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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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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姒錦 -【御寵醫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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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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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4:55 |只看該作者
第089章 換掉的熏香!!

    急匆匆過去。夏初七疾入步入了趙梓月的內室。

    里面仍然有淡淡的熏香,可卻壓不住那一股子濃重的血腥味儿。

    “駙馬爺……”

    立在里間的丫頭們,一見到她,都紅了眼睛跪了下來。

    夏初七來不及與她們說話,大步過去伸手將趙梓月脖子下頭墊著的枕頭取了出來,直接放平了她的身体,又把那枕頭墊了她的下肢,擺成了一個頭低足高的位置,用以保證她腦部和身体重要髒器的血液供應。

    先做好這一切,她才在丫頭們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開始處理趙梓月手腕上的傷勢。她是用剪刀割破手腕動脈而自殺的,看得出來,她是一心求死,那一刀割得很深。盡管將她從淨房抬出來的時候,侍候的丫頭已經為她粗粗包扎過了,可這會子那鮮血仍是汩汩涌出,滲透得染紅了她身下的床鋪,而且完全沒有止住的跡象,甚為駭人。

    “嗚嗚……公主……”有小丫頭在抽泣。

    夏初七掐住她的中衝穴,也是低低喊著為她打氣。

    “梓月,你一定要堅持住。”

    趙梓月當然不會回答她。

    失血過多的她,身上這會子又濕又冷,小臉儿蒼白得猶如紙片儿,嘴唇上、指甲上已經形成了紫紺,脈息十分微弱,已經陷入了休克狀態。

    如果在后世,這個時候應該為她輸血,補充血漿。

    可這會子,根本就不具備這個條件。

    夏初七額頭上布滿了冷汗,“紗布!”

    她沉著嗓子一喊,侍立在邊儿上的李邈便配合地遞給了她。

    她緊張地替趙梓月止著血,用她事先准備好的消毒紗布,一層層地纏繞在她的傷口上,用以壓迫止血。

    好一會儿,整個屋子靜悄悄的。

    丫頭們大氣儿都不敢出,而她卻是全神貫注地用在急救趙梓月上頭,完全聽不見周圍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血止住了,可趙梓月卻依然沒有清醒的跡象。

    不等夏初七開口,青藤噙著淚水便問。

    “駙馬爺,公主她……會不會有事?”

    夏初七沒有看她,也沒有回答她,再次喊李邈。

    “銀針!”

    李邈配合地遞上了銀針,夏初七接了過來,褪開趙梓月身上的衣裳,捻針在她下腹部,取關元穴,直刺入一寸。這是一種對外傷出血過多引起的血壓下降從而導致休克的最好針刺療法了。

    可是……

    几個急救循環下來。

    她施了針,也哺了藥,趙梓月的面色也緩和了許多,不再像剛才那樣死人般的厥冷生寒了,卻還是沒有半點儿要蘇醒過來的跡象。

    夏初七緊緊抿著唇,拭了拭額頭的冷汗,沒有吭聲儿。她心知,不要說在這個時代,即便是后世那麼好的醫療條件,像這種情況,也有一部分人會休克死亡,沒法子救過來,如今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她凝重的表情,感染了屋子里的丫頭們。

    很快,原本壓抑著的哭聲儿,越發多了起來。

    “公主,公主……嗚嗚……”

    有一些丫頭的哭泣,也許並非真正地心疼趙梓月,而是怕她真就這樣死了,老皇帝會把她們這些侍候的人一並問罪。不過,她的貼心丫頭青藤確實是悲從中來,整個人都哭軟在了榻前,泣不成聲。

    “駙馬爺,你快想想辦法,一定要救救公主……”

    夏初七嘆了一口氣,累得聲音都啞了。

    “會醒的。”

    噙著淚水的眼睛又點燃了亮光,青藤急急的問,“什麼時候才會醒?”

    她這個問題,夏初七真的很難回答。

    丫頭們發現得太遲了,趙梓月又失血過多,還沒有輸血條件。雖然采取了一系列的急救措施,可她的生命体征太弱,而且求生的意志又不强。這一昏迷過去,什麼時候會蘇醒過來,她可真說不准儿。

    “不要難過,看她的造化了。”

    看造化?青藤一呆,眼淚涌出了眼眶。

    “駙馬爺,求求你,再想想辦法,再想想辦法呀……”

    有辦法她會不想嗎?夏初七壓抑住心里的悲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事儿的時候,多和她說說話,多鼓勵鼓勵她。現在我先去擬個方子,一會儿想辦法給她灌藥。”

    一出內室,她便看見了立在那里的二鬼。

    “公主她,她怎麼樣了?”他眼睛通紅,雙頰紅腫,語氣里滿是急切、痛苦、還有悔恨。更多的,還有一種無能為力的苦澀。

    可這又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大概向他說了一下趙梓月的情況,二鬼原本就難看的面色,更加暗沉了几分,一個巴掌又扇在了他原就高高腫起的臉上。

    “都怪我!都怪我……”

    夏初七撩他一眼,不由得感嘆——這事儿,確實是作老孽了。

    “鬼哥,你也不要太擔心。各人有各命,此事怪不得你。”

    說著她撩了撩袖子,坐在了椅子上,攤開了藥箋紙。

    如今她已經不再需要李邈來替她擬方子了,雖然毛筆字寫得丑了一點儿,但經過這些日子的學習,她已經可以嫻熟地運用繁体字來寫藥方了。

    濃墨落在藥箋紙上,一筆又一笑。

    可她的眼睛里,卻總看見那一汪鮮血。

    鮮紅鮮紅的血,染滿了趙梓月的床榻。

    封建社會的女人,真是不容易。一個万千寵愛于一生的公主,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得多大的勇氣才敢往自個儿的手腕上切上一刀?

    ……

    ……

    一個時辰之后,夏初七為趙梓月的傷口上了第二次藥,又讓丫頭幫著抬起她的頭來,撬開了她的嘴,用湯匙强行灌了藥,又扎了一回針,才把她安置在床上,退了出來。

    她沒有離開青棠院。

    但也沒有表現出過多的痛苦來。

    從頭到尾,她一直很冷靜,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半點沒有像那些丫頭似的,一個一個苦巴著臉,就像天儿都塌下來了似的。

    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公主自殺”這個事太大,在晉王府里,可以說是想摁也摁不下去的。夏初七不敢隨便做這個主,除了先在府里封鎖這個消息之外,先前就已經讓二鬼派人去找趙樽回來了。

    當然,老皇帝那邊儿,她暫時還沒有派人通知。

    此事儿可大可小,她認為,等趙樽回來再處理最好。

    要不然,老皇帝一個發怒,不等明白過來,她就被人給端掉了腦袋,那可就划不來了。

    累了一個下午,她餓得前胸貼后背,好不容易坐下來正經吃個晚飯,府里其他院子的人卻都過來探望公主了。尤其那東方婉儀最會拉仇恨,她人還沒有進屋,哭聲儿便傳了進來。

    “公主哇……”

    一走到床前,她扑嗵一聲就跪下了。

    “公主,你的命好苦啊。等你醒過來,一定要讓害你的人不得好死。讓她千刀万剮,五馬分屍,油煎車裂,再下十八層地獄,受那永世不得超生之苦……”

    被她這麼鮮血淋漓的一說,想象著那些個不太美好的畫面,夏初七嚼著嚼著,突然覺得嘴里的飯菜,都特麼不是滋味儿了。

    呸了一口,她沉下臉來,剜向東方婉儀。

    “我說公主還沒死呢,你嚎什麼嚎?要嚎喪回你屋嚎去!”

    經過了晌午的事儿,東方婉儀對她多了一些畏懼。聞言縮了縮那只已經包扎過傷口的手,她拿出一張巾帕來,拿腔捏調的拭了拭眼淚儿。

    “是,駙馬爺。妾身知錯了。嗚嗚……可是公主真的好可憐。”

    “嗚……公主……”

    她一哭,其他的丫頭也跟著哭了起來。

    几個女人在屋子里抽抽泣泣的,還怎麼吃得好飯?

    夏初七微微眯著眼,環視了一周,頓時覺得這些女人真是蛋痛得緊。明明心里頭就沒有存那份儿悲天憫人的心思,卻偏偏要表現了一副副菩薩心腸來,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們有多擔心公主的身子似的。

    忍無可忍,她“啪”一聲快下筷子,皺起了眉頭。

    “你們几個都下去休息吧!哭哭啼啼的,成什麼樣子?”

    東方婉儀苦著臉,“駙馬爺這麼辛苦,我們怎麼好意思離開?嗚嗚,我們還是在這里守著公主吧,能侍候一下湯藥也是好的。”

    聽她這麼一說,那魏氏垂著頭,也是低聲儿附合,“東方姐姐說得極是。駙馬爺,我們還是留下來吧,万一爺回來了,見我等都不在,一定會怪罪的。”

    不提那位爺,夏初七還沒有反應過來。

    一聽魏氏這話,她便明白了過來。

    說不上來那滋味儿,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敢情她們過來探望公主是假,等著趙樽回來才是真?

    可以料想,趙樽一旦回府,肯定會第一時間就來這屋。這兩位如夫人,見天儿就盼著見他那麼一面也不容易。她如今趕了人家走,好像是有點儿不厚道?

    只可惜,她不是良善之人,不厚道的事儿做起來更是順手。

    撩眼,蹙眉,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哎!你們都杵在這里,本駙馬就沒法子吃飯了。那可怎麼辦才好?難不成,要讓本駙馬為你們騰地方不成?”

    東方婉儀和魏氏都是一愣,面色尷尬了一下,卻是躊躇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月毓見狀,適時地輕咳了一聲,軟聲細語地上前准備解這個圍。

    “二位如夫人的心意,我會轉達給爺知曉的。如今公主大病未愈,我們所有人都候在這里,容易驚憂了公主的休息……不如,二位如夫人先回去,我和駙馬爺守在這儿……”

    不等她說完,夏初七就冷眼儿橫了過去,絲毫不給她臉面。

    “月大姐,你也回吧。我真怕你在這里,公主她更是醒不過來。”

    她這句話太刺!

    月毓漂亮的芙蓉臉一變,隨即便紅了眼圈儿,福身一拜。

    “是,我等這就離開。”

    她淚水盈于眼眶卻又聽話認命的樣子,越發讓人覺得她心地善良,處事大方,為人端庄,沒有私心。可她越是如此表現,夏初七越是無法把她當成一個好人。

    人性本就自私,她從不相信天底下,真有不為自個儿打算的人。

    ……

    ……

    夜幕徐徐拉開了。

    青棠院里掌上了燈,卻靜寂得有些可怕。

    一直躺在床上的趙梓月,臉色蒼白,呼吸微弱,仍是沒有蘇醒過來。

    時不時過去探探她的脈息,又偶爾打開窗子看一看外頭的天色,夏初七心下也有些忐忑起來。坐在離床不遠的炕桌邊儿上,她寫寫畫畫,涂涂改改,琢磨著新法子,過了好久,才聽得梅子從外頭衝了進來。

    “楚七,爺回來了。”

    心下“咯噔”一聲,夏初七的情緒頓時就飽脹了起來。

    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好像所有的不安,都在那一剎那落回了實處。

    趙十九確實是一個容易讓人心安的男人。

    放下手里的毛筆,她以從未有過的急切,飛奔向門邊儿。自己也沒有去琢磨那是一種什麼樣儿的心情,自以為是為了梓月,卻不知那腳步里,有多少是含了自己的焦渴。

    一奔出去,她便撞入了一個懷抱。

    男人黑色的織錦披風,帶著獨屬于軍營的鋒芒和英氣,透著一股子夜晚的冷峻孤絕氣息,輕飄飄地落入了她的鼻腔,隨即,蔓延到了心坎儿上。

    “你總算回來了,梓月她……出事了!”

    “爺都知道了。”趙樽一只手攬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目光卻望向了不遠處層疊的紗幔里,靜靜躺著卻無聲無息的趙梓月,聲音沉了下去。

    “梓月情況如何?”

    吸了一下鼻子,夏初七心髒‘怦怦’快跳了几下,就又鎮定了下來。冷靜的,專業的,向趙樽解釋了一下休克並發症的問題,卻也沒有告訴他說具体會不會蘇醒,或者什麼時候才會蘇醒。對于她不敢保證的東西,她從來不會先給了人希望,又再讓人失望。

    趙樽默不作聲。

    靜靜的,他遲疑了一會儿,低頭問她。

    “吃過了嗎?”

    沒想到他會在這時關心她的吃喝,夏初七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他冷峻的面色和情緒不明的臉,淡淡地“嗯”了一聲儿。

    “那便好。”

    趙樽放開她,又在門口立了片刻,這才慢慢地向趙梓月走去。夏初七看不見他什麼表情,可即便只是看著他挺直的背影,也能强烈地感受到他目光里的痛惜,痛恨,還有那一種獨一無二的清冷與肅殺。

    梓月的事,他都知道了。

    那麼他現在,一定會比她更想殺了那個人。

    可……他會懷疑是她楚七干的嗎?

    咽了一下口水,老實說,她很討厭誤會,很討厭兩個人之間有什麼事情不說明白,都藏在心里猜來猜去。所以,見他立在梓月的床前,沒有主動提起,也沒有來問她,她不由自主的挪了過去,在他的背后站了片刻,突地伸出手去,從背后擁住了他的腰。

    “你會像他們一樣,懷疑是我做的嗎?”

    趙樽沒有回頭,干燥溫暖的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

    “不會。”

    話不需要太多,簡簡單單兩個字就足夠。

    沒有什麼比來自他的信任更為重要的了。夏初七感動得吸了一下鼻子,兩只手臂鐵鉗子似的,箍在他腰間,緊了又緊,緊得密不透風,緊得邊儿上侍立的丫頭們都不敢再抬頭,緊得她自個儿都覺得矯情了,才低低喊了一聲儿。

    “爺,我也有責任,我沒有看護好她……”

    趙樽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只拍了拍她的手,聲音喑啞而低沉。

    “去,讓人給爺備點吃的,端到這里來。”

    原來他還沒有吃飯?一定是得了消息快馬加鞭趕回來的。可他肯定沒有想到卻會是如今這樣的結果吧?突然的,對于沒有能讓趙梓月蘇醒過來,夏初七有些歉疚。

    “我一定會治好她的,你放心,她一定會醒過來。”

    趙樽解開她的手,回過頭來,唇角若有似無的揚了揚。

    “嗯,爺一直相信你。快去,爺肚子餓了。”

    從這一點上看來,她與趙樽是同一種人。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不管眼前的情況有多麼的艱難,都得先把自個儿的肚子填飽了再說。至于其他的事儿,也不是餓肚子就能解決的。

    很快,王府典廚史泰相親自領了几個人送了趙樽的晚膳過來。入得青棠院,每一個人走路都小心翼翼,大氣儿都不敢出,即便誰也不說,可都知道府里這一回是真的出大事儿,都怕觸到了爺的霉頭,惹上了無妄之災。

    兩個人對坐在炕桌上。

    就在離趙梓月不遠的窗邊儿,誰也沒有說話。

    夏初七先前已經吃過了,就坐在那里侍候他吃東西,為他盛湯夾菜,就如同平常的妻子,接回了久別的丈夫一般,半點都不假于他人之手,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溫柔來,那股子賢惠勁儿,瞧得屋子里的丫頭們,一個個都目露驚詫,卻也沒有人敢吭聲儿。

    靜……

    還是安靜……

    只有偶爾的碗匙輕碰聲……

    在這一片安靜之中,不多一會儿,鄭二寶躬著身子走了過來。

    “主子,月毓跪在外頭,說要見您。”

    趙樽面上沒有變化,只淡淡說,“讓她先跪著吧。”

    “是,爺。”

    抬眼儿看了他一下,鄭二寶便低垂著頭退了出去。

    這一頓晚飯,趙樽吃得格外的漫長,也格外的尊貴優雅。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多說一句話,讓屋子里的氣氛一度陷入了冰點。夏初七時不時瞄他一眼,一直在猜度他的心思,也猜度那外頭跪著的月毓,又打了什麼主意,但她也什麼都沒有問。

    趙樽吃完晚膳已經過了亥時了。

    待把屋子都收拾妥當了,他才讓鄭二寶喚了月毓入屋。

    同時,也把屋子里的下人,都遣到了外間。

    月毓慢慢的走了進來,身姿清雅秀麗,和以往任何一次見到她時一個樣子,仍是穿得端庄整齊,還先理了理衣服,才跪下向趙樽磕了個頭。

    “爺,奴婢有罪。”

    一聽她這句話,夏初七的心便吊了起來。

    呵,難不成這個月大姐,她是要自首?可在趙樽這里有“坦白從寬”這麼一條麼?怎麼看,他都不像會輕易饒人的主儿啊?

    趙樽沒有看月毓,只拿過丫頭遞過來的巾帕擦了擦手,淡淡道,“你有何罪?”

    抬起頭來,月毓就像在衙門里頭過堂似的,跪得極為端正。

    “先前梓月公主出了事儿,奴婢太過焦躁,沒有考慮到那許多,由得府里的丫頭婆子長隨們圍了過來,嚼了一些舌根子,對公主的聲譽造成了極大的影響。爾后,奴婢又照顧不周,使得公主……公主有機會割腕自殺……奴婢有負主子重托,罪無可恕,請爺重重責罰。”

    夏初七看著那跪在地上的清婉女子,心里不由冷笑。

    她這算避重就輕嗎?

    不等問罪,先來請罪,果然是一個厲害的主儿。

    翹了翹唇角,她很想過去呸她几句,可如今趙樽在這里,這月毓又是打小就伺候他的丫頭,她也不知道他們主仆間的感情深淺,犯不著在這個時候開口,只需要坐著冷眼旁觀,看戲就成了。至于誰演得好,誰演得不好,說來那也不關她多少事儿。

    “月毓。”

    趙樽語氣沉穩,冷峻的臉上,沒有半分變化。

    “你是那樣輕率的人嗎?”

    一句話,他直入重點,月毓身子顫了一下,咬了咬唇。

    “爺……”

    趙樽淡淡掃她一眼,加重了語氣。

    “老實交代吧。”

    “奴婢,奴婢當時知道了那件事,確實是憂思過重,腦子都傻了,沒有考慮到那許多……”月毓眼眶盈了些淚水,看著趙樽雍華無雙卻冷靜得冰塊儿一樣的臉,又側眸,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夏初七,然后才又垂下眸子去,“除了這個,奴婢再沒有什麼可交代的了。”

    不到黃河心不死?

    夏初七默默地看著她,覺得她不是這麼笨的人。

    依了她的為人,又怎會沒有考慮到趙樽的脾氣和性格?他是那麼好糊弄的男人麼?如果她月毓真是那麼不堪重用的一個人,趙樽又怎會讓她掌握了晉王府后院的事務這麼多年?

    “青藤!”

    隨著趙樽冷冷的低喝聲,青藤小丫頭從外面進來了。

    “把你主子出事之后,屋子里被人換掉的熏香拿給她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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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5:11 |只看該作者
第090章 懲罰!

    青藤答了一聲儿“是”,上前几步,將手里捧著的一個小錫匣子打開,放在了月毓的面前。而小錫匣里面裝著的東西,很明顯是燃過的殘香。

    只看一眼,月毓那端庄的面色就是一白。

    “爺……”

    趙樽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微微一皺眉,並沒有出現表現出太多的情緒變化來,只是那漫不經心的聲音里,冷氣儿似乎更重了,“月毓,這個可是你從香爐里換下去的?”說著,他的手指向了黑涂的香几上那一只精巧的青鶴香爐。

    “奴婢,奴婢……”

    月毓緊張地攥緊了手指,修整過的長指甲,一根根陷入了肉里,漂亮的臉蛋儿死灰一般難看。咬著下唇,她目光楚楚的看著趙樽,像是想要說點儿什麼,可余光掃著滿目怒氣的青藤時,又無力地垂下了頭來,悵然一笑。

    “是,這個香,是奴婢換掉的……”

    承認了?

    她不太正常的反應,讓夏初七雙眸深了一些。而趙樽冷峻的面色,仍是保持著他一貫高冷清峻的姿態,連多余的情緒都沒有給她。

    “公主出了事,你沒有考慮如何去控制言論,阻止事態發展,卻是忙不迭地換掉了香爐里的殘香,若不是心里有鬼,為什麼要這麼做?”

    月毓下唇上被咬出了深深的齒印儿來,煞白的面色比先前還要難看几分。她這個人,平素向來給人一種內斂溫厚的樣子,這會子大概太過驚慌,以至于那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的擺明了“做賊心虛”,反倒給人一種不適應的感覺。

    夏初七沉吟著。

    可月毓就像已經被人定了罪一樣,深深地磕了一個頭。

    “奴婢無話可說,但憑王爺治罪。”

    她就這麼就認罪了?

    俗話說得好,“癢處有虱,怕處有鬼”,她這麼慌不迭的承認,除了心理還有別的鬼之外,實在很難用正常思維去理解。看著這個樣子的月毓,夏初七不是奇怪,而是相當的詭異。

    這太不像她的作風了。

    “果真你害的公主——”原本跪在地上的青藤丫頭,那惱意激了上來了,顧不得趙樽在場,指著月毓就大罵了起來,牙齒磨得咯咯直響,“我當時見你鬼鬼祟祟地拿了個什麼東西出去,只是覺得不對勁儿,才偷偷地跟上了你,結果你把那東西埋在了桂花樹下,讓人想不生疑都不行,可即便是這樣,我也是沒有想到,真的會是你干的……月大姐,你怎地能這麼狠心害我們家公主?公主與你無怨無仇,她才十四歲,你怎麼忍得下心呀?”

    一滴一滴,青藤說起來,全都是淚。

    若問誰與公主相處的時間最多,那就是她了。

    几乎每天她都會為公主糾正錯詞成語,公主的脾氣雖然不好,可也心眼子其實不壞。偶爾也會整整她,但都是無傷大雅,最多不過在她睡著的時候給她畫花臉,畫粗眉毛,讓人哄笑……可這些,比起她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青藤更希望她能醒過來繼續整人,繼續說她那些牛頭不對馬嘴的成語——

    “殿下,您一定要為公主做主……”

    青藤在那里咿咿呀呀地說著,月毓卻只是深埋著腦袋,死死咬著下唇,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怎麼都不吭聲儿。

    夏初七淺眯著眸子看看她,又托了托下巴,側目望向不動聲色的趙樽。只見他深幽的眸子,仍是冷沉沉一片,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像是考慮了一下,才聽得他冷聲發問。

    “誰人指示你的?”

    月毓垂著的腦袋,微微一抬,眼圈儿紅了一片,卻是沒有哭。

    “回爺的話,無人指使奴婢。奴婢除了換香之外,其他事情都不知道。”

    冷哼了一聲儿,趙樽眼睛里冷意更甚。

    “為何你要換香?”

    “奴婢……奴婢……”月毓咬著下唇,深深看了趙樽一眼,那眸底似有一浪一流的波濤在翻滾,可出口的聲音卻無比的平靜,“奴婢不知道,奴婢任憑爺的責罰,只是求爺……不要再問奴婢了。”

    這個節奏是……

    她在替哪個人隱瞞?

    會不會太過明顯了?

    夏初七懶洋洋地勾了勾唇角,看著跪在地上那個面色蒼白,身形憔悴,語氣哽咽,卻其實半點儿都不曾失態的女人,突地覺得今儿這事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正遲疑之間,她聽得趙樽的聲音淡淡入耳。

    “阿七,你去看看那個香。”

    被他點了名儿,一直看戲的她微微一愕。

    “哦,好。”

    隨口答應著,她慢慢走了過去。

    不得不說,對藥物天生敏感,識味辨物這一點,算是她與生俱來的本事了。趙樽為什麼叫她去看,也是因為事先知道這一點。默契的衝他眨了下眼睛,夏初七蹲身拿起地上那個小錫匣來,兩指根頭捻了捻那里的殘香粉末,湊到鼻端,嗅了一下。

    怎麼回事?她臉色陡然一變。

    晶亮的眸子深了一些,她似是不太敢相信,又重新拿了一點儿錫匣里的粉末來,再一次仔仔細細地辨別了一回。

    這一回,她確定了,卻震驚得無以復加。

    “怎麼了?”趙樽視線掃了過來,問她。

    不知道該怎麼平復此刻的心情,夏初七回過頭去,愣愣地看著他,嘴皮儿動了好几次,都不知道怎麼開口。

    “直說!”趙樽沉了沉嗓子。

    略略思考了一下,夏初七端著那個錫匣走到他的跟前,看著他的眼睛,考慮了,又考慮,才用極小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告訴他。

    “香里的催情藥物,是我制的。那次在清崗縣收拾東方青玄,便是用的它。”

    趙樽眉梢一跳,眸色深如古井,“你確定?”

    “對,我很確定——”夏初七無奈地將錫匣放在了他面前的炕桌上,又挑了挑眉梢,衝他自嘲地抿唇一笑,“這玩意儿藥性很强,不僅吃下去會受不了,便是熏出來的氣味儿,也一樣會讓人中招儿。可是,爺,你相信嗎?這個東西,我一直都放在承德院的耳房里,回了京師之后,再沒有動過它。”

    趙樽微微一眯眼,盯著她的眼睛,淡然出聲儿。

    “爺自然是信你的。”

    這些日子以來,為了研制青霉素治療太子趙柘的梅毒,夏初七每天晚上都住在良醫所里。而白日她與李邈基本都去東宮,所以那兩間承德院的耳房,都是沒有人在的。但是,因為承德院有守衛在,她們從來沒有上過鎖。不過,如果真是有人進去拿了她的東西,那也很容易查得出來。

    換而言之,要是沒有陌生人,那她便是最可疑的人了。

    大約一盞茶的工夫之后,夏初七又氣喘吁吁的從承德院趕回了青棠院。

    她的手里,拎了一個空蕩蕩的小瓷瓶。

    丟在趙樽面前,她無奈的攤了攤手,似笑非笑地彎了下唇角。

    “瓶子還在,里面的藥粉沒有了。”

    趙樽黑眸一沉,看著她准備答話,不料,邊上的青藤丫頭突然“呀”了一聲,驚得捂住了嘴巴,跌坐在了地上,喃喃道。

    “怎麼會?怎麼會是它?”

    趙樽眼神儿更冷了几分,“唰”地一下剜到了青藤的臉上。

    “怎麼回事?”

    驚慌失措地看著她,青藤肩膀抖動了一下,頗有些為難。可是在趙樽冰雹子一般冰冷的目光注視下,還是不得不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回殿下的話,奴婢認識這個藥瓶,這藥瓶里頭的東西,是我與公主去,去承德院里拿回來的……就是上回,上回公主她在殿下您,您的湯里放的那種藥……公主不讓奴婢說,奴婢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是,會是這個……”

    青藤的話一入耳,夏初七真真儿驚悚到了。

    趙樽上次被人下了藥,到良醫所來霍霍她,就是吃的她自己的藥?

    可是問題來了,趙梓月她一個不學無术的小公主,又怎會知道這個瓷瓶里頭裝的就是媚、藥?即便上頭有字儿,可“逍遙散”几個字,看上去多麼上格次有格調,怎麼她也不可能隨便就聯想到媚、藥那事儿上頭,還敢隨便給她最愛的十九哥哥吃吧?

    到底是誰……挑唆了她?

    一時間,她心里波瀾洶涌。

    可趙樽的臉色,卻始終淡定得仿若平靜的湖面。

    “那剩下的藥呢?”

    “藥,藥在哪儿……”青藤整個人都慌亂了,一張小臉儿比那月毓還要白上几分,搔了搔頭發,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飛快地爬起來,走到那個香几面前,拉開下頭的一個小抽屜。可是,里頭除了趙梓月平時用那些熏春之外,裝藥粉儿的小瓷瓶儿已經空了。

    “不,怎麼可能?”

    青藤自言自語著,又回過頭來,一臉的驚恐,“今儿公主在良醫所里與駙馬爭執了几句回來,很是生氣,她摔了東西,就讓我們通通都滾出去。奴婢是最后一個離開的,公主說要熏香睡覺,奴婢就想幫她。可公主她不讓,她要自己來,難道是……難道是公主……她自己拿錯了?”

    天!

    望了望趙樽頓時黑沉的臉,夏初七簡直無語凝噎。

    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的烏龍事件?

    自個儿給自個儿點了媚藥,然后被人給糟蹋了?

    她想,那趙梓月再笨,也不可能連媚藥和熏香都分不清楚吧?

    看了看青藤不停顫抖的嘴唇,又看了看趙樽冷冽無波的臉,她慢騰騰的目光,終于望向了一直跪地不起的月毓,將疑惑和不解又給繞了回去。

    “月大姐,就算這些藥是我的,就算香是公主自個儿犯傻點的。那麼,你能不能說說,為什麼要主動換掉那些香?如果你不是心虛的話,又怎麼提前就動了手腳?”

    月毓抿了几次唇,看著她卻欲言又止。

    “駙馬爺……奴婢是,是為了……”

    “說!”

    趙樽突地一拍桌子,低喝了一聲儿,嚇得她身子激靈靈打了個顫栗,咬著已然青紫的下唇,慢慢地俯低了身去。

    “回爺的話,本來奴婢已經想好,即便今儿被爺打死,也是不能說出來的。可如今既然知道了這個藥,是,是公主她自己拿回來的,與駙馬爺沒有什麼關系,那奴婢也就不好再隱瞞了……”

    趙樽唇角噙了一抹淡淡的冷意。

    “繼續!”

    “奴婢趕過來的時候,公主與二鬼,已經那樣了,可奴婢瞧著他們兩個的臉色很不對勁儿……然后,奴婢打開了香爐,發現那燃過的粉末與平常使用的熏香不大一樣,就懷疑上了……在這之前,駙馬爺拒婚的事儿人盡皆知,而駙馬爺臨去東宮之前,又與公主吵過嘴……所以,奴婢心想,心想這件事是駙馬爺做下的,怕事情鬧大了,便有心想要替她隱瞞,這才偷偷拿了香去埋掉。奴婢万万沒有想到,會被青藤發現了……也正是因為埋了香,生了疑,奴婢一直神思不屬,才沒有考慮到旁的事情,使得公主的事被宣揚了出去,奴婢有罪……”

    她低低噎噎的一席話說完,夏初七再次驚愕了。

    敢情月毓做了那麼多,都是為了她楚七?

    這叫什麼話?一個警察查案子,抓犯人。可繞來繞去,繞去繞來,結果等謎底揭曉的時候才發生,原來人家犯罪高姿態,一直想要維護犯罪的警察?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靠”一聲!

    月大姐還真是偉大,與她舍己為人無私奉獻的光輝形象一比較,她楚七顯然就成了一個咄咄逼人小肚雞腸還想要陷恩人于不義的王八蛋了?

    心里頭“呵呵”一聲儿。

    她只想說,要麼月毓就是聖母瑪利亞,渾身上下都是可以照耀世人的慈悲,要麼就是手段太過高端,走一步已經算到了几步,也預計了几步的結果——第一,如果沒有被人發現,這事儿也會理所當然的被老皇帝或者趙樽記到她夏初七的頭上。第二,即便是被人察覺了出來,她也可以全身而退,還博得一個寬厚的好名聲。第三,就算趙樽相信她夏初七,但因為那藥是出自她手,仍然無損于老皇帝對她的懷疑。

    嘖嘖嘖!

    到底是前者,還是后者?

    到底她是真善良,還是假仁義?

    靜靜的看著她,夏初七唇角的笑容越拉越大。可她什麼話也沒有再說。事到如今,她作為最大的一個嫌疑人,雖說已經被撇清了,可還是覺得自個儿沒有說話的立場。畢竟不管是上次趙樽被下藥,還是這回趙梓月被下藥,好像罪魁禍首都成了她自己。

    “爺,不管怎麼說,奴婢都有責任,請爺責罰。”

    又一次,月毓低聲儿請了罪。

    夏初七似笑非笑,而趙樽冷沉沉的面色,似乎比先前涼了几分。

    “既然你自認為罪不可恕,就下去領十個板子,再去柴房面壁思過吧。”

    面壁思過!十個板子?

    夏初七腦子有些亂,不知道這算不算責罰。

    但是瞧著月毓突然蒼白的臉,好像也是沒有料到趙樽會順水推舟就罰她似的,愣了一愣,才磕了一下頭,感情充沛的說:“奴婢跟在爺的身邊儿,已經十余年了,為爺管理后院以來,一直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几乎沒有出過什麼差錯。這一次,確實是奴婢的疏忽大意了,不管爺怎麼懲罰都是應該的。但是,奴婢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爺心里應當是最清楚不過的,絕對沒有要傷害梓月公主那麼歹毒的心腸,望爺明察。”

    說罷,她長長的俯身,然后離去了。

    夏初七笑了。

    這不都還沒有怎麼著她麼?好像她還受了委屈似的?

    還是說,她認為趙樽如今罰了她,就是懷疑她了?

    她癟了癟嘴巴,一直沒有說話,直到趙樽的聲音從耳邊儿響起。

    “阿七,你怎麼看?”

    呵呵一聲儿,夏初七自嘲的笑,“好像人人都挺無辜的,我怎麼看,有用嗎?如果我是旁觀者,也會覺得最有嫌疑的人,就是我自己呢?”

    趙樽皺了一下眉頭,拉過她的手來。

    “讓梓月醒過來吧。”

    愣了一下,夏初七若有所思!

    對,只要趙梓月醒過來了,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是不是她自己熏香的時候,拿錯了那個藥,甚至于上次去耳房里偷拿她的“逍遙散”,究竟是不是謝氏指使她的,也都會一清二楚。

    老實說,科學不發達的時代,要查清楚事情,有時候真是好難辦。

    但如果趙樽真的懷疑月毓了,為什麼會輕易就饒了她?是他真的像月毓說的那麼信任她的為人,還是月毓真的有什麼他沒有證據就不方便動手的“身分”?畢竟在這京師城里,各種關系盤根錯節,她如今還沒有完全弄清楚。

    考慮了一下,她望向了不遠處那張床,還有床幔后面可憐的小姑娘,嘴角顫歪了一下,又問了一句。

    “爺,這件事,難道就這樣算了?”

    “自然不會。”

    他淡淡的出聲儿,可聲音卻冷入骨髓。

    “害了梓月的人,必然會付出代價。”

    夏初七蹙了一下眉頭,看著他冷若寒冰的表情,試圖從中找出一點儿真相來。可是看來看去,卻是什麼也瞧不出來。想了想,她突地又是一笑,“你就真的沒有懷疑過,其實是我做的?”

    趙樽緊了緊她的手,“別犯傻了。”

    就在她感動得不行的時候,他卻又嫌棄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就你這個腦子,繞不了這麼大的彎。”

    “……”

    這是誇她還是損她?

    夏初七扁扁嘴巴,氣鼓鼓地坐在他的身邊儿,几乎從牙齒縫里迸出一個字儿來,“爺……”

    “說!”

    遲疑一下,她才抬頭看著他道,“我說一句不中聽的話,您自個儿感受感受,掂量掂量,要是覺得不對,就當我在放屁好了。”

    趙樽一皺眉,斜睃過來,“有這麼香的屁嗎?”

    “去去去,沒人說你玩笑!”夏初七垂下眸子,低低說,“月大姐她為人很好,不管說話還是處事,都沒有半點儿錯漏,這個確實沒錯。她剛才好像還是為了護著我,也是沒錯。但是我說真的,我可能天生就是小人,我真不相信世上有如此無私的人。所謂物極必反,我認為,她這個人並不單純和簡單,你信嗎。”

    微微揚著眉梢,趙樽看著她,淡淡道,“爺信。”

    “那你為什麼還……?”

    夏初七有些不能理解,可趙樽卻拽著她的手就起了身。

    “阿七你今日太累了,先去外間休息一會。”

    “我……”夏初七抬頭想要爭辯,可就在那麼一瞬間,她卻從他的眸子里看到了一抹一晃而過的涼意,還有已然洞查一切的清明。頓了一下,她呵呵一笑,慢慢湊近了他一些。

    “好。既然你信我,我也信你。”

    趙樽低頭凝視著她,順手又捏了捏她的臉,“爺不在的時候,你都吃了些什麼,怎的又瘦了一些?”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鄙視地瞪他。

    “不過一天半,哪里就能瘦得下去?我看是您老眼昏花了!”

    “幼稚!”

    “行行行,我幼稚——”夏初七嘆一口氣,“你有事儿就去辦吧,不用管我……我也不能去外頭休息,我得在這儿守著梓月。今儿晚上,是危險期,我一步都走不得。”

    趙樽沉默著,只是看著她。

    一直看,看得夏初七心里疑云四起,他才伸手攬了她入懷。

    “阿七,謝謝你。”

    “嗯……”知道他指的是趙梓月的事情,夏初七咕噥下,聲音又纏蜷了几分,“那什麼,我這不是為了你麼?所以爺,我欠你那些錢,不如就免了吧?你妹妹的命,怎麼也比五百兩黃金貴重的,我倆又兩清了如何?”

    “滑頭。”

    趙樽緊了一下她的腰,讓她的臉埋在了他的懷里。

    沉吟著,低低道了一聲“好”。

    ……

    ……

    青棠院里三層外三層的守衛,把整個院子圍得水泄不通。

    留下了夏初七照顧趙梓月,趙樽出了內室,卻沒有離開青棠院。而是在偏廳里,召見了不過短短几個時辰,就已經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二鬼。

    “爺,屬下願以一死謝罪。”

    二鬼重重跪在地上,聲音低啞不堪。

    “死?”趙樽淡淡的看著他,“死是最簡單的,也是懦夫的逃避方式。梓月她可以,你卻不可以。她是個婦人,你卻是個男人。”

    “屬下該死,真的該死!”

