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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美景(2)
金琬芸跳下床來,披了件衣裳奔出門去。說來奇怪,她原是極易迷失在東籬山莊裡的,可十四師哥才在這裡住了幾日,她卻已經熟門熟路,不用人引路便能自己找到他的住所。
每次她穿過重重亭台樓榭,終於到了他的屋前,總會有個小小的希望:希望他是睜著眼睛的。這樣,她便可以得意地說:“十四師哥,你看,以前在金陵,都是你給我指的路。可如今,我自己也是能認得路的!”只是,這個希望太不切實際。十四師哥從來也沒有睜開過眼睛。其實,就算真的睜開眼睛,她恐怕也不會把這句話說出口來。
她有太多的疑問,又有太多的期待,反而是不知如何才好。一邊想著,一邊卻是離他的住所越來越近。
隱隱地,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屋裡傳出:“歐陽悠,我冒著性命之虞救你,你為何還是不信我的話?不信你師父已經死了這件事情?只是因為……當日我選了你師父而沒有選你麼?可是,就算我當日選的是你……你會選我麼?”
這番話語,微含慍意,金琬芸記得清楚,那是暗香閣閣主梅暄妍的聲音。
梅暄妍又道:“你師父近十年來,擔心你會對他不利,又捨不得殺你,所以一直強行用內力打壓你體內的‘風月訣’真氣,才會搞得你最後經脈俱勞,氣血呈現衰竭之象。你師父當年詐死一事,恐怕和你處心積慮,想暗中報復他也脫不了干系罷?可你如此恨他懼他,卻單單為了你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師妹,寧願留在他身邊,寧願選他也不願意選我……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當日這樣做,與尋死有甚麼分別?”
金琬芸聽得糊裡糊塗,心道:她一個人在那裡胡言亂語些什麼東西?
正想著,梅暄妍突然啐道:“他這樣待你,也活該被五大門派曝屍。”
金琬芸聞言大驚,再也忍不住,往前飛跨幾步,推門而入:“你說什麼?五大門派怎麼可以如此惡毒?”
屋裡的歐陽悠與梅暄妍聽到動靜,都是微微一驚。歐陽悠尚未開口,梅暄妍已經回轉身來,哼笑道:“金姑娘,你太少見多怪,你以為他們這樣就了結了麼?峨眉派已經撲殺了你們的大師兄和九師兄,算是為少林出頭。偏偏少林那覺榮老頭兒身上的致命傷,是東籬山莊的‘流金劍’。五大門派這回倒也知道事態重大,不敢亂來,如今正派了人裝模作樣地造訪東籬山莊,讓白心然給個說法。不過……”
她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歐陽悠,續道:“我看白心然再能言善辯,也擋不了多久。到時候五大門派如要強行搜莊,你十四師哥的容貌絕世無雙,天下皆知,恐怕是躲不過去。”
金琬芸聽得既是心痛又是擔憂,哆嗦著嘴唇,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歐陽悠若有所思,卻點頭道:“這麼說來,師父果然是死了。”
梅暄妍冷笑道:“我好心好意來與你通消息,你終於肯信我了麼?”她突然逼到金琬芸面前,嘿然道:“金姑娘,你想不想知道……”
歐陽悠已經扶桌站起身來,沉聲道:“梅閣主,時辰不早了。”
梅暄妍抬頭瞥他一眼,轉了聲調,嬌怒道:“歐陽悠,外面風聲這麼緊,你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護得了她此刻,可護得了她一世?依我之見,不要拖累她,已經是很不錯了!”她說完,揮甩袖子,棄門離去。
屋裡,只剩下兩人。
金琬芸尚是沉浸在梅暄妍的那番話中震顫不已,喃喃道:“他們為何要緊逼著我們不放……就不能讓我們安安靜靜過太平日子麼……”
歐陽悠嘿然無語,許久之後,低咳一聲,遲疑道:“十五師妹,你氣虛體弱,我……先送你回去罷?”
金琬芸聽他如是一說,恍然想起此行的目的,連忙攔道:“不用。”
歐陽悠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樣回答,輕歎一聲,不再說話。
六月裡,已有夏蟲在枝頭鳴叫,倒也驅除了幾分冷清。
金琬芸想了許久,強撐著臉皮發燙,終是鼓起勇氣問道:“十四師哥,你還記得不記得,那一日在東籬山莊外,師父讓你告訴我……”她見歐陽悠低了頭,也不打斷自己,便大了膽子續道:“我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還有,你當日說,那甚麼‘黃梁美夢’是劇毒……”
歐陽悠輕輕“嗯”了一聲。
金琬芸咬了咬口唇,接著道:“可是,方才洛師姐對我說了,它與‘南柯一夢’混用後的功效……”
歐陽悠訝然抬頭望了她一眼,動了動嘴,卻是沒有出聲。
金琬芸把心一橫,跺腳道:“我始終不敢相信,你……你會對我做出這種事。你到底騙了我些什麼?又瞞了我些什麼?如今師父死了,我也不再有機會去問他……十四師哥,你可不可以老老實實告訴我?我一日搞不明白,一日便睡不著……”
歐陽悠早已轉過身去,以手覆面,低歎道:“此事,是我的錯……”
金琬芸見他睫毛顫動,從指尖若隱若現地探出來,更是映襯著一臉蒼白。她不知為何,悲從心來。如若這件事情,從未發生過,她與十四師哥,是不是也不會走到如今這步田地?
