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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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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姒錦 -【御寵醫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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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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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3:11 |只看該作者
第040章 一見便瘋狂的那種人

    瞧著他一本正經冷繃的臉,夏初七牙槽都在發疼。

    “不行?”他拔高了調儿。

    掉了半天的下巴合攏了,她打著哈哈笑應。

    “行行行,一定一定。”

    說罷,她干咳一聲儿,又巧妙地借著為他續茶的工夫,瞄著他的臉色,岔開了這個即便她是女漢子也有點儿尷尬的話題。

    “那個……月大姐說您找我,有事儿?”

    似是滿意她的小意,趙樽喝口茶,許久才道,“隨爺出去一趟。”

    趙樽出門大多數時候習慣騎馬,可今儿他卻乘了馬車。坐在造型獨特舒適寬敞的馬車里,感受著車轆轤緩緩滑出驛站,夏初七一邊儿瞧著精美的花樣儿,一邊儿興致頗高的打了簾子往外看。馬車剛至驛站城門,遠遠便看見由外面進來的几騎,為了避開晉王車駕而停在道邊,正是東方青玄帶了几名錦衣衛。夏初七沒來得及反應,腰上一緊,便被趙樽攬了過去。

    搞什麼?

    又做擋箭牌?

    趙樽攬住她,一只手緊掐住她的腰,冷峻的臉上掛著深冷的寒意,只衝似笑非笑的東方青玄點了下頭,便高調的出了城門。

    身子被他扎著,可夏初七還是看清了東方青玄的臉。

    尤其那一抹玩味的眼神儿,有輕謾,有笑意,卻無太多恭敬,甚至還有一種疑似陰謀的意味儿在里面,讓她突然發現自個儿夾在這兩人中間像個大炮灰——而且,還是虐文里的炮灰。

    “捏痛我了。”

    一離開錦衣衛的視線,她便發了狠。

    趙樽慵懶自得的放開了她,好像真就沒把她當成是個小姑娘一樣,盯住她原本蠟黃蠟黃的小臉上氣出來的紅潤,蹙了下眉頭,很詭異的說了一句話。

    “你沒說錯,本王先前與他真有過命的交情。”

    神轉折啊?

    腦子還徘徊在東方大妖孽妖嬈身姿里的夏初七,愣了好半晌儿才反應過來,這句話是她之前對范從良撒的謊。想了想,她突地彎下唇,眼神儿游離的瞄了他,調侃,“結果咋的,因愛生恨了?”

    “……”他目光一寒。

    “呵,那孫子盯著你的時候,一看便是欲求不滿。”

    趙樽冷冷的唇,跳了下,“住嘴!”

    “急眼儿了?其實你倆挺般配的。”腦補著天雷勾地火,一對攻受怨偶由愛生恨的人間慘劇,夏初七笑眯著眼,終于說出了這句她想了很久的話,“咳,那種感情,說來也是很質朴的嘛。為何不肯多堅持一下?你兩個誰先放棄的?”

    趙樽呼吸更重,瞅著她的目光也更冷。

    “叫你住嘴!”

    在人前,夏初七頗給他封建王爺的面子,在人后,她卻會脫線得多。抿唇儿一樂,她環抱后頸,像前世在部隊里和戰友調侃那般,身子毫無形象地攤在他面前,選了個自覺舒坦的姿勢,斜歪歪的嘆著氣洗刷他。

    “sorry,我忘了,興許你更中意他妹儿。”

    “騷什麼?什麼混賬話?坐好!”

    他低喝一聲,像拎小烏龜似的把她不太端正的身子給翻過來,杵在馬車的軟墊上,冷冷瞄她一眼,便闔上那雙泛著寒意的眼,“這些話在外頭說,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夏初七撇了下唇,下意識的看他。

    難道她真相了?

    “哎,哥們儿。”眼前的男人闔著眼太過無害,夏初七嘴賤的毛病又犯了,手肘撐在窗椽上,巴巴望著他,“講講唄,我好奇得心都碎了。那個為你繡《河清海晏圖》的太子妃,究竟是個長成啥樣的天仙儿呢?”

    他沒興搭理,眼皮儿都懶得睜一下。

    “不方便回答是吧?好,這樣,我來給你個容易的,如果一個女人的評分標准,滿分為十分,您就從她的臉蛋儿、身段儿、氣質、學識、本領等各方面綜合考量一下,她能得多少分?哎我說,你們男人不都喜歡這樣給女人評分的?”

    趙樽終于懶懶睜開眼,像是聽明白了,斜睃著她問。

    “你几分?”

    “我?”擼了一下自家的臉蛋儿,夏初七用一雙圓不溜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賤賤的盯住他,噗嗤一聲,露出八顆細白的牙,笑得直有那麼欠揍了。

    “必須十分啊。我是屬于可以讓男人一見便瘋狂的那種。”

    趙樽微微抽了下唇角,“是容易瘋。”

    夏初七一眯眼,瞧著他那不友好不哥們儿的眼神儿就知道,這廝指定又在心里頭鄙視她沒身段儿沒臉蛋儿還沒端庄淑女的氣質了。哼一下,她擺出一個飽含殺氣的目光,斜視過去。

    “心靈美,懂不懂?內心,看內心。十分!”

    輕唔下,趙樽點了下頭,“辯口利辭,不知委婉。”

    去,委不委婉不都一樣丑麼?

    夏初七懶洋洋的靠在馬車的窗椽上,有氣無力的望天。

    “姑娘我的美,一般人他品不出來。”

    ……

    ……

    馬車行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在一處僻靜的軍營停了下來,出來迎接的人是左將軍陳大牛,一路行去,一隊隊金衛軍兵士列隊而立,那陣仗、那氣勢,一看便知是久經沙場才能磨礪出來的駭人鋒芒。

    入得主帳,夏初七一打眼便瞧見了焦頭爛額的孫正業,還有那只被關在鳥籠里的“小馬”。同時,也知道了此行的目的,又是來做獸醫。

    小馬傷口未感染,還在愈合階段,只是不思飲食,精神不振,比她救它的時候,好像又消瘦了不少,萎靡不振的耷拉著小腦袋圈縮在鳥籠的一角,看上去好不可憐。

    “啥病啊?”她問。

    “老朽,老朽也想問楚小郎。”孫正業抹了把汗。

    “我又不是獸醫。”夏初七再次重申。

    “依老朽看來,病是沒病,只不嗜飲食,行血不暢,郁結悲傷……所致,所致……”

    “哈?郁結悲傷?”扯了下嘴角,夏初七瞄向趙樽,笑得好不招人厭,“敢情你是以為我了解你,就真是專攻禽獸心理學的人?”

    說罷也不管他理沒理解這損意,雖沒治過鴿子,也逞不了這能,但一時善心發作,她便打開了鳥籠,將信鴿從里頭抱了出來,擱在懷里,輕拍了下它的小腦袋。

    “小馬啊,知道要被人利用,不樂意活了?”

    信鴿當然不會回答她,只嗉囊處鼓了几下,發出咕咕聲。

    “傻不傻啊你?看我,不活得好好的?”

    小馬“咕咕”聲清晰了一些,啄了下她的手臂。大概真是救過它一命,還替它取了個名儿的原因,那鴿子在她懷里乖順了不少。

    “哈,不是吧?”能得到一只鴿子的‘喜歡和欣賞’,夏初七先頭被趙樽凌虐過的小心肝又得到了安慰,將小馬擱回鳥籠,她將鳥食子攪拌几下遞到它面前,語氣溫和的哄著,一開始它還猶猶豫豫,可過了片刻,奇跡還真就出現了——小馬咕咕兩聲儿,竟伸出腦袋來,試探著在粗碗里啄。

    主帳里几個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夏初七雖也覺得不可思議,卻還是高興得撿到了寶儿似的——

    “小東西,餓壞了吧?死要面子活受罪!”

    趙樽依舊面無表情,只看她的眼神深了几分。那陳大牛卻是個不識字儿的粗人,哈哈大笑著說楚小郎果真了得,誇著誇著,便把他剛學來的一句成語給用上了。

    “爺,俺覺著,這楚小郎與它,還真是那個……那個啥?對了,物以類聚。”

    小臉儿一變,夏初七呲牙,“喂,呆子,你罵誰呢?”

    “俺……這……”陳大牛衷心的贊美被吼了,吭哧著還未及向趙樽求教,便聽到外頭侍衛高聲喊了一句。

    “報——!”

    緊接著,一個人大步奔了進來,卻是之前去辦差的元祐。

    沒有慣常的嬉皮笑臉,他一身窄袖錦袍,外套金盔銀甲,大手緊按腰刀,環視一周,便俯到趙樽的耳邊儿上,小語了几句。

    “知道了。”趙樽面色冷沉。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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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3:24 |只看該作者
第041章 心眼子太多,難怪長不高!

    在主帳里沒有再說那事儿,趙樽交代了陳大牛几句別的事務,便領了夏初七出了大營,上了來時那輛馬車。他這來去匆匆,夏初七不知具体發生了啥事儿,可也能從他嚴峻的表情里端詳出一二來。

    事儿啊,估計大發了。

    好在,再大的事儿也與她沒多大相干,她照樣愉快的哼著小曲儿看路邊儿的景致,沒覺著有哪里不妥。只是不時偷看一眼那一襲黑袍松散而就的男人,發現了一個可怕的實事——哪怕光線昏暗,哪怕他寒著臉子,卻也是掩不住他半絲風華,那挑剔不出毛病的氣質,就跟有魔力似的,總能讓她血液里生出几分不安分的犯罪因子來……

    一個沒忍住,她嗆了下,又開了腔。

    “咋了這是,家里打喪火了?板著個臉,丑死了。”

    終于損了一回他丑,她悠然而自得的翹起了唇。

    趙樽沒理會,許久才瞟過來,“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

    “哦呵?”夏初七眼皮儿一跳,故意打個哆嗦,“君子?呵呵呵,你說你是君子,全世界的豬都笑了。”

    趙樽看看她一個人莫名其妙的抽風,笑得樂不可支,蹙了下眉頭,似是沒工夫與她貧嘴,只吩咐道,“本王有要事去趟錦城府,這几日你去神機營走走,瞧瞧那些個火器,右將軍會配合你。”

    嘴角抽搐一下,夏初七想到了利用價值的問題。

    “太高級的東西,只怕你們玩不了。”當然,她自個儿也搞不明白。不過麼,為了提升自己的價值空間,她笑眯眯的攤開了掌心,“再說了,依咱倆的交情……不談報酬不太好吧?”

    “你若賣力,爺便賞你一物。”

    “夠義氣!”那極具誘惑力的低沉嗓音,讓夏初七心里的癢癢從心窩子延到了腳板心,不過只維持了一瞬,便熄了火。想一想,趙賤人會送她值錢的玩意儿?狗屁!嗤一聲,她不著調的哼哼。

    “別的都不用,來兩塊儿金磚。”

    趙樽面色一黑,“小小女子,恁的貪財。”

    “你不貪財,你只貪我的財。”

    夏初七兩只烏黑的眼儿,圓溜溜的瞪住他,趙樽卻只淡淡地瞟她一眼,便收回視線,輕闔上黑眸,那尊貴高華的身子周圍就像罩了一層寒氣儿似的,瞧得她心里一涼,先頭的好心情,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路回到驛站,都沒人再出聲儿。

    臨下馬車時,趙樽才命令式的說了一句。

    “防著東方青玄。”

    “為啥,他長得那麼帥?”夏初七心中窩著火,一副色女眼光故意瞄他。

    “那下次,別指著爺來救你。”

    “謝了,不用。您救我一回,我倒霉一回。只要您不害我啊,我就燒高香了。”夏初七笑眯眯一拱手,氣死人不償命的衝他做了個揖。

    “心眼子太多,難怪長不高。”趙樽冷冷拂袖而去。

    “你……妹的!”

    ……

    ……

    若說出于從趙樽命令的角度來考量,夏初七不太想去神機營。可若說從私心里的好奇出發,冷兵器時代剛剛萌芽的火器設施還是對她具有相當大的吸引力。于是乎,就在趙樽離開的第三日,在院子里招貓逗狗的瞎白貨了一陣,她閑得無聊,便悠哉悠哉的去了。

    看得出是得了趙樽的命令,元小公爺真真儿殷勤備至的全程陪同。不得不說,瞧到那些火器,夏初七是有點儿意外的。這個時代的熱武器主要是火銃類,有單兵使用的手銃和重火力的碗口銃,按元小公爺自個儿的吹噓,相較于此時的四方諸國,大晏王朝的兵備之完善堪稱世界第一。但對于見識過現代化武器和戰爭的夏初七來說,這些玩意儿不管從精度、准度、射程、主戰等各方面考慮,都可以直接掃入歷史的垃圾堆了。

    “表妹。”元祐勾著唇,美得一臉得意,“如何?”

    夏初七怪生生的瞅他,“不怎麼樣。”

    元小公爺風流倜儻俊俏無雙的美好笑容倏地僵硬了。

    他素來嗜好熱武器的研究,在這方面也頗有些心得,雖說是右將軍,可這神機營的熱武器改進有他相當大一部分的功勞,聞言心里不爽,再一細想那威力極大的“粑粑雷”,總覺得這丫頭心里有私貨,倒是很真誠的施了一禮。

    “請表妹指教。”

    “指教談不上。”夏初七嘻嘻一笑,“因為啊,我也不懂。”

    微微拘著身的元小公爺,像被雷劈了,斜眼望她,“玩小爺呢?”

    “NO,NO,NO。”夏初七擺了擺手,一邊儿走著,一邊儿拿手摸著那一排擦拭得锃亮的黑色火銃,“我是醫生,既不是獸醫,也不是武器專家。”

    這句話一拋出來,見元祐那張俊臉都快要擠出水來了,她才哭笑不得的走過去,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不過,我楚七敢叫小諸葛,自然見識過許多比這些高端先進的火器裝備,可以給你一些建議和參考。但此事也非一朝一夕,得閑下來了,慢慢參詳。”

    元祐聽得那是心驚肉跳。

    心里話儿,像這樣儿古靈精怪的小丫頭,也就十九叔才有耐心和她去磨了。換他自個儿,兩三下拉到炕上一陣操練,趕明儿一起來,保管跟那小綿羊儿似的,叫她說什麼,便說什麼,哪來這麼多麻煩?

    “不樂意啊?”夏初七哪儿知道這人心里的小九九?

    “表妹言之有理。”元小公爺眉梢一挑,一副翩翩貴公子的姿態,語氣顯得無比真誠,“不如邊吃邊聊?”

    半個時辰后,元小公爺的大帳里。

    “表妹,你在何處見得那些個武器的?怎麼小爺我聽你這麼一說,心里有點儿發寒呢?要真有這一類摧城塌牆的東西存在,我大晏朝還能固若金湯?”

    想到這個,夏初七打著哈哈,夾了塊鹵牛肉入口。

    “這輩子,只怕沒機會見嘍。”

    元祐心里饞得慌,忍不住那好奇,又涎著臉追問了若干個他感興趣的兵備火器問題,見她一一解釋,侃侃而談,還真不像胡吹海噓的那種,不由生了几絲敬仰之心,同時也若有所悟,“小爺我今儿總算弄明白了。”

    “啥?”夏初瞪圓了眼睛。

    元祐俊臉上堆起個笑來,“我十九叔他為何對你如此感興趣。”

    “……”夏初七唇角叼著一塊儿鹵牛肉,“我也算明白了。”

    “什麼?”

    “像你這種婦女殺手負心郎,晉王殿下他為何會如此看重?原來是在兵備火器上有一套。”

    “啊哈哈,那咱倆……?”元祐斟了酒,舉起碗來。

    “好哥們儿,干。”夏初七豪爽的碰了一下,又瞄了他一眼,手肘桌面,脆生生的問,“哎,有個事儿不太明白啊,殿下他前日匆匆離開驛站,所為何事?”

    “嘖嘖嘖嘖,不友好,為難我。”元祐眉頭一挑,不太正經的歪頭看她,“我若回答了,你是不是又要問,殿下他褻褲穿什麼顏色,解手習慣用左手還是右手?”

    “不友好……”夏初七指著他,拉長了音儿,“不過你非要說,我也不在乎聽。”

    元祐轉臉,再轉臉,那面上的表情,越來越燦爛,“表妹啊,可不是表哥我不告訴你,而是……說了不就得罪我十九叔了嗎?”

    “左右都是得罪人,不如選一個不知道的人來得罪?”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含藏鋒芒。

    終于元祐敗下陣來,優雅的抿一口酒,不知真假的笑說,“行吧,此事告訴你也無妨。小爺的三皇叔前些日子來了錦城府,原是要來接十九叔回京的,可前日出城時,一個不巧摔下了馬,腿折了。于情于理,十九叔都該去瞧瞧他。”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哦?好巧啊。”

    元祐笑得眉眼風騷,“確實確實。表妹,咱兩個繼續聊,咝,你說的那個五四手槍……”

    夏初七陪著笑臉儿,隨口敷衍著,心里卻神思不屬。總覺著那寧王殿下在這個時候摔斷了腿,不太對勁儿。如今朝堂立儲之事三分天下,寧王他大老遠來接趙樽,也不會沒有別的目的……

    此事,會不會與那東方妖孽有關?

    別說,想什麼還就來什麼。

    落晚的時候,她從神機營剛返回驛站,人還沒入西配院,便過來了一名長得清瘦有禮的錦衣衛,說東方青玄有請。

    黃鼠狼給雞拜年,她能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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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3:40 |只看該作者
第042章 被傷天害理了!

    黃鼠狼給雞拜年,她能去麼?

    撩了來人一眼,夏初七微微垂下眼瞼,淡聲儿回拒,“不好意思,小子內急,麻煩轉告大都督,下次再去拜會。”

    “擇日不如撞日。”

    背后突然傳來的聲音,柔和、婉轉、像一根羽毛在輕輕撥弄心尖儿,要說多勾魂便有多勾魂,可不正是來自那東方大妖孽?

    夏初七見鬼一般調過頭來,干笑一聲。

    “那既然撞見了,不知大都督找小子何事?”

    “不如去東院再談?”東方青玄紅衣似火,就站在五步開外,眉梢輕挑,唇角微勾,顧盼間別有一番滋味儿,直襯得從西配院出來的那几個美婢,一個個都不再起眼儿了。

    “咳咳,小子剛說,內急。”

    “那本座等你急完?”

    夏初七喉嚨口一堵,眼瞅著几個小婢女被他給勾了魂儿,似是不知道這妖孽會生剁人頭生剝人皮,不由生出了几分嘆息來,只得再借趙樽之勢了。

    “還請大都督見諒。殿下臨走前吩咐,要楚七……不許與別的男子接觸,他會不高興。”

    她忸忸怩怩的樣子,裝得面目十分可憎。

    卻是把東方青玄給逗笑了,只眸子里隱了一絲極淺的涼意。

    “原來如此,那本座只好……得罪了。”

    下一瞬,他俊拔的身姿突然風一步掠過來,扣住她的手腕儿。

    “靠,動嘴真君子,動手是小人!”

    夏初七用力甩手,正想踹他,斜刺里突地飛出一人,那身姿矯健猶如蛟龍出海,劍一出鞘便是寒光閃閃,將東方青玄完全罩于劍氣之中。東方青玄紅袍一揮,兩個人便纏斗一處,几招下來竟是不分勝負。但待她再回神儿時,那兩人卻已是自動分開,而她自個儿已經落在了那黑衣男子之手。

    再仔細一看,可不就是那晚在清崗界碑處見過的人?

    “晉王府第一侍衛,聖上欽點的武狀元,果然名不虛傳。”東方青玄笑意極濃。

    那黑衣男子合劍抱拳一拱手,頷首垂目,“陳景參見大都督,請大都督切莫與我為難才是。”

    “陳景啊!”

    東方青玄溫柔如水的樣子,醉了一地的小婢女。

    “你說你如此功夫,來我錦衣衛何愁沒有大好前程?又何苦辦這種整天跟著一個小子瞎轉悠的下賤差事儿?”

    “陳景是殿下的人,殿下讓陳景做什麼,陳景便做什麼。”

    陳景回答得不卑不亢,很有几分風骨,夏初七在心底默默為他點了個贊。

    東方青玄一聲輕笑,突地從袖中掏出一物,“好好好,本座十分欣賞你的為人,不過與你玩笑一下罷了,又怎敢奪了殿下所愛?”

    說罷,他妖艷的眼神儿一轉,望向夏初七。

    “只是我與楚小郎一見如故,今儿得了一盒玉露桃花膏,特來贈與她做禮物,一件小事,不曾想卻引起這麼大的誤會,等殿下回來,本座必當好好請罪才是。”

    胭脂水粉?

    惡心她來的吧?

    夏初七顫了下嘴角,“小子不愛用這些東西,且容顏丑陋,膚質粗糙,實在暴殄了天物。”

    東方青玄眉眼帶笑,卻說得暗藏機鋒,“楚小郎又何必自謙,本座說用得便用得。這御貢的玉露桃花膏,乃滋肌養膚的上佳之品,想來定能對你臉上那些個坑窪之處,有所改善。”

    心髒‘咯噔’一聲,夏初七望他一眼。

    那雙眼眸,含著笑,卻不達眸底。

    “即如此,那楚七便謝過大都督了。”她低下頭,裝出小意的樣子接過來。

    原以為東方妖孽還會有別的糾纏,不曾想還真就帶人離開了。

    這小插曲儿,讓夏初七有些摸不著頭腦,盯著那紅衣逶迤的頎長背影,把玩著手中精巧的小盒,微微一眯眼,便揭開了蓋子。嗅了又嗅,她沒有察覺有什麼異樣,順手就送給了喜滋滋的梅子。

    等她受了謝意再轉頭時,才發現那陳景不知何時已經不見。

    武狀元?好厲害的身手。

    趙樽竟然把這樣的人物安排在她的身邊儿,算是貼身保護嗎?

    狗屁!

    一看便是監視。

    她搖了搖頭,看著眉飛色舞的小梅子與几個小婢女啾啾著在一處研究那盒御貢的玉露桃花膏,微微癟了癟嘴,又望了眼黑沉沉的天空。這几日的天一直陰著,可那雨始終沒下來。

    翌日。

    天儿似乎更暗了,云層壓得極低。

    今儿是趙樽離開清崗的第四日,也是夏初七與裁縫鋪約好去取東西的日子。

    一大早吃過早飯,她把自家與傻子的几件衣服洗了,曬在院子里,托付給梅子下雨了記得收一下,便歡喜的出了門。

    內衣褲啊!有了它們,才能活得像個正常女人,她心里踏實。

    不過也幸好趙樽不在,要不然他真抽了風讓她試穿怎麼辦?難不成,還真變成超人,內褲外穿?

    想想那場面,她噗哧一聲,加快了腳步。

    這時代的人都非常信守承諾,待她趕到裁縫鋪的時候,几套內衣褲,包括几條極為私隱的月經帶都已經縫制妥當了。不僅如此,那里的裁縫師傅還細心的在邊角上描了几朵細碎的小花,叫不出名字來,卻好不嬌俏,襯得那平常的白棉布也雅致了不少,令她十分滿意。

    “多謝多謝。”她很客氣。

    不料那年愈四十的老板娘卻是抓住她的手。

    “小哥儿,可千万別干傷天害理的事,糟蹋了好人家的姑娘。”

    “……”

    她長了一臉的奸相嗎?

    就算他是男子來做女子的內衣褲和月經帶,那不是体貼麼?怎麼就把她瞧成了一個色情狂和變態狂了?

    拎著打包好的東西,她也不覺得尷尬,老神在在的出了鋪子便打算繼續走道回驛站。剛走到布紡街口,就見拐角的一家綢緞庄突地冒起了火光,伴隨著“走水了,走水了”的尖叫聲,火苗儿在北風里‘呼啦啦’的竄得極快。

    大白天著火?

    這時代的建筑大多都是木質結構,火勢一燃起來,連街都得受損,嚷嚷聲一開,原本熱鬧的街上,受驚的人群在剎那間便慌亂著涌了過來,驚惶失措之下,浪潮一般踩踏擁擠到了她的周圍。

    几乎下意識的,她便心生警覺,暗道不好。

    這火,有問題。

    她攥緊包袱,想要避開這人浪,可明顯已經晚了一步,几乎就在她想抽身的瞬間,人群里猛地擠過來好些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將她往中間一圍堵,如同厚實的人牆似的包圍在了里頭,接著,腰上被人一裹,口鼻便被捂住了。

    “小兔嵬儿,看你今儿還怎麼跑。”

    妖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夏初七仿若被雷電劈中。

    先縱火吸引注意力,再用人群的擁擠來隔離陳景……

    東方青玄這廝太過奸猾,早就挖空了心思要帶走她,只是不好與趙樽正面衝突,一直苦于沒有機會?故意在西配院門口演那麼一出,一來為了試探她身邊究竟安插了何人,二來也讓她知道了陳景的存在,從而放松了警愣。

    先人板板的!

    她夏初七到底能值多少錢?值得東方青玄如此大費周章?

    這是她陷入黑暗前,最后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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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長得再美,也是畜生!

    夏初七做了個荒誕不經的夢。

    夢里有色、有香、有味,還有一個羊脂白玉精雕細琢而成的妖艷大美男,在那楊柳樓台,與她觀細雨,品絲竹,溫言軟語的輕喚她“小兔子”,一句句似嗔似寵的小話儿,正像那情人之間,好生溫存……

    劈里嘩啦——

    細雨變成了傾盆大雨,嚇得她打了個激靈。

    東方青玄!

    腦子剎那醒轉,身子也隨即坐起,入目的是一個沒有窗戶的黑屋子,外頭依稀有暴雨落地的嘩嘩聲儿,面前一張妖嬈絕艷的臉,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老子……真是陰溝里翻了船。”

    拍了拍酸軟的脖子,她下意識摸入懷里,果然她准備的防身之物都不見了。王八蛋!越想越生恨,她瞄過去,“說吧,要怎的?”

    東方青玄雙眼微眯,靜靜看著她,“在本座面前,你無須再裝。”

    “裝你個大頭鬼!”

    夏初七與他對視片刻,突然一翹唇,“呵,你這麼喪盡天良不擇手段的擄了我來。難不成,果然中意我了?”

    很明顯,東方青玄說話不如趙樽那麼蔫損,走近一步,輕托起她的下巴,他淡淡啟開了那妖治的粉絕唇瓣,“好一塊沒有雕琢過的璞玉。本座中意你,自是應當。”

    “是嗎?甚幸甚幸。”夏初七甩開下巴,斜睃著他,嚴肅了臉,“鬼話就甭說了,說人話吧。我到底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或者說,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痛快!”東方青玄笑得極是無害,“不過,本座要做的事,你應當很清楚才對?”

    “我清楚?”

    指了下自己的鼻子,夏初七一歪唇,“我他媽連你是男是女,是不是太監都不太清楚,還能清楚你抓我來的目的?”

    “是嗎?”

    他也不惱,慢吞吞擒了她的下巴,抬起,居高臨下的盯住她,一雙淡琥珀色的眸子越來越深,慢慢壓下身軀時,紅袍下蠱惑人的賁張肌理緊繃著,與他灼熱的呼吸一起傳了過來。

    “七小姐,你要不要檢查一下?嗯?”

    夏初七心髒一縮,“不,不用了。你,純爺們儿。”

    戾氣隨之一散,他放開手,又恢復了琢磨不定的笑意。

    “不承認身份不要緊,在本座的詔獄里,有很多好玩的東西等著你。一天不承認,就審一天。一月不承認,就審一月。一年不承認,就審一年。本座有的是時間,只不知道七小姐你,吃不吃得消?”

    “什麼七小姐八小姐的?我說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大姐……哦,不,大哥。”

    東方青玄微愣一下。

    審視了她片刻,很快,眉梢一挑,又笑了。

    “裝得很像!可在本座這里,耍這些小動作,沒用。”

    夏初七頭痛了,掏了掏耳朵,“誰和你裝了?我還真不知道。你知道,不如你來說?”

    東方青玄自得一笑,話鋒突然一轉。

    “那你知道你和晉王爺……到底什麼關系嗎?嗯?”

    “關系?”夏初七一哂,故意裝得恍然大悟一般,“冤枉啊,大都督,我跟他沒關系,壓根儿就沒有。你要找他報仇,盡管去。俗話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你倆之間的誤會與我無關,他沒愛上我,我也沒喜歡上他,我更不是你們之間的第三者。你放心,他對你還是有感情的,他還是屬于你的,你用不著嫉妒我,我就是個冒牌的。真的真的,我保證,我不會糾纏他……”

    她說得亂七八糟的聲音,比噪音更要人命,東方妖孽明媚的笑意收住了,實在忍無可忍的打斷了她。

    “你到底要說什麼?”

    “你不是嫉妒我跟他,惱羞成怒?”夏初七最是識時務,見他臉色不好看,馬上收了口,“那你來說,到底為什麼抓我呀?我與晉王又有什麼關系?”

    東方青玄凝視了她許久。

    她目光澄清,表情自在,裝得實在是太像了。像得似乎她真就不知道身世,也不知自己原是趙綿澤的欽賜嫡妻,趙樽的侄媳婦儿一樣。

    有意思!

    他不准備點破,笑問,“真不記得?”

    夏初七心下一沉,嘴上卻是老實,“您說,我該記得什麼?大都督,不瞞您說,我就一落魄的小醫生,無父無母,六親都無,就剩一個患難朋友,還是個傻子,你說我這樣的人,到底對你有什麼價值,你又何苦如此待我?”

    東方青玄又笑了起來,“你的價值……也許連你自己都無法想象。”

    夏初七微微一愣。

    那夏草到底什麼身份?或者說她的身上藏了什麼秘密?

    心下十万個問題等著他來回答,她卻怎麼也不敢承認自個儿的逃犯身份,只好不退反進,“既然這樣,那大都督您說,您需要我做什麼?我倆一起把我身上的價值挖掘出來,五五分賬如何?”

    “……”

    “你六,我四?”

    “……”

    “行,你七,我三。不能再少了。”

    東方青玄似是被逗笑了,“七小姐,如果你不是裝的,還果然比以前可愛。”

    長笑聲儿里,他拂袖而去,只留下她一人在屋子里,對著沒有半扇窗子的鬼屋子,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很明顯,東方妖孽制造的那場混亂,成功甩掉了陳景。而且,他似乎完全認定了她就是夏草,還准備要把她弄進詔獄。

    怎樣脫離險境?

    等那個瘦瘦的錦衣衛來送食物時,透過門縫,她發現外頭的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小哥哥……”她翹著唇,笑得好不可愛,“問個問題可以嗎?”

    那錦衣衛,抿了下唇,“如風。”

    “哦,明白,如風哥哥,這是在哪儿啊?”

    “不知道。”

    如風像塊大木頭似的杵在那儿,“你還是快吃吧,吃飽了好上路。”

    “去去去!換句吉利的,老子還沒活夠呢。”

    咂了咂嘴巴,夏初七拿起飯菜仔細聞了一遍,這才不客氣的狼吞虎咽起來。任何時候,保存充沛的体力和戰斗力都是最為緊要的事,這是她前世的帥教官教的生存守則。

    外頭的雨下得更大了,像是沒有停的跡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快躺睡著了,東方青玄才再次進了屋。

    “看來雨停不了,咱們該啟程了。”

    “去哪儿?”夏初七撩他一眼。

    “此處實在簡陋,委屈了你。本座給你換個大點儿的地方。”

    東方青玄一揮手,便有人過來拖她。

    “等下等下,人有三急。”夏初七大吼一聲,“大都督,能讓我先方便一下嗎?”

    “請便!”東方青玄指了指床邊的馬桶。

    “這……不太好吧?長了眼針,很難治。”

    情緒不明的盯住她笑了一下,東方青玄說了句“快點”,便帶著人暫時離開了那間屋子。

    夏初七不知道這是哪里,四處察看了一下,除了那一包她從裁縫鋪帶出來的內衣褲,再沒有其他東西了,要怎樣才能給找她的人留下記號?

    坐在馬桶上,在稀里嘩啦的水聲里,她有了主意,嘴上牽出奸猾的笑意來。

    小樣儿的!

    她剛提起褲頭,門便被那東方大妖孽不客氣的推了開來。

    “你這人!男女授受不親,不懂嗎?万一我沒撒完呢?”