    “你確實該死!”趙樽寒著臉,大步過去,一個窩心腳踹得他低咳不已,才道,“逍遙散是吧?東方青玄可以忍,本王也可以忍,為什麼你就不能?”

    二鬼重重垂下頭去,咳嗽了几下,不想再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也不想把責任全部抵賴給那個“逍遙散”,只聲音哽咽地紅著眼睛回答。

    “是屬下卑鄙無恥,是屬下見公主美貌,生了齷齪之心。”

    從鼻腔里哼了一聲,趙樽冷冷瞥他一眼。

    “你倒老實。那本王問你,往后怎麼打算?”

    怎麼打算?往后還能怎麼打算?

    二鬼苦笑一下,抬起頭來,“爺,屬下犯下這等不可饒恕的罪孽,本就是該死之身,所以,不論爺准備怎麼處置,屬下絕無二言。”

    “你死了,梓月醒過來,又怎麼辦?”

    他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二鬼一大跳,紅腫的面頰微微一抽,他有些不太理解這位爺的意思了。

    “您是說……您的意思是說……?”

    “本王什麼也沒有說。”

    冷冷地哼了一聲儿,趙樽坐回那張雕花大椅上,目光比剛才還要凜冽上几分。

    “犯下這等大錯,本王確實是留你不得了。只如今,北狄屢屢犯我邊境,陛下已命陶經武率十万部眾明日開拔前往薊州,你去吧,去陶經武的征北先鋒營,做一名征北先鋒兵。”

    先鋒營,顧名思義,就是每一次在戰場上都是打頭陣的先遣部隊,死亡機率極大,生還的機率小。

    可實際上,趙樽的十二名貼身侍衛,個個都不是普通的人。不僅侍衛長陳景是武狀元出身,其他人也都是隨他風里來雨里去,經過戰場,經過鮮血洗禮,浪里淘沙出來的金子。

    這二鬼也與大晏大多數的兵士一樣,出身軍戶,少年時便驍勇機智,擅長騎射,在沒有跟隨趙樽之前,便已經是京軍里有名的斥候,在軍中里最高的職務是從五品的副千戶。像他這樣的人才,假以時日成為領兵一方的大將軍也是有可能的,可如今趙樽只讓他去做一名普通的先鋒兵,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懲罰了。

    當然,對于二鬼來說,不管什麼懲罰,都是寬恕。

    重重地磕頭在地,他長長作了一揖。

    “謝殿下恩典,屬下必將不負所望。”

    淺淺眯著眸子,趙樽揉了揉額頭。

    “是立功回來迎娶公主,還是死在漠北戰場,看你的造化了。”

    鼻子狠狠一酸,二鬼起身拱手,“屬下走后,殿下多注意身子。”

    “去吧。”趙樽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二鬼動了動嘴皮儿,看了看內室的方向,像是要說些什麼決別的話,可又無從說出口,只得看向趙樽,看著這個自己跟隨了兩年多的主子,默默地轉了身。

    “是!屬下告退。”

    而正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一聲高喊。

    “皇上駕到——”

    二鬼心里一凜,回頭看了趙樽一眼,卻見他面沉如水。

    “走后門。”

    “是,屬下謝爺大恩——!”

    再一次磕頭,二鬼一步三回頭,終于在門口轉了身,大步流星的走了,等青棠院離開了視線,他才抹了一把臉,擦去了眼角那一顆淚珠。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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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5:32 |只看該作者
第091章 下棋搏命,局中人,人中局!

    外面一聲儿通傳,這老皇帝的人已經邁入青棠院了。

    一個封建王朝最大掌權人的威嚴到底如何,夏初七只在演視劇中見過。這几日她也曾想過在中和節上見到這個傳說中能文能武能征善戰睿智通達的天子之時,該做何想法。可這老皇帝冷不丁就突然駕臨了晉王府,給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她才曉得,事到臨頭,其實什麼想法都沒有。

    迎難而上,也不得不上!

    青棠院里里外外的丫頭長隨和侍衛們,個個都是機敏的人,得了信儿,一個個唯恐落于人后,像那餃子下鍋似的,一路跪俯在地,誠惶誠恐地山呼万歲。

    夏初七隨了眾人一同接駕,這一回也跪得十分利索。

    口呼“万歲”,再一聽耳邊“万歲”聲聲,耳朵震得發麻之余,心里也一陣陣悸動發麻。

    天子,天子,果然名不虛聞。

    她跪在地上,沒有抬頭,也沒有聽到那老皇帝喊“平身”,只覺耳邊儿一陣衣袍飄飄,腳步聲聲,等她再抬頭時,卻見那老皇帝已經帶了崔英達徑直穿過跪拜的人群,直接往青棠院內室而去。

    很顯然,趙梓月的事儿,老皇帝都知道了。

    他的火氣也大發了!

    沉寂了一下,夏初七在趙樽的眼神示視下,一起規規矩矩地隨后跟了上去,一同進入了趙梓月的屋子。

    先前為了能讓趙梓月好好安睡,房里的燈火並不明亮。可如今万歲爺來了,侍婢們又重新在燭台上多燃了几支燭火。一時間,屋內光線大亮,映得老皇帝面色更加陰霾,而在那床幔之后,鬢發松散靜靜躺著的趙梓月,面色也越發顯得蒼白了起來。

    “女儿……”

    這是夏初七聽見洪泰帝的第一句話。

    聲音很柔軟,很慈祥,很是心痛。他沒有喚趙梓月的名字,只是一句平常父親常喚的“女儿”兩個字,就讓他走下了神壇,與普通父親在見到自己死活不定的女儿時,情緒並無半分的差別。

    也再一次佐證了,趙梓月確實深得聖寵。

    畢竟對于天家皇帝來說,他最不缺的就是儿女,几十個孩子,若都這麼愛,那哪里愛得過來?如今漏夜換了常服過來,原因只有一個……真是極愛趙梓月的。

    洪泰帝握住趙梓月的手,低聲說了一會儿鼓勵和安慰的話,才長長地嘆了一聲,肩膀微微一動,人便慢悠悠地轉過了身來。

    一轉頭,他面色便斷然沉下,冷冰冰的眼神儿一掃,室內便安靜得落針可聞。而他平靜無波的聲音,卻如同最為尖利的刀子,直接扎向了夏初七。

    “楚七!”

    都不需要人引薦,他就認出了她來。

    也是,在這個屋子里,就她一個“男人”。

    微微怔了一下,夏初七走上前去,跪到,“臣楚七參見皇上。”

    洪泰帝就坐在趙梓月的床沿儿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看了片刻,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似是再難隱藏那一份為女痛心的情緒,原本平靜的聲音,突地又有一些激動起來。

    “朕把女儿許配給你,可是屈了你了?”

    “公主殿下天姿國色,溫良恭美,臣不屈。”低著頭,夏初七將這几個字咬得很是清晰,表情恭敬,可語氣卻是不卑不亢。

    “好。那朕來問你,你既然不敢,為何要加害朕的女儿?”

    “臣從未有想過要傷害公主……”

    夏初七徐徐出聲儿,可聲音未落,那老皇帝卻倏地怒了。

    “還敢狡辯?!你未有加害,那朕的女儿為何會躺在這里,遲遲不醒?”

    這不是不講理麼?夏初七心里咕嚕著,可又不得不承認,老皇帝他是天子,還真就有不講理的權力。默默地抬起頭來,她咬了咬牙,不得不順著老皇帝的話頭說,半句都不敢提“不願”。

    “臣得配公主,那是祖上榮光,臣求之不得,只是世事難以預料,今日出了這樣的事情,臣惶恐,卻也確實冤枉……”

    洪泰帝沉下臉來,緩緩地問。

    “這麼說,你是心甘情願做駙馬的?”

    頭皮有些發麻,夏初七垂著眸子,一字一字的咬。

    “臣心甘情願。”

    “好,既然你心甘情願,那……”洪泰帝冷眼瞧著她,一雙老眼里帶了一抹復雜的情緒,有恨,有怨,有怨,還有威嚴,那些情緒生生揉合在了一起,陡增了几分寒意。停頓了一下,不等夏初七咂摸出他話里的滋味儿來,卻聽他突然別過臉去,低喝了一聲。

    “崔英達!”

    “奴才在——”那隨侍的老太監躬著身子就過來了。

    那洪泰帝就像早就已經打定了主意或者為她安排了結局似的,情緒平和下來,打量著夏初七,半眯著的厚厚眼瞼下,眼睛射出來的全是殺氣,冷冷的,一點情感色彩都無。

    “呈上來!”

    “是,陛下。”崔英達一個極懂事儿極為揣摩聖意的奴才,跟隨在洪泰帝身邊儿時日不短了,都不需要他再多吩咐,揮了揮拂塵,一個身裝內侍圓領常服的小太監便端著一個鎏金的托盤上來了。

    托盤底,墊了一層軟軟的紅綢絲布,上面放了一個白玉般晶瑩的酒壺,酒壺的旁邊儿上一個通体玉質的酒杯,酒杯里已經盛好了酒液,與那精工鎏金的托盤與點輟,如同白玉落紅,看上去煞是好看。

    “這酒,是朕賞你的。”

    什麼?!洪泰帝一語即出,夏初七腦袋上就像著了一記悶雷。頓時覺得氣血不涌,如今當場被人給判了死刑一般,快要透不過氣儿來了。

    一個“賞”字外加一杯“酒”,從皇帝的嘴里說出來,那意味儿自然是不同的。而夏初七以前看過太多賜毒酒賜白綾的橋段了,對于這個事儿也不算太稀奇。可唯一稀奇的是,第一回見到老皇帝,他便要賜她一死?他不管他大儿子和小女儿的死活了?

    余光掃視著他,她不敢斷定這皇帝心中真實的想法。

    心髒“怦怦”上演著混亂的節奏,她正揣摩著聖意想著怎麼回答,肩膀上卻被人安撫地拍了一下。她抬頭,見到的是趙樽一雙深不見底卻讓人無比安心的眼睛。

    詭異的,她衝他笑了一下。

    都要被賜毒酒了,她也不曉得為什麼要笑。

    也許是他能在他爹的面前替自個儿出頭,算是感激吧。

    趙樽用眼神儿阻止了她,卻沒有與她說話,只是端正地跪在了她的身邊。

    “父皇,梓月住在儿臣的府中,出了這等事情,如果父皇一定要問責的話,儿臣首當其衝,應當喝下這杯酒。”

    洪泰帝看了他一眼,那臉色早就已經平靜了下來,也沒有人能夠揣測得出他到底什麼心情。

    “老十九,你這是在威脅朕?”

    “儿臣不敢!”趙樽側眸看了夏初七一眼,又道,“儿臣只是不想讓事態擴大,有損梓月的聲名。而且梓月喜歡駙馬,若等她醒來,得知父皇殺了她的駙馬,讓她又該如何自過?”

    “喜歡他?”洪泰帝重重哼了一聲,“不要以為朕不知道這丫頭存的是什麼心思?要不是為了你這個做哥哥的,她又何至于此?事到如今,老十九,你還要護著這個人嗎?”

    他斜掃著夏初七,滿眼都是惱意。

    趙樽卻是沒有抬頭,只是將懷里的東西呈了出來。

    “這是梓月手寫,請父皇過目。”

    崔英達看了老皇帝一眼,躬著身子走過來,將趙樽手上那一封趙梓月的“遺書”,呈遞給了老皇帝。

    薄薄的一條紙,短短的几行字,確實是趙梓月的親筆手書。那老皇帝不過看了兩行,眼圈已然紅透,雙手顫抖不已,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卻更多添了几分凜冽之色。

    “好。”

    像是先平復了一下心情,他才又看向夏初七,繼續道,“算你好命。既然梓月和老十九都為你求情,那朕今日就再給你指一條路。”

    被他森冷冷的聲音一激,夏初七只覺得膝蓋酸軟,垂下了頭去。

    “多謝陛下,請陛下明示!”

    “你與朕賭一局。”慢悠悠的,洪泰帝說。

    賭一局?

    她以為自個儿聽岔了,“嗖”地一下抬起頭來。

    可洪泰帝的眼神卻告訴她,沒錯儿,這個老皇帝說不准儿就真是一個賭鬼出身的,確確實實是要在這麼一個“殺人”的庄重時刻,隨隨便便說出要與她賭上一局的話來。

    她驚詫不已,那老皇帝卻情緒平穩,接著說,“一局定賭贏。你若贏得了朕,朕不僅饒了你,還會繼續讓你做朕的駙馬爺。你若是輸了,這一杯酒,就必須喝下去,誰來救情也沒有用。”

    夏初七總算聽明白了。

    原來老皇帝說的賭上一局,是指的下棋,也就是圍棋。

    可她這個人雖然多才多藝,會玩對對碰,會玩飛車,會斗地主,會打麻將,會血戰到底,也會玩劍網三乃至魔獸世界,卻偏偏不會下棋,象棋都不會,更不要說圍棋這樣高大上的東西。

    老皇帝就算不知道她不會下棋,還能不知道她下不過他嗎?扯淡!

    說來說去,還不是變相地要她的命?

    深深俯身一拜,她心里嘆著氣,語氣還算平靜。

    “回稟陛下,臣不會下棋。”

    洪泰帝果然沒有意外,收回視線,也不再看她。

    “崔英達!”

    又喊了一聲儿崔英達,那奴才一得授意,恭敬地應了一聲儿“是”,便接過太小監手上的托盤,上得前來,准備親自“侍候”她喝酒了。

    “駙馬爺,請吧?”

    手心緊攥著,夏初七心髒突突直跳,從一開始的平靜自信到現在酒都快要遞到嘴邊儿了,不得不有些慌亂了起來。

    她大仇未報,男人未得,難道要死在一杯毒酒之手?

    咬了咬嘴角,她腦子飛快地轉動著,正尋思該怎麼措辭,才能在不得罪老皇帝的情況下,委婉的用太子爺和趙梓月的病勢來要脅他妥協,就聽得見趙樽低低地喝了一聲儿。

    “慢!”

    她心下陡然一驚,生怕他為了自己當場與皇帝翻臉,把事情惹大發了,趕緊地側眸過去,想給他遞上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儿。然而,趙樽卻沒有看她,只目光深邃地望向了洪泰帝。

    “父皇,駙馬她不會下棋,人盡皆知。”

    “那就怨不得朕了。”洪泰帝仍是不肯松口,“老十九,你不必為他求情。”

    趙樽抿了下唇,“儿臣可以教她。”

    “教她?”洪泰帝冷哼一聲,“那得教到什麼時候?你有教的閑心,朕卻無等的耐心。”

    “只需半個時辰!”

    趙樽冷靜出口的聲音,沒有把洪泰帝給震住,卻是把夏初七給嚇得三魂六魄都飄走了一半。天老爺,半個時辰,她估計能學會下棋都難,更不要說贏得了面前這頭,哦不,這個老皇帝了。

    這麼荒唐的請求,她想那老皇帝帝也不可以會同意。

    然而,万万想不到,老皇帝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會他的儿子,那一張經了風霜打了褶皺的老臉儿,表情卻是慢慢的松緩了下來,波瀾不驚地擺了擺手,讓崔英達端著托盤退下了,才神色復雜地問趙樽。

    “老十九,你都想好了?”

    “儿臣想好了。”趙樽喉頭動了一下,對上他的視線。

    “好!那朕就允你一次。”

    ……

    ……

    半個時辰很短。

    半個時辰就要決定她的命運?

    不明白趙樽為什麼那麼有信心,夏初七心里沒著沒落儿的,就像被人給堵了一團棉花似的,說不出話來。一直沉默著,她隨趙樽去了青棠院的偏廳。那里鄭二寶已經擺好了棋盤,備好了茶水,靜靜的侍立在那里。

    看了一眼那紅木棋盒里刺眼的黑白兩子,她嘆了一口氣。

    “我這個人雖然聰明伶俐又智慧無雙,可對于下棋真是一只菜鳥,根本就是一竅不通的,你就不要再白費心思了。”

    趙樽瞄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擺手遣退了偏廳里的其他人,拽住她的手,將她摁坐在了棋盤一方的椅子上,捏了捏他的肩膀,淡淡說。

    “不要緊。”

    不要緊?

    夏初七哭笑不得的翻了一個白眼儿,“不是要你的命,當然不要緊了?”說罷又覺得這句冷笑話,實在不太冷,也不適合用在這個時候。看他一眼,她癟了癟嘴巴,無奈地把玩著棋子,似笑非笑了起來。

    “行了,你也別費心教我了,半個時辰,我就算學會了,也不可能下得過你爹的。不如咱倆趁著這最后的半個時辰工夫,好好地聊聊天,把要說的話都說光,免得我去了黃泉路,心里還有遺憾。”

    趙樽沒有說話,只按住她肩膀的手緊了一緊。

    “爺怎會讓你赴險?”

    “你是不想,可你爹是皇帝,誰能阻止得了他殺人?”

    趙樽目光落在她的嘴巴上,突然嘆了一口氣。

    “阿七,你看我在說什麼?”

    呃?夏初七眯了眯眼,卻見他只動了一下嘴皮儿,沒有出聲儿。

    她眼神一亮,“唇語?”

    趙樽眉頭一蹙,嘴巴又動了動,“何謂唇語?”

    輕咳了一下,夏初七突然反應過來,唇語屬于后世的研究,趙樽是不可能懂得它的了。稍稍默了一下,她解釋道,“唇語的意思,就是通過看別人說話的嘴唇和動作來解讀他話里的內容。”

    趙樽目光淡淡地從她面上掠過。

    然后他松開了手,坐在了她的對面。

    “那就是唇語了。”

    夏初七驚悚了一下。

    十九爺居然會有這麼超前的意識?

    要知道,唇語這個東西說起來很簡單,其實並不是一個很容易掌握的技巧。除了觀察人說話時的嘴唇、眼神儿、表情和動作需要大量的練習之外,對于初學者來說,更需要對說話那個人有相當程度的了解。也就是說,彼此要有一定的默契。

    換了旁的人,肯定也搞不掂。

    但夏初七不同,唇語,手勢,對于特種兵出身的她來說,雖然不像一線的特戰隊員那麼專業,可確實有一定的基礎。更何況,在這個時候,她不需要分析那麼多,只需要對圍棋的專業技巧和他進行一個反復的練習和揣摩。

    時間走得很快——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她與趙樽並沒有時間談情說愛,也沒有時間給她交待遺言,趙樽除了教她圍棋的基本走法與技法之外,便是和她一起訓練兩個人的默契度。眉梢、眼神、嘴唇,手指,他輕輕一動,她就必須要馬上知道,他讓自己走哪一步,該如何去走。

    其實嚴格說起來,兩個人做的這個不叫唇話,更像賭博的人磨合如何“出老千”,她下棋行不行沒有關系,只要趙樽是一個棋王就可以了。

    “吁!”

    一次完美的配合之后,趙樽面色松緩,夏初七卻累得癱在了椅子上。

    “趙十九,你長得太帥了。”

    “嗯?”趙樽顯然不明所以。

    “總是看你那張張,姑娘我太容易犯花痴了,不容易專心。”

    “……”

    見他不吭聲儿,夏初七咂了咂舌。

    “不信呀?”

    淡淡地“唔”了一聲,對于她的“誇獎”,趙樽仍是不動聲色,只是伸手撥了撥面前的紅木棋盒。

    “時辰快到了。”

    丫就是煞風景!

    眼看屋里的沙漏一點點落下,她突然放下手里的棋子,不無嘆息地問,“你說你爹那個人的心思,也真是太難猜了。他怎會不考慮太子爺的生死?一來就要致我于死地呢?可憐的我,好端端的一個人,還沒有娶上公主呢,就要成為他的刀下亡魂了。”

    趙樽表情平靜,嘴唇動了下。

    “放寬心,禍害總會遺千年!”

    “哎我說你這個人,我這都要死了,你也不知道說兩句好聽的給我?”夏初七嘟囔著瞪他一眼,推開椅子走到他的面前,站定,看了看他,突地又蹲身下來,貼過去,抱住他的腰身,連帶聲音也低了下來。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棋藝有信心,可是你爹下棋的水平,肯定是很好的吧?我這又是新手上路,難免驚慌意亂,就算有你在邊儿上指定,也料不准結果會怎麼樣的。”

    趙樽皺了皺眉,手心落在她的頭頂。

    “不要胡思亂想,靜心最為緊要。”

    輕“嗯”了一聲儿,夏初七緊了緊胳膊,把腦袋也貼了過去,放在他的腿上,淡聲儿說,“爺,万一我還是輸了,不得不去喝那杯毒酒,那我……咳,我有一句話要提前告訴你。”

    “什麼?”他手指動了動,撫上她的臉。

    “我要是死了,你就別擰著了。該娶媳婦娶媳婦儿,該納侍妾納侍妾。男人嘛,你又是個王爺,這大好的資源不利用,連我都覺得暴殄了天物……”

    看著趙樽嘴角抽了抽,她不免又是一嘆。

    換了個動作,她將下巴杵在他的大腿上,抬起頭來看他。

    “還有啊,你這個頭風症最是難以根治。我耳房里的案几上,放著那個您送我的水晶硯台,硯台下頭壓著好些我寫好的方子。那些方子都是我這些日子潛心研究出來的,因為沒有實驗過,我不敢隨便給你服用。我要是不在了,你必須先找人試了藥,覺得哪個方子有用了,你才用,知道嗎?一直堅持服用,我開的方子副作用都小,即便是沒有我了,你一直吃著,就算治不了根,也能保得了本,不至于中年殞命,怎麼也能保一個老來福的。”

    趙樽低頭看著她,沒有吭聲儿。

    衝他莞爾一笑,夏初七又道,“只不過,等你又老又丑滿頭白發的時候,這頭風症還有可能會復發。到時候,你若是痛得狠了,就來黃泉路上找我吧。我還在那里等著你,多少也能替你治治!”

    輕輕舒了一口氣,趙樽摩挲著她的臉,“那你不得狠宰一筆?爺下來找你,身上可沒銀子。”

    夏初七勉强一笑,“那倒是不用,不過嘛……”

    他一直靜靜的,見她停頓,挑了下眉,“不過什麼?”

    微微彎了一下唇角,她起身坐在他的腿上,將臉埋在了他的頸窩儿里。

    “不過你不要領了你的女人一起來。你曉得的,我可不是一個善良的主儿。我也見不得你身邊儿有別的女人,如果你一個人來,我就給你免費。如果你領了旁的女人來,我不僅不會為你治療,還得一針把你扎入十八層地獄,或者讓你生生世世都做男人,還行不得男人之事……”

    趙樽看著她濕漉漉的雙眼,沒有說話,只是抱緊了她。

    “趙樽……”她喚他的名字。對她來說,他的名字,就是平等的標志。

    “嗯?”他問。

    “趙樽……”她又喊。

    “爺在,快說,時辰不多了。”

    一句時辰不多了,換成了她咬著下唇不吭聲儿了。

    “你呀,也是一個會撒賴的。”他嘆口氣,提了提她的腰身,將她整個儿納入懷里,不輕不重的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

    “趙樽……”夏初七擁抱他的力度更緊了,直到緊得兩個人都密不透風了,她才噗嗤笑了一聲儿,“其實我沒有什麼要說的了,就是覺得你身上好香啊,想多聞一聞。”

    一句好香啊,換了趙十九的黑臉。

    男人大概都不喜歡人家說他香,可夏初七是真心這麼覺。

    嚴格說來,那也不是任何熏香的味道,就是如同清風一般,只要一靠近他,落入他的懷里,便能感受到那暖暖的,火熱的,若有似無的清幽香味儿,那是一股子趙十九特有的味儿。

    以前她不肯承認,可如今就要上賭命的“賭場”了,她才發現,原來一直是那麼的舍不得。

    ……

    ……

    “陛下在邀月亭等您!”宮里的一名小太監等在門口。

    趙樽淡淡點頭,“好。”

    兩個人,領了五六個丫頭侍衛,一路向邀月樓走去。

    晉王府的院落實在是大,從青棠院繞出來,又經過兩個院子,穿過几個回廊,足足走了半盞茶的工夫,才到了那后面花園中間的邀月亭。

    所謂邀月,是指這個亭子地勢較高,沿著一級一級的青石台階上去,那里是一片開闊的地方,亭子周圍用木欄給圍著,此時夜幕拉開,燈火繚繞之下的邀月亭顯得華美而悠然。

    一干丫頭太監和侍衛們,都留在了邀月亭的下面。

    而亭子里頭,燈火通明,卻靜悄悄地沒有半點儿聲音。

    皇帝獨坐在大理石的棋墩邊儿上,身邊只有一個侍立的崔英達,手里一直捧著那個裝了毒藥的托盤,一動不動,神色端容。

    夏初七心里沉甸甸的,第一個先跪下去行禮。

    “臣楚七,參見陛下。”

    洪泰帝放下手邊的茶盞,抬了抬眼皮儿,沒有喊她起來,卻是慢慢悠悠的又瞄向了她身后的趙樽,淡淡出口。

    “老十九,朕好久沒有與你下棋了,不知你如今棋技如何?”

    趙樽單膝跪地,上前拱手施了禮,“回父皇的話,儿臣學而不精,不敢與父皇出神入化的棋技相比。”

    “你啊,就是謹慎。”洪泰帝微微一笑,“你既然不敢與朕比,為何又敢讓你教出來的徒弟與朕來比?嗯?”

    這質問的力度很大,夏初七聽得汗毛一豎。

    可趙樽卻不動聲色,“儿臣乃是孤注一擲。”

    “哦?”洪泰帝挑高了聲音,看了他片刻,一句話,問得讓夏初七毛骨悚然,“原來這個世間,也有值得朕的老十九孤注一擲的人?”

    “望父皇成全。”

    趙樽眸子里一片平靜,可洪泰帝的目光卻很深,神色寡淡。

    “成全與不成全,全在這盤棋。那得看天意了!”

    下個棋還天意?

    夏初七有一種“嗚呼哀哉”的感覺。

    想想她如今對黑白子都有什麼感覺,卻不得不與人對決,而且第一次對決的人就是當今皇上,一個呵口氣儿都能讓她死翹翹的人物,她不得不承認,自個儿的心理素質真沒有想象中那麼好。這個時候,她那一顆心髒就像上了發條似的,七上八下不停的嘣噠,以至于產生了一種錯覺——那父子表面上談的是棋,可分明又不僅僅是“談棋”那麼單純。

    靜靜地跪著,聽著,她手心已然捏得汗濕不堪,心里話儿:下棋就下棋唄,要命就要命唄,怎麼那老皇帝偏偏整得跟那武俠小說里寫的那樣,打架殺人之前,還先得論戰一番?

    “起來吧——”

    就在她膝蓋都快發麻的時候,那老皇帝的“寒暄”終于完了,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她的身上。暗自舒了一口氣,她深深一揖,才起身正襟危坐于他的對面。

    “陛下,臣便獻丑了。”

    洪泰帝沒有回應,只是率先拿了白子過來,那張矍鑠清俊的臉孔,配上那一舉一動,說來依稀還有几分趙樽的神韻。近距離地打量著他,夏初七打消了趙樽不是皇帝親生儿子的猜想,越發覺得帝王之心,深不可測。

    都是他儿子,為什麼要對趙樽那麼狠?

    心里翻江倒海了一下,她收回心神,全神貫注于棋盤之上。

    老皇帝執了白子,率先起手三六,對她形成了一個最佳的侵角。

    夏初七執了黑棋,觀察著趙樽的表情,應手九三,以兩分為正,進退有度與他分勢相持。認真說來,她沒有什麼棋風棋路,不過這一些日子陪著趙樽下棋也有一些感悟。所以即便她是初次上陣,那姿態和動作還是拿捏到位,落子清脆不疑,神態怡然自得。

    沒几手下來,洪泰帝突地抬頭,瞄了她一眼。

    “果然名師出高徒。”

    “陛下過獎,全仗陛下相讓。”

    說是相讓,其實洪泰帝他那簡直就是一步也不讓,手上白子步步緊逼,招招殺著,而夏楚七的黑子卻是一路忍讓,很快就被他逼得好像是走投無路了似的。

    夏初七不算太懂,卻也能感覺到棋局的風雨飄搖,舉步維艱。

    老皇帝果然是厲害呀?

    她想著,手心全是冷汗……

    又走了几手,那白子就像著了魔一樣,逼得越發狠了起來。

    她脊背上汗濕了一片,懸著的心髒,卻又落了回去。

    這等博弈,即便輸了,一會儿就得被“賜”毒酒,那也是值得的。人家是天子嘛,不是誰都能與天子一博的。安慰著自己,她心情慢慢地平靜了下來,關注棋局,並不正視看趙樽,只拿眼風掃他。

    趙樽坐在棋墩的另一側,並不過多關注在棋局上,他的表情也並不是太豐富,那唇語也不像平常人說話那般,嘴唇會大開大合,基本上一直都屬于半寂靜狀態。只是一個皺眉,一個表情,一個若有似無的手勢,都可以讓她心領神會。

    老實說,她喜歡這樣的默契。

    也享受與他這樣的默契。

    但他為什麼總退?一直退?

    都說棋局如政治、如戰場、如兩個人的撕殺,實可謂風起云涌,一旦失去先機,便會一步退,步步敗。

    這個她都懂的道理,他難道會不懂?

    不明所以,她只是配合。

    靜寂了好半晌儿,洪泰帝卻突然開了口。

    “老十九,你這個徒弟,很有你的風范。”

    這樣叫有他的風范嗎?

    夏初七不懂,卻聽見趙樽慢條斯理地回應。

    “父王棋技登峰造極,儿臣這几個虛把勢,不值一提。”

    洪泰帝目光沉了沉,面色卻不辨喜怒地嘆息,“朕聽聞這兩日京軍三大營軍將調動頻繁,有人密奏于朕,說你延至今日都不與兵部上交虎符,定是有所圖謀,讓朕依律問罪。還有那老三,也是一個不消停的,整日與京師各部大員和封疆大吏們私相授受,納禮賣官,不成体統——”

    頓了一下,他瞄了趙樽一眼,略帶敲打地說,“都是朕的儿子,你們為人如何,朕心里有數。老三不顧大局,向來胡攪蠻纏慣了,但老十九,你是朕最看好的儿子,兵行險棋,可不是你的作風?”

    趙樽雙目微微一眯。

    “儿臣不日將去北平府,因此想在臨行前,替父皇舉賢納才,除去那些不善于体察聖心,心懷不軌的人,望父皇明鑒。”

    “如此,朕就放心了。”

    洪泰帝不再說多,只關注于棋局,就像剛才那几句問話,只是父子兩個隨口嘮的家常一樣。

    棋盤上,卻是殺機四伏!

    不多一會儿,夏初七的黑子就被洪泰帝的白子逼入了死局。

    然而,眼看局面將全被白子掌控時,棋局上硝煙再起,原本步步緊逼的白子,卻全盤落入了黑子早已布下的陷阱。

    夏初七心髒“怦怦”直跳,在趙樽的指揮下,熱血被點燃了。一時間,她落子再無猶豫,只覺得棋盤上山河撼動,原本如同被狂風暴雨敲打的黑子,已經一個個化身為最凶猛的勇士,喊殺喊打,氣勢如虹地反攻而上。

    人人都說,先下手為强。

    而這一局,卻是黃雀之局,堪稱反敗為勝的經典。

    “朕輸了!”

    撥了撥那棋盒,洪泰帝輕輕指了一下身上那件用金線織了盤龍的帝王袞龍袍,神態果斷地嘆了一口氣。

    夏初七趕緊地起身,拱手行禮,“陛下,承讓了。”

    洪泰帝沒有說話,燈火映照之下的身影,帶了一抹令人難以分辨的凜冽,就如同刀劍的殺氣一般,破空而來,讓夏初七不寒而栗。可他一直沒有看她,只是看著趙樽,仿佛過了良久良久,他才淡淡開口。

    “這一局叫什麼?龍潭虎穴?”

    頭頂上像落下了一個悶雷,夏初七頓時覺得口干舌燥。可趙樽卻只是慢條斯理地從位置上起身,拱手,垂眸。

    “不,這一局叫父慈子孝。”

    緩緩地,洪泰帝笑了開來,“老十九,你有心了。”

    “父皇功德,無出其右,儿臣自當一孝。”

    夏初七聽了個莫名其妙,屏聲斂氣中,她下意識又望向了棋局。

    仔細一看,她這才驚呆著,几乎不能呼吸。

    興許是先前太過于專注于棋局的輸贏,以至于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在那風起云涌的棋局之上,趙樽除了指揮她先是步步退讓,誘了老皇帝深入后再狠狠宰殺之外,還就著她的手,用黑子在棋盤上擺出了一個字——孝。

    如今棋局已結束,只剩下她親手擺出的一個黑色“孝”字。

    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樣高端的棋法,實在讓她嘆為觀止。

    突然之間,她似乎又明白了。

    她今儿來下棋,不過只是一只手,一只趙樽的手,而真正與老皇帝下棋的人,還是趙樽他自己。而洪泰老皇帝,又何嘗會不知道?

    只不過,他需要的是趙樽的一個態度,一個對局勢的態度?

    而她的十九爺,卻是以一局精巧絕倫的棋子,告訴了他的親爹,他忍,他退,不等于他打不過。看,只要他願意,他也可以成為掌握局勢的人。而他不做,只為了那一個“孝”字?

    她猜測著,不知真正的根由。

    可老皇帝的面色,明顯比之前緩和得多了。

    說到底,也是他的親生儿子。

    又不是真正的死敵,哪里會要拼個生死?

    她心里翻騰不已,那洪泰帝卻是輕飄飄的看了過來。

    “駙馬,你找了一個好師傅。”

    說罷,他慢騰騰起身,拿起崔英達捧著的托盤上那一個早已盛好了酒液的酒杯,揚了揚袞龍袍的袖口,一拂,一揮,一個仰頭便喝了下去。

    “晉中來的貢酒,朕原是要賞賜駙馬的。”

    夏初七早已愣在當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那酒,根本就沒有毒?

    她動了一下嘴皮儿,不知道該說什麼,那老皇帝卻又轉過頭來。

    “中和節,朕等著駙馬。先退下去吧,朕與老十九還有話說。”

    人家兩父子要深夜傾談,她自然不再方便留下。恭敬地道了一聲“是”,壓下惴惴不安的心思,她偷偷瞄了趙樽一眼,慢慢地退出了邀月亭。

    天子之心,實在難測。

    而趙樽的平靜,更是難以明白。

    就好像這個結果,他絲毫都沒有意外過。

    他早就知道酒杯里的不是毒酒,卻還是步入了老皇帝的“圈套”,先贏了老皇帝一局,又讓老皇帝得意于是自己算計了他。可實際上,他卻是借老皇帝的手,掰回了一個“死”局?

    下棋的人,誰在局中,誰在局外?

    離開邀月述的最后一眼,她看向那個盤棋,還有那棋盤上模糊的“孝”字,突然之間覺得,這一盤儿棋,也許遠遠比她想象中更為復雜——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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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5:53 |只看該作者
第092章 防風?防己?

    那天晚上在“邀月亭”里,老皇帝與趙樽父子倆到底說了一些什麼,夏初七不知道,只知道當她離開了邀月亭,那個司禮監的崔公公也緊隨后面就下來了。

    也就是說,那高高的邀月亭上,只剩下了那兩個人。

    而談話內容,也只有天地,地知了。

    大概因了心里有事儿,這一覺她睡得不是太熟,一會儿想著傻子,一會儿想趙梓月,一會儿想著太子的病,一會儿又想著趙樽過些日子要去北平府,卻沒有再“邀請”她,一會儿又想能不能趕在他離開之前,搞掂魏國公的案子……

    思緒糟亂,一個夜晚被她拼湊得七零八落。

    翌日一大清早,仍然睡在良醫所的她,是被梅子的拍門聲給吵醒的。不耐煩地翻滾了兩圈儿,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這才披衣下床。

    一拉開門,就見到梅子紅通通的雙眼。

    “楚七,你快去看看月姐姐吧?”

    月毓?夏初七眯了眯眼睛,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不動。

    “她怎麼了?”

    她不急,梅子卻是著急得緊,“爺不是罰了她十個板子麼?她那個身子那麼單薄,挨了十個板子哪里能受得住?可那傷口又在……又在屁股上。除了你,沒有旁的人方便去瞧了。”

    考慮了一下,夏初七挑高了眉梢。

    “行唄,誰讓我醫德無雙呢?”

    反正人一睜開眼睛,就是為了解決麻煩的,她正好去瞧瞧月大姐都傷成個啥樣儿了。拿了一些傷藥,她也不愛費事儿,拎了醫箱就與梅子離開了良醫所。

    然而,她沒有想到,月毓卻沒有關在柴房里,而是已經回了她自己的房里。從梅子那里,她很容易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來自請領罰了十個板子,又自罰去關禁房面閉的月毓,在昨晚上老皇帝離開之后,就從柴房里放出來了。

    下令的人,正是趙樽。

    為什麼?

    如果趙樽不想關她,先前就不會罰她。

    只有一個可能,與老皇帝有關。

    可她有傷害趙梓月的嫌疑,老皇帝又為了什麼?

