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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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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6:47 |只看該作者
第050章 天下女子,都不及你顏色半分

    一共一百七十兩?

    趙樽那話無異于大冷天的降冰雹,雪上又加了霜。聽得夏初七倒吸一口涼氣儿,差點儿被口水給嗆死,甚至顧不得食色軒里人未散盡,便小聲儿衝他低吼了出來。

    “你吃煤炭黑了心,搶人啦?先頭不是說好五十兩?”

    趙樽眉頭松開,甚是閑適,“生姜紅糖水和廁紙,五十兩。”

    靠?這貨真是一個奸商,原本她為那事儿還溫暖了那麼一回,覺得他也不算是一個沒良心的家伙,知道她來事儿了身子不舒坦,特地給弄了那些東西來,哪儿會想到,原來通通都是要算銀子的?

    賤人!

    不過,想到那確實好用的衛生紙,比起草木灰高級了不知多少,夏初七還是決定先忍了,水汪汪的眼儿往他臉上一斜,視線緩了點儿。

    “行,就算那兩樣東西五十兩,加在一塊儿也才一百兩吧?另外的七十兩,你怎麼給我算出來的?”

    一只手輕緩的揉著太陽穴,趙樽似乎特別習慣這個動作,而且總是做得慢條斯理,而且還特別的高貴冷兀。

    這回,他良久沒有回答。

    似乎考慮了好一會儿,他才倚在那張黃花梨的南官帽椅上,慢吞吞將面前的酒盞中余下的佳釀一飲而盡,語氣涼涼的說。

    “預先支付的保護費。”

    “預支?你先人板板的,欠銀子還興預支的,啥意思?”

    “很快你便會再欠著爺了,不如早些算在一起。”趙樽說得十分實在,可那話里話外的散漫勁儿,還是那麼的讓她牙齒發酸。

    不過,這廝向來不胡亂說話。

    即如此,必有深意。

    她壓住了想狂扁他一頓的怒火,自個儿先琢磨了一回才問。

    “麻煩你,說人話。”

    趙樽黑眸一深,“東方青玄是那麼好糊弄的人?你那點下三濫的手段,能瞞得了他。即便今儿晚上他吃了虧,明早上他一醒過來,還能饒了你不成?小奴儿,不需要爺的保護,你准備拿什麼去填補他的怒火?”

    咯噔一當,夏初七明白了。

    她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可那東方青玄也不是個善茬儿。

    阿唷,想想看,要是他今儿晚上被那個寧王殿下給“睡”了,只要再找到機會那他不得抽掉她的筋剝掉她的皮啊?先頭一時瘋勁儿發作,她仗著有趙樽,卻是沒有想到那麼多,現在仔細回想起來,覺得脊背上都有點儿發涼。

    繡春刀……

    那薄薄的刀片,刮上臉上的寒意……

    激靈一下打了個寒噤,吭哧吭哧了兩聲儿,她心里頭卻又明亮了。

    十分爽利的撩起眉梢,她笑了開來,飛瞄趙樽。

    “我說爺,咱倆誰跟誰啊?那可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今儿晚上的事儿,跑不了我,難不成還跑得了你?你當那東方青玄傻的啊,真相信我一個人能干得成事儿?”

    “也是……”趙樽沉吟下,拖著低沉好聽的聲音,突地一轉臉,黑幽幽的眸子定定的望住她,“可東方青玄他不敢惹本王,也只好拿你撒氣儿了。”

    深呼吸。

    夏初七再一次深呼吸。

    吃柿子找軟的捏,她深以為然。東方大妖孽肯定也會這麼干。

    也就是說,她明知吃了虧,還總被趙賤人給拿捏住。明知道被他給糊弄了,也不得不一步一步往他挖好的陷阱里頭跳,就像那可憐巴巴的小獵物似的,由著獵人把她給顛來倒去的折騰。

    夏初七斜歪歪睃他一眼,勾起唇來。

    “瞧您說得,不就是錢麼?多大點事儿啊?對不對?行,您說我欠多少便欠多少吧。反正您老過足了當大財主的癮,我呢,卻是一分銀子都是沒有的,隨便欠。”

    “是嗎?”趙樽看著她,一雙古井般深幽的眸子里,掠過一抹“蔫損”的笑意。不仔細看不覺得,她這會儿仔細一盯,才發現這廝內斂沉穩的外表下,几乎五官的每一處,都隱藏著一種十分欠抽的惡意。

    “丈人山普照寺的禪院里,你發了多少死人財?”他問。

    死人財几個字儿,讓夏初七心里頭有點起膩了。

    想想那天她逗馬千戶那几個人,想想東方大妖孽殺他們時那漂亮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妖艷樣子,她頓時又釋然了。心里頭豪氣頓時,覺得今儿晚上干的這事儿,再漂亮不過了,簡直就是為民除害。

    目光眯了眯,她反問,“咋的,我發了死人財,關你啥事儿?”

    “爺是你債主。”他答。

    “嗯,很合理的解釋。”

    夏初七笑眯眯的說著,腦袋爪子湊近了他,滿是哥們儿的樣子。

    “兄台,一共也就二十來兩,您老不會看得上吧?”

    趙樽輕唔了聲,只皺了下眉頭,“討債而已,無所謂看不看得上。”

    “……”

    夏初七眯了眯眼儿,與他冷颼颼卻又滿是惡意的眼睛對視著,也不知是食色軒的燈光太氤氳還是夜色太嫵媚了,她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個趙賤人,今儿特別特別不順眼儿。

    “過分了啊?趙王爺,我好端端的一個大姑娘,本來日子過得逍遙自在,滋滋潤潤,更不可能會欠上你的債,你現在是不停利用權勢來壓榨我,讓我一欠再欠也就罷了。銀子嘛,身外之物,姑娘我認了便是,可你如今連我手頭的零花錢都看不下去,一毛都不留給我,這與賊人敲詐勒索有何區別?會不會有失你王爺的身份?”