    東方青玄越過她,笑著挑開了床上的被褥,都不需要怎麼翻找,兩根白皙的指頭便拎出藏著的一條小內褲來,放到眼前一瞅。

    “這麼有意思的東西……落下了,多可惜。”

    老實說,東方大妖孽拎著條女式三角褲品頭論足的樣子,不僅不覺得猥褻和齷齪,反而顯得風雅多情,就好像在評論上好的金枕銀環,實在引人遐思……

    可此情此景,實在不宜欣賞美男。

    輕咳了下,夏初七並無半點被發現了的難堪,卻是笑眯眯嗆他,“大都督若喜歡,這條小褲就送您穿了,一定能迷惑住天下男子。”

    說完,她將包袱往肩膀上一扛,大步邁了出去,豪氣十足的一揮手,“不用謝我。”

    腳剛邁出一步,大紅蟒衣火一般從她眼前拂過,身子便被人生生拽住,一個擺弄就緊緊控了他的懷里。夏初七條件反射地抬膝便要頂他,卻被他輕易夾住雙腿,一低頭,那春水般柔軟的嗓音緩緩而出。

    “小兔嵬儿,說了你跑不掉。”

    “誰說我要跑?”

    夏初七眼睛一瞪,“我只是前頭開路,喂,可不可以先放開?”

    “可以。”

    東方青玄說得極慢,極軟,那唇角甚至還帶著一抹沁人心脾的笑意,可他接下來做的事情,卻瘋狂得讓夏初七想把他俊美的裝逼臉給撕得個稀巴爛,再加點儿鹽水攪拌下貼在牆上做畫皮。

    “如風,綁實了。”

    “是!”

    夏初七這姑娘,天生就長了個開朗的性子,一般情況下,那唇角總是微微翹著,表示她樂觀的心態。可這會儿,咬著牙齒,她真后悔沒有早點在驛站就毒死了他。

    “果然畜生就是畜生。長得再美,也是畜生!”

    托著下巴,東方青玄笑意更濃。

    “如風,她喊一句,便剁一根手指頭。手指頭不夠,就剁腳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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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擦刀走火!

    螞蟻搬家要下雨。

    果真應了傻子那句話,積了几天的厚云,暴雨下得那叫一個慘烈,一連兩天下不停,官道上便全是積水了。可東方青玄的馬車估計非一般質地,車轆轤竟行進得十分平穩。

    夏初七雙手被反剪著,拴在馬車的橫架上。

    那十惡不赦的東方大妖孽,就懶洋洋的端坐在她的對面儿,手里一直在擦拭著他那把砍過人頭的繡春刀,像對待他心肝寶貝似的,柔軟干淨的絲帕,一點點的抹,來來回回的擦。也不知怎的,他越擦,她倒倒覺得那刀刃上沾過的血跡更濃了,瞧得她心里頭一陣陣儿的發毛。

    “又餓了?”他散漫的撩她一眼。

    她很想爭氣的搖頭,可肚子卻不太配合,咕嚕了一下。

    “第几次了?”

    先人板板的,都不給她吃的,當然會一次次發餓?

    狠狠白他一眼,夏初七縮了縮腳,原想活動一下僵硬的雙手,可那繩子卻像入了肉似的,勒得她吃痛無比,不由得重重嘆氣。

    “我說大都督,您這個樣子,我真的很難配合你啊?就算我是犯人,也該有點人權吧?你憑什麼……”

    “人權?”

    他打斷她的話,手指輕輕彈了一下那刀柄,發出“鏗”的一聲儿脆響,才慢悠悠道,“就像晉王殿下那樣?”

    “關他什麼事?”

    低笑一聲,東方青玄望著她斜眼的眼角,慢慢的,從她的臉上掃向她的肚子。

    “一路上,你出了十次恭,不就期待他來救你?”

    夏初七鄙夷地冷諷:“人有三急,不懂啊?”

    東方青玄也不反駁,只慢悠悠的轉動著繡春刀鋒利的刀身,在她臉頰邊儿上一下又一下的比划著,“你說本座如果把你這張小臉儿畫花了,他還能認得出來嗎?”

    惡寒了下,夏初七梗著脖子,“別啊,那樣多不好?很容易影響您食欲的。”

    “也是。”

    東方青玄說笑著,帶著寒光的刀子,從她的左邊臉,比划到右邊臉,那刀身刮過皮膚時,涼絲絲的感覺,竄到了心坎儿里,讓她身上全是一層層的雞皮疙瘩。

    “那不如,雕上几朵花儿?就美了!你喜歡什麼花?”

    吁,王八蛋。刀鋒的光芒映入眼睛,晃得她不得不淺眯了眼,覺得這廝真是一個大變態,氣得她一口氣咽不下。

    “殺人可以更利索點。可玩人,就太沒格調了。”

    “怕了?”

    “……”她不怕死,但怕被折磨死。

    東方青玄輕笑著,細聲安慰她:“不要怕,本座舍不得殺你。你身上的價值……足夠你留下小命。可其他的地方……就得看本座的心情了。”

    看著他的刀,從臉划到身上,夏初七咽了一口唾沫,只剩一對大眼珠子還靈動著,“我說,大都督,咱能放下刀說話嗎?很容易擦刀走火的——啊!”

    她突地尖叫,只見那刀身‘唰’的一下從她的臉頰滑過。

    “靠,不要毀容,已經夠丑了。”

    東方青玄笑了,“試試刀法,慌什麼?”

    殘留在臉上的涼意,讓夏初七滿身冷汗。

    可再一想,要是他手稍稍偏一點,她的腦袋都沒了,還要什麼臉?

    自嘲的一笑,她吐出一口濁氣,索性坐直了望著他。

    “我很好奇,你究竟把我當成了誰?這個人是什麼身份?”

    東方青玄收刀入鞘,姿態慵懶地斜斜靠在軟墊上。

    “聽好了,本座不知你是真傻還是在裝傻,可瞧見你那麼好奇……”拖長了聲音,他燦然一笑,“卻又不太好奇了。你想知道?慢慢猜吧,到京師的路還很長,你若猜中了,本座便不對你用刑。你若猜不中,便刑到你想起來為止,如何?”

    心里罵著這個挨千刀的妖貨,夏初七腦袋一歪,閉上眼靠在馬車上。

    “不玩儿,沒興趣。”

    ‘吱當’一聲,馬車轆轤突然碰了一下石頭,外頭有人稟報。

    “大都督,前頭再有五里路,便是崇寧縣了。”

    東方青玄一臉淡定的“嗯”了一聲,突然又看向了緊閉雙目的夏初七,“小兔嵬儿,不如咱們來猜猜,晉王爺他會不會來救你?”

    ……

    ……

    黑漆的馬車繼續進行。

    崇寧縣是從清崗縣通往錦城府的要道之一,建筑格局與其他縣府並無多大的區別。此時暮色已暗,下了兩天的暴雨也早已停了下來,遠遠的只見出城的門口,站著好些配刀披甲的官兵在設卡檢查。在非戰時期,一般情況下城門崗哨不會攔路,很明顯今儿與往日不同。

    “大都督,崇寧有關卡。”

    東方青玄手指動了動,“拿本座令牌。”

    他們一行人從清崗出發都一直著便裝,車駕也便未懸掛錦衣衛旗幡。那名校尉一得令,便先下馬快步跑上去,偷偷靠近門口的一名百夫長,悄聲儿說,“錦衣衛大都督車駕,趕緊放行。”

    錦衣衛指揮使的令牌,還是非常有威懾力的,几乎沒有停頓,設卡的官兵便讓開道儿來,紛紛低頭行下屬禮。黑漆馬車正要緩緩啟動,突聽城里又傳來一道鴨公嗓子一般的吶喊。

    “慢——晉王殿下駕到!”

    馬蹄的“得得”聲里,一隊著裝齊整的金衛軍飛馳而來,與城門口那些設卡兵士不同,這行人一靠近城門,便能感覺到濃濃的殺氣,那是一種血與火的戰場才能歷煉出來的懾人力量。

    趙樽靜靜的端坐于戰馬之上。

    几乎霎時,從守衛士兵到錦衣衛將士,再到兩旁通關的百姓,都紛紛跪了一地,高聲恭請晉王殿下金安,齊聲高喊千歲。

    “起吧!”

    眾人驚魂未定間,趙樽馬鞭一指,“車內何人?”

    那名便裝的錦衣校尉趕緊了迎上去,單膝跪地。

    “回稟殿下,是,是東方大都督聽聞寧王殿下在錦城府墜馬受傷,正准備前去探望……請殿下先行,我等馬上讓道儿。”

    趙樽緩步放馬過來,冷眼望向那輛密封嚴實的黑漆馬車。

    “東方大人,出來說話。”

    “大都督身子不適,怕把病氣過給殿下,不便出迎,請殿下見諒。”

    冷眼一掃,趙樽不冷不熱的道,“你是什麼人?敢與本王狡辯?”

    那校尉跪在地上,頭皮一陣發麻,額頭上滿是冷汗。

    “回稟殿下,卑職乃是錦衣衛……”

    “滾!”

    不等他說完,一道“嘶”聲儿里,大鳥立起前蹄,一個窩心腳便踹了過去,那校尉不防馬會突然踢人,整個儿如同脫線的風箏一般被踹離了足有三尺遠,才“嘭”的一聲重重墜地,連一個悶哼都沒有敢哼出來,嘴角便溢出了鮮血。

    “殿下又何必動怒?”

    黑漆馬車的簾子撩開一角,露出一張妖氣十足的俊臉。

    “青玄實在抱恙在身,不敢給殿下請安,還請殿下恕罪。”

    趙樽冷睃著他略顯倦態的面色,淡淡抿下唇,略略沉默了片刻。而在場將士和老百姓眼看著突然暴發的血腥一幕,也都選擇了默不作聲。

    “東方大人,可有見到本王府上的仆役楚七?”

    “不曾。”東方青玄淺笑,“一個仆役而已,殿下為何大動干戈?”

    “那是本王的家事。”

    趙樽冷沉著臉,勒了勒馬韁繩,漫不經心走過去。那個悲劇得被踹飛吐血的校尉正准備爬起來,一只帶著酷烈殺氣的馬蹄子卻再一次重重地踩在了他的心窩子上,踩得他‘噗’地吐出一口鮮血,才聽得上頭冷颼颼的一個字。

    “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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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5:04 |只看該作者
第045章 同處一晚——!

    “搜!”

    得了趙樽的命令,一個個披甲持刀眸子嗜血的金衛軍便衝了過來。似是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那潮鳴電掣一般的氣勢夾著馬蹄聲,令人無端端生出几分恐懼來。而緊緊護在東方青玄車駕邊儿上的便裝錦衣衛,也摸向了腰間的配刀,擺開了備戰的架勢。

    形勢一觸即發。

    “不得對殿下無禮!”

    錦衣衛腰刀尚未出鞘,馬車上的東方青玄便出聲阻止。

    溫柔的輕斥了自家下屬,他一雙狹長妖氣的眼神一轉,便又笑著望向了趙樽冷冷的面孔。

    “殿下,青玄再不才,也是左軍都督,朝廷一品大員,承蒙聖上看重授太子太保,掌錦衣衛事務,專理聖上欽定的案件,又因時常在外行走,聖上恐青玄辦案不便,特地御賜一把繡春刀,特囑咐青玄,一切刑務只需專呈于聖上。今日青玄實在不解,殿下這是憑哪一條祖制要搜青玄的車駕?”

    一系話,他說得極慢,極緩,極溫柔,卻又擲地有聲。

    他話都這麼說了,如果趙樽要憑著他的王爺之尊,執意在大庭廣眾之下搜查他,那便不僅僅只是得罪了他東方青玄,而是存了心找京師那個老皇帝的茬儿了。

    一招儿“將”軍,手法很高,也很嗆人。

    這樣儿的罪責,誰敢擔當得起?

    可了解趙樽的人……卻又生生的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趙樽端立于馬上,並不見他有任何張狂的動作,可一舉一動卻全都是來自天家皇族才有的逼人貴氣。他從容地將手上馬鞭遞與鄭二寶,一手拉著馬韁繩,一手輕按在腰間配劍之上,緩緩向前走了兩步,在刺耳的抽劍聲里,那一柄帶著幽幽寒光的寶劍,嗶的抽出——

    劍光一閃,便直指東方青玄。

    “我大晏朝有嚴令,各級官員服飾,不得僭越。東方大人便衣出行,未著錦衣衛官服,本王雖認得你是東方青玄,可本王的劍它卻不識你是錦衣衛的指揮使。”

    這不是蠻不講理麼?

    東方青玄笑容僵硬了一下,似是被他嗆得一陣咳嗽。

    “殿下,錦衣衛如何行事,自有青玄獨斷定奪,如辦的差事儿有錯漏,也自當回京向聖上請罪。而殿下您行軍在外,管理軍中繁重事務最是緊要不過了,何苦又來管青玄這里的閑事?”

    “哦?”

    趙樽一身親王蟒衣外罩玄黑披風,慢慢悠悠的端坐于馬上。

    “兩年不見,你還真是長進了。”

    說罷,猛一回頭,聲色俱厲,如冷風拂面。

    “還在等什麼?搜!”

    “是,殿下——”

    沉喝聲里,金衛軍將士再無顧慮,直朝馬車方向扑了上去。

    要知道,錦衣衛從拱衛司改置之后,在朝廷里的勢力發展十分迅速,由于有老皇帝撐腰,這几年來東方青玄張揚跋扈,四處羅織罪狀,屢興大獄,與朝中各級官吏乃至京軍三大營都早已生出嫌隙,這些將士們雖說常年在外征戰,也對這些鷹犬的事跡有所耳聞,早已恨之入骨,好不容易有了這等機會,自然無不拼盡全力。

    乒里乓當——

    兩伙人都不是普通人物。

    刀劍相斗,打得理直氣壯,喊殺聲帶著罵娘聲不絕于耳。

    而同一時刻,另外一邊儿,除去擠滿了越來越多圍觀的老百姓之外,崇寧縣原本的秩序便沒有打破。設置的關卡處,也已經恢復了正常的檢查供來往通行。

    這時,一行約有二十來人的送葬隊伍,四人抬著棺杠,八人吹吹打打,親族們一個個披麻戴孝,在或高或低的抽泣聲儿里,將漫天的冥黃紙,撒得城門口四處亂飛。

    “天都擦黑了,送什麼葬?晦氣。”一個守城大兵粗聲粗氣的吼。

    “官爺,俺娘是落井橫死,陰陽先生說時運不正,煞氣則不散,須得亥時入土,出晚殯,離遠好的風水地還遠著呢,您看這……”送葬隊伍里打頭那中年漢子,披著一身混了泥點子的孝布,不停點頭哈腰的哭著臉解釋。

    “出晚殯?”

    與他們叫嚷那個大兵也是崇寧縣本地人,自是知道本地確有這樣的民間風俗和說法。世人皆尊崇死者為尊,大家又都是土生土長的鄉親,他犯不著刁難喪家。

    “走吧走吧走吧——速度點!”

    例行公事的檢查了一遍,城門口便給放了行。而守城大兵們的眼風儿也時不時都望向正在不遠處械斗的金衛軍和錦衣衛,完全被這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況給吸引了眼球。

    “豈有此理!錦衣衛也敢惹?”有人邊打邊喊。

    “老子管你他媽什麼衛?叫你小子狂妄,今日非得砍殺了你們不可。”有人似乎更比他還惱。

    錦衣衛的人數較少,金衛軍的人數也不多。

    在纏斗了約摸有一刻鐘后,明顯還是擅長攻城掠地上陣殺敵的金衛軍占了上風。眼看,打頭的十余名金衛軍離東方青玄那一輛黑漆的馬車越來越近,勝負立分。

    “住手!”

    東方青玄突地拔高了聲儿。

    隨即,他莞爾一笑,目光瞟向了一直未動聲色的趙樽。

    “殿下,大家都是自己人,在這里喊打喊殺的實在不成体統,反而讓百姓們看了笑話去,會說原來朝廷就養了一群自相殘殺的敗類呀?先頭的事情,恕青玄魯莽,殿下只不過要搜一下車而已,不算什麼大事……”

    說到此處,他微微一挑眉梢,“如風,把馬車打開,讓殿下的人檢查。”

    “是!大都督。”

    剛才還在那儿執意不肯,現在又突地轉了口風,圍觀之人都心道他這是打不過金衛軍不得不服了軟,心下對晉王爺的敬仰又多了几分。接下來,人群便齊刷刷的安靜了,原本刀光劍影的械斗也霎時停了下來。

    眾人的目光,紛紛瞄向了那輛黑漆馬車。

    唰的一聲,馬車門便被拉開了,黑綢布制成的簾子,也撩了起來。

    可里頭除了東方青玄自己,再沒有一個人。

    又哪里會有夏初七的影子?

    “殿下,您可看明白了?”東方青玄有氣無力地倚靠在馬車壁上。

    黑漆馬車不算大,車底板也不厚,有沒有藏人,一覽無余。

    原來是有持無恐?

    好多人的臉面都變了,只有趙樽依舊高冷如常,甚至沒有半點儿意外的情緒,只盯著東方青玄略有疲態的面色,淡淡說,“東方大人氣色很差,看來實在病得不輕,可有請太夫診治?”

    “多謝殿下掛心了。”

    東方青玄有些意外這個時候,他還會有心思與他閑話,可面儿上卻仍是帶著笑意,神色嫵媚而妖嬈,一副不迷死人不甘心的賤樣儿。尤其是在他看向趙樽之時,那眉梢眼底的風韻,不知道的人,一定會覺得他簡直是世上最溫柔雅致的情人,在對他的愛侶絮絮訴說衷腸。

    “殿下,青玄往日里行為雖說還算慬慎,可仍然得罪了一干同僚,以致誤會愈演愈烈。但旁人不懂我,殿下您應當懂我才對?自打端上了錦衣衛這一碗飯,青玄若不使點儿手段,又哪里辦得了案子?您說呢?”

    他笑靨如花,趙樽卻面色未改。

    “東方大人所言極是。可本王以為,含容終有益,任意易生災。撒什麼種子便結什麼果,謹言慎行,還是免遭惡報得好。”

    “謝殿下指教。”一頷首,東方青柔聲問,“青玄有恙在身,不便陪殿下久聊了。如今,馬車也查了,可以離開了嗎?”

    趙樽冷冷盯住他,不輕不重的擺了擺手。

    “放行。”

    緊張肅殺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

    緊接著,刀劍入鞘,劍拔弩張的氛圍,也便徹底沒有了。馬蹄“踏踏”而過,車轆轤“吱呀”轉動,在場眾人暗地里都松了一口氣。馬車路過趙樽時,東方青玄晃了一下車簾,散漫地勾下唇。

    “殿下,找人的游戲,青玄也喜歡得緊。若需要錦衣衛出手相助,不必與我客氣。”

    趙樽盯著她,淡淡地露出一抹玩味,“東方大人,慢行,小心路滑。”

    黑漆的馬車遠去了,兩個人的對話聽見的人很多,可能理解其中意味儿的人卻很少。直到東方青玄一行人沒有了影子,一直護在趙樽身邊儿的陳景,這才出了聲儿。

    “爺。”

    趙樽看著城門的方向,“如何?”

    陳景恭聲道,“二鬼已經帶了兄弟們摸上去了。”

    二鬼是趙樽身邊十二個侍衛的其中之一,相較于陳景的內斂穩重,那廝更為奸猾圓潤一些。一般干那種偷雞摸狗,不,那種梁上君子所為之事,都是由他去做。

    剛才東方青玄在城門口那一招瞞天過海,想通過械斗引開注意力的“出晚殯”舉動,又怎麼可能會瞞得過老謀深算的趙樽?

    可作為一名領兵親王,在“死人大過天”的習俗面前,他不可能當場讓老百姓開棺驗屍,万一里頭沒有人,那他便得背上一個不敬死者的罵名。

    只一個眼神儿,二鬼便跟了上去。

    如果不出意外,就在趙樽先頭將計就計地拖住東方青玄,便關心他“玉体安恙”的那一會儿工夫,那個已經出了城的出殯隊伍,便會落在二鬼的手里。

    “不可大意,東方青玄為人多狡,搜查和布控,還得繼續。”

    “是!”

    一個字說完,陳景繼續充當背景布。

    正在這當儿,一個滿臉大胡須,身著破舊直裰的精瘦小儿男子便打馬從城門口極快的奔了過來。人剛一下馬,便神色緊張的抱緊了拳頭,面色煞白的單膝跪地。

    “爺,沒有找到人。”

    “沒有?”趙樽眉頭微微一蹙。

    “是。”看著殿下平靜的面色下,已經涼了一層的冰霜,二鬼抱緊的拳頭微微一抖,只語氣還算鎮定,“二鬼奉了爺的命令,帶了十几個兄弟喬裝成打劫的路匪强盜,硬是把送葬的隊伍給攔截下來了,可卻沒有搜到楚七。”

    “棺材里,也沒有?”

    趙樽越發冷硬的聲音,讓二鬼咽了下口水。

    “爺,那些人都是崇寧本地的村民,說是要將人送到望叢縣金沙村的祖墳地入土為安。棺材我也强行讓他們撬開了,可里頭確實是……只有一具老婦的屍身,我仔細都驗過了,決不會是楚七。二鬼以為,東方青玄那人做事從不按常理,錦衣衛的情報網又無孔不入,說不定,說不定他還留了別的后招儿……”

    趙樽擺了擺手,阻止他說下去,“陳景。”

    “屬下在。”

    “去,把東方青玄給本王盯死了。”

    “明白。”

    陳景是當今世上第一流的武术高手,對于官途地位並不熱衷,可因緣際會,卻偏是為了趙樽所用。這個人的優點是絕對忠誠,缺點便是偶爾會給人一種遲鈍的感覺。

    打馬走兩步,他又回了頭。

    “爺,今日之事,都怪屬下辦事不利,讓東方青玄鑽了空子。”

    “不關你事。”趙樽唇角掠出一個似有若無的弧線,臉上的表情無風無浪,只是摩挲馬鞭的手指似乎重了几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早晚而已。”

    陳景有點儿不明白,卻也沒再問,大步離去了。

    另一個自覺“辦事不利”的二鬼略略一抬頭,使勁儿抓了下貼在臉上不太自在的大胡須。

    “爺,接下來怎麼辦?”

    “繼續嚴查各個官道卡哨,尤其方圓十里地,給本王仔細搜。”

    “方圓十里?”二鬼急急問。

    趙樽說得極緩,聲音有些冷,“她一定還會留下‘那種’記號,按記號去查——”

    “是!屬下這就去辦。”

    二鬼不懂他家爺為什麼敢這麼確定,可也只是應了,便調頭去傳命。

    趙樽面色依然平淡從容,只眉峰里,帶了一抹疑惑。

    他的人馬在沿途的必經官路設卡設伏,猶是與錦衣衛有關的車輛人馬更是一個也沒有放過,可以說蒼蠅都不會漏掉一只,一個大活人要從眼皮子底下溜過去,怎麼可能。

    眉頭皺得深了几分,他探手入懷。

    懷里的東西,是在一個廢棄的別院房間里找到的——正是楚七之前特制的“眼罩”,它就藏在一個馬桶的背后,而屋子里也有住過人的痕跡。一路跟蹤下來,沿途岔道儿,都會搜索到這種類似于“眼罩”的圖標指向。她畫得不太明顯,可與他之前瞧過的圖紙一致。

    那麼,路線便沒有錯。

    人一定還在崇寧……

    除非……

    黑眸一眯,他突地轉臉喊了一聲。

    “二鬼,回來!”

    瘦小個子長得猴一樣的二鬼剛入城門口,聞聲儿脊背激靈了一下,又“哧溜”打馬奔了回來。

    “爺,您還有何吩咐?”

    趙樽直盯著他,冷冷問,“你開棺的時候,可曾發現異常?”

    搔了下腦袋,二鬼遲疑,“異常?爺,屬下沒有發現。”

    趙樽語氣略重,“仔細想想。”

    思考了一下,二鬼眼珠子滑漉漉轉動著,突然一拍腦門儿。

    “有了。爺,我當時便覺得那口棺材雖然看上去潮濕陳舊,卻是用硬木裹了鐵皮制成的,而從出殯那家人的衣著服飾來看,不像是使得上那種好棺材的人。但侍母至孝是人之常情,傾家蕩產為母治喪也是有的,因此我,我就……”

    “愚蠢!”

    趙樽橫他一眼,拍拍馬頭,斜睃,“前頭帶路,追!”

    “爺您也要去?”

    二鬼還未有想明白,趙樽一人一馬卻已經躍出了老遠。

    “本王要親自去看看。”

    “哦……”

    二鬼長聲悠悠的應了,打馬跟了上去。卻又忍不住側頭,帶著詢問的目光望向一直緊緊跟隨侍候的鄭二寶,企圖從他臉上找出他家爺如此在意一個人的原因。

    可鄭二寶也是一橫眼。

    只給了他一個“你問雜家,雜家問誰去”的不屑眼神儿。

    ……

    ……

    冬日的天氣,晝短夜長。

    不一會儿,烏云未散,云層黑壓壓低下,天色越發暗了。

    崇寧縣通往錦城府的官道上,東方青玄悠然自得的倚在鋪了軟墊的黑漆馬車里,一只手握著趙樽贈送的那本儿《風月心經》,唇角輕彎著,正細細觀看,樣子很是入神。

    突地,不知看到哪個精彩處,他頓了下,輕聲喊。

    “如風,到哪儿了?”

    外頭的如風略略撩開馬車簾子一角,沒有探頭,只徐徐說,“回大都督,前方再有十里便是望叢縣地界了。咱們很快便能與馬千戶他們彙合,只要一過望叢,便算是離開了晉王爺的天羅地網。”

    “天羅地網?”

    東方青玄復問一下,輕蔑的輕笑了下,目光一轉,眼神儿突地又銳利起來,“你說咱們從清崗出發,一路走得如此隱蔽,晉王為何還是來得那麼快?”

    如風一愣,“屬下不知。”

    彎了下唇角,東方青玄放下手中《風月心經》,笑得妖嬈。

    “本座居然讓一個小丫頭給耍了。”

    如風露出“不明白”的表情來。

    “很簡單,秘密就在標記上。”

    如風面色大變,遲疑了片刻,才說:“回大都督,七小姐每次借口出恭,確實都留下了標記。每一次的標記,也都是同樣畫了一只頭指著方向的烏龜。可標記都已被咱們的人抹去,晉王又如何能查?”

    “烏龜?”東方青玄直視過去,唇角撩笑,“那是她在罵本座呢。”

    如風垂下頭去,“大都督,恕屬下愚鈍,實在不知——”

    “如果本座沒有猜錯的話,那烏龜的標記是她布的明線,目的自然是故意讓咱們看見的。除此之外,她一定還在暗處留下了什麼暗線……一種只有晉王才能知道的東西。”

    “不太可能啊。”如風低聲喃喃。

    東方青玄突然一笑,抬頭輕柔的問他。

    “如果沒有,那便是本座的身邊儿……有晉王的細作?”

    如風瞳孔一縮,急急跪地,叩首,“大都督,屬下定當仔細查找,揪出那個吃里扒外的人來。”

    “本座開個玩笑罷,你還當了真?”東方青玄情緒不明,“起來吧!”

    如風剛謝了恩,遠遠的一名錦衣校尉便奔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喊一聲“報”,下得馬來,顧不得地上的水漬,啪的跪下去。

    “大都督,不好了。”

    “慌什麼?”猛地將書拂在車板上,東方青玄眉梢一挑,“說。”

    那人抹了下額頭的冷汗,“剛剛得報,晉王親自領了人,又追上去了。他好像是發現了其中的玄機。大都督,我們的人,不敢正面與殿下衝突,可如何是好?”

    “這麼快?”東方青玄一眯眼。

    咬了下嘴唇,如風望其面色,突然抱拳跪地,“大都督,屬下有一計。”

    “說來聽聽。”

    “上回在驛站,您借機獻了太子妃的河清海晏圖與晉王,以示相交攜手之意,可他不僅沒有任何表態,卻在得知寧王受傷后,便急匆匆趕往錦城府……那麼,在立儲之事上,他的態度就很明顯了。既然不能為己用,何不……”

    如風說到此,抬頭,眸子掠過一抹狠光。

    “何不怎樣?”東方青玄笑問。

    “借機除之——”

    “哦?”東方青玄審視的目光微微一眯,片刻之后才繼續慢條斯理的道,“如風,你好大的膽,知道謀害皇嗣是什麼罪嗎?”

    如風身子一顫,卻堅定道,“大都督,如果只是天災呢?”

    東方青玄又笑,“天災?何來的天災?”

    “就在金沙村上頭不過几里的地方,便是有名的湔江堰水利工程……只要,遇到決堤泄洪……那麼,晉王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寧王好大喜功,雖有些謀略,卻絕非我等對手。只要除去了手握重兵的晉王,皇長孫也便再無顧慮。大都督,如風願意領辦此事,不論成敗,后果皆我一人承當,絕不會讓大都督為難。”

    東方青玄緊繃著的一張如花俊臉,慢慢的緩了下來,聲音又和煦如春風一般。

    “如風,你啊,真得本座之心……快快起來說話。”

    “望大都督成全如風一片忠心。事成之后,如風願一死明志。”

    “好端端的說什麼死不死的?”東方青玄笑著俯身拉他上得馬車,親自拿了潔白的絹巾替他擦拭著,在一陣讓人陶醉的花香之中,他的聲音輕緩得如同羽毛拂過心髒。

    “你的忠心,本座自是曉得。只是如今……他還死不得,那個小丫頭更是死不得。”

    如風睫毛眨動得極快,垂著頭,聲音悶了几分。

    “大都督,恕屬下直言,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譬如?”

    “譬如為何大都督明知道皇長孫在找七小姐,卻又不告訴他此事的真相。還有聖上那邊儿……還有詔獄里的夏公,又是何意?”

    東方青玄輕笑。

    “本座自有分寸,來人啦,去金沙村接應馬千戶。”

    ……

    ……

    與此同時,在通往望叢縣金沙村的路上,那個出晚殯的隊伍,一路上號啕大哭的撒著紙線,吹打著哀樂,棺木上綁了一個大旗杆,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泥濘里,好不凄婉。

    “生死在于天,荒草遮墳場,人生本是苦,離去莫悲傷……”

    唱挽歌的人盡責盡職。

    一唱,冷風似是呼嘯得更烈了。

    就在晃晃悠悠的棺材板子最下面一層,夏初七已經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可她的手腳還被死死捆住,嘴巴也被堵得嚴嚴的,像一個棕子似的,根本就挪不了分毫。

    唯獨能轉動的,只有頭部。

    她偏著頭,用堵了破布的嘴巴不停在棺材板儿上摩擦著,一點一點的磨,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堵嘴的布條才總算松了開去。她慢慢吐出來,大口呼吸了几下,眼睛死死盯住面前這個黑暗、窄小、几乎沒有一絲光亮的空間。

    雖然這會儿什麼也瞧不清楚,但她卻可以想象得出來,一個躺在棺材里的屍体下層空隙的女人,拴成了這副鳥德性,到底是一個多麼悲催的畫面。

    嘴自由了,她卻沒有喊。

    一動不動,她只是注意傾聽著外頭的動靜。

    此時的天儿越發暗了,抬棺的人,便沒有發現棺內人的異常。

    事實上,這出晚殯的人並非全都是假的,確實是因家里死了老娘,趕了巧儿被錦衣衛給拿捏住。這伙子全都是村子里的老實人,在錦衣衛的威脅利誘之下,又哪里敢不從命?

    夏初七閉上了眼睛。

    東方青玄,你妹儿的。

    這是她出了鎏年村的豬籠子之后,混到如今最為悲催的一回了。往常趙賤人再怎麼苛待她,戲耍她,至少她不用擔心自個儿的小命。可東方妖人那大變態,誰知道他哪個時候會突然心情不好,便畫花了她的臉,或者砍了她的手腳做人彘?

    兩權相害取其輕。

    比起東方妖孽,還是趙賤人沒那麼要命。

    如果他能來把她救出去,往后的事儿,再徐徐圖之好了……

    “快看——!”

    她正在里頭思考著,棺材外面原本凄凄愴愴的哀樂吹打聲里,突然傳來了一道極度驚恐的大喊聲,隨著喊聲而來的,還有另外一種。

    呼——呼——

    嘩——嘩——

    轟——啪——

    一種如同災難片儿里,才能聽見的洪水咆哮聲響了起來。

    她心里驚詫了一下,難不成這下了兩天暴雨,遇到了泥石流?