    心里的疑問一個個積累,她卻無法從梅子那里得到答案。天子之心,誰又能猜測?再說了,她都是天子的怒火里僥幸逃生的人,眼看快要到中和節,還不知道老皇帝准備了什麼節目給她呢,還是先顧著自個儿比較好。

    “月毓姐姐,你好點了沒?駙馬爺來了。”

    梅子入屋,便坐在了月毓的床沿,眼巴巴的看著她。

    除了梅子之外,屋子里還有另外兩個小丫頭,一個在為月毓擦拭額頭上的汗,另一個在邊儿端水送茶,也是滿臉的愁苦,一看就是真的擔心她。

    月毓趴在床上,緊緊咬著發白的唇角,聽了梅子的喊聲,才抬起頭來,虛弱地衝夏初七笑了一笑。

    “麻煩駙馬爺了。”

    轉瞬,她又喊另外兩個丫頭。

    “竹子,蘭子,你兩個先下去吧。”

    月毓在晉王府里頭確實有一些威望,那兩個小丫頭聽了她的話,恭恭敬敬地出去了。當然,臨離開之前,也沒有忘了向夏初七這個駙馬爺行禮。

    十個大板到底會把人打成什麼樣子,夏初七先前沒有去想過。可是等梅子褪開了月毓的衣裳,看到那鮮血模糊的傷痕時,她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先人板板的,狠啊!

    那個打板子的人,肯定大力士出身,而且與月毓沒有私情。

    如今她的傷處就四個字好形容——皮開肉綻。

    她自然不會那麼好心地幫月毓上藥,只是笑眯眯地把藥膏遞給了梅子。正准備怎麼收點儿“診療費”好離開,卻見月毓咬了咬下唇,輕言細語里,帶著疼痛的沙啞。

    “騎馬爺,奴婢有一個事情拜托你。”

    “哦?”夏初七斜斜地睨著她,“說吧。”

    看得出來,月毓這個人外表柔弱,卻也是一個心性儿要强的女人,屁股都被板子打開花了,可她說話的時候,那語氣語調仍是端庄有禮,臉上都沒有半點疼痛的扭曲。

    “這一回的事情,爺恐怕對奴婢生了一些嫌棄,雖說他免了奴婢的責罰,可他的心思深沉,只怕沒一段日子也消不了氣。再且,奴婢這又是臥床不起,只怕得好些日子不能再伺候爺了。如今雖說入了春,但早晚風涼,爺的頭疾也最容易在換季的時節復發,還請駙馬爺多多照看著……”

    夏初七錯愕了。

    這月大姐是真傻,還是在裝傻?

    她這個“拜托”也太扯了,她楚七與趙樽的關系府里誰不知道,這種事儿還需要她月毓來交代嗎?尤其還搞得如此柔情款款,就像人家趙十九的“女朋友”一樣,做什麼姿態?

    她突地發現了一個問題。

    月毓每次與她說話都是那麼溫婉謙卑,可她卻總能以最為謙卑的姿態,不著痕跡地往她的心窩子里戳。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僅故意暗示她,是因為她與趙樽“主仆深情”,趙樽才饒她出來的,還生生把她楚七搞得像他們兩個之間的外人。

    翹了翹唇角,夏初七盯著她的眼睛,慢慢地走近,低下頭來。

    “月大姐,本駙馬給你講一個笑話,你可別哭啊?”

    月毓身子很是難受,費勁儿地掙扎了一下,才抬起頭來看著她。

    “不是講笑話嗎?既然是笑話,奴婢又有什麼可哭的?”

    夏初七一雙晶亮鐵眸子暗了暗,便笑道,“爺原本是打算攆你出府的,可本駙馬尋思怎麼著你都是為了幫我才出的這檔子事儿,你曉得的,我這個人心地善良得緊,肯定會于心不忍的。所以,昨儿晚上,我在爺的面前替你說了一晚的情,這身子都被他折騰得酸乏了,他才允了我,放過你這一回……”

    月毓目光沉了沉,也不曉得信了沒有,眼神有點儿飄。

    “是嗎?那奴婢多謝駙馬爺了。”

    淡淡抿著唇勾了勾,夏初七不與她客氣,也難得再看她惺惺作態,拎了拎自己的醫箱,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她,“口頭上的謝,本駙馬從來不稀罕。月大姐,你若真的有心,不是得表示一點點?”

    晉王府里誰都知道楚七愛財如命,月毓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聞言,她唇角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才露出一個笑容來。

    “奴婢的月俸不豐,存的銀子也不多……”

    “呵呵呵,瞧你說得,月大姐,咱兩個誰跟誰啊?”夏初七打了個哈哈,輕飄飄的睨著她,又嘆了一口氣,“瞧著你這也不容易!這樣好了,你有多少,就拿多少行了……至于旁的麼,本駙馬也不好意思再要。”

    有多少要多少,她還說自己“不好意思”?

    月毓聽了,原本就蒼白的面色,更是煞白,一字一句,几乎是咬著出口的。

    “奴婢多謝駙馬爺垂憐。”

    等夏初七心情愉快地拿著銀子離開了,梅子才不好意思的紅著眼睛,想要替她打圓揚。

    “月毓姐姐,楚七這個人的性子就是這樣的,你不要與她計較,她除了喜歡銀子,沒別的壞心腸。那個,我那里還存了一些銀錢,我這無父無母的單單一個人,平素也花不著,一會儿我分一半與你使零花。”

    “不必了。”

    月毓苦笑著嘆了一口氣,像是牽動了傷口,又“嘶”了一聲儿,瞧得梅子更加心疼了起來。風快地去淨了手,她拿過夏初七給開的藥膏,蹲在床邊儿上,就要替月毓擦藥。

    “你出去,我自己來。”月毓急快地擋住了她。

    梅子以為她是不好意思或者不想麻煩自己,忙笑著抓住了她的手,“你放心,月毓姐姐,我定是會小心些的,你自己哪里方便上藥?還是我來!”

    “梅子,你出去吧……”

    月毓緊緊抓住她的手腕,額頭上都是冷汗,可卻很是堅持。

    梅子不明所以,可她向來都很聽話,沒有再多說什麼,她仔細囑咐了几句就退了出去,還關上了房門。

    仰了仰頭,月毓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面色平靜地將夏初七給的藥膏重重的丟在了一邊儿。這才顫抖著一雙手,撕開了自己的衣裳,包扎起那還在滲血的傷口來……

    楚七給的藥,她哪里敢用?

    ……

    ……

    一晃又是兩三日過去了。

    夏初七的日子與往常沒有什麼變化,仍是晉王府與東宮來回地跑。有了趙樽坐陣,府里的流言已經平息了下去。可“公主與侍衛私通”的香艷事跡,卻被換成了無數個版本,在京師城里傳了個沸沸揚揚。

    自古以來,即便是帝王,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夏初七“驚喜”的發現,因了那些香艷段子,她更加的出名了。

    不管是晉王府還是東宮,雖然人家當著她的面儿恭恭敬敬,什麼話也不可能多問,可那眉眼之間的神色卻是怎麼都隱不住,心里大概都在猜想她做了“活王八”,被戴了“綠帽子”還整天涎著臉悠然自得的做她的駙馬爺,那簡直是為了高官厚祿而丟盡天下男人臉面的典型。

    夏初七倒是不怕丟臉。

    這個人向來只在乎結果,如今臉面也丟了,可躺在床上的趙梓月,卻是沒有半點要醒轉過來的意思。此時不比后世,對于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要保持她的生命体征,讓她能好好的活下去,那照顧起來,簡直就是要老命了。

    看著床上蒼白著臉無聲無息的小丫頭,她懊惱之余,又總是想起初見她的時候,那一個響光的耳光,也會想起唬她吃蜘蛛時,她的嬌蠻,更會想起她為了趙樽,想要整天纏著自己的任性樣子。可不管什麼東西,都是失去的時候才會覺得可貴,想起來,那一點一滴曾經討厭的東西,竟全成了趙梓月的天真與單純。

    趙梓月不醒,她這個駙馬豈不是坐定了?

    老實說,她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怎會平白就撿了個小公主做累贅?

    中和節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這几日以來,趙樽似乎都在忙,她卻不知道他在忙什麼。只知道他早出晚歸,白日里在府上人影儿都見不到。只有他晚上回府的時候,會差了鄭二寶來喚她過去,或替他捏捏肩膀,或幫他按按腦袋,或者就在臨窗的棋墩上,與她對弈一局,順便也教導她一些棋技。

    有了“邀月亭”一事,趙樽以前總是左右手互相對弈的習慣,總算是打破了,他長年累月孤零零一個人下棋的身影,終于變成了兩個人。

    這日,夏初七又聽得了一個重秤大事。

    老皇帝原本要在中和節上指婚給晉王趙樽的彰烈候宋家的嫡女,莫名其妙的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暴斃于她的閨房之中。據說無病無災,就那樣悄無聲色地向閻王爺報道去了。

    聽得這個消息的時候,正是中和節的前一天,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三十,奇怪的是,這件事儿她竟然又是從臥床不起的太子爺趙柘那里聽到的。

    奇怪之余,她不禁在想:這位久病在床的當朝太子爺看來實在太過寂寞了,沒事儿就專程派了人去打探這應天府里大大小小的八卦來著?要不然,他這消息來源也太快了。想來,他如果不做太子爺,改行去做“京師日報”的總編也是可以的。

    “老十九啊……”趙柘嘆了一聲,無奈地朝她苦笑,“真是一個命苦的主儿,好端端的,又一個王妃香消玉殞了。如此一來,外面更得坐實了他什麼殺人過多,煞氣太重,平常女子近不得身的傳言了。”

    “那不好嗎?”夏初七拿著勺子攪了攪湯藥。

    “嗯?”趙柘側過臉來看她。

    “哦。”夏初七恍惚了一下,回過神儿來,笑眯眯地道,“我是說,呵呵,我是說,那都是沒有緣分的人,既然沒有緣分,早死也可以早超生……不不不,我是想說,那不就證明了咱們晉王殿下,不該娶平常女子,應當娶一個不平常的才對嘛。”

    “呵”了一聲儿,趙柘搖了搖頭,看著她笑,“你啊,這些話在本宮面前說說可以。在外頭切急不許胡說。要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還不得惹出大麻煩來?”

    “嘻”的笑了一下,夏初七如今與趙柘極為熟稔了,狡黠地吐了咕舌頭,“下官如今可是當朝駙馬。一般人……他動不得我。”

    若有似無地輕笑一聲,趙柘猶豫了一下,語氣凝重了不少。

    “只是,老十九的婚事,只怕又難了。你看這,但凡是要許給他的王妃都不得善終,陛下怎好再輕易為他指婚,去得罪那些重臣?可要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卻又配不上老十九,這還真是一個讓人頭痛的問題。”

    趙柘對趙樽的關心,溢于言表。

    看得出來,他確實是關心自個儿弟弟的。

    夏初七自然不能說“你把人家最想嫁的王妃給娶了,讓人家娶誰去”那麼殘忍的話。只一邊儿腹誹著那個宋氏的真正死因,一邊儿附和地笑著說了兩聲儿“是呀是呀”,就把手里的湯藥碗遞與了趙柘,打斷了他對趙樽婚姻問題的深究。

    “殿下先喝藥,溫度剛剛好,再涼,藥性就淡了。”

    “好。”

    趙柘微微一笑,配合地把藥送入口中,又把藥碗遞給了侍立在邊儿上的黃明智,才蹙了蹙眉頭,淡淡地吩咐他說。

    “黃明智,去把人給帶進來。”

    黃明智應了聲儿“是”,便退下去了。夏初七不知道趙柘的葫蘆里賣得什麼藥,也沒有去多問,只是出去仔細淨了手,又親自為他處理起身上的病痂來。

    看著她的專心致志,趙柘又是一陣唏噓。

    “這些日子以來,得虧你了。”

    夏初七笑道,“殿下不要這麼說,這是我應當的。”想了想,她又抬起頭來,“殿下,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您。后天,不,得等過了二月初二的龍抬頭,我就能拿新藥過來了。只要沒有過敏反應,您的病,很快就能痊愈。”

    “新藥制成了?”

    溫和的笑問著,趙柘的臉上,卻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多欣喜。

    大概他是吃藥太多,已經不太相信了吧。

    夏初七也沒有與他解釋青霉藥的效用,只是愉快地眨了眨眼睛。

    “您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好!”趙柘笑了笑,話鋒突地一轉,“你想要見的人,本王給你找來了。”

    她想要見的人?

    聽了這句話,夏初七心髒隱隱的被吊了起來。

    難道是……

    她思緒不寧想著,不多一會儿,果然見到黃明智領了一個人進來。六十出頭的年紀,花白的胡須,臉上有著可以夾死蒼蠅的皺紋,唯唯諾諾的樣子,從進了太子寢殿開始那腰杆子就沒有再直起來過,直到走到太子跟前,重重地跪下磕頭。

    她不認識這個老頭子,卻是認得他身上的醫官袍。

    “這位是……”

    她剛剛遲疑出聲儿,趙柘就淡淡的開了口。

    “他就是你要找的崔良弼。”

    不出所料!夏初七假裝驚喜地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口里直呼“崔太醫好”,可是,那老頭儿就像沒有聽見似的,置若罔聞,沒有絲毫的動靜。

    趙柘又是一嘆,加重了語氣。

    “黃明智,告訴他,這位是駙馬爺。”

    黃明智恭聲應了,低下頭來,湊近那個跪在地上的崔良弼。

    “老崔,還不快參見駙馬爺。”

    崔良弼抬起頭來,看了看黃明智,嘴里“啊啊嗚嗚”著,也沒有說個明白,只是很快又指了指自家的耳朵,露出一臉的迷茫來。

    “他、是、駙、馬、爺!”

    黃明智一字一頓,那原就不陰不陽的尖細嗓儿,一拔高了,顯得格外的刺耳。

    “啊唔啊唔啊啊啊……”

    崔良弼又是不停的指著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在與黃明智來來去去的“交戰”了几個回合,才好不容易聽明白了,膝蓋在地上挪了個方位,衝夏初七磕了几個頭,仍是說不出話來。

    “難道他的耳朵也不太好?”

    趙柘沉吟片刻,有些無奈地道,“是啊,崔太醫年紀大了,如今在東宮典藥局,也只是做一些雜活。原本早兩年就要遣出宮的,是本宮看他年邁老朽,家里又有几口人要養活,這才特地向陛下請旨,討了他過來。”

    啞了不算,還搞成了半聾?

    這個崔良弼很倒霉,當然,她相信,他不會是主動去倒霉的。

    就在尋思間,趙柘卻又是淡然一笑,替她想出了法子來,“楚醫官,你有什麼要與崔太醫討論的方子,可以寫出來給他看,他的眼睛還是好使的。”

    對啊,她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眼睛陡然一亮,夏初七真誠的向他一揖。

    “謝太子殿下。”

    微微一笑,趙柘給了她一個溫暖又得宜的笑容。

    “去吧,本宮乏了。”

    “是,下官這就去——”

    慢吞吞的走出了寢殿,夏初七像是感受到了背后他專注的目光,又冷不丁回頭一看。果然,那個瘦削得不成樣子的男人,還帶著那一股子她已經十分熟悉的暖和笑意看著她。

    那笑,就像一個慈父看著自家的孩子。

    有縱容,有關愛,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愛護意味儿。

    那是夏初七從未有感受過的一種溫暖……

    ……

    ……

    想到趙柘那仿佛洞悉般的眼神儿,夏初七多多少少有點儿利用了他一般的不自在。但很快,她就在現實面前收斂了心神,在安子公公的帶領下,與明顯惴惴不安的崔良弼,一前一后的出了寢殿,到了外間的偏殿里,坐了下來。

    偏殿中,候立的宮女太監也不少。

    眼角余光環視了一周,夏初七裝腔作勢地讓安子拿了趙柘近期的醫案過來,與那崔良弼看了看,又在安子備好的紙上對他寫寫畫畫,一頓描繪病情。

    有了紙和筆的輔助,她與又啞又聾的老太醫交流起來就容易了許多。而那個崔良弼看上去恭謙有度,可對于她今日莫名其妙的“請教”,除了有一些正常范圍的迷惑之外,他什麼也沒有多問,只是一直就她的問題,很認真地在紙上與她探討了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溜走。

    夏初七想找個辦法探探他的口風。

    錯過今日,就不知要等到几時了。

    說不定,還會永遠的失去機會——

    今日趙柘今儿沒有預警的差了他來見她,難保不會讓人生疑。

    正常情況下,那些人應該怎麼辦?肯定要把他殺人滅口吧?

    她寫寫畫畫,說說停停,時不時瞄一眼崔良弼的表情,腦子里一直翻江倒海。要怎樣問,才能保證安全,還能得到一些線索?

    考慮了一會儿,她在紙上寫了一行字。

    “崔太醫,防風性味辛甘,防己味辛平。《本草崇原》有云:風寒之症,藏于腎髒,發為先熱后寒之溫瘧。故此,我以為像太子殿下這般經久難愈的風寒,必用這一副二十二味‘散寒湯’,而這副藥里,除了防己,還需防風。”

    防風?防己?

    雖然都是中草名儿,可她離奇的搭配,還是引起了崔良弼的注意。

    “啊唔……啊……”

    他看過來,眼睛里有一抹驚慌。

    夏初七眼睛微微一眯,衝他肯定的點了點頭,又寫。

    “或者,再加一味……黃連?”

    寫完,她頓住了手里的筆,一眨不眨地盯著崔良弼略有驚慌的眼睛。

    那几句話,她可費了好些個心思。

    二十二是指洪泰二十二年,“味”即通“魏”,那麼二十二味散寒湯,就是指洪泰二十二年的魏國公案。至于防風和防己,除了引起這位崔太醫的醫學常識衝突之外,也是要告訴他,如果不說出來,只怕是性命難保,同時,也是要告訴他,小心被人滅了口。

    當然,再加一味黃連,意思就更清楚了——啞巴吃黃連。崔良弼啞了,為什麼啞的?他說不出來。如果不告訴她真相,估計也不用“防風防己”了,用不了多久,他會再一次“有苦難言。”

    顯然,她句子里的“巧意”崔良弼弄懂了。

    一雙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她的眼睛,他像是認出她來了,那一只握著毛筆手微微顫抖著,就連嘴皮子都顫動了起來。

    夏初七害怕他失態,衝他使了個眼神儿,又寫。

    “崔太醫以為本駙馬這方子如何?”

    垂了下頭去,崔良弼顫著手,醮了醮硯台里的墨汁,先寫了一個“好”字。遲疑著,額頭上隱隱有細汗冒了出來,似乎是在猶豫該不該說,或者是在考慮究竟要怎樣說……

    夏初七正專注著崔良弼的筆下,突地聽見背后傳來一個聲音。

    “在討論什麼?”

    那熟悉的聲音一入耳,夏初七心里“咯噔”狠抽了一下。

    趙綿澤怎麼來了?

    媽的!她低咒了一句。

    好不容易就要得逞了,卻被這廝無端端來破壞掉了,她心里不由有些發狠。眼看崔良弼仍然一無所知的在那里發愣,她靈機一動,笑眯眯地喊了一聲儿,“表哥,你怎麼過來了啊?”

    說罷她一推面前的硯台,冷不丁的起身轉了過去,故意重重地撞在了趙綿澤的身上,帶著“殺父之仇”力道用得極大,撞了他一個踉蹌,后退了好几步。

    “你……”趙綿澤低呼一聲。

    “哎呀……長孫殿下……”

    好像壓根儿就不知道是趙綿澤似的,夏初七也大吃一驚般,瞪大了銅鈴似的雙眼,驚叫著,雙腳站立不住地踉蹌著就朝他倒了過去。而揮舞中的雙手,就著那一支醮了墨的毛筆,“唰唰唰”不客氣地畫向了趙綿澤的臉孔。

    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那不似人間煙火的皇長孫殿下,一張溫潤得如同玉質的白皙面孔上,被夏初七亂飛的雙手染上了黑墨不說,還非常“巧合”的在他右臉畫了一個“X”,左臉畫了一個“O”。衣冠楚楚的形象,配上這怪異的“XO”兩個字母,顯得滑稽之極。

    事情發生得太快,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一時間,宮女太監們紛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看著同樣愣在了當場的趙綿澤,夏初七想笑卻不敢笑,只能憋住了肚子里的笑意,趕緊“驚慌”地丟掉了毛筆,十分“抱歉”的蹙起了眉頭,衝他深深作了一揖。

    “對不住了,長孫殿下!我正與崔太醫討論太子爺的病情,沒有想到是您過來,您,您沒什麼事儿吧?哎喲,你下回也出點聲儿啊,瞧把你這臉弄得,我真是太不好意思……”

    “無妨。”趙綿澤看不到自己的臉,自然也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喜劇效果有多麼的神奇。微微一怔之后,他優雅地輕咳了一聲,沒有去胡亂擦臉,只彬彬有禮地回應。

    “是我讓他們不要出聲儿吵到你們的,這事,怪不得你。”

    “哦。你不生氣?那就好,呵呵,那就好。”

    在丫頭太監們慌亂地喊著趕緊為長孫殿下備水備巾子的當儿,夏初七憋了一肚子的笑意,與她寒暄了兩句,見崔良弼收拾妥了情緒,正一臉緊張地跪在那里給趙綿澤行禮,不免小小的遺憾了一下。

    就差那麼一點點!

    這個該死的趙綿澤——

    心下恨不得將他千刀万剮,可她臉上仍是帶著笑。

    “長孫殿下,找我可是有事儿?”

    “沒有什麼大事,就是過來看看我父王。順便也問問你,我父王如今這個身子骨,明日可否去中和節?”

    “太子爺的身子恢復得很好,偶爾出云走一走,透透氣也是好的。”

    “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趙綿澤客氣的說完,大概見她憋笑的表情有點儿扭曲,終于還是收起了那溫潤的笑意,斂眉問道,“楚醫官,你在笑什麼?”

    “噗!”

    憋不住笑了一聲儿,夏初七看著趙綿澤臉上那個“X”和“O”,真是快要佩服死自己了。在那麼驚心動魄的時刻,還能准確無誤的進行藝术才華表演,除了她之外,還有誰做得到?

    “沒啊,沒什麼,就是覺得長孫殿下今日的風采,比之往日更甚。”

    掩飾的咳嗽了一下,她一邊笑一邊解釋,卻不知道自己臉上的笑容到底有多麼的燦爛。那不同于慣常的冷笑,嬉笑和皮笑肉不笑,而是整個人就像染指過陽光一般,全是捉弄了別人之后的得意,得意里有小小的狡黠,小小的奸詐,更多的還是一種由心到面的愉快。

    趙綿澤接過丫頭遞來的巾帕,看了她的目光深了一些。

    “楚醫官這快活,真是常人所不能及。”

    他像是在詢問,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夏初七歪了歪頭,忍住笑意看著他,意有所指的說,“長孫殿下您不要擦臉,一會儿回去照了鏡子,相信也會有與我一樣的快活。”

    趙綿澤拿起巾帕的手頓了頓,見她笑得愉快,也是微微一笑,卻沒有接著再擦,“我的臉都畫花了吧?”

    “是有一點點花,不,其實也不叫花,這叫藝术。長孫殿下,藝术這個東西很神聖,不可强求,只能偶遇。你不要擦,相信我,一旦擦了,回頭你的快活可就沒有了。”

    她說得沒錯儿,這XX和OO,那確實是男子的快活之本。

    可再怎麼她也是當成一個惡作劇來做的,万万沒有想到,趙綿澤卻是應了,目光在她歡笑的臉上停頓了片刻,直接將巾帕丟還給了丫頭,無所謂地衝她莞爾。

    “好,那不擦了,我一會……”

    不待他的說完,偏殿的門口就傳來“呀”的一聲儿尖叫。

    夏初七條件反射地回頭,只見夏問秋死死絞著手中的巾帕,杵在那里,而她的身后正是剛才尖叫出聲儿而現在卻目瞪口呆的丫頭弄琴。

    “綿澤你臉上,怎麼弄的?”

    緩過勁儿來,夏問秋明知故問,忙不迭的上來拿了帕子要為他擦。

    擦了擦手上的墨汁,夏初七看向趙綿澤突然有些發沉的面孔,衝他“含義深刻”的眨了眨眼睛,又無辜地攤了攤手,就像什麼事也沒有做過一樣,無視夏問秋眼睛里飛過來的冰刀,撿起毛筆來,繼續攤開紙,低頭與崔良弼寫畫了起來。

    哎!

    這一回她不是有意的。

    可無心插柳卻柳成蔭,又一次把個夏問秋給氣得吐血。

    那麼,她只能說是……天意了?

    ……

    ……

    不管那頭趙綿澤與夏問秋會不會打得雞飛狗跳,夏初七只關心與崔良弼之間的“交流”,可是沒有想到,趙綿澤與夏問秋離開了,卻是留下了一個太監何承安在那里“侍候”她。

    看得出來,趙綿澤警覺了。

    如此一來,沒有了探討的意義,她給了崔良弼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儿,便過去辭別了太子爺,回了晉王府。

    如今她已經不住在承德院的耳房。

    一朝得勢,人仰馬翻。

    據說是老皇帝親自下的旨,在駙馬爺還沒有離開晉王府的這些日子,要比照駙馬的規格好好的“招待”他。所以,晉王府的管家田富另外為她擇了一處離晉王后宅較遠的院子,以免招人閑話。

    經過這几日的折騰,這個院子已經被翻新過了。雕梁畫棟,古色古香。即有精巧,又有別致,即有花草,又有游魚,曲徑通幽處,自然有一番美不可言。

    與之前的耳房相比,簡直就是從地獄到了天堂。

    “哎,做駙馬爺,其實也不錯的。”只可惜,她不是男人。

    叉著腰觀察著自個儿的院子,她不無感嘆。

    “駙馬爺——”

    后頭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

    一轉頭,是梅子那一張笑容可掬的小胖臉儿。而她的身邊儿,還跟了另外兩個丫頭,她們的手里,除了几個大小不等,顏色不一的檀木盒子之外,還有一個軟綢的包袱。

    “這是爺讓給您准備的衣物,明日中和節要穿的。還有,二寶公公先前差人傳話來了,說……”咬了咬嘴唇,梅子像是有點儿不好意思,走近了她,才低低接著道,“說今日晚間,讓你去湯泉浴館等他咧。”

    湯泉浴館?

    明儿是中和節,又不是宰豬節,還用先泡個干淨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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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 甜蜜得冒泡的湯泉。

    夏初七回了屋子,一件一件清點起趙樽給備下的那些東西,發現全是駙馬爺該著的祭服、禮服與常服還有配飾等等。看來果然明儿的節氣很是庄重,他怕她這個“當朝駙馬”穿得太過寒酸,丟了他們老趙家的人。

    “這麼說來,我也得嚴肅點儿對待啊?”

    她笑眯眯地對李邈玩笑說,可李邈的臉上仍是無半分笑意。

    “楚七,你緊張嗎?”

    “緊張什麼?反正皇帝我已經看過了,也沒有什麼可稀奇的。再說,不就是去參加宮中節日麼?吃吃喝喝的而已……”她雖然沒有經歷過,可電視劇看得不少啊?

    心里思忖著,她自然沒有把心里話說出來,只是淡淡地笑著瞄了李邈一眼,便出去吩咐人准備熱水來洗臉。

    做了駙馬爺就是好,如今她的院子里,也有好几個使喚丫頭和長隨,有什麼事情只需要喊一聲儿,要什麼就會來什麼,可以徹徹底底的做一只封建社會的大米蟲。

    淨面的溫水很快上來了,上頭飄著一層新鮮的玫瑰花瓣。

    嗅一下,滿鼻子都是玫瑰花的淡淡幽香。

    她很滿意,把下人都遣退了,洗完臉又開始捯飭她的臉。對著鏡子,她拍打著雙頰,左看看,右看看,覺得這臉蛋儿真是粉嫩了不少。這些日子,為了保持原貌,她刻意把臉給修飾得男性化了一些,這會子徹底御了“妝”,整個臉似乎都變得清秀漂亮了許多。

    滿意!還是滿意!

    繼續努力變大美人儿,總有一天,嚇死趙樽!

    想著這個,她愉快地對著鏡子咧了咧嘴,就哼著小曲拿出自個儿自制的面膜來,對著鏡子技巧地涂在臉上,一點一點按摩著,做得很是仔細。

    “我這個嫩膚面膜,只要堅持使用,皮膚的顏色就會越來越好看,越來越水嫩,可以讓女人的年齡永遠停留在十八歲,不長皺紋,不長色斑,健康光滑——你,值得擁有。表哥,要不要也來一點儿?”

    看著她一張“面膜臉”,李邈的唇角牽動了一下。

    “姑娘,你還不滿十六。”

    “呃,我是指……哎喲,去!你這個人真是太僵硬了。”

    難得與李邈去扯“十八歲還是十六歲”的問題,夏初七無奈地對她翻了一個白眼,繼續關注自個儿的臉。

    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她這些日子雖然為了青霉素忙得暈頭轉向,可真是半點儿都沒有放松對她的臉和身子的改造,可她的狂熱絲毫也沒有感染李邈。

    一切可以變美的東西,梅子沒事儿就來求了用,李邈卻絲毫都不以為然。她似乎比夏初七更加入戲的成為了一個“男人”,整天穿一身青布直身,臉上也從來不涂抹任何東西,永遠的蒼白著紙片儿一般沒有什麼血色。無論夏初七怎麼勸她保養,她都有兩個字——不用。

    “我說你這個人,年紀輕輕的又是何苦?”

    “……”李邈沒有回答她。

    “我看你啊,活得都不像十八歲,倒像是八十歲。哼!”

    雙手在臉上就著面膜按摩著,夏初七閉著雙眼,第一百零八次感慨起了李邈的生活方式,一直都沒有睜開,只是仔仔細細的按摩著,以方便“面膜”的滲透,一直等到有一雙手伸到了她的腋下,撓了一撓,她才嚇得驚叫了一聲儿,睜開了眼睛來。

    “喂,你做什麼……”

    看著面前那雙黑眸里淺淺的促狹之色,看著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出現在她背后的男人,夏初七瞄了一直沒有吭聲儿的李邈一眼,給了她一個“嚴重譴責”的眼神儿,又調過頭來,無所謂地對著鏡子。

    “嚇死我了,不是說你晚上才回來?”

    “阿七不驚喜嗎?”

    驚喜?

    呵!沒有被她嚇死就算不錯了。

    又從鏡子里瞄了李邈一眼,她原本是還在對她的“不相告”表示憤慨,卻沒有想到,李邈卻像是會錯意了,不動聲色的拱了拱手便退了下去,把地方留給了他們兩個人。

    “臉上涂的什麼?鴿子糞便?”

    平素夏初七在趙樽的面前,總是一副英姿颯爽的男儿樣子。她從來就沒有給他見過涂了“面膜”是個什麼鬼樣子。乍一聽到他不解的問話,無異于天雷滾滾而來,不免讓她惡寒了一下,糾結地蹙了眉頭。

    “爺,你可真是個土包子,這個叫面膜。”

    每一回用后世的東西糊弄他,她都能找到優越感和存在感。

    尤其……罵一個封建王爺是土鱉的時候。

    “哦?面膜。”趙樽沉吟著不解的念叨了一下,待聽她說完了面膜的作用,唇角揚了揚,又低下頭來,似笑非笑地問她,“阿七如此在意容色,是為了什麼?”

    “難不成還能是為了你呀?”夏初七挑釁地橫了他一眼,用淡定的表情來掩蓋了自己的“心虛”,說罷又越過他的身子,去面盆里洗淨了臉,才又回來坐下,開始往臉上拍打她的美容水,一邊拍一邊笑說。

    “這個世上,又有哪一個姑娘家是不愛美的?”

    趙樽靜靜看著她,一雙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從鏡子里面看她的臉——不濃艷,不妖冶,不嫵媚,不風情。卻清新鮮嫩得如同二月枝頭剛剛苞開的小嫩芽,三月花叢最粉嫩的一枝小桃花,美好得讓人恨不得掐上一把。

    被他瞧得臉蛋儿一燙,夏初七側過眸子看他。

    “眼睛長鉤子了?沒有見過美女是不是呀?”

    趙樽唇角緩緩一勾,將她憤憤不平的小臉儿又掰正了過去,讓她正對著鏡子,瞧了瞧,他又側身拿了妝台上的梳子,為她梳理起那一頭被護理得柔順光滑的長發來。

    “丑有丑的好處,丑姑娘不招人惦念,為夫比較放心。”

    一句“為夫”把夏初七給說得心里漏跳了一拍,耳朵尖儿都紅了起來。

    “不要臉,你是誰的為夫了?后院里頭你那几個如夫人的面前,你才好稱為夫吧?”

    他不回答,頓了下,卻是又低低道。

    “阿七不美不丑,剛剛好。”

    又是一句雷得她外嫩里焦的話,讓她都不好意思說什麼了。

    不美不丑是個什麼玩意儿?那不就是說她平庸了嗎?

    老實說,今儿算是她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正式拿一張“干淨”的臉來對著他,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儿的結果,想想有些郁悶,她都還沒有做好准備呢?可再想想,與一個男人說女人長相的問題,也實在很難產生共鳴。

    夏初七放棄了,把話題岔了開去。

    “你今儿怎會這麼早就回來了?”

    “不是說了?要給你驚喜。”

    淺眯了一下眼鏡,夏初七不太相信地看著鏡子里的男人。瞧了片刻,見他仍是不動聲色,那面上愣是什麼都看不出來,不由得怪異地翹了翹唇角,故意“哈哈”干笑了兩聲。

    “好吧,你成功了。我很驚喜!”

    不待他回答,她板住臉,又攤開手來,“誒,這位爺,我這麼配合你,有沒有獎勵給我呀?”

    “有。”

    一個仿佛帶著嘆息的字眼儿說完,趙樽俯低了身子,拂開她的頭發就想要親她。夏初七呼吸一緊,可他的唇還沒觸上她的,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她左額角的疤痕上,眉頭蹙了起來。

    “這疤不是被你弄沒了嗎?怎生又出來了?”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慌亂的拉下頭發來遮住。

    怎麼又把丑陋的一面讓他給看見?

    而且,這疤痕在她用了藥之后,上次撞在床柱上傷疤倒是淡下去了不少,可兩年前黥的“賤”字大概入肉更深,一時半會儿還沒有散退,如果仔細辨別那肉色的瘢痕,很容易被看出來是個什麼東西的。

    干咳了一聲儿,她掩飾著尷尬,白了他一眼。

    “疤痕哪里是那麼容易消除掉的?你給我那宮廷聖品悅澤膏都蓋不住。平時,你沒有瞧見它,那是我用自己做的膚蠟給遮起來了。今儿不是在屋子里做臉麼?這才洗干淨的。”

    她解釋著,趙樽的眉頭卻越蹙越緊,又來撩她頭發。

    “爺看看。”

    忙不迭地拍開他的手,夏初七瞪眼睛。

    “不准看,丑死了。”

    趙樽唇角微微一抽,“你什麼時候美過?”

    看著他開著玩笑,卻顯得有些凝重的臉色,夏初七拉著他的手,嘆了一聲儿,“你就放心吧,我曉得的,明儿我一定會在額頭涂好膚腊,把自個儿打扮得齊齊整整,保管是風流倜儻佳公子一枚,絕對不會丟了你們老趙家的臉……”

    說罷她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心,卻被他反捉著了手。

    “你這個叫什麼來著?”

    “膚蠟。遮蓋皮膚的效果最好,我們那儿拍電視電影都用它。”

    “電視?電影?”

    聽著他遲疑又好奇的聲音,夏初七得意的揚了揚眉頭,也不去與他解釋那麼“高科技”的東西,只是笑眯眯地拉開了他,坐直了身子,擠了一下眼睛。

    “你等著啊,給你看神奇的效果——”

    很快,她拿出妝台上的檀木盒里制好的膚蠟來,就著鏡子,仔仔細細在額角疤痕處涂上一層,又一層,等均勻吸收了,又再外面涂上一層與肌膚同色的面霜,慢慢的回過頭來,在他面前將腦袋左右搖擺了几下。

    “怎麼樣?看不出來了吧?”

    趙樽打量著她,目光卻是深了一些。

    “你這膚蠟可會一洗就掉?”

    他這是擔心被人看出來了?或者擔心她被有心人給陷害了?

    嘿嘿一樂,她狡黠地衝他眨了一下眼睛,得意的彎了下唇角,湊近了過去,用低得只有他才能聽見的聲音說,“當然不是,我有那麼傻嗎?必須得用皂角、石堿、槁本、川芎,玉竹、白术、冬瓜仁、蔓荊子……研細成末,再兌成糊狀,在上頭熱敷上一刻,才能洗掉我特制的膚蠟。”

    在清崗縣的時候,她那會儿制作的膚蠟材料很是簡單,只要用醋就可以洗掉。但自從那一回被月毓端了醋水來給你洗臉,她就生了警覺,就現在的這個膚蠟,除了她自己,估計沒有人能有那本事了。

    “那就好。”

    趙樽像是輕松了一點,說罷便伸手抱起她。

    “喂,去哪儿?”夏初七攬住他的脖子,不解地撩眉看他。

    “陪爺去吃飯。”

    “……”她白眼珠子瞪他,“我早吃過了。”

    “爺還沒吃。”

    ……

    ……

    夏初七算是看明白了,趙樽提前回府也不見得是好事儿。

    那貨今儿就像一個磨人精似的,整整折騰了她好几個時辰。拽著她陪他吃飯,陪他下棋,陪他散步,陪他一起去喂那只仍然黑不溜秋的小馬,陪他做府中的一切事情,几乎寸步都不許她離開。又霸道,又黏糊,也他往常高冷難近的樣子絕對的不同。

    她無奈了。

    這位爺,今儿瘋了。

    她只能這麼想了!

    一直跟在他的身邊儿,等到晚間一起在承德院里吃過了晚飯,又去園子里就著夜色浪漫的散了一會儿步,聊了一會儿天,他才吩咐鄭二寶去備浴,然后牽了她的手,一行人拎著燈籠,一路往那湖心的“湯泉浴館”去。

    石門在“嚓吱”聲儿里打開了。

    兩個人牽著手入了那屋子,侍者都留在了外頭。

    今儿湯泉里的光線,好像格外的柔和溫暖?