    “有嗎?本王覺著身份更加貴重了。”

    得,他是貴重了。

    可她的身上,卻是越來越輕了,連骨頭上都沒肉了。

    冷哼一聲,她暗壓下憤怒,用自認為最具殺傷力的眼神儿睨著他。

    “爺,我現在正當長身体的年紀,身上沒有錢,多麼不利于我的身心健康,對不對?還有一個,你讓我假扮你的孌童,陪著你演戲唱雙簧,這對我的名聲有多大的影響,你有想過嗎?可我楚七多仗義,找你要錢了嗎?沒有吧?一分都沒有。我這叫什麼?江湖義氣啊!你懂不懂?將心比心,你好意思要我這點零散銀子嗎?”

    曉以大義,動之以情!

    她自覺非常圓滿,合理公道。

    相信一定能打動他。

    不曾想,那趙樽只淡淡一眯眼,扶住額頭輕嗯了聲。

    “爺堂堂大晏王朝親王,不嫌棄你丑陋低賤,那是為了救你小命,才在東方青玄面前做戲。無端端背了一個‘好男風’的黑鍋,聲譽自然也受了到了影響,我又何時問你要過補償?再說,怎麼看,都是爺比較虧吧?”

    他不友好的目光,再次從她的黑臉打量到了她平板的胸前。

    從上到下,鄙視的眼光,一處也沒放過。

    那個意思很明顯了,他是一個鑽石鑲了金的高富帥,而她是一個長得“不過爾爾”的灰姑娘,人家都不嫌棄她,又抱又摟又牽手的,她居然還好意思說吃了虧?

    夏初七懂了,呵呵冷笑。

    “瞧您這意思,我回頭還得給您供個牌位,日日燒香磕頭,再感謝我家祖宗顯靈,祖墳上冒了青煙,這才得到了您的青崍,欠了一你屁股的冤枉債,是不是?”

    趙樽拍拍她的頭頂,語氣涼絲絲的,卻是極為無奈。

    “那樣太過了。只需磕頭就行,燒香就免了。”

    “趙樽,你個王八蛋!”

    在心里頭默默暗罵著,夏初七不琢磨還好,一琢磨怎麼想怎麼虧大發了。

    可她又能把他怎麼樣?

    死死捂緊懷里那几個零花銀子,她嘴里都冒酸泡了。

    “能不能先欠著?”

    “你已經欠得夠多了。”

    夏初七心里頭那個火儿啊,一會儿上,一會儿下,忽忽的燒,燒得她那因為惡整了東方青玄的爽勁儿都快要沒有了。

    “如果我不給呢?”

    趙樽冷冷的,懶洋洋的,“后果自負。”

    這廝怎麼就像一個討債鬼似的?

    鏡子、傻子、來自東方青玄的威脅,這些一個個都成了她的軟肋了。夏初七心窩子里一陣抽搐,她好不容易賺來的銀子,還沒有捂熱乎呢,又要交出去,簡直心痛得要了她的小命儿。

    她恨不得掐死這貨。

    可她什麼話也沒有說,掏出錢袋子便砸在了他身上。

    “真少。這也叫銀子?”將錢袋子掂了掂,趙樽嘆息著又補充了一句。

    得了便宜還賣乖?

    夏初七那個氣得啊,臉色黑得都快成那鍋底灰了。

    丫太欠抽了!總有一天,她非得好好的收拾他不可。

    趙樽盯住她憤憤不平的小臉儿,目光突地一沉。

    “小奴儿,爺可都是為了你考慮,小姑娘身上放多了銀子,不安生。”

    夏初七眼睛里,跳躍著燭火的光芒,“你當我才三歲啊?”

    黑眸深了深,趙樽抓住話頭,便問,“那你几歲?”

    嗤了一聲儿,夏初七抬起下巴,“想知道啊?給錢,五十兩。”

    趙樽面色稍稍一僵。

    見狀,夏初七唇角往上一翹,眉梢輕彎著,那發著膩的音色十分的好聽,只是說出來的話卻不那麼美了,就像在看一個聚寶盆似的,底氣十足的瞄著他。

    “往后,姑娘我也不仗義了。你喚我一聲儿,我答應要錢。你找我辦事儿,我一律都要收費,依樣畫葫蘆,當誰不會呢,是吧?”

    哦了一聲儿,趙樽一開始僵著的俊臉,倏地又松開了。

    “小奴儿,爺是誰?”

    “……你傻了?你不就是那欠扁的趙十九嗎?”

    “爺是爺,你是奴……你為爺做事,沒有要錢的道理。”

    “道理是你家定的?”

    “正是。”趙樽回答得理所當然,一副天家皇子派頭。

    默默的在心里‘靠’了一下,夏初七飛撩起眉梢,“我一直在懷疑,咱這大晏朝是不是快破產了?為何你一個王爺,窮成這副德性?”

    她氣,她急,她糾結,趙樽卻不動聲色。

    “算一算,你欠爺多少了?”

    夏初七賭氣,一哼,“不知道,你回頭寫上唄,想寫多少便是多少。反正你就是一個招人恨的王八蛋,見不得窮人喝稀飯,你丫得遭報應的。”

    她終于罵了出來,罵得是爽了,可話音剛落下,那趙賤人冷不丁的欺壓過來,一把拽住她的腰身往身上一提,扑騰一下,便無處著力的身子板儿便投入了他的懷里。

    “呀,你有病?說不過就動手?”

    嗅著那散發著高貴清雅的幽幽松蘭之香,她才剛想要掙扎,卻被他捉住了雙手,死死的抵在了胸膛之上。

    “小奴儿……”他低頭盯視著她,一只手便把她窄細得一掐就斷的腰儿拿捏在手中,說出了一句宛如天雷滾滾而來的話,“今晚上,去爺玉皇閣睡可好?爺不收費。”

    “啊!?咳咳!”

    丫這是要讓她侍寢?

