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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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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寧容暄 -【師妹養成記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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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19:27:31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命數

    察覺到兩人氣氛不對,謝修明意味不明的說:“真正的試煉可還沒開始。”

    楚陌景冷冷掃了一眼,眉目間難得染上濃厚的殺意,那是一種犀利而刺骨的寒涼,宛如隆冬的第一片雪滲入心底。

    謝修明忽然就詫異了,他以為楚陌景一直是波瀾不驚的,沒想到也會露出這種殺機,這讓他好奇的打量起段承澤來,只比他們倆慢一點,這天賦也相當不錯了。

    段承澤心中一凜,卻沒退讓半分,他一貫的溫和早已不見。

    僵持半響,又有人陸陸續續的出來了。

    “師兄!”阿九跟祁少陵一前一後的出來,見此情景,祁少陵當即冷笑了一下:“姓段的,你最好小心一點!”

    段承澤瞥他一眼:“這話反贈給你!”

    “阿九!”咚咚在段承澤身後出來,看到阿九先是驚喜,而後便是有點尷尬,段承澤不著痕跡的勾了勾唇,握住了咚咚的手,咚咚沒掙開。

    阿九瞪大眼睛,深深的看向咚咚。

    “阿九,我知道你們之間有誤會,你聽我……”咚咚瞧著阿九眼神不對,連忙開口。

    “沒有什麼誤會!咚咚姐,這人很會蒙騙人,如果你信我,就別跟他一道!”阿九直言不諱。

    咚咚歎了口氣,掙開段承澤的手走了過去,“阿九,別這樣,他也是身不由己……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們再起沖突!”

    阿九倏而低低笑了,輕聲說:“咚咚姐,我們跟段承澤之間絕非誤會,而是……有些仇有些怨,唯有不死不休!”

    她聲音雖低卻極為堅定,咚咚心神大震,呆呆的看著她。

    “你喚她一聲姐,結果卻這麼逼她嗎?”段承澤拉回愣住的咚咚,質問阿九。

    “段承澤,你真讓我惡心!”阿九握緊拳頭,指尖刺得手心生疼,忽然間,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輕柔地展開她的掌心,阿九偏過頭,原本暴動的情緒在看到楚陌景的時候就平靜了下來,好像一股清泉沖過腦海,蕩滌塵埃。

    楚陌景看到她掌心的指甲印,似有不悅:“區區小人,何必惹你傷及自己?”

    阿九拉著他的手放在臉頰上蹭了蹭,臉色柔軟了下來,沒有再看段承澤和咚咚。

    “我幫你殺了他。”楚陌景說話間,雙闕劍隱隱震動,有出鞘之勢,段承澤退後一步,沉聲道:“你敢現在動手?”

    楚陌景淡聲道:“有何不敢?”

    “師兄!”阿九按住他的手不放,搖了搖頭,微微笑了笑:“在我心裡你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可別為了這麼一個無恥小人壞了大事……殺人罷了,機會多的是,不急於一時。”

    楚陌景輕歎,他發現阿九有時候是很任性,但只要觸及他的事,所有的任性便全都收起來了。有這樣一個人全心全意的為著他,哪怕楚陌景生性冷淡,也真是無比動容的。

    段承澤眼見著他們絲毫不避諱的說著要殺自己,不是不惱怒的,只是他顧忌比阿九還多,他心中從來都只有一個目標,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那個目標,他習慣了忍耐,等他終有一日得償所願,便會將所有令他忍耐的人一網打盡。

    段承澤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這世上誰不自私?為了自己所堅持的,用些手段又怎麼了?

    宋若詞出來的晚,但看這架勢哪還有不明白的,她拉了下祁少陵,壓低聲音問:“你想要他死嗎?”

    祁少陵毫不猶豫的回她:“這種人死不足惜!”

    宋若詞沉思了下,點了點頭,段承澤這人背景不凡,要將之斬草除根就得先查清楚,看來……

    隨著最後一個人的出現,腳下的地面突然震動起來,四面牆壁隨之轉動,刺目的光紛湧而入,照得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耳邊聽到“卡嚓”似得聲音,仿佛天旋地轉,不知道是在上升還是在下降。

    楚陌景緊緊握住阿九的手,而後像是地面翻轉……等他們再睜開眼睛時,周邊場景已煥然一新,竟是滿目蒼綠的林子。

    阿九打量周邊,再無他人,她目光最後落在與楚陌景交握的手上,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

    “師兄,這裡真的是塔嗎?”阿九暗暗稱奇,雖然在外面也發現千層塔不是一般的大,但身在其中才驚覺鬼斧神工,變化莫測。

    問出話許久沒得到回答,阿九納悶,卻見楚陌景直直的盯著不遠處的一塊巨大的石碑。

    阿九眨了眨眼,兩人一道走過去,阿九凝神一看,那石碑上竟是數不清的劍痕,“傳說千層塔乃是無數先輩所造,莫非這就是前輩所留下的?”

    “這裡應是練劍之所。”楚陌景道。

    “那……”阿九想問需不需要在這裡停留一會,楚陌景沒等她問出口,便輕歎一聲:“走吧。”

    阿九不解的看他,楚陌景解釋說:“師父在我年幼之時已令我熟知天下武學,我之武道,由繁至簡,早已不需要這些了。”

    頓了頓,楚陌景又道:“師父深不可測,其實千層塔的試煉未必比他教的好。”

    “啊?”阿九吶吶道:“那千層塔對於師兄來說……豈非是沒用了?”

    楚陌景搖搖頭,邊走邊道:“並非沒用,而是……”來到這裡之後,楚陌景隱隱有種感覺,師父讓阿九和少陵來此也許是為了他們的武學進展,但讓他來此,目的恐怕沒怎麼簡單。

    風起,葉搖。

    楚陌景話音頓住,倏地拔劍,劍氣四溢,無聲的橫掃過灌木,削落齊齊的一截,而後猛地回鞘,一氣呵成。

    後方的草叢裡,幾個准備躲著的人還來不及偷襲,便毫無知覺的喪命了。

    阿九蹙了蹙眉,“這些人真煩,好好的去找機遇不行麼,非要來偷襲別人!”

    楚陌景抬手撫平她的眉心,阿九眨了眨眼睛,睫毛掃過他的手心,軟軟的,有些微癢,偏頭望了他半響,忽然就說:“師兄,咱們什麼時候成親啊?”

    這思維跳躍的,饒是楚陌景都沒能一下子反應過來。

    阿九鼓著腮幫子,瞇起雙眼:“你不會沒想過吧?”

    這問題問的好,楚陌景……還真沒想過。在北郡被魔血刺激的開竅已經很不容易了,這才多久,他還沒緩沖過來呢。

    阿九:“哼!”

    楚陌景:“……”

    “阿九,你年紀還小……”這是他一手養大的小師妹,以後還會嫁給他,這種感覺……真是微妙的不得了。其實在跟阿九重逢之前,楚陌景從來沒想過成親這種事,甚至他根本沒想過以後會有人跟他相伴一生,他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

    阿九:“哼!”

    楚陌景啞然失笑,似有春水融了初雪,眉目清華氤氳了其中淺笑,他語氣輕緩,幾分柔和:“是我不好,等此事了結,我陪你去尋你父母,你想何時成親,我便何時娶你,可好?”

    阿九聞言,神情有一瞬間的復雜,而後她便眉開眼笑,伸出手指:“這次是我說的,可不算數,等這事完了,師兄要親自跟我求親……拉鉤!”

    “孩子氣。”楚陌景說著,卻也伸手,認真的應下了,這一刻,他心裡驀地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看著阿九臉上的笑容,他忍不住抱了抱她,“阿九……”

    “師兄怎麼了?”阿九心情很好的詢問。

    楚陌景低了低頭,“沒事。”不過是有些情不自禁罷了。

    兩人在危機四伏的千層塔中,簡簡單單的就定下了終身大事,而千裡之外的卻憂谷,卻正有人為他們的命運而擔憂。

    枯骨老人坐在桌旁,面前是一個竹筒,他對谷主示意了一下,“隨便抽一根試試。”

    谷主挑了挑眉,摸出一根竹簽“啪——”地一聲放在桌上。

    “松手啊!”枯骨老人無語,費力地板開他的手,拿起一看,“你剛剛想的是什麼?”

    谷主斜眼瞄他,不出聲。

    “說話啊!”枯骨老人被他氣得跳腳,“你不說我怎麼解簽?”

    “算了,騙人的玩意兒,我才不信!”谷主故作不以為然,眼神卻偷偷瞥著簽上的字跡。

    枯骨老人氣極反笑,面容漸漸嚴肅起來,緩緩道:“很多年前,你口口聲聲說你不信命,可如今……無越,騙自己有意思嗎?”

    谷主臉上沒什麼表情,手卻攥緊了,良久才道:“我在想景兒的事。”

    “果然。”枯骨老人絲毫沒覺得意外,而後一字一句念出了簽上的字:“枯木回春。”

    “何解?”谷主眼皮一跳。

    枯骨老人定定的看著他,神色不忍:“死路,避無可避!”

    谷主手一抖,拍桌而起,氣極道:“是誰跟我說命數變了?結果你這話跟沒說有什麼兩樣?”

    “別急,我話還沒說完,”枯骨老人起身道:“枯木為死路,回春乃生機,無越,我終於看到了生機。”

    “生機……”谷主喃喃念著,聲音沙啞,“可生機只是一線機緣,並不代表著生路,是嗎?”

    “是。”

    “那你當初讓我收少陵為徒,說他氣運盛極,可……”

    枯骨老人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打斷他的話:“我也不是神啊,我只能引導事情往最好的一面走,命數這種事誰料得清……不過好在氣運和變數都出現了,剩下的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谷主瞪著他,“我真想踹死你!”

    “哎喲,你可別閃了老腰!”枯骨老人調侃了一句,俯視整個卻憂谷,目光十分的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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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19:27:43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過猶不及

    祁少陵仿佛陷進了夢裡,一片血腥的夢。

    當年風渡鎮中,他殺了第一個人,那是一個小女孩,溫熱的血濺在他臉上,他想,真髒,真討厭,真……令人恐懼。

    不,他怎麼會怕呢?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祁少陵,怎麼會怕殺人呢?

    殺!阻擋他的人,全都殺了!

    “祁少陵!祁少陵!”

    宋若詞喊得嗓子都啞了,可那人仍沒有半點反應。阿九跟楚陌景沒遇到什麼危險,可祁少陵跟宋若詞卻陷入了迷陣中,最糟糕的是他們遇到了不是一路的人,於是一言不合就在陣中動起手來。

    可祁少陵突然就像著魔一樣,表情空茫茫的一片,只不停地揮動著手中的長槍,圍攻他們的人一個一個的倒下,腳下屍骨遍地,可祁少陵卻沒停,他的靴子踩在屍體之上,血染紅了衣擺,任憑宋若詞撕心裂肺的喊,也渾然不覺!

    “迷陣,迷心……”宋若詞急得滿頭大汗,眼見著其他人都被他殺光了,一咬牙,扔出稱心鎖鎖住了他,而後跑過去,搖晃著他的肩膀:“你給我清醒一點!”

    祁少陵掙扎著,可稱心鎖是越掙扎鎖得越緊,宋若詞又心疼又難受,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一把抱住他:“對不起,算我求你了,不要被迷惑啊……”

    “放開我!”祁少陵低聲喝道,像是有些醒了過來。

    宋若詞心下一松,立即收了稱心鎖,誰知她剛收了鎖,祁少陵就一下子掐住了她的喉嚨。

    “你混蛋!”宋若詞扯著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嗚咽出聲,祁少陵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眼尾上挑,戾氣與媚氣混雜,很勾人,然而此時此刻,他的眼裡只有無盡的煞氣,看得人心顫。

    “祁少陵,咳……祁……”宋若詞被他掐得快喘不過氣來,就在這時,突然有利器對著祁少陵的後心直刺而來,祁少陵神志不清,根本沒察覺,宋若詞睜大雙眼,不知從哪生出的力氣,一把拽住他,兩人轉了個位置。

    暗器直直的打在宋若詞肩上,反震的力道令祁少陵的手送了開來,她倒進他的懷裡,眼淚滲進他的脖子裡,還在苦笑:“你這冤家,我,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祁少陵被她的淚水燙得一個激靈,猛地清醒了過來,呆呆的望著臉色慘白的宋若詞,視線落在自己的手山,神情難以置信。

    又有暗器破空聲傳來,祁少陵揮動長槍,發狠似得,用了十足的力道一連串的擊打了回去,慘叫聲接連響起。

    迷陣轉換,又變了場景,方才一地的屍體突然又不見了。

    宋若詞額頭溢出冷汗,身體直直的往下倒,祁少陵手足無措的扶著她坐在地上,啞聲沖她吼:“你傻不傻?我這麼對你,你還捨命救我?”