    夏初七奇怪著,繞過那大理石的照壁,一入眼就被驚呆了。

    原來她剛才覺得奇怪的光線不是點燃的燭火,而是因為那熱氣騰騰的溫泉池邊上,放置了七個用玉石鑲嵌的蓮花底,蓮花底座上又放置了大小不同,顏色各一的七顆夜明珠。

    淺綠、銀白、淺藍、橙紅……不同顏色的光線將室里映得溫澤和煦,也把那湯泉池水給照得水波瀲灩,風情旖旎,就像一個原本就國色天香的美人儿又配上了一襲華服,整個湯泉館,整個白玉池,無一處不顯得奢侈而華貴。

    愣了好半晌儿,夏初七才吐出那口氣來。

    “我的娘也!這些珠子得值多少銀子啊?”

    就她所知,那慈禧太后隨葬的時候,嘴里含了一顆夜明珠,民國的時候被那孫殿英盜墓挖了出來,那是1908年,當時估價都是1080万兩白銀,相當于現下的8。1億元人民幣。而如今趙樽放在這里的七顆夜明珠,她雖然沒辦法與慈禧太后的比較,可想想那銀子,那白花花的銀子,她感覺嘴里生出很多的唾沫……

    “喜歡嗎?”

    他淡淡的問著,溫暖的手握著她的手心,輕輕摩挲了一下。

    側過眸子驚喜的看著他,嗜財如命的初七姑娘顯然不敢相信。

    這些夜明珠都是送給她的?

    這就是他今儿說的驚喜嗎?

    捂著了一下“怦怦”亂跳的小心髒,她的聲音不平靜了。

    “喜歡!喜歡得不行了……”

    可她的“謝”字儿還沒有說出口,卻聽見那貨淡淡的補充了一句,“可惜,不是給你的。”

    “啊”一聲儿,夏初七臉一紅,頓時覺得面子里子全掃在地上了。

    “不是給我的,你問什麼我喜不喜歡,毛病!”

    放開她的手,趙樽云淡風輕的瞄了她一眼。

    “爺只是讓你見識一下。”

    見識你個大頭鬼!果然土豪的游戲,她玩不起啊。

    夏初七一邊儿磨著牙齒,一邊儿口水不停地看著池邊儿上七顆亮眼的夜明珠,發現它們長得實在太可愛了,那光澤實在太溫潤了,那弧線實在太漂亮了,漂亮得她恨不得能把它們摟在懷里……睡覺。

    “這些隨珠,爺會帶去北平府。”

    趙樽慢條斯理地說罷,緩緩地解開外袍,解開中衣,解開……又看了她一眼,就著一條褻褲慢吞吞的下了溫泉池的玉石台階,神態慵懶而放松地泡了進去,舒服地嘆了一聲儿。

    “阿七,過來替爺搓背。”

    夏初七咽回了對夜明珠的口水,看著池中那一具精實而惑人的男子上半身,她真的好想拿一把大刷子過去,瘋狂的“虐待”一下這個“虐待”她視神經的家伙。

    丫讓她來湯泉浴館,原來就是為了讓她來“見識”夜明珠的?

    見識完了不說,還要負責做他的搓背丫頭?

    豈有此理!

    虧得她之前還想象得無比浪漫和美好,還以為他馬上就會捧著七顆夜明珠給她來一個深情表白,然后跪下求個婚什麼的。原來卻還是丫頭的命。

    氣咻咻的走過去,她拿著帕子醮了池水,帶著那股子火儿,就使勁儿在他的后背上搓了起來。

    搓!我搓!搓死你個土財主!

    七顆……七顆……

    每一顆都價值連城,只要有一顆,她還誆什麼銀子呀?

    她心里怨念的搓著,恨不得給他搓下一層皮來。可沒有想到,她越是發現得怒氣衝衝,那貨的神色似是更加享受了,懶洋洋的闔著雙眼,他由著她在他背上發泄,表情怡然安穩,那原就生得好看的臉在五顏六色的七顆夜明珠襯托下,顯得更加尊貴高華,帶著致命的誘惑,不停搔動她的心。

    不對呀——

    他說,要把夜明珠帶去北平府?

    突然間,她恍然大悟了。

    呵呵呵,趙十九這是總裁作風啊!

    丫拿銀子來砸她,拿銀子來誘惑她?目的不就是希望她這個財迷會受不了金錢的誘惑,跟他去北平府嗎?嘿,難不成,這位爺是對自個儿的男色不抱信心了,這才換了新的招數?

    一念至此,她先前滿肚子的怨氣立馬就消失不見了。手上的力道未變,可她為他搓背的動作卻誠心了起來。不過那些心里話麼,也是沒好意思直接說出來,她准備換一種方式來表達她的意思。

    “爺,我從前看過一本書,那書上講了一個特有意思的故事。”

    “哦?”趙樽聲音低低的,“什麼故事?”

    丟開了搓背的巾子,夏初七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狡黠的衝他一樂,掰過他的腦袋來,一雙手在他頭上扒掉了几下,突然一個用力,就扯下了他几根長發來,痛得趙樽蹙了一下眉頭。

    “你在做什麼?”

    抿著嘴角直樂,夏初七沒吭聲儿。只是安撫地拍了拍“老虎”的腦袋,然后照著剛才扒他頭發的樣子,也在自個儿的腦袋上扒拉了几下,也扯下几根頭發來,兩縷合在一處,蹲在池邊儿目光晶瑩的看他。

    “爺,那書上的故事是這樣講的。書上說夜明珠是一種神物,又叫著陰陽珠,可以穿過陰陽,連接兩界。而人的頭頂百會穴,又被稱為三陽五會,乃是人体百脈的交會之處。所以,在夜明珠下,取男女‘百會穴’上的頭發,結為發辮,那這兩個人就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不論天道如何輪回,不論相隔千年還是万年,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她說的是故事,表達的卻是情感。

    他如果要走,她就跟了他走。

    他如果要留,她就隨了他留。

    他如果要這一片大好江山,她就幫他打下這個江山來。

    只要擁有,她就想要天長地久。

    與他在一起,她也願意全心的付出,只做他這顆大樹上攀岩的菟絲花。

    當然,那些都是她心中所想。她實際上是一個裝逼的女漢子,很難得會用這樣低沉委婉的語氣,來說一段如此帶“情”的話。

    老實說,有一些肉麻,也有一些不好意思。等她心亂如麻的說完,一張白皙的小臉儿在溫泉池的熏蒸之下,越發粉潤而清透。那樣子,一句話形容,就是——半是嬌羞半是痴。

    趙樽一動不動,目光靜靜的,人也靜靜的。

    他沒有說話,黑眸深深的看著她。

    一直看得她害臊到了極點,臉頰火熱,心髒猛跳,恨不得咬掉自個儿的舌頭時,他才突地伸出手來,抽出她手中那兩縷頭發,親手編起了發辮來。

    時人的頭發都很長。

    兩小縷頭發其實很少,他卻編得很認真。

    “滴嗒,滴嗒……”

    夏初七的耳邊儿,一直充斥著這種聲音。

    像是心里那久違的時鐘在走,又像是湯泉頂上的水漬滴落了下來。

    她一聲不吭地看著他,將自個儿掩藏在霧茫芒的蒸氣里,心髒的某一處,像有一只魚儿在吐著一串串粉紅色的泡泡……

    几乎下意識的,就讓她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來——老天讓她上輩子找不到好男人,又莫名其妙地穿越了時空,穿越了陰陽和生死,是不是就為了能夠在這個時空遇見他?

    “好了,編好了。”

    瞅了瞅手里被編得七歪八拐的發結,趙樽神色淡定,似乎還很是滿意,回頭丟給了她,又潛入了水里,一嘆,“雖然心知你是為了騙爺的隨珠,才故意編個故事來哄爺高興,但是……你成功了,爺很高興。”

    很高興是什麼意思?

    夏初七眼睛里都是笑意,卻故意打趣他。

    “呵,我這麼高難度的陰謀詭計,都被您給看出來了?”

    趙樽回頭,一雙顛倒眾生的黑眸專注地看了她片刻,沒有說話,卻是直接扯過她的手過來,眼神儿里帶著說不出來的柔軟,又帶了一些看不真切的莫名情緒,聲音沉沉地問她。

    “那你可有獎勵給爺?”

    觀察著他的情緒,夏初七挑眉,“嗯,說吧,你要什麼?”

    趙樽看著她笑眯眯的小臉儿,動了動嘴皮,似是欲言又止,又似是難以出口,一張冷峻高華的面孔上,多出了几分欲說還休的意味儿來。可默了良久,他卻是清了一下嗓子,突兀地飆出了一句。

    “阿七,今晚上,給爺侍寢吧。”

    像被一個悶雷給劈中,夏初七以為自個儿聽岔了。自從上回他無意闖入良醫所里來“睡”了她之后,打第二天起來他就再也沒有提過這檔子事儿。

    可以說,這個男人一直相當自律,今儿是哪股瘋抽了?

    心髒狂烈的跳動著,她紅著臉,尷尬的笑。

    “爺,你這病像是不輕的樣子?”

    趙樽沒有理會她的詢問,只是拽了她的手,在那春日一般暖洋洋的溫泉水熏蒸里,就著那七顆夜明珠氤氳的光線,全神貫注地看了她一會儿,猛地一下拉她入水,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爺……”

    身子被溫暖的溫泉一泡,毛孔全被打開了。

    被他吻著,她身子顫抖著,雙手僵硬的抓著他的肩膀。

    他大概被她抓痛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等到她身子放松了下來,卻又猛地一個轉身,就將她狠狠地壓在了那玉石的斜面上,深深的吻了起來……

    一個吻持續了許久,久得她以為那必然將會是地老天荒或者蒼穹盡毀的時候,他才喘著難言的粗嘎之氣,淺眯起一雙黑亮的眸子直勾勾盯著她,說了一句。

    “爺這病,治不了了。”

    ……

    ……

    不得不說,趙樽真是一個恪守禮數的封建王爺。

    在那池水里折騰了她好一會儿,吻是吻了,摟是摟了,抱也是抱了,卻愣是沒有繼續下去,就直挺挺的起了身,留下她一個人在那儿咬牙切齒的泡他的洗澡水。

    可等她泡舒坦了,原以為今儿晚上的“浪漫故事”就結束了。沒有想到,他卻又將她抱了起來,直接就抱向了他承德院的寢房,放在了那張梅子早已鋪好的軟榻之上。

    “你們退下吧。”

    拂了一下衣袖,他淡淡的命令著。

    “是,主子爺——”

    鄭二寶滿臉喜氣的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后退著去了。

    梅子衝榻上瞠目結舌的夏初七擠了一下眼睛,也和另外几個小丫頭一起,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只留下了她尷尬的面對著這個今天晚上神經不正常的男人。

    難不成,今儿晚上……真的要失、身?

    她視線慌亂了起來,趙樽卻過去閂好了門拴,等走回到榻前時,他唇角噙了一抹笑,看著她問。

    “怕嗎?”

    尷尬地咳了一下,夏初七十分老實的回答。

    “那個什麼,也不是怕啦。就是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子,呵呵呵呵,好像不太好吧?”

    低笑一聲,趙樽俯身過來,替她先拉好了錦被,才坐在榻沿上,順手拉下了床幔,和衣躺在了她的身側,一動不動。

    夏初七身子比石頭還要僵硬。

    “爺,我還是回去睡吧……免得惹人閑話……”

    趙樽不回答她,側過身來,一雙火一樣滾燙的眼睛落在她的臉上,卻仍是沒有別的什麼不軌動作。

    咽了咽口水,夏初七心跳加速。

    他到底要做什麼呀?

    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與她躺在一處。

    不是藥性,不是酒勁,也不是別的什麼……

    這麼說,他應該是喜歡這樣子的吧?

    想想,她臉蛋儿紅了又紅,兩片唇儿早已紅澤一片,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像是盛了兩汪清澈的泉水,而那一雙長長的眼睫毛在大紅的燭火映照之下,忽閃忽閃的抖動著,更是完全泄漏了她緊張的心思。

    “喂,一直看著我做什麼?”

    他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上,一用力,便將她整個儿納入懷里。

    “好看。”

    夏初七微微一愣。

    他從來沒有說過她好看,認識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很顯然,男人的思維一旦不正常了,就是腦子不好使了。而會導致腦子不好使的直接原因,只怕就是因為這是在床上。男人在床上,想做那種事情的時候,不都是會說几句好聽的麼?

    想到這里,她呼吸急促了起來——

    她的面前是他性感的五官輪廓,她的心髒貼著的是他怦怦直跳的心髒,她的呼吸,融合的是他越來越粗重的呼吸……

    她突然之間覺得,與這樣一個俊朗無匹的男人躺在這樣一張滿是旖旎和暖昧的雕花大床之上,實在太考驗女人的承受能力。而且這種襲腦一般的衝擊力,也實在太大,很容易就亂了人的思緒。

    亂了。一亂,她腦子也不清楚了。

    早晚都得“挨上一刀”,今儿或許是一個合適的日子?

    要不然她就從了他吧?

    心髒“怦怦怦”跳了几下,她腦子里不期然就上演起了限、制級的畫面來,開始聯想那些動作和步驟,想著要不要用她為數不多的理論知識把自己武裝成一個“絕世妖姬”,讓他從此走不動路才好?

    第一次不要顯得太傻太生硬,可以主動點吧?

    不行!也不能太放得開了,那都不像十六歲的小姑娘了。

    也不對,如果死魚一樣裝屍体,還有什麼情趣?!

    不對,不對,好像……都不對!

    哎喲,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做出最完美的第一次演出?

    在他蠱惑力極强的呼吸聲里,她的心髒快要跳出喉嚨口來了——

    “在想什麼?”

    他微微一眯眼,低下頭來,大拇指輕輕縻挲她的臉。

    “沒啊,沒想什麼?”她手指緊攥,剎那緊張了起來。

    “想要了?”他低低問著,聲音帶了一抹促狹。

    如同被蜜蜂給蜇了屁、股,夏初七氣惱不已的拍開他的手。

    “誰想了?起開,我回去睡了……懶得理你。”

    趙樽清冷的唇角一彎,一把箍了她掙扎的小身子,湊過頭來,一口含在了她的唇上。緩緩的,慢慢的,一點一點極盡溫柔地吮吻她,心情大好地逗她,像在品嘗一杯甘甜醇香的美酒,直到吻得她渾身無力的微微張著唇,臉儿紅得像一層染色的胭脂般,已然沒有了反抗的力道,他才喘息著松開了她的身子,將那只一直緊著她腰身的手,挪到了她的手邊儿。

    抓了她的手,他與她十指相扣。

    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帶著一股惱人的揶揄。

    “睡吧。”

    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夏初七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無力掙扎,無力逃走,也無力抵抗他的誘惑,只能乖順的把下巴擱在他的胸口上,身子蜷縮得像一只可憐巴巴的嬌小貓儿,若有似無的“哦”了一聲儿,就閉上了眼睛。

    “阿七是不是失望了?”

    頭頂突然傳來的聲音,落在夏初七的耳朵里。

    這一回不是臉紅了,是她整個人都紅了。

    懊惱地捶了他一把,她恨恨的瞪眼。

    “誰失望了?你才失望,你們全家都很失望。”

    趙樽捉住她的手,親了她一下,唇落在她的額頭,像在撫慰一只受傷的小動物似的,不輕不重地磨蹭了几下才慢慢出聲儿,那低沉的聲音,融在暗夜的燈火之下,仿佛染上了一抹酒意的香醇。

    “等爺明媒正娶了你,定然不會叫你失望的。”

    夏初七紅著臉儿耷下眼皮,余光落在他微微敞開的領口那一片性感的肌理上,一時間心亂如麻,只聽入耳了“不會叫你失望”里面暗指的寓意,卻沒有去仔細琢磨那“明媒正娶”几個字儿,依了他與她如今的身份,一個是親王,一個是“駙馬”,又怎麼可能實現?

    屋子里的紅燭安靜的燃著。

    一整晚,她的鼻子里都是他身上幽幽的淡香味儿。

    從激動到舒緩,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這貨睡覺很是霸道,一直緊緊地摟著她,用一種完全占有的姿態,讓她的頭貼在他的胸膛上,始終如一的感受著他的溫暖。

    夏初七想:這樣的一個男人,她如果不喜歡上他,那簡直不太科學,除非她是一個沒有情感細胞的冷血動物。

    ……

    ……

    梆子響了几次,她全然不知道。

    一晚上的美夢之后,是梅子把她給搖醒的。

    揉了揉眼睛,看見梅子那張胖乎乎的小臉儿,她突然有那麼一絲絲的失望。在屋子里四顧一下,哪里還有趙樽的身影?

    他怎麼就走了!?

    茫然地叩了叩腦袋,她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甚至于,都有點懷疑昨儿晚上的經歷是不是真的。

    “梅子,爺呢?”

    梅子臉蛋通紅的看著她,嘻嘻直笑,“爺一早就入宮去了,爺還囑咐我,最遲辰時就得叫你起來,今日有陛下准備的中和祭祀呢。”

    “哦。知道了……”

    小說里面果然都是騙人的呀,什麼世間上最幸福的事儿,就是頭天晚上一起睡下,等一早醒過來就能看見一張棱角分明的俊臉,正含情脈脈的看著女豬腳。

    心下“去”了一聲儿,夏初七打著哈欠起來,一直被動的由著梅子幫她洗漱梳頭,又為她換上了那一套駙馬用的衣裳。大概心思一直還停留在昨儿晚上,她抿起的嘴角總是帶著笑意。

    “楚七,你今天心情很好哦?”

    “這都看得出來?”夏初七莞爾,“成精了啊你,小梅子。”

    “可不就是嗎?你看看你,連眼睛里都在笑呢。”

    眼睛也會笑嗎?

    聽梅子嘰嘰喳喳的說著,夏初七眉眼彎彎,不好意思地低著頭,笑得更加的燦爛了几分。

    不得不說,愛情這種東西確實有一種非常神奇的力量。它能夠讓她這麼一個臉皮比城牆還要厚的退步少女,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一個含羞帶怯的小媳婦儿……

    融化在自己的愉悅里,她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等梳洗完畢,又回了自家的小院儿里,仔仔細細地捯飭了一把臉,直到那額頭上的疤痕沒有了一點痕跡,這才滿意的上了馬車。

    然而,她還是太樂觀了。

    后來的事實證明,在很多時候,越是風平浪靜的海面,越是藏著更為洶涌的驚濤駭浪。而愛情這條道路,走起來,比她想象中要艱險一百倍,一千倍,要經過一波波接連不斷的跌宕之后,才能可能修得圓滿。

    中和節是又稱春龍節,是時下一個重要的農事節令。

    據說中和節這一天,是天上主管云雨的龍王爺抬頭的日子,所以又被稱為“龍抬頭”。從那一天開始,雨水就會增多起來,老百姓就要開始投入緊張的春耕了。因此,對于以農耕為主的封建社會來說,中和節是一個大節氣。

    這一天,不僅民間會有隆重的祭祀,老皇帝會早起去祈豐殿里祭天拜神,祈求風調雨順,國運昌隆,五谷豐登。在祭天之后,老皇帝還會起駕京郊的御田里,舉行一個犁田儀式,親自做犁田的表率,倡導百姓務農。

    最后,還會在奉天殿里大宴群臣,賜“百官宴”。

    也就是說,今儿夏初七要參與的活動有三個——祭天,犁田,吃飯。

    一路上那個鄭二寶安排的小太監,都在告訴她祭祀時候的禮儀規矩。夏初七默默地聽著,越發覺得這個封建時代的駙馬爺也不是好做的。權力不大,可規矩到是很多。

    瞧了瞧身上的華服,夏初七心里忐忑。

    那感覺,好像今儿去赴的,只是一出鴻門宴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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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6:36 |只看該作者
第094章 請旨賜婚。

    歷史的車輪分秒不停的向前,不論人們願還是不願,一直都在永不停歇的轉動。這一天是洪泰二十五年的二月初二,祈豐殿里參加祭祀的隊伍浩浩蕩蕩、連綿不絕,那場面極其的壯觀。殿中紗幔垂地,燭火通明,一副副黃幡上寫滿了經文。

    祭祀的禮儀極其復雜。

    太常寺的贊禮郎不厭其煩地讀著晦澀難懂的祭天文。

    僧錄司的左禪教道常和尚主持了法祭。

    那高高在上的洪泰皇帝身著禮制中最為隆重的袞冕服,手持玉圭,蔽膝、大帶、大綬于身,率先下跪,虔誠的磕頭,以示對上蒼的敬畏之心。而下首的皇子皇孫,文武百官,王侯公卿依著品階也排例成行,皇帝跪,他們也跪,一個個在贊禮郎冗長的祭文中,深深磕頭。

    每一個人都很虔誠。

    不論平日做過多少惡事,傷害過多少無辜。在這一刻,這些大晏王朝最高權力機關的在位者,都相信自己的至誠能夠感動上蒼,而祭祀之時,也是唯一能夠與神靈接通靈氣的時候,沒有人敢不虔誠。

    時人大多信奉鬼神,從皇帝到百姓,都一樣。

    夏初七規規矩矩的跪在人群中,眼角余光時不時地往前面瞄,想看一看趙樽在哪里。經過昨夜的“明珠結發”和“相擁而眠”之后,她覺得與他之間,似乎有些不同了。以前兩人半是玩笑半是真,始終有些朦朦朧朧,沒有誰敞開過心扉,論過感情。

    昨夜的“結發”,她心知,他懂。

    他親手編了發結,自然也是一種回應。

    摸著懷里那個用荷包裝好的“發結”,她與每一個戀愛時想見到心上人的姑娘一樣,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下那個俊拔英挺的身影。然而,今日的祭祀雖然沒有女眷參加,但大殿中的人也非常之多,而她作為老皇帝N個駙馬中的最末一位,與趙樽之間的距離太遠,中間隔了許多人,她瞧到了東方青玄,瞧到了趙綿澤,卻一直也沒有瞧見他。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當她瞌睡都快無聊出來的時候,祭祀活動終于結束了。

    太常寺一個負責祭祀的李姓主薄過來說,請各位大人稍做休憩,更衣之后,再一同前往吟春園那邊的御田,午時整,准點舉行犁田儀式。

    老實說,要不是穿越了這麼一回,夏初七完全不知道原來犁田也有那麼多講究。大晏朝對各級服飾都極為講究,祭服是祭祀時穿的,去犁田,自然不能裝身上這件儿了,不管是老皇帝還是文武百官,都需要先行更衣。

    去后殿更衣的時候,夏初七也是沒有見著趙樽。

    可那一路上,她卻成了人群中的焦點。

    不論是出于好奇,還是觀望,對于她這個早就聲名在外晉王府良醫官,外加梓月公主的未婚駙馬爺,人人都有想要一睹為快的心思。難得有機會她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簡直就是百分之百的吸睛原石。

    每個人眼光不同,各有各的心思。

    夏初七只當看不見那些人,目不斜視的在李邈的陪同下,換上了一套早就備好的常服。素紋質地,紅色衣緣,頭戴金簪,腰間沒有束帶,配上他略顯清瘦的身形,不若男子的剛硬,卻別有一番瀲灩的風情。

    “好看嗎?”她抬起雙臂,笑眯眯問李邈。

    “不錯。”李邈瞄著她,仍是冷著個臉。

    “哈。那就好……”

    女人一旦心里有人了,總會特別在意自己的容顏,而且時時刻刻都想見到那個人,想與他待在一起,即便什麼也做不了,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在巍峨高聳的祈豐殿外轉了几圈,沒有見到趙樽,她上了王府的馬車,准備提前去吟春園那邊儿等著。

    今儿天氣暖和,吟春園附近的景致很是不錯。

    御田就在吟春園外面,遠遠在望,那是一條小溪彎彎繞繞出來的一大片齊整平坦的土地,完全像極一個“田”字。因了今儿皇帝要來犁田,該備的都已經備齊了,一路可見當值的禁衛軍手持腰刀來回巡邏,鑲釘的甲胄上碰出“鏗鏗”聲不絕。

    “空氣真是太好了,我得多吸兩口氧……”

    夏初七伸開雙臂,微閉著雙眼,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很是怡人。

    “楚七,你看那邊儿。”

    李邈一指,夏初七的目光就亮了。

    那是一個吟春園里的小園子。園子很是僻靜,青磚石的矮牆上,依稀有几支梅花的枝條隔了牆探出頭來,這個時令梅花基本開敗了,那几支殘梅看上去就格外誘人,頓時讓她產生了一種“一支紅梅出牆來”的感覺。

    “真好看。走,看看去。”

    夏初七心性大起,領了李邈就大步過去。入得那個圓拱形的小門,一見那殘梅點點,頓覺這景致比梅花全盛時更有意境。她沒有說話,穿梭于花葉之間,滿是喜悅地看那殘缺的花瓣在天光下發著盈盈的柔光,只覺得這一個小院,仿佛世外桃源。

    “如果……你是不是永遠都不肯見我?……回憶……計划了這麼久……為何視若無睹……世間唯有求而不得之苦,才是大苦……困于那方寸之間……為你……此生無憾……”

    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悠悠傳來,嚇了夏初七一大跳。

    這席話當然不是她說的,而是一個仿若清泉墜玉石般婉轉的女聲,從梅林的深處徐徐傳出來的。那聲音飽滿深情,柔美而動人,仿佛是對情郎的低訴,聽上去格外好聽。

    距離太遠,她並沒有聽得太清楚。

    但吟春園是皇家園林,能在這個地方出現的人,不是宮中女眷就是內外命婦。

    難道誰家的媳婦儿在這里偷情?

    與李邈相視一眼,她正在考量是退還是進,梅林里“刷”的一聲,斜刺里便飛出一人來,衣衫和刀劍攪裹得破空而出的聲音,很是刺耳。

    李邈動作靈敏,二話不說,就擋在了她的面前,迎了上去。

    “是你?”

    “是你?”

    一個男聲,一個女聲,兩道異口同聲的相問,讓那兩個人問話的人大眼瞪小眼,有些反應不過來,也讓夏初七目光頓時凝結,脊背都僵硬了。

    陳景?!

    他在這里,那麼趙樽也會在這里。

    那麼剛才那道柔美的女聲,便是在與他說話?

    心髒沒由來的狠抽了一下,夏初七翹了一下嘴角,看著陳景。

    “陳大人,殿下可在里頭?”

    “楚……駙馬爺……”陳景從來都是一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但這會子,驚呆于面前華服著的夏初七突然出現,他有些錯愕,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高大的身子僵在了那里。

    “可是不方便說?”夏初七平靜地又問。

    “是……”陳景喉結滑動了一下,雙手合掌向他作個揖。

    “陳大人在這儿替殿下望風?”夏初七勾下唇,眼風又掃了一眼梅林。

    “不,不是。”陳景為人向來忠厚,卻不慣撒謊。他眼儿飄了一下,沒有好再望夏初七的眼睛,而是微微垂下了頭去。

    目光爍爍地看著他,夏初七耳朵里“嗡”了一下,腿腳有些發軟。她無法具体思考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只是再出口的聲音竟然有些啞了。

    “陳大人,和殿下說話的女人,是誰啊?”

    她問得很平靜,可陳景面色變了變,卻是沒有要回答她的意思。見狀,夏初七看了一下那枝頭的殘梅,不再與他羅嗦,抬步就要往梅林里面走,可向來對她恭敬有加的陳景,卻伸出劍鞘,猛地擋住了她的去路。

    “駙馬爺,您不能進去。”

    不能嗎?

    那七顆比月光更亮的夜明珠余光未盡,那兩縷帶著幽香的頭發還緊緊纏繞,那些說過的話還飄蕩在耳邊儿,那被他緊緊擁抱過的身軀還沒有冷卻,不過短短几個時辰,難不成就變了天地?

    呼吸一緊,夏初七覺得眼圈儿燙了一下。

    “讓開。”

    “駙馬爺——”陳景擋住,拔高了聲音。

    輕“哦”了一聲儿,夏初七又怎會不知道在他在“示警”?笑眯眯地勾了下唇,她問,“難不成是殿下與哪個姑娘在里頭偷情,怕被人給瞧見了不成?如果真是這樣儿,那本駙馬可就真得進去瞧上一瞧了,這樣子的稀奇,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不見豈不是可惜了?”

    她是個固執的人,可陳景比她還要固執。

    眼看李邈又要與陳景動武,那小園子進來的路上,又傳來一陣人聲,很快一群約摸十几個人就慢悠悠的過來了。打頭那個人非常不巧,正是夏初七許久未見過面的寧王。在寧王的身側,除了下人之外,還有几個她不認識的男人,端看他們身上的服飾,她猜測可能也是洪泰帝的儿子。

    “楚駙馬,何事在這儿爭執?”寧王趙析最先笑問。

    爭執……?

    夏初七心里莫名的敲打了一下,微微眯了下眼,就收起那些不爽的情緒,先向他們一行人施了禮,才强打精神笑眯眯地回應。

    “寧王殿下玩笑了,哪有什麼爭執?我等正在這里賞梅呢。”

    “難道是本王看錯了?”趙樽往梅林深處探了一眼,那眼波里便蕩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來,“楚駙馬,老十九他不在這里?”

    看著寧王與那几個皇子的表情,夏初七心里又何嘗不知道,陳景擋著不讓她去見到的女人,更加不能讓這些皇子們看見。

    她心里像堵了團棉花,很不舒服。

    但是在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她也沒有小氣到因為這個就不幫趙樽。

    壓抑著心里那點子酸澀,她燦爛的笑了一下,故意拿腔捏調的說。

    “十九殿下為我摘梅花去了,馬上就回來。”

    如果說趙樽不在,他們肯定不會相信,這是她當前能夠想到的最好借口。把這些人擋在這里的時候,該轉移人還是該毀滅“證據”,她相信以趙樽的精明,可以做得很好。

    “呵,是嗎?楚駙馬與老十九還真是……”

    寧王很是曖昧的又“呵呵”了兩塊儿,一雙狠沉沉的眼睛像安裝了探測器似的,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回頭與趙楷對了下眼神儿,一拂衣擺,便要往里闖。

    “寧王殿下——”夏初七擋了過去,可還不等她出口,那梅林深處便走出一個人來。一襲黑色的八寶云紋錦緞寬袍,步子邁得沉穩輕緩,冷冷的目光里,隱隱含了一絲滿帶寒氣的威嚴。

    與他形象不符的是,他手里果然拿了一束開得嬌俏奪艷的梅花。

    走過來,他瞄了那几位一眼,將梅花遞與夏初七。

    “你看看,這几枝可還喜歡?”

    紅梅的暖意襯在他的身上,讓他原本冷峻的面孔,多添了一些暖意,就像昨儿晚上的明珠之下,那湯泉池里瀲灩的波光一般,直攝入夏初七的心里。

    看著他,她緩緩地拉開笑容,接了紅梅湊到鼻端輕輕一嗅,陶醉的嘆了一口氣,故意秀恩愛一般,紅著臉儿說,“十九殿下辛苦了。”

    “傻話。”

    在那些個皇子們若有所思的曖昧目光注視之下,趙樽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指尖默默的捏了一捏,然后便淡然地轉頭。

    “諸位王兄也是來賞梅的?”

    “是啊,過了這個花期,再要看梅只能等明年了。這吟春園里的梅花,每一年都是最后凋謝的,今日我等也是便順便過來瞧瞧,沒有想到,卻是與老十九和駙馬爺不蒙而合?”

    說話的人,正是洪泰帝的第二子安王趙樞,他哈哈大笑著說完,寧王左側那個略顯清瘦的湘王趙棟卻是接過話來,故意惡心人似的補充了一句。

    “想不到老十九也會有興致賞梅?我還以為是藏在里面與老情人會面呢?哈哈!”

    趙棟的話正好戳中了夏初七的痛處。

    翹了翹唇角,她掀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笑容可掬地看向趙樽,企圖從他的臉上看出那麼一點點不自在來。只可惜,這個男人,從來高遠如那天邊的冷月,又豈是她這樣儿的凡人能看得明白的?

    看了夏初七一眼,他像是毫不顧慮那些人的想法,淡然說。

    “聞香弄素手,憐人步春階。人之常情。”

    這句文縐縐的話一入耳,夏初七更加“佩服”他了。

    看來十九爺不僅能在戰場叱吒風云,縱橫四海,就算他有一天脫去了戰袍,去考個功名什麼的,也必定能中狀元了,這些個“艷詩淫詞”什麼的他還真是出口就來,比那風流的元小公爺更要令人生“敬”。

    那几位爺大概都沒有想到他會直接承認,相視一眼,寧王卻是又打了一個哈哈,朗聲笑道,“十九弟戎馬多年,難得回一趟京師,是該多享受享受的。”

    “三哥怕是不知,從來美人鄉,英雄塚。十九弟要是沉溺于旖旎之中,只怕會少了斗志,上不了戰場了?那豈不就是我大晏的損失!”

    “各位王兄教導的是……”趙樽淡淡道,突地又一挑眉,“只是父皇有這麼多的儿子,沒了我老十九,不還有眾位王兄嗎?哪一個又不是可堪大任的棟梁之材?”

    他說得慢慢悠悠十分輕巧,可字字都帶著刺。

    為什麼洪泰帝那麼多的儿子,只出了他趙樽一個大將軍王?很明顯,這些人都貪心怕死,或者沒有上戰場的本事唄?

    夏初七洞若觀火的看著洪泰帝的這些儿子們個個客氣的“借物諷人”,也聽著十九爺永遠棋高一著卻又云淡風輕的毒舌,心情越發沮喪。

    如果沒有這麼多人在,她定然會問一下趙樽……那個女人是誰?

    只可惜,還沒有尋著機會。

    很快就有人過來招呼,犁田儀式要開始了。

    一群皇子們帶了下人相偕而行,出了梅林,出了吟春完,一起往御田而云。夏初七心里的疑惑和發酵的酸泡泡也只能一直埋在心頭,說不出來那什麼滋味儿。

    “阿七……”

    趙樽落后一步,突然喚了她一聲。

    心緒不寧的“啊”了一聲儿,夏初七抬頭看向他,他也正靜靜地看著她,好半晌儿都沒有吭聲。風從小溪邊儿上拂了過來,輕蕩開了他的袍角,也冷冰冰的吹眯了她的眼睛。

    遲疑一下,她抬步就走,“儀式快要開始了,晚上回去再說吧。”

    人剛從他身側走過,手腕卻被他抓住。

    眾目睽睽之下,他好大的膽子?

    夏初七心里驚了一下,回頭看他,那一雙黑眸卻深不見底。

    見有人已經看了過來,她掙扎了一下手腕,遞了一個眼神儿給他。

    “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趙樽黑眸微微一眯,抿住了嘴唇。

    低低的,他像是“嗯”了一聲,放開手,走在了她的前面。

    看著他頎長俊氣的背影,夏初七停留在原地,恍恍惚惚的有一些失神。那感覺她說不明白,很復雜、很糾結,如果說為了一句沒有聽明白的話,為了一件還沒有搞清楚的事,她就與趙樽鬧別扭,那確實太過矯情,她自己都受不了。可偏生她又不得不承認,心窩子里,一直有一些委屈。

    “楚七……”

    李邈碰了碰她的胳膊,輕喊了一聲。

    “李主薄在叫你過去。”

    輕“啊”一下,夏初七這才反應過來,御田就在前面不遠,可她卻覺得沒有什麼力氣,踏出一步,腿腳一軟,她差點儿絆倒,幸虧李邈及時扶住她,才沒有鬧大笑話。

    “小心些。”李邈皺眉,“你臉色很白。”

    彎了一唇角,她忍住那讓自己喘不過氣來的情緒,笑了笑。

    “放心,我臉色再白,也白不過你。”

    “……”

    李邈不答,可損了一下人,夏初七頹然的情緒又消失了,樂觀的心態支撐著她,很快又找回了情緒。她現在是在做什麼?皇帝就在面前,文武百官也在面前,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她,盯著趙十九,不管怎麼樣,她也不能在今天失態。

    御田邊上,一切都已經准備就緒了。

    又是一陣禮樂之后,也不曉得那贊禮郎說了些什麼,儀式結束了,只剩下老皇帝親自犁地的一個環節。

    很快,一頭脖子上扎了大紅綢帶的水牛就慢悠悠的過來了。水牛的后面,有一個身著農夫打扮的男人,把著一個鐵犁,隨了那水牛的速度,遲遲疑疑地走著,目光里滿是猶豫和閃躲。

    隱隱綽綽之間,夏初七看著那個高大的身影儿,心髒頓時狂跳了起來。

    傻子!

    那個農夫打扮的人,居然會是蘭大傻子?

    許久不見他了,她真的很想扑過去問問,他過得好不好。

    只可惜,站在一群人的中間,她不僅不能上去相認,還得把自己的身子往后縮了又縮,不敢讓傻子瞧見她了。蘭大傻子是一個心智不高的人,一旦讓他看見了她,一句“媳婦儿”就把她給賣了。

    即便要相認,也不能是現在。

    看來今天這一出戲,是寧王趙析安排的了?

    要不然,傻子又怎會出現在這里?

    可是她記得趙樽答應過她,一定會隨時關注著傻子,到了時機妥當的時候,自然會讓他們見面,也會讓傻子認祖歸宗。難道說,除了寧王之外,趙樽也覺得今日是最好的時機?