    小心肝儿扑嗵扑嗵跳著,夏初七伸出小手來,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確定他的思維正常,腦子沒有被門夾過之后,才慢慢的解開他環在腰上的手臂,從他懷中掙脫出來,一張涂得膚色略黑的小臉儿上,難得的出現了几分不好意思的僵硬,故意打趣儿道。

    “姑娘我身子不適,不便伺候爺,這一點想必爺您也是清楚的。如果你實在難熬,那個崇寧縣的鶯歌姑娘,卻也是不錯的。”

    她拿腔捏調的說完,他卻沒有任何反應,不知在想些什麼。

    久久,那鋒利的眉梢才微微挑起,他嗓音低沉地道,“爺大發慈悲,許你在玉皇閣侍候,是你不願意的。那……便如此吧。”

    說罷,在她皺眉不解時,他起身拂袖。

    “一共欠爺三百兩,零頭抹去了,不用還。”

    高姿態的說完,他似乎連再多看她一眼都嫌麻煩,人迅速消失在了食色軒。

    “渣渣渣渣渣!”

    夏初七恨不得眼風儿能變成刀,剜掉他几塊儿肉來。

    可人家影子都沒有了,哪里又能聽得見?

    只留下她自個儿在那里,氣也不是,恨也不是,算一算……也就罷了。不就是銀子麼?不算什麼大事儿。

    今儿她滅了東方妖孽,那才算是替天行道了。

    ……

    ……

    食色軒外頭,元小公爺果然等在了那里。

    見她氣嘟嘟板著個臉出來,他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表妹,啥事儿把你氣成這副德性?”

    “還不是你那個挨千万的十九叔,世上怎會有如此可惡的人?”

    想到趙樽對她的種種欺負,夏初七頭頂上冒著青煙,先把對趙樽的不滿,劈里啪啦的狠狠發泄了一通,才使勁儿地剜了元祐一眼。

    “你們這些男人啦,全都不是好東西。”

    元祐皮笑肉不笑的俊臉,一下子便僵硬了。

    “哎哎哎,這麼說就不合適了啊,小爺我今儿可是幫你忙來的?”

    被他這麼一提醒,夏初七才想起了那件事儿。面色稍稍緩和了一點,一把拖住元祐的胳膊,走到檐下的陰影處,見左右無人,才低聲儿問,“事情辦得如何?妥了麼?”

    邪邪一笑,元祐微微挑開眉頭,“那是自然。那東方青玄吃了酒出去,外頭接應的那几個錦衣衛,全都換成了小爺我的人了……今儿晚上啊,有好戲看嘍,但願明儿醒來……威風八面的大都督不要跳河自殺才好。”

    “會嗎?”夏初七一挑眉,“他會自殺?”

    元小公爺托著下巴想了想,撇了撇唇,片刻再抬起頭來,嗤的一笑。

    “自然不會,他只會殺——你。”

    被他陰惻惻的語氣唬的脊背寒了一下,夏初七想到東方青玄那些個對付人的手段,還有那個臭名昭著的“詔獄”,突然有點儿后悔剛才沒有答應趙樽了,如果她寸步不離的跟著他,會不會比較安全一點?

    “表哥!”她放軟了聲音,咧著嘴直樂。

    “又有求于我?”

    “表哥你啊,真是太聰明了。”

    元祐紈绔是紈绔,那是一個何等樣儿的聰明人?

    一見她膩膩歪歪的叫表哥,便知道這小丫頭沒安好心眼儿。要知道,除了找他辦事儿的時候,她啥時候給過他好臉色啊?可人的心思吧也奇怪,他雖然明知道她就是這麼個性子,卻偏偏覺得她好玩得緊,與別的姑娘就是不一樣。

    正所謂臭味相投,他倆確實能玩到一處,就像她說那什麼哥們儿。

    “表妹,如果你是男的就好了。”

    他的話來得莫名其妙,夏初七一愣,“為什麼?”

    嘻嘻一笑,元祐胳膊伸過來攬住她的肩膀,“那樣儿啊,咱倆便可以一起喝花酒找姑娘,去賭博尋樂子,研究火器耍流氓,那樣的人生,怎一個恣意了得?”

    夏初七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儿,使勁儿把他搭在肩膀上的手給甩開了。接著便先歌功頌德的把他馬屁拍了一通,這才笑眯眯的看著他。

    “那哥們儿,喝花酒那些事儿,都是來日方長。咱倆先說現在,你指定不忍心我被東方妖人碎屍万段的吧?再說了,我都准備把我院子里頭那個美人儿送給你了,你肯定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元祐嘴唇抽了抽,一臉鄙視。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

    夏初七輕咳了聲儿,抿了抿唇,故作傷感的嘆息。

    “表哥啊,那是你不知道做奴婢的難處。”

    “……!”斜斜看了她一眼,元祐拱了拱手,做了一個敬謝不敏的動作,這才小聲儿說,“實話說了吧,我十九叔那個人的性子,著實古怪得緊。他最討厭什麼,你知道嗎?他最討厭別人去保護他要保護的人。”

    “他會保護我?”見鬼一樣地看著元祐,夏初七想到那趙樽,心里頭都是火儿,“得了吧你!他不整死我就不錯了,天天在我瘦不拉几的雞腳杆上刮油,恨不得我一輩子窮死他才開心。”

    “哎!”元祐重重一嘆,學著她的語氣,“知足吧你,多少姑娘求著他去她那個什麼腳杆上刮油,他還不樂意呢?也就楚七你了,搞得像吃了多大虧似的?我十九叔什麼人啦,百年難得一見的人物,別的姑娘見他一眼,唾沫星子都快流成海了,也就你還在那里嫌棄。”

    “這麼說來,我該感激他誆我銀子了?”夏初七仰著臉,一臉惱意。

    “沒錯儿啊!”元祐意味深長的瞥了她一眼,“不瞞你說,小爺我打小就認識他了,從來沒有見他如此挖空心思的欺負過哪個姑娘。你啊!偷著樂去吧。”

    這兩個人,都什麼邏輯?

    夏初七眼睛快瞪成牛眼了,“被人欺負了,還得樂?我腦袋進水了我?”

    元祐堆起一臉的膩笑,“差不多吧。那表哥我先走一步了?”

    “哥們儿,真心不管?”夏初七咬牙。

    “不敢管。”元祐實話實說。

    夏初七一橫心。

    得了,東方妖人又如何?