歐陽悠背對著她,艱難開口道:“師父那日在梓樹林裡對你說的,並沒有騙你……他也的確是想讓我……讓我……服下‘黃梁美夢’。是我……是我自己不願意……”
他渾身顫抖,停了好一會兒,突然不相干地問道:“十五師妹,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殺了十一師兄和十二師兄?”
金琬芸心中有些懼怕,搖頭道:“我不知道。”
歐陽悠緩緩側過臉來,神情捎上些許清冷:“因為他們瞧見了你瞧見的東西。”
同樣是六月,一年前的場景又再次浮現眼前。耳邊,水聲淙淙,樂音飄飄。迷迷糊糊間,似乎是十四師哥坐在山泉旁,穿了身女子的服飾,面若桃花,低首撫箏。她愕然道:“那一日,原來並不是我的幻覺……你果然……”她頓了頓,卻又是惑道:“你為何要如此?”
歐陽悠猶豫了許久,終是低聲苦笑道:“因為我長得像我娘。因為師父……喜歡我娘……”金琬芸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屋外的光線淡淡透了進來,照得歐陽悠的臉龐半是明媚半是晦暗。他躊躇片刻,又搖頭笑道:“你大概也不會信我……”
金琬芸想起當年在結綺閣裡,他身著女裝,一臉厭惡的神情,心裡湧上一股莫名的情緒,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他道:“十四師哥,你一定心裡很難過,對不對?”
她見歐陽悠怔怔盯著自己捏著他衣袖的那一只手,臉上不由一紅,匆忙松開手指,道:“十四師哥,可你……也不該因此胡亂殺人。那日的情景,被我撞見……師父一定是擔心你要亂來,又想給你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才出此下策,要抹去你過往的記憶,是不是?”
歐陽悠神情復雜地看了她一眼,不答反問道:“你前幾日昏了過去,可是因為知道了師父仙逝的消息?”
金琬芸輕輕點頭,歎道:“師父待我極好,可惜我最後都沒與他說上幾句話……”
歐陽悠嘴角微抽,眼睛望著窗外。
金琬芸的腦子裡,又是一團亂麻地回憶起了那日的對話,便續道:“還有……師父對我說的話,前後矛盾。十四師哥……我原本以為你是怕死才……可如今,卻是把我搞糊塗了,師父已經放了你一條生路,只要你失憶即可,為何你卻不願意……反而要……”
歐陽悠聞言,卻又是回過頭來,眸色哀婉,以極低極低的聲音說道:“若我服了毒,從此以後,便再也記不起對你的一番情誼。”
他寒玉一般的面容上淺淺流轉過極多的情緒:“我當時亦無十成把握,師父會在我服毒之後依照承諾去救你……就算他真的救了你,我卻更害怕,有極大的可能,將來某日,我一旦發覺,你曾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我便會如同誘殺十一師兄與十二師兄一般,毫不留情取你性命……”
他輕笑一聲,無奈搖頭道:“不是極大的可能,是一定會。我就算失了記憶,師父一定會重新讓我知道那些事情……你不曉得其中的厲害關系,一定會再來問我彈箏一事……我本就不是甚麼好心腸的人,到那個時候,如果……我已經記不得你,一定會殺了你。”
金琬芸呆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望著她。過了許久,她才啞著聲音問道:“當時,你一天一夜都沒有回來,便是因為,在我的性命和我的清白之間,做不了選擇麼?”她心裡念起,那日的歐陽悠,自己也是中了劇毒,神志不清,卻是身處進退兩難之地,難以抉擇,突然覺得自己喉頭干澀,隱隱生疼,牽動著五髒六腑,心痛不已。她想說許多話,可所有的話都停留在了舌根深處,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終是勉強道:“師父卻不知道你這番心思,只以為你留戀過往……所以第二日才跑來對我說那一番話,暗示我你心存不軌麼?”