    “你蠢不蠢?區區迷陣也能迷了你的心?”宋若詞咬著牙,反罵回去。

    祁少陵連忙要幫她處理傷口,宋若詞攔住他,“還好暗器沒毒,否則我死了也要找你算賬!這裡不安全,你先破了迷陣再說!”

    “可你……”

    “你什麼你,”宋若詞沒好氣的說:“我有軟蝟甲護體,皮肉傷罷了!”

    祁少陵一噎,見她雖然臉色發白,卻是疼得,不像重傷的模樣,心裡一塊大石這才落了下來,往後一仰,才發覺自己渾身都是冷汗,他喘了口氣,捂著眼睛道:“……對不起,是我欠你的。”

    宋若詞冷哼一聲,“你欠我的還少嗎?你不就仗著本姑娘喜歡你嗎?”

    祁少陵無言以對,糾結半響,才低低道:“我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你先忍忍,很快就能出去了!”說罷,他背起宋若詞,拿起長槍,凝神破陣。

    宋若詞一愣,嘴角扯了扯,總算露出些笑容來,擰了下他的耳朵,心道,總算還有良心,不過方才的祁少陵……一個不慎恐怕真會步上魔羅後塵啊。

    楚陌景的入魔是被動的,他本身實則心如明鏡,但反觀祁少陵,那是真有入魔的潛質啊!

    想到這裡,宋若詞心上不禁籠上了一層陰影。

    黃沙漫天,一望無垠。

    阿九驚異的扯了扯楚陌景,“師兄,怎麼又變了?”

    楚陌景看了看四周,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

    “這樣一直無休無止,我們怎麼知道這是第幾層啊?”阿九苦惱的嘀咕。

    “來什麼破什麼,總會有盡頭。”楚陌景牽著她的手往前,邊走邊安慰她:“稍安勿躁。”

    阿九說道:“我是擔心師兄你,魔血有動靜嗎?”

    “暫時沒有……前面有人,當心。”楚陌景忽然聽到動靜,立刻囑咐了一句,但他抬頭掃了一圈,卻什麼都沒看到,不由皺了皺眉。

    “莫非是陣法?”阿九撿起石子,揮手往不同的方向擲去,果然見到前面的景物變了方位,“陣中陣?”

    楚陌景頷首:“沒錯,是陣中陣。”他們所處的地方便是一個陣法,然而陣法之中又暗藏另一個陣法,乃是最復雜的陣中陣!

    然而路只有一條,他們不進也得進。

    阿九正欲往前,楚陌景頗為無奈,拉住小師妹,自己在前面探路,“跟著我,別亂跑。”

    “哦。”阿九乖乖的跟在他後面,這種時候就必須要聽話了。

    一入陣中,殺氣破空而來,楚陌景瞬間拔劍,兵器相撞的錚鳴聲響起,對方一下子被震退了,又要出手,看見兩人後卻驚呼:“是你們?”

    “孟良顯?”阿九沒想到這麼巧,眼睛一轉,就見前方樹下倚著臉色不怎麼好的孟琦珍,瞧著氣息不穩,顯然是受了傷。

    “抱歉,我還以為是偷襲的人追來了!”孟良顯握劍的手垂了下來,苦笑了一下,“阿九姑娘,真巧,又見面了。”

    阿九問:“有人追殺你們?”

    孟良顯還沒回答,孟琦珍的喊聲就傳了過來:“哥,是誰?”

    孟良顯歎了口氣,側開身子,孟琦珍一愣,目光掠過阿九,落到了楚陌景身上,很是復雜。

    “是,珍兒受傷了,所以我剛剛草木皆兵,險些跟你們打起來。”孟良顯頓了頓,試探著說:“既然遇見了,不如一道?”他一個人帶著受傷的妹妹,不得不向阿九他們求助了。

    “不行,”楚陌景直言拒絕,“阿九,我們走。”

    孟良顯看向阿九,目露懇求之意,“阿九姑娘……”他心知只要阿九開口,楚陌景斷然不會拒絕的。

    “孟良顯,你妹妹處處看我不順眼,你爹還要抓我們,”阿九冷眼看他:“你是哪來的自信,覺得我會幫你們?”

    阿九的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上,刺得他心上鮮血淋漓,孟良顯頓覺難堪,他想起當初青陽城上的那個晚上,青衣少女隨手相助,不過是匆匆一面,他從沒為誰動過的心忽然就跳動了起來……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到後來卻是以敵對的姿態再見呢?

    相思是苦,最苦的卻是連一個機會都沒有。

    “可我是真心……真心把你當朋友的!”孟良顯原本想要說的不是這句,他想說我是真心喜歡你,可他很明白,這話說出來,只會是更難堪罷了。

    “那有什麼用?你有本事反抗你爹嗎?”阿九不客氣的嘲諷,眼眸微斂,輕哼一聲,孟良顯這個人,兩世都被他爹擺布,但凡他能有點勇氣,阿九也會高看一眼,可惜他沒有。

    楚陌景忽然偏頭看了過來:“阿九。”

    阿九一僵,暗道糟糕,方才一時激憤,忘了掩飾情緒,怕是要被師兄看出端倪了。

    楚陌景覺得阿九對孟良顯的情緒有點奇怪,她的話聽上去是在嘲諷孟良顯,但事實上卻是帶了點恨鐵不成鋼,有種故意激勵的意味在裡面,她像是很了解孟良顯一般……阿九對旁人從來不會多管閒事,遇到這種情況多半理都不會理,怎麼對孟良顯卻不同了?

    “師兄你別誤會,我……”其實一開始在青陽城的時候,阿九想通過孟良顯報復孟家的,可發現孟良顯竟對她有意思之後,她便打消了這個主意,報復孟家的手段多得是,她不屑利用別人的感情,尤其是她不想讓師兄誤會。

    可是孟良顯方才的話令她想到了前世,他也是用這樣真摯的語氣對孟悠說“我是真心把你當妹妹的”,可是後來呢?再真摯的感情,再多的保證,又有什麼用?孟良顯永遠沒有勇氣去做什麼。

    如今再聽到差不多的話,阿九才忍不住反唇相譏了,可這同時也暴露了她對孟良顯的了解……曾作為他的義妹相處近五年,能不熟悉嗎?

    “你不要以為我哥喜歡你就可以來挑撥離間!”孟琦珍突然跑過來,一下子就打斷了阿九的解釋,她恨恨的望著阿九,毫不掩飾眼中的怨毒。

    “珍兒閉嘴!”孟良顯神情很復雜,握著劍柄的手捏得青筋都蹦出來了,只聽他一字一句的問:“阿九姑娘,我能做到!如果我能做到讓名劍山莊再也不跟你們作對……”

    周圍溫度驟降,楚陌景眉梢微沉,周身氣息冷得仿佛結了層冰,漠然道:“說夠了?擋著路了。”

    孟良顯被他氣勢所迫,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孟琦珍有傷在身,更是被凍得直打哆嗦。

    眼見楚陌景有動怒的跡象,阿九哪還管得了其他,一把推開孟良顯,追著楚陌景走了。

    孟良顯沒追上去,他耳邊一直回蕩著阿九帶著嘲諷的話——那有什麼用?你有本事反抗你爹嗎?

    有本事嗎?

    孟良顯想,所謂心魔,心中起伏不斷的念頭,一直被壓抑,不瘋便魔怔了。

    “師兄,你聽我說啊,我跟孟良顯沒關系!”阿九暴躁的想,臥槽啊,剛定終身就來誤會……好吧,不算誤會,可是她是重生的這種事要怎麼說啊!

    “我知道,我不會為這個誤會你,”楚陌景頓住腳步,語氣平淡如水,卻讓阿九險些嚇出了一身冷汗:“有些事不用掩飾太過,阿九,過猶不及。”在最親近的人面前,就算演戲也是漏洞百出,阿九在楚陌景面前越來越不加掩飾,露出的破綻又何止一點?

    楚陌景多聰明通透的一個人,很多事他不問,只是因為阿九不想說,不代表他心裡沒分寸。

    阿九持續暴躁中,你知道?我還沒說你知道個什麼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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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19:27:54 |只看該作者
第92章 迷心

    阿九喉嚨干澀,瞪著楚陌景,臉頰漲得通紅,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或者,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其實楚陌景的那句話並沒有什麼特殊意思,他只是想告訴阿九不用太緊張,她不想說的事情他都不會逼她……可是阿九顯然被楚陌景嚇到了。

    “別激動……”

    “你知道什麼啊!”

    兩個人同時出聲,一個安撫,一個暴躁。

    楚陌景無奈,抬手撫上她的臉頰,“阿九,你在怕什麼?”

    “我才沒有,”阿九委委屈屈的說:“反正你都答應要娶我了,師兄向來一言九鼎,總不會反悔吧?”

    楚陌景聞言哭笑不得,小師妹究竟在想什麼,他怎麼就沒法理解她的腦回路呢?

    “我說過我喜歡你,只喜歡你,所以我要娶你,你怎麼覺得我會反悔?”楚陌景一直坦然,此時便如此反問她。

    “因為剛剛孟良顯他……”阿九眼裡像是捧了一汪的水,看上去嬌嬌弱弱的,事實上她也只會在楚陌景面前這樣。

    楚陌景輕輕一歎,阿九抿了抿唇,垂下了眼眸,卻聽楚陌景道:“你在意孟良顯?”

    “當然不是!”阿九蹙眉,抬頭脫口而出,毫不猶豫的說:“我只在意你。”

    楚陌景舒展眉眼,忍不住微微而笑,這清淺至極的笑容仿佛是雪堆間綻出的花骨朵,純白世界裡的一點鮮亮,令人沉醉。

    “……真是傻。”楚陌景低喃道。

    阿九:“我,我又哪兒傻了?師兄你不要欺負人!”

    楚陌景捏了捏她的臉頰,俯身凝視著她的眼睛,聲音清透如玉碎,聽來有股莫名的意味:“阿九,你要更相信我。”

    “我當然……”阿九臉上染了一層薄紅,囁囁嚅嚅道:“我當然是相信師兄的。”

    “不,”楚陌景的目光出奇的幽靜和深邃,語氣輕緩的陳述事實:“你總是沒有安全感,你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

    阿九臉上的紅潤霎時間褪得一干二淨,瞳孔緊縮,於驚恐中透出濃重的戾氣來,她立即就想偏過頭去,不想被楚陌景看到她毫無遮掩的情緒。

    可是楚陌景捏著她的下巴,令她動都動不了,阿九臉色蒼白如紙,嘴角一癟,吶吶的喚了一聲:“師兄……”

    楚陌景一語不發的盯著她,看了許久,久到阿九都想哭了,他才用一種輕哄的語調問:“想要什麼?”

    阿九眼眶泛紅,楚陌景重復道:“阿九,你想要什麼?”

    阿九不知哪來的力氣,掙開他的手,將他撞到樹上,狠狠咬住了他的脖頸,幾乎一下子就咬出了血。

    楚陌景微微皺了皺眉,拍了拍她的後腦勺,心想,小師妹愛咬人的壞習慣怕是改不掉了……

    “乖,別激動,這裡是千層塔。”楚陌景冷靜的哄她,他大概也習以為常了。

    “那又怎樣?是你惹我的,是你逼我的,你分明知道……你最討厭了,你……”阿九紅著眼睛,突然輕輕笑了起來,每次她這樣笑得時候總是令人毛骨悚然,“師兄,我想要你啊,你不知道嗎?”

    她舔了舔嘴唇,唇上還沾染著鮮紅的血……這種帶著蠱惑的動作做起來,當真是詭譎無比。

    楚陌景這時候才清醒的意識到,阿九恐怕有點問題,感情上的問題,具體只表現在他這裡,病態的,傷人傷己的偏執。其實很早他就該察覺了,可惜他七情不動,對這方面的事最是遲鈍,所以直到此刻才有些了然。

    為什麼悉心照顧長大的孩子會出現這種問題?

    楚陌景覺得自己真該好好反省一下了。

    “師兄,你為什麼永遠這麼冷靜呢?”阿九緩慢的說:“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只看著我,喜歡你只對我笑,喜歡你為我失控……我討厭旁人看你,討厭你看別人,討厭有別的人別的事占據你的心神……我這樣很可怕是不是?你為什麼要刺激我呢,我就是沒有安全感,我常常想,師兄怎麼會動情呢?師兄干淨冷漠的像雪,只是魔血影響了你……”

    “好了,不要說了。”楚陌景忽然打斷她。

    阿九出神的望著他,一身白衣,姿容絕世,從過去到現在,楚陌景仿佛從來沒變過,前世的孟悠永遠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她追啊追啊,怎麼都追不上,人接住了雪花,想要珍藏,可是一經手,雪花就化了,楚陌景就像天上落下的雪,誰都留不住。

    “你看,我說的沒錯,你果然會嫌棄我……”阿九表情陰郁得可怕,又脆弱到了極致。

    “我不會。”楚陌景眉心皺得更緊了,他伸手去拉她:“阿九,你先冷靜點,過來。”

    阿九歪著頭,神色迷茫,她伸手碰到楚陌景的指尖,倏地就哆嗦了一下,一把推開他,“師兄你總是哄我!”