    反正在趙樽的地盤上,元小公爺不說了麼,趙賤人應該不會真的袖手旁觀的。

    再者說,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說,反正今儿晚上,東方妖人該徹底完犢子了。

    ……

    ……

    那寧王也是一個能上道儿的人,先頭出了食色軒哪里還用得著鄭二寶?裝醉的酒也醒了,腳也不怎麼痛了,譴走了鄭二寶便帶了自個儿的人,抄近路趕去東院。果然便見到東方青玄被兩名錦衣衛攙扶著腳步踉蹌,一臉媚態的扶了過來。

    他趕緊迎上去,然后“好心”的讓自個儿的人,把東方青玄給接了過來,說是自家屋里有特制的醒酒湯藥,等大都督酒醒了,再給送回去。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

    那兩名錦衣衛十分配合的把人交給了他。

    寧王在花叢中尋尋覓覓這麼些年,除了那寧王妃不是他自個儿中意了娶回去的之外,其他那些個桃紅柳綠,都是他精心挑了,一個一個弄到府里的。

    可是,卻也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像東方青玄那麼合他的意。

    真真儿合意得不得了。

    可東方青玄那個人,平素里哪里是他動得了的?

    今儿托了夏初七的福,他不趁著這個機會,更待何時?

    趙析的人把東方青玄扶到屋子里的時候,那人已經迷迷糊糊了。

    屋子里,小婢女來來去去的准備著水沐浴,趙析笑得一雙陰冷冷的眼睛,只剩下了兩條細縫儿,一看便知是歡喜得不得了。

    那青玄長得怎麼就能這麼美呢?

    怎麼看都看不夠,怎麼看都不會看膩味儿?

    這几年來,東方青玄在朝中的勢力如日中天。

    在京師想要他的人比比皆是,可能近他身的人……估計都死了。

    他一個出了名儿的黑心黑肺的家伙。

    當然,趙析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這几年老皇帝的身体每況愈下,在有意栽培太子趙柘親理朝政的同時,卻也沒有荒廢了自家那些別的儿子。

    就單論這個寧王趙析,除了有一個親王頭銜之外,還兼著左都御史的職務。左都御史是大晏王朝都察院的最高長官,是一個專門行使監督職權的機構。除了可以“職專糾劾百司”之外,其實都察院本身也是天子的耳目,都察院里的人,也就歷史上常說的“言官”,可以風聞奏事。另外,還可以對重大案件與刑部、大理寺進行合審,即是所謂的三法司會審。

    故此,趙析手里頭的權力其實不小。

    在朝堂上,他與東方青玄也是實打實的對手,因為錦衣衛的無法無天,無孔不入,越發削弱了三法司的權力,一個個都對東方青玄恨之入骨。

    要問趙析恨不恨他?當然也是恨的。

    可他那恨麼……也無損于想要得到他的念頭。

    這便是男人。上頭的腦袋和下頭的腦袋,完全可以分開考量。

    這時候,趙析貼心的小婢女檀香試好了水溫,恭敬地衝他一福身。

    “三爺,水好了。”

    “下去吧。”趙析擺了擺手。

    “是,三爺。”

    那檀香剛行了兩步,便聽見趙析冷冷的聲音,“吩咐下去,所有人等,都不許靠近這屋子……”

    “是,三爺。”

    候在門外的侍衛長隨和婢女們,一個個魚貫離開了。

    屋子里,只留下了趙析一個人。

    不,不對,還有另外一個。

    趙析色迷迷的目光,又望向了榻上的那個妙人儿。

    難得一個男子,竟能生得這樣美。

    尤其是在這會儿,東方青玄一臉玫艷的微張著唇,像是受不了那身子里藥效催生出來的熱量,白皙修長的手指,一下下的抓扯著領口,一雙本來就妖治得惹火的眼儿,如同含了春水儿一般微微眯著。

    顯然他已經認不出趙析是誰來了。

    他著了火,趙析的火自然更大。

    一拂袍袖,他激動之下,把架子上的一個擺器都撩到了地下,可憐了那個精美的物件,在“嘭嘭”聲儿里轉瞬便成了屍体。

    他慢慢地往榻邊儿走了過去。此時上頭那妙人儿,一襲大紅色的蟒衣已經被他自個儿撒拉得七零八落,微微敞開的領口處,嫩細得豆腐一樣的肌膚宛如天然的凝脂,僅僅只是走近,便能嗅到一股子惑人心魄的幽幽淡香。

    可他卻不若婦人的盈盈如水,偏生又帶了一種男子欲色的剛硬,那脖子上鼓啷啷的喉結處,在躁動中,一下又一下,來回的滑動著,整個人不停擺出折磨死人的嬌嬈姿態,喉嚨里還發出一種几乎可以讓人發狂的嚶哦……

    帷幕在隨風飄動……

    那妙人儿束帶散亂,紅唇艷艷,嫵媚生姿,風情比酒更醉人……

    趙析恨不得馬上扑過去,在他那嫩滑得帶著妖精氣息的身子上留下屬于自個儿的烙印……

    但,他卻沒有急。

    他慢慢的蹲身,將東方青玄大紅的蟒衣一點點解了開來,隨手一揚,整個屋子似乎都被他衣料的幽香給籠罩了。一拂,一飄間,仿佛飄開一種濃濃的花香味儿。如花瓣在飛,如游龍在舞,甚是美艷。

    “唔……”

    一雙淡琥珀色的眼儿瞟了過來,他的視線似在恍惚。

    可見那藥性極烈……

    趙析其實有點想不明白,老十九家那個小瘦麻杆子竟然會使這樣的手段,把個好端端的錦衣衛大都督給折騰成了這樣一個姿態……太美了。再次不厭其煩的由衷贊了一回,他拿著巾帕醮了水,緩緩走過去,輕輕搭在他臉上脖子上,替他擦去冷汗。

    “青玄,你怎生得這樣美?本王每次見到你,都几乎把持不住……”

    東方青玄妖冶的臉紅若火,衣裳也似火,整個人仿佛一團火在燃燒。

    “唔……嗯……”

    他好像想說什麼,可一句話也說不明白。

    那從喉嚨里溢出來的聲音,沙沙的,啞啞的,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誘惑。纏繞婉轉,極致嬌嬈,几乎可以激起正常人所有想要與之合為一体的內心惡欲。

    這一幕,讓趙析情不自禁就想起了在晉王府里,第一次見到那個紅衣飄飄的美少年,微風輕輕拂過他烏黑的長發,那終身難忘的一個影子……總是燃燒在他許多個與別的小倌儿廝混在一起的夜晚。

    几乎每一回,他都會幻想著是青玄會達到那登入天界的爆發點。

    “青玄……”趙析一雙眼淺眯著,一只手慢慢地落在東方青玄的下巴上,指腹在觸上他羊脂白玉般細軟的肌膚里,陰冷的眸底里,染滿了欲的色彩。

    “你告訴我,現在很需要是不是,說一句你需要我。我就可以幫你,可以讓你很舒服的……”

    趙析有過許多女子,也有過許多男子。

    可他整個縱橫聲色的人生里,都沒有像此刻這樣注視過一個人。

    “青玄,你說你為何總要與本王做對?”