    仔細側耳傾聽著,她不知到底出了什麼狀態。可下一瞬,原本一直在走動中的棺材突地被往地下重重一放,外面那些人的尖叫聲驚恐得已几近猙獰。

    哀樂停了,挽歌止了。接著,比剛才還要可怕的呼聲傳了進來。

    “是山洪……山洪來了……”

    “不,不是山洪……好像是湔江堰泄洪了……”

    “泄洪了……快跑啊……”

    “哥……娘,娘她還在棺材里頭……”

    “快跑啊……來不及了……”

    活人的命,自然比死人都會重要。

    夏初七聽得外頭慌亂陣陣,遠近都是各種嘈雜的聲音,接著,剛才那些還在為老娘死了哭得死去活來肝腸寸斷的親族們,几乎都沒有怎麼猶豫,便都只顧著各自逃命去了,哪里還能管得了棺材里的死人?

    如今,那些人連親娘都顧不上了,又怎能顧得上她?

    “快,快把她弄出來……抬著棺材咱們走不遠。”

    一路隨行的一個喬裝錦衣衛,在洪水暴發的呼嘯聲中,突然大吼著說。

    “馬千戶……不行啊,來不及了!釘死了……我們快逃吧……”

    “不行,楊老二,回來!”

    “馬千戶,快跑啊……”

    “你他娘的,大都督的話也敢……王三,快點!”

    “馬千戶,撬吧……”

    他們的罵聲和對話聲,很快就被洪水肆虐過來的呼嘯聲給淹沒了。可夏初七卻還是能夠感受得到,棺材被撬得“咚咚”作響。

    可不過一瞬,昏暗的天空下,更大的洪峰惡魔一般便涌了過來,席卷了一切,眼看遠處的房舍樹木被淹沒,恐懼感終于戰勝了責任心。人之將死,什麼任務都是空談。剩下來的兩名錦衣衛對視一眼,几乎是不約而同的拔腿就跑。

    “你們他媽的……回來!”

    轟——嘩——嗚——轟——

    風聲、水聲、衝擊聲……洪水猛如獸,其勢排山倒海。

    夏初七雙眼瞪大了。

    可她此時手腳被綁住,又哪里有逃生的可能?

    耳朵里仔細辨別著,她也聽見了山洪越來越近的聲音,卻再也聽不見那個馬千戶的喊聲了。

    腦袋使勁儿撞著棺材,她拔高了聲音大喊。

    “喂!殺千刀的錦衣衛!你們他媽的給老子把棺材撬開再跑啊。”

    自是沒有人再回答她。

    看著黑漆漆的棺材板儿,她突然莞爾一笑。

    媽的,連死了還要拉上一具死屍墊背,這什麼狗屁的命運?

    這樣儿離奇的死法……也太悲催了!

    緩緩的,她閉上了眼睛。

    說不定,一覺醒過來,她還在占色家的別墅里,拿著小鏡子照來照去。

    說不定,等她再睜開眼睛,哈,發現全他媽都是一場夢。

    “主子爺啊,不能過去。山洪來了……”

    一道比鴨公還要怪異尖細的尖叫聲儿,因為緊張和害怕几乎完全變了形,可卻還是讓她捕捉到了那熟悉感,噌的一下睜開眼睛。

    鄭二寶?他喊主子爺?

    趙樽來了?

    “爺……”

    “殿下……殿下……快……拉住殿下……”

    “你們快跑。不許過來!”

    一道比一道來得更急更重的喊聲,伴著洪水野獸一樣猙獰的咆哮聲,讓一直身在黑暗棺材里的夏初七,心髒懸得都快要蹦出喉嚨口了。

    趙賤人他……這樣的情況,還敢來救她?

    “嘭——”

    未及多少,一個極重的撞擊,如同死亡逼近般打了出來,她覺得整個棺材被巨浪推出了老遠,緊接著便晃動了起來。而她的腦袋也撞在了棺材板儿上,撞得眼冒金星。

    她知道,棺材被山洪給衝走了……

    下一瞬,上頭突如其來的重物墜落的“咚”聲里,棺材受到了巨大震動,好略略往下沉了一點,好像一下子便卷入了驚濤駭浪一般。

    很明顯,有人俯在了棺材板上方。

    果然,接著便傳來趙樽略略發沉的聲音。

    “楚七!”

    舌頭打了下滑,夏初七眼眶一熱。

    “我在……喂,我在里頭……”

    她不知道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沒有,沒有聽到反應,又用力拿腦袋撞了下棺材板子。可下一瞬,又一波激流猛打過來,把她連同棺材翻了好几轉,又衝擊出了好遠,才卷裹進了巨大的滔天洪浪里。

    一下下的衝擊,撞得她頭暈目眩。

    她在,她也沒忘了,棺材上頭還有人。

    腦袋又重重磕一下棺材板儿,她大聲喊。

    “喂,你先想辦法弄我出去,里頭開始滲水了……一會儿我得被淹死。”

    外頭沒有聲音。

    不,應該說,是沒有趙樽的聲音。她只能聽見,咆哮的洪水一浪卷一浪,卷著棺材板子撞擊在樹木上,撞擊在岩石上,發出嘭嘭嘭的巨震聲。每一下,都似乎敲擊在了她的心髒上。

    不管想象外頭成什麼樣子了,她一陣發慌。

    “喂,趙樽……你怎麼樣?”

    她撞頭,可他還是沒有人回答她。

    驚駭了一下。

    她尋思,難不成,那賤人被洪水卷走了?

    這……要不要這樣殘忍啊?讓她在臨死之前還欠上一條人命債?下輩子再去投胎,可怎麼好意思?

    原則上來說,夏初七是一個好人。

    這樣儿的猜想,讓她嗓子眼儿里像堵了稻草,心窩儿里也有點儿不太舒服,喊出口來的聲音更是凄厲了几分。

    “趙樽?喂,趙樽——你說話。說話呀!”

    “鬼叫什麼?閉嘴!”

    外頭突地傳來他冷冷的呵斥聲,讓她一下子松了口氣。

    “老子是怕你死了,沒人還我鏡子。再上閻王那儿去參我一本,說我欠你一條人命,那我不是去了陰曹地府,還得賠你銀子?”

    沒搭理她欠扁的詞儿,趙樽許久,才低低說了句。

    “再忍一會。”

    這一口棺材是木質的沒錯,可外頭裹了一層鐵皮儿,一時半會儿的也砍不斷,而且因為習俗,那棺材釘也是釘得極死,此時又不是正常情況,僅僅只是洪水的衝擊都會有生命危險了,更何況還要想辦法撬開一口棺材?

    夏初七可以想象。

    在劍砍棺材的“咚咚”聲和洪水的呼嘯聲里,她扯了下嘴角,准備笑著安慰一下那個家伙的情緒,可之前為了磨去堵嘴的破布,好像嘴上磨破了皮儿,情不自禁就痛得“嘶”了一聲儿。

    “嗆水了?”他問。

    沒想到這廝的耳力這麼好?

    大概上頭已經砍開了一些縫隙,在洪浪的衝下,不時涌進來的水,確實已經開始漫向她的耳朵了。而她捆著平躺在里面又無法坐起來。如果繼續下去,用不了多久,她猜便會漫過頭頂。

    可告訴他又有什麼用呢?

    掙扎一下,她盡量往上伸長脖子,笑著回答。

    “不著急,你慢慢儿砍,我在里面舒坦著呢,還有女鬼陪著。”

    “啪——啪——啪——”這是利劍與棺材板相撞的聲音。

    “嘭——嘭——嘭——轟——”這是洪水在不停的奔騰卷裹中,托著棺材與一路上的障礙物撞碰時發現的咆哮聲。

    水流的速度極快,棺材越飄越遠,涌入的洪水越來越多。

    很快便要沒頂了——

    夏初七深呼吸一下,屏緊了口鼻,長頸鹿一般伸長了脖子。

    她可不想吃几口屍水進去,那不得惡心一輩子?

    一想到上頭的屍体大媽,她胃里便有點儿翻騰,很想大聲催一下上頭的趙樽快點儿。可人家好歹也是為了救她的小命儿才衝過來的,還是他的安全更要緊,誰讓她是一個善良的姑娘呢?

    她靜靜的等待。

    “還舒坦著呢?”

    上頭突地又傳來趙樽不冷不熱的聲音。

    感覺到頭發都蕩進了水里,夏初七憋了一口氣。

    “還成,挺舒坦!”

    原本她只是為了鼓舞那貨的士氣來著。她哪里會知道,一聽這話,那貨還果真就住了手,慢慢悠悠的說,“那爺先走了,你在里頭慢慢舒坦著。”

    “喂喂喂!”

    心里一緊,她使勁儿拿頭撞著棺材,惡狠狠的吼。

    “你要敢走了,老子下輩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你說我搞成今天這樣儿都怨誰啊?不都是怨你?沒有你,我能認識那東方妖人嗎?不都是你害我的嗎……你這個……咳咳……王八蛋……吃水了我……”

    啪——

    一個重重的物体落水聲后,她頭頂上的夾板“咯吱”一響。

    很快,眼前便出現了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影。

    在滔天洪水反射出來的炫目白光中,那人如同天神降臨一般,雖渾身濕透卻姿態雍容,雖衣袍還在洪水的衝擊之下,仍是風華盡顯。這個本該只會出現在皇庭高門,享受人人跪拜的尊榮,讓天下女子仰望他風姿的家伙。這會儿卻趴在棺材板儿的上方,不冷不熱的俯視著她,面色淡定從容,用一種秦淮畫舫上談論古今風流的姿態,面對著吃人的洪水巨浪。

    他是個王爺,沒有必要這樣做的?

    這一瞬間,夏初七是震撼的。

    “眼珠子掉了。”

    他譏誚一聲,把死到臨頭還在犯花痴的她給拎了起來。

    那女屍已經被推下洪水里了。

    可瞧著這棺材上的情形,夏初七卻是恍然大悟一般反應了過來。

    一想,剛才的崇拜之情全沒了。

    原來這貨先頭便已經都把棺材給劈開了,見她不肯討饒還偏偏故意惡心她一下,讓她吃了几口水忍不住喊了才救她。丫也太缺德了。哼了一聲,她使勁儿甩了一下頭上的水,努著嘴看向棺材里頭被水淹掉的包袱。

    “喂,幫拿一下,我的東西……”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向東方妖孽爭取來的,裁縫店里制成的內衣褲,還沒穿上身呢,要是沒了多可惜?趙樽嘴角抽了下,將包袱拎了起來,掛在胳膊上,這才開始割她身上的繩子。

    夏初七像一只小蝦米似的趴在被他翻過來當承載物的厚厚棺材板儿上,大大呼吸了几口空氣,環顧著已經山河變色了的周圍環境,覺著這口棺材也真是神奇,飄浮的效果還真是好。

    “算你命大,碰上了老子。”他收拾好繩子,還順了下她的衣裳。

    嗆了下口水,夏初七看著他,蹙緊了眉頭。

    “這句話,好像有點儿耳熟?”不正是她說過的嗎?

    “往后,爺便不欠你了。”他的聲音,依舊沒有半點熱度。

    夏初七自是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不就是第一回見面時的“救命之恩”麼?原來他都記得啊?可她哪有那麼好心能讓他輕易就還上債?

    抿嘴一樂,她嗤了一聲。

    “說得好像你是為了還我人情,才救我的一樣?”

    冷冷的掃他一眼,趙樽給了一個“正是如此”的眼神儿,便未開口。

    夏初七嘴角狠狠一抽。

    為了自家的小命儿安全起見,她一只手攀著棺材板子,一只手死死揪住趙樽的胳膊,在洪水一浪大過一浪的撞擊里,笑眯眯開口。

    “行吧,我可不像你那麼沒人性,反正咱們現在還能不能活下都是個問題,兩清便兩清了,誰也不欠著誰,正好。”

    他沒有搭理她。

    或者說,他沒閑工夫搭理她。

    一雙黑眸淺眯著,他從容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剛才那一波波的洪水來得很急,不可能是因為暴雨而突發的山洪。而應該是金沙村上游的湔江堰閘口開流放出來的洪水。很有可能,這次災難不僅僅是他們,指不定整個下游的村庄城鎮都會被洪水淹沒掉……

    他在思考。

    夏初七也在思考。

    一塊棺材板儿,載著兩個人在水里顛來倒去,水流怒叱湍急,天色也越發暗了起來,四周的環境她根本就沒法儿看得清楚。第一次見識到洪水威力的她,總算知道了厲害,這雷霆万鈞之勢,簡直比她以前看過的災難片里的世界末日還要讓人恐懼。

    最憋屈的是,如今這情況,他們根本就無法找地方靠岸。

    一直憋著,也知道憋了多久,她呸了下水,忍不住嘟囔了一聲。

    “喂,我內急。”

    “憋著。”趙樽眼皮儿都沒抬。

    “憋不住了,咋辦?”她瞪眼。

    “就水里。”他漫不經心的蹙眉。

    夏初七喉嚨口噎了下,張了張嘴,故意惡心他,“我大便。”

    他面孔僵硬了一下,視線總算從黑壓壓的天際拉到了她的臉上。慢悠悠的,又拋出了一句,“那便拉在褲子里……”

    “……”

    不再搭理他,夏初七青白著一張小臉,在冰冷的水里泡里,身子骨冷得透透的,又覺得有一些滑稽。

    這人的生命,也太神奇了。

    以為要掛掉了。救她的人,居然是他……

    可如今在這個比《魯濱遜漂流記》還要遙遠漫長的飄流旅程中,與一個帥得不像人間凡物的古代美男儿同趴在一個棺材板儿上,還是以這樣的德性來趴著,她覺得還是缺少了一點詩情畫意。

    靜默中,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離他們被洪水衝走的地方究竟有多遠了,等水流速度終于慢下來時,她再往四處一看,發現在洪水的大面積衝壓之下,兩人所處的環境几乎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那感覺,仿佛全世界都被淹沒了……四面八方,看不到方向。

    完犢子了。

    她頭暈眼花,又要小命休矣?而這回,連棺材都備好了?

    又飄了一段,就在她想要衝著天老爺大吼几句撒氣的時候,她眼睛突地一眯,有氣無力的手死死捏住趙樽的胳膊,望向了遠方一個仿佛是飄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山。

    “喂,快看,那里!”

    那里應該是一處大山,因為地勢較高,雖說四周都淹沒了,可它還巍峨的存在著,像一座僅有的孤島,成為了她此刻最為向往的地方。

    “抓好棺材板……”趙樽自然也看見了,聲音卻比她從容得多。

    “我說,換一個稱呼,可行?”夏初七瞥他一眼。

    “嗯?”他似乎不明白。

    “不如叫它‘救水浮木’吧?什麼棺材板儿?聽著就隔應死人了,我可不樂意跟你死在一處,還要裝在一口棺材里……想想就可怕。”

    趙樽看著她直翻白眼儿的樣子,淡定的說,“那你松手!趕緊從爺的棺材板上,滾下去。”

    “你的棺材板儿?”夏初七一噎,撇著嘴給了他一肘子,“明明就是老子的棺材板儿好吧?啥時候變成你的了?”

    嘴角微微一牽,趙樽懶洋洋打量她,“行,本就是你的棺材板儿。死進去吧?”

    一下子被堵了嘴,夏初七才發現又被他給繞進去了。

    媽的!

    她正在心下低罵,那個被她罵的男人,卻突地一下裹住了她的腰身,又換上了冷不溜啾的命令式語氣,“不想死就抓緊,速度划過去。”

    “划過去?”夏初七斜睃他一眼,手上不停的配合著他划水,嘴上卻忍不住嘴賤的奚落,“你不是會武功嗎?”

    眼風都沒有給她一個,他嗯了聲,“怎麼?”

    “你可以抱著我,騰空而起……唰的一下,就飛到對岸去了啊?對了,那種輕功叫什麼來著?水上飄,還是萍蹤掠影……來來來,大俠,讓姑娘我感受一下……飛一樣的感覺。”

    趙樽目光頗為高冷,像看神經病一樣的掃她一眼。

    “划!再聒噪,踹你下去。”

    嘆息一下,她無奈的撇了撇嘴,鄙視地望向他,“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呢?原來就會拿把劍舞來舞去的裝腔作勢啊?”

    趙樽不為所動,面色未改的哼一下。

    “你說的那是人嗎?那是鳥。”

    “噢。”她恍然大悟一般,“你家那頭大鳥,也不知道行不行啊?”

    “……”猛地一松手,趙樽作勢便要甩她下去。

    嘿嘿一笑,夏初七見狀趕緊抱緊了他的手臂,咧了下嘴,又痛得嘶了一聲,這才皮笑肉不笑的解釋,“開個玩笑嘛,不要生氣。你看如今我倆這環境。前無村,后無店,整一個從平原到大海的感覺,不說點儿笑話,還能活得下去嗎?其實我說的那些武功啊,都是我以前在武俠小說里看到的,你真不會嗎?”

    “武俠小說?”他一挑眉,眼底又掠過一抹她熟悉的不懂。

    得意的眯起眼儿,夏初七笑得好生可愛。

    “就是話本,話本你可知道?”

    趙樽淡淡嗯了一聲,似是有興致聽下去。

    好不容易有了個聽眾,夏初七在棺材里憋了許久的情緒泛濫了。

    “嗯,武俠小說呢,差不多就像話本一樣的。里頭主要就講一些打打殺殺的江湖故事。等有機會,我給你講啊,我看過的小說可多了,保管比你看的那些個話本更有趣。就算是你喜歡的那種小黃本,我也可以給你講,或者直接幫你寫出來啊?只要你肯付我銀子,保管要什麼口味就有什麼口味,你喜歡什麼樣的?”

    “……”他瞄她一眼,眉頭都皺緊了。

    又嘻嘻撞了下他的胳膊肘儿,夏初七潤了下嘴巴,“哎我說,你這什麼眼神儿啊?咱倆都這麼好哥們儿了,又做什麼這麼客氣?有好處嘛大家一起共享,對不對?我倆要是還有命活著回去呢,你往后便對我好一點,不要再誆我的銀子就成。我這個人,人品還是很好的,那我一定會真心誠意的輔佐你,助你君臨天下如何?或者你不喜歡江山,喜歡美人儿?就那個東方妖人的妹妹,那個什麼太子妃,是不是你的夢中情人啦,你要想睡了她,我也可以幫忙的,就是價格嘛,親兄弟還得明算賬……”

    “你閉嘴!”

    她微微張開的嘴巴頓住了,“咋?”

    “聒噪人。”

    輕咳了下,夏初七抿了抿嘴巴。

    “我這個人一緊張吧……話就特別多。最主要的是……如果我不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就一直會想要拉……粑粑……”

    “……”

    “哈哈哈……”

    瞪她一眼,趙樽似是懶得理她了。自己動手把從她身上割下來的繩子打成了死結,從容不迫的拴捆在那個棺材板儿上,這才拉著繩子的一頭,又用另外一只手攬緊了她的腰身,一雙尊貴的黑皮皁靴在板子上一蹬,借助那股子力量,一個神采英拔的輕躍便上了岸,然后又用繩子拉扯著,把那個棺材板子拉了過來,扯上了岸。

    瞧著他做的這一切,夏初七有些佩服。

    這個人的心思實在縝密,看來古代的封建王爺,還真是不能小覷。

    冷得打了個噴嚏,她走近了,打趣儿他。

    “你剛才這一下,也算是輕功吧?只是距離近了點哈?”

    晉王爺拉扯著棺材板儿,面無表情的往山坡走,不搭理她。

    夏初七緊緊跟在后頭,雙手一陣比划,“阿唷,沒有關系啦,你也不用灰心,沒事儿就多練練。往后啊,肯定能像鳥一樣飛的。”

    “閉上你的嘴,給你十兩。”他頓步,突地回頭。

    瞥了他一眼,夏初七心里頭一陣暗笑。

    原來這貨煩人聒噪啊?這一招儿有用,還能賺銀子?一念至此,往常無數的怨念都沒有了,她吹了一聲儿口哨,緊跟著他往這座山的高處走,就琢磨著要怎樣多弄點儿錢。

    歪了歪嘴角,她計上心來,又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又怎麼?”他不耐煩了。

    夏初七指了指自個儿緊閉的嘴巴,又搖頭,示意他,她不會開口。一開口那十兩可就飛了。

    他輕哼聲,“有話就說。”

    看得出來,這貨已經徹底受夠她了。

    可開玩笑,好不容易有機會,只賺十兩銀子怎麼夠?

    夏初七微微張開嘴,無聲的比划了几個字。

    “一百兩銀子……”

    沒有理會她的張牙舞爪,趙樽觀察下周圍環境,丟下那個棺材板儿,便加快了腳步,繼續往山的更高處走。

    夏初七聳了聳肩膀。

    她心知,下頭的洪水越來越大,也不知道泄洪的流量還會有多少,他們兩個今儿晚上必須先找一個更高的地方歇腳。

    等洪水退去,或者等天亮了,再想別的辦法。

    小跑著跟在他后頭,她瞄著他的背影。一頭束著黑玉冠的烏黑長發濕著水,一襲玄黑的披風也浸得濕透了,可他腳步邁得沉穩有力,不急不徐,那威嚴,那風姿,在這樣一個倒霉催的地方,也半點不減半分尊貴高華。而且,雖說他衣袍寬大,袖口飄飄,浸了水也沒有那種緊貼的肉感。可也不知道怎麼的,每一次看到他濕身的樣子,她就會情不自禁的口干舌燥,覺得自個儿純潔的思想開始往無節操的方向發展。

    咳!

    她咳了一下。

    他眼睛都不瞄她了。

    嘆口氣,她又重重咳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嘴。心里頭十分了然,一個人沒事儿干咳,比起她聒噪的時候來,會更加要人命。

    終于,在她第五次干咳的時候,他說話了。

    “說吧,十兩不少。”

    丫果然懂得起。夏初七哈哈大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了。”

    他一臉狐疑的看著她。

    叉著腰,掂著腳,晃著腦袋,她一臉的賤笑,“我要大便。”

    趙樽半眼都沒有多瞧她,“還要爺幫你?”

    攤開手,她笑得更賤了,“沒草紙,替你巾帕一用?”

    好在趙賤人是一個極愛講究的貨,身上隨時都放著月毓給他准備好的巾帕,就像他這個人一樣,香氣幽幽的,十分好聞。雖然他不太情願,可終是受不住她的軟磨硬泡,還是遞了過去。夏初七舒舒服服地尋了一個避風的所在解決了個人問題,才一路小跑著跟上了他。

    可能賺銀,她那嘴巴,根本就停不下來。

    “東方青玄那個人面獸心的烏龜王八蛋,等我再見到他,必定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剁了他的心摳了他的胃做成面餅給你家的大鳥吃……”

    她不得不承認,趙樽的防噪音能力還是很强的。接下來不管她怎麼說,他都沒有再掏銀子來換她閉嘴。難道說,之前那十兩,是因為她提到那個太子妃的話觸到了他?

    難解!

    她一路罵著東方青玄,他始終默然不語。一直等到兩個人在山腰上尋到一處可以暫時落腳的地方。他才停了下來,看著她,冷言冷語。

    “聰明的,你就少惹他。”

    “是我要惹他麼?奇怪!顯然是他故意針對我吧?”

    他沒有回答,一直走入那個凹形的,小得都几乎不能稱為山洞的山坳子里,掃了下四周的環境,又在犄角旮旯里找了一把干草,掏出火鐮點燃了,才似乎很隨意很慵懶的用他低沉的聲音問。

    “他為何要針對你?”

    心里蜇了下,夏初七別開視線,不好正面回答。

    “我哪儿會知道?估計是看我長得漂亮吧……哎,自古紅顏多薄命啊。是吧?就像你今儿,衝冠一怒為紅顏……”

    趙樽脊背一僵,舉著手中用干草扎成的火把,微微低頭,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皺起了眉頭,“楚七,你的臉……”

    几乎是下意識的,夏初七捂上臉,包括額頭,心跳到了喉嚨口。

    “我的臉怎麼了?”

    趙樽一眯眼,冷哼,“臉皮太厚,都掉地下了。”

    靠!嚇死她了。

    使勁儿撥拉了几下濕濕的劉海,她松了一口氣。

    看來她額頭上的膚蠟,沒有化掉。

    賤人,總這麼一本正經的損人。

    這個小小的凹型山洞里,看上去極像獵人山上打獵時居住過的,里頭除了備有一些生火的木柴,還有一大堆的干草鋪在一個地勢較高的石台上。可除了那塊儿風化過的大石板,整個山洞里的地面,都被外頭流進來的雨水浸濕了,沒有辦法落腳。

    兩個人,擠在一塊儿石板上睡覺?

    夏初七偷瞄著他,思考著到底誰比較吃虧的問題。

    趙樽一直沒有說話。

    看得出來他是一個野外生存的高手,都不需要她動作,他一個人很快便把柴火給架了起來,用干草引火點燃了一個大火堆,等火燃燒得足夠旺了,他也不理她會如何,自個儿舒心的解開披風,脫下外袍來,一本正經地烤他的衣服。

    環抱著手臂,夏初七坐在他邊儿上烤火。

    “這個地方還是很不錯的,像一個小溶洞,又透氣又通風。真是偷情的好所在。”

    她其實就是那麼順嘴儿一說,可那話從嘴里冒出來了,再咂摸一下滋味儿,才發現兩個人孤男寡女的在一處,一個姑娘家說出這樣的話來,其中的暗示性實在太强,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

    好在,趙樽眼皮儿都沒有抬一下。似乎根本就不理解“偷情”什麼意思?

    真好!真好!

    夏初七嘴角翹起一個自得的笑意,笑眯眯的靠近了一點。

    “喂,我餓了。”

    “沒吃飯?”他掃過來一眼,冷冷的。

    作勢苦嘆了一下,她雙眼都快著火了,“東方青玄真是一個變態,不給我吃喝,說我吃了喝了,動不動就出恭……哎,對了,我說你都有發現我留下來的記號吧?”

    “嗯。”

    趙樽抿了下唇,想想,又翻過外袍來,從里頭掏出她留下來的第一個記號,丟給她。

    “你的眼罩。”

    “……咳!”

    夏初七差點儿被口水嗆著。

    這一回,不用他再說,她便閉上了嘴。

    那一天臨行之前,她不知道東方青玄會帶她去哪儿,想著万一陳景找過來,也能確定一個大概的位置。于是,除了在床褥下留下一個比較容易找的小內褲故意讓東方青玄發現之外,又在馬桶后頭丟下了一個“眼罩”。

    原也不抱什麼希望,哪儿會想到,真能被趙樽給找出來?

    强大的偵察能力啊!

    她感慨一下,把那內衣放入自家包袱里,瞄著他在火光中越發冷硬尊華的俊臉,又輕咳了一下,似是而非的笑了聲,“其實吧,它不叫眼罩,也不是什麼武器。我那回是逗你玩的呢……”

    “哦?那它是什麼?”

    趙樽慢悠悠看過來,問得十分正經嚴肅,以至于夏初七想要調戲一下他,都覺得太過殘忍猥瑣。

    “呵呵呵,爺,此情此景,不宜談論此物。”

    輕唔了下,趙樽懶洋洋的翻著他的披風,慵懶沙啞地道,“爺也是逗你玩的。”

    “……”原來這貨一直都知道?

    夏初七瞪圓了雙眼。

    他靜靜地掃她一眼,沒了下文,也不再表態。

    她瞪著他,一直瞪著他。

    他皺下了眉頭,索性調轉開頭去,不讓她再瞧他的臉。

    眨巴了几下眼睛,夏初七轉來轉去瞪了几回,他都不搭理,她一個人便有些無聊了。斂住神色托著腮幫坐著想了一會儿,她突然道,“喂,你不覺得嗎?今儿這洪水來得蹊蹺啊?”

    趙樽望向她,目光稍稍詫異了一下,才從容的說,“金沙村上游,是蜀地最大的一個水利工程,稱為湔江堰。”

    與他說話,比較費正常人的腦子。

    可好在夏初七夠聰明,一聽便意會到了其中的意味儿。如果她沒有料錯,這次的洪水便是由那個湔江堰決堤或者是泄洪下來的。可到底是人為,還是意外呢?

    激靈一下,她道,“會不會是東方青玄干的?”

    “不知。”趙樽回答得云淡風輕。

    “肯定是他,那個王八蛋什麼壞事儿都干得出來。”想到在東方青玄那里吃得苦處,夏初七恨不得弄死他,當然是一門心思的想把一切責任都往他身上推了。

    又眨下眼,她歪著頭看他,“按照你們那個《大晏律》,縱火罪、殺人罪、泄洪罪……這樣儿的該判几年?”

    趙樽烤衣的動作,終于頓住了。

    愣了一下,他便抓住了她話里頭的字眼儿,“你是哪國人?”

    “我……”發現了自家的語病,夏初七小手蒙住嘴巴,咕噥,“我是中國人。”

    “中國?此國在何處?”

    為了避免被人當成人型怪物來拷打,夏初七大大的翻了一個白眼,哈哈一樂,“還真信了?去!我就是咱大晏朝錦城府清崗縣鎏年村的人,不是都說過了麼?”

    他沉默片刻,又轉過眸子,不再相問。

    吐了口氣,夏初七有氣無力的問,“喂,身上有沒有吃的?”

    他淡淡道:“無。”

    搓了搓手,夏初七抱著自個儿可憐巴巴的小身板儿,“大哥,大爺,大俠,大主子爺……我又冷又餓,餓死了誰替你辦事儿啊是不?你得為長遠考慮啊?”

    “等著。”幽暗的眸子瞟她一眼,趙樽終于皺了下眉頭,站起身來,“看著火。”

    說完,他披上那大氅儿,大步往洞外走去。

    衝著他挺秀高頎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夏初七似笑非笑的喊了一句,“爺,一會儿你進來的時候,記得先喊一嗓子啊,我要脫了衣服烤干呢……”

    趙樽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只腳步放得更大了。

    吁……

    走到洞口瞄了一眼,見他走遠了,夏初七才回到火堆邊儿上。

    事實上,她本身也是一個野外生存能力極强的人。當初能從豬籠子里逃生便可見一斑了。這些個小事儿如何能難倒她,真會丟了她前世那紅刺特戰隊的臉。

    可她是個女人啊,有男人在的時候,何必要自個儿動手?

    再說,能讓古代的封建王爺替自個儿服務,多爽啊?更何況那趙賤人几次三番的戲弄于她,這也算小小的讓他吃一次暗虧了。

    迅速的脫掉外套,用一根柴火架起來,在火堆上烤著,等烤得差不多半干了,她才又把里衣通通脫下,又穿上外套,開始烤里衣,還順便在包袱里翻找了一套內衣褲來烤上,想著等會儿能舒舒服服的穿著它們,在這里吃著烤山珍,伴著一個大美男睡一覺,頓時覺得什麼事儿都不是事儿了。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樣愛你都不嫌多……”

    樂觀的人,就是這麼實在,再惡劣的環境都能過得舒心。

    哼著走音的調子,她把身上的衣服收拾齊整了,又脫下腳上早就泡得一塌糊涂的靴子來烤。靴子冒著青煙儿,發出一股子怪怪的味儿,她揉了揉鼻子,正嫌棄著自個儿,便聽得外頭響起一道熟悉的嗓音儿。

    “好了嗎?”

    “好了好了,進來吧。”

    夏初七隨口笑應著,不怎麼在意的光著腳丫子連著一截小腿儿,肆無忌憚的晃來晃去,拿烤鞋當烤雞。于是乎,趙樽一入洞口,便瞧見了一雙白嫩嫩的小腳丫子,在火邊儿上晃啊晃啊。

    他眼神儿別了開,聲音涼了几分,“把鞋穿上。”

    “鞋還濕著呢?干嗎要穿上?”

    放下靴子來,夏初七又使勁儿卷了几圈褲子腿儿,才樂呵呵的跑過去,“來來來,我看看啊,我們家主了爺都弄到什麼好吃的了?”

    將那兩條在岸邊儿岩縫積水里捉到的魚遞給她,趙樽嘴唇動了動,想忍,似乎又忍無可忍,“小姑娘在男子面前不穿鞋,成何体統?”

    “……不是吧你?”

    無語了一下,夏初七“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她差一點儿就忘了,這里是大晏王朝,是一個結了婚的婦人在別的男子面前露一下腳便會被視為失貞需要自殺謝罪的地方,而她的面前的也不是一個現代的潮男,而是一個思想古舊的封建王爺。去,他哪儿又會知道,在她的那個時代,不要說露腳了,就是露胳膊露腿儿露半邊米米都沒有人會說什麼。

    “老古板。”

    低咕著罵了聲儿,為了不讓他的視線沒處放,也為了烤魚里不滲入香港腳的味道,雖說靴子壓根儿沒有干,她還是極不情願的穿了進去,然后才拎起那兩條用草莖串起來的魚瞧了瞧。

    “這個……要怎麼弄?”