    楚陌景有點後悔了,方才不該刺激阿九的,就算有些話必須要攤開來說,也不該選擇這種時候這種地方,阿九此時這副狀態,實在讓他憂心。

    “為什麼你總是不回頭,不,是我太貪心了,你分明救了我……其實我真的很想知道……”阿九語無倫次,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仿佛陷入了前生的夢裡,全是黑暗,走不到盡頭。

    楚陌景伸手攬她入懷,一下一下的撫著她的背,“阿九……”

    迷霧湧現,楚陌景話音頓住,驀地有些明白阿九的情緒為何越來越失常了,迷陣,迷心,原來有一部分的原因是這陣中陣,只要人心中有一點點的漏洞,它便能無孔不入。

    “阿九,聽我說,什麼都不要想,我在這裡,”楚陌景在她耳邊一字一句道:“我在這裡,永遠不會丟下你。”

    不知為何,阿九眼前瞬間模糊一片,下意識的說:“只有死人才不會騙人,師兄,你死了就永遠不會違背承諾了,多好……”說著,她竟然要去搶楚陌景手上的劍。

    楚陌景心神一亂,眼裡漸漸溢出血色來,久違的魔血像是要掀起驚濤駭浪,他強壓下去,這陣中陣……比他想的還要厲害,稍稍不慎就會一頭陷進去猶不自知。

    楚陌景當機立斷地打暈了阿九,背起她,凝神掃視周圍景物,倏地拔劍。

    “叮鈴鈴,叮鈴鈴……”

    就在這時,催魂鈴的聲音突兀得響徹天地,竟是直接三重響接連而來,配合這迷陣,簡直猶如雪上加霜。

    楚陌景方才因為阿九心神驟亂,魔血因此無法平息,催魂鈴此時響起,像是導火線,惹得魔血徹底暴動了。

    風過,劍出,四方傾塌,冰封千裡,山石俱碎。

    與此同時,一直坐鎮千層塔第九層的邱長老猛地睜開了雙眼。

    “怎麼回事?”人影一閃,第八層的二長老不知什麼時候也上來了,一臉駭然:“千層塔在震動,怎麼可能?”

    邱長老也是大驚失色,這千層塔乃是先輩所造,歷經百年不倒,除非卻憂谷那老鬼發瘋,否則就憑闖塔的小輩誰能撼動千層塔?

    “這次闖塔的後輩都不簡單,一甲子一輪回,上一代江湖上人才凋零,可這一代所有驚才絕艷的天才確如雨後春筍一樣的冒了出來,那些封存著的兵器也一個個蘇醒了,”二長老憂心忡忡:“不知是福是禍啊!”

    邱長老臉色一變,喃喃道:“莫非了迦說得沒錯,真是天命……”

    二長老顧不得起來,連連道:“千層塔的總機關在你這裡,你快看看是哪出了差錯?”他是不相信闖塔的後輩中有人能撼動千層塔的,便疑心是哪個機關出問題了。

    邱長老一揮手,面前平板的桌面一下子便成了奇奇怪怪的棋盤一樣的形狀,而有一個地方豎著的棋子正在不停的跳動,最奇怪的是,那棋子表面上漸漸的覆蓋了一層冰霜。

    二長老愣住了,邱長老按住桌面:“至寒真氣!是那小子……”

    “不對,你再看!”二長老嘶聲道。

    只見那覆滿冰霜的棋子上轉眼間又溢出了暗紅的血漬,冰霜與血漬交織,極為詭異駭人。

    邱長老怔怔的看著,表情變得肅穆,只聽他用一種奇異的語調說:“大亂之前,必是大興,這天下……要亂了。”

    頓了頓,邱長老像是一下子又蒼老了許多,“二十年之約,看來他早就知道結果了,所以才那麼不以為然……了迦說得沒錯,是我著相了。”

    二長老不明所以,但背後卻升起一股涼意:“什麼意思?”

    “最亮的星辰升起,所以無數繁星淪為陪襯,一星掩群輝,然而璀璨只剎那,當星辰隕落,剩下來的,才是永恆。”

    “你,你別又說我聽不懂的話啊,都一把年紀了,怎麼越活越神神叨叨的……”

    邱長老搖搖頭,長歎一聲:“神神叨叨的不是我,是了迦……罷了罷了,等會再說,我先親自把那小子帶上來,可別讓他真毀了千層塔!”

    “那試煉……”

    “別驚動其他人,到時間了都踢出去……試煉?哼,你當那小子真是為了試煉來的嗎?唉,真糟心,那老不死的肯定都清楚,等這事完了我非得去卻憂谷找他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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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情是債

    咚咚動用了催魂鈴,一是為了護住自己,二是為了幫段承澤,可催魂鈴攝魂奪魄的邪音,方圓百裡內乃是無差別攻擊,也影響了心神大亂的楚陌景,導致他體內的魔血暴動,才有了一連番的變故。

    聽到如此巨大的動靜,咚咚一愣之下收了催魂鈴,段承澤對她示意了下,身影便掠過去查探了,誰知一看便看到了強壓不住魔血的楚陌景。

    楚陌景背著阿九,劍風掃過幾乎沒有完好之地,段承澤在遠處的樹上俯視了一會兒,見他神色如冰,一雙清冷的眸子泛著血色的光芒,心中已了然,段承澤瞇了瞇眼睛,倏地一翻手腕,露出袖箭,對准了楚陌景的心髒位置。

    快如閃電的暗箭直襲而來,破空聲穿透耳膜,段承澤勾起嘴角,眼見就可以殺了那個所謂的天才,可剎那間,另一只袖箭從另一個方向而來,極為准確的打掉了段承澤的暗箭,觀其手法,比段承澤還要精准熟練。

    “卑鄙小人!膽敢偷襲!”柳雲笙是聽到催魂鈴的聲音過來的,他的方位正好能看到躲在樹上偷襲的段承澤,眼見著那暗箭就快刺中楚陌景,他險些嚇得從樹上掉下來,速度瞬間達到極致,翻手擊開了那只暗箭。

    說來緩慢,實則變故只在剎那之間,險而又險。

    “多管閒事!”段承澤暗暗惱怒,這時,楚陌景忽然停了下來,偏頭看過來。

    “喂,你沒事吧……”柳雲笙喊了一句,待看到楚陌景的模樣,他話音一下子頓住,頗有點難以置信,這才多久沒見,怎麼楚陌景就變成這樣了?柳雲笙愣愣的看著他,此時才發覺,原來神魔真是一線之間。

    楚陌景仿若未聞,殺氣四溢,直接鎖定了段承澤,劍鋒一轉,段承澤所在的大樹便斷了,段承澤拔刀對上。

    不知為何,段承澤想到了楚陌景當時輕描淡寫的那句話。

    ——我若入魔,第一個要殺的定然是你。

    開什麼玩笑!段承澤嗤笑一聲,這人分明已被魔血所控,哪裡還有清醒的時候?

    柳雲笙完全沒法插手,他是慣用暗器的,論武功,楚陌景跟段承澤都甩他一個境界,正當他焦心不已之時,無意間瞥到一個黃衣女子從段承澤方才的方向掠過來,而她的手上正拿著……催魂鈴!

    咚咚落後段承澤一步,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事,就見柳雲笙殺了過來:“你這魔女,這次休想逃!”

    咚咚腳尖一點,慌忙轉身。

    場景混亂無比,魔血暴動之下的楚陌景,連凌茂群都得避其鋒芒,段承澤根本不是對手,他握著刀的手裂了好些口子,血嘩嘩的流下。

    血腥味只會讓楚陌景更想殺人。

    段承澤吐出一口血,眼神暗沉,握刀的手又緊了緊,他手上的刀也是位列兵器譜的極品寶刀,暫時能擋住楚陌景的雙闕劍,但是時間一長,就難說了,這樣下去,他恐怕真的會死在楚陌景的劍下!

    段承澤不是沒有底牌,但是……

    就在這時,四周迷霧噴湧,周圍場景一變再變,段承澤反應過來時,楚陌景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心中詫異,但好歹松了口氣,一個晃神,靠著樹倒了下來,吐血不止。

    段承澤抹了把唇邊的血跡,卻緩緩笑了,還好,還好沒到那一步,老天還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阿九做了一個夢,延續了在北郡做的那個,前世未完的夢。

    孟悠跌跌撞撞的跟著楚陌景,跟了多久呢?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楚陌景從來沒有回過頭,從來沒有。

    街上,客棧,破廟……一處接著一處,直到那個大雨磅礡的晚上,她淋了雨,發起了高燒,蹲在馬廄裡看著他房間裡的燈火,忽明忽暗,窗戶上映著他的側影,沉靜而美好。

    她想,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已支離破碎,這世間之大,她卻孤零零的一個人,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了……那個人救了她,她想做些什麼報答他,可一路走來,她卻發現毫無必要。

    這世上這麼冷,冷入骨髓,還不如死了的好。

    笑著,她唇邊扯開一抹笑,如同嬰兒初來塵世,無邪,無憂,無慮,慢慢地,她閉上了眼睛。

    ——為何跟著我?

    輕淡的聲音忽然在耳畔響起,她一呆,最先看到的是雪白雪白的衣擺,干淨柔軟的像是天上的雲朵,而後她抬起頭,看到了撐著傘的白衣少年,他像冰雕玉砌而成,在這寒風大雨中僅著單衣,周身氣息一片寒涼疏離,看著便是風骨神秀,如隔雲端。

    她呆呆的看著,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會哭出來,結果,她看著他,卻笑了,她竟然反問——為什麼你一直不回頭看看呢?為什麼你現在要出來?

    楚陌景目光平淡如水,無悲無喜。

    為什麼不回頭呢,我好累……為什麼現在要出來,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又給我一絲希望,你知不知道這樣多痛苦,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很怕死,這樣的決心也許只有這一次,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活著比死了還苦……

    這些話埋在心裡,她的情緒瀕臨崩潰。

    面對那樣的她,楚陌景仍然神色不變,只伸手遞到她跟前,說了一個字——來。

    這是他的慈悲,也是她的救贖,是一場紅塵輾轉,顛倒輪回的大夢,命運交織,再也無法割離,於是時光憐憫,回轉倒流。

    “你醒了。”阿九眼睛酸澀無比,幽幽的睜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面容嚴肅的老者,只聽老者忽而一歎,“孩子,你哭了。”

    阿九很平靜的道:“哦。”她眨了眨眼睛,揉了揉,蹙眉問:“我師兄呢?”

    說著,她往四周看去,原來這就是一間石室一樣的屋子,很簡陋。

    二長老覺得這女娃娃很奇怪,做夢時哭得仿佛撕心裂肺,一醒來居然如此淡定,他很不解,便道:“不急,你能告訴我你夢到了什麼嗎?”

    阿九笑了笑,攤了攤手:“前輩,揭人傷疤可不道德。”

    “小姑娘,你別誤會,”二長老嚴肅的說:“我只是觀你面相奇特,才有些好奇罷了,你才多大,能有多傷心的事啊……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是為一丁點小事要死要活的,我老人家這麼大年紀了,該經歷的都經歷過了,我告訴你,人生中能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啊,像你們這樣的,恐怕未老頭先白了……”

    看這位老人家扳著一張臉嘮嘮叨叨的,阿九哭笑不得,點了點頭:“是啊,您說得對,只是人各有志,有些人只求活著就好,有些人卻更貪心,我就是貪心的人啊!”

    二長老搖搖頭,擺擺手道:“算了,避重就輕,跟小明子一樣太聰明,走吧,我帶你去見你師兄。”

    阿九抿唇一笑,跟了上去,她猜到了這人的身份,必是千層塔護塔長老無疑了。

    走到另一間暗室前,二長老瞧了三下,石門開了,一進去兩人卻嚇了一跳,中間的石桌都碎了,牆壁上到處是劍痕,邱長老揉著肩膀,一臉菜色,石床上躺著一個人,正是楚陌景,但他的手腕腳腕都被鐵圈一樣的東西禁錮住了。

    “這是怎麼了?”二長老肅著一張臉問。

    “還能怎麼了,這死小子發瘋唄!”邱長老沒好氣的說。

    二長老驚訝:“你都制不住他?”

    “滾蛋,要不是有機關,我都得跟他兩敗俱傷,哎喲,我的老胳膊老腿……”邱長老罵罵咧咧的,“他體內兩股截然相反的內力,竟然沒爆體而亡,哼,運氣真好!”