    “你在父皇面前參我十宗罪……你想置我于死地,我卻是舍不得你死的……青玄,你要不是錦衣衛的指揮使……只是我宅子里的一個人,那該多好……”

    他慢吞吞的說著,仿佛在訴說著衷腸。

    當然,榻上漸入迷茫的東方青玄不會回答他。

    而他,自然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澎湃的激情,夾裹著他快要跳出喉嚨口的心髒,讓他的耳邊仿佛有無數靡麗的音樂在奏響,手指在東方青玄下巴上流連著,而他的另外一只手,在慢慢地解著自個儿蟒衣的盤扣。

    “青玄,本王想你好久了……你終于要成本王的人了。”

    趙析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又說了好几句露骨的話,一雙眼睛始終落在東方青玄的紅成了胭脂的臉上,盯著這個妖冶得蛇精一樣的美人儿。

    “青玄,天下女子,都不及你顏色半分……”

    趙析一邊儿說著,一邊儿慢慢悠悠的將外袍脫了下來。

    很快,他又開始解自個儿的中衣。

    這一刻,他早就朝思暮想了。

    那每一寸肌膚,都像是上了白釉的瓷……

    閉上眼睛,他幻想著……

    一會儿入得那身子,該有多麼的銷人魂儿?

    他開始急不可耐的脫掉自個儿的衣服,動作把室內染得活色生香。

    “青玄美人儿,三爺我這會子心里好舒坦,只要一想到你這個不管走到何處都能讓人熱血沸騰的妖精,就要屬于我了,想著你這身子一會儿便可以任我為所欲為,三爺覺得爽利極了。”

    他說著,想著,喘聲大了一點……

    終于……

    他把自個儿剝得個光光的,逼近了榻上那人。

    那紫檀木雕花的千工床,咯吱的搖晃了一下,只聽見“啊”的一聲儿,他整個人便栽倒在了床榻上。

    東方青玄慢慢地爬起來,目光從他的臉上移到他赤果果的身上,挑了挑妖氣無雙的眼角,將懷里一個小瓷瓶掏出了來,倒出一些里頭的藥粉,將趙析的嘴巴掰開,再捏住他的鼻子,一點點灌了下去,直到都吞咽下去了才放開他的嘴巴,不慌不忙,仔仔細細的撿起地上的衣服,把它捆在了那張千工床上。

    “三殿下,給你也吃點這好東西,青玄就不奉陪了。”

    起身,他系上大紅拂袍,在屋子里翻找了個什麼東西,撐了撐發暈的額頭,一個旋轉,推開窗戶便躍了出去。

    他前腳一走,那個被他捆在千工床上的趙析,便慢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一雙因了藥性而深色了不少的眸子,望著窗口的方向,陰冷冷一笑。

    “青玄,你早晚會是本王的人。”

    低低喃喃完,他拔高了聲音,“來人。”

    很快,先頭離開的侍衛仆從便從呼啦啦進來了,見到三殿下赤光著身子被捆成那樣儿,不需要猜想便知道發生什麼事儿了。沒有人敢多問半句,侍衛們速度把他解了下來,婢女們拿了巾帕不停拭著他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

    “三爺,你沒事儿吧?”

    “無事。”寧王聲音有點儿發顫,吃痛的扯了下,揉了揉胳膊,還保持著相當的鎮定,“張福,去,給本王找兩個小娘來。”

    隨侍的張福點頭應了“是”,正待下去,卻聽得趙析又顫著嗓子喊。

    “慢著。”

    張福回頭,“三爺。”

    趙析陰冷的眸子狠了狠,瞄他一眼。

    “找人查查,老十九身邊那個楚七,到底是何來頭。”

    “是!”張福得應了,趙析卻又問,“本王呈送京師的密折,可都辦妥了?”

    張福抬起頭,小心翼翼,“昨日便快馬送回京師了,三爺。”

    ……

    ……

    夏初七心里甚美。

    覺得今儿晚上的風美,月美,就連飄蕩在窗戶上的樹影子都美得不行。

    只要想到東方青玄會被寧王那個老色鬼給壓了,能將他那張妖妖絕艷的臉從天上的云,碾壓成地下的泥,她心里頭就舒暢得緊。

    湔江堰決堤死掉的人,你們可以安息了……

    馬千戶那几個,她拿了人家銀子的人……也替他們報仇了。

    爽爽爽!

    唯一不爽的地方,是那樣儿的盛況她沒法儿親眼看見。

    要是能刻錄下來做成光盤,沒事儿還能重溫該有多好啊。

    她躺在硬硬的床板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今儿晚上梅子值夜,屋子里頭就剩她一個人,她想著一堆亂七八糟的事儿,也不知怎的,那困意突然就襲了過來,在迷迷糊糊中,她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大呵欠,睡了過去。

    朦朧之中,她好像睡著了……

    可她身子卻不太舒坦,就像發了夢魘一般動彈不得,那種無力自主的感覺,好像又回到了上次被東方青玄給綁架的時候,手腳都被人緊緊捆住了,嘴巴也被堵緊了。

    騰的一下睜開眼睛,從窗戶處傳入的一絲光線里,只見一個頎長風華的人影儿靜靜的立在那里,雖然他身處于黑暗之中,可那妖孽無雙的姿態,還是一下子便讓她認出來了。

    她瞪大了眼睛。東方青玄?