    趙樽看著他,眼神古怪,“你不是會128種本王沒有見過沒有吃過的營養美食?”

    夏初七一愣,又笑,“爺,您老的記性可真好。”掏了掏耳朵,她才笑眯眯的接著說,“可我不喜歡剖魚……再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荒山野嶺的,什麼配料都沒有,哪里來的美食?不如你先剖了,我再來烤?”

    趙樽情緒不定的盯她一眼,再次拎著魚出了山洞。

    嘖嘖,今儿這位真好使喚!

    回頭讓她來做爺,他做仆役,該有多爽?讓他干嗎就干嗎,想想就樂呵。

    這一回沒有用多久,趙樽便用樹葉子裹了兩條剖好又洗過的魚進來,再次丟給了她。在她歡天喜地的贊美聲里,淡淡的開口。

    “兩條魚,值十兩。剖魚,十兩。洗魚,十兩。如此算來,你便還欠爺二十兩。先吃,待飽了再來替爺捶背。”

    “……啊?”

    什麼人啦!

    荒郊野外都哥們儿了,還要給錢?

    恨恨的接過魚來,夏初七這回沒再指望他堂堂一個王爺會為她烤魚了,而且她也付不起那價錢。想像著面前是一個燒烤攤儿,她在吃著川味的烤魚,墊上一點儿蔥段和姜片,放上一點儿花椒粉,放灑上一點辣椒面……

    咕嚕……

    很不爭氣的,她吞了吞口水。

    “東方青玄想從你嘴里知道些什麼?”沒想到,趙樽會突然問。

    夏初七也想知道這個問題。

    可她心知東方青玄是因為識破了原身夏草的身份,而且極有可能還是一個不太光彩的身份,所以才會擄了她,又哪里敢在趙樽面前吐露半個字儿?

    她聞著魚香味儿,直咽唾沫,“那誰知道他的啊?不過你看他那種人,雖長了一副好皮囊,可一看便知是那種下作的神經病。又無恥又陰險,估計覺得我不順從他,瞧我不太順眼,便尋思要整死我。”

    趙樽瞥了她一眼,目光深了深,卻未反駁。

    夏初七心知他不會相信這樣的說辭。

    可他既然沒有再問,她也不會主動去提起。

    慢慢悠悠的烤著魚,想著接下來的漫漫長夜,再看看火光跳躍下,那趙賤人棱角越發深邃好看的臉孔,她越發覺得這個夜晚……嗯,似乎還算不錯。

    原本她良心發現的時候想好了,等烤完魚吃了,自個儿也出去避上一避,讓他把身上那身濕衣服都扒拔下來烤干了再穿。

    可還沒有等她把魚給烤明白,外頭便“唏哩嘩啦”的下起雨來。不到片刻,那雨勢便成了傾盆,暴雨一泄如注,除了這個山洞可以避雨,再沒有了去處。

    內疚了一下,她把一條烤好的魚遞給他。

    “諾,吃吧?”

    “不用。”

    “小心眼儿,我不收費的。”

    斜斜地倚在石壁上,趙樽撩她一眼,“不餓。”

    “行,你不餓最好。”笑出几顆小白尖牙,夏初七使勁儿咬了一口實在寡淡的魚肉。大概實在餓得狠了,她發現竟然十分的美味儿,比她以往吃過的所有魚肉都要鮮嫩。

    “唯一的缺點,就是少了鹽。”

    她一個人自說自話,他照常不搭理。

    等她一氣呵成的把兩條魚都啃入了肚子,覺著其實也就是個半飽而已,不禁由衷的嘆了一口氣,收拾好殘骨,才移過去輕輕替他捏著肩膀,好心好意的建議。

    “要不然,你把身上衣服脫下來烤一烤?你這樣儿會生病的。”

    趙樽依然一動不動,只面無表情的說,“爺對你,不放心。”

    靠,她即便是有點色,還是一名色中君子吧?

    誰愛管他死活!

    夏初七在心里頭暗自罵咧了他一回,才翻著白眼儿,將目光投向了對面一直滴水的山岩,打蔫儿了。

    “今儿晚上,咱倆便要在這里過夜了?”

    他嗯了一聲,很是悠閑。

    “哎,這麼長的一個夜晚,好無聊啊……”

    “……”

    在他肩膀上敲啊敲啊,她突然側過身去,雙眼冒光的盯住他。

    “不如,我倆玩一個好玩的游戲,或者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他掃她一眼,索性閉上了雙眼。

    很明顯,他不想聽她再聒噪。

    歪了歪嘴角,夏初七手下的力度加重了几分,越發覺得在這樣一個沒有網絡沒有電視什麼都沒有的荒野山洞里,一個晚上對著極品大美男能看不能吃,還得替他捶背捏肩,實在是一件慘無人道的事儿。

    腦袋瓜子轉來轉去,她又有了好想法。

    “不如,我給你講講我的情史吧。”

    “情史?”

    映著篝火的小臉儿上,生出几分狡黠來,夏初七想了想,又道,“准確的說呢,那也不叫情史,因為我與人家也沒有生出情來……就是相親……相親你知道是什麼吧?”

    他眼風都沒有抬一下。

    “就是,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好不容易才想到一個替代的說法來,“就是比如說啊,兩家的父母找了媒人來說親,然后男女雙方見面,就那麼一碰頭,看看彼此是否合意……”

    “碰頭就洞房了。”他沒睜眼,卻從容的提醒了她一個事實。

    “你這個人,我這不是比喻麼?”

    他不再吭聲儿了。夏初七心知他看不見,在他腦袋上先比划了一個砍頭的動作,才又繼續替他揉著肩膀,慢悠悠的說,“總之呢,就是我吧,相親了99+1次……都沒有成功。”

    大概這個數字實在太過驚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他猛地一下睜開眼,回瞥過來,目光有些涼。

    “不用再捏了吧?”

    嘿嘿一樂,夏初七不管他應了沒有,十分女漢子坐過來,一下子躺在他的身邊儿,望著黑壓壓的洞口,回憶起她記憶里那個燈紅酒綠的城市來。聲音也不知不覺就幽怨了几分。

    “哎!”

    她原以為他不會問。

    沒料到,他冷不丁冒出一句,“為何不成功?”

    冷風從洞口輕拂過來,刮得她的臉頰有點儿冷。

    其實,她半點儿都想不起來前頭那些相親對象長成啥德性了。記憶里最多的,還是自個儿大聲在KTV和戰友飆歌,大笑著在訓練場上瘋狂流汗,小心翼翼的參加第一個軍事演習……慢慢的回味著,她感覺那些記憶,似乎已經隔絕了上千年那麼久。

    “我相的第一個人,他覺得我長得太美,不敢看,灰溜溜地奪路而逃了……”良久,她才冒出一句。

    “第二個人,一見到我,就羞愧得自摳了雙眸,從此失明不肯再見到任何人……”

    “第三個人,他是一個同性戀……嗯,就是像東方青玄那樣的。”說到這里,她十分肯定的點了點頭。

    “第四個人,因為相親時我看不上他,導致他万念俱灰,索性到少林寺去出家做了和尚,說是願從此長伴青燈古佛,為我念阿彌陀佛,了卻一生的痴情,撇下紅塵三界……”

    “第五個人,見了我的容貌,便再也受不了自個儿的長相了。他賣了宅子去了韓國……嗯,也就是那個那個……高句麗,他去整容了。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等他終于滿意回家的時候,由于他爹娘都不認得他了,可憐的,被當成小賊給活活打死了。”

    她說得很慢,很厚顏無恥,趙樽卻一直無動于衷。

    直到她口干舌燥得快要編不下去了,他才忍不住問了一嘴。

    “那唯一的一個不同?是第一百個?”

    呵,原來他在聽啊?99+1這種說話,是很容易讓他理解出來其中的不同啦。夏初七嘻嘻一笑,衝他拋了一個古怪的媚眼,才賣著關子。

    “咳,最后一個,確實是極品美男儿。他對異性的殺傷能力基本上能與我持平。當然,還是我略勝一籌啦。不過,也不曉得咋的,我倆相親的時候吧,喝多了酒,聊著聊著便滾一堆儿了……”

    見他雙冷眼眯了起來,明顯理解岔了了,她才哈哈大笑著使勁儿拿手捶地。

    “滾成一堆儿我倆就聊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酒醒來,便成了鐵哥們儿,唔,就像咱倆現在這樣儿。”

    趙樽明顯對她自以為的“鐵哥們儿”沒有興趣。

    不過,夏初七發現吧,人家還真就有皇家子弟的貴氣范儿,那怕心里邊再不爽快,臉上也端得十分嚴肅,壓根儿就不管她的喜怒哀樂或者嬉皮笑臉,只需要靜靜的散發著他那銷人魂儿的雄性氣息,便讓她好不容易才能壓住內心那點儿春心蕩漾了。

    不好意思對救命恩人猥瑣,她繼續講故事。

    “其實那事儿吧,也是我沒上心。要不然,那美人儿也是可以將就一下的。”

    “是人家沒上心吧?”趙樽淡淡的語氣,刻薄到了極點。

    夏初七一噎,瞪大了眼睛。

    “睡覺了!不跟你講了。你這個,忒沒勁,沒幽默細胞。”

    “如此,最好。”

    趙樽不冷不熱的回一句,便徑直闔著眸子,靠在石壁上,一動也不再動。等夏初七輾轉難眠了几數次,再睜開眼睛偷偷看他時,發現他的鼻間已經只剩悠長入睡的呼吸了。

    靠,可恥,不厚道!

    瞪大雙眼看著火堆,她苦著臉難以入眠。

    左思右想,見趙樽已經睡著了,她索性又把包袱里那些個不好讓他看見的東西拿出來,一個人靜靜的坐在火堆邊儿上,慢慢的烤著,同時也在這滴水的岩洞里四處閑看。

    她似乎看見了什麼?對面岩石的裂縫之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一條一條的,一圈一圈的,密密麻麻,遍布整個一層岩縫,閃著懾人寒光。

    眼睛突地睜大,一股涼意瞬間躥上了背脊。

    “媽呀,蛇——!”

    她尖叫一聲儿,回身飛扑到趙樽的身上,八爪魚似的手腳並用,死死地纏住了他。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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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5:29 |只看該作者
第046章 沒節操的缺德鬼!

    趙樽身体一僵,彈坐起來,下意識便要把夏初七從身上撕下來。

    可她受驚之下,手勁儿出乎意料的大,竟是拉不開。

    他沉下眉頭,拽緊她的手腕,“下去!”

    “不下!”

    她回答得理直氣壯,他的表情卻越發別扭生硬,“混賬!成何体統……”

    “去,誰要跟你合体?”夏初七搶住話頭,語速極快,“真以為你帥得我會沒節操的强上了你?得了吧啊!沒聽見我說有蛇嗎?”

    她比蛇纏得還要緊,那指甲都陷進他的皮肉了。

    每個人都有軟脅,夏初七不怕死人,不怕血,偏就對于蛇啊鼠啊毛毛蟲啊一類的軟体動物怕得要命。據占色說,這是一種可以稱為軟体動物心理恐懼症的疾病。

    如今……

    為了這病主動去抱男人,她覺得自個儿也是蠻拼的了!

    “耳朵聾了?爺叫你下去。”趙樽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

    夏初七知道他不喜女人近身,卻這會儿也顧不上他的心情了。

    “趙王爺,十九爺,祖宗爺,我說你這人,怎麼比那些蛇還冷血啊?在這樣的時候,你不是應該挺身而出,然后英雄救美的嗎!?”

    “你是那‘美’嗎?再不下去,丟你喂蛇。”

    夏初七只怕蛇,不怕人威脅,“行啊,那我兩個便一起去喂蛇好了,黃泉路上也有個伴,我那份孟婆湯分給你喝啊,不用客氣!”

    “……”

    挑釁地微眯著眼,夏初七哼了聲,兩條腿把他夾得更實在了。甚至都顧不得手上還拎著一個“眼罩”和一條月經帶,只管用力抱緊了他,全然不知自家這形象有多麼的驚悚。

    雙眸一沉,趙樽低下頭,冷冷盯住她的臉。

    “一、二……”

    “三!來吧,丟啊,一起啊……”

    她打定主意,死活賴上他了。

    “麻煩精!”

    低罵一聲,趙樽狠狠一沉氣,峻拔的身軀的一挺,兩只大手環住她的腰一用力便將她從身上解了開,提劍上前去殺蛇。可他這頭剛轉頭,那頭夏初七便縱身一躍,甭管三七二十一,利索得像一只樹袋熊似的掛在了他的背上。

    “快殺,快殺,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這個情形實在壯觀……

    一個凜凜威風的王爺,背上馱著一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

    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沒有浴血沙場,卻在用來殺蛇。

    連續兩天的暴雨和山洪,把蛇類都逼到了這里,它們簌簌的爬動著,吐著信子,數量越來越多,多得夏初七身上的肉都麻掉了一層……好在趙樽的功夫了得,那些蛇根本就近不了他們的身,便直接向閻王爺報道去了。

    “阿唷,主子爺,您真厲害……這一招儿叫什麼?”

    “嘖嘖嘖,可真帥氣……殺入蛇群如入無人之境……”

    “繼續啊,我為你感到驕傲和自豪。這個這個這個……簡直就是風華絕代傲視群雄的殺蛇大法。王爺寶劍斬蛇妖,這個造型太奢華太炫酷了。爺啊,我在你背上,已經感受到了你無窮無盡的內力在釋放,你繼續加油……我繼續給你打氣啊……不要停……”

    夏初七從他脖子處探頭瞧著,欠揍的哇哇大叫。

    “蛇精們啊,下輩子記得投胎做人。如果實在有冤無處去申,麻煩看清楚殺你們的人是誰,真不關我的事儿啊,我是好人來著……速速退散吧,退散吧,退散就不會挨宰了……”

    她念叨得像一個唐僧,念叨得比蛇更要人命。

    “你住嘴。”他低喝。

    “不好意思啊,我一緊張……就話多。”夏初七抓牢了他的脖子,隨著他高大的身軀左轉,右轉,左旋,右旋,一張利嘴根本就停不下來。

    趙樽似是忍無可忍,丟下一句,“再多一個字,試試看。”

    “好吧……算你狠!”

    夏初七抿緊了嘴巴,瞪著一雙大眼睛,看他劍起劍落,再配上洞外的傾盆大雨,覺得這日子過得真是分外的“銷魂”,如果今儿晚上不是有趙樽在,她一個人遇到這麼多蛇,人生觀一定需要再次重塑了。

    籟籟……咝咝……

    軟体動物的爬行聲,實在太驚悚。

    趙樽殺得太狠了,慢慢的,那些蛇子蛇孫蛇父蛇母蛇大姑蛇大姨們不再往前衝了,還有命活下去的,很快便隱進了那岩縫和亂石之中。夏初七長松了一口氣,看著消失得干干淨淨,連同伴的屍体也顧不得了的蛇類,不由感嘆。

    “嘖嘖,真現實啊!”

    “下來!”趙樽提著滴了蛇血的寒劍,冷冷說。

    “我在想啊,那個岩縫里,肯定有一個大蛇窩,說不定還是它們的蛇王宮,要不然哪會來恁多的蛇?你說呢?”

    “老子說讓你滾下來!”趙樽狠狠甩她,不知不覺用了她的口頭禪。

    “凶什麼凶?我這不是腿軟了嗎?”

    夏初七慢條斯理地從他背上跳下來,看了看遠處的蛇屍胃里又沸騰了一下,卻是再不敢離開他半步,手爪子一直揪著他的衣袖。他坐下來,她也坐下來,他躺下來,她也躺下來,再也顧不得她本就不多的矜持。

    “爪子拿開。”趙樽倚在石壁上,冷眼掃她拽在胳膊上的手。

    “我說哥們儿,何必呢?”夏初七眼風瞄著那岩縫儿,擔心一會蛇又會跑過來,“要是我那些藥瓶儿不被東方妖人搜走,我用得著你麼?我只要往那儿撒一圈儿藥,它們也就不敢過來了。可現在……喂,你想想啊,万一我被蛇叼走了,殿下大人你不又少了一個得力助手?少一個助手事少,如果影響到你今后的輝煌大業,那便得不償失了,你說呢?”

    “你要怎樣?”難得有耐心聽完,他挑了下眉。

    “和你睡一處。”夏初七說得理所當然,“我睡里頭,你睡外頭,蛇來了,先咬你。”

    “荒唐!”趙樽面色一沉,急忙去扯她的手,“你,那邊去睡。”

    “殿下,主子爺,拜托了啊!”夏初七帶著唱腔儿,難得的軟了語氣。

    輕哼一下,趙樽沒有搭理。

    吸著鼻子醞釀好情緒,夏初七雙手纏著他胳膊不放,動之以情,曉之心理,“咱都是江湖儿女不用拘小節,我又不會非禮你,再說又不抱你的人,最多就碰一下胳膊,多大點事儿啊?”

    她搖他胳膊,一直搖。

    他眼皮儿都不抬,一直懶得搭理。

    兩個人戰斗了好几個來回,夏初七嘴唇一撇,小臉儿笑得格外燦然。

    “不如這樣,我給你笑一個?就算成交了?”

    “……”

    “那給你唱首歌?”

    說完,斜睃了一下他面無表情的冷臉儿,夏初七眨巴下眼睛,用兩只手捧著臉,突的一下伸出長舌頭來。

    “呢呢呢呢呢呢……這樣可以了吧?”

    趙樽眸子淺眯下,“表演完了?”

    “完了?”

    “去爺腳那頭睡。”

    “……不用這麼殘忍吧?”

    趙樽瞪她一眼,淡淡說了句“離遠點,不許近爺的身”便闔上了眼睛。

    不過,他話雖說得極狠,卻沒有抽回被她扯住的那只胳膊肘儿。

    耶?不許近身,就是說可以近胳膊嘛?夏初七連連點頭稱好,陽奉陰違地在離他大約一尺距離的地方和衣躺好了,閉上了眼睛。

    靜靜的倚著石壁,趙樽沒有聲音。

    可她卻能夠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嗤了一聲,她輕笑,“你要不要繃得那麼緊啊?放寬心吧啊,我是一個有節操的人……”

    趙樽偏過頭,靜靜地盯著她,呼吸淺淺的,冷冷的,像一個沒有溫度的大怪物,只唇角上揚出一個譏誚的弧度。

    “楚七,你是個女子。”

    輕唔一聲,夏初七點頭,“對啊,我要是男的,哪儿又需要你來保護?”

    趙樽眉頭蹙成的“川”字,在昏暗的火光下,越發深邃了几分。

    看看不遠處那一灘變成了黑色的蛇血,又看看身邊嬌小得像個孩子一樣的女子,他靜靜不語,一動不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夏初七扯著他那只胳膊,快要夢見周公的時候,才聽見他用略微沙啞的嗓音說了兩個字。

    “傻逼。”

    夏初七噗了一聲,瞪大了眼睛!

    “原來這個詞儿,你也會?老實說,是不是跟我學的啊,要不要考慮給點儿學費?”

    趙樽冷著臉,不再搭理她,身体一直僵硬著,比先頭推入洪水里去的那具死屍多不了什麼熱度。這個樣子的他,搞得夏初七都覺得別扭了,好像自個儿真干了什麼猥褻男子那種作奸犯科的事儿一樣。

    “那要不然,咱倆換個地方睡吧?我總覺得這里不太安生。你想想啊,你殺了那麼多蛇。万一大半夜的,他們又呼朋喚友的來找咱們報仇可怎麼辦?”

    他沒有睜開眼,輕嗯了下,聲音啞啞的,“你睡。”

    “那你呢?”她不理解。

    “守夜。”

    這麼好?

    那她還客氣什麼?那就……睡吧睡吧。

    洞外的暴雨,還在嘩嘩下著。

    山洞的里頭,夏初七躺在他邊儿上,睡著睡著,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從抱胳膊抱在了他的腰上。夜漸漸的深了,她瘦削的小臉儿上帶著放松的淺笑,呼吸綿長,纏得他密不透風,睡得也是口水四溢,十分沒有品樣。趙樽緊闔著眼,端正嚴肅地靠坐在風化的大岩石上,眼睫偶爾眨動几下,深邃的五官上半點情緒都無,也不知究竟睡過去了沒有。

    夜晚,風涼。

    清晨,雨歇風住。

    “啊!啊?”

    神游太虛醒來的夏初七,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又伸了個懶腰,等發現身邊儿躺著的人不對勁的時候,才轉過臉,一本正經地偏頭看他。

    “咳!”

    天一亮,她的臉皮會自動變薄。

    “那什麼……我說……喂……”

    原本她只是說抱一下胳膊的,可她……腿好像搭在他的腿上,手好像搭在他的腰上,身体也與他挨得極緊。想來想去,她完全就是一只占了人家便宜的禽獸嘛?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假裝淡定地放開手腳,與他的身体分開,一雙靈動的眸子帶著一股子剛睡醒過來的慵懶和迷茫,一眨不眨地看著趙樽冷峻高貴的臉孔,想了許久,才組語好了語言。

    “我正奇怪呢,我怎麼把王爺給睡了?”

    趙樽懶洋洋的睜開眼睛,似乎也是剛剛醒過來,盯著她睡得像雞窩一樣的頭發,還有滿身褶皺的衣裳,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皺了下眉頭,沙啞著聲線儿。

    “楚七……”

    夏初七眼儿一眯,猛地伸出手,捂緊了他的嘴。

    “喂,別說話,你什麼話都不要再說了。”

    趙樽目光暗了下,不解地看著她。

    牽了牽嘴唇,夏初七擠出個笑容來,慢吞吞地收回那只手,扯扯身上的衣服,理順了一下頭發,嘿了一聲儿,低頭下來看著他,用一種好像剛剛“招完妓”一樣的壞壞表情,淡定地學著總裁們的語氣。

    “昨天晚上的事儿,我希望你最好忘掉。不要妄想我會對你負責任,可懂?!”

    深吸一口氣,趙樽氣極反笑,“魔怔了?”

    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夏初七也不再理會他,扶著膝蓋便起身,伸了一個大懶腰。

    “走嘍!終于要離開這鬼地方了。”

    說罷,她微微翹起唇來,吹了聲儿口哨,等他姿態優雅態度尊貴的歸整好了身上的衣袍,自個儿便率先往洞外走去,不再看那些蛇屍一眼,同時也沒好意思回去看似乎欲言又止的趙樽。

    剛才那几句發神經的話,是她故意說出來玩笑的。

    說白了,她不希望因為昨晚上的事儿,搞得彼此尷尬。

    腦子一清醒,她便想起來了——這不是一個男女關系開放的朝代。

    尤其趙樽那貨,賤是賤了點儿,可似乎在女色方面並不像古代的封建男子那麼無聊,把下流當風月來玩。而他本人確實屬于潔身自好的那種,尤其在某些與倫理道德相關的層面上,他都可以稱得上古板迂腐的道德模范了。比如,昨儿晚上的“穿鞋”事件。

    想想,她昨晚摟了他一夜,依他老人家古董一般的心思,說不准一個想不開,覺得兩個人真確定了什麼關系,真就賞她一個什麼“侍妾”之類的虛銜,那她這輩子不就毀了麼?

    夏初七喜歡調戲美男沒錯。

    可那只是純粹的欣賞與玩笑,真沒有與別的女人一共分享男人的勇氣。

    趙樽他什麼人啦?一個封建帝權之下,高高在上的王爺。

    先不說他前頭都指婚三次了,府里還有未碰過的滕妾若干,就論往后吧,他那京師的王府后院里,養上百十來個花枝招展的女人也肯定不會太稀奇。所以說啊,就算他生得再好看,她也不會把自個儿托付給這樣的男人。依她的性子,還是一個人游戲人生,過著逍遙自由的日子,沒事儿調戲一下美男有意思。

    最最最主要的是……她覺著,相比較起來,和一個封建王爺做好哥們儿,比做一個封建王爺的侍妾,肯定有意思得多。

    “一百兩。”

    背后突然傳來的懶懶聲音,打斷了她慎重的人生思考。

    嗖的一下轉身,她調過頭去,挑著眉梢看他,“大清早的,什麼玩意儿又一百兩?”

    趙樽抬了下眼皮,冷冷的眸子,很是認真地盯著她。

    “昨夜的保護費。”

    “……”

    靠,他到底是流氓地痞黑社會老大啊,還是個王爺?

    夏初七真真儿被他噎住了。

    半晌儿,她腦子激靈一下,突然想起來,狐疑地盯住他問,“先頭在山洞里,你想說的,就是這句話?”

    趙樽奇怪的看著她,“不然呢?”

    去!原來是她一廂情願了,還以為他要對自個儿負責呢。

    趙賤人,真賤,果然是一個沒有節操的家伙。把她的小腳也看了,小手也摸了,身子也碰了,他居然敢沒有這樣的想法儿?還是不是封建社會的男人啊?去,也太不符合邏輯了吧?

    一個人怪異地想著,她吭哧了几聲儿,想想又翹起唇來,雙手比划了一個“十”字的造型,皮笑肉不笑的調侃他,“爺啊,這世道,十兩銀子都能買一房媳婦儿了,你這陪我睡一個晚上,就要一百兩?”

    “太少?那一千兩。”他回答得慢條斯理。

    果然是同類,兩人絕對適合做哥們儿——都鑽錢眼儿里了。

    夏初七想著這個,衝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儿,一把手把包袱掛在肩膀上,陰惻惻地衝他奸笑,“好好好,我就給你一百兩。不過才一百兩而已,小事小事……先欠著吧啊。下回多睡你几次,一起付賬。”

    俗話說得好,“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她現在一兩銀子都沒有,別說欠他一百多兩,就算欠他一千兩,一万兩,她也能欠得起的。

    ……

    ……

    暴雨肆虐過的大地,滿目蒼痍。

    山上的樹木橫倒豎歪,到處都是被洪水給衝得翻出來的黃土稀泥,唯一的優點就是空氣還算清新,純粹無污染的天然景致。夏初七一路跟著趙樽,悠閑地踱著步,在這個寒意漸濃的天地里走著,看他黑袍飄飄,看他挺秀高頎,也覺得是一種視覺享受。

    “主子爺,我可是又餓了,上哪儿找點吃的去?”

    趙樽不回答,直到她又問了一回,才不耐煩的開口。

    “餓不死你。”

    輕哦了一聲,夏初七吐了吐舌頭,一轉頭,便在一個殘草岩石的夾縫間,看見了一具不知道打哪儿衝上來已經泡得泛白了的屍体,不由得長長嘆了一口氣。

    “您是王爺,您被水衝走了,他們定是會想方設法來尋你,可這些老百姓就慘了,這次受災的范圍肯定很慘重……也不知道會死多少人,政府會不會派人來震災……”

    “政府?”趙樽回頭,冷眼微眯。

    夏初七心扯了一下,拍拍嘴巴,“就是……朝廷。或者,官府?”

    趙樽若有所思地看她一下,沉吟了許久,才在發絲撩動衣袂飄飄間,淡淡地說道:“朝廷定會派人來震災,官府也會有所作為的。”

    “這樣啊?那便好。”

    沒有再多說什麼,夏初七走了几步,拳頭突地一握。

    “要這事儿是東方青玄干的……那廝必遭天譴啊。”

    趙樽便未多言,只黑眸中浮上了一層陰沉之色。

    夏初七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一路罵著東方青玄,十分解恨,“王八蛋啊,為了一己之私,就罔顧百姓的安危。實在太過可恨了。”

    “你還有悲天憫人之心?”趙樽神色,依舊冷凝如水。

    “老子的優點很多。”夏初七笑眯眯的挑眉。

    “缺點更多。”他答。

    “不損我你會死啊?”

    他慢條斯理的轉頭,聲音驟冷,“就憑這一句,便能治你個大不敬!”

    “啊哦,您是王爺,我又忘了。”夏初七總算看明白了,這貨從開始到現在,基本上都是以壓榨她、洗刷她、收拾她、貶損她為榮,以對她好、讓她樂、逗她開心為恥。便是她說得再好聽,他也不會多給她一個好臉色。

    那她還和他客氣什麼?

    一橫眼睛,她拎著包袱,晃來悠去,“不過嘛,老虎不發威,你是不是真當我病貓啊?”

    趙樽冷著臉,一哼,“几條蛇都怕成那熊樣,還老虎?”

    奸猾的一笑,夏初七走過去,在他的身邊儿繞了好几圈,直到繞得他不耐煩了,這才緩緩將頭靠近,一副為色所迷的模樣,笑眯眯地奚落。

    “又傻叉了吧你,我昨晚那是怕蛇麼?我那是在吃你的嫩豆腐懂不懂?你說說,結果咋樣了?你還不是乖乖讓我給睡了?哎喲喲,這如花似玉的小郎君,你若是願意求姑娘我呢,我還是樂意對你負責的。不過就你這態度嘛,實在讓人提不起勁儿啊……”

    聒噪的老毛病又犯了。

    趙樽回頭看到她,氣度悠然的威脅。

    “楚七,爺看你這樣,是不想要鏡子了?”

    這一招儿對夏初七來說,永遠都是絕對致命的殺招。

    立馬收回臉上的笑意,她頓了下,斜睃過去,“行行行,你是大爺,就當我上輩子欠你的,成了吧?”

    趙樽頓步,墨石一樣幽深的雙瞳認真的盯住她,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十分高姿態的華麗一拂袖袍。

    “罷了,上輩子欠的,不必還。”

    在一圈華貴衣料制成的袍袖漾紋路里,夏初七臉上被拂得涼絲絲的。

    牙根儿,又癢癢了!

    賤人啊——

    天亮好尋路,沒一會儿工夫,兩個人便又繞到了昨日上岸的地方,那副救命的棺材板儿被趙樽拴在一顆大樹上,如今還妥妥的安放著。下頭的水位沒有昨日那麼高了,可衝刷上來的泥沙,卻鋪得到處都是,似乎還在控訴著昨日那一場突降的災難。

    “我們還要用它划出去?”她問。

    “嗯。”

    “去哪儿?”

    趙樽心里好像已經有了譜儿,睨她一眼,便未多言。

    “跟上便是。”

    不等她反對,他拖著棺材板儿就下了水,把它當成小舟來使喚。兩個人坐在棺材里頭,竟然也能划得十分平穩。從這座山的前頭繞到了后頭,過了好長一段路,夏初七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

    瞧著他目標明確的樣子,她還是免不了疑惑,“難不成,你知道咱們這是在哪里?”

    “嗯。”

    “哇,你真有文化,地理學得真好。那說,咱要去哪儿啊?”

    “前頭不遠,便是灌縣丈人山。”

    “丈人山?好神奇。”

    夏初七扯了扯嘴巴。老實說,她不明白趙樽一個王爺為何能如此了解這個地方的山勢地貌,可心里頭哪怕有一万個疑問,見他已經不再想要搭理自個儿的樣子,也就不想再多話了。

    等兩個人趕到丈人山上的普照寺時,夏初七才發現,原來被洪水禍害后流落到此處的人還真不少。這會儿那普照寺就像趕集一樣的熱鬧,除了寺廟里頭原有的僧侶之外,附近的老百姓在漲洪的時候,都紛紛到山上來避難了。看得出來,寺里的方丈是一個大善人,他把寺院的存糧都拿了出來,熬了几大鍋的稀粥,接濟上山的受災百姓。

    在災難面前,果然人性最容易升華。

    兩個人入得寺內,趙樽俊美的臉上一直都是平淡的表情,目不斜視,高冷尊貴。而夏初七則是不停的東張西望,尤其看著那排起來的長長隊伍,摸了摸肚皮,便有點儿忍不住了。

    “我說爺,咱倆也去搞一碗粥喝喝?”