    阿九皺眉,看到師兄被鎖著頓時就不高興了,她朝石床邊走過去,卻被邱長老厲聲攔住:“別過去,我好不容易才制住他,可別惹得他又發瘋。”

    你才發瘋呢!阿九暗暗哼道,面上卻沒什麼表情:“我們分明在闖千層塔,前輩將我們帶到這裡來,還綁著我師兄……這是何意?”

    邱長老瞥她一眼,“這小子淪入魔道,假以時日必成大害,我不能抓他嗎?”

    “誰說我師兄淪入魔道了?”阿九微一挑眉,“還不是那迷陣害的?”

    “小丫頭,你別掩飾了,我還沒老眼昏花,”邱長老斂了其他表情,一臉肅穆:“方才我已查探過,若非有人耗損十年內力幫他,恐怕他早已不是今天的他了,除了至寒真氣,他體內另一股內力……簡直是邪門!”

    阿九一怔,睜大雙眼,語氣微顫:“您說什麼,十年內力?”

    邱長老莫名其妙:“你不知道嗎?”

    阿九握緊雙拳,眼眶熱熱的,喃喃道:“紀叔叔,紀叔叔他竟然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他怎麼不說呢……難怪,難怪那天他沒有出來送我們……”

    她捂著唇,跌坐在石凳上,難以想象楚陌景知道這事之後的反應。

    二長老說:“小姑娘,你不必如此,幫他的人肯定知道後果,但仍是這麼做了,顯然是心甘情願的。”

    阿九看向昏迷中的楚陌景,走過去握住他的手,低喃道:“師兄……”

    邱長老氣得吹胡子瞪眼,對二長老道:“我都讓她別過去了……”

    二長老翻了個白眼,心說你若真心想攔,她哪過得去啊……他拍怕邱長老的肩,那意思,別太欺負倆小孩了,小心人家師父找你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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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如何忘情

    自北郡之後,阿九總是看到楚陌景無聲無息躺著的情景,每次看著,都好似有一塊大石頭壓在她心上,令她喘不過氣來。

    這究竟是命運既定的軌道,還是因為她的重生讓命運偏離了原本的路線?

    阿九百思不得其解,她總覺得重來一世不是為了陷入曾經的泥淖,她努力的想擺脫,可一步步走來,卻發現命運轉了個彎,最終還是會回到原點的。

    她低頭靠在楚陌景的心口,聽著心髒跳動的聲音,才慢慢沉靜下來。

    邱長老干咳了幾聲,“丫頭,他一時半會醒不了……”

    “前輩,您把我們帶到這兒來,究竟有何目的?”阿九抬頭,不解的問:“謝修明還說要與師兄履行二十年之約,一較高下,可現在……”

    “這小子發瘋,連千層塔的百年根基都快被他動搖了,我能不出手嗎?”邱長老說道:“二十年之約,暫且作罷了。”

    阿九微微一怔,脫口而道:“您就是謝修明的師父邱長老?”

    邱長老點點頭,“我是。”

    “那您是知道我們為何而來了?”

    邱長老擺了擺手:“這事不急,你先跟我說說這小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阿九斟酌片刻,便從北郡病症說起,將所有的始末一一道來。她說得喉嚨沙啞,二長老順手遞給她一杯茶,阿九道了謝,接過潤潤嗓子,才道:“事情就是這樣,還望前輩拿出聖僧捨利,救我師兄!”

    邱長老沉默著聽完了,一臉復雜的喃喃道:“凌茂群數十年的心血到頭來全便宜了這小子,禍福相依,這小子真是承天眷顧之人啊。”

    阿九聞言沒出聲,她想,若師兄真是承天眷顧,何必讓他受這許多苦楚呢?

    二長老嚴肅道:“弄不好,這小子會成為第二個魔羅!”

    “師兄不會的!”阿九反駁。

    “會不會可不是你說了算的,”二長老搖頭歎道:“當年魔羅為禍江湖之前,誰也想不到他會變成那樣……”

    “不會就是不會!”阿九倔強道:“紀叔叔說了這法子能幫師兄化解魔血,就一定可以,就算……就算化解不了,師兄也不會變成第二個魔羅!”

    邱長老倏而笑了笑,緩緩開口道:“他確實不會。”

    阿九驚訝的看向他:“您……”

    “當年卻憂谷那老鬼不知從哪抱來了這小子,那時候凌茂群背叛沒幾年,我跟了迦都很意外,特地前去看了看,”邱長老回憶了一段往事,慢悠悠的說:“我當時看了就很奇怪,哪家孩子跟個冰棍一樣,普通人靠近他估計都會被活活凍死!老鬼護崽子護得跟什麼似得,逼著已是聖僧的了迦為他念經祈福,了迦不會輕易做這種事,但看了這小子很久,第一句話卻是‘這孩子是個奇跡’,而後便盤腿坐於身旁,為他念了三天三夜的經文。”

    阿九入神的聽著,一旁的二長老也是初次聽邱長老說起往事,不禁有些詫異。

    “了迦為小明子也沒這樣過,我跟老鬼較勁了這麼多年,心裡很不服氣,於是就提出了二十年之約……”

    原來謝修明口中的二十年之約是這樣來的,阿九恍然,但她仍是很費解:“前輩,為什麼了迦聖僧會說我師兄是個奇跡呢?”

    “我問過,老鬼卻死活不讓了迦說。”邱長老神色悵惘,憶起老友在世時,忍不住歎息,“後來了迦又去雲游四方了,沒過一年,有一天他回到了千層塔,很突兀的告訴我,他要圓寂了,圓寂後的捨利封存在千層塔,如果有朝一日老鬼來索要就交給那老鬼,如果沒來,那就將之一直封存在千層塔……”

    “為什麼?”阿九知道邱長老口中的老鬼指的是谷主,可了迦聖僧為什麼要這麼說?莫非是與谷主也有什麼約定?

    邱長老示意她稍安勿躁,“我當年也問過為什麼,了迦只說了一句話,是關於這小子的,我……至今猶未能忘。”

    二長老皺了皺眉,阿九握著楚陌景的手緊了緊。

    邱長老頓了頓,復雜的目光落到楚陌景的身上,語氣飄忽而肅穆:“以極冰封體,歲月無聲;以氣運鎖命,山河永寂!”

    阿九腦中莫名一震,一時說不出話來,半響才吶吶道:“此話……何意?”

    “不知。”邱長老神色復雜,重復道:“我亦不知。”

    以極冰封體,歲月無聲;以氣運鎖命,山河永寂。

    阿九喃喃念著,此刻忽然覺得恐懼,是一種對於未知的茫然,她以為上天恩賜於她,才讓她重新來過,可其實她所預知的如此微不足道的,背後所隱藏的秘密遠非她能想象。

    “拿出捨利幫他化解魔血,可以,”邱長老意味不明的說:“可你真的願意嗎?”

    “……前輩,阿九愚鈍,還請您不要繞彎子了,坦言相告吧!”阿九揉了揉眉心,頗為頭疼。

    邱長老道:“了迦乃是一代聖僧,他圓寂後留下的捨利,不僅是他一生功力凝結,且更有無邊佛性,你師兄本就天性淡漠,一旦接收捨利,佛性對他的影響絕對難以估量,化解魔性不在話下,可甚至會超出預料,令他忘情……正所謂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忘……忘情?”阿九身體一顫,扶著石桌,表情空白了一瞬:“是會忘記我嗎?”

    依邱長老的眼裡豈會看不出這兩個小輩之間遠非師兄妹的情誼,他頗有些不忍,歎了口氣:“丫頭,他不會忘記你,只是會忘情……你明白嗎?”

    阿九驀地笑了,笑容有些古怪:“我明白了,他仍然會記得我是他的小師妹,但對我不會再有男女之情了。”

    邱長老見她手捏得發白,點了點頭:“不僅是對你……你師兄七情不動,骨子裡其實本就有佛性的,但之前還有點人氣,而此後,他只會更加的淡漠寡情,無悲無喜,貪嗔癡恨愛惡欲,什麼都沒了。”

    阿九聽著邱長老一句一句的說著,感覺這聲音越來越遠,她耳邊嗡嗡作響,漸漸聽不到他在說什麼了,她偏頭看著楚陌景,額頭上溢出了冷汗,手心冰涼一片,她在想,莫非這就是宿命,莫非這就是強求不得,注定楚陌景這一生只能斷情絕愛?

    不,不,她不信!見鬼的佛性,師兄分明喜歡她,她不信!

    頭上被人一拍,阿九身體一軟,跌坐在石床之上,耳邊響起二長老的聲音:“孩子,冷靜一點,你從迷陣出來沒多久,心性不穩,別一不小心走火入魔了。”

    阿九唇角微揚,勾起無聲的冷笑,她輕輕撫著楚陌景的臉龐,聲音低柔無比:“沒關系,師兄,咱們不要捨利了好不好?你活多久,我就陪你多久,死了我也跟你在一起……”

    忘情?呵呵,她寧願跟楚陌景一起死,也不要他忘記對她的感情,沒得到過還好,得到了再失去,她會發瘋。

    邱長老忍不住抖了抖胳膊,阿九的語氣連他都忍不住有毛骨悚然之感,這小丫頭看著乖巧純良,骨子裡也是個狠絕的!

    這時,阿九起身,冷靜的道:“前輩,能否請您讓我回到迷陣之中?”

    “你要做什麼?”二長老脫口問道。

    阿九平淡道:“殺人!”殺了段承澤和孟琦珍,一了百了,她再回來帶師兄離開,什麼顧慮,什麼謀劃,都不重要了。

    她一雙眼眸幽幽的看著人,秀雅的眉目滿是沉郁和煞氣,空茫茫的一片。

    二長老一皺眉,出手迅如閃電,果斷打暈了她。

    “你這是……”

    “她心性不穩,再這樣下去,那小子還沒事她就先有事了,唉,不知道這小姑娘怎麼回事,不哭不鬧,反而將所有的情緒都壓在心底,表面上看著冷靜,實則內裡已是千瘡百孔了。”二長老搖頭,頭疼的說道。

    邱長老無奈道:“我是說你多管閒事……這下要怎麼安置他們?一個發瘋的就夠了,又來一個,還是個女娃娃,你照顧她嗎?”

    二長老無所謂的說:“我去叫小明子回來把人交給他,沒關系,他最會哄小姑娘了。”

    邱長老:“……那是我徒弟!”

    “你徒弟不就是大家的徒弟麼!”二長老不以為然,指指石床上,“還有,別忘了這小子可是卻憂谷谷主最寶貝的徒弟,你看著辦吧。”

    邱長老:“……”他招誰惹誰了?一大把年紀了還要為幾個小輩糟心?

    等謝修明莫名其妙的被叫回來,莫名其妙的聽二長老說了一大堆,再莫名其妙的接手了昏迷的阿九,他整個人都處於一種茫然的狀態,說實話他面對各種機關正興奮著,一頭冷水就澆下來了,這滋味……真是難以言喻。

    “所以……比試沒了?”他躊躇滿志,躍躍欲試的比試就這麼沒了?

    “小明子,不是二師父打擊你,等那小子融合了聖僧捨利,化解魔性後方能真正清醒過來,而到那時,他體內就匯聚了正道,魔道,佛道的三種內力,這可是從未出現過的一朵奇葩……你,咳咳,你確定要趕著上去做第一塊試驗石?”

    謝修明:“……”

    “不是你不如他,而是這機緣巧合,千百年難遇啊!”二長老拍拍他的肩膀,“對了,這小姑娘交給你了,記得把她哄好了!”

    謝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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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妥協

    阿九醒過來的時候,有一瞬間不知道今夕何年,這房間素雅,屏風簾子一一俱全,一看就不是在千層塔了,所以阿九看到謝修明時,第一個反應就是拿起一旁的花瓶扔了過去。

    “喂,你別沖我發火啊,是我二師父讓我帶你出來的!”謝修明摸摸鼻子,無奈的一攤手:“我也很窩火好不好!”

    “帶我回去,我要見我師兄!”

    阿九直勾勾的盯著謝修明,盯得他心裡發毛,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眼神如此駭人。

    “你師兄沒事,有事的是你!”謝修明拍了拍桌子:“你坐下,我跟你好好說!”

    阿九沒理他,既然這人不帶她回去,她就自己去好了。

    “你站住!”謝修明攔住她,唇邊殘留的一絲笑意也都隱去了:“你能不能清醒一點,冷靜一點?”

    “我很清醒,很冷靜,現在你走開,別擋著我的路。”阿九瞥他一眼,抬起手腕,“否則我殺了你。”

    雖然阿九面上看著平靜,謝修明卻覺得這姑娘此刻腦子肯定有點不正常,他緩了緩語氣:“阿九,你們原本的目的不就是要幫楚陌景化解魔血嗎?如今我師父也願意拿出聖僧捨利了,這……”

    阿九忽然低低笑了起來,帶點沙啞,平添一股蒼涼而狠絕的意味:“如果代價是他以後不再愛我了,那我寧願拉著他一起死!”