    心里慌亂著,她下意識的退開步子,又在人群里找起太子爺趙柘來。

    可祭祀的時候沒見他,如今的御田邊上,仍沒有見他。

    看來那太子爺久不出東宮,已經不習慣外面的日子。今日這麼好的天,趙綿澤仍是沒有說服他出來逛一下。

    突然間,她又生出了一些遺憾。

    如果他來了,能第一時候見到他的親儿子,該有多高興……

    想到趙柘那一張慈祥溫和的瘦臉,她心里一酸。

    道常老和尚在御田邊上焚了香,又說了一些什麼關于犁田儀式的套詞儿,她也沒有聽得太清楚,只見一直關注著動來動去特別不自在的傻子,然后看著那老皇帝挽了袖子,過去接過傻子手上的犁把,就要開始他今年春季的第一犁,以示農耕開始。

    然而,就在這時,寧王突然上前,當著文武百姓的面儿,插了一句。

    “父皇,你看看這個農夫像誰?”

    如果不是寧王提醒,洪泰帝的眼睛壓根儿就不會望向蘭大傻子。如此一來,他蹙起眉頭,略有不悅地瞪了寧王一眼,好像是有點儿嫌棄他打斷了儀式。不過,他的目光,還是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傻子憨厚的黑臉上。

    四周一片寂靜。

    官員們都屏氣凝神,沒有聲息。

    可心知肚明的夏初七,心跳卻愈發加快了。

    她第一次見到太子趙柘的時候,雖然他已經瘦得不成人形,可她還是依稀從他的五官里看出了几分傻子的樣子。如果這樣論起來,那麼傻子的眉眼五官,應該會有一些像年輕時的趙柘才對?

    “怦怦”聲儿,是她的心跳。

    可時間過得極緩,好像過了良久良久,才聽得洪泰帝的聲音。

    “他是誰?”

    寧王一聽他老爹的話,頓時就樂開了花,顧不得地上有泥,他邀功一般,“扑嗵”一聲儿就跪在老皇帝的跟前儿,激動的告訴他,“回稟父皇,他是綿洹啊!”

    “綿洹?”洪泰帝目光一怔,退了一下。

    “對,他就是綿澤。是您的皇長孫,綿洹啦!”

    老皇帝扶在犁巴上的手微微顫了一下,目光緩緩看向不明所以的傻子。

    “你真的是綿洹?”

    這會儿的蘭大傻子已經完全被眼前的陣仗給嚇住了,驚呆地看著面前這個威嚴十足的老頭子,他垂下大腦袋,一雙只手來回的搓搓著衣角,傻傻地咕嚕說。

    “我是蘭大柱。”

    一聽他否認,而且語氣犯傻,洪泰帝目光一縮。頓時放下犁把,回過頭來,冷聲望向趙析。

    “老三,到底怎麼回事?”

    寧王還一直跪在地上,聽老皇帝詢問,一臉的喜極而泣,那聲音激動得几不成咽,讓隔岸觀火的夏初七,真的很像給他頒發一個“奧斯卡”金像獎。

    “回稟父皇,上回儿臣去錦城府接十九弟回京,無意發現此人與大哥有几分相似。可綿洹當年……已然夭折,儿臣也沒有往那個方面去想。可后來,儿臣無意中看見了綿洹后腰上的胎記。那個胎記儿臣記得清清楚楚,形狀和顏色都不若尋常。如此多的巧合湊在了一起,儿臣這才動了這番心思,找到了當年侍候綿洹的奶娘柳氏,她果真這些年一直在照看綿洹……儿臣這才敢確定,將綿澤帶回了京師……”

    寧王哽咽的說完,洪泰帝面色已經冷凜。

    “既然早已入京,為何遲遲不報?”

    寧王拱手道,“父親,接回綿洹的時候,儿臣從柳氏的口中知道了一些過往……綿洹當年誤服了奸人下的歹毒湯藥,腦子出了一些問題。儿臣原本想要先治好了他,再來稟報父皇知道,奈何如今服了好些個湯藥,都不見起色。無奈之下,儿臣才想到趁著這中和節的好日子,帶了綿洹來與父皇相見,給父皇一個驚喜……”

    誤服了歹毒湯藥?腦子出了問題?

    一個已然死去十几年的皇長孫,突然之間活了回來。再加之寧王的話里有話,個中“下藥”的因由就復雜了。在場的官員勛戚們,人人都在打著肚皮官司,猜測著當年的真相,但這些人一個個都是渾水里混出來的游魚,人精儿似的,愣是沒有一個人的臉上露出半點異色來。

    洪泰帝老眼之中已然有情緒泛動。

    他一步步走近了傻子,仔細打量了一遍,抬了抬手。

    “孩子,把你腰上的胎記給朕看看……”

    一聽這句話,傻子更是嚇得不行,捂住衣裳就搖頭。

    “不行。”

    “嗯?為何不行?”洪泰帝難得好脾氣的哄他。

    傻子眼皮快速的眨動几下,脹紅了一張黑臉,卻仍是咬著下唇不吭聲儿,一直耷拉著腦袋,誰也不看,什麼話也不肯說。洪泰帝無奈的嘆了一聲,又拍拍他的肩膀,像個愛護孫子的爺爺似的,輕言細語的又追問了兩次,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衝洪泰帝勾了勾手。

    “你把耳朵湊過來,我悄悄告訴你。”

    洪泰帝微微一愣,頓了一下,卻是沒有管他的帝王之尊,真的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歪著腦袋,把耳朵給湊在了傻子的面前。

    “你是男的我才告訴你的,你不許告訴別人。三嬸娘說過,不管哪個來相問,也不許說出來。若是告訴了旁人,我的小雞雞就會飛掉的……”

    低低“啊”了一聲儿,洪泰帝直起身來。

    錯愕了一下,隨即,他難得開懷的哈哈一笑。

    “你這孩子,行行行,皇爺爺先不看,先不看啊……”

    大笑了兩聲,洪泰帝像是心情極好,不再逼他,只轉過頭來吩咐崔英達。

    “把他帶下去安置好,等犁田儀式結束,朕再仔細盤問。”

    “是,万歲爺——”

    崔英達鞠著身子領了傻子下去了,被岔了一下的開犁又繼續了。可是氣氛卻明顯與先前不一樣了。老皇帝在侍衛的引領下,認真的犁田,而田坎上的人,卻各懷有各的心思。

    要知道,趙綿洹的身份是皇長孫,如果他是當初被人下藥致傻,那麼,當年他為什麼會溺水而亡,又為什麼會離宮十几年而不歸?這些都將會帶出一串秘密,乃至引發腥風血雨。

    而且,趙綿洹是嫡長孫。

    小時候的趙綿洹機靈可愛,聰明乖巧,很得老皇帝和太子爺的喜歡。在他暴斃之后,向來勤政的洪泰帝曾經罷朝三日,與趙柘兩個都傷心難過了好一陣子。

    后來,趙柘扶正了趙綿澤的母妃,而趙綿澤原是庶子之身,也就順理成章的成了嫡子。為了免得老皇帝和太子難受,沒有人再提起趙綿洹,都直接稱趙綿澤為皇長孫,于是乎,在這個“居嫡長者必正儲位”的時代,那一個原本將來可以做儲君的趙綿洹,就那樣被湮滅在了史卷中,只不過留下了短短一句話。

    “長子綿洹,母妃常氏,卒于洪泰十一年癸卯月,追謚為毅懷王。”

    然而——

    現在不同了,那位八歲就夭折了的皇長孫回來了不說,還帶回了一個几乎是驚天動地的“秘密”,這個秘密將來會掀起多大的風浪,誰也料不到。

    因為,誰也猜測不出來老皇帝的心思。

    寧王趙析之所以會選了中和節這天把趙綿洹送回來,自然不是為了盡孝道和給驚喜那麼簡單。

    他要的就是讓趙綿洹暴露在文武百官和王公貴族的面前,不能再讓任何人,包括那個心思難測的老皇帝會有機會再一次雪藏了他。傻子即便不能做儲君,但他卻是實實在在的嫡子,有他在,那麼趙綿澤的地位,就將會非常的尷尬。

    就在眾人各懷鬼胎的當儿,夏初七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趙綿澤。

    就在御田邊儿上,他衣帶飄飄,臉上仍是帶著安靜而溫和的笑容。

    果然,玩政治的人,都是“鬼精”——

    老皇帝犁田,自然只是走個過場,意思意思。

    不到一刻鐘的工夫,他就上了岸。

    御田邊的活動結束,接下來便是一個小宴。

    所謂“小宴”,是相較于晚上要在奉天殿舉行的“大宴”來比較。天子犁了田,文武百官和儿子孫子們也在一起磨蹭了這麼久,又已經晌午過了,大家都還餓著肚子,在一處吃個便飯,大家隨便聊聊,也就稱為“小宴”了。

    小宴就安排在吟春園里。

    趕在小宴之前,老皇帝就已經把傻子給驗明正身了。至于關于“當年的真相”,他到底要如何查,究還是不究,沒有任何口風透出來。只是老皇帝得回了皇長孫,興致甚好,小宴上差人加了一把椅子,讓傻子陪坐在他的身邊儿,但是卻沒有下旨把趙綿洹“毅懷王”的謚號改成了封號。

    云淡風輕的小宴上,果品茶點在案,珍饈佳肴配美酒,君臣共飲,兄友弟恭,各自談笑風生,那平和掩蓋了私底下的暗流涌動,只呈現出一片詭異的和順。

    老皇帝差了人去東宮傳消息了。

    那回話的人說,太子爺高興壞了,說是准備准備,就要親自過來。

    實際上,找回了皇長孫,趙柘才應該是最高興的一個。

    聽著眾人的感慨聲儿,祝酒聲儿,夏初七一直當自己不存在,始終隱藏在人群之中,埋首在桌案,慢吞吞的吃著,就怕傻子間突然喊她,引起大禍。

    心思交雜間,百味在心中過了一遭,又過了一遭。

    面前是金樽玉碗,她卻仍是食不吃味。

    然而,時不時地偷眼瞥一下趙樽,卻見他冷漠的神色依舊,面色仍是沒有表情,漫不經心地端坐那里,身姿高冷尊貴,就好像壓根儿就沒有擔心過會發生什麼突發事件一樣。

    這個男人確實沉得住氣。

    不,實際上,這里的每個人都非常的沉得住氣。

    帝王之尊的洪泰帝一直和顏悅色,面帶微笑,與臣下共歡。

    趙綿澤身份尷尬,可卻始終笑如春風,面色溫潤如常。

    皇子皇孫們,雖各有各的不同,卻無損半絲天家貴胄的風范。

    一襲紅衣傾天下的東方大都督,仍然是那麼的妖美華麗,惹得寧王的目光總是忍不住瞄向他的方向。

    而陪坐的文武百姓們,則是舉杯碰盞,好不熱鬧。

    “陛下,老臣有一事啟奏。”

    突然的一聲高喊之后,一個面孔方正,身著正一品官袍,約摸五十多歲的胡須老頭走出了席位,跪于當中,對上位的洪泰帝朗聲說。

    “今日尋回了皇長孫,此乃國之大喜。老臣高興之余,卻想到自家犯下的一個錯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啊!”

    洪泰帝原本帶著笑容的視線,挪到了那人身上,哈哈一笑。

    “誠國公免禮吧,今日你我君臣同席,不必如此拘著,有事坐下再說。”

    在大晏朝能被封為“公”爵的人,基本都是在戰場上打出來的功勞,用鮮血拼出來的。除此之外,再大的成績也不過封侯封伯而已。可這誠國公元鴻疇雖說是功勞極高之人,生性卻淡泊名利,在朝中威望雖高,卻從不結黨營私,一直很得洪泰帝的心意。

    然而,如今老皇帝讓他起,他卻不起,仍是固執的跪在地上。

    “陛下,老臣犯了欺君之罪,老臣不敢起……”

    輕“哦”了一聲儿,洪泰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你與朕說來聽聽?”

    元鴻疇擦了一下老眼,又磕頭說道,“十六年前,老臣奉命前往遼東,曾得遇見一個容貌嬌美的女子,原想納入帳中為妾,奈何那女子心性頗高,不與老臣相近。老臣一怒之下,强要了她于軍帳之中,后班師回朝,卻又棄她于不顧。卻不想,老臣走時,她已珠胎暗結,為老臣生下一女……之后,她不得家族所容,帶著幼、女靠乞討為生,流落輾轉于了錦城府,卻仍是郁郁而終,卒于普照寺中。可憐老臣那女儿,小小年紀就吃了諸多的苦頭,幸虧得遇道常法師,作了法事超度了她,又不巧知曉了這段孽緣。這才將我那可憐的女儿帶入了京城,與老臣相聚……”

    好一段比編的故事還要精彩的故事。

    夏初七聽在耳朵里,心里卻詭異的有些發毛。

    又是道常,又是錦城府,又是普照寺。

    會不會那麼的巧?

    她心里有疑惑,可洪泰帝卻感慨一下,撫須而笑。

    “如此說來,那是大喜,愛卿為何又說欺君?”

    誠國公面色微微一窘,耷拉下眼皮,“老臣妻妾眾多,卻一直未孕,這才得了陛下的恩典,將祐儿過繼給老臣為后……如今老臣在外一夕風流,卻養出了個女儿出來,可不就是欺君嗎?老臣甚是惶恐,請陛下責罰。”

    哈哈大笑著,洪泰帝今日得回了皇長孫,心情大好,讓崔英達喚了道常和尚過來問話,很快,那一抹的玄色緇衣的身影儿就出現在了眾人視線里。

    果然,道常和尚的回答,與誠國公一般無二。

    洪泰帝一聽,高興之余,又如何會去計較這個?

    “罷了罷了,愛卿,這個是好事,好事呀。今日是朕之大喜,也是愛卿你的大喜。來,過來敬朕一杯水酒,此事就算揭過了。”

    “是,多謝陛下……”

    元鴻疇誠惶誠恐地拜了一拜,卻沒有過去敬酒,而是繼續伏跪在地上,又道,“陛下,老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望陛下恩准。”

    “哦,你且說來聽聽。”

    “陛下,老臣那女儿年已十六,性子和脾性都極好,敏慧溫良,已到了許婚的年紀,老臣想請陛下賜婚……”

    “賜婚?”老皇帝眼睛眯了一下,“愛卿想將令愛賜予何人?”

    在洪泰帝的諸多皇子之中,尚未大婚的人只有一個。

    几乎是條件反射的,夏初七的心髒頓時就提到嗓子眼儿。

    與她一樣,眾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元鴻疇的身上。

    他頓了一頓,看了看端坐在位置上神色不變的趙樽,拱手而拜。

    “老臣想請陛下將小女賜婚于晉王爺。”

    場上頓時安靜了下來,几乎落針可聞。

    誰都知道晉王賜婚三次,就死了三次,那彰烈侯宋家的女儿,都還沒有等到賜婚就暴斃而亡,這誠國公剛尋回了愛女,居然敢請旨許給晉王爺,那是何意?

    人人心中驚動不已,就連洪泰帝一直帶著笑容的面色都凝重了起來。也不知道他考慮到了什麼,看了趙樽一眼,又才看向元鴻疇。

    “愛卿可都想好了?”

    “晉王爺血性男儿,人品貴重,老臣傾慕多時。如今厚著臉皮想與陛下攀上這門親事,還望陛下成全。”

    沒有馬上回應,洪泰帝再一次看向趙樽。

    “老十九,你這個婚事一波三折,往常朕都沒有仔細問過你願是不願。今日這樁婚事誠國公親自請旨,朕心許之,但婚姻大事,雖是父母做主,今日朕卻想聽聽你的意見。”

    聽他的意見?

    夏初七提起的心髒,又落了下去。

    想來他應該是會拒絕的吧,畢竟那個什麼誠國公的女儿,他連面儿都沒有見過,又怎會胡亂的同意了?

    可下一瞬,一道極為低沉又漫不經心的聲音,卻悶雷一般傳入了她的耳朵。

    “婚姻大事,但憑父皇做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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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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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7:03 |只看該作者
第095章 峰回路轉,轉了又轉——

    皇子的婚姻從來都與政治和朝堂關系緊密相連,聯姻不完全只是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的結合,而只是相當于結盟。因此,洪泰帝為他的儿子們安排的婚配,几乎從無例外地都考慮了政治因素。

    誠國公元鴻疇自然是一個很好的聯姻人選。

    如今,誠國公親自請旨,又得了晉王爺“但憑父皇做主”的認可,那自然是一門皆大歡喜的婚事。

    于是乎,在洪泰帝的授意之下,道常老和尚為趙樽與那位誠國公府的“元小姐”合了八字,直說是兩個人是“天作之合”,樂得洪泰帝當場下旨,冊封了那誠國公之女為“景宜郡主”,賜予皇十九子晉王趙樽為正妃,待道常和尚擇好了吉日,即可大婚。

    一時間,全場恭賀之聲不絕于耳。

    那什麼元小姐品貌性情都極為拔尖儿,晉王爺又是光風霽月的大丈夫;那什麼郎才女貌必是良配,那什麼晉王爺去北平府之前行了大婚之禮,也可抱得佳人而去,讓陛下和娘娘放心了之類的言論,亦是一句句全都貫入了夏初七的耳中。

    眾人都在笑,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是呀,為什麼不笑呢?

    今日可是一個大喜的日子。

    老皇帝找回了他“夭折”多年的皇長孫,誠國公找回了他自幼失散的小女儿,誠國公的女儿又配與了老皇帝的儿子為正妃。哦,對,最主要的是,晉王殿下得了一門良配,她該為他高興才是。

    在回京師的官船上,她與他許下那個三年之約時就說過,他有娶妻的自由。只不過,如果他娶妻,那三年之約就作廢。那麼瞧這個情形,他是等不了那三年之約了吧?

    她沒有去看趙樽什麼表情。

    不過,大概太過了解,她覺得也不太需要去看。

    因為那個男人不論何時,不論何處,都會是那一副孤月一般散發著冷冷清輝的樣子,從來不會為外界的一切所影響。既然他已經同意,那麼自然是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備,他可從來不是一個會讓別人牽著鼻子走的人。

    “駙馬爺,喝一個?”

    一只大紅的衣袖伸到眼前,那白皙如玉的修長手指握著一個酒樽。

    她微微抬頭,入目的是東方青玄噙著笑意的妖冶鳳眸。

    恍惚回過神儿來,她才發現,原來不知什麼時候,上位的老皇帝更衣去了,殿中有意相互結交的大臣,都走來走去互相敬起酒來。而東方青玄也適時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來看她的笑話?

    彎了一下唇角,她先斟好了一個滿杯,才輕輕與他一碰。

    “大都督,請。”

    “失望嗎?”東方青玄突然問。

    如果不曾被人揭穿,她可以裝著什麼感覺都沒有,裝著沒有人知道她心里的難受。可東方青玄這丫的真不是一個好貨。瞧,他總是喜歡剝開了別人的傷口,再帶著最美的笑容灑一把鹽在上頭。

    心髒的某一處被蜇得厲害,可她的笑容卻更為燦爛了。

    “我從來不為不值得的人或事而失望。”

    東方青玄微微一笑,“駙馬爺好樣的,果然沒有讓本座失望。”袖子一拂,他仰頭喝下杯中之酒,又淺眯著那一雙瀲灩的雙眸,微微低頭,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

    “一個人用情太專的人,卻喜歡用無情來偽裝自己。駙馬爺,戲還沒有唱完,但願散戲之后,你還能一如此刻,笑得開心。”

    戲沒唱完?

    誰在演戲,誰又在唱戲?

    夏初七無從去問,東方青玄已經離開了。很快,老皇帝也回到了座位上,臉上依舊延續著他暖烘烘的笑容,乍一看上去,除去那身象征帝王威嚴的龍袍之外,他就是一個慈祥的老頭子。可也就是這只手,殺伐決斷,翻云覆雨,面不改色。

    “父皇,儿臣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寧王趙析大概喝得不少,臉上全是酒熏的紅潤,一只手撐在桌案上,一只手舉著酒杯,身子有些搖晃,明顯失了儀態的樣子,看得洪泰帝眉頭皺了一下。

    看得出來,他並不十分待見他這個儿子,尤其此刻他還在滿朝文武面前“失態”,更是惹得他龍顏不悅了。不過,好在今儿是好日子,他沒有責怪寧王吃個飯怎生就那麼“多事”,只抬了抬手。

    “講。”

    寧王放下酒杯,搖晃了一下頭,嘿嘿一笑,語氣很是誠懇。

    “儿臣今日高興,多吃了几杯酒,父皇不要生氣。儿臣是想說,綿洹如今回來了,父皇您高興。可綿洹的腦子沒好,父皇您肯定又得憂心。所以,儿臣剛才就一直在想,怎麼為父皇分憂呢?吃著吃著,儿臣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酒醉”的寧王說話時有些語無倫次,可那一份“孝心”仍然是感天動地,聽得席中眾人連連點頭,卻把洪泰帝的眉頭越說越皺。

    “你到底要說什麼?”

    寧王打了個酒嗝,走出了席位,搖搖擺擺的說,“儿臣得聞楚駙馬醫术無雙,在岐黃之道上,可直追華佗扁鵲,所以,儿臣想向父皇請個旨,讓楚駙馬為綿洹診下脈,看看那讓綿洹吃了這般苦楚的歹毒之藥,到底是何藥,也好給綿洹一個公道。”

    好一位孝順的儿子。

    好一位關心侄子的皇叔。

    那件明顯被老皇帝暗暗壓下的“當年秘事”,又一次被寧王趙析借著醉意給當場提了出來。而且他明顯是有備而來,說罷又醉醺醺的往夏初七的桌案前走去。

    “擇日不如撞日,楚駙馬……請!”

    真是一個好計划!

    不僅把洪泰帝給架了起來,逼得他非得徹查“當年之事”不可,也當場就把夏初七給暴露在了眾人的眼皮子底下,讓她想隱身都隱不住,自然會被傻子給看出來。

    看著目光陰陰的寧王,夏初七手心都攥緊了。

    席中又是一片沉寂。

    默了片刻,洪泰帝終是開了口。

    “駙馬,散席之后,你且與綿洹一診。”

    老皇帝發了話,夏初七不得不僵硬著身子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扯著嘴角,她微微躬身,笑得很不自在。

    “是,陛下。”

    “草儿……”她話音未落,那坐在洪泰帝的邊上,一直埋著頭吃東西半聲都沒有吭過的傻子,混沌的目光,突地一亮,也是“騰地”一下就站起身來,圓瞪著雙眸,滿是驚喜的看著她。

    “草儿……是你嗎?”

    看著他小狗一般巴巴望過來的眼神儿,夏初七汗毛倒豎,微攥的手心汗濕了,可表情卻是沒有什麼變化,盯著傻子的眼睛,她速度極快的出了席位來,就地一拜。

    “殿下認錯人了,下官惶恐——”

    她的否認,讓傻子微微一愣。

    看著她抬頭的眼睛,他有些委屈的蹙起了眉頭。

    他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草儿不認他。

    可是,他卻也看見了她眼睛里的緊張……

    場面一時僵硬著,寧王適時走過去,對傻子笑說,“綿洹,你可是識得她?”

    傻子癟了癟嘴巴,可憐巴巴地盯著夏初七。可考慮了一下,他又非常不雅觀的撓了撓胯部,才氣嘟嘟地搖了搖頭,又坐了回去。

    “我識不得。”

    他賭氣的語氣有些好笑,可他沒有承認認識,卻是讓寧王一愣。

    “綿洹,你可看清楚了?”

    “我看得很清,就是不識得,從來也不識得。”

    傻子就是傻子,他再會隱飾也有限。他太久沒有見到初七,也想了她太久,所以嘴上雖然不承認,卻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直偷偷拿眼睛去瞄她,那神態,那動作,擺明了就是“此時無銀三百兩”,如何能逃得過座中這些精明人的眼睛?

    一時間,座中眾人神態各異。

    寧王一雙看好戲的眼神儿,越發閃爍陰霾。

    東方青玄狹長的鳳眼一眯,紅袍微拂,又飲下一杯酒。

    趙綿澤蹙了下眉頭,與眾人一樣,目光盯在夏初七的臉上。

    只有趙樽一個人微微垂著眼皮儿,面不改色地猶自夾了一筷子菜,似乎沒有擔心過她的女儿身一旦曝光了,會引起什麼樣的軒然大波。

    夏初七暗暗嘆了一聲。

    人家已經給她擺好了局,又怎麼可能會輕易讓她逃開呢?

    看來今儿她的女儿身,是不得不被拆穿了。

    果然,只見那寧王笑著輕輕拍了拍傻子的肩膀,又說了一句“綿洹你可得看好了啊,心里有什麼就要說,皇爺爺定會為你做主的,不然錯過了今日,不說可沒機會了”。他的話,一下子就讓傻子想到來之前他叮囑的那一句“看見你媳婦儿,如果你不認她,媳婦儿可就不歸你了”的話來。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夏初七一眼,遲疑著,考慮了,終究還是咕噥著小聲儿說了一句。

    “她是我的媳婦儿,我一個人的媳婦儿。”

    他聲音很小,卻字字都傳入了在場之人的耳朵里。

    “嘩”的一聲儿,全場都驚住了。

    這一個消息來得比剛才誠國公請旨把女儿賜婚給晉王爺還要來得猛烈,自然而然的就點燃了一眾人看好戲的心態。晉王爺的“男寵”,晉王府的良醫官,梓月公主的駙馬爺,居然是一個女的,還說是趙綿洹的媳婦儿,那代表什麼?

    不說欺君之罪,就論這關系,都值得人細細品味了。

    “荒唐!”

    洪泰帝面色一變,狠狠一拍桌子,神色冷厲了下來。

    “崔英達,帶毅懷王下去休息。”

    洪泰帝狠厲的阻止來得莫名其妙,可轉瞬之間眾人又都理解了。沒有一個皇帝願意在臣工面前承認他的“愚蠢”。如今讓一個女子混跡于王爺,還親自冊封了女子為駙馬,那不僅僅是夏初七該殺不該殺的問題了,還拂了他這個做帝王的臉面,損了他的威嚴。

    然而,寧王今儿明顯是來找茬儿的。

    不等崔英達把傻子帶走,他已然跪在了地上。

    “父皇,這些日子以來,綿洹他苦啊,他每日都在儿臣面前念叨他的媳婦儿,那是在錦城府就與他交好的女子。綿洹人老實,是不會說謊的,他既然說是他的媳婦儿,父皇為什麼不給一個驗明正身的機會,不仔細一查?”

    洪泰帝冷冷看著他的三儿子。

    “老三,你……”

    只說到此處,他冷哼一聲,目光陰了下,朝崔英達擺了擺手,示意他先把傻子給帶離席上,免得他不懂又多生出一些事端來。然后才端正著臉,看向了夏初七。

    “駙馬,你怎麼說?是讓朕派人查,還是自己交代?”

    說,還能說什麼說?

    在今日的吟春園里,明顯有一個局。

    做為局中之人,她除了入甕又能如何?

    不得不說,寧王這步棋下得也很不錯,在眾位臣工面前把傻子推出來,成就了他皇長孫的身份,壓抑了趙綿澤。接著,他又借傻子之手,揭穿她的女儿身,從而就可以治她與趙樽一個欺君之罪。

    一下子就掰倒了兩個勁敵,實可謂高招。

    靜默了片刻,她眼光若有若無的掠過趙樽冷峻無波的臉,沒有看出他有什麼表情,也不曉得他心里究竟做什麼想法,心里塞了一塞,不得不嘆了一口氣,對著上位的洪泰帝,緩緩地雙膝跪了下來。

    “臣無話可說,臣確實是女儿身。”

    又是一陣“嘩然”聲起,有人在低低抽氣。

    洪泰帝卻神色未變,“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

    脊背僵硬著,夏初七看著他,淡淡地說,“回稟殿下,臣從小潛心于醫术,不太懂得朝廷法制,只一心想以醫報國,卻苦于生成了女儿之身。在錦城府里,臣得聞晉王殿下班師回朝路過清崗,這才女扮男裝,修整了儀容,欺騙了晉王殿下,同時也欺騙了皇上。所以,這件事,全是楚七一人之過,與旁人無關,請陛下賜罪。”

    她朗朗出口的聲音一落下,座中眾人神色各異。

    誰都知道她這番言論看似是在認罪,一來卻可以保全洪泰帝“用人不查”的面子,二來又實實在在的為趙樽脫去了欺君的罪責,顯然是要一力承擔的意思。

    很明顯,這個結果是洪泰帝喜歡的。

    他眸中的郁郁之色散去,松了一口氣。

    “楚七,你有報國之心是好的……”

    眼看洪泰帝借驢下坡的意思,寧王不等他說完,又“扑嗵”一聲跪在了地上,“父皇,欺君之罪,可輕饒不得,要是人人都效仿于她,那我大晏國之体統何在,律法又何在?尤其這件事,依儿臣看,絕沒有那麼簡單。一個小小女子,若沒有人指使,又如何敢冒這麼天大的風險欺君,還敢女扮男裝做駙馬?請父皇明鑒。”

    他言辭犀利,直指趙樽,夏初七自然聽得很清楚。

    可顯然,寧王料錯了老皇帝的心思。

    他並不想動趙樽。

    目光冷了一冷,他怒視著寧王,又是拍向了桌子。

    “大膽!趙析,朕說話,何時輪到你來指手畫腳?”

    連名帶姓的喊他,顯然洪泰帝是大怒了,嚇得寧王狠狠磕頭在地。

    “父皇息怒,儿臣知錯了。只是儿臣絕無半點私心,一心只是為了父皇,為了我大晏社稷著想啊……”

    寧王說得聲色動容,也句句有理。所以,洪泰帝雖借機狠狠罵了他,可事情被他挑起來了,當著滿朝臣工的面儿,就必須做出一個樣子來,給大家一個形勢上的交代,要不然,如何能服眾?

    洪泰帝蹙著眉頭,慢悠悠地看向趙樽。

    “老十九!”

    一直漫不經心的坐在位置上,仿若置身事外的趙樽,聞言終于開了口。

    “儿臣在。”

    洪泰帝目光深了一深,意有所指的道,“楚七欺君犯上之事,你事先可是不知情?”

    這話問得……

    字里行間的袒護之意,實在太過明顯。

    夏初七心里涼涼的,隨了眾人的目光,也看著那個俊朗如神的男人。卻見懶洋洋地放下手中酒杯,沒有看她半眼,只淡淡道。

    “儿臣確實不知情。”

    像被重鼓給敲了一下,夏初七心下悶痛。

    那感覺就像被人銼了心一般,難忍酸澀。她先前為了護著他說出那一番話來,她覺得那叫偉大,為了愛情而勇于犧牲。可同樣一句話從趙樽的嘴里說出來,那無異于最為鋒利的刀子,一下子刺得她体無完膚。

    果然,什麼感情都他媽騙人的。

    男人多自私啊?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還不都是顧著自己?

    心下沉沉,她壓抑著急欲衝破胸腔的情緒,收回視線來不去瞧趙樽。

    “陛下,事先臣下從未有起過‘欺君’的念頭,確實只是因為臣下無知,犯下了錯處,在陛下賜婚之后,又不敢明言告之。這件事,與晉王殿下和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系,請陛下依律責罰我一人。”

    她說得很慢,聲音也有些啞。

    一番話,慷慨激昂,卻情真意切,讓人唏噓。

    當然,她的說辭,其實沒有任何人會相信。她與趙樽兩個人之間的“曖昧關系”人盡皆知,根本就不是秘密。即便別人不知道她是女儿之身,趙樽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好。”

    洪泰帝似乎有些滿意。

    淡淡的點了點頭,他環視一圈,突地嘆了一口氣。

    “你雖身為女儿之身,卻有報國之願,那是極好的。再且,朕與老十九受了你的蒙蔽,冊封了你為駙馬,那也非你所願。真要論起來,你救了老十九的命,又救了太子一命,那也是大功一件。”

    一聽說有功,好些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停頓片刻,洪泰帝撫須一笑。

    “這樣好了,今日朕得回吾孫,心甚喜之。因此,饒你一次,算你功過相抵,朕也就不罰你了。可大晏有律,女子之身不能為官。即日起,褫去你晉王府良醫官一職和駙馬之身,待治好了太子的病,自請離去吧。”

    功過相抵,確實也說得服人。

    畢竟太子已病入膏肓之時,她的妙手回春那是有目同睹的。

    然而,自請離去,什麼處罰都沒有,確實也是太輕松了。座中眾人面面相覷,卻沒有人敢多議論什麼。趙樽唇角微微一掀,看了他爹一眼,又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來,沒有再開半句口。

    能有這樣的結果,自然也是夏初七事先沒有料到的。

    治好了太子,就自行離去?

    這樣也好。反正她從來都是孑然一身,走到哪里都是一個樣。彎了彎唇角,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顏來,忽略掉心里那一顆沉甸甸的大石頭,誠心的拜了下去。

    “楚七多謝陛下不殺之恩,必將誠心救治太子——”

    事情如果就這樣過去了,也許將會走向一個“圓滿”的局勢。楚駙馬悄無聲息的離去了,誠國公的女儿“景宜郡主”卻會出現在誠國公府,然后名正言順的嫁入晉王府,成為晉王妃,從此兩個人遠走高飛,北上北平府,在那邊大好的土地上,再沒有了夏楚或者任何的身份阻礙。

    可事情的發展,往往都在于一步之差……

    就在夏初七磕頭謝恩,頭還沒有抬起來的時候,卻聽見外頭急匆匆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那人倉惶地步入殿中,要說的話還沒有來得及出口,人就已經抽泣了起來。

    “陛下,不好了……出事了……”

    那聲音,正是太子爺的貼身太監黃明智。

    夏初七心里掠過不詳的預想,抬起頭來,卻見洪泰帝不悅地瞪他。

    “有事慢慢說,慌什麼?!”

    黃明智整個人都軟伏在了地上,泣不成聲,“陛下,太子殿下他來了……”

    剛松了一口氣,卻聽他拉著嗚咽,“太子殿下在吟春園門口……他,他突然歿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洪泰帝目光尖刺般瞪了過去,突兀地站起身來,整個人晃了兩晃,差一點儿就站立不住。而席中的全臣聞言也已然而起,紛紛驚恐不安的看著那黃明智。就連一直聲色不動的趙樽,那一只握住酒杯的手也是狠狠一捏,目光里射出一抹冷芒來。

    顯然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黃明智又說了一些什麼,夏初七都沒有聽清。

    在“太子歿了”那四個字入耳時,她的心髒就已經在“咚咚”地往下墜落了,眼前是趙柘那一雙溫和慈愛的眼睛,與他相處這段日子以來,無數的畫面也在腦子里一個個呈現。

    恍惚之間,她猛然覺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万丈懸崖。

    旁邊儿的冷風“颼颼”地刮過,吹得她遍体寒冷——

    太子爺歿了。

    那麼,老皇帝剛才所說的“功過相抵”自然沒有了。更何況,那黃明智還回稟說,太子爺早上起來還好好的,精神頭不錯。臨走之前,只吃了一碗楚醫官新配的藥,那麼她已經由“醫者”變成了最大的嫌疑人,那些人又怎會放過她?

    洪泰帝闔了闔眼,撐著額頭,離開大殿前,冷厲地剜了過來。

    “來人啦,把楚七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天子之言,一出就是命令。

    趙樽目光一涼,“噌”一下站起身來。

    可是看著她,他攥緊了手心,最終還是坐了回去。

    夏初七挽了個笑容,心髒卻一直在往下沉。

    持刀裝甲的禁衛軍衝了過來,把她的雙手反扣在背后,推搡著往外走。旁邊儿有人說了什麼她都聽不見了,依稀之間好像看見了東方青玄帶笑的目光,也看見了趙綿澤深深蹙著眉頭。

    她沒有抗拒,只是靜靜的一步步走著,看著趙樽再沒了表情的冷臉,什麼話也沒有再說。

    可是,她的心里頭,很多情節都一一串了起來……

    他那日去棲霞寺里,與道常老和尚說得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便是為了中和節這一天吧?那個誠國公的女儿,真的可能存在嗎?她不信。元祐他老爹要是真的可以生出女儿來,又怎麼會連儿子都是抱養的?

    還有梅林之中,那個女人與他的對話。

    那個女人是東方阿木耳嗎?

    她嘴里的計划是什麼?計划中可有包括殺掉太子和陷害她這麼一環?如今傻子回來了,傻子是嫡長孫,那麼太子一死,趙綿澤做儲君則會名不正言不順。接下來,以寧王的本能,又如何能與手握兵權的趙樽相爭?

    怪不得東方青玄與趙樽來來去去的遞那一本《風月心經》,原來東方青玄是為了他的妹妹,原來人家一直都是一伙儿的呀?很顯然,那個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誠國公的女儿”,很快就會被偷龍轉鳳,變成東方阿木耳了吧?

    怪不得他不拒絕賜婚……

    怪不得以前御賜的王妃都會不等成婚就慘死。

    怪不得……

    原來他身邊那個位置,一直都是留給東方阿木爾的。

    什麼狗屁的“河清海晏,時和歲豐”,都他媽扯淡的。

    她仔細想來,最可憐的人就是太子爺趙柘了。他引狼入室了吧?把阿木爾娶回府里,也就娶回了一顆定時炸彈。如果她猜得沒錯,他身上久治不愈的“梅毒”包括今天的“突然死亡”應該都與東方阿木爾有關吧?讓太子爺染上了梅毒,東方阿木爾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不為他侍寢,將完璧之身留給趙樽了……呵,在她的計划里,她要的又怎會只是趙柘太子妃的位置,她要的一直都是做趙樽的皇后吧?