    趙樽神色淡然,瞟她,“你去。”

    撇了撇嘴巴,夏初七自是知道以他王爺之尊,又怎麼會好意思端著碗去要吃的?想想好歹她這條命是他給撿回來的,她沒有再多說什麼,只讓他在普照寺的法堂門口坐著等她,自個儿就去了前頭大院子分發粥食的地方,排著隊的等。

    她覺得自個儿真是一個大好人。

    一個人排隊,便只能得一碗粥和一個粗面饅頭。她把那碗薄得都看不見米飯的粥給喝光光了,還是餓得不行,原本是准備把饅頭也一起啃掉的,可想到昨儿晚上那趙賤人便沒有吃東西,還是忍著飢餓,把那個饅頭給他揣了過去。

    然而,法堂里里外外,都不見他的人。

    她有點儿奇怪了,拉了一個在院子里打掃的小沙彌。

    “阿彌陀佛,小師父,你見著與我同來那個人嗎?就剛才還在這儿,長得很高,很好看的那個,穿了一身儿黑衣服……”

    小沙彌合了下十,伸手一指,“往前左拐,方丈禪院里。”

    “哦,多謝多謝。”

    揣著熱乎乎的饅頭,夏初七也衝他作了個揖,這才沿著他指點的道路跨過一個古舊的院門儿,往方丈住的禪院儿里走去。邁入那個院子,在另一個小沙彌的指引下,她又邁入了方丈的禪房。

    可是,當他見到那個白須飄飄的方丈和那個端坐在主位上,姿態雍容華貴的趙賤人時,氣得小臉儿都綠了。

    他的面前,一個圓几上頭,擺了好几樣上好的齋飯,還有一盤長得白白胖胖的大饅頭。至少比她懷里揣著的那一個,更大個,更白。

    趙賤人,實在是太缺德了。明明可以弄到好吃的,卻害她跑到那邊儿去排隊喝稀飯。

    虧她還想著給他帶饅頭呢?

    “過來!”趙樽見到她一臉的郁結,抬了抬眼皮儿。

    方丈慈眉善目的看了看趙樽,又看了看夏初七,“阿彌陀佛,殿下,這位小施主是……”

    “小王的仆役。”

    夏初七聽他客套的自稱“小王”,撇了撇嘴,可那“仆役”兩個字,也提醒了她賣身契的存在,卻是有火也發不出來。

    “吃點。”趙樽優雅的拿了一個饅頭遞給她,淡淡說。

    一時惡從膽邊生,她接過饅頭來,故意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謝謝爺,昨儿晚上爺您也累壞了,多吃一點才好。”

    輕唔一聲,趙樽也無所謂,就像沒聽懂她的意思一樣。

    他一邊吃,一邊與方丈聊。

    “殿下可要來點酒?”

    “不必。”趙樽淡淡道,“小王哪里能壞了寺中規矩。”

    老和尚撫須而笑,“規矩定于人,齋戒卻只在于心。”

    沒有想到這還是一個“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和尚,夏初七站在趙樽的邊儿上,一邊儿啃著饅頭,一邊儿看他風雅自在的與方丈聊天儿。

    “上次一別,便是兩載,方丈還是這麼自在。身子骨可還好吧?”

    老和尚面帶微笑,“托殿下的福,都還好。當日殿下出征烏那,行軍匆忙,也沒忘了來探望老衲,實在是老衲之幸事。只是不曾想,再次相聚,竟是因了這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澇,實在是令人感慨……”

    趙樽點下頭,只是聽著。

    那老和尚又道,“這洪水倒是很快便能退去,只可憐了受災的百姓。哎!”

    趙樽眉棱微斂,“等小王回去,定當上奏朝廷,多撥些銀子來震災。”

    兩個人說著,那老和尚的精神頭儿似乎越說越好,不知道怎麼的,一雙掛著眼袋卻還炯炯有神的眸子,便普照到了夏初七的身上了。

    “這位小施主,不知今年几歲了?可否報上生辰八字?”

    上來就問這樣的問題?

    古人都是這麼直接的麼?她很難回答也。

    夏草的確切年紀她不知,若說她前世的高壽麼……

    瞥了風度翩翩的趙樽一眼,在這個二十歲都已經是老姑娘的時代,她真心不好意思開口。于是乎,只抿了抿嘴唇,不露牙齒的含蓄一笑。

    “您老不是高僧麼?您猜猜看?”

    老和尚一愣,趙樽卻是習慣了她的不著調儿,淡淡解釋。

    “大師莫怪,小王這奴儿生性愚鈍,常不知自己為何人。”

    老和尚頷首一笑,又瞥向了正在瞪趙樽的夏初七,神色慢慢地凝重了起來,“老衲觀小施主面相,似為三奇貴人之相。若是小施主能把生辰八字報與老訥,倒是可以確定的。”

    “何謂三奇貴人?這命好嗎?”

    夏初七好奇了。

    更想不到,穿越一回,又遇上一個算命的。

    老和尚說得高深莫測,“小施主是個男子,遇三奇貴格,若再遇刑衝破害,則會一生貧賤,孤苦無依,真是可惜了。若身為女子……”

    說到此處,他好像有點儿顧慮,看了看默默不語的趙樽,又搖了搖頭,笑著停了下來。

    “老衲一時失言,話多了几句,殿下莫怪。”

    趙樽唇線一牽,不輕不重的問,“若為女子又如何?方丈何故不說透?”

    此時的夏初七身量還未長開,穿著男裝顯得身子骨更單薄纖弱,怎麼看也就只是一個清秀的少年郎。于是乎,那老和尚又看了看她,加之與趙樽本是舊識,便笑著說開了。

    “女子若得三才貴格,乃是鳳命爾,必將福壽綿延。可惜可惜……”

    鳳命?

    要不是在外人面前得端著,夏初七真得當場噴口水。

    占色啊占色,你可知道,俺尋到了你家的祖師爺爺了。

    扯不扯啊,真是。

    趙樽漠然地聽著,眼風淡淡掃了過來,那一又黑眸里的烏云,似乎更濃了一些,語氣里帶著只能她才能聽得懂的淡淡譏誚。

    “幸虧是個男子。不然,因了方丈這一言,豈不成了人間禍害?人人想要奪為己有?”

    禍害?

    他全家都是禍害。

    夏初七心里頭鄙視著他,並沒有將老和尚的話放在心里。等趙樽吃飽聊足了,那老和尚便讓小沙彌來給他安排了一間環境幽靜的禪房,供他休息。

    相較于外頭坐在台階,蹲在樹底下的難民們,夏初七覺得在封建王朝做一個王爺,那日子可真是逍遙快樂賽過活神仙,至少不論走到哪里,都可以那麼趾高氣揚的拽。

    興許昨儿晚上趙樽守蛇沒有睡好。一入禪房,讓夏初七打了水來供他洗漱完,又吩咐她坐窗邊儿守著,便自顧自躺倒在那張床上,再沒有了動靜儿。

    夏初七心里頭不太願意,可誰讓人家是主子呢?且不說他真真儿也救過她的命,就論那趙賤人身上的逼人氣勢,哪怕他不怒不惱,只需要往那儿一坐,眼睛儿淡淡一掃,擺上了王爺譜儿,她就詭異的會聽話,下意識地按照他的指示去辦。

    那感覺……就好像她前世里聽見了軍令。

    軍人的出身,果然容易被人指使。不過好歹,她現在也算是吃皇糧的人了。

    這麼安慰著自個儿,她坐在窗邊,托著腮幫打著盹儿,腦補著如今也只不過是在執行任務,雖說不是做醫生,只當是守衛上級長官而已,沒有什麼可隔應的。

    心態好,這麼一想,她便覺得這日子也沒那麼難熬了。

    可跟著他這樣混下去,她啥時候才能擺脫這仆役的生活啊?

    上次簽了賣身契,趙賤人便給她上了奴籍。

    在大晏朝這個戶籍嚴苛的地方,一個奴籍的女人,甭說嫁人過正常日子了,便是被主子打殺了也是常事儿。如果她不脫奴籍,私逃了出去,就算不被人逮住,也總會感覺怪怪的。

    一個沒有戶口的人,怎麼混呢?

    亂七八糟的想著,她又神神叨叨地偏頭瞅了一眼帳子里那個人影儿,輕輕哼了哼,想著要趙賤人哪一天真把她給惹急了,她索性趁他不備,把他砍殺掉好了。

    “官爺,您不能進去。”

    正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那小沙彌的聲音。

    “老子怎麼不能進去?錦衣衛拿人,讓開——”

    又一個聲音傳來,驚了夏初七一下。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將她放入棺材抬到金沙村的馬千戶。只是這廝怎麼也到普照寺來了,她還尋思他被洪水給衝走了呢?

    “官爺,禪房里,沒有你要找的人。”

    “沒有?!老子剛剛一入院子便見到他鑽進了法堂里,結果找一圈儿不見人影,定是藏在了你們這禪房里頭。讓開,讓老子們進去搜……”

    聽見那咋咋呼呼的聲音,夏初七心下便明白了。

    看來這個馬千戶也在洪峰來的時候逃跑了,可這廝也算是一個任務執行力度很高的人,糾結于不敢回去向東方青玄交差,一直在找那一口棺材,結果在丈人山下找到了棺材,上來又正好瞧見了她去拿粥回來,這便找了上來。

    只是聽他的語氣,似乎還沒有與東方青玄接上頭?

    而且,他應該也不知道趙樽在里頭才對。

    回掃了一眼睡得沒有動靜的趙賤人,她心知他昨儿晚上肯定沒有睡好,便也“好心”的不想打擾他。尤其是想去做那種狐假虎威的事情時,更是覺得不叫醒他,會更有樂趣儿。

    錦衣衛行事,素來張揚不講理。

    就在她思忖這會儿工夫,外頭便響起了那個小沙彌的“哎喲”聲儿。

    夏初七坐不住了。

    走到床邊儿上,瞄了趙樽一眼,拿了他的劍,她推開門儿走了出去。

    “龜儿子,你爺爺我在這里,要怎麼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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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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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5:44 |只看該作者
第047章 棋高一著,秀恩愛。

    “你!”那馬千戶回頭,咦了一聲儿。

    “對,就是你爺爺我了。”一看他的神色,便知在奇怪她竟會主動出來。夏初七提了提身上青布直裰的下擺,皂靴踩在潮濕的青石板儿上,微抬著清秀的小臉,歪眉斜眼,似笑非笑,身子骨看上去瘦得像一根柳條儿似的,越發顯得她手中那一把黑鞘寶劍厚重又凌厲逼人。

    “好哇,小兔崽子,官爺我總算找到你了……”

    那馬千戶小眼睛一亮,一把甩開了揪在手上的小沙彌,向邊上几個跟著他一道來的家伙使了一個眼神儿。

    “兄弟們,上!把人拿了,好回去向大都督交差。”

    粗人啊!

    夏初七為他定了下型,心里頭稍稍有點儿遺憾。

    要知道,被東方青玄給綁了裝在棺材底那個事儿,她一直耿耿于懷。依了她有仇必報的性子,目前雖收拾不了東方青玄,可今儿這几個家伙找到門前來了,她要不好好把他們給拾掇一番,那簡直不太符合她的價值觀。

    原本想要好好玩玩,可一瞧這馬千戶,人這麼憨傻,她的興致便又低了點。

    不過,她卻也從他的話里瞧出來了,關于她原身夏草的那個“真實身份”,除了東方妖人或者與他極親近的几個下屬之外,估計錦衣衛的人大多都不知情。包括這個馬千戶他几個直接執行任務的人。而且,聽他那口氣,他們似乎連她是一個女的都不知道。

    一想這個,她又覺著好玩了。斜睃一眼那馬千戶,她橫劍在胸前,笑眯眯的撩著唇。

    “龜儿子,你可知道你爺爺我是誰?”

    馬千戶竟然沒反駁那句“龜儿子”,只重重一哼,便生生受了。

    “你還能是誰?是我錦衣衛要捉拿的朝廷欽犯。”

    “噢,原來如此啊。那我便來問問你,我如果是朝廷欽犯,為什麼你們不敢光明正大的捉拿?為什麼又是喬裝,又是捆綁,又是藏棺假運的?難道你們真的不知道我是誰的人?哼,我說你們這几只啊,可真傻。你們的大都督,對,就是那個東方青玄,他其實就是一個朝廷反賊,整天干些偷雞摸狗,誣陷忠良,禍害良善的事儿。而你們呢?食的是朝廷俸祿,做的卻是東方青玄的走狗。摸摸你們的良心,可對得起含辛茹苦養育你們長大的爹娘,還有那個眼淚汪汪對你們委以重任的當今聖上?”

    不得不說,話癆在對敵的時候,也是有優點的。

    她總有辦法用一串莫名其妙的話便把人給說得一愣一愣的。

    包括那個馬千戶在內,五六名錦衣衛按著刀鞘立在原地,面面相覷。

    事實上,他們只知道這是一個極為私隱的重大案件,哪里又可能會曉得個中隱情?

    只不過,什麼當今聖上……何曾眼淚汪汪的對他們委以重任?

    懵了一會儿,馬千戶率先反應過來,嘩啦一下抽出腰刀,直指向夏初七,“小子休要胡言亂語。王二,朱三,你們還愣著干什麼,速速把人給老子拿了。不然,回頭到大都督那里,咱們一個也別想落著好。”

    “是!”鏗啦聲里,几個人抽刀便要上來拿她。

    “慢著——”

    夏初七不僅不避,還悠然自得的從青石板的台階上,又走下來一步,高舉起尚未出鞘的寶劍。

    “各位官爺,麻煩睜開你們的狗眼,仔細看明白,你們可識得此劍?”

    在几個人看著劍柄愣神的當儿,她唰的一下將那把寒光閃閃的黑鞘寶劍抽了出來,在劍穗的晃晃悠悠里,淺淺眯著一雙眼儿,一字一字念著那刀鞘上的字儿。

    “欽賜神武大將軍,晉王……”

    ‘趙樽’兩個字儿,私下里她敢偶爾敢喊一喊。

    可在外人的面前,她當不起那大不敬……卻是沒有出口。只停頓一下,又冷哼一聲,視線冷冷的掃向那几名錦衣衛。

    “看清楚了吧?見劍如見人。有晉王殿下的隨身寶劍在此,誰敢動我?”

    馬千戶等人自然知道那一柄就是趙樽的配劍,也知道這小子確實是趙樽的人,可他們又哪儿會知道趙樽就在里頭睡大覺呢?而且錦衣衛制度嚴苛,他們素來都只聽命于東方青玄一個人,辦差的時候,也只需要把手頭的差事完成了就好,哪里管得了上頭那些“大神仙們打架”?

    神色沉了一下,馬千戶握刀的手一緊,再次厲喝,“小子,你少他娘的在這儿放閑屁,隨便拿把爛劍便敢自稱是晉王爺的,哄三歲小孩儿玩呢?”

    喲,不敢承認,夏初七故意瞪他,“龜儿子,你不識字呀?”

    那馬千戶接得也十分自然,“不識。”

    “真可憐。”夏初七差點儿噴出笑聲儿來,“那,喊聲爹爹我來教你?”

    這時方知讓她給占了便宜,那馬千戶的大餅臉生生僵硬了一下,頓時一黑,“小子膽儿不小。哼,按你的說法,那官爺我手里拿,還是咱們錦衣衛大都督的繡春刀呢。”

    一聽到東方青玄的名字,夏初七更是恨得牙根癢癢。

    斜斜一睨他,她收劍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才皮笑肉不笑的問道,“哦?依官爺您的意思,大都督可是比晉王殿下還要尊貴?大都督的劍在你的手上,便可以拿晉王殿下的人嘍?”

    不得不說,她真是個嘴刁的。雖常常在趙樽面前吃點儿小掛落,可一般人要想在她的嘴上討到便宜,還真是不容易。雖說對于馬千戶這樣的錦衣衛官吏來說,大都督就是他們心目中的神,而錦衣衛不管在哪里都可以像螃蟹似的橫著走,抓人、逮人、審人、關押人、刑決人都不需要通過刑部和三法司,也都是因為有了東方青玄。這些都是實事,可偏偏任誰也不敢說一句,大都督他敢比晉王殿下更尊貴。

    晉王爺是天家之子,生來便是不一樣的。

    這是每一個人大晏王朝的人,都懂得的道理。

    于是乎,三兩句話下來,夏初七的伶牙俐齒,馬千戶的不擅言辭,很快便見了真章。只見那馬千戶被她噎得那黑臉一陣陣脹紅。可他再傻也意識到了,這小子故意在那里胡攪蠻纏,指定沒安什麼好心眼儿。隨即,他也不再理會他再說什麼,一揮手,便粗聲粗氣的喊。

    “還要老子再說一遍嗎?速度拿人!”

    “是,馬千戶。”

    五六名錦衣衛動作不一的比划著手上腰刀,一步一步地朝夏初七走了過來,可行動速度卻不那麼快。他們不怕弱不禁風的夏初七,可他們卻實實在在忌諱她手上的那把晉王劍。趙樽的劍什麼樣子,大多數人都沒有見過,可上頭“欽賜神武大將軍”几個字,卻都是識得的。

    硬著頭皮,他們比划來比划去,都只是几個虛招,只嘴里不忘了招降。

    “小子,收劍不殺。”

    夏初七抱著雙臂一動不動,心知東方青玄要活口,這几個家伙本來就不會殺她,只是更加淡定地嘲笑。

    “有種就過來殺啊,繳了爺爺我的劍,我就隨你們走。”

    “兄弟們,上……拿了她。”

    那個叫王二的人,執行力度明顯强于其他几個,只見他手上刀鋒一挽,身子隨即便直接扑了過來。夏初七目光一眯,速度極快的閃開,唰拉一下滑出了三尺之外,接著小跑到禪院另一頭的大榕樹下面,像貓逗老鼠似的,衝他們几個勾了勾手指頭。

    “來啊,這邊儿來打,這邊儿地方寬敞。”

    几名錦衣衛對視一眼,又往她那頭扑了過去。

    正如她想的那樣儿,大都督要的是活人,不能隨便砍殺了她。因此雖說他們人多勢眾,卻也有點儿投鼠忌器,施展不開,被她鑽了空子,一直逗貓逗狗似的帶得他們滿場亂跑。

    “哈哈,有點意思。”夏初七眼睛盯住他們的動作,一只手拿劍,一只手握拳,始終擺出一副擒拿格斗的架勢,一雙腳卻如同拳擊運動員比賽時的那樣儿,一下又一下,在青石板上有節奏的慢慢跳來跳去,不斷變幻著調戲方位……

    她在那里一陣怪跳,把几個錦衣衛的頭都給繞暈了。

    “小子!你他娘的跳什麼跳啊?怪里怪氣。”

    “老子這叫……”

    嘩啦一下,夏初七突然莞爾一笑,徑直朝他們扑了過去,就在他們拿刀格檔的當下,她卻往斜刺里一個大滑拉,整個人便如同一只靈巧的鷂子,身形極快的竄到了一邊儿,動作沒有半點儿拖泥帶水,只轉眼之間,手上那一把幽光閃閃的飲血之劍便架在了馬千戶的脖子上。

    “全都不許動,把刀放下。”她板住臉,沉喝一聲,等几名錦衣衛都照做了,又才笑眯眯地說,“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你們的大都督是不是沒有教過你們啊?今儿爺爺我免收學費,都學著點儿。”

    錦衣衛一行五六個人,竟然被她給忽悠了,頓時都有點儿懵。

    情況太過詭異,他們來是要抓她的,卻被她生生擒了一直在邊上觀戰的馬千戶?

    尤其,她使用的那些招數,他們壓根儿就沒有見過。

    “你……放下劍來,奸狡欺詐,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夏初七噗嗤便笑了,“打得過的人,才叫英雄好漢。打不過的人麼,全都叫著慫包蛋。”

    若論武功,夏初七當然不如他們。可她會的殺人方式,卻是特種兵的“一招致敵”,都是無數的鮮血和生命總結出來的東西。但凡當過兵的人都知道,打架的時候耍花架子最是沒用,越是看上去繁雜的花樣動作,越是只適合舞台上去表演。除了比划起來好看之外,殺人根本就不上道儿。在紅刺特戰隊,她們在格斗方面接受的訓練就一個,目標也只有一個:一招制敵,一招殺人,出手要干淨利落,不要給對手留下半點儿余地。不出手則罷,一出手就便是要害。

    可……

    她還是覺著自個儿太善良了。

    劍身在馬千戶的脖子上比划了几下,她慢悠悠的翻起一個白眼。

    “算你龜儿子走了狗屎運,你爺爺我今儿不想殺人。要不然,你這顆腦袋啊,再也吃不成明天的白米飯了。”

    馬千戶脖子上涼颼颼的,一腦門儿的冷汗,嘴上卻還在發狠。

    “小子,有種你就殺了我……”

    哦唷,還有不怕死的?

    學著東方妖孽那個輕松的樣子,夏初七斜著唇奸笑著,鋒利的劍身在馬千戶的脖子上刮來刮去,聲線儿柔和的說,“傻了吧?你爺爺我不喜歡殺人,卻特喜歡玩人。我可沒有忘記你家大都督那些招待我的花樣儿。放心吧啊,那棺材里受的活罪,爺爺我都不會白受的。”

    她說得想發笑,那馬千戶卻嚇得臉色都青白了,“你要怎樣?”

    “要怎樣啊?”夏初七皺了皺眉頭,似乎很為難的將劍在他脖子上壓得重了一些,又笑著歪了下唇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來。

    “把銀子交出來。”

    “……”

    不止馬千戶,几個錦衣衛都愣了。

    他們哪里會知道一個鑽錢眼儿里的人是一副什麼德性?又怎麼可能想象得到,在這種雙方對峙的關鍵時候,那小子竟然會像一個土匪路霸似的,來不來先直接要錢?

    馬千戶咽了咽口水,慢騰騰的,掏出懷里的錢袋,偷偷向手底下的人使眼儿。

    “諾,全給你了。”

    “哎,怎麼不像個貪官?”夏初七掂了掂錢袋,不太滿意。

    一轉頭,她劍身一壓,望向了另外几名正准備蠢蠢欲動的錦衣衛,“別耍花樣儿啊,想逃過你家爺爺的眼睛,那可不容易的。你,你,還有你們的,叫啥名儿來著?叫啥羊,叫啥豬的……快點快點。通通都把銀子給掏出來。要不然,爺爺就殺了你們的頭儿。”

    啪……

    啪……

    很快,又几個錢袋丟在她的面前。

    夏初七拿腳把錢袋一個個勾過來,盯住那几個人,小心翼翼的撿了放在懷里,這才滿意地勾起唇來。可是,即便已經拿了他們的銀子,那日她在棺材里的仇,還是不可能這麼容易就報了。那不太符合她睚眥必報的個性。

    “好了,銀子收到,游戲正式開始。”

    一聽這話,馬千戶的臉更黑了,“你到底要怎樣?要殺要剮,你他娘的來啊。”

    “不殺,我也不剮。我就喜歡玩你們,怎麼樣?你,還有你們几個,都把衣服給脫了,跪在地上,大家一起唱……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敵敵畏的來吧。”示范性的唱了兩句,她擰著眉頭大聲命令馬千戶,“讓他們速度點儿,要不然就割了你的耳朵,鹵了來下酒喝。”

    “你……”

    看著馬千戶變綠的臉色,還有那几個人完全愣掉的表情,夏初七心里頭爽利得緊,那報復的快感來得十分猛烈。

    果然,還是收拾別人最為爽快,怪不得趙賤人那麼熱衷于這項活動。

    心下忖著,她手上的劍往下一移,笑得詭秘。

    “我數到三,他們要還沒有行動,我便一刀閹了你,那你便可以直接升職去宮里頭做公公了……”

    嘴唇顫抖著,似乎是被她給逼到了極點,那馬千戶也算是一個有血性的漢子,狠狠閉了一下眼睛。

    “士可殺,不可辱。兄弟們,不要管我,給我拿了他,回去向大都督交差。”

    “你好勇敢哦。”指著馬千戶的脖子,鋒利的劍身往下一壓,便有血珠子冒了出來,在他吃痛的抽氣聲儿里,夏初七轉身笑望著那几名錦衣衛,“你們確定?脫,還是不脫?”

    這些人平日里也是耍橫耍慣的,收拾別人更是毫不手軟……

    可是他們誰也沒有遇到過,搶了錢,還要人家脫衣服,還要再唱歌的。

    “王二,朱三,你們几個上來啊,不要管我,上啊……”

    馬千戶平日應該是有些威望的,也基于這樣的原因,那几個人害怕夏初七真正的傷害了他們的頭儿。安靜了一瞬,在她似笑非笑的犀利目光之下,那個叫王二的猛的一下脫了外頭的衣裳。

    “娘的,脫就脫,大老爺們儿,還怕脫個衣服?”

    他一脫,往地上一擲,另外几個都紛紛脫了。

    夏初七笑眯了眼睛,“繼續脫,邊脫邊唱。唱你們是害蟲……快點!”

    “我……我們是害蟲……”一個人小聲唱了出來。

    馬千戶額頭都是冷汗,低垂著腦袋,聲音有一些悲傷哽咽,“兄弟們,你們這又是何苦?我馬仁義受侮辱也就罷了,怎能讓你們跟著我受侮辱,怎麼能讓咱們錦衣衛受這小子的如此侮辱?”

    几個人的妥協,擊垮了他心里頭的最后一根稻草,尤其被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年郎比划著脖子威脅下屬脫衣服,對于一個大男人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下一瞬,那馬千戶二話不說,便往夏初七劍身上撞去。

    可她哪里會給他機會?

    “死都不怕,還怕被人侮辱?”

    驚了一下,她飛快的扼住了他。

    雖明知這些人是死對頭,如果自個儿落到他們的手上,他們對付她的手段,指不定比這還要狠得多。可她還真就干不出這種欺男霸女的强盜勾當來。

    “行了行了,別脫了,沒几兩肉的身子,長得又不好看,大爺我沒有興趣瞅。這樣儿好了,條件就一個。只要你們几個給我寫一份供詞出來,再畫上押,指證是東方青玄指使你們,綁架了晉王殿下的親隨,誠心要與殿下作對,我便放了你們這一回,否則……游戲還沒有結束……”

    “小子你別痴心妄想,我等不可能出賣大都督。”

    馬千戶呸了一口,粗聲粗氣的又吼著讓人不要管他,卻是把夏初七給愣住了。

    沒有想到啊,東方青玄那貨還有死忠粉儿?

    嘴唇稍稍一勾,她不理會那馬千戶,又冷冷望著另外几個,“那你們呢,也是不願意嗎?那如此,大爺我給你們說一句交底儿的真心話,就衝你們這回辦砸了這件差事儿,在你們大都督那里,能交得了差?實在點吧,早晚都是一個死字儿,又何不為自家謀一條錦繡前程?”

    話淺理深,那几個人都不是笨蛋,自是知道東方青玄的手段。

    那天他們在崇寧縣外頭受命之時,便已經立下了生死狀。如果出了事儿,回去確實交不了差。

    一個人訥訥喊了一聲,“馬千戶,不如我們……”

    “囚根子的慫貨,上啊!拿了這孫子。”馬千戶又喊了起來。

    夏初七心情倏的大好。

    前世她是一名軍醫,干的也都是救死扶傷的好事儿,從來都是屬于做好人的那一黨的,可如今這個情形,她發現形勢完全逆轉了。她自個儿反串成了一個綁匪,那几個原本要逮她回去的錦衣衛,卻成了可憐受脅迫的主儿?尤其這個馬千戶,還喊得那麼大義凜然,簡直都快與那句“向我開炮”一樣經典了……

    默默為這廝點個贊,她正待繼續誆下去,一道柔柔的嗓音忽地就從院子的拱門外頭傳了過來。

    “佛門清修之地,竟公然持械殺人。晉王殿下的人,果真有几分膽氣!”

    那聲音,緩慢,溫和,卻帶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涼涼殺意。

    除了東方青玄,還有誰能那麼妖嬈?

    靠!夏初七忖了下,覺得這回真熱鬧了,他怎麼也來摻和了?

    很快,她便見到一襲紅袍妝點下那一張妖冶美艷的臉孔。除了東方青玄自己,那禪院里,一下子便闖入了數十名身著錦衣衛服的家伙,完全呈包圍勢態。

    有備而來?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了。

    夏初七眼風儿偷瞄了一下趙樽休息的那間禪房,真奇怪那貨竟然睡得有這麼死?

    扯著馬千戶,夏初七劍下重了几分,挑開唇角笑了。

    “東方大都督反咬一口的本事,還真是一日比一日精進了,看來咬得多,就是不一樣。”

    “哦,本座有說錯?”忽略了她“咬”字里的罵人意思,東方青玄一個傾城傾國的笑意從唇角蕩開,只瞄了她一眼,又笑靨如花地看向與他一起跟進來的普照寺方丈大師和另外几個大和尚,“道常大師,你几個可都看仔細了,這人如何脅迫我錦衣衛下屬?”

    “我呸,還要不要臉了你?”不待老和尚說話,夏初七便嗤聲打斷,“我一個人,還能脅迫他們一群人?那是不是證明,你們錦衣衛全都是酒囊飯袋?”

    她向來毒舌,而東方青玄的脾氣,也素來都十分的“溫和”。

    “眼睛見到的,便是真相。”

    說罷,他一雙淺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一眯,便柔聲道,“來人啦!”

    唰地一下,几名錦衣衛站了出來,異口同聲的持刀抱拳,“大都督!”

    東方青玄淡淡道,“把那個脅迫侮辱我錦衣衛千戶的小子給拿下,送京查辦。”

    錦衣衛千戶這個官儿,其實還真的不小,那馬千戶能干到那樣一個職位,夏初七懷疑真就是因為他對東方青玄的“死忠”,要不然,那家伙還真就沒有什麼可取之處。不過,如果真讓東方妖人給顛倒黑白的定成了這樣儿的罪名,送京查辦也是極為合理。只是拿著趙樽的劍在手上,看著一步步上前的錦衣衛,夏初七心里頭總覺得這件事儿不同尋常。

    東方青玄又怎麼會知道,她在這里?

    碰上的?不可能那麼巧。

    不對勁儿!哼了一聲,她正想放開嗓子喊趙樽,背后便傳來了他緩緩低沉的聲音。

    “東方大人,眼睛看見的,也未必是真相。”

    夏初七心里一安,調過頭去,便見趙樽一襲尊貴冷峻的織綾蟒衣,黑色披風慵懶松散的系在肩上,好像還沒有睡飽的樣子,好看的眼簾半開半合,一張本就雍容無雙的俊臉,在淡定從容的面容之下,更是顯風姿綽約,世上無雙。

    冷哼下,夏初七心里有了底儿,一把推開馬千戶,走到他的身邊儿,小聲儿咕噥。

    “你睡神轉世啊?外頭打得這麼厲害,你都沒有醒?”

    趙樽仿佛沒有看見禪院里的東方青玄一行人,只是略略低頭,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才溫和的低低說。

    “誰讓你昨夜鬧騰得那麼歡?”

    “……”夏初七張了張嘴想反駁,可收到他意味深長的眼神儿,只得閉了嘴。行,誰讓他倆哥們儿了,吃點虧就吃吧。

    “穿得這樣少跑出來,凍著了可怎麼辦?”趙樽難得柔和的目光還停留在她的臉上,像是對她寵愛到了極點似的,都不管人家會不會懷疑他有那“斷袖之癖”,很快便將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披在她的肩膀上攏了攏,還仔細地系好了,才漫不經心的攬了她的肩膀,涼著視線望向東方青玄。

    “東方大人,好久不見。”

    他剛剛的舉動,早就已經嚇傻了一批人。

    聞聲儿,基本沒有人回神儿,也只有東方青玄的表情最為鎮定,“不過几日而已。”淡淡地說笑著上前一步,他妖媚得像一朵怒放的紅牡丹,“不過,殿下先頭那句話,青玄卻有些不明白。若依殿下所言,眼睛看見的都不是真相,那什麼才是真相呢?殿下可否告之一二?”

    不動聲色地攥住夏初七的肩膀,趙樽的聲音帶著入骨入心的森冷寒意,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本王說什麼是真相,什麼就是真相。”

    這一句話,簡直狂妄到了極點。

    可如今在這寺廟禪院之中,還真是找不出比他晉王殿下更為尊貴的人來了。要知道,當今聖上信奉程朱理學,一直把程朱理學定位為正統。因此,時人十分看重尊卑觀念,即便趙樽狂妄自大,他是天家皇子,也可以狂妄得理所當然,無人敢說半個不字。

    冷風靜靜的吹。

    大榕樹的葉子,沙啦啦的飄。

    靜默了片刻,趙樽冷冷的眼風儿,才又停留在了東方青玄的臉上。

    “東方大人,可有異議。”

    東方青玄只笑,“無。”

    趙樽一挑眉,“那,敢問東方大人,來本王休息的禪院,要帶走本王的人,意欲何為?”