    “……”臥槽,謝修明心說這姑娘對楚陌景的感情簡直偏執得可怕,他歎了口氣,“就算他忘情,你再讓他重新喜歡上你不就好了?”

    阿九反問他:“這話你自己說著不心虛嗎?”

    謝修明沉默了,的確,了迦乃是一代聖僧,留下的捨利必然是佛性無邊,楚陌景本身契合無情之道,一旦融合捨利,那性情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模樣,再要動情怕是癡人說夢。

    “……那你就只把他當師兄,重新找個喜歡的人……”謝修明無奈之下開始胡言亂語,插諢打呃。

    阿九幽幽的望著他,半響,淡淡道:“你什麼都不懂。”

    如果楚陌景僅是代表阿九的愛情,她何必執著至此?前世今生,楚陌景是她的救贖,是她沉暗世界裡的光明,更是唯一真心愛她疼她護她之人,他的存在是她活著的意義,就如同魚兒沒有了水會死,花沒了陽光會枯萎,阿九也不能沒有楚陌景,他們早已命運相連。

    謝修明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曾說過,誰也不能從我身邊把他奪走,死亡也不能。”阿九紅著眼睛,一把推開謝修明,沖了出去。

    謝修明想,這究竟是一種什麼的感情呢?繁華盛景中的唯一,開到荼蘼花事了,何等決絕,甜蜜,與悲涼。

    他揉了揉眉心,追了上去。

    阿九沒跑多遠便不得不停下了,因為她看到了跟著小輕鳥而來的紀恆。

    紀恆是今天剛到堯都的,他知道千層塔開啟了,便准備直接趕去,結果卻遇到了小輕鳥,小輕鳥天生通人性,也認識紀恆了,啾啾叫著就帶著紀恆去找阿九,紀恆心下詫異,按理說千層塔開啟,阿九他們應該都在千層塔啊,小輕鳥這又是怎麼回事?他想了想,還是先跟著小輕鳥了。

    紀恆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邊跟了幾個生面孔,一看就是練家子,雖然穿著低調,但卻掩不了與江湖人不同的氣派,還有那統一的佩刀配飾,阿九一掃就有了幾分了然,看著像官家的人。

    小輕鳥輕快的繞著阿九的頭頂轉了一圈,紀恆臉上露出喜色,翻身下馬:“阿九!”

    “……紀叔叔。”阿九想到紀恆耗損的十年內力,深覺敬佩與難過,紀恆是她在卻憂谷中最親近的長輩之一,此刻重逢,她心裡忽然冒出許多委屈,悲從中來。

    紀恆笑容還掛在臉上,卻見她莫名紅了眼眶,“哎?這是怎麼了?別,別哭啊。”

    阿九捂著唇,搖了搖頭,正想開口,身後謝修明追了上來,“別沖動啊,你現在過去我師父也不會讓你見楚陌景的……”

    聲音戛然而止,謝修明看到了紀恆等人,他一愣,隨即挑了挑眉,“幾位是……”

    紀恆聽到楚陌景三個字,心中一跳,在阿九跟謝修明之間來回轉了幾圈,臉色微微嚴肅了起來:“阿九,怎麼回事?”

    阿九看著他,身上莫名一冷,像是被人潑了一桶冷水,透心的涼。楚陌景是卻憂谷的少谷主,是眾位長輩疼愛的後輩,身上定然背負著太多東西,責任,希望,命運……如果阿九自私的拉著他去死,恐怕紀恆谷主他們永遠不會原諒她。

    阿九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所以一看到紀恆,她茫然而瘋狂的頭腦才漸漸清楚過來。

    一眨眼,她忽然淚如雨下,這一刻,她想,如果她能再自私一點就好了,可惜她沒有病入膏肓。

    等紀恆弄清楚狀況,已是日落西沉,他皺著眉頭,很長時間都沒說話,看了看阿九,長歎了一聲,想當初在北郡之時,他就為此擔心過,可沒想到,這種擔憂真的成真了,一時間,紀恆竟無言以對,他自然是想讓楚陌景融合聖僧捨利,化解魔性的,可他不知該如何說,因為受傷的是阿九,兩個孩子,他希望他們都好。

    “紀叔叔……拿到雙重蓮和千葉果了?”先出聲的還是阿九。

    紀恆點點頭,眼中掠過復雜難辨的情緒,不過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阿九並未察覺,紀恆感慨道:“雖是一波三折,卻總算不負所望。”

    “紀叔叔,”阿九抿了抿唇,語氣微哽:“我……”不想讓師兄好起來了。

    她一句話沒說出來,紀恆了然歎氣,上前摸摸她的頭,沉思片刻,才緩緩道:“我知道你對阿景的感情很深,可是……阿九,也許你可以更相信他。”

    ——阿九,你要更相信我。

    耳邊回蕩著楚陌景的話,阿九捂著唇,嗚咽不止:“紀叔叔,我害怕……”在信任的長輩面前,她終於承認她內心所隱藏的恐懼。

    “阿景雖然生性冷淡,可也是個死心眼的,”紀恆心下大為不忍,語氣輕柔的安慰她:“所謂忘情,我想應該跟魔血一樣,不同的只是一個刺激一個壓抑,但都是他的真心,你想想,刻在心上的感情又怎會說忘就忘?”

    阿九只是一味的搖頭,如果可以,她其實真的希望楚陌景永遠不要恢復,至少魔血能讓她感受到,他是喜歡她,甚至愛她的。

    “阿九,只要人活著就有無限的可能性,他若當真忘情,你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去喚醒他的感情……有什麼大不了的呢?相信他,也相信自己吧。”

    紀恆一番苦心的話暫時勸住了阿九,可也只是暫時,關鍵還在楚陌景身上。

    不過這也令謝修明用敬佩的眼神盯了紀恆許久——這麼難搞的姑娘是怎麼說服的?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啊!

    路上,紀恆簡單介紹了一下跟著他的幾個人,不出阿九所料,這些人果然是宮裡出來的。當日祁少陵一封書信傳到晉國皇帝的手上,老皇帝差點沒高興瘋了,開了寶庫就讓人送到了神醫谷,順便還吩咐了一些事。

    紀恆在神醫谷情況最險的時候,這些大內侍衛帶著東西趕到了。沈崇最後把東西交給了他,這些侍衛是跟著他來找祁少陵的。

    中間有很多事被紀恆避過了沒提,比如沈如伊……不過阿九此刻也沒什麼心情管其他了,只是點了點頭,沒刻意去問。

    再次回到千層塔,阿九心情很復雜,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不跟她說話的時候,她就怔怔的發呆,紀恆看著,頭疼的揉揉眉心。

    十長老仍然守在外面,也不知謝修明湊到他耳邊悄悄說了什麼,這位老人家居然放行了,還給他們開了另一道門,毫無機關,一路往上就到了第九層。

    邱長老看到他們時,表情明顯裂了一下,目光轉到謝修明身上,明明白白的寫著:白眼狼!坑師父!

    謝修明摸了摸鼻子,翻了個白眼:“師父,您老人家別這樣看徒兒啊,您坑徒弟的時候可從來沒手軟過!”

    邱長老:“……”

    紀恆干咳一聲,跟邱長老寒暄了幾句,直接進入正題,詢問楚陌景的所在。

    邱長老瞥了阿九一眼,慢悠悠的問:“這是決定了?”

    “師兄醒了嗎?”阿九低聲說道:“我想見見他。”

    “他……”邱長老忽然歎了口氣,有點為難,不過還是點了點頭,頗為苦惱:“我帶你們去見見他,不過你們可千萬別激動!”

    阿九跟紀恆面面相覷,不明白他的意思,謝修明最清楚他師父的性子,當下眉毛一掀,皺了皺眉,有種不好的預感。

    一路穿過了好幾道暗門,沿著一條暗道直走到盡頭,出現了一道刻著奇怪紋路的石門,邱長老在門上摸了摸,門緩緩開了,一股冷氣撲面而來,走進去他們才發現,原來這是一間冰室,很大,很寬敞,剔透明亮,冰晶璀璨,相比起其他的石室,這裡簡直漂亮的不可思議。

    阿九冷不禁的打了個寒顫,這地方雖然奇特而美麗,她卻沒什麼心思欣賞,因為前方的冰床之上坐了一個人,雙目閉合,打坐模樣,手置於膝蓋之上,全身雪白,一頭黑發垂落滿是,白得愈白,黑得愈黑,呈現出極致的反差色調,令他看著像是最完美的冰雕,一點人氣都沒有。

    仿佛於千山萬水中兜兜轉轉了一圈,隔了此生彼世的距離,阿九看著他,很輕很輕的笑了一聲,說不出什麼意味。

    這一聲落到楚陌景的耳中,他若有所感,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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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甜蜜

    漠然的表情,幽靜無波的血色眼眸,當他這樣看過來的時候,不止阿九,紀恆幾人也忍不住心中一跳,因為楚陌景的眼神比這冰室還冷,嗜血的殺機,這不該是出現在他身上的。

    阿九向前走了幾步,還沒怎麼接近,突然數根的冰柱從地下升起,團團圍在了冰床,像是一座囚牢。

    “這是……”紀恆臉色現了怒意,“邱長老,你這是把阿景當囚犯嗎?”

    “我是不得已而為之,魔血暴動,好不容易才制住他,不關起來能怎麼樣?”邱長老沒好氣的回道。

    阿九捏著拳頭,“前輩,現在能把這機關撤掉了嗎?或者,你讓我進去……”

    “小丫頭,你別發瘋了,我現在也分不清他是清醒還是入魔,萬一他對你出手,你逃都來不及!”邱長老歎道。

    “不會的,”阿九透過冰柱之間的縫隙伸手進去,唇邊揚起一抹笑容,看著楚陌景,“師兄,你認得我的,對不對?”

    楚陌景眉眼動了動,緩緩站起身,對著阿九看了一會兒,慢慢的走到她跟前,垂了垂眼眸,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但他仍是一語不發。

    “前輩,你看,師兄怎麼會傷害我呢,”阿九很開心的轉頭,而後懇切道:“能不能讓我和師兄單獨呆一會?”

    邱長老揉了揉眉心,覺得這些年輕人簡直是不磕得頭破血流就不知道厲害。

    “前輩,無論有什麼後果,我都自己承擔,”阿九道:“如果他會忘情,至少給我最後一些時間……”

    “你真的不怕嗎?”邱長老不解,不是他不相信楚陌景,而是人一旦入魔,是會神志不清,完全被動的六親不認啊,這丫頭是真的不怕死嗎?

    阿九神色微妙,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用一種難言的語氣緩緩道:“我怎麼可能怕他呢……”對她來說,他是這世上最溫柔的人了,她也許會怕任何人,但絕不會怕他,哪怕他……真的會殺她。

    紀恆沉默了半響,托著邱長老跟謝修明就往外走,邊走邊道:“咱們來商量一下該怎麼化解魔血……別看了,走吧走吧!”

    “喂喂喂,紀神醫你不擔心嗎?”謝修明哭笑不得。

    “我擔心個鬼!”紀恆哼了一聲。

    謝修明:“……”

    邱長老氣得吹胡子瞪眼,到底還是在阿九懇求的目光下妥協了,一邊撤掉機關,一邊嘀嘀咕咕:“出了什麼事可別找我,真是的,一群不省心的家伙……行了,有什麼話趕緊說,有什麼事趕緊做!”

    “……“阿九特別無奈的瞥了他一下,她這時候像是有那種心情的樣子嗎?口無遮攔的老人家也真是夠了!

    暗門落下,冰室內安靜了下來,橫在阿九跟楚陌景之間的冰柱都消失不見了,兩個人對視許久,阿九先開口了:“師兄,告訴我,你現在清醒嗎?”

    楚陌景仍是不語,只定定的望著她。

    阿九先前憋了一肚子的火氣跟委屈,此時見他如此就惱了,睜著大大的眼睛瞪著他,故意道:“你不說話我就走了!”

    “不知道。”楚陌景眉毛上落了一層冰霜,眨眼的時候,冰霜融化的水滴進眼裡,再落下了,仿佛是從他眼裡流下的淚水一樣,可實際上,楚陌景是從來不會哭的,哪怕再苦再痛,阿九也沒見他流過一滴眼淚。

    阿九伸手去摸他的眉眼,觸手冰涼一片,她喉嚨干澀,堵得慌,於是拽著他的脖子,令他低頭,去親吻他的眉心。

    楚陌景身形一顫,低喃道:“阿九……”

    阿九與他額頭相抵,手腕處能感受到跳得越來越快的脈搏,她低低笑了,唇瓣相貼,依然是沒有溫度,阿九退了退,輕聲說:“師兄,你冷不冷?”