    圖了那麼久,今天終是爆發了。

    只寧王那個傻缺,為他人做了娶衣卻是不知道。

    跨過高高的木檻儿時,她差點儿摔了一跤。

    突然的,她有些想笑。

    太子爺死了。

    死得一定是不明不白,那麼,總是要有人來墊背的。

    很不幸的是,她就將成為那個墊背的人了。

    ……

    ……

    太子殿下暴歿而亡,為中和節准備的“百官宴”自然是用不著了,太常寺很快就要開始為太子准備喪禮而奔波了。太子的遺体已經停回了東宮,也就是“壽終正寢”的意思。

    太子就歿在吟春園的門口。

    據黃明智交代說,今日太子爺得知找回了皇長孫的事,十分的高興,當即就讓人備了車,又讓黃明智為他梳洗更衣,還挑了一件新衣服穿上,一定要親自前來吟春園。走在半路的時候,太子爺說胸口有些發悶,黃明智當即就要去找太醫,可太子爺大概想早點與皇長孫見上面,直說不必去了,楚醫官就在吟春園里。

    可就在馬車行至吟春園門口,黃明智放了馬凳,撩開車簾要去扶太子爺下車的時候,他才發現太子爺不知道什麼時候軟倒在了馬車里,已然沒有了呼吸。

    至死,趙柘也沒有見上他的大儿子一面。

    而懵懵懂懂的傻子,也不知道他爹死在來見他的路上。

    二月初二未時。

    在崔英達的安排下,傻子去了亂成一團的東宮,見到了他親爹的遺体。

    只可惜,看著雕梁畫棟的東宮,看著他曾經住過八年的地方,傻子卻是沒有任何的記憶。他聽話地跪在了太子的靈柩之前,也傻呆呆地看過了那一個干瘦的屍体,卻沒有掉一滴眼淚,除了害怕和緊張之外,也沒有旁的什麼情緒。

    他早就已經忘記棺材里躺著的那個人,也忘記了那個人那一雙干瘦得不成樣子的手,也曾經修長白皙過,也曾經親熱地撫過他的頭頂,親熱的舉起他小小的身子來,迎著陽光親熱的叫過他的名字——綿洹。

    “殿下,這是太子爺原本要給你的……”

    黃明智抽抽泣泣的跪在邊上,背了人,把一個繡了花儿的香囊遞給了傻子。

    “哦。”

    傻子看了他一眼,把香囊胡亂的塞在了懷里。

    想了想,他又搓了搓手,垂下頭不好意思地說了一聲。

    “謝謝。”

    黃明智聽了他傻氣的話,嘴唇抽泣著抖了几下,“哇”地一下哭得放開了聲音。突然起身,一頭撞在了太子的靈柩上。

    “主子啊……奴才這就來侍候你了……”

    “啊——”

    看著他腦漿迸出,傻子嚇得抱起腦袋,大哭了起來。

    同樣,也是二月初二未時——

    夏初七靠在天牢冰冷的石壁之上,雙手抱著膝蓋,一動不動。

    這牢房有些久遠了,不知道都有一些什麼住過,看上去很是滄桑。三面都是石壁,一面是圓木的柵欄。那柵欄很粗,褪去了外面的漆皮,看上去像個沉默的老者,無聲的訴說著牢中的歷史。

    牢里沒有床,鋪著一層厚厚的稻草。

    如今,她就坐在稻草上。

    從下獄開始,沒有人來提審她,四周一直很安靜,几乎沒有人聲儿。她看不見隔壁的“囚友”,也聞不到想象中的惡臭和酸腐味道。總的說來,這間牢房算得上干淨,也沒有關押其他的囚犯。

    寂靜之中,她突然莞爾——會不會是VIP牢房?

    下了大獄的結果會怎麼樣,她不知道,也沒有什麼心思去想,心底里,也沒有太多的恐懼。做為一個穿越女,要是沒有蹲過大牢,以后回去,她都不好意思告訴別人,她曾經穿越過——

    “太子歿了。”

    她腦子里一直都這几句。

    一直想著這几句,才不會去想那個男人,免得心酸。

    她需要安靜一下。

    安靜地思考好,她穿越的意義究竟在哪里。

    就在一天前,她還以為她穿越是為了與他遇見。

    如今看來,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低頭雙手捧著腦袋,她煩躁的揉了又揉,又抬頭看著走廊外頭一盞盞忽明忽暗的油燈。突然覺得這個牢房,最大的敗筆大概就是光線太暗了。

    “吃飯了。”

    木柵欄的底部有一個小窗口,小得就一個碗口那麼大,專供飯菜出入使用的。這會儿那小窗口被打開了,一個約摸十几歲的小獄卒蹲在外面,推入了飯菜進來。

    夏初七皺了下眉頭。

    中午吃皇宮大餐,晚上就吃賓館,這節奏太損人了。

    不過,她中午吃得有點儿多,這會子肚子也太不餓,只走過去瞧了瞧,卻是有些詫異。那獄卒拿來的飯菜,不像她想象中的粗糙。一碗白白的大米飯,一個葷菜,一個素菜,還有一碗飄著肉片儿的濃湯。

    “喲喂,今儿果然是好日子呀,怎麼給我吃的這麼豐盛?是皇帝陛下與時俱進的為了打造和諧大晏及而營造監獄新風尚,還是知道老子我會轉世輪回,害怕我死了變鬼回來找你們的麻煩呀?”

    懶洋洋地看了那小獄卒一眼,她輕松的調侃著。

    可那獄卒明顯被她那些太“高端”的詞儿給說暈了頭。

    愕然的看著她,他想了好一會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這些飯菜,是有人帶進來的……”

    輕輕“哦”了一聲儿,夏初七微微一眯眼,斜著眼睛看她,“哦對了,我都差點儿忘記了,我可是上頭有人的犯人呢,你們千万不要隨便欺負我,說不定哪天我就出去了,回頭還得來找你們麻煩。”

    小獄卒被她輕松的樣子逗樂了,呵呵一笑。

    “不會的……”

    他太和善了,和善得都不像犯人待遇。

    夏初七微微一挑眉,“說吧,誰吩咐你的?”

    小獄卒慌忙的搖了搖頭,“牢頭不讓說。”

    夏初七卻來了興致,湊過去小聲儿調侃,“偷偷告訴我,我給你銀子。”

    小獄卒眼睛一亮,“多少?”

    夏初七比划了一個巴掌,擠了一下眼睛,“五兩。”

    五兩銀子不少了。小獄卒顯然有些高興,“好,我告訴你。是……晉王。”

    心里猛地一沉,夏初七推開那些飯菜,頹然地坐了回去。

    “你,你還沒給錢呢?”

    撩了他一眼,夏初七紅著眼睛,在懷里掏了掏,攤開手來一擺。

    “欠債!我沒錢,找晉王爺拿去!”

    二月初二申時一刻——

    有人密奏于洪泰帝,說晉王府良醫所有一個“青霉素研究室”,從來都不示于外人,是楚七研究藥品的地方,而那些藥物據說就是給太子殿下服用的,派人查探一下那個地方,或許就會找到太子殿下猝死的證據。

    得了消息,洪泰帝當即指示老六趙楷,派了一群皇城禁衛軍包圍了晉王府。大概是趙樽胸有成竹,面對晉王府里的一眾侍衛,趙楷高喊著“皇帝口渝,搜查晉王府”,很是囂張地直接入了晉王府的良醫所,找到了那些夏初七用來提取青霉使用的“霉變食物”。

    當那些東西呈于皇帝之時,從老皇帝到太醫院的諸位太醫們都心驚不已。直覺得那個楚七簡直是瘋掉了,竟然敢拿這樣的東西給太子殿下使用?

    “這些食物,有毒啊,陛下……”

    “陛下,一定要嚴查此事!”

    “陛下,太子爺枉歿,至死都沒能見上皇長孫一面,實在讓人悲慟万分啦……”

    各種各樣的進諫不絕于耳,可不論說什麼都好,只那“霉變食物”一出現,是“楚七的藥物致太子趙柘死亡”,就成了一件板上釘釘的事情。

    謹身殿中,洪泰帝沉默了……

    良久,他沒有直接下旨如何辦那楚七,卻是語氣鄭重的吩咐。

    “讓老十九來見朕!”

    二月初二酉時許——

    趙樽冷冷地坐在書房里,也是一動未動。

    “她沒有吃飯?”

    “是。”回答他話的人,是陳景。

    狠狠蹙了一下眉頭,趙樽目光冷得比冰塊儿更寒。

    “再端進去!務必讓她吃下去。”

    陳景垂下眸子,恭敬地抱拳,單膝跪在地上。

    “殿下,楚醫官是個固執的人。”

    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一個“固執”的詞儿,讓趙樽淺蹙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考慮了一下,他面色冷厲地盯了陳景一眼,突地死死攥住手,長身而起。

    “本王去,就是灌,也得給她灌下去。”

    陳景默了。

    兩個人一前一后出了書房,可還沒有來得及等趙樽拎了食物去天牢,宮里頭又來傳聖上的旨意。

    “殿下,皇上讓您即刻進宮見駕。”

    趙樽喉結狠狠一滑,揮了一下袖子,吩咐陳景。

    “你領了梅子去,必須讓她吃。”

    二月初二戌時一刻。

    夏初七靠在石壁上的身子越來越冷。

    她發現這入了春,竟然一點也不比冬天更暖和。那冷意就像毒蛇似的,順著她的脊背一點點傳入全身各處,冷得她渾身僵硬。可哪怕整個身子都冷透了,她卻一點都不愛動。

    她是個懶人,她想。

    尤其是這會儿,怎生就像被人抽去了力道一般,人都沒了精神。

    都說愛情是毒藥,失戀的時候,感覺就是這樣子嗎?她覺得這個理論太過高端了,或者是她太笨了,怎麼都參悟不透,說有一肚子的愁緒吧,卻又未必。

    連眼淚都沒有一滴,算什麼失戀呢?

    想了許久,心里雜亂著什麼煩躁的情緒,可卻沒有那一句話來得鋒利——“在夜明珠下,取男女‘百會穴’上的頭發,結為發辮,那這兩個人就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了,不論天道如何輪回,不論相隔千年還是万年,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她好想笑……

    只有傻子才會相信吧?

    原來故事終歸只是故事而已。

    “哐當”一聲儿,小窗口又被打開了。

    那個被騙過的小獄卒又來了。

    “吃飯了。”

    他好像只會說這一句開場白,夏初七懶洋洋的抬頭看過去,隔著一面木柵欄,她見到了梅子哭得通紅的眼睛,而她的手里拎了一個食盒,“楚七,爺讓我來給你送飯了。”

    二月初二戌時三刻——

    謹身殿里,燈火仍然大亮。

    除了尚未安置的老皇帝之外,除了几位朝中重臣之外,還有他的儿子和孫子們,也都被召集在了一處。把如何為太子隆重治喪一事商議完畢,東方青玄又建議,要把楚七提去詔獄,由錦衣衛來審理“楚七謀殺太子一案”。他的提議,得到了几個老臣和几個皇子的附議,只有趙樽不肯松口。

    “父皇——”趙樽目光很深,“若是楚七有意謀害太子,她大可不必去治他便是,又何需大費周折?這根本不合常理。”

    他的話很有道理,可寧王卻步步緊逼。

    “父皇,話可不能這樣說?一開始她可能是誠心要救治,可誰知道后來又受了誰的蠱惑,起了歹毒心腸呢?再說,別看她一個小小女子,都敢女扮男裝欺君犯上了,又怎能以常人的思緒來看待她?突然起意,也不無可能。”說罷他又側過臉來,看向趙樽。

    “十九弟,如果不是做賊心虛,又有什麼不敢讓人提審的?”

    趙楷頓時附議,“父皇,三哥說得對,只是提審,又有何不可?”

    几個皇子各執一詞,大臣們面面相覷,東方青玄只是淡然而笑,而洪泰帝今日的情緒顯然有些不穩。就在一日之間,他得了一孫,又失去一子,這會子暴怒得額頭上的青筋都在跳動,想了一想,他又望向趙綿澤。

    “綿澤,此事你如何看?”

    趙綿澤開始一直沒有說話,被點了名,上前一步。

    “孫儿以為,楚七先前救治我父王,確實是誠心誠意的,如今出了這事,我父王究竟身中何毒還未有定論,單憑搜查出來的一些霉變食物,就至她大罪,確實太過武斷,且……”

    “皇長孫殿下——”

    寧王斜刺里插來一句,打斷了他的話,這一聲“皇長孫”喊得好不諷刺,隨即,又趁機煽風點火。

    “為人儿子的人該有孝道,如今大哥慘死,我們這些個做叔叔的人都寒了心腸,你這儿子做得,竟然還如此淡然啊,要替仇人說話?”

    趙綿澤微微一愕,還未等開口,洪泰帝卻是瞳孔一縮,瞪向寧王。

    “你少生事端,不要胡說八道。”

    寧王委屈的拱了下手,對洪泰帝說,“父皇,儿臣只是就事論事,如今大哥沒了,誰心里不難受,可您看綿澤,是做儿子的本分嗎?只不過是錦衣衛提審楚七,多大點事?不心虛的人,為什麼要阻止?”

    趙綿澤喉結一動,沒有再說話。

    見洪泰帝沉默,寧王又諫,“父皇,霉變之物吃入腹中會中毒,那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楚七居心叵測,有目同睹。懇請父皇下旨,讓錦衣衛審理此案。過一遍錦衣衛詔獄里的那些個刑法,還怕她不將背后主使之人說出來嗎?”

    趙樽冷冷一哼,狠厲地撩了一眼東方青玄。

    “錦衣衛的詔獄,都能讓一個人招出他女儿穿的褻褲顏色來,還有什麼罪,是不能定的?”

    洪泰帝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眼,誰也沒有料到,他會突然頒旨。

    “傳旨下去,罪民楚七,欺君罔上,蒙蔽晉王,秘制毒藥,謀害太子。欽定于洪泰二十五年二月初三午時,斬立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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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7:27 |只看該作者
第096章 還轉一轉。

    二月初二戌時三刻——

    就在謹身殿里為了一個人的生死爭執不休的時候,陰冷潮濕的天牢里,夏初七坐在那鋪得厚厚的稻草上,看著面前梅子擠成了苦瓜一般蔫蔫的圓圓小臉儿,仿佛時光又回轉到了清崗縣的那日,她也是在柴房里,梅子也是為她來送飯,一樣也是像現在這般,哭得個唏里嘩啦,讓人又心酸又好笑。

    偏了下腦袋,她搖了搖梅子的肩膀。

    “你臉上那一坨坨的酒刺都好完了,怎麼還哭鼻子呀?”

    梅子吸著鼻子,抽泣著,半張著唇,似哭不哭的喚了一聲“楚七……”剩下的話就噎在了她的喉嚨里,除了一串串的抽泣,她愣了隔了好久,才說出一句話來。

    “你的命,怎生這般的苦?”

    她的命很苦嗎?

    夏初七撇了撇嘴巴。

    原本她是想調侃梅子兩句的,可終究又覺得與氣氛不和。

    無奈得輕嘆一下,她翹著唇笑,“好了好了,別哭了成不?我算是服你了,我吃還不行嗎?看著你哭花臉的樣子,我就覺著別扭,到底是誰坐牢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才是來探監的呢。去!”

    她的樂觀開朗感染了梅子。

    噗哧一聲,她哭到極點,又紅著眼睛笑起來。

    “楚七,你別害怕,爺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端著那檀木食盒蓋子的手微微一頓,夏初七頓時陰了臉。

    “吃飯的時候,能不能不要提讓人不爽的人?”

    梅子“啊”一聲,不明所以的看著她,“楚七,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爺他很關心你,聽說你沒吃飯,氣得都發脾氣了,誰也不敢多吭一聲。這不,他讓陳侍衛長領了我來,讓我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吃。對了,陳侍衛長還吩咐,牢里的東西,別的可千万不要吃。”

    無論如何?

    不吃別人的東西。

    他是怕她死了良心不安嗎?

    几不可辯地皺了一下眉頭,她盯著梅子亮晶晶的眼睛,嘲弄的笑了笑,懶洋洋躲在牆壁之上,無所謂的打開那食盒,將里面簡單的几個飯菜拎了出來。

    “切,也不太豐盛嘛……”

    梅子扯著嘴笑笑,“爺說您中午吃了太多的肉,晚上得吃清淡一點,不然對腸胃不好。”

    中午吃得太多肉嗎?

    那吟春園的小宴上,她吃得沒什麼滋味儿,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一些什麼東西進去,他也沒有看過她,怎會知道她吃了太多的肉?

    拍了拍梅子的肩膀,她嘆氣。

    “行了,就衝你這份心,我必須得吃。”

    端起碗來,她隨意的夾了一筷子菜。

    可剛剛湊到唇邊儿,她便頓住了。

    一雙小狐狸般的眼睛,微微一眯,頓了良久,才慢吞吞地把飯菜送入了嘴巴。

    二月初二亥時——

    謹身殿里的燈火沒有熄滅的意思,只不過那牆上的宮燈,已經全部由紅色換成了白色,樹上也扎起了白花,窗帷全部換成了素白,不過短短几個時辰,整個皇城似乎都陷入了一片孝白之中。

    洪泰帝突然下旨要對楚七“斬立決”,這個決定來得很突然,几乎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吃驚和反對。

    吃驚嘛,是都沒有想到。

    反對嘛,那是各有各的理由。

    有人反對是因為好不容易才可以借機揪住趙樽的辮子,正可以利用“楚七謀殺太子”一事大做文章,順藤摸瓜下去,多搞一點人出來。這樣就殺人滅口了,后面的戲還如何唱得下去?至于有的人嘛,自然心知老皇帝是為了平息干戈,才想直接把那楚七斬首了事,免得再生事端,可隔岸觀火誰也不願一了了之。

    寧王最是激動,“父皇,此事不可輕易結案。”

    兵部尚書謝長晉立馬駙議,“陛下,微臣以為,寧王殿下所言極為有理,謀殺太子那是大罪,必須揪住黨羽來不可。”

    史部尚書呂華銘卻不認同,“臣以為此事應由陛下乾綱獨斷,楚七該殺。”

    一件“殺與不殺”之事,始終有不同的意見,就在洪泰帝的面前也大搞黨羽派系。可誰與誰交好,誰與誰結黨,卻又不是那麼清楚的從明面上可以看得出來。朝中之事,那水究竟有多深,端看這件事就可見一斑了。

    洪泰帝頭暈腦脹,揉著太陽穴一直皺眉。

    終于,他看向了一言不發的趙樽。

    “老十九,你怎麼說?”

    趙樽今日的情緒一直很冷靜。別人的爭執的時候,他几乎不插言,如今被洪泰帝點了名,那涼得如同腊月河風一般的目光也是絲毫未變,考慮了一下,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突然一眯眼,拂下衣袍,在洪泰帝的面前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

    “父皇,儿子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楚七不僅沒有謀害太子,而是一直在誠心治療,確實對大晏社稷有功。”

    “哦,你有何辦法?”

    洪泰帝聲音沉沉,其他人的視線也落在他身上。

    趙樽沒有起身,手臂突地一沉,“嗖”的一下從懷中掏出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刀來,就在眾中的驚愕中,眼皮也不眨地“唰”一下扎在自己的左臂上——

    一時間,鮮血淋漓,那紅紅的血跡染紅了他的手臂,也落在了地上團花的地毯上,引得屋子里尖呼聲四起。

    “殿下——!”

    “十九弟——!”

    “老十九——!”

    在眾人不解與驚呆的目光下,趙樽就像根本不知道疼痛一般,仍是淡然地看著洪泰帝,又慢條斯理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儿來,在燭火下舉了起來。

    “父皇,這是太子的血液。楚七曾經說過,那楊梅症可以由人的血液而傳染,除去青霉素之外,其他藥物不好徹底治愈。所以她才研究青霉素,目的是以毒攻毒,以青霉之毒來克制楊梅症之毒。如今儿臣把染了楊梅症的血液,融入儿臣的血液之中,染上楊梅症,就可以親身試驗,以證視聽。”

    最后八個字,他說得很重,擲地有聲。

    說罷也不等別人回應,拿著那小瓷瓶就往傷口上倒。

    只見的“砰”一聲,不等他動作做完,那瓷瓶儿便飛了出去,他的面前是洪泰帝激動得不停顫抖的手指,“好哇,連你也學會來逼你父皇了?為了一個女子,老十九,朕來問你,值得,還是不值得?”

    重重磕了一個頭,趙樽冷冷地回答。

    “回稟父皇,值得。”

    咬了下牙齒,洪泰帝的情緒已經被燃到了極點。

    “好好好。逼朕是吧?就憑她迷惑朕的儿子如此之深,也非死不可。來人啊,傳旨下去,殺!”

    二月初二亥時三刻——

    天牢里的夏初七摸著吃得圓圓滾滾的肚皮,打了好几個飽嗝。老實說,如果不是時間和地點不對,她覺得這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想的日子,也算是舒心了。

    “只可惜,最后的晚餐啊……”

    一刻鐘前,那獄卒小丁傳來了消息。

    說她設在晉王府的“青霉素研究室”被皇帝下旨清查了。皇帝必下召見了三公九卿們討論,已然認定是她的“毒藥”害得太子殿下暴斃。陛下大怒,已經下旨刑部,于明日午時對她斬立決。

    一時間,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原本她信心勃勃地想用“青霉素”來改變這個時代的醫療歷史,結果歷史沒有改變,奇跡也沒有創造出來,如今她卻不得不為了那個青霉素而丟命。突然之間,她又想到了趙柘,如果他不死,那青霉素是不是就可以問世了?

    目前的情況下,她心知沒有辦法與古人說明白“青霉素”的科學理論,畢竟以他們目前的醫療思想還達不到那個程度。再且說,也不會有人給她機會說清了。

    斬立決……

    這會儿她覺得死亡也什麼可怕的了。

    一直以來,她到京師的目的就是找到傻子,為魏國公案子冤死的人報仇,現在傻子已經見到了,他如今貴為皇長孫,往后定然會過上好日子,有肉吃,有衣穿,不需要她為他操心了。而為魏國公報仇……她只能對這身子的主人和李邈說一聲對不住了。她本就不屬于這個時代,死了或許夢就醒了,她就可以回到真正屬于她的那個開明時代,多好?至少不會為了研制青霉素而丟命。

    心里蜇痛了一下。

    她嘆了一口氣,又看了片刻梅子留下的那几個碗。

    慢悠悠的,她爬起來,笑眯眯地湊向木柵欄。

    “喂,小兄弟……我要紙筆。”

    那小獄卒正在打瞌頭,聞聲打了個哈欠,有些不明所以。

    “做什麼?大晚上的。”

    夏初七翹起嘴角來,笑容更甜了几分,想了想,又衝他比划了一個巴掌,“小兄弟,麻煩你給我找紙筆來,我給你五兩銀子,怎麼樣?”

    已經被騙過一次,誰還可能相信她?

    小獄卒明顯不信,夏初七卻笑彎了眼睛,“真的,你放心。等我回頭寫完了,你把那東西交給你們牢頭,讓他呈與朕下與晉王,保管晉王爺還會賞你們好多銀子的,信不信?”

    “不信。”

    嘿嘿一樂,夏初七抿唇,“我就知道你不信。”看來不給點實在的東西,實在服不了人。想了想,她低下頭,摩挲著一直掛在她腰間的那個南紅串珠,拖出來,看了看,摸了摸,終是取下那紅繩來,一起遞給了小丁。

    “這個東西你認得吧?”

    “不認得。”

    “……”夏初七稍稍為他的孤陋寡聞默哀了一下,才繼續道,“你認不認得無所謂,你只需要知道它很值錢就行了。拿去典當了,至少可以保你家人過上十年豐衣足食的日子,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想好了?”

    這句話太有力度了。

    小獄卒眼睛又亮了,“真的,不再騙人?”

    夏初七莞爾,與他擠了一下眼睛。

    “我可是大好人,從來都不騙人。”

    顯然這話沒有什麼說服力,小獄卒癟了癟嘴巴,可將那個南紅串珠迎著燭火看了一下,雖然不懂,卻仍是可以看得出來那真是一件好寶貝。心里喜歡了,他笑眯眯的把串珠塞入懷里,愉快地離開了。

    很快,他送來了紙筆。

    盤腿坐在稻草上,夏初七目光爍爍的看著面前的白紙,拎著毛筆,思考了一會儿,躬著身子開寫。可寫著寫著,大概覺得手腕子不舒服了,索性又把筆杆子給拆斷了,像捉鋼筆似的拿在手里,繼續在那張白紙上,歪歪曲曲的寫下一行行字。

    二月初三子時——

    深濃的夜色,籠罩了京師城。

    可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不夜。

    不僅宮中燈火通明,就連京師街道上也點了挽燈。一個太子死了,在時下,那居喪之禮和服喪之禮都有非常嚴格的限定,一概得按照喪禮程序來,出不得半點紕漏。按太子喪葬禮節,首先要輟朝三日,由翰林院專人撰寫祭文、謚冊文、壙志文,再由工部制造銘旌,欽天監官員占卜葬期。其后,在京的文武百官全部都得身著喪服拜祭,齊衰三日,哭靈三日。除此之外,在京所有軍民都必須要素服五日。

    在這個不能成眠的夜晚,濃云遮蓋的蒼穹不太明亮。

    寧王趙析身著孝服,負手立在窗口,抬頭望了一眼黑壓壓的天際,又神思不屬地在屋子里來來回回地踱著步。

    “三哥,不能再等了。”

    他的背后不遠處,是身著重甲的趙楷,“父皇的決定已經很明顯了。他不查綿洹被人下藥之事,明顯就是為了護著綿澤。他殺掉楚七,不與老十九算賬,也是為了護著他。三哥,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們在父王的眼睛里,根本就算不得什麼。如今你的棋已經下到了這一步。勝負只在此一舉。”

    趙析背著的雙手,絞得有些緊。

    “老六……我的心跳得很快。”

    趙楷眼波微動,很快又掠了過去,“三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都不怕跟著你累及了家人,你為何事到如今卻又如此的優柔寡斷了?”

    “六弟,你真的不怕身敗名裂嗎?”

    “三哥,我受夠了居于人下的日子,待你君臨天下,就冊封我為大將軍王,讓我也過一把執掌天下千軍万馬的癮。為你開疆闊土,為你守衛我大晏江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何等痛快之事?”

    見他說得斬釘截鐵,趙析的喉頭卻有些干澀了。

    “六弟,一旦不成,你我將死無喪身之地……”

    趙楷皺眉,“三哥,贏面很大。如今禁軍在我的手里,而京畿之地的京軍三大營,有了你手里的東西……又有何難?”

    安靜了許久,趙析終于握了一下拳頭。

    “老六言之有理,錯過了今日,等一切塵埃落定,若是父皇下旨冊封了趙綿澤為儲君,或者另冊他人為儲,那我可不就是白白謀划了這一場,為他人做嫁衣?”

    “三哥,干吧。”

    趙楷言辭慷慨激昂,上前一步,緊緊握住了趙析的手。

    他的手心里,是一枚調遣禁軍的令牌。

    “三哥,你帶人入宮,弟弟我守著各大城門,為你護航。”

    “好,好弟弟。為兄一旦事成,必不虧了你。”

    “弟弟永遠為三哥馬首是瞻。”

    二月初三丑時——

    夜已經很深了,濃霧散開,天還有些涼。

    乾清宮東暖閣里。

    王公大臣們都已經散去為太子治喪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洪泰帝與趙樽兩個人。

    霧氣熏熏里,一個身著內侍裝的小太監急匆匆拿著一卷紙入內,交到了侍立在門口的崔英達手里。

    這紙箋是從天牢里輾轉傳入宮中來的。

    崔英達考慮了片刻,躬著身子進去稟報給了洪泰帝。

    那一卷紙里共有兩張,分別寫著“皇帝陛下親啟”,“晉王殿下親啟”。洪泰帝咳嗽了一下,接了過來,把那一張寫著“晉王殿下親啟”的紙箋遞給了趙樽,看向了自己手里那張。

    那字,寫得真丑。

    不過意思卻很清晰,明明白白的寫著——

    “陛下,草民不才,卻也知道太子的性命,關乎社稷江山,一直以來,草民治療太子之心,可昭日月。如今發生此事,雖非草民所願,但草民認罪。只是青霉素乃草民一人研制,因之前就與晉王殿下提出,不許任何人入內觀看。所以,此事不僅晉王殿下不知情,晉王府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研究室里究竟是何物,還請陛下聖裁。草民心知陛下是明君,必然不會牽連無辜的。草民楚七敬上。”

    “好個刁鑽女子。”

    他蹙緊了眉頭,哼了一聲,把紙拍在了案上。

    而坐在他對面的趙樽,看著那熟悉蚯蚓字体,手卻有些抖。

    “遇見一個人要一秒鐘,認識一個人要一分鐘,喜歡一個人要一小時,恨上一個人要一天,忘記一個人卻要一輩子……人人都說從不后悔遇見,可如果讓我來選擇,我寧願那清凌河邊沒有遇見你,寧願那清凌河的毛月亮更加皎潔一點,讓我可以看你看得更清楚,寧願從來沒有相信過那夜明珠下的故事,寧願從來沒有聽過你給的斷頭飯。所以,當聽說一個人在生命不得不結束的時候,都應該留下一句話,以便讓活著的人緬懷時,我也准備給你留一句——趙賤人,滾你娘的蛋,老子后悔死了,此生不見,不,生生世世都不要見了。(附:欠獄卒小丁銀子一百兩,記得幫我還上。)”

    嘴角微微一抽,趙樽捏了捏那紙,眼睛微微一眯。

    隨即,在洪泰帝審視的目光中,“扑嗵”跪了下來。

    “父皇,儿子還有一事啟奏——”

    洪泰帝眉頭蹙得更緊了,“說。”

    趙樽看著他,淡淡道,“父皇,儿子還瞞了你一件事!”

    “何事?”

    “楚七她,早就懷上儿臣的孩儿了。”

    老皇帝聞言一震,手臂激動得把桌上的那張紙也拂在了地上,“你說什麼?”

    趙樽眼風不變,目光卻是灼灼如月,“儿臣該死!因楚七身份低微,儿臣一直不敢稟報父皇知曉。其實早在清崗縣的時候,儿臣就已經收用過她了,她懷上儿臣孩儿的事,儿臣刻意隱瞞了真相,可也有很多人知曉,父皇一查便知。如今,為了保住她的命,保住儿臣的孩儿,儿臣不敢再隱瞞。”

    “老十九啊老十九……”

    洪泰帝指著他氣不到一處來,趙樽卻仍是云淡風輕。

    “請父皇責罰,可不管怎麼說,楚七她懷著皇嗣,怕是吃不得那牢中之苦,請父皇看在皇嗣的面上,放了楚七這次。再往后,儿臣會帶她遠離京師,前往北平,不會再招人閑話。”

    老皇帝面色沉黑如鐵,“果真?”

    “不假。”

    哼了一聲,洪泰帝冷冷掃了他一眼,氣極的面色緩和了不少,可聲音卻還是平靜不下來。

    “不要以為有了朕的孫子,朕就一定得饒她。”

    趙樽神情一凝,“父皇……”

    “你急什麼?”洪泰帝瞪了他一眼,滿是怒其不爭的樣子,“老十九啊老十九,你向來算無遺策,最是會猜度朕的心思。可今日,朕卻偏不想如你所願。不過你放心,為了朕的孫儿,朕會給你一個機會。”

    “請父皇明言。”

    “你陪朕下一局,若你贏,朕便允了你留她性命,讓她隨你去北平。若你輸,就得聽從朕的安排。”

    趙樽目光微凜,喉結滑動一下,終是起身。

    “好。”

    暖閣之中,崔英達與鄭二寶都去了外面候著,殿中只有父子二人坐于棋盤兩側。中間是一個精雕細琢的棋盤,黑白兩子混雜在棋盤上,戰得不可開交。趙樽面色仍然淡定而從容,老皇帝的棋風仍是那麼氣壯山河,無改半點凌厲。

    “老十九,你總是這樣步步算計,精于攻心。”

    趙樽淡淡開口,“父皇,世間之事,變數太多。有時候很多事情的發生,往往也會出于儿臣的算計之外。”

    聽了他這話,洪泰帝落子的手微微一頓,眸子里波浪閃過,隨即聲音沉了下來,“你一向聰明,擅于謀划,而朕意如何,你也最是懂得。如今,只我父子二我,朕再問你一句,你老實回答。”頓一下,他加重了語氣,“太子之死,果然你沒有參與?”

    趙樽鎮定地看著他,落下一子。

    “儿臣用項上人頭擔保,確實不知。”

    遲疑片刻,洪泰帝手中的棋子終是落下,“是誰?”

    趙樽目光眯了下,聲音微微一沉,“儿臣不知。”

    洪泰帝“哼”了一聲,“什麼你都不知,那你總該知道,你如此來算計于朕,老到底居的是什麼心吧?”

    趙樽眉心微微一蹙,還不等他開口回答,外頭有侍衛急匆匆前來通報,嘴里直喊“不好了”,寧王殿下帶了人衝入了禁宮,已經往乾清宮的方向來了。

    洪泰帝面色一沉,伸手翻了棋局。

    “反了他了!”

    趙樽拎在手里的棋子慢吞吞合于掌心,微微一嘆,仍是淡定地坐在原位上,靜靜看著面前神色復雜的洪泰帝,回答了他上一個問題。

    “他謀划的是父皇您的位置。而儿臣謀划的,只是一個女子。”

    洪泰帝回過頭來,定定看他,“可聖旨已下,君無戲言。”

    一拱手,趙樽起身,意有所指,“父皇,儿臣願意監斬楚七。”

    洪泰帝眯了一下眼睛,回答得風馬牛不相及。

    “老十九,僅僅只是為了一個女人?”

    “是。”

    “為什麼?論品、論貌,她並不出眾。”

    趙樽眼神微微一軟,眸中情緒復雜難言。

    “儿臣想,那是命。”

    “好。”洪泰帝眸子又是深了一深,臉色更是陰了一層,“老十九,朕希望你記住今天的話。也希望除此之外,你再沒有其他任何事情欺瞞于朕。否則——朕絕不會再寬恕。”

    趙樽眉頭狠狠一蹙,垂下眸來。

    “儿臣知道。”

    他話音剛落,那一層素白的垂幔后,雕刻了九龍的屏風微微一顫,原本侍立在外頭的崔英達便急急的跑了過來。

    “陛下,衝進來了。寧王的人,把乾清宮給圍住了。”

    洪泰帝怒不可遏,“怕什麼?難不成他還真敢殺了他老子!”

    “是,是陛下!”

    崔英達低下頭去,不敢再吭聲儿。

    外間的情形,已然是風云變動,寧王趙析拿了趙楷的令牌,領了禁軍入宮,讓整個宮闈禁地已然亂成了一團。

    那為了給太子舉哀而換上了白色素帳,在禁衛軍的氣勢下迎著冷風呼啦啦的吹。一路上的宮女和太監們,看著那身穿盔甲的寧王殺氣騰騰地衝進來,一時間紛紛抱頭鼠竄,尖叫聲四起,那供桌下,花台后,到處都是人,讓原本庄嚴肅穆的九重宮闕,亂得比那集市强不了多少。

    兵戈聲四起……

    披著鎧甲的禁軍包圍了乾清宮,與聞訊趕來的錦衣衛對峙在乾清宮那朱漆的宮門口,一隊在台階下,一隊在台階上,在彌漫著血腥味的空間里,形勢一觸即發。

    宮變,那是一個皇朝的動蕩。

    寧王看著東方青玄,目光赤紅一片。

    “大都督,請讓開,本王有事稟報父皇。”

    東方青玄今日未著紅炮,一身孝服穿得像一朵妖嬈而精致的天山雪蓮,高潔的面孔上,帶著戲謔的微笑。

    “今日舉國上下為太子舉喪,陛下身心勞累,已然睡下了。寧王殿下深夜闖宮,只怕是不妥。青玄奉勸您,還是退回去吧。”

    手握兵馬,已然控制了整個皇宮的寧王,此時已然紅了眼睛,他几乎可以看見了那一身明黃的龍袍,正迎著風在向他招手,還有那奉天殿上黃金打造的寶座,離他也只有一步之遙。就連眼前這一個美艷得時時蠱惑他神經的妖精,也很快就要歸他所有,他又如何能放得開手?

    “大都督,讓是不讓?”

    青方東玄莞爾笑開:“您說呢?”

    寧王咬牙踏前一步,“唰拉”一聲拔刀。

    “那就怪不得本王了。”

    他一拔刀,四周的禁軍也隨之拔刀而起。一時間,寒光、火光映亮了乾清宮的大門,眼看禁軍與錦衣衛的流血衝突已不可避免,那兩扇禁閉的乾清宮,卻突然大開。

    “大膽趙析!竟敢帶人直闖朕的寢宮,這是要造反了嗎?”

    負手立在那宮門口的人,正是須已花白的洪泰帝。

    他的身后,立著永遠冷氣森森的趙樽。

    寧王素來害怕他爹,被洪泰帝一喝,面色頓時青白交加。只見他上前一步,單膝跪在地上,身上的重甲摩擦出一陣“鏗鏗”的聲音來。

    “父王,儿臣有事啟奏。”

    洪泰帝冷笑,“有事為何不上殿再奏?”

    寧王慢騰騰起身,手上兵器發著刺目的光芒。

    “父皇,請恕孩儿不孝。今日的一切,都是你逼孩儿的。您那麼多的儿子,在您的眼中,只有大哥,只有十九弟,我是您的嫡子,卻連庶子都不如,甚至連趙綿澤那個庶皇孫都不如。您明明知道的,綿洹為什麼傻?一定與趙綿澤那個嫡孫的身份有關,您卻不查。你心里雪亮地知道楚七的女儿之身,老十九是早就知道的,可您也還是包庇……”

    一字一字的說著,寧王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

    “您什麼時候又多看過儿臣一眼?小時候儿臣功課不好,您聲色俱厲的罵。后來儿臣日日努力,功課好起來了,卻不見父皇你也贊我一聲好儿子?”