    “恕青玄無禮,不知殿下在此歇息。”東方青玄鳳眸略略一彎,說得十分恭敬,可表情卻沒有半分的畏懼,“昨日湔江堰突然決堤,引發了百年不遇的洪澇之災,青玄得知殿下在金沙村遇險,便與四川藩署的藩台,錦城府的府台等几位大人一道,組織了營救人員沿途搜尋殿下的下落。今日青玄的一名百夫長見到殿下在丈人山發出來的響箭,便急匆匆帶人趕了過來。幸得殿下無事,真是万幸。”

    響箭?

    夏初七轉頭看了趙樽一眼。

    響箭是這個時代的一種信號彈,也是利用火藥的原理制成的,這廝什麼時候發的響箭?唯一的可能,便是趁她去排隊拿粥的時候了。可她卻有點儿想不明白,趙賤人身上既然有這樣好使的玩意儿,為什麼昨天晚上不發?非得讓她被蛇嚇得呼儿嗨喲的悶了一個晚上,又周轉到了丈人山才發呢?

    心里頭滿是疑問,她覺得這真是一個笑話了。

    照如今這個情況來看,趙樽發出去的響箭,沒有把陳景他們給引過來,卻是把東方青玄這貨給引來了。

    趙樽依舊撫著她的肩,若有似無的安撫了下,長衣袂袂,尊貴得不若人間凡物。

    “東方大人既然知曉本王在金沙村遇險。那麼金沙村的事情,可要給本王一個交代?”

    “交代麼?”東方青玄拂了一下火樣鮮艷的長袍,緩緩放步走了過來,微微勾著他嫩紅得引人犯罪的唇角,一句話說得語意不詳。

    “殿下要交代,青玄自然不敢不從——”

    又柔又軟的話剛說到一半,就在下一個眨眼的瞬間,只見刀光一閃,那帶著一臉妖冶笑容的東方大都督,連面色都沒有變一下,手中的繡春刀已然出手。在他那件大紅色蟒衣的映照之下,是馬千戶這一輩子瞪得最大的一雙眼睛,還有從他身上飛濺出來的,比火還要艷紅的鮮血。

    “扑!”

    刀子入肉的聲音,悶沉而令人驚悚。

    一個,又一個,一連五個,東方青玄手起刀落。聲音,卻柔若情人低語。

    “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膽敢冒犯晉王殿下,私自帶走殿下身邊的仆役不說,還差一點讓殿下葬生洪流。竟然還敢追到這里來,故意引得本座誤會。其罪當誅,死不足惜。”

    最后八個字,他說得極慢,卻宣布了五個人的命運。

    只見那大紅的鸞帶飄飛之間,几名在金沙村執行任務的錦衣衛一個個心窩中刀,哼都沒有哼一聲,便徑直倒了下去。而東方青玄一雙狹長的鳳眸依舊帶著笑意,那一張凝脂白玉般的臉上,沒有半分變色。

    夏初七心里震驚得簡直無以復加。

    那另外的五個人死了也就死了,他們任務失敗,被老大殺了,或者被滅口了,那是他們對那東方青玄沒有十足的忠誠。但那個馬千戶,為人雖然魯莽了一點,卻是一個那麼維護他的人,即便到死了他也不願意去出賣他。可是,東方青玄卻毫不留情的第一個便出手捅殺了他。

    馬千戶,想到不久前被他捉弄的家伙,想到懷里還揣著他的銀子,她再看東方青玄時,那眼神儿便有些變樣。

    這個人……

    狠戾得讓她汗毛都不健康了。

    在這個血腥得令人發指的場面里,禪院安靜了許久。

    慢慢的,東方青玄抽出那一把帶著鮮血的繡春刀,笑望著趙樽,一臉美艷地問。

    “殿下,青玄交代得可還清楚?”

    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表情,只有趙樽一個人,什麼表情都沒有。或者說,他可能也不覺得殺几個人有什麼問題,只淡淡道,“東方大人果然爽快。”

    “為殿下效力,自是應當。”東方青玄柔聲說完,接過如風遞上來的白色巾帕,慢慢的擦拭著繡春刀上的血跡,像對付他的寶貝似的,擦得十分盡心,嘴上卻接著又說,“湔江堰河堤年久失修,導致壩身潰堤,青玄已八百里傳書回京,請求聖上治錦城府河道按察副使一個瀆職之罪。”

    趙樽表情不變,冷冷道,“與本王無關的事務,東方大人不必稟報。”

    “話雖如此……”

    東方青玄突然笑著托長了聲音,就著那沾了鮮血的風姿,一步一步朝他們走了過來,溫柔的聲音,暖如春風。

    “青玄剛剛接到一個線報,就在前兩日暴雨時,清崗縣鎏年村里那一口百年不枯的古井,突然涌出了大量帶著血跡的井水,等村人前去查探之時,里面除了發現一具婦人沒有傷口的屍首之外,還發現了一塊埋藏千年的石碑。還有啊,那村子上的人都在傳說,是那個姓劉的婦人打水時觸怒了鎮井之神,才遭了報應,要不然怎麼會死得那麼蹊蹺……”

    這事儿夏初七心里是有譜儿的,劉氏那事儿也是她暗示的范從良,原本她只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哪儿會范從良要了她的性命?

    她心里突突著,抬頭一望,卻見趙樽寒板著一張臉,聲音極淡地道,“東方大人,什麼時候對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有興趣了?”

    東方青玄輕撫下額角,只抿唇而笑,“青玄對鬼神之事不感興趣,卻是對那出土石碑上的一首詩,特別的感興趣。”

    趙樽輕哦了一聲,冷言冷語,“還有這樣的事儿?”

    東方青玄笑容更艷,“殿下,想不想聽聽是什麼詩?”

    趙樽不冷不熱的望過去,“東方大人如果願意說,本王聽一下,也無妨。”

    鳳眸淺淺一眯,東方青玄慢悠悠的念道。

    晉水江畔趁東風,

    王師南定烏那中。

    登高望遠山河在,

    基業初定馬化龍。

    此詩一出,頓時便驚了一地的人。

    如今雖然不是一個人人都會吟詩作賦的時代,可禪院里頭這些人,從錦衣衛到老和尚都不是簡單的人物。即便再傻都能聽得出來,這是一首藏頭詩,取其首便是“晉王登基”之意。

    “聖上龍体尚且康健,福壽雙全,出現這樣大逆不道的東西……殿下,需要青玄提醒你嗎?”東方青玄笑盯著趙樽,妖孽一樣的眼生生多出媚氣來,似乎不願意錯過他此刻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還有這等奇事?”可惜,趙樽表情極淡,“本王卻是第一次聽說。”

    “那現在聽說了,殿下以為,依青玄的職責,該當如何辦差才是?”東方青玄笑問。

    “東方大人,你認為該如何?”截住他的話頭,趙樽聲音里,透著一絲絲寒意。

    “殿下從烏那搬師到了蜀地,卻遲遲不肯回京述職,向兵部交上調兵虎符,如今朝廷真是多事之秋,清崗又出現這等‘奇事’,聖上會怎麼想?天下臣民又會怎麼想?朝廷上的臣工又該怎麼想?如此,青玄只好按聖上的旨上,‘請’殿下回京向了。”

    東方青玄一說完,妖魅的揚起個笑容來,大紅袖袍輕輕揮起。

    “來人啦,請晉王殿下回京。”

    “是——”几名錦衣衛高聲回應。

    可行動尚未開始,只見禪院的拱門前方,一個身影儿突地便竄了過來。

    “大都督,且慢!”

    眾人的視線隨即一轉,紛紛看向了那個身著僧袍的老和尚。而嚴陣以待的錦衣衛,手中的繡春刀已然出鞘,寒芒畢露的等著東方青玄的下一道命令,隨時都有可以再掀起另一陣的腥風血雨來。

    “道常大師,你這又是何意?”東方青玄笑著問,十分客氣。

    “阿彌陀佛——”

    喊了一聲法號,就在夏初七疑惑之時。只見那個據說道行高深,一直道骨仙風般存在著的老和尚雙手合十,整個人如同與神靈通電了一般,口中念念有詞。

    “前几日,天降百年不遇的大暴雨,昨日,千年湔江堰又突遇決堤,老衲感念蒼生疾苦,夜不能寐,恐有上天的天機示警,特地參詳了一夜先人們按易經八卦寫著而成的《推背圖》。”

    “哦?”東方青玄笑,“那道常大師可有所悟?”

    老和尚語氣凝重,“東方都督自是知道,我大晏開國數十年來,吏政清明,當今聖上更是有雄武之略。可為何,會在此時突降天災?有天災,必有天道。這是世道常情。老衲雖然愚鈍,卻也按照《推背圖》的指引得出了一個結論……”

    道常老和尚說到這儿,賣個關子,停了下來。

    而此時,因為這邊儿的動靜引來的老百姓也越來越多。只是礙于有那麼多的錦衣衛壓場,那些人只遠遠的看著,聽著,並不敢走到禪院里頭來。

    見那道常老和尚遲遲不語,東方青玄一笑,“大師但說無妨。”

    道常老和尚抬頭望了下天,隨即,雙手合著十,扑嗵一聲朝著京師的方向重重一跪。

    “既然大都督相問,老衲便冒著一死,為我大晏百姓的安康,斗膽實言相告。當年,得我主洪泰帝賞識,老衲被挑選入京隨侍晉王爺,可有負我主所托,老衲念著這山河自在,獨自跑到蜀中隱世于此,本不想再參與這紅塵之事。可如今,天道示警,老衲卻是不得不說了。還記得當初聖上即位之時,便立了謫長子為太子,天下太平,四海歸心。可如今太子病篤,聖上按祖訓有意立嫡長孫為儲,本上祖制所訓,但按照《推背圖》上之警示,此乃我大晏王朝由盛轉衰之先兆啊。”

    “大膽道常,一派胡言!”東方青玄面色一變,“來人!拿下這老和尚,一起送京法辦。”

    “放肆!”趙樽冷聲一喝,“東方大王真當本王是擺設不成?”

    話音剛剛落下,只見原本被錦衣衛完全包圍著的禪院四周,不知何時開始,從房頂上,院門口,涌入了為數眾多的金衛軍,打頭的几個,正是趙樽麾下最得力的十二名侍衛,一個個步伐干勁有力,披甲配刀,威威生風。不肖片刻,便把錦衣衛給圍在了中間,在人數上,已經明顯占了極大的優勢。

    “大師,你繼續說。”趙樽不看東方青玄,威嚴十足。

    “是,殿下。”道常老和尚得了口令,聲音更加洪亮了几分,說得那叫一個聲情並茂,而且,字字指向東方青玄,“敢問大都督。若說那《推背圖》示警,是老衲一家之言,不足以采言。那如今蜀中連連暴雨,至使百姓受災,還有年逾千年都未決的湔江堰水利,為何又會突然決堤毀壩?還有那鎏年古井之中,突然現于世間的千年石碑又做何解釋?大都督啊,這便是上天的示警啊……”

    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夏初七的心髒,一直被這老和尚弄得突突直跳。

    她總是覺得,這些事情,越發的詭異了。

    斜眸過去,她偷偷瞄了一眼趙樽。

    他卻始終平淡如水,表情漠然,不露出分毫情緒。

    只聽見道常和尚又徐徐說道,“大都督,從鎏年古井現世的石碑碑文來看,老衲突然悟得了天機……想我大晏朝,雖人才濟濟,可晉王殿下的文韜武略,那是有目共睹的。征漠北,踏南疆,不過短短數載時間,晉王爺的馬蹄已經遍布了我大晏邊陲,聲名遠播四海,其威,其德,其品,讓敵寇破膽,讓百姓稱頌,讓天下臣民拜服。再結合《推背圖》之指引,老衲斗膽再出一言,原以項上人頭作保,大晏王朝要海內河清,百姓安定,万邦咸服,君臣和睦,聖上必當立晉王殿下為儲,方能匡扶社稷,解大晏國本動搖之危機,否則天下必當大亂也。”

    好一番言辭懇切的長篇大論。

    那詞儿,那調子,唬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

    如果她不是出生在21世紀,估計還真就得相信,除了趙樽這麼一個人,其他人都坐不得儲君之位。要不然,那天上就要打驚雷,就要刮暴風,就要下暴雨,就要決堤漲洪水,說不定還會有地震,老百姓們也都活不下去了。除了趙樽那一根定海神針,誰都安定不了這大晏江山了。

    老實說,這原是她扑爛計划中的一環。

    可如今瞧這實施的程度,遠比她當初的計划縝密了不知多少。每一個環節都絲絲入扣,甚至連暴雨、決堤、得道高僧、馬千戶的找茬儿,響箭的發出,一個又一個都在趙樽的算計之中。不多不少,就像那九連環似的,差一點都合不了,算得連一絲瑕疵都沒有。她想,如果現在有人來告訴他,那個湔江堰的河堤,就是趙樽派人給弄毀的,她說不定也會去相信。當然,前提條件是,他倆沒有共渡過那個被洪水衝擊的生死難關。

    那邊儿老和尚聲音剛落。

    趙樽並未開口,東方青玄便“啪啪”拍起手來。

    “道常大師,您還是這麼的……能言善道。真不愧聖上欽賜予你的法號了。”

    “阿彌陀佛——”

    道常老和尚高唱了一下佛號,隨即起身合十。

    “出師家不打誑語,大都督切勿猜忌天機,引上天責罰。”

    東方青玄輕笑一聲儿,微微眯了眯眼,唇角的笑容還未淡去,那整個禪院的里里外外,便已經響起了老百姓們的竊竊私語聲儿,什麼“只有晉王殿下才是真命天子啊”、“要是立了皇長孫為儲,我等還有活路嗎?”之類的言語,這讓夏初七發現,就連這些老百姓出現的時機,就是那麼的嚴絲合縫,實在太利于今后的傳播了。

    接著,也不知道是在誰的煽動之下,一院子金衛軍和和避洪災的老百姓們,一個個“扑嗵扑嗵”,像往鍋里下餃子一樣的跪在了濕冷的地面上。

    “晉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請大都督感念天下蒼生,將我等的民意上至天聽……”

    鋪天蓋地的吶喊聲,氣勢磅礡,帶著吞山並河一樣的驚人之態,喊得感天動地……

    這一出戲簡直太精彩了。

    用一個詞儿來形容,就是高潮迭起。

    夏初七一直將身子窩在趙樽的胳膊下頭,瞧得那叫一個目不暇接,直到那東方妖孽一張美艷無雙的臉沉下來,帶著錦衣衛拂袖而去,她還沒有從一個又一個的轉折里回過神儿來。

    事情從開始,到結果,一直都只有一個贏家。

    東方青玄原本想要拿捏住趙樽,卻被他輕松的擺了一道。

    誰勝誰負自有定論,已經用不著她來多說了。

    只一雙微眯著的眼儿,落在趙樽的身上時,她心思越發復雜。

    靜靜的,冷冷的,不動聲色的,走到哪里都會接受万民跪拜的,這便是他了。

    老實說,夏初七從來都不覺得自個儿是一個言辭匱乏的人,可此時,在此伏彼起的頌歌聲里,她居然找不出一個准確的詞儿來形容身邊這個男子的貴氣和魅力。

    不敢用“美”,那是褻瀆。不敢用“帥”,那太膚淺。不敢用“俊”,那太普通。她不好用任何一個形容詞來描述他。

    因為不管多麼華麗的詞,都擔不起那麼大的責任。

    “殿下……可要庇佑我等啊……”

    “殿下……”

    她的耳朵里,一直充斥著這些個詞儿。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金衛軍們動作利索的疏散了老百姓,並且將現場那些屍体鮮血都打掃干淨了,她還默默地站在那里,提著那一把從趙樽的床邊上拿來的劍。

    “小奴儿——”他熟悉低沉的聲音突然傳入耳朵,“還不舍得走?”

    夏初七抿了抿嘴角,扯出一個復雜的笑容來。

    “一直知道你厲害,卻真沒有想過你這麼厲害,也怪不著我玩不過你了。其實你早就醒過來了吧?聽著我和別人打架繞圈子,等著東方青玄來捉我,也等著關鍵的時候出來與我秀一下恩愛,再反將他一軍。等著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那鎏年古井里的石碑,又早就計划來這丈人山才放響箭,引了他來,你卻與道常和尚串好什麼《推背圖》,什麼天機示警,什麼庇佑蒼生,全他娘的狗屁。都你一個人在玩儿人家呢?”

    趙樽蹙眉,動了動嘴皮,想說什麼。

    可最終,他還是沒有開口,只淡淡的看著她。

    夏初七輕呵一聲儿,又俏皮的衝他豎了一下大拇指,“主子爺啊,你簡直就是一個腹黑祖宗。當然,我這不是在損你,而是真真儿在誇你。你這樣的人,活著沒有對手,獨孤求敗,也挺沒有意思的吧?所以覺得我還有几分可以逗弄的意思,便捉了來,放在掌中央,看著我蹦噠,對不對?嘶,想想啊,你不可能不在東方妖人的身邊儿安插眼線吧?說來,我都有點儿懷疑了,是不是從東方青玄綁架我,你全都知道的?要不然,你又怎麼會那麼巧的出現在金沙村,從棺材里好心的救了我?”

    趙樽面無表情,“你說完了?”

    夏初七潤了潤喉嚨,攤了下手,把劍丟給他,“完了。現在換你了,你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他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拍了下她的腦袋,動作很親昵,只出口的話,依舊那麼令她生恨。

    “有啊。你那首詩,作得太爛。哪像什麼千年碑文?簡直就是一首鄉下私塾童子的打油之作,鬼才會相信。”

    說罷,他揚長而去。

    “小奴儿,跟上——”

    看著他黑袍下秀挺頎長的身姿,夏初七扯了下身上他的披風,暗自罵咧。

    趙賤人,你妹儿的!

    她一輩子都沒有寫過詩,她容易麼她?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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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6:06 |只看該作者
第048章 她來事了,事儿也來了!

    “蜂蠆垂芒,其毒在尾。”

    打從在丈人山的禪院里親眼目睹了趙樽如何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控制住大局,再氣定神閑的氣走了東方青玄,又將天道、人道、天機、大局等串在一起進行了那一番完美的演出之后,夏初七心里頭便一直在琢磨這個詞儿的意思。

    那簡直就是為趙賤人量身打造的。

    拜別了道常老和尚,一行人簇擁著晉王殿下從丈人山下來。

    山底下,早已備好了迎接殿下的馬車。

    昨日山呼海嘯般的洪流已經退下去了,可在這個滿目瘡痍遍地泥漿的地面儿上,停著一輛上了金釉一般的黑漆光鮮馬車,還是顯得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在山下的道路兩邊儿夾道歡送的老百姓們目光的注視下,作為傳聞中晉王殿下“十分寵愛”的小奴儿,夏初七與晉王殿下一同登上了馬車,上了回清崗縣的泥濘官道。

    “你還真不怕人家說你好男風,有龍陽之癖?”

    簾子外頭,擠滿了看熱鬧和稀奇的百姓。

    而她的后頭,卻是那男人一直沒有變化的平淡俊臉。

    “無妨。”他答。

    夏初七唇角一彎,笑了,“說得可真是實在。您確實無妨,可我有妨啊?爺,想我楚七好端端一個男人……哦,不,好端端一個姑娘,就這麼被你給定了型,變成了殿下您的孌童,你都沒有問過我的意見,也沒有想過要給我點儿補償。殿下,您覺著這個事儿,對我公平麼?”

    趙樽定定看她,“不公平。”

    一聽,夏初七樂呵了,“嘿,還算你有點儿良心,那你說說看要怎麼補償……”

    “楚七。”他打斷她,眼風一掃,接著補充一句,“世間之事,從來都無公平可言。”

    “擺明了欺我?”夏初七眉梢挑得高高。

    “正是。爺是你的主子,你是爺的奴才,欺負你天經地義。”趙樽語氣淡定,說完也不再看她,只涼涼地闔上眼,懶洋洋往那軟墊上一靠,那龍章風姿的氣質,愣是讓人從心坎到腳板都能生出寒氣儿來。

    話雖丑,理卻端。

    夏初七心知他說得沒錯。

    別說這是皇權至上的封建王朝,便是她先前所處的那個世道,不也是如此麼?權與勢從來都是一個人可以睥睨眾生的利器。尤其權利之巔上的那張鑲了金剛鑽的寶座,但凡是一個正常男人,甚至有些女人,都想要坐在那上頭,感受那万万人之上的威嚴,寫入史書,流傳千古。

    更何況,像趙樽這樣原本放眼天下,便已經是除了老皇帝之外誰都可以不放在心里的王爺?天下臣民都會匍匐在他的腳下,如果他願意,依他的能力,有朝一日成為那天下第一人,俯瞰蒼生也不是不可能。

    夏初七心里突地生出一絲奇妙的感覺來。

    如若有一天趙樽當真做了皇帝,他……會怎麼對付她?

    移過臉,她望向他下巴處的冷硬棱角,想著盛世光景,輕輕喊了一聲儿。

    “爺。”

    輕“嗯”一聲,趙樽斜睨過來,“小奴儿心底可是不服?”

    她一愣,回答的速度奇快,“當然。”

    抿了抿棱角分明的唇,趙樽語氣淡淡道,“那你想要什麼補償?”

    這麼好說話,一看便知不太真誠。翻了一個大白眼儿,夏初七淡淡哼了一聲,腦子里想著金山銀山,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便閃出一絲爍爍的華光來。

    “我要的補償可就多了,大爺,您能夠滿足几個?”

    趙樽輕唔了一聲,盯住她貪婪的眼睛,似是了然了。

    “覺得如此吃虧,可是想做爺的侍妾?”

    “啊!”夏初七驚呆了。

    丫要不要這麼自戀?

    一口唾沫來不及咽下,夏初七被他的話給嗆得干咳了起來。好一會儿才緩過勁儿,喘著大氣儿拍了拍胸口,她拱手作了一個揖。

    “晉王殿下,您老人家就不要嚇唬我了。楚七我自知容顏不堪,哪里上得了您老的貴榻,做得了您老的侍妾。這種事儿,往后千万不要再提,說出來都傷咱倆感情,是吧?”

    她拒絕得這麼快,這麼徹底,明顯讓趙樽愣了下。

    “你,不樂意?”

    “廢話不是?當然不樂意了。”夏初七心里懸了起來。丫該不會真要讓他做侍妾什麼的吧?雖然他長得夠帥,可誰知道他京師那王府里頭還有多少女人,他心里惦記的又是哪個女人?像這樣渾濁不清,看不分明的男人,她可不敢隨便就托付了終身。

    見她不像說假,趙樽點頭,似是終于長松了一口氣。

    “如此,甚好。”

    他如釋重負的表情,再一次傷害了夏初七粉嫩的小心肝儿。

    她這人心眼子小,雖然她不樂意跟他,可卻見不得人家不樂意要她。很明顯,這位祖宗爺也良心發現的知道自家對她做出了一些“有傷風化”的事情,害怕她找他要負責,而且還有那麼多人的眼見為實,定是怕她糾纏于他,才故意這麼說出來試探的。

    王八蛋!

    重重一哼,她心下突然生起一念。

    “喂,爺。”

    “爺便是爺,不是喂。”他冷聲糾正。

    擺了擺手,夏初七壓著嗓子,慢吞吞湊近了他几分,“別裝了,這儿又沒有外人,就咱倆。我有一個提議,你看我兩個如今這是臭味相投,不如歃血為盟結個義……拜個把子做兄弟什麼的,可好?”

    “……”

    普天之下能夠自稱臭味相設的人,除了她,大概只剩下不懂成語的陳大牛了。

    趙樽冷眼一掃,似是懶得再搭理她,撩了下袍角,伸長了雙腿。

    “過來,給爺松松肩膀,按按頭。”

    “憑什麼呀?”夏初七一橫,冷眼盯他,有心要造反。

    “那面鏡子,卻是一個好物件……”

    趙樽說得慢條斯理,卻噎得夏初七喉嚨都堵了。

    “行行行,大爺。”

    如今在這世道上,對于夏初七來說,她的牽絆就只有兩件。一面鏡子,一個傻子。可偏偏趙賤人還就能拿捏住了她的短儿,總能適時的拋出來這軟脅,逼她做事儿。

    緩緩靠過去,在他瞧不見的角度,夏初七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將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揉捏起來。

    揉了一會儿,又慢慢的移到他的頭部,替他做腦部的穴位推拿。一張閑不住的嘴巴,用一種含怨帶怒的軟軟聲音,帶著她呼吸間噴灑出來的暖暖熱氣,悠悠的拂在趙樽的面頰上。

    “喂,咱倆聊聊吧。”

    舒服的“嗯”了一聲儿,趙樽並未拒絕。

    下一瞬,未等她開口,他索性將腦袋一偏,靠在了她的大腿上,更加方便她替自個儿推拿,那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讓夏初七恨不得直接掐死他。

    “你說咱倆都認識這麼久了,對吧?在你心里呢,可能我只是你的小奴仆,可是在我的心里,你既然救了我一命,便是我的哥們儿了。哥們儿是什麼懂吧?就是好朋友。”

    “嗯。”他居然應了一聲。

    也不知是爽的,還是在同意她的說法。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繼續道,“但是,俗話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現在咱倆制定的‘扑爛’已經接近尾聲了,我也該功成身退了,離開江湖了。所以吧,等咱們回了清崗,你便把我鏡子還來,去了我的奴藉,再好心給我在黃冊上造個戶籍什麼的,許我帶著傻子離開,可好?”

    她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堆,趙樽沉默半晌,只抓住了一句重點錯誤。

    “濡指沾濕,沫指唾沫,相濡以沫,大多用來比喻夫妻。”

    又被他給嗆到了,夏初七頗有些怨念,“成語我懂。這不打一比方麼?你哪來這麼多事儿?較什麼真儿!”

    趙樽闔著眼睛,沒有再吭聲儿。

    夏初七翻了個大白眼儿,又低聲儿攛掇他。

    “瞧瞧如今這形勢,您這德性比猴儿還精,與我的智商相比吧,也就只差那麼一點點,我看實在也用不著我幫忙,就可以成就大業了,對吧?而我這個人呢,生性又懶又好吃又好美男,還好天下大好河山,自由自在的舒心日子,實在不宜做您的貼身長隨……”

    一邊儿替他捏著,她一邊儿曉以利弊。

    每一個字儿,她都自覺打造得真摯感性,實實在在。

    可惜,她說得唾沫星子都快干涸了,躺在她腿上那位祖宗爺卻是絲毫沒有動靜儿。慢慢的,呼吸綿長,顯然把她的話當成了催眠曲,都已經睡過去了。

    “喂……”她搖他的腦袋。

    “繼續。”他不悅地蹙眉,嗓子有些發啞,“重一點。”

    “靠,和你說話不回。我一個人說個鬼啊?”

    夏初七原以為他不會答,沒有想到他不僅回答了,還答得真特麼的離題万里。

    “小奴儿,你見過馴獸嗎?”

    “關我鳥事啊?”她想暴粗了。

    趙樽抿了下唇,淡淡道,“在爺看來,你便是一只伶牙俐齒的小野獸,身上全是尖爪利齒。爺呢,沒別的愛好,就喜歡馴獸。越是鬧得歡騰的野獸,越是興致好,總歸是要把它們馴服了事的。”

    “……”

    他全家都是野獸。

    手下動作微微一頓,她身子往后一仰,躺在馬車壁上,懶洋洋的挖苦他,“行啊,就算我是野獸,也是一頭會吃人的野獸,早晚得把你咽到肚子里。呵,這樣危險性高的野獸,你有把握馴得了?”

    “日子還長。”

    “那要是馴不了呢?”

    “沒有爺馴不了的獸。”

    “……我說万一呢?”

    “那便關它一輩子。”

    “一輩子都馴不了呢?”

    趙樽眼皮儿都沒有抬一下,指了指腦袋,示意她繼續按著,這才慢悠悠的說,“那爺便把它關在籠子里頭,先剁爪子,再敲利齒。要還不行,就剝了皮,抽了筋,看爺馴得了,還是馴不了。”

    剁爪敲牙剝皮抽筋的腦補和聯想,讓夏初七身子惡寒了一下。

    他先人板板的。

    封建時代的權貴男人,果然心肝儿都是歪著長的。

    丫通通變態得不像正常人。

    心里頭一陣罵咧著,夏初七表情還算淡定隨和,甚至帶著淺淺的笑意,“阿唷,好嚇人嘍。那您如果馴服好了呢?你又准備把她怎麼辦?賣到動物園里去展覽,讓人家花錢來看,賺銀子?”

    許是“動物園”這個名詞儿很新鮮,趙樽這一回停頓了許久,似乎才融會貫通了,瞄她一眼,眼神儿無波無浪。

    “爺馴出來的東西,愛怎麼處理,便怎麼處理。”

    “……”你全家都是東西。不,都不是東西。

    夏初七正在那儿翻白臉儿呢,卻又聽得他說,“不過,爺向來喜歡乖巧聽話的,如果那小獸儿合了爺的意,給它指個好人家,配段好姻緣,卻也不是不可以。”

    合意?配姻緣?

    她信了他的邪就怪了……

    夏初七使勁儿在他太陽穴上一摁,一張小臉儿笑得格外燦爛。

    “甭了。個人姻緣個人找,您啊,還是少操那份儿閑心。”

    趙樽若有所思的瞄了她一下,突地又出一言。

    “小奴儿,你配傻子,實在有些委屈。”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這位爺真給他尋了一個張三李四王麻子,要把她給嫁出去吧?

    吭哧一笑,她道,“得了吧您啊,我就稀罕我家傻子那樣儿的。傻子他多好啊,純朴,善良,可愛,對我又特別好,還不會嫌棄我被人渣給抱過,摸過,看過……准能一心一意的對我……”

    他眼一斜,瞄了過來。

    “爺的意思也正是如此。傻子配你……他確實是委屈了。”

    夏初七差點儿沒當場嗝儿屁!

    ……

    ……

    關于馴獸與配不配的話題太過血腥太過殘酷,為趙樽推拿了一會儿,夏初七便有點累了,手酸腳乏的,尤其小肚子不太舒服,時不時刺啦一下。這狀態從丈人山下來便有了,只是心知這男人沒有什麼同情心,于是在他面前,她也沒有說出來。

    這回趙樽倒是沒有為難她,擺手讓她休息,便慵懶冷漠地靠在一邊儿的軟墊子上,拿著一本《火龍經》的線裝書,一個人默默的看了起來。

    馬車搖搖晃晃。

    夏初七肚子不舒服,還是有些昏昏欲睡。

    老實說,看著這些封建王爺可憐的娛樂活動,她真有點儿幸災樂禍。

    即便他做了王爺又如何?

    玩過電腦麼?知道網絡麼?打過CS麼?泡過酒吧麼?坐過火車飛機輪船麼?見過火箭航母衛星上天麼?

    嗤!還不是土包子一個。

    這麼想著,她的自信心又膨脹了一點。

    天無絕人之路,她才不要做趙賤人籠子里的小野獸呢。她最是受不得約束的人,一定要獲得自由和新生……置田買宅養小白臉儿,帶著傻子一起,走向人生的巔峰。

    馬車行得不慢,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外頭才有了動靜儿。

    “爺,崇寧縣到了。”鄭二寶尖細的鴨公嗓子,永遠那麼有辨識度。

    “嗯。”趙樽懶洋洋的倚著馬車壁。

    “晌午了,爺可要用了午膳再趕路?”鄭二寶遲疑了一下,又道,“崇寧縣令先頭差人來報,說是在縣里的吉祥如意樓備下了酒水,要請爺用膳。他人先去打點了,估摸著這會儿,已經候在了那里。”

    吉祥如意樓是崇寧縣最有名的一家酒肆了。

    趙樽皺了下眉頭,便不再多說。

    馬車繼續前行,不一會儿,便已經到達了吉祥如意樓的下頭。

    鄭二寶便過來打了簾子,拿馬凳過來扶著趙樽下車,拘著身子,細心細氣。

    “爺,到了。”

    吉祥如意樓下,除了前來迎接的崇寧知縣之外,還候了一群同來跪接晉王殿下的縣丞、主簿、典史、巡捕等六房吏員。

    除此之外,便是人擠著人,人挨著人的那一整條街的老百姓了。

    自打看見他從馬車下來開始,擠在人群里那些個未出閣的小閨女小娘子們,目光一個個的亮了又亮,愣是沒從他臉上移開一瞬。

    不知多少姑娘,只瞧得那麼一眼,便芳心暗許,目光呆住了。

    崇寧小縣城,啥時候能見著這樣神仙似的人物?再者,一個男人除了有著過人的俊美長相之外,還加上成熟、權力、英武、冷漠、疏離等等諸多勾搭女人的魅力,又豈能是這些青澀少女們可以抵擋得了的?