歐陽悠眼底微微一閃,輕啟薄唇,似乎想說什麼,可到了最後,目光漸漸柔和,只是低低應諾一聲。
金琬芸思潮湧動,可一時之間,竟然是什麼感覺也尋不著蹤跡。心底似乎有東西不停地翻上來,又沉下去,攪得她難受至極。她實在忍不住,往歐陽悠身上捶了一拳,嗔道:“你既然是為了我好……為什麼不早些告訴師父?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你害得我……害得我……怨了你這麼久……獨自傷心了這麼久……”
“我……”歐陽悠動了動嘴唇,卻是歎口氣,轉聲安慰道:“我怕你不信我……是我的錯……”
金琬芸只覺得眼角濕潤,不由蹲下身來,將頭埋到手臂之間,嚶嚶而泣,嘴裡賭氣道:“當然是你的錯!你待我一直冷冰冰的……誰知道你到底是懷揣了什麼心思……”
歐陽悠跟著蹲下身來,看了她許久,柔聲道:“是我待你不夠好……你今年六月初五的生辰,我又錯過了……”
金琬芸伸手抹了抹眼淚,破涕笑道:“你記得就好。你當時昏迷不醒,我們都擔心著師父,也沒有什麼心情慶生。白家的廚子怕我念家,按照以前我爺爺府上的方子,給我煮了一碗面。”她將頭從胳膊中抬起,舔舔嘴唇道:“我覺得那面甚是好吃,還央求著那廚子教我……這樣,我以後自己想吃,便可以自己做了。”
她見歐陽悠滿眼笑意地望著她,只覺得自己的肚子咕嚕咕嚕叫個不停,想必是昏睡了幾天,也沒有好好進過食,便揉了揉肚皮,脫口道:“十四師哥,你餓不餓?不如我去煮兩碗,你也一起嘗嘗味道?”
歐陽悠神色一僵,金琬芸恍然扶額道:“我忘了……你不愛吃這些東西。”言畢,肚子又是叫了一聲,和著屋外的蟲鳴,此起彼伏,倒也頗有情趣。
歐陽悠嘴角微揚,臉上起了一抹淺淺的紅暈,輕輕道:“沒有關系……你做的……我都愛吃。”
金琬芸聞言,一躍而起:“那我現在就去。十四師哥,我不騙你,這面可好吃了……”
她一只腳才踏出門檻,卻聽歐陽悠在她身後遲疑著問道:“十五師妹,你……你可以原諒我麼?”
金琬芸臉上大窘,忸怩道:“十四師哥,這也不完全是你的錯……我……我……”屋外,盛夏的陽光暈得人睜不開眼,她的神思有一瞬間的恍惚,卻是害羞著說不完整,只好提起裙擺,跑了出去。
歐陽悠留在房內,怔了許久,終是垂眼笑道:“如何不是我的錯?我錯就錯在,那時在山洞裡,竟然狠不下心,非要去伸手拉你一把。如若……我能放任你倒在血蠱毒上,或許……師父便不會知曉我對你的情誼是如此之深,便不會……對你起了殺意。”
天際邊,隱隱有幾爿陰霾。
他緩緩站起身來,發呆了半日,又是自言自語道:“我以性命相挾,他終於答應不殺你。可是換來的……要麼是讓我徹底忘了你,要麼是讓你恨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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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暄妍從歐陽悠的住處出來之後,一腔怨氣無處發洩,只好急步如飛。樹葉茂密,從廊邊橫橫伸了進來,打在她的衣衫上,更添煩躁。
她隨手一揮,幾條樹枝立即被她齊齊削了下來,登時驚起林蔭中覓食的兩只雀鳥。
只聽遠處的亭子中,有人嘿嘿笑道:“小妖精,日頭正好,你怎地氣色不佳?”
梅暄妍抬頭一瞧,那人鑲黃衫子,一只手正捉著個白家婢女的胳膊,低頭嗅得起勁,風流倜儻,正是黃仲清。
黃仲清見她往自己這處奔來,伸手把婢女一推:“你先退下。”說話之間,梅暄妍已經側身入亭,掩嘴反笑道:“你酒氣滿身,醺得到處都是,我怎麼會氣色好?”
黃仲清的確有些微醉,臉上泛著紅暈,前言不答後語道:“我師父說……如若找到了中意女子,也該收收心……”
梅暄妍哼了一聲,見他神志不甚清醒,便是轉身要走。
黃仲清迷迷糊糊,從懷裡掏出半塊玉來,大叫道:“小妖精,你為什麼把這麼好一塊玉摔碎了?”
梅暄妍回過身來,低頭捏住他的手,嘖嘖笑道:“還不是因為你?”
黃仲清一雙眼睛愈發迷離,突然道:“小妖精,你可知……有個故事,叫‘破鏡重圓’……哈哈……不知道破玉能不能重圓?”
梅暄妍明白他言下之意,反手勾起他的下顎,嬌滴滴嗔道:“黃公子,你可知,還有一個故事,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她說完這句,只覺胸中煩悶之氣稍稍消減,也不再理會斜躺在那裡的黃仲清,飄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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