    洪泰帝氣得手都在發抖。

    “愚蠢,你們都是朕的儿子,何來的親疏?”

    苦笑一聲,趙析的臉色在火把的光線下,有些扭曲,“果真沒有親疏嗎?父皇,你摸摸您的心,真就沒有親疏嗎?是,儿臣向來愚蠢,入不得您的眼,也入不得您的心。所以今日,儿臣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對,儿臣就是來逼宮的,太子死了,儿臣也是您的嫡子,為什麼儿臣就不可以?請父皇下旨,太子已歿,冊立皇三子寧王趙析為太子。”

    洪泰帝看著他,突然滄然一笑。

    “不然呢?你就要殺了你的老父親?”

    “儿臣不敢。”

    趙析再次單膝跪下,抬起已然濕潤的眼睛,狠狠咬了一下牙關,“不然,儿臣只能讓父皇您安養天年,不問朝政了。”

    洪泰帝狠狠閉了一下眼睛。

    “老三,到底誰借給你的膽,敢如此給朕發難?你得知道,不是朕看不上你,而是你實在難堪大位。論謀略,論聲望,論功勞,如今的你也都擔不起敢與朕刀兵相見的結果。這步棋,你走得真差,簡直丟了朕的老臉。”

    趙析目中含淚,“是,儿臣永遠都是您的儿子中,最丟臉的一個。只是如今,儿臣也不怕明說了吧。整個皇城都已然在儿臣的掌握之中,整個京畿之地的駐軍,也都將會聽從儿臣的命令。父皇,事已至此,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扭轉局面了,您就下旨吧,儿臣不會傷害您的。”

    “京畿之地的駐軍?”

    洪泰帝挑高了眉頭,冷冷的看著他。

    “是!”寧王又起了身,目光突兀地掠過趙樽一成不變的冷臉,有些得意地揚了一下手,只見他掌中是一只金光燦燦的虎符。

    “父皇,老十九丟了虎符,卻秘不上奏,不巧讓儿臣有機會尋得了它。如今整個京師郊營的軍馬,都在儿臣手中。您下旨,還是不下旨?儿臣實在不想與你動武,只是想讓您正眼瞧一下您的儿子,他不是廢物。”

    “你果然讓朕另眼相看。”洪泰帝冷笑一聲,“朕就沒有見過像你這樣愚笨如豬的人。”

    “好,父皇,那就怪不得儿臣了。”

    他毫不留情的責罵,讓寧王趙析火起,也不再哆嗦了。

    “兄弟們,上,今日之功,來日趙析必將重賞。拿下乾清宮,請陛下退位。若有抵抗,格殺勿論——”

    他的話意味著什麼,大家自然都懂。

    一時間,那些原本已經將乾清宮給層層包圍著的禁軍們在刀戟的“鏗鏗”聲扑了上來,而全部身著稿素的錦衣衛亦是拔出繡春刀嚴陣以待,橫立在乾清宮的台階之上,將大門口的洪泰帝緊緊地護在身后。

    一陣宮廷嘩變,在喊殺聲里開始。

    而一旦出手,就開弓沒有回頭箭,除了血濺五步,再無退路了。

    冷風陣陣,殺聲四起,

    禁軍與錦衣衛纏斗在一處,現場混亂不堪!

    就在這時,卻見那宮外甬道突然闖入一人,人還沒有走到,便已大喊出聲儿“禁軍全部聽我指令,放下武器,不得傷害陛下。”說罷他不待別人回應,已然重重跪在地上,“父皇,儿臣救駕來遲,請父皇恕罪。”

    那滿臉都是鮮血,一路殺進來的人,竟然是六王趙楷。

    他手下禁軍一看是他本人,紛紛面面相覷,停了手。

    一場干戈,頓時成了靜默。

    趙析眼睛一花,以為自己沒有看清楚。遲疑了一下,他握住鮮血淋淋的刀鞘,壓抑住心里翻騰的惱意,望向來人。

    “老六,你在做什麼?”

    趙楷卻並不理會他,只是不停磕著頭向洪泰帝請罪,“父皇,儿臣死罪,儿臣今日因大哥的過世悲傷過度,多吃了几杯酒,調兵手令被三哥拿了去,儿臣死罪啊,父皇。”

    “老六——”

    趙析面色蒼白,“你怎可以如此待我,不是你說時機已到,可以動手了嗎?”

    一聽這話,趙楷又一次“咚咚”磕頭。

    “三哥,你何苦到這個時候,還要陷我于不義?”

    趙析心中大震,嘴里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才出口,“六弟,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麼?不是都商量好的嗎?”

    “三哥——”趙楷眸中驚疑,懵懂地看著他,惶恐不安,“三哥,你不要栽髒我……父皇待我恩重如山,我怎敢生出弒父之心?”

    “我明白了。”

    趙析苦笑了一下,靜靜的站在人群中。

    “我什麼都明白了……”

    就在這時,不等他說出來明白什麼,那蕩著冷風的宮殿外頭,又是一陣陣“蹬蹬蹬”的腳步聲,還有大型火器壓過地面時發出來的“哐哐”聲。很快,那已然擠滿了兵士的甬道之上,又跑出一列列著裝整齊的金衛軍來。領頭的人正是金衛軍左將軍陳大牛,他的邊上,是瀟灑不霸唇上噙笑的右將軍元祐。

    一排排火銃架在了乾清宮外,金衛軍包圍了皇城禁軍。

    不論從數量、武器、勇猛程度上來說,禁軍都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趙楷臨陣倒戈,趙析心傷不已,可一看金衛軍出現,他垂死掙扎般卻像見到了救命的浮木,目光里露出驚喜,手心掌著那一枚金光燦燦的虎符,勇氣倍增的大聲命令道。

    “全体將士聽令,速度除去禁軍,包圍乾清宮……”

    “噗嗤”一聲,不等他說完,元祐就笑了起來。

    “三叔果然沒有上過戰場,實在太天真了。你真的以為就憑一個虎符,就可以在陛下面前,讓金衛軍聽令?如今陛下就在面前,您說說,我們是聽陛下的,還是聽您的?”

    頓了一下,元祐又笑道,“更何況,三叔你手中虎符,還是假的。”

    假的?

    趙析手中腰刀“哐當”落地——

    他目光冰冷,整個人腳下一軟,已經跌倒在了地上。而見到這樣的情形,那些之前還在血戰的禁軍,已然都丟掉了佩刀,“扑嗵扑嗵”像下餃子似的跪在了潮濕的地板上,俯首告罪。

    “老三。”洪泰帝痛心疾首的看著趙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都敢逼宮了?朕還真是小瞧了你。如今,你還有何話可說?”

    趙析怔怔望住他,苦笑了起來。

    “成王敗寇,儿臣無話可說。父皇你說得對,儿臣實在愚不可及,就儿臣這豬腦子,如果真的逼宮成了,那坐不穩那九鼎之位。父皇,儿臣如今,總算悟了。”

    “悟了什麼?”洪泰帝聲音仍是冷冷的。

    “悟了很多……”趙析眼角滑下一滴淚來,“父皇讓儿臣掌都察院時曾經對儿臣說,什麼樣的人,就該做什麼樣的事。讓儿子重賢重能,好好把好言路,為朝廷建一番功業,等將來去藩地,做一個藩王也可繼續為國盡忠,守護我大晏疆土。父皇您是愛儿臣的,您早就為儿臣指了路,依儿臣的才能,也就只能辦這樣的事。是儿臣起了不臣之心,被私欲蒙了眼……”

    “罷了——”洪泰帝看著他的,眼睛里全是悲傷之色,“后悔了就好。”

    他慈父般的聲音,讓趙析一愣,“父皇?”

    洪泰帝長長一嘆,“去宗人府反省吧。”

    眼睛一閉,趙析淚水滾滾而下,心知小命儿保住了,不由重重磕了几個響頭。

    “儿臣謝父王不殺之恩。”

    “你是朕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洪泰帝說罷,又是重重一嘆,“去坤寧宮向你臥病在床的母后辭行吧。以后,朕不想再見到你。”

    洪泰帝拂袖而去,他的身后,乾清宮大門關上了。

    “是……儿臣謝父皇恩典。”

    趙析磕在地上,再次抬頭時,乾清宮外口的人已經散開了。他滿是淚水的視線,終于落在了面前身著孝服的趙樽身上,看他那一身白衣似雪,只覺得一寸寸全是寒意。

    “老十九,是你誘我入局?”

    趙樽一步步走近,聲音冷冷,“你若無心,沒人能逼你入局。”

    趙析拿著那虎符,滿是痛恨。

    “這虎符是假的,真正的虎符在哪里?”

    “那日父皇來晉王府看梓月,在邀月亭中,我已將虎符呈于了父皇。”上交虎符,配上那個棋盤上的“孝”字,以表他對洪泰帝的孝心,換了今日中和節上,洪泰帝對夏初七欺君之罪的不殺之恩。

    “可你也是棋差一著。”寧王弱弱的開口,臉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太子之死,是你事先沒有預料到?還是你以為自己可以阻止?”

    趙樽沒有回答,只冷冷看他,目光一淡。

    “哈哈,你一定沒有想到吧。一旦女人狠起來,其實會比毒蛇還要狠?”苦笑地看著他,趙析眼中隱隱全是赤紅,說那是痛,不如說那是一種失敗者的垂死掙扎。

    “老十九,只可惜你機關算盡,到頭來,仍是保不住你的女人。”

    “不勞你操心了。”趙樽刀戟一般冷冽的眸子,划過他的臉,想了想,又低低湊在他的耳邊,“除我之外,金衛軍不會聽從任何人的號令。”

    說罷,他正待拂袖而去,趙析卻突地笑了出來。

    “老十九,你看看你背后,那是什麼?”

    趙樽一凜,突地回頭,順著他手指,看向了天牢的方向。

    那里已是一片濃煙滾滾,火光照紅了半邊天——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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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7:47 |只看該作者
第097章 貪圖美色?

    洪泰二十五年的中和節,后來被認為是一個不詳的日子。

    那天晚上天牢里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隔日黎明時分才得以扑滅,整個天牢被燒得透了頂。在一片火虐過的焦黑廢墟里,一共挖出來了几十具焦屍,外加熏死的,燒傷得奄奄一息還吊著命的,總共傷亡據統計有二百余人。

    几個時辰前,他們還生龍活虎的存在著。

    一場大火,就此吞滅了無數的生命。

    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受了波及的無辜之人。

    火源開始于丙字號監舍第三排,也就是關押夏初七的那一排囚室。

    當趙樽帶著人匆匆趕到天牢的時候,火勢已然控制不住,一切發生過的痕跡,也都毀滅在大火之中,沒有辦法查到天牢有沒有外人闖入的痕跡。

    只是事后,在一具被燒得面目全非雌雄莫辯的屍首身上,發現了一串南紅串珠。那正是除夕的時候,皇后娘娘特地命人打造的,皇子公主們每人都有一串。

    很多人都知道,那一串雕了“鐘馗”的南紅串珠,趙樽送給了楚七。

    消失傳到乾清宮的時候,一日之間失了太子,又被寧王逼宮的老皇帝大為光火,包括那些參與了寧王宮變的禁衛軍和宮人,一共處死了涉涉官員數百人之多。

    除此之外,洪泰帝還重重懲治了掌管皇城禁軍的肅王趙楷,命他在太子葬禮之后,領孝陵衛事,去紫金山南麓守陵。

    比起關押在宗人府的趙析來說,他算是輕松脫殼了。

    事實上,朝堂上誰都知道,肅王和寧王走得最近,這次宮廷嘩變的事情,不可能沒有老六的份。可老皇帝的心思,眾人也都能明了。畢竟是親生儿子,難不成真通通給斬了嗎?革職調離也算懲罰了,至少他從此與儲位無緣。

    那是大晏有史以來,京師城里最不平靜的一個夜晚。

    過了一日,天牢火災的事情清點完畢,老皇帝再一次大赦天下,以示皇恩浩蕩,敬畏蒼生。而為了給太子舉哀,在京軍民一律素服七日,民間百姓不得娶嫁,不論軍民在十三日內不許尋歡作樂。戲班、青樓、茶樓一律停業。

    天大的事儿,也都是天家的事。

    老百姓除了不得不遵守之外,也不過是謠言的滋生和傳播者。

    有些人說,為什麼太子會亡,天災會著火?那是因為晉王爺打了那麼多勝戰,立下了那麼多汗馬功勞,聖上卻要讓他流放到那個鳥不拉屎的北平府去,這才遭了上天的譴責和懲罰。

    也有人說,太子之死肯定另有蹊蹺,說不定就是寧王下的毒,那寧王不是個消停的主儿,又逼宮又篡位的,如今已經被老皇帝給秘密斬首了,好多人大半夜的還聽見了慘叫聲。

    還有人說,那天晚上京郊三大營的兵馬都在秘密調集,宮里頭肯定發生了什麼大事。說不定死的人根本就不是太子,而是當今的老皇帝,只不過是秘不發喪而已……

    一夕之間,眾口紛紜。

    可不管謠言怎麼傳,不管老百姓如何議論,有一個與國本有關的大事情就擺在了朝堂上——太子歿,國無儲。

    為了那個至高之位,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少腥風血雨了。

    從中和節的第二日開始,天下同為太子舉喪。

    奉天門外,王侯公卿、文武百官攜內外命婦一起身著孝服為太子哭喪,那場面極其隆重而盛大。

    喪禮之后,洪泰帝頒哀詔于全國,同時通令咸使,為太子趙柘上尊謚廟號,祗告郊廟社稷。從此,那個做了一輩子太子也沒有等到他老爹死去稱帝的太子爺,就這樣成為了史書記載中的一個符號——史稱“益德太子”。

    一個生命逝去了,一場宮變結束了,一把大火又讓無數個生命隨著一起離開了人世。然,史書之上,既沒有寧王趙析伙同肅王趙楷逼宮一事,也沒有“益德太子”身中楊梅症或中毒死亡的記載。

    就太子的死因,史官也不過寥寥几筆用四個字來總結——“風寒不治”。至于那一場天牢中死了一百多人的大火,記載得就更加簡短,只推給了天上那個永遠睜著雙眼,卻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的老天爺——謂之“天災”。

    然而,史官的筆觸雖不記史事,卻似乎對風月頗有興趣,除了這些之外,又多記了一筆晉王殿下的小逸事——“洪泰二十四年腊月,晉王歸京途中,于錦城府幸得一婦,初孕,逝于大火。”

    事情揭過去了——

    后世之人,不會再知道那天曾經掀起了多大的風浪,也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那天晚上發生在乾清宮和天牢里的血雨腥風,他們能夠了解到的,只將會是洪泰皇帝的功垂史冊,彪炳千秋。

    ……

    ……

    七日之后。

    京師應天府上空的陰霾未散。

    城中雞鵝巷里。

    鄭二寶身著便裝,小心翼翼地跟在趙樽的身后,大氣儿都不敢出。

    至從七日前的天牢大火之后,他家這位主子爺的話就更少了。不,除了吩咐他做事之外,他這主子爺就沒有說過一句廢話。要說他的情緒比之以前也沒有什麼變化,為太子斬衰時除了冷著臉沒表情,也與別的皇子皇孫們沒有區別。

    三日前恢復早朝,他仍然是寅時起身,一大早就去奉門殿外等著,沒有流露出半絲異常了。只是鄭二寶服侍他多年,又怎會不知道他心里的難受?

    他這位爺啊,就是硬繃著臉,也得把背挺直的人。

    今日下了朝他家主子爺一回來,二話不說就領了他。不對,中途還去東宮接了屁股后頭跟著的那主儿——傻不愣愣的毅懷王趙綿洹,三個人一起到了這雞鵝巷的小院子門口。

    那院子的矮牆上,有一簇紙扎的白花用竹竿挑著探了出來,一看就是死了親人的人家。鄭二寶不知道他家主子爺為什麼要來,但得了吩咐,還是乖乖上前敲響了門儿。

    “有人在家嗎?”

    很快,里面傳來腳步聲儿。那滿是蛀洞的窄門儿“吱呀”一聲儿苟延殘喘的被拉開了。開門的婦人包著個素色的頭巾,約摸四十來歲,已然滿臉皺紋,一雙眼睛紅得像兩個腫包子。

    她看著面前三個穿著光鮮的男人,愣了一下才問。

    “几位官爺,你們找誰?”

    趙樽微微一眯眼,瞅了瞅立在門口那婦人,衝鄭二寶遞了一個眼神儿,只是抿緊了嘴不吭聲儿。鄭二寶點了點頭,趕緊將來之前就准備好的一袋銀子遞了上去,尖著嗓子按他家主子爺的吩咐回答。

    “大嬸子,這是咱家……不,這是我欠你家丁二的一百兩銀子。他這不是出事了嗎?我這覺著欠著也不妥,特地給你們家還回來……”

    一聽說丁二的名字,那婦人的眼圈儿更紅了。

    “有這樣子的事?我儿生前……沒有說起過。”

    “有的,有的。”鄭二寶笑眯了眼,又把銀袋遞了上去。

    那婦人條件反射的伸了伸手,指尖剛剛觸到錢袋,又像燙到了手的,慌亂的縮了回去,目光垂了下來,“官人怕是記錯了,我家日子向來不太寬裕,我儿何來的一百兩借予他人?這銀子,我,我不能收。”

    看著她衣裳腕口上的補丁,再看看院子里頭荒涼得沒有多余家什的寒酸,鄭二寶閉著眼睛也能猜得出來這家人很窮。可窮還這麼有骨氣,卻是他沒有想到的。等再次遞銀子上去的時候,他語氣又真誠了几分。

    “大嬸子,不能錯。呵呵,欠錢這種事,我怎會記錯?”

    狐疑地看著他們三個,那婦人縮著手卻是很倔强,愣是不肯收,“不不不,我儿定沒有銀子借你,定是你弄錯了……我儿干了几個月的差事,拿回最多的銀子,就是朝廷給的撫恤了……”

    “大嬸……”鄭二寶托長嗓子,有些著急。

    可那婦人搖了搖頭,反身就要關門。

    “我不能,不能要……”

    “大嬸——”一直沒有吭聲儿的趙樽,見狀喊住了她,從懷里掏出一串燒得漆黑的南紅串珠來,在她面前晃了晃,低沉著嗓子說,“這個是在你儿子身上找到的。他生前把這個賣給了我,我出了一百兩,當時沒銀子給,欠著他。如今人去了,債不能賴。”

    聽他這麼一說,又看一眼那燒得焦乎乎的珠子,那婦人總算是相信了,顫抖著一雙滿是豁口的手接過了她生平見過最多的銀錢,兩串淚珠子直往下滾。

    “你們真是好人啦,我儿命苦,他爹半年前去了,他接了他爹那獄卒的差事,才不過四個月,就遇到這等天災……實在是蒼天無眼啦……”

    看得出來,喪夫失子的她受的打擊不輕,哭得那叫一個哽咽悲苦,直把原本在院子里睡覺的大黃狗都給招了出來,一直在門口“嗷嗷”不停的狂吠。

    黃狗叫得凶,卻把杵在那里絞手指玩的傻子給看笑了。

    “大黃!”

    他想起了以前鎏年村時,家里的大黃來。

    喊完了,他走過去就要抓那狗頭,卻被趙樽一把給攔住了。

    “做什麼?”

    傻子有些委屈,“大黃……”

    鄭二寶也嚇得夠嗆,“殿下,小心他咬你。”

    傻子懵懵懂懂的看著他,“大黃不它會咬我。”

    說罷他又要去摸那條狗,只可惜,那狗確實不是他家的大黃,見他走近,一下子就扑了過來,虧得趙樽攔住了它,才免了傻子一顧皮肉之苦。

    “嗷嗷嗷…”

    那狗還在繼續叫……

    傻子大概想家了,看著那黃狗,竟啪嗒啪嗒掉眼淚儿。

    見那婦人只顧著哭,趙樽皺了下眉頭,不再多話,衝鄭二寶丟了個眼神儿,拽著傻子調頭就走。一路出了巷子,傻子還低著腦袋,只時不時地瞄趙樽一眼,不敢吭聲儿。

    一直等到上了停在巷子口的馬車,想到就要被送回東宮去了,而一回了東宮,他又好久都見不到趙樽,這才鼓起了勇氣來。

    “十九叔,你把我媳婦儿藏哪去了?”

    如今傻子暫時居住在東宮里,仍然由柳氏照看。那柳氏因了先前獻“假虎符”于寧王,本來是該受到牽連的,可老皇帝念在她照顧了皇長孫十几年,在宮變之事上又沒有主觀惡意,也就沒有追究。在柳氏的教導之下,傻子已經大抵曉得了一些身份,也曉得了趙樽是他的十九叔,可這些東西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他只在意他的小媳婦儿去了哪里。

    聽傻子懊惱的“興師問罪”,趙樽臉一黑,“她死了。”

    “啊”一聲,傻子抬起頭來,氣得瞪住他。

    “你騙人,她才不會死。”

    趙樽一只手揉著太陽穴,沒有看他,只淡淡說,“他們沒有告訴你嗎?她死在大火中。”

    傻子癟了癟嘴巴,不高興地咕噥了一聲。

    “他們說死的是你媳婦儿,不是我媳婦儿。”

    “……”瞄他一眼,趙樽顯然不想再與他“雞同鴨講”。

    可傻子今儿好不容易逮住他,哪能稀里糊涂下去?

    這些日子以來,他見過趙樽好几次,雖然人人都說十九殿下惹不得,可他卻已經不像以前那麼怕趙樽了,“十九叔,我住你那里去,好不好?”

    趙樽挑了下眉梢,看他,“為什麼?”

    傻子垂下了頭,半邊臉通紅,有點儿不好意思的道,“宮里頭的小娘子太多,都想與我一起困覺。我又不喜歡她們,好讓人心煩……”

    這話說得……

    趙樽“唰”一下黑沉了臉,鄭二寶卻是忍俊不禁,“噗哧”一聲儿笑了出來。可想想這樣的日子,實在不適合他笑,又生生抿住了嘴巴。

    “你在笑什麼?”傻子撩開簾子,“若是你喜歡,我把她們都送給你好麼?讓她們陪你困覺。”

    這個傻子,做了几天皇孫,已然知道自己可以做一些主了。可他把院子里那些個小娘子送給一個太監,這也太殘忍了吧?

    可憐的二寶公公面色一青,趕緊閉著嘴巴,當自己從來沒有出現過。

    損了人卻半點儿都不知情的傻子,在馬車上挪來挪去,挪去挪來,可見趙樽仍是一本正經的坐在那里,根本就不理會他,不由學人家嘆了一口氣,才悠悠地說,“不如我告訴你實話吧?”

    趙樽蹙起了眉頭,“什麼?”

    撇了撇嘴巴,傻子酸不溜啾地說,“我想住你那里,是想守著你,我怕你找回了我的小媳婦儿,又給我藏起來,不給我。”

    斜睃了傻子一眼,見他滿臉嚴肅的樣子,趙樽不由得頭痛的揉了一下額頭,正儿八經的告訴他,“綿洹,你媳婦儿已經死了,你沒有媳婦儿了。過些日子,你皇爺爺會為你指一門親事。”

    “我不要!”

    傻子氣惱得很,瞪大了雙眼看他,“那些小娘子都歸你使喚吧,我只要我的小媳婦儿,你還給我,就是你給我弄丟的,我就找你要。”

    “我說你媳婦儿死了。”

    “你媳婦儿才死了!我的沒有死。”

    “……”

    愣是趙樽這樣英明神武智慧無雙的人,遇到傻子這麼一個講不清理的人,也鬧心。再次頭痛地揉了一下額頭,他抿緊了雙唇,不再理會傻子。

    “十九叔……”

    傻子見他好像真的生氣,態度又軟了下來。

    “我說錯話了,你生氣嗎?”

    “沒有。”

    “那我們去把媳婦儿找回來,一人一半可好?”

    他自覺已經放低了要求,很是得意的看著他,目光亮了又亮。可趙樽卻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原本灰暗的心情,被他這麼一陣胡攪蠻纏,愣是有氣儿也發不出來,“媳婦儿是不能分的,可懂?”

    抿著嘴角想了想,他又哄傻子,“不如,十九叔給你買一條大黃狗?”

    用一條大黃狗換人家的媳婦儿,想想也是夠狠的了。

    果然,傻子給了他一個很是遺憾的表情,“十九爺,你是傻子吧?不要說我不會同意,就是傻子也不能同意呀?一個媳婦儿,可以換好多東西的,還可以生儿子,大黃狗它可以生儿子嗎?”

    “……”

    趙樽再次敗在了傻子無厘頭的言詞之下,可他有的是招儿治他。盡管傻子一路上鬧別扭,不情不願,可趙樽還是把他送到了東宮門口,等東宮的管理太監過來接了他,這才自行回了晉王府。

    一關上書房的門,陳景便有些遲疑地問。

    “殿下,皇長孫在東宮安全嗎?他的身份,畢竟敏感?”

    “在東宮才安全。”趙樽隨口應了他,語氣懶洋洋的,沒有什麼力氣,“也正是因為他身份敏感,綿澤才會更好的照顧他。你想想,他若在東宮里頭出了事,如何堵得住別人的口?再說,他不過一個傻子罷了,難不成陛下還真會把江山交到他的手里?綿澤他不傻,不會動他。”

    聽了他的分析,陳景大概明白了。

    “殿下說得對。”

    遲疑一下,見他受了傻子的“刺激”,話卻比往日多了起來,陳景憋了七天的好奇之心,終于壓抑不住,問了出來。

    “殿下,逼宮那日寧王手里拿的虎符,為什麼會是假的?那虎符被楚七偷去,后來落在了柳氏的手里,可您什麼時候給換下來的,屬下怎麼不知道?”

    趙樽面無表情,考慮了一下,坐到了棋盤的面前。

    “真正的虎符,從來沒有丟過。”

    任是陳景這樣向來沉穩的人,一時間也有些怔愣了。

    “沒有丟過?”

    “是。一開始,楚七拿的,就是假的。”

    “屬下明白了。”不得不說,即便陳景跟了他這些年,也真是半點摸不透這位爺的心思。一般人會准備一塊假的虎符帶在身邊嗎?真可謂是防范于未燃啊。

    感慨完了,陳景見他又開始擺弄棋子,不由擔心的輕咳了一下,“殿下,你已經三日沒有合過眼了,去歇一會儿吧。”

    “無事,你下去吧。”

    “殿下……”見他這個樣子,陳景的愧疚之心又上來了,單膝跪在地上,梗著脖子說,“都是屬下的錯,那日天牢突發大火,若不是屬下被錦衣衛給虛幻了一槍,也不會來不及……”

    “不關你的事!”趙樽擺了擺手,“你下去吧,讓本王清靜一會。”

    陳景想要出口的話又咽了下去。實際上,跟了他這麼些年,陳景還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樣子。雖說明面儿上看沒什麼不同,可一個人成日成日的睡不好覺,身子哪里能好得了?

    “殿下,我這就帶人出去找她,一定把她給找回來。”

    “不必找了!”趙樽淡淡的剜了過來,語氣低低沉沉。

    “殿下……”他這樣子的回答,完全出乎于陳景的意料之外。微微愣了一愣,他又不甘心的繼續勸,“那日您差梅子送去的飯菜,依了楚醫官的精明,肯定能發現其中的玄機。她既然吃了,肯定也是知道了殿下您的苦心,她不會與你置氣的。殿下為什麼不把她找回來,與她說清楚了,不就好了嗎?”

    趙樽靜靜地聽著,沒有表態。

    只是手里那顆棋子,也是一直沒有落下。

    過了良久良久,才聽得他淡淡出口。

    “外頭候著吧。”

    “是……”

    陳景看著他坐在椅子上孤零零的身影儿,輕嘆了一聲。

    “屬下就在門口,有事叫我……”

    陳景出去了,趙樽坐在棋盤之前,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書房里安靜到了極點,就連鄭二寶想過來添水都又停下腳步,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一個人沉寂了好一會儿,趙樽終于落下棋子,還像往常那樣,自己執了黑子與白子互相博弈。只是今日的棋,他走得不像往常那麼沉穩,每一次落子似乎都考慮了很久……又仿佛他對于下棋這個最為熱衷的游戲,突然之間就失去了熱情一般,眉間除了疲憊之外,整個人似乎都陷入了無窮無盡的荒涼之中……

    ……

    ……

    “嘶!”

    夏初七難受地哼了一聲儿,慢悠悠的張開眼睛。

    這是在哪里?

    面前是輕垂的床幔,質地柔軟而華美,鼻間飄浮著一股子氤氳得像木蘭一般的香味儿,正是從屋角那狻猊香爐里面飄出來的。外頭天儿好像黑了,屋子里有一盞微弱的燭火,室內光線不太明亮。

    而她躺在一張寬敞精致的雕花大床上。

    她最后的記憶,是一片火光……

    在那吞噬人命的火光里,有人在四下奔走,有人在牢舍里大呼救命,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吶喊。就她一個人沒有動彈,靠在牆壁上權當那是烤爐。她是一個懶人,在火起的那個時候,很奇怪的,她真的是懶得逃生。

    現在想想,她也很是奇怪。

    為什麼連生都懶了呢?

    后來……怎麼回事?

    對,濃濃的煙霧,熏得她昏了過去。

    難不成如今她倒霉催的,又穿越了?

    這一回又投生在哪個姑娘的身子里,又會遇見怎樣帥氣王爺?

    嘲弄地笑了一下,她正准備下地查看個研究,卻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極有節奏的腳步聲,很快那雕花的木門被人推開了,就在她的心懸到嗓子眼儿的時候,那人一出現,卻是一個熟人。

    “終于肯醒過來了?”那聲音柔軟又富有情緒,聽上去就像會勾魂儿似的,滿是妖氣,卻讓夏初七之前憋著的一肚子火儿,總算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地方。

    坐回在床沿上,她怒不可遏地瞪了過去。

    “你他媽有病啊?打擾老子投胎轉世的好事,你不得好死。”

    東方青玄冷不丁被她罵了一個滿頭是泡,莫名其妙得愣了一下,卻也是不惱,他那好脾氣都可以和天上的菩薩相比了。噙著一抹明媚的微笑,他在她的面前儿,拉了一張椅子來坐好,似笑非笑地問。

    “沒想到七小姐睡了七日起來,還這麼有精神?”

    七日?

    這個數目,把夏初七給唬了一跳。

    看著面前妖嬈的東方大妖孽,她腦子里的念頭轉了又轉,張著嘴竟然忘了合攏,“不能吧?我睡了七天?七天……我的娘也,謝了啊,我得回去了。”說罷,她跳下床就要找鞋。

    可一個人在床上躺得太久,剛剛下床哪里有什麼力氣?

    身子發著軟,她這腳剛一沾地,整個人就向地下栽了過去。

    一抹紅影極快地拂了過來,手腕一揚,她就落入了一個滿是幽香的懷抱,頭頂是東方青玄柔美得醉人的聲音。

    “七小姐,還是這麼喜歡投懷送抱。”

    “我投你個大頭鬼啊?”夏初七抬頭,看著面前精致的俊臉,突然又彎下唇來,笑得好不狡黠,“大都督,有句話我沒有和你說過吧?每一次看著你這一張如花似玉的臉,我就很想很想……”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越說越曖昧,可說到此,卻打住了……

    東方青玄輕輕一笑,“很想如何?”

    右手握緊了拳頭,夏初七趁他不注意,猛地一下狠砸了過去。

    “很想打得你再也帥不起來。討厭!”

    按照她的設想,她這有氣無力的一拳,東方青玄應該會很輕松的避過的,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卻是不閃不避,活生生用他美貌清貴的俊臉挨了她一記老拳。

    “嘶,真狠——”

    夏初七拳頭生痛,愣了一下,才見他“呸”了一口唇血,笑眯眯地望了過來,“七小姐,打情罵俏不是這樣的。你就不會輕點儿?”

    夏初七極不情願地想,她從來不打不還手的人。低罵了一句“你腦子有皰?”她不悅地哼了哼,站直了身子,又在屋子里四處觀望。

    “趙樽呢?你們兩個不是狼狽為奸嗎?他在那里?”

    東方青玄扶了她在床沿上坐好,回頭才抽出一張素白的巾絹來,輕輕擦拭著他妖冶的唇角,笑得莞爾,“你可真是個沒良心的,剛剛揍了本座,不問問本座傷得如何,卻又想著別的男人去了,可真是讓人傷心啦。”

    白了他一眼,夏初七雙手抱著臂。

    “說吧,又想打什麼鬼主意?”

    丟掉那一張沾了血的巾絹,東方青玄慢悠悠地坐了下來,“本座好心好意把你從大火中救出來,你怎麼也得先道一聲謝,再繼續說其他的吧?”

    “謝你?”

    夏初七低笑一聲,斜著眼角撩了過去,那不屑的目光將他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才慢條斯理的說,“你這個人的心腸早被大黑狗給啃了,那天牢里的火指不定就是你放的。我還謝你呢?我恨不得呸死你。”

    東方青玄眉眼一挑,笑了,“你怎麼不說,那火是晉王殿下放的?”

    癟了癟嘴巴,夏初七鄙夷地嗤了他一聲,揶揄地笑說,“大都督,下回你要挑撥,麻煩換換花樣儿。去,趙樽他會放火?成,那我們財一把,如果火是他放的,我是你儿。要不然,你就是我儿,怎麼樣?”

    這樣儿的打賭?

    “真俗!”帶著批判性格的掃了她一眼,東方青玄嘲弄的一笑,“七小姐,中和節上的事,你還沒有看清楚嗎?你就這麼相信他?”

    “那是自然。”夏初七突然眯起了眼睛,眸子里時而平靜,時而又添上一絲風浪。遲疑了良久,她才壓抑住心底的情緒,半淡無波的撩著東方青玄,繼續道,“放火的人,一定想我死……他麼?從來都不想我死。”

    “那可說不准。”東方青玄鳳眸里的淡琥珀色光芒,在火光下猶為燦爛,“你要死了,他就可以和那個景宜公主雙宿雙飛了……”

    “我不死他也可以雙宿雙飛……”夏初七打斷了他的話,遞給他一個“你是腦殘”的諷刺表情,一雙黑油油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著,突然彎唇一笑,描向面前那個不像人間凡物的男子,嘻嘻笑問,“大都督,我還真的猜不透你這個人。如果說是你放的火吧,你偏偏又救了我出來。如果不是你放的火嘛,又會是誰呢?呵呵,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麼打算,擄了我來,不會僅僅只是貪圖我的美色吧?”

    “美色?”東方青玄像是吃了一驚,彎了彎唇,“七小姐,要看美色,本座只需要照鏡子。普天之下,本座就沒有見過比我更美的女子。”

    夏初七聳了聳肩膀,假裝惡寒了一下,做了一個“嘔吐”的動作,才又抬起頭來,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問,“那可不盡然吧,你那個美若天仙的妹妹呢,阿木爾姑娘,她也不如你美嗎?”

    聽她問起阿木爾,東方青玄目光有暗流涌過。

    遲疑一下,他才又輕松地笑開了,“美則美已,也比不過我去呀?”

    “喲喂,這麼自信!?那行,你美你美,你們全家都美。那本小姐第三次請問東方大美人儿,你帶我出來到底有什麼事?我投胎投得好好的,你這不是找揍又是什麼?”

    她從來不在正調上的話,引得東方青玄微微一笑,那鳳眸里的波光,更加瀲灩了几分,“七小姐,本座早就說過,我們會有合作之日,如今,時機到了,你可願與我合作?”

    合作?

    時機?

    夏初七不耐煩的嗤笑,“與一個大變態合作,除非我瘋了。”

    “七小姐,你別無選擇。”東方青玄輕笑著,繼續道,“你想為魏國公平反,太子爺幫不了你了,晉王爺也不想幫你了,你連唯一可以接近皇宮的身份也失去了。從此以后,那扇密不透風的宮門,都將與你無緣。你要怎麼報仇?難不成,就憑你做几個火器,就能轟開皇宮的大門,還是你可以拉一支起義軍,打掉大晏的江山?七小姐,別做夢了。”

    “……”夏初七再次翻白眼儿,“誰告訴你老子非要報仇?”

    “不報仇,你為何要接近太子?不報仇你又為何要那只鸚鵡?不報仇你又為何不肯與晉王爺去北平府?不報仇你又為什麼處心積慮的要找崔良弼?”

    他每多反問一句,夏初七的心里就多抽動一下。

    看來錦衣衛……果然名不虛傳。

    如此說來,她這些日子以來的一舉一動,東方青玄都了若指掌啊?

    那種完全被人監視的感覺很不好,她咽了一下唾沫,大眼珠子靈動的轉動著,目光鉤子一般刺向東方青玄,“算你說得有點儿道理。不過,聽大都督您這口氣,你要與我合作,是苦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那豈不是您也和大晏有仇?”

    東方青玄淺淺一笑,不露半點鋒芒,“這個你不必知道。”

    懶洋洋的嘆口氣,夏初七唇角全是笑意,“說來聽聽唄,你有什麼血海深仇,我也可以樂呵樂呵?再說了……”頓了一頓,她晶亮的眸子好奇的看著他,挑開了眉梢,“你不告訴我,又如何與我合作?”