    照常的一通跪接禮之后,明顯趙樽有些煩了,甩袖便往樓上走。

    “殿下留步——”

    這時,人群中擠出來一個長得十分清麗可人的少女,約摸就十六七歲的年齡,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著了魔一樣,突兀的擋在了趙樽的面前,扑嗵一聲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磕頭。

    “請殿下為民女做主。”

    趙樽面色一沉,不悅的眼神儿掃了一眼崇寧知縣。可不管他多不高興,在這樣的場合下,他如果對于這種看似前像來申冤的老百姓不理睬,實在不符合身份。

    “你有何事?”他冷冷開口。

    那姑娘肩膀一抖,猛地抬頭,直勾勾盯住他。

    “殿下,您不記得民女了?”

    嘩的一聲儿,街巷上好奇之聲大起。好多擠在后頭的人看不見熱鬧,在人縫儿里鑽來鑽去,視線通通都往他們這邊儿過來了。而原本就跟在趙樽身邊儿的夏初七,一雙眼睛,也是炯炯的盯住那挽了一個別致回心髻,穿了身儿直領妝花襖的姑娘,好奇心快提到嗓子眼儿來了。

    從趙樽漠然的表情看,他確實不記得了。

    在一群老百姓灼灼的目光下,那小姑娘又道,“殿下,民女名叫鶯歌,兩年前殿下出征烏那,途經崇寧縣時,民女曾經攔過殿下的戰馬,請求您為民女做主,才免得被我那惡兄賣入青樓為妓。”

    她斷斷續續,說到這里,聲音已經哽咽了起來。

    “可我那惡兄嗜賭成性,死性不改,在殿下離開一年多后,又故態重發,欠了人家的銀子……還是將民女賣入了那春風樓,做了個清倌儿……可,昨日那老鴇子……硬是逼得民女接客,民女誓死不從才保住了身子的清白……嗚,如今再遇殿下,真是天見可憐……民女想請求殿下恩准……讓民女隨侍殿下左右,為奴為婢,全憑殿下做主。”

    嘩……人群沸騰了,指指點點。

    哇……夏初七卻被她給雷死了。

    好一番英雄救美的傳奇故事啊。

    一個敢于當街攔王爺驚馬,敢于獻身為奴給王爺的青樓清倌儿,不要說在古代,就算是在現代,都得算一個了不得的女漢子。

    她覺得是個狗血橋段,卻引起了眾多的同情心,都覺得這是一個“可憐如斯”的好姑娘,為了報恩,為了避禍,願意以身為奴,長得還這麼水靈動人,自是能令人唏噓一番。

    都說救人救到底,送佛到西天。趙樽兩年前都已經救過人家了,難不成現在眼睜睜看著人家姑娘往火坑里跳嗎?

    夏初七覺著好奇死了。

    但看賤王爺要如何處置這麼一個美人儿。

    趙樽緊蹙的眉頭松開了,似是也回憶起了往事來,瞄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女子,突地一轉頭,將這個棘手的問題拋給了夏初七。

    “小奴儿,你看此事如何處置?”

    這麼尊重她的意見?

    夏初七很想大聲“靠之”,這貨讓人人都以為她是他的“孌童”,真的好嗎?她真是一直都不太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非得在人前營造出一副他好男風,十分“寵愛”她的樣子來。

    尤其這種帶著寵溺的眼神儿,在万千注目中瞧過來,惹得那些赤裸裸的嫉妒眼神儿,都快要將她后背給戳穿了。

    行,讓她決定是吧?

    他不喜歡女人近他的身子,她就偏要給他塞女人。

    反正他晉王府也不缺這麼一個姑娘的口糧,救人一命,還能勝造七級浮屠呢。

    一念至此,微微一眯眼,她笑了。

    “爺,您瞧這位姐姐多可憐,您就收下她了吧。”

    那姑娘一聽這話,看夏初七的眼睛明顯深了一點。

    不過,卻也是松了一口氣。一轉眼,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便又落在了趙樽冷硬尊貴的臉上,轉都不帶多轉一下。

    “求殿下成全鶯歌……”

    “好。”淡淡說完,趙樽拍了拍夏初七的手,在一干人等灼灼如火的目光凝視中,他平靜如水的俊臉上,眉頭稍稍一挑。

    “你,起來吧。”

    “多謝殿下。”

    鶯歌又是感恩戴德的磕了一個響頭,才爬將起來往趙樽走了過來。那款款而行的窄小腰肢儿,一掐就要斷掉似的,那高高聳起的兩團珠穆朗瑪峰,瞧得夏初七都直咽口水,心里尋思道,這大姐儿往后若生了孩儿,肯定不缺奶水,好大的兩個糧食倉庫。

    “站住!”

    不料,那鶯歌還未走近,趙樽再次蹙緊了眉頭。

    鶯歌凄凄然似有不解,嬌聲軟語的喊,“殿下……”

    趙樽突然柔和的攬住了夏初七的腰身,一雙黑不見底的眸子,沒有在她身上停留,便別開臉望向了鄭二寶。

    “帶她下去。等回頭到了清崗,去侍候楚七。”

    “爺——”鄭二寶一愣,可瞧了下趙樽的臉色,硬是什麼都沒有多問,便垂下頭去,尖細著嗓子應了聲儿“是”。

    “侍候楚七”几個字,分量太重了。

    楚七她自個儿都只是一個奴仆的身份,可現在主子爺居然讓別人去侍候她?那個意思,無外乎就兩點。一是這個鶯歌的身份,比楚七那奴才還要奴才,二是楚七那奴才實在太深得爺的愛重了,他舍不得她受一點點苦頭。

    寵啊!

    鄭二寶仰天感嘆,有一種將要失寵的擔憂。

    看來往后晉王府里,得要多出半個主子來了。

    而且還是一個做奴才的主子。

    這事儿來得太離譜,不說鄭二寶,便是夏初七也有點發懵。

    她看向趙樽,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點儿什麼來。

    不巧,趙樽也在看向她。

    “先頭不是在喊餓?這會儿你卻是不急了?”

    他冷峻高華的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說他在笑吧,其實仔細一看又沒有笑。如果非說是在笑,還不如說是那是嘲弄來得更為妥當一點儿。

    管他的!填飽肚子再說。

    她目光一移,下巴高昂,“老子是餓了,走吧。”

    一行人緩步往吉祥如意樓而去,樓下的百姓們卻在私底下議論紛紛。之前便聽說晉王爺為了一個府里的仆役,不惜與錦衣衛大都督在城門口大動干戈,殺成一片,有些人還只道那是謠傳。可今儿一見,看晉王殿下對那個仆役的寵溺樣子,再沒有人懷疑那真實性了。

    他們英明神武勇戰漠北南疆的晉王殿下,竟然愛好男風。

    不僅愛好男風,還愛好的是那種十分普通的小男孩儿,這實在讓很多人難以接受。不過,這時代那些有錢有勢的達官貴人,都把養一些清秀小倌儿當成風韻時尚,本也不算是什麼大事,因此雖有人心下略略惋惜,卻絲毫無損晉王殿下在他們心中的威風。

    從上吉祥如意樓吃飯,到離開那里再返回馬車。

    一共差不多就花了一個時辰。

    而夏初七耳朵里聽得最多的,還是關于鎏年古井的千年石碑,還有天機示警的湔江堰決堤,以及丈人山高僧的禪解。

    世上什麼東西傳得最快?

    除了瘟疫疾病,便是流言蜚語了。

    受了那些事情的影響,目前蜀中各地的鄉坤百姓們,為了保平安,甚至于都出自資金,在自家鄉里為晉王殿下修建祠堂,立碑樹撰,除了要把殿下的功德留傳千秋万代之外,還希望保一方平安……

    夏初七覺得,趙樽已經完全被神話了。

    她當初那個“扑爛”的目的,也算達到了。

    而且是超額完成任務。

    一行人再次上了馬車,吃飽喝足的夏初七把趙樽從上到下又細細的打量了一番之后,想到現在的輿論傳播力度,覺得可以進行她“扑爛”的最后一個環節了。

    皺了下眉頭,她提醒,“爺,計划該收場了。”

    趙樽沒有抬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隨口一“嗯?”

    夏初七右手輕輕抬起,對著他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冷聲說,“必須搶在東方青玄之前,滅了趙從良。要不然,依那錦衣衛無孔不入的偵察能力,定然會發現此事的源頭在哪儿。范從良那貨,如果落在東方妖人的手里,都不用認真過堂,指定連家里媳婦儿閨女穿什麼顏色的褻褲都得招供出來。”

    趙樽目光一眯,看向她。

    久久,他神色難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夏初七不知道,這個時候的她,一張專注在她“扑爛”里的小臉儿,沒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臉,在嚴肅氣息的籠罩下,在神奇的蕩出一抹瀲灩的光華。那不是一般女人的美艷或者嫵媚,而是一種與這個時代任何女人都不同的“干勁儿”。

    “你殺過人?”淡淡的,他問。

    夏初七想了想,莞爾一笑,“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是第一個。”

    靜靜看她半晌儿,趙樽闔上了雙眼。

    “爺自有打算。”

    ……

    ……

    結束了那個話題,一行人馬便又離開崇寧,往清崗上路了。

    夏初七的肚子越來越不舒服,在馬車的搖晃之下,沒多一會儿,便露出一臉的倦容來,雖說乘車比騎馬舒服了不少,可還是覺得顛簸得慌。

    坐在軟墊子上,她捂著肚子閉著眼儿,正准備眯上一覺,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陣的拔刀聲儿,又有几個人小聲說了几句什麼,便聽見鄭二寶壓低了嗓子在簾子外頭喊了一聲儿。

    “爺。”

    “說!”

    “大都督車駕過來了,說是有要事與爺相商。”

    “准。”一個淡淡的字眼儿說完,馬車窗椽處的簾子被打開了。在馬嘶聲儿里,很快便聽見一陣“得得”的馬蹄聲。接著,一輛插了一面錦衣衛黑色旗幡的馬車慢慢靠近了過來。

    “馭……”

    馬車停了下來。

    那撩開的簾子處,是東方青玄顧盼生輝的笑臉。

    “殿下,真是不巧,咱們又見面了。”

    趙樽淡淡的撩過去,“東方大人不是前往錦城府去探望寧王了嗎?為何卻在此處?難不成,清崗又出了什麼大案子,要勞動你的大駕?”

    東方青玄輕聲一笑,“原本是要去的,只如今確是不必了。”

    他說得意有所指,趙樽卻也沒問,只傲然的眸光里,帶了一絲不屑的神色。

    “那東方大人何謂的要事……是什麼?”

    東方青玄淺眯了那雙淡琥珀色的眼儿,妖妖嬈嬈的一笑,太過出色的長相,為他每一個動作都增色不少,聲音更是如同春風拂面一般,一勾唇,一挑眉,便能引得男男女女都為之傾倒。

    “如風,把東西遞與殿下。”

    立在馬車邊儿的如風,聞聲恭敬應了,從東方青玄的手上接過了那一本《風月心經》,稍稍愣了一下,便聽得東方青玄又輕笑了起來。

    “殿下,這本妙書青玄已經仔細拜讀過了,還在關鍵部分做了一些批注。聽聞殿下您先頭在崇寧縣里,又新得了一個大美人儿,想來應該用得著它,特地把書歸還過來,願您能多得些樂子。”

    趙樽面色不變,表情不冷不熱。

    “東方大人有心了。”

    接過書,他放下簾子,沉喝,“啟程!”

    上了金釉的黑漆馬車正要開動,突地,聽見東方青玄又笑著輕喚了一聲。

    “殿下稍等一下。”

    趙樽再次打簾,眼神儿調了過去,“東方大人還有何事?”

    “剛剛想起來一件事。”東方青玄妖冶的臉上,依舊是那一種不達眼底的笑意。只見在車簾的晃動中,一只白皙得雪藕一樣的胳臂伸了出來,上面拎著一個小小的包袱。

    “這是楚小郎的東西,里頭有一種能為殿下助威的藥物,青玄都請人仔細查驗過了,甚是好用。現在一並奉還,祝殿下龍精虎猛,玉槍不倒。”

    “噗——”

    等馬車“咯吱咯吱”的離開之后,夏初七憋了許久的笑意,在偷瞄了几次趙樽黑冷的俊臉時,實在忍不住噴了。

    東方妖人,太特麼搞了。

    接過自個儿的包袱,她在趙樽面前打了開來,仔細將那些個瓶瓶罐罐都檢查了一遍,一一收拾好在懷里,拍了拍,突然覺得踏實了不少。

    “青玄祝殿下龍精虎猛,玉槍不倒。”

    學著東方青玄妖嬈嬌柔的語氣,夏初七又慢悠悠念了一遍,果然見趙樽的臉黑得更厲害了,終于放開嗓子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笑聲,恐怖得讓整個車隊的人,都覺得脊背在一陣陣竄涼。

    有膽子在晉王殿下面前如此放肆的人,便只有一個楚七了。

    知道她是女人的,心里還稍稍安慰一些。

    不知道她是女人的,那心肝儿都快要扭曲了。

    想想多可怕,他們愛戴得如同神祇一般的晉王殿下,守身如玉了這麼多年,如今竟然會交代在了一個小子的手上?這合適麼?

    悠哉悠哉的走了一段儿,趙樽看著夏初七一直忍俊不禁的笑臉,突然皺眉問道:“楚七,你覺得東方青玄如何?”

    收住笑意,夏初七捧著難受的肚子,“你指哪個方面?”

    趙樽面色很涼,“各個方面。”

    歪著笑得抽痛了的嘴唇,夏初七搖頭晃腦的想了想,才慢吞吞的道:“要論東方妖人的長相麼,就跟個天上的仙女儿地上的妖精似的,能勾男,能搭女,按我上次給你說的評分標准,他,必須十分。”

    趙樽的臉,好像又黑了一點。

    夏初七瞄他一下,猶自說,“至于做事能力吧……老實說,如果他不是遇到了你,不對,如果不是遇到了我這樣的高手,估計也是一個罕逢敵手的人物了。好吧,在能力上,如果我第一,你第二的話,那他暫時就排第三好了,我給他打八分。”

    “……”

    見他的臉,從黑轉成了青,夏初七一樂。

    自覺得非常瀟灑,因為她的臉皮,似乎又加厚了三層。

    輕咳了一下,她清清嗓子,“可是,若論他的人品麼……嘖嘖嘖嘖,就不用說了。怎麼對付我也都罷了,可他對待自己人,就像那個馬千戶,哎,多麼歡脫傻逼的一個好漢子,對他那是絕對的忠心耿耿啊,他居然連眼皮儿都不眨一下,一刀把他給捅死了。你說這樣的人,心怎的這麼狠?恨得讓我恨不得自摳雙眸,人生觀和價值觀直接就崩潰了。因此……在人品方面,老子給他負分,滾粗!”

    夏初七滿臉鄙視。趙樽的臉色,似乎緩和了一些。

    可接下來,他卻吐出了几個讓她完全摸不著頭腦的話來。

    “各為其政罷了,無所謂狠與不狠?”

    “各為其政?啥意思?馬千戶與他……不是一條道儿?扯!”

    趙樽揉了下太陽穴,似是乏了,眉頭皺了皺,不再看她。

    “你不懂?最好。”

    靠,真賤!

    夏初七最恨別人吊她的胃口了。可這貨總是這樣儿,吊了一次吊二次,吊了二次吊三次,而這一次,恰恰是她最好奇的。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趙賤人還要替東方妖人說話——難道他倆之間果然有奸情?或者像陳大牛說的那樣儿,物以類聚?

    但是無論她怎麼問,趙樽都沒有再回答她一個字。

    夏初七沒得能轉移注意力的樂趣了,覺得肚子又生痛了起來。也不再去理會他,她將手肘在窗椽上,摸著懷里那里玩意儿,心里一直在尋思,如今趙賤人給她安排了一個明顯想要爬到他榻上去的姑娘做小婢子,那她是不是可以好好的玩耍一回了?

    可要怎麼玩耍才好呢?

    那麼一個如花如玉的妹子,如果玩壞了會不會太可惜?

    不太耐煩的想著,她摁著肚子,突然……一股子她上輩子才熟悉過的暖流,從她的腿窩儿里難堪的涌了出來。

    她的身体僵硬住了,頓時恍然大悟!

    怪不得今儿肚子不舒服,原來……來事儿了?

    這身子,該不會還是第一回吧?痛得她要老命了。

    最郁卒的問題是,在這種時候,在荒郊野外,讓她怎麼辦?

    古代女人來了那事儿都是用什麼搞的?草木灰?棉布?……可如今在馬車上顛來簸去的,讓她上哪里去找那些個東西啊?

    天老爺!

    夏初七默默的喊了一聲,抓狂地想了好久,終于,夾著腿,僵硬的轉臉,再轉臉,期期艾艾的瞧著趙樽,那表情完全不像剛才那麼一副滿是譏誚與玩笑了。

    “爺……”她喊得好誠懇。

    趙樽眉頭一蹙,似乎也詫異于她的表情,“有事?”

    縮了一下脖子,使勁儿按著肚子,夏初七拉著墊子往他身邊儿湊近了一點,小手伸過去,偷偷扯了一下他脫下了一直放在旁邊儿的那件披風,“借你披風一用,可好?”

    嗯,她就覺得趙樽這件披風,最為華麗最能吸水了。

    趙樽眉梢挑了一下,以為她冷,沒有拒絕,直接遞與了她。

    “披上。”

    “謝謝……”她咧出兩顆小尖牙,笑得好不奸猾。可是接下來,她又指了指馬車的車門儿,“爺,可不可以請您老去外頭避一避?騎騎馬啊,什麼的?”

    她把聲音放得很小,很低,卻聽得趙樽莫名其妙。

    “爺有車不坐,為何要騎馬?”

    “您不是特喜歡騎馬?多威風!”她擠眉弄眼。

    一眯眼,趙樽目光森森然地盯過來,“習慣是可以改變的,爺現在喜歡乘車了。”

    看來迂回的告訴他,沒有用啊?

    深呼吸一口氣,夏初七覺得沒必要遮遮掩掩,生理衛生罷了,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呢?咳了一下,她理直氣壯的說,“好吧,我實話告訴你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丟人的大事儿。我大姨媽來了,麻煩你出去一下。”

    “大姨媽?”趙樽眯眼,顯然更糊涂了,“你大姨媽在哪儿?”

    咽了一下口水,夏初七搔了下腦袋,無奈得緊緊攥著他的披風,“行,說大姨媽太高深了,你應該不可能明白。就是那什麼呢,我來事儿了,來事儿了你懂嗎?應該懂了吧?”

    “不懂。”趙樽懶洋洋睃她一眼,繼續看他的書,像是懶得理她了。

    靠,大姨媽在這個時代叫什麼來著?

    敲了敲腦袋,她仔細回想了好久,還是想不出來那個詞儿來,不過她靈機一動,又伸過頭去,在趙樽面前比划了起來。

    “大姨媽呢,就是姑娘家每個月都要來几天的那種東西?懂了嗎?”

    “大姨媽,是東西?”

    “哎喲,大姨不是東西,是……月事儿?可懂?”

    趙樽的目光深了一下。

    夏初七一咧嘴,以為他懂了。

    可是,他卻搖了頭,繼續道,“不懂。”

    靠,丫的太坑爹了。她怎麼就想不出那個詞儿來呢?說不定,就算她想出來那個詞儿,這個常年在外帶兵打仗的大男人,也有可能不知道啊?

    怎麼辦?

    她正在冥思苦想,眼風卻突然掃到趙樽微彎的唇角。

    好啊!趙賤人他先人板板的。

    想想,他都看《風月心經》那種小黃本了,怎麼會不知道女子每個月都要來几天的那種是什麼意思?他可是一個王爺,在這個時代,男女都早熟,再怎麼說這貨也二十好几了,哪可能會不明白?

    誠心收拾她是吧?

    沒有表現出來心里的怒意,夏初七假裝乖順的蹲下身,著急的拉著趙樽的衣袖,“過來過來,爺,你這邊儿來。”

    “做什麼?”

    這一回,趙樽好像真是不懂了。

    夏初七反手偷偷拉開了馬車門的插拴,將他小心翼翼的扶起來,往馬車門儿的邊上挪了挪,“爺,您老坐這邊儿來,我再仔細告訴你。”

    趙樽皺著眉頭起了身。

    可他高大的身軀剛剛弓起,身子還沒有站直,夏初七一直搭在他肩膀上的雙手突然往外一推,腳上死勁儿在他心窩上一踹,壓著嗓子低低嚷,“外頭涼快一下去啊,大爺——”

    嘭!

    馬車門儿被撞開了。

    好在趙樽的功夫底子好,人雖然心窩中招被踹了出來,可他華貴雍容的形象還是保持住了,只是為了保持平衡一只單腳著地時差點儿給崴了,整個人又“噔噔”往后退了好几個大步,才算停了下來。

    “啊喲喂,我的爺——”

    鄭二寶最先驚叫出聲儿。

    接下來,駕車的,隨行的,一個個都失聲驚呼起來。

    馬車一路上走得好好的,他們家的主子爺卻突然從車上倒退著下來了,還差點儿摔一跤,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吱的一聲儿,馬車迅速停了下來了。

    鄭二寶率先奔過去,扶住趙樽,驚慌失措的喊。

    “主子,您沒有傷著吧,出什麼事儿,楚七呢?”

    趙樽眼風瞄了一眼那個已經關嚴的馬車,重重咳了一聲,“爺看今儿這天氣甚好,想要出來活動活動筋骨。鄭二寶,把爺的大鳥牽過來。”

    “是。可是……”

    “可是個屁!”

    一腳踹在鄭二寶的屁股上,趙樽難得的又一次爆了粗口。

    齊刷刷的,隨行將士都住了嘴,也垂下了頭去。

    每一個人都莫名其妙,可趙樽的馬車密封性極好,隨行的人又有意離車有一點距離,就連駕車的鄭二寶都糊里糊涂,誰又能知道里頭發生了什麼事儿?

    馬車繼續上路了。

    直到天邊儿浮出一抹黃昏的霞光之時,趙樽“活動筋骨”完畢,才又把馬丟給了鄭二寶,慢慢地踱上了馬車去。

    原本他就窩了火儿。

    可剛一上車,眼睛便定住了。

    只見他那一領質地精良的披風,已經完全被肢解開來,一塊一塊的被疊成了一個個的條型。那樣儿的形狀,不需要夏初七再解釋,他便知道讓她做什麼用途去了。

    咬牙切齒,他低吼,“楚七——”

    外面的人,被那聲音嚇得抖了又抖。

    可是,也不知道那楚七說了什麼,只是下一瞬,馬車里頭又恢復了安靜,他們家的主子爺再也沒有咆哮了。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那條遭遇過暴雨肆虐的官道上,一派寧靜,兩邊儿被暴雨洗刷出來的溪水,帶著渾濁不堪的泥漿靜靜流淌。

    一行車隊,約摸申時才趕到了青崗驛站。

    先頭已經派人回去傳過口令了。得知晉王殿下平安歸來,驛站的門口,迎了好大的一群人,正在那里候著他的大駕。

    而最前方的一個,衣袍左右繡蟒,腰系鸞帶,著大晏親王燕閑時的服飾……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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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6:29 |只看該作者
第049章 “婦”唱“夫”隨!

    那不是別人。

    正是傳聞中,在錦城府從馬下摔下來腿折了的寧王趙析。

    見到趙樽的車駕過來,他禮數周全的率先拱手致意。

    “老十九,一路辛苦了。”

    一聽這稱呼,夏初七便大概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帶著好奇,她低著頭,從趙樽撩開的簾子處偷瞄出去。乍一看,只覺得那是一道身影富貴奢華到了極點。那錦繡蟒衣,那鑲玉鸞帶,完全把周圍等待的一干人等給比了下去。

    可惜,那僅僅指的是衣飾。

    就單論寧王那個人嘛,老實說,完全顛覆了夏初七得知大晏王朝有許多皇子們時腦補過的“數字軍團”形象……

    原來,皇子也不全都是美的。

    趙析大約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五官長得倒也不是難看,体型也算頎長高大,可就是那已經微微發福的肚子,一瞧便是酒色財氣熏陶出來的天家之子養尊處優出來的氣質,把他襯托得像極了一個“白嫩的豬蹄儿”。

    若說他有什麼惹眼的地方,便是那一雙帶著陰冷之氣的森然眸子了。

    第一印象,夏初七覺得他像極了電視劇中的大反派。不像個好人。

    心里頭有了比較,她微微一別開眼,目光就落在了趙樽的側臉輪廓上。那浮雕一般帶著美感的小樣儿,天然風華,絕妙無雙。

    突然之間,她腦洞大開的悟到了——怪不得都說當今老皇帝寵愛貢妃娘娘。

    三殿下趙析是嫡出的,為老皇帝的發妻馬皇后所出。

    十九殿下趙樽卻是庶出的,為貢妃娘娘所出。

    從儿子可以看到娘,比較下來,那老皇帝除非瞎了眼,要不然會寵錯人麼?

    嗚呼哀哉。

    美色當道的人間,她得努力了。

    她肚子里的彎彎腸子一直在轉,邊儿上的趙樽卻似乎沒有要下車的意思,只微微欠了下身子,便淡淡道,“三哥前几日墜了馬,身子骨不妥當,為何還專程過來了?”

    寧王臉上擔憂的神色,適時的掩飾了他眸底的陰寒。

    “這不是聽說十九弟在灌縣金沙村遇險了嗎?三哥我惦記著,哪里還顧得上自家身子?日夜難安啦,要不是十九弟你特地上錦城府去探望我,又怎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趙樽臉面緩了緩,可那柔和的情緒卻不達眼底。

    “三哥有心了。外面風大,里頭坐著說。”說到此處,他聲音忽的一冷,“鄭二寶,還愣在那儿做什麼?不知道三殿下身子不爽利?還不快讓人扶了進去,在驛館院里先安置著。”

    “是,爺。”

    鄭二寶今儿屁股上挨了一腳,冤枉得現在還沒有搞明白,乖順的領命去了。

    趙樽放下馬車簾子,面色一變便冷硬了下來,什麼話都沒有再說。那輛金釉黑漆的馬車便徐徐從洞開的城門緩緩的駛了進去。

    那排場,那架勢,那威風凜凜的樣子,讓夏初七暗自咂舌。

    他在搞什麼?

    時人看重尊卑嫡庶,向來都是嫡尊庶卑。可明眼儿一看,趙樽雖說是老皇帝的庶出么子,可他對三殿下趙析的態度,表面儿上看滴水不漏,面子給足了,可實際上卻沒有太多的敬畏成分在里頭。

    但是,如果他不敬重,為什麼前几日又巴巴的上錦城府去探望?

    皇帝老儿的家事,果然難懂。

    腦子里有些事情,像迷一樣在轉。

    可哪怕夏初七再好奇,這會儿也不敢問。

    之前在回來的路上,她來了月事儿,一腳把趙樽給踹下了馬車,還撕了他的披風做“傳統衛生棉”。雖然打從那會儿起,趙賤人被她那一句“再吼,老子就抽出來還給你”給彪悍地唬住了,又礙著自家做王爺的体面,沒有將事情聲張出去,可也沒有再與她多說一句話,心里頭顯然還記恨著呢。

    “爺,還生氣呢?”

    在馬車的晃悠聲中,她偏著頭,彎著唇,知情識趣的逗他。

    “到地了,滾下去。”趙樽的臉色冷森森,十分難看。

    夏初七笑著“噢”了一聲儿,眼儿瞄他一眼。

    “你這個人啊,我先頭不是說過了麼?我那是沒辦法,什麼叫應急方案懂不懂?!行了,你要實在不高興,等我用完了,你拿去找人洗洗補補再縫起來,說不定還可以再穿三年呢,氣個什麼勁儿?”

    她速度極快的說完,趙樽的臉色已經黑到了極點。

    見狀,不敢再耽誤,夏初七躬著身子就准備跳下馬車。可腳剛邁出去一只,她小身子頓了下,又忽地回過頭來,衝他咧齒一笑,走過去把他披風剩下來的布頭抓在了手里。

    “這麼好的料子,丟了多可惜?放心,回頭我親自縫補好還給你。”

    “你他娘的還不滾?”

    再一次爆粗,真氣急眼儿了。

    死死咬著下唇,夏初七憋住氣儿沒有笑出聲儿來,“哧溜”一下跳下馬車,一直跑到了西配院的門口,才實在忍不住笑得彎下了腰來。

    媽呀,今儿終于掰回了一局。

    翻身農奴要把歌儿唱,往后,再接再厲,最好把趙賤人活活氣死才好。

    等她樂呵夠了,才又直起身,往西配院一邁,便大喊了一聲。

    “傻子,我回來了。”

    几乎是第一時間,里頭便虎生生的衝出來一個壯實的漢子。

    人影儿一晃,她還沒有看清楚呢,便被傻子給死死的抱住了。

    “草儿,你上哪里去了,我怎麼都尋不到你,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哈哈,沒事儿了,沒事儿了,我這不回來了嗎?”夏初七拍著他的胳膊,像安撫小孩儿似的,好不容易才扯開他的虎背熊腰,騙了一個爛到極點的狼外婆的故事騙過了他,才笑兮兮的拽了他往里頭走。

    “草儿,你可有餓肚子?那狼外婆有沒有給你飯吃?”

    傻子是個實在人,她說什麼,他便信什麼。可被他這麼老實的一問,夏初七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飽著呢,狼外婆他……斗不過我,后來他被我氣死了,我才得以脫身。”

    可憐巴巴的“哦”了一聲,等她落屋坐在了床頭,傻子才揉了下有些儿紅腫的眼睛,小聲嘀咕,“草儿,我們回村子里去吧?”

    “為什麼?”夏初七歪著頭打量他,“出什麼事了嗎?不喜歡這里了?”

    傻子眉頭蹙成了一團,滿臉傻氣,卻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昨日我聽梅子姐姐說,咱們村子里那口老井里頭,發現了一塊大石頭……大石頭邊儿上還有劉家嫂子,就是偷偷摸我的那個劉家嫂子……她死了……被鬼壓死的……”

    心知傻子是一個極善良的人,夏初七自然不會告訴他劉氏的死因與她有關。

    其實當初她找上范從良,只不過想借機教訓一下那婦人,真有沒有想過會弄出人命。

    抿了抿唇,夏初七沒有與傻子多說什麼,只笑著起身按住他肩膀坐在了凳子上,安慰他,“劉家嫂子她是個壞人,那是老天在懲罰她呢,你不要害怕。”

    傻子低垂下頭,半天不吭聲儿。

    “我不是害怕,我是擔心。”

    夏初七捅了捅他胳膊肘儿,“想啥呢?擔心什麼?”

    “草儿……”傻子沒有抬頭,繼續耷拉著大腦袋,一個人咕噥,“我兩個回村去吧,我想三嬸娘了……還有,三嬸娘上回和我說過,等回去了,便要替我兩個張羅成親的事儿。”

    成親?

    夏初七心頭突了一下,“傻子,我……”

    話到此處,頓住了。

    她不知道怎麼給傻子解釋,她不想嫁給他。

    當然,並不是因為他是一個傻子,而是因為那不是她追求和需要的東西。她可以把傻子當成親人,當成孩子一樣來看待,或者說撫養。但是她是一個有思想能獨立的現代女性,雖然穿越到了這個時代,也絕對不可能頂替夏草將就自己的愛情……和婚姻。

    考慮了一下,她還是決定據實相告。

    “傻子,我不能嫁給你。”

    傻子明顯愣了一下,看著她,想了好久,才又垂下了頭去,訥訥道。

    “你可是喜歡上晉王爺了?想要做他的媳婦儿?”

    “你能誰說的?”

    “他們都說……都說你是晉王爺的人。我說你是我的媳婦儿,他們都不相信。”

    心里突地酸了一下,夏初七向來嬉皮笑臉慣了,這次難得嚴肅的坐在他身邊,像個大家長似的,一點點向他解釋,“傻子,這個事儿與他無關,我不會嫁給他,我也不喜歡他。但我不知道怎麼告訴你。兩個人呢,要先有了愛情才能成親的,愛情是什麼呢?好吧,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對你那種……那種好,它不是愛情,你對我也不是,只是習慣,你懂嗎?”