    楚陌景堵住了她剩余的所有話,他略帶急切,一味的去追逐她的氣息,心尖處仿佛升起了一團火,不知道想要什麼,只是本能的摟住她,感受著肌膚相親的溫暖。

    這時,阿九忽然狠狠咬了他一下,一把推開他:“師兄,我最討厭你!”

    楚陌景頓了頓,眼眸被血色掩蓋,他皺著眉,周身氣息隱隱暴動,腳下的冰層也裂開了細細的痕路,面上看著平靜,其實只不過是長久以來的習慣,此刻的楚陌景,頭疼欲裂,阿九的身影漸漸在他眼前模糊……

    阿九的手腕被他捏住,一瞬間往後仰去,後背撞上冰床,又冷又疼,他整個人覆上來,手掐著她的細細的脖頸,只要一用力就能殺了她。

    “你!”阿九對上他的目光,委屈極了:“你就這麼對我?混蛋,很疼你知不知道?”

    這還是阿九第一次罵楚陌景,心裡壓抑了太多情緒,一個不小心就爆發了,紅著眼圈說:“我等了十多年才等到你開竅,見鬼的聖僧捨利非得讓你忘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受?你這個木頭,石頭……”

    楚陌景仿若未聞,低頭去親她,阿九抿著唇,偏過頭去,結果被他捏住下巴,氣得漲紅了臉,一拳頭打過去,又捨不得了,輕飄飄的落在了他身上,她被動的張開嘴,任他索取。

    唇舌交纏,並沒有什麼技巧,楚陌景也沒什麼經驗,只是憑本能在動作,最原始的,野獸一般的嚙咬與舔舐。

    阿九被他親得唇角發麻,忽然間,眼淚嘩嘩的流了出來。

    楚陌景頓住,直直的望著她,眼中血色稍退,露出清透明亮的墨色,他聲音微啞,在她耳邊低喃道:“對不起……”

    “你傻啊,你以為我是因為什麼?”阿九嗚嗚咽咽的說:“你就只會說對不起,我想聽的又不是這個!”她知道他應該是暫時清醒過來了,可她難過不是因為他難得的強硬,而是憤恨他為何一定會忘情,此時有多甜蜜,彼時就有多難受。

    楚陌景心之所至,忽然嘗了嘗她臉頰邊的淚水,鹹鹹的,微澀,他心裡倏而大慟,猛地坐起來,干咳了幾聲,嘴角溢出了血絲,乃是動用所有內力鎮壓魔血所致。

    阿九從背後抱住他,垂了垂眼眸,湊了過去,伸出舌尖舔他唇角的血絲,楚陌景一下子攬住她,將她的頭壓在懷裡,撫著她的後腦勺,低聲道:“別動……讓我抱一會。”

    “師兄,你喜歡我嗎?”阿九果真不動了,頭埋在他懷裡,悶悶的問。

    “喜歡。”

    “愛我嗎?”

    楚陌景頓了頓,被阿九掐了一下,他眉目舒展,宛若春水淌過,如果阿九能看到,就會發現他此刻的神色有多柔和生動,只聽他坦言道:“很愛。”

    阿九聽到了心花綻放的聲音,那麼的璀璨無暇,縱然身處冰室,暖意卻從心裡溢了出來,“不是被魔血蠱惑,而是你的真心?”

    “我不騙你。”楚陌景如是道。

    終於聽到了想聽的話,阿九眼淚卻流得更多了,這是她一生中快樂與痛苦並存的時刻,快樂的是她依偎在最愛的人懷裡,聽他說著最動人的話,痛苦的卻是此時過後,他就會忘記這份感情了……阿九又哭又笑,說不清什麼滋味,只覺得上天一直在捉弄她,總不願給她一個圓滿。

    “師兄,邱長老說,如果你融合了聖僧的捨利,就會忘情……你知道嗎?”

    “忘……情?”楚陌景遲疑著重復,顯然不是很清楚。

    阿九恨恨的將邱長老的話陳述了一遍,楚陌景聞言沉默了,半響,他恍然道:“你是為此而難過?”

    這回輪到阿九不說話了。

    楚陌景抬起她的頭,仔細的望著她,忽然覺得小師妹離青陽城重逢之時仿佛瘦了一圈,下巴尖了些,容顏漸褪稚氣,越發秀美,卻稍嫌蒼白,一雙眼睛大而明亮,注了一汪水似得,像是隨時會落下淚來,令他萬分不忍,憐惜至極。

    “阿九,你告訴我,這一路走來,你真的開心嗎?”

    阿九癟癟嘴,故意道:“不開心!”

    楚陌景微微黯然,心道果真如此麼。

    阿九見此,忍不住撲哧一笑,歎了口氣:“因為你沒有每天說一百遍愛我啊!”

    楚陌景:“……”

    瞧見楚陌景很是無奈的模樣,阿九收起笑容,認真道:“師兄,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會對我忘情,好不好?”

    “阿九,我不能承諾你沒有把握的事情,那是騙你,”楚陌景嚴肅道:“我說過不會騙你。”

    師兄真是……令她又愛又恨啊!阿九咬牙切齒,這種時候她寧願被騙好不好?呆成這樣還哄人,難怪哄人的水平一直停留在她還是四歲娃娃的時候!

    “不如我便不要聖僧捨利了。”楚陌景輕描淡寫的說出這話,阿九呆了呆,隨即氣道:“雖然我是有這個想法,但是……但是怎麼可以呢……”

    說到後面,阿九語氣十分的苦澀,悵然道:“師兄,其實我覺得邱長老所言跟你身世有關,也跟卻憂谷的秘密有關,了迦聖僧臨死前都那麼說了,這個情……你是必須要承的。”

    阿九心裡唾棄自己,一開始她想的分明是楚陌景所說的那樣,結果現在卻來勸服他別這樣了,這算是怎麼回事?簡直不能更心塞!

    “果然是傻。”楚陌景歎了聲,揉了揉她的頭。

    阿九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道:“師兄,我們來賭一把吧。”

    等阿九出來時,紀恆正在跟邱長老商量最好的辦法,謝修明挑了挑眉:“話說完了?你不會再後悔吧?”

    “需要多久?”阿九不答反問:“師兄需要多久才能化解魔血?”

    邱長老想了想說:“至少得一個月吧。”

    “好,”阿九向外走去,“好,一個月後我再回來。”

    “阿九,你不留在這兒嗎?”紀恆皺眉問。

    阿九苦笑了一下,“我怕我留著會忍不住搗亂……還是算了吧。您放心,我不會亂跑的,我心裡有數。”

    她要去找一個人,今生只有過一面之緣的表哥,裴子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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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裴子緒

    “高一點,再高一點……”

    院子裡,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坐在秋千上,咧著大大的笑容,仰頭望著天,她身後,站著一個相貌不凡,氣質敦厚的青年,青年扶著秋千,滿眼無奈的望著小姑娘。

    秋千停了下來,小姑娘跳到地上,氣呼呼的指責:“表哥你心不在焉的,根本不想陪我玩是不是?”

    那青年正是裴子緒,這院落乃姜國大將軍府,而眼前這個小姑娘是姜國皇後誕下的另一位小公主,名為姜念。說來也巧,姜念是在當年裴子緒見過阿九回來後才出生的,如今才八歲。

    姜念很喜歡裴子緒,一個不開心就喜歡溜出宮來找這位表哥,而裴子緒的感情就復雜多了,他每次見姜念,總忍不住想起阿九,畢竟是兩姐妹,長得很有幾分相似,只不過姜念自小集萬千寵愛在一身,沒吃過什麼苦,所以比之阿九少了一份堅韌,多了一份驕矜。

    “沒有,阿念如此可愛,表哥怎麼會不願意陪你呢?”裴子緒拉著姜念坐下,笑問:“你這次又是因為什麼生氣跑出來?”

    “還不是麗妃……她越來越放肆了,今早還故意挑釁母後,我氣不過就頂了幾句嘴,母後卻反倒讓我給她道歉,表哥,母後怎麼這樣啊?”姜念小姑娘委屈的嘟著嘴,擰著衣角生悶氣。

    裴子緒一聽就明白了,不由歎了口氣,裴皇後出身世族,還有個身為大將軍的親兄長,按理說本不該被一個妃子欺到這種地步,但世事無常,一來是因為裴皇後性格太過溫柔,二來是裴皇後身子骨不好,這麼多年來都膝下無子,當年好不容易生了阿九,結果又被人害得流落民間,雪上加霜,有一陣子幾乎是躺在床上度過的,雖不至於地位不保,到底還是經不起折騰,所以後宮事務都被姜皇交給了麗妃代理了。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姜皇子女緣薄,後宮那麼多妃子,生下孩子的卻沒幾個,要不就都是女兒,只有麗妃生了唯一的大皇子,也是姜皇唯一的兒子,可想而知,麗妃母憑子貴,地位自然更加水漲船高,尤其近年來,姜皇年紀大了,膝下還是只有一個皇子,將來皇位是誰的,已經不言而喻,所以麗妃行事越發無所忌憚了。

    姜皇一向敬重喜愛裴皇後,從無動搖她地位的念頭,可對生了唯一一個兒子的麗妃也有感情,而且看在大皇子的面子上,只要麗妃不過分,他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裴皇後生性溫柔,也不願跟麗妃槓上令姜皇為難,一般隱忍居多,然而姜念年紀小,不懂其中原因,只覺得自己母親貴為皇後,她又是嫡公主,哪能任憑一個妃子這般囂張?

    因此姜念忍無可忍的爆發了,可惜卻被她母後制止,還讓她向麗妃道歉,這令小姑娘大為委屈,直接溜出宮找表哥訴苦來了。

    裴子緒也沒辦法,只能摸摸姜念的腦袋,勸道:“阿念,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懂,姑母也不容易,你就不要再給她添亂了。”

    姜念一聽氣得跺腳:“表哥,怎麼你也覺得是我不懂事?你太令我失望了!”說完,她就氣急敗壞的跑掉了。

    裴子緒雖無奈,卻也不擔心,姜念身為公主,自然有很多人隱在暗處保護她,她年紀小,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多久就會想通了。

    站起身,裴子緒皺了皺眉,打算去找他爹商量一下,麗妃確實太過了,雖動不得她,可也得做點什麼,讓她知道他們裴家也不是好欺負的!

    就在這時,將軍府的老管家拿著什麼東西跑過來了,氣喘吁吁的道:“大公子,方才門外來了一個個人,說是要把這個交給您。”

    裴子緒納悶,一看,竟是一封信,裡面還塞著硬邦邦的東西,他接過信,將裡面的東西倒出來一看,霎時變了臉色,因為那是一塊玉佩,是他當年親手交給阿九的信物。

    裴子緒手一抖,連忙展開信,上面卻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午時,悅來居二樓,邀君一見。

    他目光移到落款,只有兩個字,阿九。

    裴子緒捏著玉佩,又驚又喜,手心都溢出了汗,他抬頭看了看天色,突然一把推開管家,頭也不回的往門外沖去。

    “哎?大公子,大公子……”

    裴子緒因為太激動,忘了可以騎馬,以至於一路跑到悅來居,氣喘吁吁的按著櫃台,剛要開口,掌櫃的就笑道:“裴公子,有位姑娘等您多時了,二樓右手第二間,您請。”

    站在門口,裴子緒猶豫了一會兒,有點近鄉情怯之感,半響,他才敲了敲門。

    “進來吧。”

    裴子緒推門而入,便看到青衣少女坐在桌旁,冒著熱氣的茶杯升起裊裊的霧氣,氤氳在她沉靜的眉目間,他怔了怔,便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長大後的阿九,果真如他所想的一般,秀美如畫。

    阿九抬頭,做了個手勢,含笑道:“坐吧。”

    “我,我真沒想到你會來找我……表妹。”裴子緒心情很復雜,盯著她看了許久,說道:“轉眼又是八年了。”

    阿九垂了垂眼眸,笑了笑,意味不明的道:“我也沒想到。”當年她何曾想過終有一日還是會回到這裡?所謂世事無常,大抵如此。

    裴子緒卻收斂了笑容,認真道:“你會來找我……定然是迫不得已了,有什麼事盡管說,表哥都會盡力幫你的。”

    阿九聞言,忍不住撲哧一笑,“你還真是一點戒心都沒有。”

    “戒心我當然有,可對你卻不需要,表妹,我說過我相信你。”

    裴子緒語氣真摯,阿九歎了口氣,倒了杯茶給他,“說實話,我心裡很感激你,這次來,也確實是找你幫忙的。”

    “你說。”裴子緒點了點頭。

    阿九平靜道:“你是大將軍的兒子,稱我表妹,想來我是姜國公主,是嗎?”