    “如何合作嘛……”東方青玄拖長了柔媚的嗓音,燦然一笑,“你會知道的。本座答應你,只要你肯與我合作,我不僅會幫你夏氏一門平反,還會讓你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停停停停……”夏初七腦袋歪了歪,雙手比划了一個“停”的手勢,“大都督,你看我像一個貪圖富貴的人?”

    “太像了!”東方青玄肯定的點頭。

    “好吧,算你說得很對。”夏初七“哧”的一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狡黠的看著他,“那你總得告訴我合作的內容吧,你希望我怎麼做?”

    東方青玄挽了下粉嫩如花的唇角,一字一頓,“恢復身份。”

    他說得很輕,可落在夏初七耳朵里,卻無異于悶雷罩頂。

    驚了一下,她心里百轉千回了好几次,才不確定地問,“你是說?”

    拂了一下華麗的袖袍,東方青玄慢悠悠地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那臉上的笑容更是美艷了几分,“本座要你,做回魏國公府的七小姐。”

    夏初七抬頭,一眨不眨的與他對視,“大都督,你是不是還想說,接下來,讓我嫁給趙綿澤,等他做了皇帝,我還可以做母儀天下的皇后?然后在這之前,最好懷上一個你的孩儿,幫你弒君奪位,或者直接讓你的孩儿做江山當皇帝改寫大晏歷史……我那個去,這也太狗血了吧?”

    聽她劈里啪啦說了一堆,東方青玄卻是忍不住輕笑起來。

    “七小姐這個建議不錯,本座很喜歡。”

    “你想得那個美!”

    夏初七嗤地的吼完了,又瞅了他一眼,剛好與他勾魂的笑眼對上。那貨皮膚那個白,光潔得好似白玉般沒有半點瑕疵,高挺的鼻,嫩嫩的唇,一雙狹長的鳳眼,一舉一動皆是蠱惑人心的風情。

    媽呀,真是夠妖孽的。

    要不是她的心髒已經修煉得很堅硬,只怕這一眼就已經被丫的給弄得神魂顛倒了。

    重重的咳了一聲,她身子稍稍后仰,保證著最為“健康”的距離,不爽地瞪他。

    “喂,注意儀容儀表,咱有事說事,不要動不動就用美人計啊?姑娘我從來不吃這一套!”

    輕“呵”一聲儿,東方青玄鳳眸一眯,薄薄的唇角抿出一抹淺淺的弧線來,那笑容,如春風入骨般沁人心脾,“七小姐,你仔細考慮一下,本座的提議如何?你做回七小姐,光明正大的為父申冤。而本座……定會幫你。”

    夏初七看著東方青玄妖嬈的笑,“天上不會掉餡餅,說,你的條件。”

    “條件本座自會向你索取的,不急。”

    “我身上……?除了我自己,沒有值錢的東西。”

    微微收斂起臉上的笑意,東方青玄眸子暗了暗,“七小姐,本座說過,你的價值,非你自己能衡量的……”

    價值?

    他又一次說到她的價值。

    她身上到底有什麼價值?看著面前神色莫辨的東方青玄,夏初七稍稍有一絲迷惑,隨即又笑開了,“大都督,我這剛剛醒過來,腦子還不太活絡,也不想答應你任何條件。等我吃好喝好耍好休息好,再決定要不要與你合作,可好?你是知道的,一個人的價值取決于她的態度,你既然這麼需要我,我不在你面前拿一下喬,豈不是顯得我廉價了嗎?”

    “七小姐言之有理,本座很喜歡。”

    東方青玄微微一笑,視線落在她單薄的身上,“本座給你時間考慮。”說罷,頓了一頓,他從懷里掏出一個腰牌來交給她,一雙妖冶的眸子微微眯起,“這個是給你的。”

    看著那個黑不溜啾的腰牌,夏初七接過來在手心里掂了掂,覺得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一邊儿翻過來看那腰牌上的字儿,她一邊儿橫過去,看向東方青玄含意深刻的眸子。

    “這是什麼東西?”

    “拿著這個腰牌,你就是錦衣衛的秘諜。”

    夏初七倒抽了一口氣,翻開了腰牌的正面,“秘諜?”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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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8:08 |只看該作者
第098章 救命之恩!

    按《說文解字》的釋義。諜,軍中反間也。

    換到大晏朝的錦衣衛身上,這秘諜的身份其實也就相當于后世的軍方特工。錦衣衛是皇帝的耳目,那作為“耳目”,在這個科技並不發達的時下,錦衣衛又靠什麼來掌握軍政方面的大 量情報再呈與老皇帝呢?

    沒錯,就靠秘諜了。

    秘諜歸為錦衣衛,卻並不著錦衣衛的統一服飾,他們也會有不同的身份存在于現實生活,除了他們的上司,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和目的。

    夏初七顛來倒去的翻看著那令牌,一直沒有抬頭。

    “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大都督你居然敢把這樣的東西輕易給我,就不怕我反咬你一口?”

    東方青玄唇角微微一掀,面上保持著良好的教養,語氣卻損死人不償命,“七小姐是狗嗎?”

    夏初七“嗖”的一下抬頭,品味儿了一下剛才那兩句對白,不由翻了個大白眼儿,又漫不經心的將令牌塞入懷里,無所謂地端坐著,一雙手撐在床沿上,笑不達眼底的看著他。

    “拿了這塊令牌,我就可以自由行動?”

    輕輕一笑,東方青玄說,“七小姐以為呢?你沒有恢復魏國公府七小姐的身份之前,自然不能。令牌是給你以后使用的,不是現在。呵,本座又怎會做那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

    是啊!

    東方青玄要有那麼傻,又怎麼坐得穩錦衣衛指揮使和左軍都督的位置?

    夏初七很想答應他。

    其實先前東方青玄的話說得不錯,她如今要調查魏國公的案子,要想為他平反,路都截斷了。可以說,他拋給她的是一個金光閃閃的誘餌,如果她真是夏楚本人,那是不可能不上鉤 的。

    可惜她雖有一些夏楚的記憶,有一些夏楚的感受,骨子里卻仍然只是夏初七。

    所以,她非常清楚,一旦她恢復了夏楚的身份,在這個看重綱倫的時代,她一輩子都將與趙樽徹底錯過了……

    手指來回在床沿上扣動了几下,好一會儿她才直視著東方青玄。

    “大都督,可否回答我一個問題。”

    東方青玄看了過來,面上的笑容不變,“七小姐但問無妨。”

    一眯眼,夏初七眼睛里掠過一抹冷光,“到底是誰殺了太子?”

    看著她一眨也不眨的清澈眸子,東方青玄淺淺一笑,微挑著他勾魂儿的鳳眼,“人人都說是你殺的,為何你反倒來問本座?”

    丫想和她打太極?

    冷冷哼了一下,夏初七想了想,又彎起唇角,“大都督是不好回答呢,還是那個人就是你自己?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件事也一定有趙樽的份儿吧?你想讓我恢復身份,說什麼幫我報仇 平反是假,實際上你是想用我幫著對付趙綿澤,扶了趙樽上位,你就可以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國舅爺了?你妹妹也可以母儀天下,你妹再生個儿子以后還能做皇帝,我猜得沒錯吧?”

    東方青玄眸子一眯,“七小姐好强的推論……”

    夏初七打量著他,似笑非笑地攤了下手,“難道我說得不對?大都督,這些事情如果不搞清楚,不要說你讓我做你錦衣衛的秘諜,就是你讓我做你的祖奶奶,我也沒興趣。”

    看著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東方青玄想了一下,忽地輕笑一聲。

    “七小姐說得沒錯,你不覺得晉王殿下最適合問鼎皇位?而本座的妹妹,天生就該是母儀天下的女子。他們兩個,原就是天生一對,任何人也拆散不了……包括你。”

    心里詭異的蜇了一下,夏初七面上卻是笑開了。

    “喲喂,這句話可是大逆不道啊,大都督,知法犯法?其罪如何?”

    東方青玄紅袖微抬,猶自倒了一杯茶水飲下。

    “在聰明人的面前,本座無須隱瞞。”

    若有似無的冷哼一下,夏初七不屑地撇了撇嘴,手拍在床沿上,慢悠悠的一嘆,話鋒突地一轉,“東方大都督實在不太了解我的為人了,我看目前這情況,只怕咱倆是合作不了。”

    輕輕“哦”了一聲儿,東方青玄唇角挽出一抹致命的笑容來。

    “七小姐,此話怎講?”

    夏初七微眯起雙唇,捋了下頭發,語調慵懶地笑,“一個太容易被出賣的盟友,那一定不是你真正的盟友。所以……趙樽他根本就沒有與你合謀,對也不對?”

    東方青玄面上閃過一抹几不可察的詫異,鳳眸微微一眯,看著夏初七精怪一般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終是忍不住擴大了笑容。

    “這論調本座還是第一次聽見,實在新鮮得緊!”

    夏初七瞄了他一眼,像是不煩躁再多說什麼了,“唰”地一下子直起身來,看著他,“好了,我的話問完了。我想要知道的事儿,也都知道了。東方大都督,可否給點儿吃的?肚子快 餓扁了。”

    她言行無狀,舉止向來怪異,東方青玄一時真有些摸不准她的脈絡。緩緩拉開一笑,他試探性的一問,“你也會餓?在天牢里,火燒過來你都不懂得跑,按理是不會知道餓的才對?”

    一雙眼睛笑得像新月儿似的,夏初七盯著他,眨巴眨巴眼。

    “知道我那會儿為什麼不跑嗎?”

    “為什麼?”東方青玄眼波一蕩。

    “哈哈”干笑了兩個字符,夏初七起身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胳膊,“因為我知道東方大都督您一定會來救我的呀?您多舍不得我死?我要死了,那您要的‘巨大價值’不是就沒有了 嗎?”

    她笑得很是爽朗,很開心,就像再沒了半點愁煩之事。

    也好像原本的灰暗心情,一瞬間就好了起來。

    事實上也是,先前對東方青玄或深或淺地試探了一下,原本堆積在心里那里煩躁就散開了。雖然作為一個局外之人,真真假假真真,她無從去判定。但東方青玄給她的回答,至少讓她 有了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趙樽與那件事無關,他沒有與東方青玄謀划害死太子。

    那麼,那梅子中的女子,也一定只是誤會。

    看著她笑容可掬的小臉儿,東方青玄面上情緒不明。

    目光灼灼的盯著她,遲疑了一下,他才輕擊了一下手掌。

    “來人,給七小姐洗漱。”

    聞言,夏初七樂了,“呵呵,還洗什麼臉啊?我不講究,先吃東西不成嗎?”

    東方青玄莞爾一笑,“得洗洗……”

    很快,一大群衣著華麗長得水靈的侍婢款款步入了屋子。

    每個侍婢臉上都帶著適度的笑容,不多不笑,禮貌而有度。有人捧著面盆,有人捧著衣裳,有人捧著首飾……不等東方青玄再下命令,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侍婢就走過來,笑著喊“小 姐”,然后侍候她潔了面,漱了口,又侍候她坐在鏡子前,要為她梳頭。

    “等等——”

    正拿著個首飾盒把玩的夏初七,突兀瞄一眼鏡子,驚詫出聲。

    “小姐,怎麼了?”

    那服侍她的侍婢嚇了一跳,停下了手來。可夏初七卻明顯沒有聽見她的問話,猶自站了起來,慢吞吞的將臉湊近了鏡子,撩開額角的頭發,看向自己左額角上那個黥過字的疤痕。

    “怎麼會呢?明明我遮了的呀。”

    她腦子一時混亂,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那疤疤卻確確實實的存在……

    緩緩地,她回過頭來,看向東方青玄。

    “是誰給我洗掉的?”

    懶洋洋的看著她,東方青玄笑了,“自然是本座的侍婢。”

    面上全是疑惑,夏初七擺明了不相信,“不可能,她們怎麼可能洗得掉我……我特制的膚蠟?”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東方青玄彎了彎他妖媚的鳳眸,語氣里帶著一種“不過如此”的諷刺,“一開始確實難倒本座了,這辦法還是阿木爾告訴我的——用皂角、槁本、石堿、玉 竹、川芎、冬瓜仁、蔓荊子、白术……研細成末,再兌成糊狀,在疤痕上面熱敷上一刻鐘,就可以洗掉了。看來啊,還是你們姑娘家更懂得這些訣竅……”

    夏初七手中的首飾盒,“砰”一聲掉在了地上。

    就像被悶雷給劈中了腦袋,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東方青玄。怔了片刻,突然血氣上涌,壓也壓不住的狂躁了起來。一揮手,她發泄似的把將梳妝台上的東西,全部給拂到了地上。在物体 墜地時的刺耳聲里,她眼圈儿一紅,憋不住的淚水,一下子濕潤了眼眶。

    “你個王八蛋,你騙人!你妹妹怎麼可能知道這個秘密?”

    她冷不丁發怒的樣子來得突然,把几個小丫頭給嚇得埋下了腦袋。東方青玄卻是看著她走近,風華無雙的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痕,一直走到她的面前,他才停了下來,微微一低頭, 看著她說。

    “七小姐何苦生這麼大的氣?如此一來,你該更清楚了才對?你看你啊,身上背負著几百人的血海深仇,又本是一個不讓須眉的巾幗女子,實在不值得陷入那虛幻的儿女情長里,枉誤 了人生。”

    他每吐一個字,都敲打在夏初七的耳膜上。

    耳朵“嗡嗡”的響過不停,一時是“正”,一時是“負”,一時是“好”,一時是“壞”。從開始到現在,她都很想給趙樽找一個理由,說服自己去相信他,也試圖去相信他,就在看 見那痕跡之前,她其實也是相信他的。可東方青玄這貨實在太過殘忍,只需要一件小事,就狠狠劈開了她偽裝的堅强……

    這件事,她只給趙樽講過。

    似乎,連她的原話都是如此。

    一字未改,他都告訴了阿木爾?

    很多問話在腦子里盤旋,她狠狠咽了几下唾沫,活生生憋回了那怪糟糟的情緒,與東方青玄含笑的眸子對視了良久,突地又“嗤”了一下,冷冷地笑著,不明情緒的彎下腰來,蹲身, 她撿回了剛才暴怒時拂落在地上的東西,一個一個的整齊擺放在梳妝台上。

    然后,淡定的坐下,側過眸子,不帶情緒地望向那小丫頭。

    “來吧,替我梳頭。”

    從大怒,到大悲,再到淡然,她不過只用了一瞬。

    東方青玄眉心微微一皺,看著她挺直的背影,看著那張從鏡子映出來的那淡然的小臉儿,視線深邃了不少。

    果然,人靠衣裝馬靠鞍,女人就得靠打扮。

    那小侍婢是一個巧手,熟稔的為她松松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簪一支點翠的步搖,便讓她整個人清亮光鮮了起來。外加身上那件儿質地極好的蔥綠底古香緞逶迤裙飾,不描眉而黛,不 施粉而白,整個人看上去自然清純如一支含苞待放的綠芽儿,一下子就把邊上的几個漂亮侍婢給襯得黯然無光了。

    “眼橫秋水,眉掃春山,寶髻儿高綰綠云,繡裙儿低飄翠帶。可憐楊柳腰,堪愛桃花面。儀容明艷,果然是金屋嬋娟……”

    東方青玄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似笑非笑地念了一串酸詞儿,卻是把夏初七給說得眉眼一橫,尖酸刻薄地瞪了回去。

    “別他媽酸了,肚子餓了,到底給不給吃的?”

    東方青玄一愣,隨即輕笑出聲儿。

    “不說話就是香閨女儿,一說話就是……”

    “一只大喇叭!”不等他說完,夏初七接過話來,原本輕婉的嗓子,卻像吃了火藥一樣朝他轟炸了過去,直把一個紅衣似火的東方大都督說得腦子里的漿都亂了,天仙儿般的臉耷拉了 下來,好久才回過神儿,挽了一下唇角,目光輕飄飄地從她身上移開。

    “擺膳。”

    夏初七從來不會與她的肚皮過不去。

    人不管走到哪步田地,首先就得填飽了肚子。

    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她看著一道道精美的膳食端了上來,只覺那香味儿飄入了骨髓。大概餓得太狠,五髒廟不配合的“咕嚕咕嚕”起來,特別不給她的面子。

    不過,她也從不管臉面那東西。

    搓了搓手,她食指大動地湊過去嗅了几口氣,拉乎迷戀一般地埋頭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這膳食待遇比在晉王府的時候好多了呀?趙十九每次都只知道讓她多長點儿肉,可他的生活卻自律得緊,連帶要求她也如此,基本上很少給她吃大餐,還總說小孩子吃得太好了,對身 子卻不好……

    現在沒人管她。她吃,吃,吃,不停的吃。

    “好吃嗎?”東方青玄問。

    夏初七不理不睬,一眼都懶得看他。

    難得的是,東方青玄並不生氣。

    或者說,她從來就沒有見過他發脾氣。包括他在殺人的時候,都給要死者帶去世界上最為美麗的微笑,也算讓他們死得安樂了。一個人不發脾氣不難,難得是永遠都不發脾氣。可大概 也正因這樣,夏初七才越發覺得,他微笑的表象之下,那些個狠啊毒啊奸啊邪戾啊,全都翻了倍儿。

    安安靜靜地品嘗美味,那是享受。

    夏初七覺得,這是她吃得最飽的一餐飯了。

    摸了摸肚皮,她不太雅觀地打了個飽嗝,看著面前妖媚風情的東方大都督,終是撇了撇嘴巴,淡定地開了口,“哎,果然一切事物都是復雜的,只有上帝最簡單……如今,我總算是徹 底悟了。”

    東方青玄噙笑的一眯眼,“上帝是誰?”

    夏初七斜著眼睛瞄了他一眼,又拿起筷子來在碗里杵了杵,才伸手夾起一塊香酥排骨來,叼著嘴角,慢悠悠地告訴他。

    “你祖宗。”

    “……”

    東方青玄妖眸微微一蕩,“七小姐,還真是口不擇言。”

    “不,我是口不擇食。”漫不經心地看著她,夏初七品嘗著嘴里的美味,樣子狡黠而刁滑,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大家閨秀,東方青玄微微一愣,隨即又是淺笑,“口不擇言也好,口不擇 食也好,七小姐高興就好。”

    看向面前的碗,夏初七沒有回答他。

    東方青玄瞧了她一眼,“七小姐,本座等著與你的合作。”

    屋子里頭,除了夏初七的咀嚼聲,再無其他。

    過了好一會儿,在落針可聞的空寂中,夏初七好不容易才吞下了嘴里那一口,悠哉悠哉地放下碗來,“大都督,這世上,沒有人能逼我做不樂意做的事。不要說是您了,即便是當今皇 帝都不行。”

    ……

    ……

    “這世上,沒人能逼她做不樂意做的事。”

    晉王府承德院,趙樽端坐在椅子上,斜襟的衣衫半褪,任由孫正業給他換著左臂傷口上的敷藥,眼神淡淡地看向面前的元小公爺,如是說了這麼一句話。

    聞言,元祐迷人的丹鳳眼儿,快要迷成一條線了。

    “我說天祿,你這又是何苦?人家說再也不想見你,你就真的不見了?我可告訴你啊,就憑我對我那小表妹的了解,她好色又花心,無恥又下流,天天跟東方青玄那廝混在一起,太危 險了。咳,不是我說的啊,東方青玄那廝雖然陰險狡詐,可皮相確實是長得不錯的。你可得小心著點儿,万一被人給撬了牆角,哭都沒地方哭去。”

    趙樽面色一沉,那臉色難看了几分。

    就連把玩南紅串珠的手,都停頓了下來。

    元祐見勢又湊過去,“十九叔,不是我說的,女人啊,有時候就是口是心非。她們嘴上說,不要啊,走開啊,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啊,其實全他娘的是假的。你啊,就別跟她留后路,直 接擄了回來,放自己被窩里捂著,多穩當?何必搞得這麼復雜?”

    趙樽喉結滑了一下,許久,才聽得他說。

    “本王總得給她點時間消消氣。”

    元祐吊儿郎當地白了他一眼,輕聲儿一哼,“我看你就是傻了。女人心,海底針,聽過這句話沒有?當然,我猜你也沒有聽過,我也是從我小表妹那里聽來的。我告訴你啊,越是外表 强勢的女人,內心越是柔弱,你呀,就放心聽我‘情聖‘的話吧,這都是從女人堆里總結出來的經驗……一般人,小爺我才不告訴他。”

    他說得個劈里啪啦,恨不得把自己的“女人經”一股腦的全部都灌輸給他這個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十九叔。

    可趙樽卻像一尊雕塑般,一動不動。

    摸了摸下巴,元祐一個人說得特沒有意思,嘆了一口氣,目光終是落在了趙樽手里的南紅串珠上,想想,又覺得好笑的挑開了風情的眉梢,“話又說回來,天祿啊,你還真就傻不愣愣 的給人送了一百兩銀子去?那明顯是我小表妹忽悠你呢?”

    趙樽冷眼剜他一下,片刻,又是垂下眸子,看向手中的珠子。

    “她讓我去還銀子,原就是想叫我把珠子拿回來。”

    “什麼意思,不明白。”

    “她沒欠人錢,只是把珠子抵出去了。”

    “哎呦喂……”

    元祐呻吟一聲儿,直拍腦門儿,“她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信里。”

    嗤笑了一聲儿,元祐挪了挪椅子,坐過去一點,將他案頭上那一封已經被他翻來覆去看過很多次的“信”拿了過來,好笑的揚了揚,看了一遍信的內容,似笑非笑地問,“我怎生沒有 看見,她哪里告訴你了?”

    趙樽給了他一個“你不懂”的眼神,一概不予回答。

    元祐忍不住嘻嘻一笑,“你該不會說,他還告訴你,她吃了你給帶的飯吧?”

    不曾想,趙樽卻是一嘆,“對。”

    “……”元祐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把那封信來來回回地看了几次,這一回總算表示了認可,點頭笑了笑,“十九叔,你倆玩得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咦,真是奇了怪了……這你 也能看得出來?咳,反正我是不懂你們兩個的心思啦。依我說啊,就是慣的,早弄床上辦得妥妥的,給她一雙翅膀也飛不了。”

    趙樽皺了下眉頭,視線烙鐵似的擱他臉上。

    “淫賤!”

    元祐嘿嘿一笑,“我看最淫賤的人就數你了。不淫賤你巴巴讓我父親置辦那些嫁妝做什麼?你繼續熬著呀?熬過三年五載的,我還真就佩服你。”

    趙樽不答,元祐又煽風點火的嘲笑。

    “依我看,你不是不淫,是淫而無色。不是不賤,是賤而無形。”

    換了往日,趙樽指定得損回去。

    可今儿他只是淡淡地瞄了元祐一眼,不動聲色。

    “爺,好了。”

    孫正業換好了他手臂站的藥,又囑咐了几句,小心翼翼地拎著醫箱下去了。鄭二寶趕緊上前給他家主子爺穿好了衣服,系好了袍帶,又給兩個人的茶盞里添了水,這才恭敬地退到了邊 儿上。

    又是一陣沉默之后,元祐看著他英明神武風華絕代的十九叔,想了想,一雙笑彎的眼睛又收斂了起來了,難道認真的說,“天祿,你這是多大的心才敢讓自己的女人落在其他男人的手 里?你是自信心太過膨脹,還是對我小表妹太有信心了?”

    趙樽眉頭狠狠一斂,垂下眸子來,抿了一口茶。

    “東方青玄給她的,也許是她想要的。”

    “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懂?”元祐挑高了眉頭,語氣里全是疑惑,“東方那廝能給她的東西,你不能給嗎?她一個小小女子,還能想要些什麼?別說,我還真不敢相信,會有你晉王 殿下給不了的東西?”

    他一口氣問了許多個問題。

    可趙樽明顯沒有想要回答的意思,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像是蘊藏了許多的情緒,波光浮動間,似是有遲疑,似是有失落,又似是有迷惑。過了好一會儿,那一雙涼涼的黑眸總算 靜止不動了,可喉結微微滑了一下,他卻突地冒出一句話。

    “阿七她,只能是我的。”

    元祐被噎了一下,瞄他一眼,好不容易才吐出嘴里的濁氣儿來,“得得得。在您的前面,小侄我往后再也不敢再自稱是‘情聖’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極快地看了他一眼,元祐難得認真地換了話題。

    “天祿,說正事吧。今日我過來,我父親還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收回視線,趙樽緊了緊手里的珠子,一抬眼,“什麼?”

    元祐皺眉尋思了一下,突地起身過去打開門,又左右看了一眼外頭,回來又差了鄭二寶去外頭守著,這才關上房門坐在趙樽的面前,壓著嗓子,繼續道,“我父親說,他願意與你一 路,只等你一聲令下。”

    “一路”的意思很簡單,趙樽又如何能不明白?

    如今的朝廷局勢,越發復雜。

    時下有“國無儲君,天下不寧”的說法,在太子歿了之后,朝堂上的氣氛就緊張了起來,雖然太子走了沒几天,但朝中大臣卻已經各自開始為自己的未來籌謀了起來。

    自古以來,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是重臣,明日就可能會輪為階下之囚。尤其那些寧王的“舊部”,在寧王被關入宗人府,肅王被遣去孝陵衛之后,一個個的目光都瞄准了晉王。

    沒有人願意做砧板上的魚肉,老皇帝維護趙綿澤有目同睹。雖然趙綿洹回來了,卻是一個傻的,沒有人支持,根本就挑不起大梁。一旦老皇帝去了,趙綿澤為帝,將來還能容得下他們 嗎?這几日以來,朝中往常不支持趙綿澤為儲的人,都想方設法借著各種機會,明里暗里向趙樽示好、探口風、或者以示忠誠。

    當然,元祐他父親的打算很簡單。

    因為聖旨已下,趙樽與“景宜郡主”結了姻親,不管目前景宜郡主這個人存不存在,在朝堂眾人和老皇帝的眼睛里,晉王府與誠國公府都算得上是親家了。那麼,朝堂風云里,必將會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誠國公不為別人打算,得為他唯一的儿子元祐打算。

    趙樽了解他的心思,眉頭卻是擰了起來。

    “昨日皇后召見了我。”

    一句話,簡單几個字,含義卻很深望。

    元祐看著紈绔不羈,可他也是一個聰明人,一點就透。

    他這十九叔雖然是貢妃娘娘所生,可不足六歲就由皇后娘娘抱去撫養了。張皇后是老皇帝的元配發妻,待人和善,愛民如子,淑惠溫厚,素有豎名在外,尤其她對趙樽更是不錯,打小 當親生儿子養著,趙樽一向敬重她。

    太子趙柘、皇二子秦王趙構、皇三子寧王趙析都是張皇后嫡出儿子,一母所生。這几日,為了太子和寧王的事情,原本就病体堪憂的張皇后,更是一病不起,纏綿病榻。老皇帝一向對 他這個發妻愛重有加,心痛之余,看朝堂上那個風向,隱隱有將關押在宗人府的寧王趙析給放出來的意思。

    如今張皇后親自找了趙樽,還不是為了他的儿子儿孫們打算?

    元祐丹尾眼一眯,“十九叔,張皇后雖有賢名,也是我的嫡親祖母,可我有句話不得不說,自古以來,天家哪來的什麼真情?她那只不過是以退為進,扼制于你,不管秦王、寧王還是 趙綿澤,那都是她的儿孫,一旦他們即了大位,天祿你……又當如何?”

    見他說著又是一堆,趙樽手指撐在額頭上。

    “不必再說了。”

    元祐無奈地擺了擺手,“行行行,我不說了。你必走北平府?”

    趙樽眼皮儿也不眨,“必走。”

    元祐斜著眼睛,審視著他的臉,“那我小表妹呢?你這婚期一到,娶誰去?”

    一聽他又扯到夏初七的身上,趙樽原本平和的面色又嚴肅起來,抿了抿唇,他考慮了一下,突地從懷里拿出一面桃木的雕花小鏡來,仔細的看了片刻,才又慢悠悠地問元祐。

    “少鴻,你相信人有轉世輪回嗎?”

    轉世輪回?元祐奇怪的瞪眼看著他,“天祿,你瘋了?”

    趙樽把那鏡子揣入了懷里,眼眸垂下,“我會將她帶去北平府。”

    元祐給了他一個“莫名其妙”的表情,略略沉吟著問,“你怎麼帶,人都不在你身邊?”他剛剛說完,卻見趙樽突地起身,沉著嗓子,只飆出一個字,人就已經掠出去了。

    “走!”

    “哎我說,去哪儿啊?”

    元祐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卻見他直接往馬廄方向而去。

    ……

    ……

    沒有聽見梆子的聲音,夏初七不知道几點了。

    窗外的夜色很濃,什麼也瞧不見。

    她默默算計著時間,輕手輕腳地穿衣起床,整理好了自己,沒有走門口,而是小心翼翼地撐開了支摘窗,見外頭四下無人,狐狸一般狡黠的笑了下,便輕輕躍了出去。

    這個園子好像有些大,她沿著牆根走了一段路,沒有發現守著,略略放下心來,松了一口氣。如今她住在這里,可卻不知道這個地方到底在哪儿。一路摸索著,她遁著小路走,終于看 見了一扇朱漆大門。

    四周的牆都很高,她不是李邈,翻不出去。

    默了一下,她像只夜貓似的,一點一點摸過去,手上拿了兩塊儿石頭,貓著腰,憋著嗓子使勁儿朝牆外擲出一塊儿石頭,果然有人吃驚的喊了一聲。

    “誰?”

    守衛就在門口。

    蹲下身來,她將身子掩在樹叢背后,很快就有火光過來,她又將另外一塊石頭擲向大門外。然后那火光又退了回去,原本關閉的大門被拉開了,只有兩名守衛,一個巡視去了,一個在 那儿探頭探腦的看。

    她大喜,又在花台里摸了塊青磚,走過去衝那守衛就是一下,砍在后頸子上,那人短促的“啊”了一聲,便軟倒了下去,機不可失,她貓儿一般迅速從門口竄了出去。

    不管怎麼樣,她得離開這里。

    什麼狗屁的秘諜?她不侍候了。

    無論基于什麼樣的理由,她都不甘心被東方青玄利用。

    心里哼哼唧唧的默罵著,她聽見后頭有守衛追過來的聲音,可逃跑這事儿,她干得多了,也干得很利索。順著一條羊腸小道,她極快地奔了出去。

    可不多一會儿,她再次傻眼儿了。

    媽的,東方鳥人果然心思夠壞夠損!這個地方原本建在一處四面環水的小島上。乍一眼看過去,全是水波蕩漾,她沿著找了一圈儿都沒有看見一艘小船。

    怪不得沒有多少守衛。

    丫這是料定了她跑不了,非得讓她做回夏楚不可?

    先人板板的東方鳥人。

    她狠狠挑了一下眉頭,看了看自個儿身上裙裙帶帶的女裝,突然有些煩躁,覺著還是男裝方便。目測了一下距離,一咬牙,她把裙子掀起來扎在腰上,把袖子給撕去了一截扎好了擴散 的頭發,一個“猛子”就扎入了月光下風平浪靜的水面中。

    激靈靈一抖……

    媽呀,好冷的水,刺骨頭!

    趙十九你個賤人,都是你害我的。

    在冰冷冷的水中,她拼命的划動著手臂,不知道怎麼的,罵完了東方青玄,又罵到了趙樽的頭上。要不是他,她會吃這麼多的苦頭嗎?等她見到他,非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 可。

    不,不對,她說過再也不要見他的。

    甩了一下濕漉漉的腦袋,她靜下了心來。

    還是想想離開了這鳥地方,應該去哪里才對。她必須得先想辦法找到李邈……也不知道她那個便宜表姐到底怎麼樣了,會不會也以為她已經燒死了?

    在暗夜划水,她一個人胡思亂想,那滋味儿很不好受。

    好在,她技术還行,划得倒也快。

    沒多一會儿,已經離岸越來越近了。

    可越是近,越是看得清楚。那岸沿都很高,不好攀上去,唯獨一個像是上岸的渡口,卻停著一艘船。大晚上的那船上還亮著燈火,里面隱隱還有絲竹之聲傳過來。

    嘖嘖,誰呀?還真是會享受。

    她承認自己現在有些惡毒,見人家享受就想炸毛。

    偷偷摸近了那艘船,她正尋思怎麼繞過去,卻見那船的甲板上突然燃起了火光來,几個打著火把的錦衣衛出現在了她的面前,而那個在錦衣衛簇擁之中的男人,正是似笑非笑的東方青 玄。

    “七小姐果然是兔子變的。哦不,現在這樣子,應該是一條游魚才對?”

    狠狠閉了下眼睛,夏初七恨得咬牙,“你玩我?”

    看了一眼水中的她,東方青玄居高臨下的笑答。

    “本座睡不著,知道你要跑,一直在這里等著你。”

    氣得“呸”了一口嘴里的水,夏初七冷冷的斥了過去,“誰說姑娘要跑了?我是覺著吧,這里的水質很不錯,反正也是睡不著,不如出來游游泳,松松筋骨,舒舒坦坦,沒想到打擾了 大都督聽小曲儿的雅興?”

    東方青玄輕笑了一下,從如風的手里接過一件軟毛的斗篷來,展開。

    “七小姐可游好了,上來吧?”

    夏初七停在水面上,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不爽地哼了一哼。

    “游舒服了,可也得游回去睡覺了!”

    說罷,她不再看那東方青玄面上是什麼表情,氣咻咻地調轉過身子就往回游,可扑騰了沒有多遠,突然面色一變,人就停頓了下來。怎麼回事儿?她的小腹突然抽搐一般疼痛了起來, 那疼痛來得很快很猛,讓她的腹部直往下墜。

    緊接著,兩條腿之間,就有一股子熱流往外涌。

    耳朵里“嗡”的一聲,她的腳有點儿發抽抽。

    居然會在這個時候來事儿了!?

    本來她的小日子就不太准,人又犯懶沒記得太清楚准確的日子。印象中是沒有那麼快的,估計是被冷水一泡,才發生了突發狀況。

    疼痛又狠又急,抽得她難受。一時間,吃驚、緊張、擔心……各種情緒交雜之下,她覺得腿腳和雙臂越發使不上力了,人泡在水中,渾身冰冷,手腳發軟,整個人的力氣都沒了,耳朵 嗡嗡的,就連腦子也暈乎了起來……

    身子在水里“扑騰”了几下,她吃了好几口水,腳開始抽筋了。

    慢慢的,她整個人開始往下沉去……

    怪不得都說淹死的都是會游泳的。換了以前,打死她也不會相信,她有一天可能會被淹死。可鋪天蓋地的水涌了過來,打得她身上冷冰而疼痛,暈厥之中,她發現自己沒有了掙扎的力 氣……

    今儿是要回去了嗎?她想。

    不遠處的船上,東方青玄靜靜的看著她。

    看著她扑騰,看著她沉下去,直到被水沒過了頭頂。好一會儿都不見動靜了,他才擰了一下眉頭,面色一變,來不及褪下衣裳。“扑嗵”一聲儿,就從船的甲板上栽了下去……

    “七小姐……”

    有人在喊她,那聲音划過耳邊儿,很是熟悉。

    夏初七掙扎了几下,腦袋有點儿發懵……

    “爺……”

    東方青玄面色微變,就著黑夜的水面划過去,極快地攬住了她不停下沉的腰身,在水里一只手托著她,一只手用力往岸邊划,那一張風華絕代的俊臉上,仍然帶著妖孽到極點的笑容。

    “看來七小姐這次真的是游累了……”

    “是……我好累,好累……”夏初七肚子一下下的抽搐著疼痛,腦子也有點儿不清楚,依稀之間,她以為還是清凌河,還是那火一樣熱的胸腔。微微眯著眸,她攀著他的肩膀,將頭扎 在他的懷里,什麼都不想了……

    “帶我回去吧……”

    東方青玄手臂僵硬了一下。

    “堅持住。”

    “嗯。”夏初七昏昏乎乎的居然應了,大概是泡在冷水里久了,加上月事又來勢洶洶,她整個人身心都軟弱了起來,任由東方青玄帶著她的身子,雙眼微眯著看向黑沉沉的天際,整個 人輕飄飄的,沒有了半絲力氣。

    “今天為什麼沒有毛月亮……”

    “什麼毛月亮?”東方青玄臉上的水珠,襯得他面色越發柔媚。

    夏初七詭異的一笑,只覺得有一只手抓著她,耳邊儿有一個男人在說話,至于他說了些什麼,她都聽得不太清楚了,眼前只有白花花一片,天空中,全部都是那個男人的臉。

    “我以為我要死了。”

    默了一下,東方青玄收緊了手臂,“我不會讓你死……”

    “謝謝……”夏初七雙手抱著東方青玄的脖子,吸了一下鼻子,莫名其妙的又問了他一句,“爺,你救了我,要收銀子嗎?”

    “不收。”冷冷的說了一句,從來不發脾氣的東方大都督,這會儿心情似乎很是不爽,語氣也生硬了下來,“本座最是大方……”

    一句“本座”,讓夏初七腦子激靈一下回過神儿來。

    對啊!他到底不是黑心的趙十九,來個月事儿他也能從中摳去一點銀子,成日里就算計著怎麼把她好不容易得來的銀子給霍霍掉。

    而她……其實很多時候都是心甘情願的吧?

    見她看著自己發愣,東方青玄唇角微微一彎。

    “本座又救了你一次。你不如想想,該怎麼報答這救命之恩?”

    “好。”像是想明白了似的,夏初七虛弱的莞爾,“我答……”

    她“應”字還沒有說出來,那大船的后面,突然傳來一陣馬嘶聲儿,緊接著,便聽見那船上的錦衣衛拔高嗓子喊了一聲。

    “大都督,晉王殿下駕到……”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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