    傻子搖了搖頭,可憐巴巴的抓住她的手,眼圈儿都紅了。

    “草儿,你不要我了嗎?”

    “傻不傻啊?怎麼可能?”夏初七仰天長嘆。

    她如果真的要丟下他,又何苦拖到現在,受那些冤枉罪?還讓趙賤人拿捏得死死的?

    如果她夏初七只是單身一人,在哪里活不出來?

    吁了一口氣,她盯著傻子的眼睛,“這樣儿啊,我跟你說,我雖然不能做你的媳婦儿,但是我可以做你的姐姐,你的親人,你的依靠,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懂了嗎?”

    一聽到這句“一直在一起”,傻子便又開心了起來。

    咧著嘴一樂,他嘿嘿笑了,“好。三嬸娘說,一直在一起,便是兩口子了。草儿,我跟你,也是兩口子。”

    “……”夏初七無語了。

    “草儿,王爺這里好是好,就是沒有三嬸娘……我還是想回村子……”傻子又喃喃地說,偷偷瞄她的情緒,見她沒有吭聲儿,還想要試圖說服她,“三嬸娘她待我極好的,她是個好人。我餓了,她便給我吃的,我累了,她便背著我跑……”

    像是陷入了某種情緒之中,傻子聲音有些低,情緒也不太好。

    可他的話,卻是把夏初七給嚇了一跳。

    “你說什麼?三嬸娘背著你跑?你這麼個大塊頭,她能背動你?”

    傻子搖頭,“不知道。”

    夏初七又追問,“什麼時候的事儿?”

    傻子又搖頭,“不記得。”

    嘆口氣,她無奈了,“那傻子,你記得什麼?記得你爹娘是誰嗎?”

    目光出現了短暫的迷離,傻子似乎在努力思考和回憶。

    可最終,他還是搖了搖頭。

    “我都記不起來了。”

    夏初七更是可憐他了。看得出來,這傻子也是搞得家破人亡被逼得沒法儿了逃難出來的可憐人。

    只是那三嬸娘平日里看著精明能干,嘴也利索,卻不成想能無私的把傻子照顧到這麼大,也是不容易。

    這麼一想,她走到門口瞅了瞅,見到沒有人,才又回來蹲下身,安撫傻子,“咱們暫時還不能走。不過傻子,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帶你離開這儿了。我們不再住那種漏風的房子,不再吃粗面做的饃饃,也不再有任何人敢來欺負你。再等一段時間,好不好?你乖乖的……聽話啊?”

    “哦,好……”傻子猶豫了一下,又問,“那你還做我媳婦儿麼?”

    “……”問題又繞回來了。

    夏初七想了想,“往后,我幫你找一房媳婦儿?漂亮的,大眼睛的,能生娃的。”

    “不要,我就要你。”傻子使勁儿搖頭。

    “……”夏初七有一種秀才遇到兵的感覺。

    好在傻子不是一個腦子好使的人,她稍稍一考慮,話題一變,便引開了他的注意力。

    “對了,傻子,這兩日我不在,你過得好不好?在這里有沒有人欺負你啊?吃得飽不飽?”

    “飽。”傻子果然中招儿,注意力一轉移,便忘記了要娶她做媳婦儿的事,“我這兩日吃得可飽了,也沒有人敢欺負我,梅子姐姐說,誰欺負了我,王爺便會要了誰的腦袋,他們都不敢了。梅子姐姐拿來的大白饅頭,好多的,還有可香可香的腌蒸肉,梅子姐姐還給我果子吃,她對我可好了。”

    傻子這個人吧,人雖然傻氣了點,但是誰真心對他好,他心里卻是理順得明明白白的。

    夏初七聽著他像小學生見到家長一樣,事無巨細的彙報這兩日來的情況,那些個家長里短,讓她不安的心都落下去了。

    這樣儿的日子,才叫生活嘛。

    那棺材板儿,那暴雨洪澇,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

    ……

    “梅子,謝了啊。”

    等梅子從前頭院子忙完了回西配院來的時候,夏初七已經安頓好了傻子,收拾妥了不爽利的身子,把之前在馬車上弄髒的褲頭和“披風式衛生棉”都拆洗過了,換上了一塊儿新的,這才喜滋滋的拍著梅子的肩膀,笑著與她道謝。

    梅子嘻嘻笑,“謝我做什麼?”

    夏初七抿唇一樂,“我家傻子給你添麻煩了。”

    “楚七,你可別跟我生分,你看看,我的臉。”梅子喜滋滋的在她面前轉了一圈儿,“發現什麼了沒有?”

    她臉上的痘痕明顯少了,往日的紅斑點點也消退了許多。

    夏初七自然發現了,卻故意逗她,蹙著眉頭,“沒啊,發現什麼?”

    梅子是一個特單純的主儿,嘟著嘴巴,一張圓圓白白的小臉儿,像一只紅蘋果似的,“你沒發現我臉上好看了嗎?楚七,這可都是你的功勞,所以我幫你照顧傻子呢,是應當的啦。再說,傻子人也特別好,他還幫我干活儿呢,粗活重活,什麼活儿都搶著干,呵,沒我想象的那麼傻。”

    重重揉了下她肩膀,夏初七眨了眨眼睛,“那,我便大恩不言謝嘍?”

    梅子嘰嘰喳喳的像一只小麻雀似的又瞎白話了几句,才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將先頭進屋時帶進來的一個雕花木箱打了開來,一邊儿將里頭的東西拿出來,一邊儿笑著說。

    “楚七,這是月毓姐姐吩咐我給你帶過來的。”

    夏初七一臉狐疑,偏過頭去看,“啥玩意儿?”

    梅子瞄她一眼,滿臉都是羨慕,“哎,爺對你可真好。我什麼時候有這福分啦。”

    “啥?與他有什麼關系?”夏初七更加不明白了。

    梅子抿著嘴儿直樂,“諾,喝吧,這是一盅生姜紅糖水,月毓姐姐親自熬的,說是爺吩咐給你的。還有這些……全是月毓姐姐給你備好的紙……對哦,楚七,你是不是來葵水了?”

    葵水?

    這兩個字儿讓夏初七恨不得使勁儿拍一拍腦門儿。

    對了,就是它。之前腦袋就像短路一樣,怎麼都想不出來。

    可……為什麼趙賤人竟然有這麼好心?

    又給她備生姜紅糖水,還給她備紙?她在梅子拿出來的東西里翻撿著,在看到那淡白色,綿軟細厚的一大疊紙時,不禁都驚呆了。

    在這個時代,這樣的紙可得算高檔玩意儿了。

    心里突突著,她轉眸,問梅子,“月大姐給你這個,她就沒有多說什麼?”

    梅子不解的歪著頭看她,“說什麼?月毓姐姐人很好的,才不會說什麼呢,更何況,那是爺的吩咐,她能說什麼?”

    算了,與這個姑娘,就說不明白事儿。

    夏初七莞爾,笑了,“沒什麼。謝了啊。”

    梅子心下感慨可多了,“楚七,我去年就來葵水了,雖然也有草紙吧,但還是習慣填草木灰的,那個又容易還方便……可誰能像你這麼奢侈啊,爺可真是偏心眼。這紙可都是大內御制的,在府里都只能專供爺一個人如廁用的,你瞧瞧,這軟得,摸著都舍不得用……”

    說到這里,她突然眨巴下眼睛,又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興奮地望過來。

    “楚七,是不是你真的和爺……那個,那個什麼了?”

    夏初七把那些東西都收下了,拿著那盅紅姜紅糖水,也沒有客氣,照常按照她的習慣聞了聞才灌了下去,聽梅子這麼一說,卻又有些哭笑不得。

    “哪個了?”

    “困覺了。”梅子說得實在。

    噗一聲,夏初七差點儿把嘴里的水給噴出來。

    “小梅子啊,你啥時候學壞了?”

    放下青瓷盅,夏初七拍了拍梅子肩膀,卻沒有向她解釋。

    不為別的,只因這姑娘天生一張八卦婆子嘴,不管什麼話到了她的嘴里,用不了多久便能傳遍。她甚至不用腦袋想都可以預見,不肖等到明天,院子里頭的小婢女們都會知道,爺偏心眼儿給她備紅糖水備衛生紙了。

    今儿驛站里頭又來了大人物,梅子說晚上有夜宴,她不敢再多耽擱了。

    臨走之前,她又多吩咐了夏初七一句,“對了,楚七,月毓姐姐說,爺交代了,你今儿就在屋里頭躺著休息,不准到處亂跑。”

    不准!

    用的是祈使句,也就是說限足了?

    她奇怪,一挑眉,“為什麼?”

    梅子動了動嘴皮,估計原本是不怎麼想告訴她的,可無奈她生成了那一張嘴,不說心里頭也憋得慌,略略遲疑了一下,又回頭湊在她的耳朵邊儿上,小聲儿啾啾。

    “楚七,我告訴你了,你可別告訴別人啊。那個寧王殿下……他特別喜歡長得清秀小倌儿……我在京師的時候便聽人說過了。在寧王府里頭,除了王妃之外,還有上百名侍妾,几十個小倌儿……”

    “啊呀我的媽呀。”

    這一回夏初七還真是驚悚到了。

    敢情寧王那廝是一個男女通吃啊?

    怪不得她乍一見到他,看他的氣色便覺得那是一個被酒色給掏空了身子的男人。

    嘖嘖嘖,那麼多的小倌侍妾,不搞壞身体才就怪了。

    但轉念一想,几乎是下意識的,她突然又覺得不可思議。

    如今奪儲三足鼎立,寧王如果是一個那樣的人,怎麼可能三分天下有其一?

    一個連私生活都不能自律的男人,又如何能夠律得了別人?

    她在思考,梅子卻還在啾啾,“我猜想,爺是怕你被他給撞見了,万一寧王想要了你去,他還不好拒絕呢……”

    夏初七翻了個大白眼儿,調侃的嗤她。

    “你真以為我是白蓮花啊?人人見到人人誇?快干活去吧。”

    梅子吐了吐舌頭,去辦她的差事去了。

    夏初七找傻子玩了一會儿,又出去打探了下,這才知道不僅僅是寧王來了,就連東方青玄那貨也隨后便又回來了。

    想了之前被他擄走遭的那些罪,夏初七心里頭就像揣了一只兔子,總覺得有事儿沒有辦踏實。

    一來那樣的夜宴場合,她沒有瞧見,心里哪里能舒坦?

    二來東方妖人又回驛戰來了,她吃了那麼大的虧,能便宜了他嗎?

    睚眥必報啊,夏初七,必須討回來……

    想到什麼便去做,打醬油的日子不太適合她。

    心里有了計較,她雖被禁了足,還是准備去“赴宴”。

    只不過,梅子先頭的話卻也提醒了她。她自戀的想:万一那個寧王殿下果真看上了她該怎麼辦?

    于是乎,為了自家的安全起見,她特地在屋子里捯飭了約摸兩刻鐘,把眉頭畫粗了,把膚色調黑了,整成了一個黑不溜啾又矮又瘦的小廝模樣儿,看上去特別沒有存在感了,才准備離開西配院。

    西配院供晉王府的親隨人員居住,面積其實不小。

    當她從東廂房往院門口走的時候,路過一間偏房的檐口,忽地聽見了里頭月毓的聲音。

    “你這個傻姑娘啊,讓我怎麼說你好呢?就是性子太實誠,巴巴等了殿下兩年,這份心思,別人如何想我不知道,可我……哎,真是替你難過了。”

    “月毓姐姐……”

    另一個聲音柔媚嬌軟,可不正就是崇寧縣里擋駕的鶯歌麼?

    “鶯歌對殿下沒敢存半分別的心思,就是想跟在殿下左右,端茶倒水,鋪床疊被,以報答殿下對鶯歌的恩情……真沒敢想過殿下會要了我的……身子,嗚……不管怎樣……我是鐵要死,想要死心塌地跟在殿下身邊儿的……可是,殿下卻要我去伺候那個……那個楚七……我……嗚嗚……”

    說著,她委屈得嗯嗯哭了起來。

    這下夏初七也就知道了,為什麼那些東西不是她送來,而是梅子。

    敢情她自動多情的“救”了人家,人家壓根儿就不領情,還煩著她呢?

    接著,她又聽到月毓柔聲安慰,“哭什麼啊?傻丫頭。伺候楚七不好嗎?楚七雖說愛開玩笑,可她性子好,脾氣也好,不像咱們的主子爺,那可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主儿,你要真把一顆心全掏出來給他,那才未必是好事儿呢。”

    “月毓姐姐……鶯歌我……我,我真心仰慕殿下,望姐姐成全……”

    “成全……”月毓的聲音托得有些長,有些遲疑,大概她在想,成全鶯歌,誰又去成全她呢?“鶯歌儿你別哭,你的心思姐姐都明白,可是……哎,你別看我掌握著爺后院里這些事,可我也是做不得主的人。你得換個方向想,你孤身一人在這儿,免去了在那春風樓里接客,這是多好的事啊?機會麼……慢慢來……你長得這樣好看,爺也不瞎,看中你……也不是不可能……”

    夏初七不習慣聽人牆角……是假的。

    可她聽來聽去,無非是兩個女人都在對某一個男人訴說著衷腸,想要以身伺候卻又得不到的苦惱而已。

    搖了搖頭,對于封建社會婦人們的思想,她很無語,便也沒什麼興趣再聽下去了。

    不過,大步踏出西配院,想到那鶯歌,她卻突地又有了主意。

    晚上驛站有夜宴,別的人會不會來她不知道,但元小公爺是肯定會來的。

    偷偷摸摸找到梅子一傳話,因了他們在神機營里的那份儿“交情”,果然沒過多一會儿,元祐便到了約定的地點。

    那貨遠遠走過來,淺勾著唇角,一身儿玄青色浣花錦的圓領袍,身形儿修長瀟灑,當真是一個儀表堂堂,玉樹臨風……的敗類。

    “哎喲,表妹啊,想你表哥我了唄?”

    “去去去,沒正形儿。”夏初七與他混得還算熟,也沒把他當成王公貴胄來看,用純哥們的語氣,拉了他繞到房后的屋脊下,把四周都瞧仔細了,才笑眯眯的瞅他,“表哥,有好事儿找您。”

    “啥好事儿啊?”元小公爺俊臉上的笑容,擴大了几分,“可是那火器,你有新的發現……”

    “別動不動就火器,我這里一肚子火氣呢。”

    元小公爺俊臉一僵,“哼,就知道你找小爺,准沒有什麼好事儿。”

    “懂得起。不過——”夏初七嘻嘻一笑,“這一回啊,真的是好事儿。”

    輕“哦”了一聲儿,元祐斜眼瞅她,“說唄。”

    夏初七十分“哥倆好”的拿手肘子拐了他一下,壓低了嗓子,“前兩日你表妹我受的氣,你可都曉得了吧?作為我表哥,你咽得下去那口氣麼?必須不能,對不對?我想,你現在肯定特想為我出氣,所以表妹我成全你,已經替你做好了安排,你只須……”

    如此如此,這麼這麼,她吧啦吧啦的說了一大通,把元祐聽得那叫一個心驚肉跳。

    “表妹……我們是相好的吧?”

    “對,相好。”夏初七點頭。

    元祐抹了一下冷汗,“幸好我倆挺相好,你要對付的人也不是我。”

    夏初七嘿嘿一笑,“那你干還是不干?”

    元祐斜斜望了下天儿,重重點頭,“干,東方那貨,小爺我早看他不順眼了。敢比小爺生得好看?能饒得了他麼?”

    重重咳了一下,夏初七把他拉回正題上,又把計划周密的布置了一番,才打著小九九,笑眯眯的說,“當然啦,表哥你對我這麼好,我也不會讓你白忙活的。事成之后,我定會重重犒勞你的。”

    “犒勞我什麼呀?”元小公爺眉梢微彎,顯然不太相信。

    夏初七作了個揖,打著哈哈,“一個大美人儿,保證你會喜歡。”

    元祐眼睛一亮,“真的?”

    夏初七一臉堆著笑意,“當然是真的。只不過——”

    拖長了聲音,她微微一眯眼,才道,“你不介意,睡了你十九叔的女人吧?”

    風騷一笑,元祐打趣她,“我十九叔就一個女人……就你,你讓我睡嗎?”

    一腳往他要害處踹過去,夏初七冷嗤了一聲。

    “你小子要不介意做太監,就來。”

    ……

    ……

    夜幕降臨了。

    驛館院里的食色軒卻是燭火通明,熱鬧非常。

    里面案几上的珍饈佳釀,几位爺邊儿斟酒夾菜的美人儿,那場面儿,一屋子都飄著淡淡的幽香。

    夏初七藏在門外偷瞧的時候,只一眼,便被里頭的美色給迷住了。

    一個趙樽。雍容華貴的袍子里頭穿了一身儿軟甲,冷傲得和寧王那種養尊處優的皇族貴胄那是絕對不同的氣質。

    一個東方青玄。大紅蟒衣下的俊美容貌自是不必描述,就單論那天生自帶的入骨妖氣,一個人坐在一處,卻像滿屋子都有鮮花在盛開。

    再一個元祐小公爺。雖他最是不著調儿,紈绔公子游戲花叢的事儿干多了,一雙壞壞的丹鳳眼,時不時往上挑一下,便滿是那風月韻味,卻也是長得俊氣無雙。

    就連最后一個,那憨厚老實在末位陪坐的金衛軍左將軍陳大牛,雖然他名字土鱉了一點儿,可長相還真是不難看。論起氣質來,雖不如趙樽的釅冷霸道,不如東方青玄的妖嬈勾人,不如元祐的狷狂不羈,卻也自有一種征戰沙場的熱血男儿才有的豪邁剛直。

    這几位爺一起入了晏席,再加上那些個或胸大腰細,或清麗脫俗,或玲瓏嬌小,或嫵媚風情的美人儿,宛若一個比美盛宴。

    簡直了……

    夏初七覺著,可真他娘的美色滿屋啊。

    几位爺喝著酒聊著風月世情,好生熱鬧。

    她看花了眼儿。

    “老十九,三哥我還真是不明白了,父皇左一道聖旨,右一道聖旨要你回京述職,你都不樂意,到底在這種地方,有什麼可玩耍的?”

    清崗縣不算是小縣城,可不管多大的縣城,對于一個從京師過來的王爺來說,都是屬于彈丸之地,絕對入不了寧王殿下法眼的。

    趙樽冷漠的眼神儿一挑,淡淡說,“原是早該返京的,無奈我剛入凌水縣,便被一伙賊人偷襲,身受重傷,實在行不得路,這才逗留了下來。”

    身受重傷?

    聽著趙賤人突然提起那件事儿,夏初七心里不由一陣嘀咕。

    當時,他帶著那老孫頭偷偷摸摸的跑到清凌河邊儿的蘆葦蕩里去治傷,不就是不想讓人家知道他受了重傷麼?

    為什麼卻又在這會儿主動說出來?

    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他當初的擔憂,已經沒有了。

    趙析聽了似乎也吃驚不小,就連已經湊到唇角的酒盞都放了下來,一雙眼睛緊張地望向了趙樽。

    “老十九,究竟何人所為?可是烏那蠻夷?”

    趙樽抿唇,冷冷瞄他一眼,“不知。”

    趙析恨恨道,“烏那小國膽敢冒犯我大晏已是不知死活了,也就老十九你心地仁善,給了他們一個苟延殘喘的機會,主動撤了兵,他們竟還敢干那種下三濫的事情?”

    略略一頓,見趙樽表情冷淡,趙析又長嘆了一口氣。

    “十九弟啊,讓三哥怎麼說你才好?如此大事,你為何不上奏父皇?”說到此處,他若有若無地望了一直淺唇勾笑,今儿特別沒有存在感的東方大美人儿一眼,目光似乎蕩了一下,“你將實情隱瞞不報,反倒讓朝堂里的有心人犯了猜忌,說老十九你擁兵自重,獨占蜀中天險和兵塞要地,定是圖謀不軌,有不臣之心啦……”

    嘴角揚了揚,趙樽依舊面色無波。

    “那時我傷勢太重,也不知能否有命活著回京。而那北狄,西戎,烏那,還有東瀛的倭奴,本就蠢蠢欲動,只怕此事一旦傳了出去,定將冒犯我大晏河山,實在是不得不隱瞞。”

    夏初七若有所悟。

    趙樽這麼解釋,確實合情合理。

    可這麼一說,那豈不是代表,那些周邊儿國家不敢冒犯大晏,就是因為忌憚他趙樽麼?

    吹牛逼!

    她在這頭腹誹暗罵,那里面寧王趙析的表現卻實在誇張。

    只見他大袖一抬,直起身子便向趙樽行了一個長長的揖禮,聲色動容地道,“老十九啊,虧得三哥我枉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之書,可兵法策略卻是全然不知,更不懂個中要害,你為國為民之心,蒼天可鑒,而那些在朝堂上參你之人,其心實在可恨,其行當真可誅。”

    “三哥多慮了。”趙樽懶洋洋抿了一口酒,“都是為了我大晏基業,政見不同而已。”

    愣了一下,趙析亦是哈哈一笑,“那是,老十九說得極是……”

    那趙析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剛一拂袍坐下,又起身過去親自替趙樽斟了一杯酒,“還在京城之時,我就聽說老十九你活捉了烏那公主,如今人在何處?可否讓三哥見上一見?”

    此言一出,食色軒里鴉雀無聲。

    誰都知道寧王好色,可是在眾美環繞之中,喂著上頭的嘴巴,還能想到下頭的兄弟,這品行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唏噓。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一直慵懶的倚在一處,噙著笑卻沒有說話的東方青玄,一雙狹長的鳳眸眼波瀲灩流轉,掃了在座的眾人一眼,突然淺淺一笑:“三殿下心系烏那佳人,十九殿下,又何不成全呢?”

    趙樽眼風冷冷掃了一下東方青玄,大概習慣了寧王的好色,便未露出半分情緒來。

    “那人一直囚禁在營中,由陳將軍的人看守著,屆時,會將她一起押解回京。”

    “這樣啊……”趙析的表情看上去,似乎覺得有點儿惋惜,“早就聽說那烏那國王只得一個公主,生得甚是妙俏伶俐,柔美端方,在那營房里頭囚禁久了,只怕會失了顏色,可惜可惜,實在可惜。”

    一連說了好几個可惜,她一副被趙樽暴殄了天物的樣子,滑稽得夏初七心里直感嘆。

    還是做男人好啊,好色那叫有情趣,不像做女人吧,要稍稍表現出一點苗頭,還不一定要想占有呢,就能被人罵著不檢點,失了婦德。

    “小奴儿,過來。”

    她正在天馬行空的想著,趙樽的聲音突然從里頭傳了出來。

    果然被他發現了。

    當然,她也是故意讓他發現的。

    夏初七輕輕“嗯”了聲,慢吞吞小步進去,沒敢去瞄他臉色啥樣儿。

    “爺……”

    “不聽話。”趙樽埋怨的聲音,聽上去卻很隨和。

    放下心來,夏初七一抬眼,並與他的目光對上了。這趙賤人原就長得天怒人怨,再配著那一點儿淡淡的寵溺,簡直就是一種讓人沉淪的誘惑。

    只不過,她還是清醒的。那人的骨子里,永遠都只有疏離和冷漠。

    “人家就想來瞧瞧熱鬧嘛!”

    彎著眼儿說著,夏初七背對著眾人,衝他使了個眼色儿,聲音說不出來的好聽。

    她一直覺得,要說這身子哪一個地方最出眾,便是音色了,黃鶯儿出谷般的婉轉,一出口便像清泉滴在石上,叮咚清脆。要是她再不要臉的放一回嗲,只聽聲音不見臉的話,也是能把男人的骨頭都給喊酥麻的。

    這不,寧王那臉一下子便轉了過來。

    只可惜,那麼好聽的聲儿,卻配上了那樣的一張黑臉。

    頓了下,他的臉上,有著明顯的失望,“老十九,這個就是……?”

    他不敢相信趙樽的眼光,會銼到如此程度。

    可惜,趙樽微微一挑唇,卻是淡定的承認,“正是我的小奴儿。”

    那肉麻得讓人掉一層雞皮疙瘩的聲音,讓夏初七差點儿沒有衝出去先吐上一回再回來。

    不過難得趙賤人這麼喜歡做戲,還做得這麼有水平,簡直太符合她此行的目的了。

    她慢慢的走了過去,站在他旁邊儿不遠。趙樽的眼神儿,也一直沒有離開她故意涂抹過的臉。

    “餓了?可要吃些東西?”

    嘖嘖,真假啊!夏初七心里罵他,嘴上卻十分討巧,“不了,沒胃口。”

    趙樽燈影下的涼涼目光,微微一閃,“怎了?是肚子又痛了?”

    “……”

    要不要演得這麼仔細?她低垂著頭,假裝不好意思。

    “還好,不怎麼痛了。”

    趙樽仔細打量她片刻,向她伸出手,“坐爺身邊來。”

    她乖乖的跪坐在他的身邊儿,如此一來,原本在那里伺候他的月毓,便自然而然就給擠了開去。

    后退兩步,月毓將自個儿掩入了燈光的陰影里,好看的眉頭,沉了下去。

    趙樽一只手握緊她的手,另一只手寵溺的拍拍她的頭,似乎頗為無奈的道,“身子不舒服,就歇著,巴巴跑過來,不是討爺罵嗎?”

    夏初七被他握了手,覺得那兩個人相觸的掌中熱量,在不斷的發酵,稍稍膩了膩,她才故作嬌俏的笑。

    “爺舍得罵我麼?”

    輕唔了一聲儿,趙樽捏了捏她的手,“自是舍不得。”

    夏初七心里突了一下,順勢在他手背上一掐。掐得極狠。

    “爺,今儿晚上這麼多人,楚七想敬大家一杯酒。”

    她不是太懂這個時代的規矩,以為還是現代呢,吃飯麼,人人都可以去敬酒。

    可在場的人,卻都是懂的,面色紛紛一僵。

    不管趙樽現在有多麼寵愛她,畢竟她什麼身份都沒有,連侍妾都算不上,哪有什麼資格替在場的人敬酒?

    在眾人的驚愕里,只有趙樽面色一直平淡無波,大手握住她的小手,一雙黑不見底的眸子微微眯起,略帶歉意地掃了一下屋子里的几位。

    “都怪本王平日里太慣著她了,沒大沒小的。”

    趙析看著他寵愛那麼一個黑鬼,强忍著胃里的不適,又朝夏初七望了眼,眸子陰了陰。

    “應當應當,如此清秀的妙人儿,慣一慣,自是應當。”

    不等說完,他的目光便轉了開去。

    大概他對夏初七如今這副尊容,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趣來。這讓她忍不住偷偷在心里發樂,又使勁儿捏了一下趙樽的手,示意他同意她出去敬酒。可趙樽卻沒有搭理她。直到她第二次偷偷伸出手去,掐在他的大腿上,他才低頭過來,在暗地里,衝她比划了一個“五”,意指要五十兩。

    夏初七覺得這貨真黑。

    可想了想,還是眨巴了下眼睛,表示了同意。

    她沒有錢,她窮鬼一個,反正都欠了一屁股債,再多一筆也無所謂。

    清了清嗓子,趙樽冷漠的臉上,帶著一抹滿足的笑意。

    “既然我家小奴儿已經說了,你便過去替爺給几位斟酒吧。”

    早已求之不得的夏初七,心里頭歡呼了一下,面儿上還矜持著,就地拿了趙樽案几上的酒壺,把從月毓那儿學來的規矩做了個十足十,慢騰騰從主位上下來,先走到寧王面前,笑容可掬的替他斟滿了酒。

    “寧王殿下,請吃酒。”

    大約對她的長相實在不太感冒,趙析便未多看她一眼。

    夏初七也不太在意他的看法,款款又走到東方青玄的面前,小手就著那白玉酒壺慢慢地傾斜,將他的酒盞斟滿。

    “大都督,請吃酒。”

    東方青玄鳳眸一眯,正准備開口,便聽得趙樽在主位上淡淡道。

    “來,三哥,東方大人,少鴻,大牛,為了我大晏的國富民安,干一杯。”

    晉王爺都提議了,別人自然附議。

    東方青玄唇角微彎,眸子勾出笑意,跟著眾人舉起酒杯來。

    夏初七往趙樽走去,眼風卻偷偷掃著東方青玄,看著他將杯子里的酒往嘴里一灌,心里才踏實了——大妖人,讓你害老子,一會儿便要看你怎麼出丑。最好能在眾人面前發一次騷,跳一回脫衣舞,讓這里的老少爺們儿都飽一飽眼福。

    酒色文化千古傳承。

    在千媚百嬌的美人儿們穿梭的宴席間,絲竹爾爾,袖裙紛飛,可除了寧王趙析和葷素不忌的元小公爺之外,席間其余人身上都沒有美人儿蹭來蹭去的場面。几位爺談天說地,友好得都像多年未見的好友。卻誰也沒有提起那鎏年村里的千年石碑和湔江堰的決堤之事,大概這便是官場文化了。

    夏初七時不時瞄一眼東方青玄。

    酒里的藥,她下的份量很足,怎麼會還沒有動靜儿?

    難道他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會用內心逼出毒素?不能吧!

    亂七八糟的想著,她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才見東方青玄美艷無雙的面色慢慢的紅潤了起來,一只握緊酒杯的修長玉指微微一僵,眸底若有似無的掠過一抹冷光,隨即卻又彎唇淺笑著,長身而起,一拂紅袍。

    “兩位殿下,左將軍,右將軍,青玄今日多吃了兩杯,身子有些不舒服,先行一步,几位慢飲,失陪了。”

    東方大妖孽本就生得好看。

    更何況他這會儿染上一抹薄醉,那朦朧如絲的鳳眸里,如同含了一汪多情的春水桃花,說不出來的風情万種,描不出來的妖氣嬌媚,那一幕,讓那寧王瞧在眼里,心里一蕩,酒杯里的酒水便灑了几滴在案几上,等反應過來,他尷尬地一笑。

    “東方大人自便。”

    趙樽亦是不再多言,只有夏初七一個人心里暗嘆可惜。

    東方大妖孽中了她的媚藥,那靡麗多騷的樣子應該是極致的美好蕩漾啊,那麼一副精彩的畫面居然不能在眾人面前上演?她真心沒有想到這廝的忍耐力會那麼强,想她親自配的“三子丹”,又是用酒送服的,別說是男人,便是神仙也抵擋不住啊。

    可惜了,實在可惜。

    一抹大紅衣袍,如同紅云般消失在了食色軒。

    他一走,好像屋子里的春色都少了許多。

    夏初七看見寧王的眼中,明顯的閃過一剎那的遺憾。

    她暗自一笑,繼續充當著斟酒童子的角色,為寧王殿下、元小公爺和左將軍陳大牛也都斟了一圈儿酒回來,才淡定地走回趙樽身邊儿坐下,放下酒壺,壓低了嗓子,卻用寧王能夠聽得見的聲音,低低說,“爺,我做了件壞事。”

    “嗯?”趙樽挑眉。

    “我在大都督的酒里,滲了媚藥,他先頭好像藥效發作了……”

    “你——果真討打。”趙樽目光微動,低聲斥了一句,卻也是壓著嗓子。

    “誰讓他欺負我?活該,最好讓個男人給上了。”

    “……哎,你啊!”

    兩個人在一處碰著腦袋嘰哩咕嚕,那感情好得真像那麼一回事儿,用‘婦’唱‘夫’隨來形容也一點都不為過!可愣誰也發現不了,就在案几底下,夏初七狠狠掐在趙樽腿上的那只手,還有趙樽死死捏住她的腰。那可都是大力。

    正如夏初七所料,聽了她那些話,好色如命的寧王趙析,眼睛亮了一下,酒杯突然從手里脫落下去,掉在地上,摔的“嘭啦”一聲儿。

    而他也適時的起身,醉眼朦朧的撐著案几,身子搖搖晃晃。

    “老十九,三哥我今儿高興,原本該與你促膝長談,暢飲一夜才是。可老哥我從錦城府過來,一路奔波得有些乏了,摔傷的腿也吃痛,想先下去歇了。”

    趙樽表情平靜,“三哥說的是,是為弟的考慮不周。”

    說罷,他拔高了一點聲儿,淡淡的命令。

    “鄭二寶,帶寧王殿下去歇著。”

    看著趙析晃晃悠悠還需要人攙扶才能走得動路的背影,趙樽臉上的寵溺消失了,漠然的眼神儿盯住夏初七。

    “一共一百七十兩。”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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