    “是,當初我給你信物之時,你就該猜到了,”裴子緒笑道:“你是皇後的女兒,是姜國的嫡長公主,若非你流落民間,身份本該尊貴如斯。”

    阿九抿唇,雖然早已下定了決心,可當真正要開口時,她還是頗為猶豫,沉默了一會兒,她才緩緩道:“如果我想要認祖歸宗,以嫡長公主的身份重回皇宮……你可有辦法?”

    裴子緒愣住了,臉上盡是驚訝,漸漸的露出了喜色:“你想通了?我……我還以為你永遠不願意回來?”

    “我原本卻是不想,可是發生了許多事……”阿九欲言又止,頓了頓,起身肅然道:“我不希望自己的命運總是被別人左右,好歹也該主動去做點什麼。”

    她上次在千層塔說要殺了段承澤一了百了,實則只是被沖昏了頭腦,段承澤氣候已成,牽扯眾多,先不說能不能殺了他,就算殺了他,也無法將之勢力連根拔起,更何況,還有孟肅凌茂群等人虎視眈眈……她不得不回來,因為她不想再有魔血這種事發生在楚陌景或者她的身上,太折磨人了。

    “你願意幫我嗎?”阿九低聲問。

    “表妹,我當初就想帶你回來,可你那時候不願,如今你想通了,我自然會幫你,而且……我很高興。”

    阿九蹙眉,“你不覺得我很自私嗎?當初死活不願,如今有事才回來……”

    “是你想差了,你原先不願意回來自然有你的原因,”裴子緒看著她,笑道:“你是公主,生而尊貴,姜國本來就是你的庇護之所……回家吧,表妹。”

    這一句回家吧,讓阿九險些落下淚來,她看了看裴子緒,“什麼都不問就一口應下,你也太笨了,不怕引狼入室嗎?”

    裴子緒搖了搖頭,起身想拍拍她的頭,阿九下意識的避開了,除了楚陌景,她不習慣其他人的親近。

    “這件事等我進宮回稟了姑母,想個周全的辦法,風風光光的迎你回宮,不會讓任何人小覷於你,”裴子緒並不在意她的躲避,仍是笑道:“表妹,你意下如何?”

    阿九一怔,前世她是經由段承澤的安排,被人直接帶進姜國皇宮的,並不是光明正大的回去,所以才受人詬病,而裴子緒卻……

    想到此處,阿九終於松了口,道:“多謝你了,表哥。”

    裴子緒喜極,不住地點頭,又連連問道:“你暫且住在哪兒?要不要我幫你安排一個住處,有了消息我立刻告知於你……”

    “不用了,我是從堯都趕來這兒的,”阿九搖搖頭:“我師兄他們還在堯都,我得先回去,不過我會與你聯系的。”

    聽她提到楚陌景,裴子緒神色微變,心下有了計較,卻沒多問,話題一轉,同她說起其他事來。

    到了傍晚時分,阿九跟他告辭,裴子緒目送她離開,轉頭就進宮了,不知為何,他有種預感,一旦阿九回宮,很多事恐怕都會不一樣了,他也不知是好是壞,可是他這麼多年的心願就是找到表妹,接她回家,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他不可能不抓住……雖說阿九跟姜念都是他的表妹,可第一個在他心裡終歸是特殊些的。

    兩個人都走後,姜念從巷口的牆角轉了出來,一邊咬著糖葫蘆,一邊歪著頭想,跟表哥在一起的姑娘……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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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師兄出關

    阿九覺得麻煩這種事真的是會自己找上門的,比如說她一路快馬加鞭的趕回來,立刻就想去看師兄,結果卻被攔在了……城門口。

    俗話說得好,趕得早不如趕得巧,阿九這回可真是趕巧了,正好碰上一出大戲。

    周遭百姓像是都被疏散了,三方人在僵持著,左邊是柳牧為首的留聲閣的人,右邊是段承澤跟咚咚為首的人,咚咚一介孤女,哪有什麼勢力,顯而易見那都是段承澤的手下,而中間的就是攔架的千層塔二長老和十長老。

    “柳牧,你不是小輩了,堯都的規矩你都知道,難道你要明知故犯?”十長老很是無奈,大家都是熟人,他一點都不想跟柳牧動手。

    “呸,什麼規矩都別想攔著我,”柳牧怒氣沖沖,氣急敗壞的道:“那魔女濫殺留聲閣弟子在先,又聯合人闖入閣內盜走催魂鈴附件,還傷了我孫兒……今天我要是放過他們,我柳牧兩個字就倒著寫!”

    段承澤笑了笑,在這種情況下仍是風度不改,朗聲道:“柳前輩,分明是你們以催魂鈴附件為誘餌想來個甕中捉鱉,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又能怪得了誰?”

    當日柳雲笙在千層塔中認出了催魂鈴,追著咚咚從塔內到塔外,又想了個辦法引咚咚自投羅網,可惜有段承澤在咚咚身邊,論心機謀劃,柳雲笙又豈是他的對手?

    “而且催魂鈴是我師父的東西,如今不過物歸原主罷了。”咚咚皺眉,理直氣壯的接道。

    “狗屁!”柳牧一聽忍不住開罵了,“陰姬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可笑,老夫告訴你,催魂鈴本來就是留聲閣的東西,當年是被你師父用了下三濫的手段奪過去的!”

    咚咚氣得臉色通紅,“你胡說八道,我才不信!”

    柳牧不想多說了,一瞬出手,動如雷霆,十長老厲聲喝道:“柳牧!”

    一番混亂,阿九就是在這時候到的,柳牧發出暗器被十長老一掀,轉了個彎恰好朝她這邊來了。

    “小心!”咚咚和二長老幾乎是異口同聲道。

    太快了,而且是在阿九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饒是柳牧立即收回了暗器,阿九的左肩也被劃傷了,轉眼,血跡就滲透了一塊衣服。

    “阿九,阿九……”咚咚擋開段承澤阻攔的手,連忙跳下馬跑過去,“你怎麼樣?”

    她撕下一塊衣料就要去幫阿九包扎,阿九卻出奇的淡定,搖搖頭道:“不用了,咚咚姐。”

    咚咚氣急交加,“你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剛剛萬一……你這條小命就不保了!”

    阿九表情復雜的望著她,“方才柳前輩的話我都聽到了,咚咚姐,你為何不聽我的勸告,非要與段承澤為伍,一錯再錯?”

    咚咚的情緒一下子冷卻了下來,語氣僵硬的說:“為什麼你一直說是我錯?阿九,你不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可我不相信他!”阿九頭也不回的指著段承澤:“咚咚姐,他是在利用你,你明不明白啊?”

    “阿九,我說過了,你是對他有偏見……”

    “好了,你們兩個!”柳牧誤傷阿九,也頗為尷尬,可是今天他是來抓人的,便不耐的出聲打斷了她們,轉頭對十長老道:“城內不能動手,那出了城你們總不會管了吧?”

    十長老一愣,“這,這倒是……”

    段承澤瞇了瞇眼睛,剛想說什麼,忽然間遠處傳來震天的炸裂之聲,二長老和十長老同時回頭,一臉震驚,因為那方向……正是千層塔,而且千層塔位於堯都中央,高聳入雲,這也導致了它極為顯眼,一有動靜大家都能看到,此時的千層塔上方,冒起了白色的霧氣,漸漸漫延開來。

    這一刻,所有堯都的人都忍不住仰頭看著千層塔,而靠千層塔最近的人伸出手,透過白霧,接到了細碎的冰霜。

    然後,一個人影從塔頂躍了出來。

    雖然離得遠,阿九卻知道,那一定是楚陌景,她心神恍惚,低聲呢喃:“師兄……”

    段承澤見此,倏地一閃,當阿九反應過來時,她的穴道就從背後被人點住了,而段承澤的手掐住了她的脖頸。

    這變故令咚咚大驚失色,扯著段承澤的手:“你做什麼?快放開她!”

    “咚咚,我這是權宜之計,不這樣我們是走不了的!”段承澤壓低聲音勸她,“你放心,我不會傷她的。”

    阿九冷冷的盯著段承澤,段承澤沖她一笑,意味不明。

    柳牧氣道:“小子,你以為用她做人質,老夫就不敢動手了嗎?”

    段承澤和和氣氣的反問:“您敢嗎?”其實段承澤也無奈,從千層塔中發現柳雲笙跟楚陌景交好之後,他不得不放棄了拉攏留聲閣的計劃,恰好咚咚跟留聲閣有仇怨,在知道留聲閣不能為他所用的情況下,他索性就幫著咚咚對付留聲閣,以此來獲得她的信任了……畢竟咚咚的利用價值也不在留聲閣之下。

    咚咚看著被他挾持的阿九,臉色變來變去,還是道:“不行,你快放開她,我拿她當親妹妹的……”

    “咚咚,你拿她當親妹妹,她拿你當姐姐嗎?”段承澤低聲道。

    咚咚一震,莫名就想起離谷時,她問陰姬的那個問題。

    ——阿九……她可有來找過我?

    ——沒有。

    就在僵持不下之際,遠處一個人影以極快的速度而來,一眼看去他還在極遠的地方,再看時他卻已經很近了,且那姿態分外從容,一步千裡不外如是。

    眾人忽覺空氣驟然冷了下來,段承澤手緊了緊,面色猶疑不定。

    終於,那人腳尖一點,落在了前方的屋頂之上,萬年不變的白衣,是楚陌景無疑,仍是清絕如畫的眉眼,仍是雪一樣無暇的容顏,仍是波瀾不驚的神情……可是,總有些地方不一樣了,說不出來的變化。

    他抬了抬眼,目光落到被段承澤挾持的阿九身上,段承澤不知道楚陌景身上發生了什麼,周身居然一點內勁波動都沒有了,跟個普通人似得,但他很明白,這個人不僅沒出事,恐怕還比以前更恐怖了。

    雖然楚陌景此刻只是安靜的站在那兒,段承澤卻感到了十分的不安,他立即示意咚咚回到馬上,抓著阿九,掃了一圈,道:“如果你們不想她出事的話,最好都別動。”

    說著,他帶著阿九躍上馬背,柳牧倒是想動手,可他畢竟不是冷漠無情的人,何況,楚陌景竟然出塔了。

    段承澤見眾人都沒動,挑了挑眉,命手下撤離,眼見著他騎著馬就要退出了城門,楚陌景放於身側的手掌微側,然而卻有一個人比他更快。

    電光火石之間,被段承澤點住穴道的阿九突然動了,因為她就坐在段承澤身前,兩人靠得太近,段承澤又沒有防備,所以阿九左手一翻,一把匕首已經刺進了段承澤的腹部,段承澤猝不及防,只聽阿九狠厲道:“你還是去死吧!”同時她右手就要一掌拍在他的心門之上。

    “啊!”咚咚驚叫一聲。

    段承澤臉色大變,一掌將阿九拍下了馬背,駕著馬飛速離開,之間塵土飛揚,轉眼間就沒了他們的蹤影。

    “追!”柳牧當即帶著留聲閣的人追了上去。

    阿九先前會被段承澤點住穴道,一方面確實是心神恍惚,另一方面確實故意的了,為的就是等這個機會重創段承澤。

    段承澤輕易死不了,阿九也沒想過能一下子殺了他,可只要讓他暫時沒法興風作浪,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強沖穴道是極為危險的做法,一個不小心就會經脈逆轉,武功全廢,但阿九尚有幾分把握,她覺得這代價換段承澤重傷,很劃算。

    被段承澤打下馬背,阿九順理成章的以為自己會摔得很慘,可最終她沒有掉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個清冷而熟悉的懷抱,迎面而來的是深雪幽涼的氣息,令她眷戀不已。

    楚陌景抱著她,輕飄飄的落回地面,阿九仰頭望著他,一張嘴就吐出了一大口血,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血液染紅了楚陌景的衣服,楚陌景神色不變,出手迅疾的封住她周身大穴,只淡淡道:“太胡來了。”

    以往阿九受一點點小傷,他都會很在意,可此時此刻,他反應卻平淡的令人心驚。

    阿九定定的看著他,心髒像被緊緊扼住,無端的出了一身冷汗,她剛才沒發覺,此刻才注意到,楚陌景的確有些跟從前不同了。以前的他靜則靜已,卻似一把出鞘的利劍,銳不可當,而今,他卻似利劍歸鞘,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捉摸不透了。

    “師……咳咳,師兄,你……咳咳,你看著我的眼睛……”阿九咳得撕心裂肺,嘴角都是血跡,她死死拽著楚陌景,指尖在他胳膊上掐出了印子,連一句話都很難說全。

    楚陌景低頭看她,他的雙眼清明剔透,宛如一面鏡子,照進世間萬物,她只是其中之一,而非唯一了。

    阿九突然覺得他身上的寒氣漫延過來,一直滲透到了心底。

    “你傷得不輕,別再說話。”楚陌景告誡她。

    阿九驀地笑出聲來,笑容無邪,偏著頭輕聲問:“我是你的什麼人?”