    怪不得!

    她明明睡不著,怎麼會突然發困?

    她又怎麼可能睡得被人綁了都毫無察覺?

    他對自個儿下了藥。

    東方青玄一步一步的走近了。

    從他手里火折子微弱的光線里,夏初七看見他溫柔的臉上,似乎永遠保持著的淺淺笑容,其實很想贊一聲確實是美人儿,被寧王那種人給糟蹋了,確實也很可惜,只她說不出話來,只能惋惜地瞪住他,略略的表示了同情。

    “你猜對了,我對你下了藥。”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東方青玄懶洋洋地說,“你也別怪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人之常情,你說呢?”

    夏初七嘴里唔了下,手腳亂蹬不開,也就鎮靜下來了。

    她很好奇東方青玄接下來會把她怎麼樣,也很想知道趙樽派的人都去哪里了……陳景呢?二鬼呢?那趙賤人難不成真為了几十兩銀子,就不理會她的生死了?

    “你想知道本座是怎樣解掉藥性的嗎?”東方青玄笑問。

    夏初七不動聲色,只瞪著他,卻聽得他說,“本座泡了整整一個時辰的冷水。嘶,那水可真冷啊,就像入了骨頭似的,這大冬天儿的,哎。你是不是覺得很可惜,本座居然沒有著了你的道儿?”

    夏初七心下凄凄,沒天理,他居然沒有被寧王給XO了?

    “小兔崽儿,你猜猜看,本座會怎麼對付你呢?”

    這也正是夏初七現在想的。

    東方青玄莞爾,慢慢低下頭來,一只光潔的手撫上她的臉。

    “可惜了……”

    他一嘆,夏初七便是一驚。

    “可惜長得……太不入眼,不然,本座還可以將就一下。”

    輕輕松松的笑完,東方青玄又像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儿一樣,“本座對你雖沒有興趣,不過別的什麼人,興許會有……”

    他不會把她送給寧王吧?

    夏初七敢用她的腦袋來發誓,如果東方青玄敢這麼做,她一定會讓他死得很難看,那就不僅僅只是下個媚藥那麼簡單了。

    東方青玄瞧著她,一臉古怪的笑容,突然眨了下眼睛。

    “你又猜錯了。”

    接著,他低下頭來,舉著火折子與她狐疑的眼睛互視著,那距離近得彼此呼吸可聞,近得他那兩片儿美艷得如同花儿一樣好看的唇,離她不過半寸距離,才慢慢悠悠的吐著氣儿說。

    “本座把你送給晉王爺,可好?”

    夏初七目光中掠過一絲驚訝,搞不懂這廝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卻又聽見他又說,“你很開心吧?你和晉王那可是老相好。不過……在本座喂你食了‘暢歡嬌’之后,你猜猜,他會不會感謝我呢?而你,是不是也求之不得?”

    不說不覺得,東方青玄此話一出口,夏初七立馬便身子有些不對勁儿了。她自家都是用藥的始祖,只需要稍稍感覺一下,便知道東方青玄所言不假。這個大妖孽確實給她服用了那種藥,那股子熱量正從小腹慢慢蔓延……在意念催動之下,發作得好像越發快了。

    王八蛋!妖人!

    東方青玄看著她瞪過來的小樣子,緩緩拉開一個足以傾城的笑。

    “哦對,本座還忘記說了。這藥無解,只能與男子合了歡才可保命。可你……身子好像不太方便吧?”

    饒是夏初七臉皮再厚,這一回也被他雷倒了。

    不僅身子發燙,就連耳朵根子都快燃燒了起來。

    “祝你與殿下有一個難忘之夜。”

    在夏初七恨不得殺了他的目光注視下,東方青玄眸色含笑,滿是柔情地撫了下她的臉,妖嬈的面儿上是說不出來的志得意滿。然后,他便做出了一個讓他在將來的將來,每每回憶起這個月光慘淡的夜晚,便后悔得恨不得殺死自己的偉大決定來。

    把趙綿澤的嫡妻,下了媚藥裝在箱子,送給他的叔叔……

    好一個令人愉快的夜晚!

    想到此處,他溫柔一笑,朝著門外喊了一聲儿。

    “如風,把她裝在箱子里,抬過去給晉王殿下。便說本座精心安排的大禮,請他慢慢享用……”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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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7:05 |只看該作者
第051章 爺,借我一用?

    這會儿已經亥時了,夜深人定。

    夜幕下的清崗驛站,被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著,靜寂無聲。

    三名錦衣衛走在從東院到玉皇閣的路上。其中一個人打頭,另兩個抬了一口黑漆漆的大木箱子,在濃墨一般的黑暗里,每個人都屏緊了呼吸,走得小心翼翼。

    箱子里頭的人,正是夏初七。

    不得不說,東方青玄這一招儿確實夠損。要知道,對于這個時代的男子來說,殺人流血上戰場或許都不怕,卻十分忌諱一個東西——婦人的經血。時人都認為那是一種不吉之物,一般男的要碰上了那玩意儿,都會覺得是一件極為倒霉的事情,哪怕是自個儿的女人也不樂意碰,更何況還不是呢?

    可他卻給趙樽送了這麼一個人儿去。

    真真儿是一支箭,還想射雙雕。

    看他救呢?還是不救呢?

    “站住!來者何人?”玉皇閣外頭一如往常戒備森嚴,值夜的金衛軍聽見腳步聲,“刺啦”一下便開始拔刀,厲聲儿喝問。

    三名錦衣衛中領頭的人正是東方青玄身邊儿的如風,他向前邁出一步,抱拳拱手。

    “兄弟,大都督差我等給殿下送來一禮,還煩請通報一聲。”

    “殿下已經歇了。”隨著一個不太友好的聲音,玉皇閣里頭出來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趙樽手下十二衛中的二鬼。今儿晚上他沒有貼大胡子,看上去白白淨淨一個年輕人,個頭不算高大,可氣勢卻不小,往那黑漆箱子瞅了一眼,便抬高了下巴。

    “什麼稀罕玩意儿,明儿天亮了再送不行?”