    楚陌景道:“師妹。”

    阿九笑得更厲害了,有些魔怔,突兀的又問:“你愛我嗎?”

    楚陌景聽到這話,一點反應都沒有,輕描淡寫的說道:“你若再胡鬧,就回卻憂谷,在靜心壁好好呆一段時間。”

    卻憂谷的靜心壁是用來反省思過的,這一輩的弟子們大多數被楚陌景扔進去過,阿九沒想過有一天也會被楚陌景如此對待。

    風華絕代卻冷若冰霜,淡如煙雲,真正是天人姿態,卻憂谷的弟子們都對大師兄又敬又怕,他們私下裡總是如此議論,阿九卻總覺得他們說的不對,但此刻想來,這一世楚陌景從一開始便對她特殊,一直以來都對她寵愛縱容,以至於她都快忘了,她前世面對他的淡漠,是如何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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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19:29:24 |只看該作者
第99章 情愛

    阿九怔怔的看著楚陌景,有一瞬間,她忽然很茫然,感覺整個心都空了。

    不知不覺中,已經回到了千層塔。

    “你這小子,一出關就鬧出這麼大動靜,你就不能悠著點嗎?”

    耳邊響起邱長老氣急敗壞的吼聲,阿九被楚陌景放下,她下意識的抓住了他的衣袖,目光空茫茫的,沒有焦距。

    而後所有的聲音都漸漸消失了,一只手放在了她的頭頂上,是紀恆……後頸一痛,她就昏了過去。

    楚陌景想抽開衣袖,卻被她拽得死緊,他微微低頭,靜靜的看了看昏迷的阿九,抬頭對紀恆道:“她方才強沖穴道,傷了經脈。”

    他語氣極淡,就像是在說著一件最平常的事情。

    紀恆聽得皺了皺眉,欲言又止:“阿景,你……你出關後,覺得如何?”

    楚陌景抬了抬手,衣袖便滑出了阿九的手心,他微微搖頭,似是不知如何開口,斟酌道:“仿若……做了一場夢。”

    其實楚陌景什麼都沒有忘記,他記得阿九是小師妹,記得自己因魔血而入魔,也記得與阿九曾經的親密……可他記得所有,唯獨忘了曾經動心的感覺。

    聖僧捨利佛性無邊,而他沉浸其中足足一個多月,當真是無我無相。魔血是被化解了,可他整個人也進入了一種玄妙的四大皆空的境地,阿九的身影在他心上漸漸淡去,只留下一個小師妹的印象……回想從前,只有四個字來形容——恍然如夢。

    “這是什麼意思?”紀恆急了,“你跟阿九……”

    楚陌景道:“等她傷愈後再說吧。”說罷,楚陌景就出去了。

    紀恆一噎,歎了口氣,轉身為阿九把脈。

    阿九一路奔波,傷勢也不輕,這一睡,足足睡了好幾天才醒,醒來後也不是在千層塔了,而是在一個安靜而陌生的房間內。

    她起身走了出去,沿著門道走至盡頭,聽到了院子裡幾個人的談話聲,於是腳步一頓,停在了牆後。

    “少陵,你為何要回晉國皇宮?”紀恆略帶擔憂的聲音響起,“是因為跟我一道過來的那幾個人嗎?”

    祁少陵無奈道:“那幾個人給我帶了個消息,說是我那皇帝爹病重,想要見見我……我考慮了一下,打算回去看看。”其實主要的原因是因為祁少陵覺得承了他那皇帝爹的人情,不太好拒絕,而且說到底,再壞也是他親生父親。

    頓了頓,祁少陵看向楚陌景,笑道:“之前是擔心師兄才等到現在,如今師兄已平安出關,我也可以放心離開了。”

    楚陌景頷首,雲淡風輕的道:“一路小心。”

    祁少陵撇撇嘴,不樂意的說:“師兄,你出關後怎麼一點人氣都沒了,越發冷淡了。”

    楚陌景只是“嗯”了一聲。

    紀恆揉揉眉心,問道:“少陵,你若離開,宋姑娘怎麼辦?”

    提起宋若詞,祁少陵有點尷尬,宋若詞為他做了很多,他的心畢竟不是石頭做的,當然感動,可說到喜歡……他也不知道。

    “她……也跟我一起。”祁少陵跟宋若詞之前談過,宋若詞毫不猶豫的說要跟他一道,換做以往他絕對會直接拒絕,可現在他也隨著她了。

    紀恆了然的笑了笑,看來宋若詞一直以來的付出不是沒有用的,說不定她還真能收了祁少陵這個小霸王。

    真正讓紀恆焦心的還是楚陌景跟阿九,不過沒等他開口,祁少陵就先問出了口:“師兄,阿九傷勢不輕,你怎麼一直不去看她?莫非你真的不在意她了?”

    阿九心中一跳,就聽楚陌景淡聲道:“她是師妹,我自然在意她。”

    “我不是說這個,”祁少陵皺眉道:“你原先拿她當寶,她現在昏迷不醒,換做以前你早就寸步不離的守著了。”

    楚陌景似有不解,“她並無性命之憂,我為何要寸步不離的守著?”

    祁少陵一口氣沒上來,被嗆了個半死,咳嗽不停。

    阿九站在牆後,垂著頭,看不清表情,身側的手掌緊緊攥在一起,緩緩走了出來。

    祁少陵又想開口,余光卻先瞥見了她,頓時跟見鬼似得的跳了起來,他雖然總是跟阿九不對頭,但一點也不想真正傷她啊。

    阿九臉色蒼白如紙,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楚陌景,身形看著越發單薄,她輕聲道:“紀叔叔,祁師兄,我有話想單獨跟師兄說。”

    紀恆跟祁少陵都有些尷尬,阿九懨懨的說道:“或者,師兄你跟我過來。”

    “咳咳,還是我跟少陵出去吧,”紀恆咳了幾聲,拉著祁少陵離開,“你們有話好好說啊,千萬別激動,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等他們走了,阿九一步一步的走過來,雙手按在桌上,輕輕柔柔的問:“師兄希望我死嗎?”

    “我絕無此意,”楚陌景微微皺眉,道:“傷勢未愈,為何出來?”他此刻看阿九,就跟看不聽話的師弟妹們一樣,冷冷清清的,再無從前的柔和。

    阿九抿著唇,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我雖然有了心理准備,可見你這樣,又後悔了……真的,師兄,我快瘋了,早知如此,我還是拉你去死好了!”

    她說著,眼前一黑,直直的往下倒。

    楚陌景沒來得及想,已經伸手接住了她……就像那天看到她摔下馬,他情不自禁的去接住她一樣,身體比思想還快。

    阿九嗅了滿口的霜寒氣息,冷不禁的打了個寒顫,可她的手卻緊緊抱住了他。

    楚陌景頓了頓,“我送你回……”他一句話沒說完,對上了她泛紅的眼眶,一滴滴的眼淚流了出來,全落在了他的手掌心,那是極為燙人的溫度,楚陌景不知為何,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阿九趴在他懷裡,湊上去,舔了舔他的唇角。

    楚陌景想推開她,可手臂卻像生了樁一樣,他移開了臉,漠然道:“你別胡鬧。”

    阿九捧著他的臉,視線相對,她紅著眼睛,卻露出了笑容,對著他的嘴唇狠狠咬了下去,一下就咬破了,而後又像是捨不得,輕柔的舔了舔。

    楚陌景面無表情,一直沒動。

    “師兄,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你可以推開我,甚至可以殺我……來啊。”阿九了解楚陌景,如果他真不願意,早就動手了,事實證明,他就算忘情了,也仍舊捨不得她。

    想到這一點,阿九的心情莫名好了些,故意挑釁他。

    楚陌景靜默半響,淡然道:“阿九,你是我師妹,我曾因為魔血而對你動情,可如今,我只當你是師妹。”

    “那不是曾經!”阿九抬高聲音,惡狠狠的道:“你只是被聖僧捨利影響了,你拒絕不了我,師兄,你仍然是愛我的!”

    “何至於如此執著?這世上有什麼看不透的,什麼是情,什麼是愛?若如你所言,為何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楚陌景起身送她回房,神情從容,波瀾不驚,他一邊走,一邊冷冷淡淡的出聲。

    阿九在他懷裡,仰臉看他,衣如雪,人如皓月,滿身清寒,她有些恍惚,分不清前世今生。

    直到躺回床上,她才回過神來,一把抓住他的手。

    楚陌景站在床邊,目光從手上移到她的臉上,不明所以,“你為何要哭呢?”

    “連我為什麼哭你都不知道嗎?”阿九心下大震,似哭似笑,恍惚道:“聖僧捨利助你化解了魔血,救了你的命,卻也剝奪了你全部的感情……從前師兄看著冷漠,心卻是熱的,還會跳動,可如今師兄連心都結冰了。”

    楚陌景想轉身離開,可他還是做不到,他想,也許阿九於他來說的確是一輩子唯一的例外,可是為什麼他看著她,捨不得轉身,卻始終無法在心上留下痕跡?

    一縷縷感情滋生,又像火苗一樣被撲滅。

    楚陌景看到她的眼淚,分明沒法平靜,冥冥之中卻有股力量令他平靜下來……這種感覺逼得他非常煩躁。他周身氣息稍稍波動,身後的桌椅茶杯都顫動了起來,無聲的碎裂,化作煙塵。

    若有人在這,定然會驚駭於他年紀輕輕武功竟已登峰造極。

    阿九看著,只是微微一笑,漫不經心的說:“恭喜師兄,功力又大進了,如今三種內力匯體,這世上怕是沒幾個人能傷你了。”

    說罷,阿九側過身子,看著像是累了要休息,實則只是在發呆。

    床邊的人站了許久,久到阿九真的要睡著了,才緩步離開。

    一連幾日,阿九都悶在房裡不出,誰來看她,她都是若無其事的笑,安分的喝藥,安分的養好身體……安分得不可思議。

    這種反常令紀恆憂心不已,卻也無濟於事,因為不知為何,楚陌景也一直閉門不出了。

    宋若詞要跟祁少陵離開了,臨走前來看了阿久,兩人聊了許久,阿九忽然壓低聲音,“宋姐姐,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你盡管說,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幫你!”宋若詞很有義氣的應下了。

    阿九古怪的笑了笑,“你悄悄的出去一趟,幫我去醫館買一種藥回來。”

    “紀前輩可是神醫,你需要什麼藥何不直接找他?”宋若詞納悶道。

    阿九靠近她耳朵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宋若詞聽完直接無語,從臉紅到了脖頸,若非阿九捂住她的嘴,她恐怕就要直接叫起來了。

    “你你你……”宋若詞手抖啊抖,語氣發顫:“我以為我已經夠膽大了,沒想到你……”

    阿九不以為然,淡定道:“既然跟他怎麼都說不通,那就換一種方法好了。”

    “你就不怕……”

    “宋姐姐別擔心,反正到時候你已經跟祁師兄離開了,其他的交給我就好。”

    宋若詞咽了咽口水,她忽然覺得需要擔心的不是阿九,而是楚陌景才對,以阿九這種性格,逼到極致就只剩黑化一條路,並且死不回頭了……宋若詞身為“共犯”明明很緊張,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內心還有點小激動……

    祁少陵終於走了,宋若詞跟著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阿九站在窗前,小輕鳥飛了進來,丟下一個信筒又飛出去了,阿九展開看了看,將之碾成灰,她抬頭看著天空,目光復雜,良久輕輕歎了口氣。

    這一日,烏雲堆積,天上下起了暴雨,坐在室內還能聽到狂風席卷的聲音,紀恆去了千層塔找邱長老,恐怕被雨勢攔在那兒了。

    阿九拎著幾壇酒,去敲楚陌景的房門。

    “師兄,開門!”

    沒反應,阿九繼續敲,邊敲邊喊:“師兄,外面很冷啊,我可是傷勢初愈,就算沒感情了,莫非你就不體恤師妹了?”

    話音剛落,門果然開了。

    阿九關上門,往裡走,“啪——”地一聲把酒壇放在桌上,認真道:“師兄,我們來好好談談吧。”

    楚陌景坐在桌旁擦拭雙闕劍,許是這幾日都沒出門的緣故,他穿得很是隨意,一頭烏黑的長發未束,傾瀉滿身,襯得容顏越發似雪無暇,半垂著頭,只見眉目如畫,籠著涼意生煙,像是冰雕玉砌而成,每每見之都覺不可方物。

    阿九看了半響,突然想到一句亂七八糟莫名其妙又毫不搭界的話……彼其之子美無度,任是無情也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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