    如風再次施禮,“明日送可就晚了。煩請通報殿下一聲,就說是大都督的心意,專程送來殿下享用的,怕晚了,東西就不熱乎了。大都督還說了,這東西殿下見到了,定是會万分欣喜的,請兄台行個方便。”

    二鬼皺了下眉頭,又繞著那大木箱子繞了一圈儿,沒有進去通傳,卻是直接一揮手,指揮了兩名金衛軍過來,把箱子給接了下來。

    “行了,我先替殿下收下了。”

    如風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二鬼。

    眉頭一皺,他換上了一副笑臉儿。

    “兄台,大都督說,這箱子里的東西金貴,要是殿下今儿晚上不開,只怕等明儿一早起來,那可就壞了。”

    二鬼瞟了他一眼,沒好氣的揮手。

    “行了,送個東西還那麼多講究?走吧走吧,知道了。”

    “那行,辛苦了。一定送到啊。”

    如風又是拱手又是作揖,走了兩步,又回頭。

    箱子里頭裝了一個大活人,要是晉王那侍衛把箱子就往那儿一放,也不去打開來查驗,那等明儿一早起來,里頭的人只怕真就得見閻王去了。可這個點儿人家說殿下已經歇了,他又怎麼可能硬是要求通傳,或者讓他們親自開箱?只能先回稟大都督再做計較了。

    “抬進去。”

    二鬼不高不低的喊了聲儿,那兩名金衛軍便抬了箱子往玉皇閣偏殿走。

    一見這狀況,他嘆了口氣,“站住!東西放哪儿去呢?”

    那兩個人顯然有些不明白,停下腳步來盯住他。

    二鬼使勁儿一招手,指了指趙樽的房間,“放哪儿?當然得放殿下房里。”

    “啊!?”那兩名兵士顯然不太明白。

    “啊個屁啊,速度點!”二鬼也不明白。

    他不過是剛剛儿才接了那個命令而已。

    主殿里頭,趙樽果然還沒有睡下。得了鄭二寶的通傳,三個人抬了那一口黑漆漆的大木箱子,小心翼翼的入了屋。一進去便見他松散著一件栗色的緞面儿寢衣,腰上一根儿鴉青色玉帶松散的系著,身子半倚在床頭,手里還拿著那一本整天研究的《火龍經》,淺蹙著眉頭在看,見他們抬箱入內,連多余的話都沒有,只是懶洋洋瞄了一眼,便擺手。

    “都出去吧。”

    二鬼看了眼主子爺的臉色,心里忖度下,和那兩個抬箱的兵士一起,包括原本在里頭侍候著的鄭二寶和兩名值夜的婢女,沒有一個人敢多問,都施了禮,倒退著出來了。

    “里頭還舒坦嗎?”黑眸微微一眯,趙樽冷冷的問了一聲,放下了手上那本線裝的《火龍經》,起身不急不徐地朝那口大木箱走了過去。

    里頭的人,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他微微蹲身,擰著箱蓋上虛掛的銅鎖,一把將蓋子掀開了。

    “唔……唔……”

    夏初七被堵上了嘴巴,反剪了雙手,半拘著身子蹲在里面,一雙大大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他,小臉儿上帶著一種詭異的潮紅,身子因了突發的藥性有點儿打哆嗦,虛汗已是濕透了她里頭的衣裳,樣子看上去極其狼狽。

    “可憐的。”趙樽扯開她堵嘴的布條,彎下腰來,盯住她,似是有點儿惋惜,又似在幸災樂禍,“早說讓你到爺這來侍候,你偏不樂意。”

    “少他媽在這儿說風涼話。”瞧著眼前的趙賤人,夏初七是又愛又恨,愛的是終于有救了,恨的是她心明鏡儿求他必須得‘割肉’。

    “一百兩……”夏初七咬牙切齒的出了個價儿。

    “什麼一白兩?”趙樽眯了眯眼。

    先人板板!

    這個趙賤人!

    她就不信他瞧不出來她現在是怎麼著了!

    “廢話少說,幫……不……幫?”

    夏初七自覺自個儿語氣凶悍。

    只是,乍一出口,那往常清靈好聽的聲線有氣無力的,全是難耐的嘶啞。

    “幫你?”趙樽微微眯眼。

    “對……”這會儿,夏初七正在天人交戰的關鍵時候,身子里難受的空虛著,像有無數只蟲子在往里頭鑽,在咬,在撕扯,在搔動,讓她控制不住的呼吸加速,血液逆流,皮膚上也像在火上炙烤、燃燒、沸騰,難受得都快無法自控了,滿腦子想的都是盡快花錢消災。

    輕‘哦’了聲儿,趙樽表情淡淡的。

    “爺要怎麼幫?”

    夏初七又氣又郁卒的扭動了一下身子,覺得那團火儿在心里燃燒得更烈了,可她的腰板子卻挺得更直了,一雙迷糊的眸子剜了他片刻,卻是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一下子便半癱在了箱子里頭。

    “那妖人……不知道給老子下的什麼……甚是厲害……”

    趙樽目光一沉,探了探她滾燙的額頭,“還可以講話,一時半會儿死不了。”

    王八蛋!

    夏初七咬著一直在發顫的下唇,看著他,“先,先替我解開繩子……”

    趙樽懶洋洋的,只淡淡的瞄她一眼,冷颼颼的目光里沒有半點儿波浪,似乎她的死活與他半分關系都沒有。

    “對爺有何好處?”

    靠!夏初七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再把他那一雙無論何時何地都淡定如常的眼睛挖下來喂魚……可惜,要做這些事儿的前提,都必須先解掉身上的媚、藥,要不然都是純扯淡。在一下比一下來得更加粗重的呼吸聲儿里,她不知是急的,還是氣的,腦子里一陣陣發昏,好不容易才咬著牙出了一聲儿。

    “……二百。”

    她認了!

    反正在趙賤人的面前,銀子對她來說就是一個數字,一個傳說,基本上都不會變成現金,揣在懷里也都暖和不了,沒有什麼不可承諾的,大不了事后不認賬。

    “快呀!”見他不動,她又喘了一口氣,哼唧了聲儿。

    那聲儿,極為嬌嫩,柔軟。

    趙樽目光稍稍沉了下,似乎這才發現她的臉色不對勁儿似的,眉頭蹙了蹙,一把抓住她單薄的肩膀,像老鷹抓小鳥似的,輕輕松松就將她滾燙的身子從箱子里頭拎了出來,大袖一揮,往前邁了几步,嫌棄似的一甩手,就將她甩在了那一張花梨木的雕花大床上。

    “你不是小神醫?”他居高臨下,冷冷看她。

    夏初七額頭上的汗一層又一層,嘴唇顫抖著,哪里還有工夫與他斗嘴?只覺那藥勢來得又猛又烈,原本之前手腳被捆住勒得生痛,還能保持住頭腦的清醒,現在那繩子被趙樽一解開,人也落在了軟綿綿的榻上,外加面前有一張俊美得引人犯罪的臉儿,她眼睛一模糊,就有點儿不能視物了。

    “趙賤人……”

    腦子一犯暈,連給他的綽號都喊出來了。

    “……”果斷的,趙樽臉色忽的一黑。

    可惜,夏初七什麼都看不清楚,掙扎著爬了起來,身子又踉蹌著向前一扑,雙手便死死揪住了他的身体,抬起頭來望著他,用一種軟得能化骨融金的聲音,無比急促的說了一句。

    “快幫幫我……我要……”

    她清醒時想好了需要的几件東西還沒有說出來,那藥效勁儿就像挑好了時間似的,往她心窩子里一涌,嘴巴啰嗦几下,手腳便不聽使喚的抽搐著,身子癱軟在了趙樽的胸前,半昏迷了過去。

    這麼一來,她那一句話“我要”就成了極度的曖昧了。

    趙樽微微眯眼,一低頭,看著趴在自個儿胸口的小腦袋。

    終于,轉臉,厲聲一喝,“鄭二寶。”

    “爺!奴才在,奴才在這里。”

    他的聲音剛剛傳出去,那二寶公公就像早就准備好的,嗖的一下便從外頭閃身進來,拘著身子甚是恭敬。

    “爺有什麼吩咐?”

    “傳孫正業來,速度點。”趙樽沉著嗓子吩咐完,一把拎著夏初七的衣領,再次嫌棄的將趴在他身前像頭小豬崽一樣拱來拱去的家伙給硬生生從腰上解開,往床上一丟。

    “吡,啊……”

    夏初七摸了摸被撞痛的屁股,腦袋稍稍清醒了一點儿,可身子卻沒有什麼力氣,一倒下去便像一只大青蛙,四腳朝天往那儿一仰,翻著大白眼儿,神志不清的直喘著粗氣儿。

    “東方妖人……老子……要,要殺了你……”

    想了想,她又補充了兩個字:“全家。”

    趙樽漫不經心的瞄她一眼,側身從案几上拿了一盅水,拎起她的腦袋來,湊到她的唇邊儿,冷冷的命令。

    “喝!”

    夏初七這會子昏昏沉沉,正是渴得厲害,嘴唇都快要被燒干了,哪里還想得了那麼多?就著趙樽的手,她一仰脖子,大口大口的往下咽。可是,大概她喉道里還有之前沒有灌下去的藥物,結果在這盅水的作用之下,順著便流入了胃里,如此一來,原本還沒有那麼燥熱的身子,很快就被全部點燃了,整個人如同被丟入了一個大火爐,熱得她直想扒光了衣服,跳入冰水里去泡澡。

    低垂頭,她死死地揪著鋪蓋角,不敢去看趙樽的眼睛。

    不能再看美男,尤其不能再看趙賤人。

    要不然……她就真的毀了。

    要知道,她現在這個身子才十五歲啊。

    雖說在這個時代十五歲已經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可在夏初七的心理上,十五歲的女孩子壓根儿就還沒有長明白,身子骨都還沒有長開,完全就是一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哪里能接受得了在這樣的時候,在這樣的環境下與一個還不太熟的家伙發生那種關系?

    那簡直太摧毀三觀了。

    ……

    ……

    有了趙樽的命令,孫正業來得很快。

    而趙樽屋子里的人,隨著他的到來,也多了起來。

    除了一直隨侍在旁的鄭二寶之外,原本就在外間侍候值夜的月毓和梅子,還有另外兩名婢女也都杵在那儿。月毓擔憂的蹙著眉頭,為孫正業打著下手,忙前忙后,梅子卻是急得都快要哭了,不時地拿了帕子替夏初七擦那細細密密的冷汗,偶爾又拿眼睛去瞄一下面無表情的主子爺,卻又只能可憐巴巴的把希望寄托在孫正業的臉上。

    “爺……”老孫頭查看了舌苔,又把脈良久,語氣卻有些遲疑。

    “說。”趙樽表情冷淡,語氣卻有點儿不耐煩。

    “似是中了一種叫‘暢歡嬌’的毒……”

    “什麼東西?”

    讓這麼一個品行端正的老頭子說出那樣污穢的東西,原就有些為難。更何況,還有這麼几個丫頭在場?

    老孫頭收回把脈的手,偷瞄了一下屋子里的几個丫頭,嘴皮動了好几次,才在趙樽冷冷的目光注視下,尷尬的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經的道,“這暢歡嬌原又叫做魔粉,是早些年從東瀛傳入我大晏的一種淫樂之藥,流行于煙花柳巷之中,為正人君子所不恥,乃是……”

    “說重點!”趙樽聲音冷沉下來。

    “是是是。此物服用后,可極快催動女情,令男歡女悅,女子更是急欲索之……可若是兩個時辰之內,未與男子交合,便會損氣陰微,面黃目赤,血脈逆行。心,心絕而亡。”

    心絕而亡四個字,他聲音放得極低,看著趙樽越來越黑的臉色,他都快要變成結巴了。

    好在,趙樽還算鎮定,低下聲音,沉沉開口,“可有法子解?”

    老孫頭僵硬著脖子,目光不敢與他正面接觸,只道,“可解。”

    點點頭,趙樽的面無表情,“如何解?那還不快點?”

    “只需,只需與男子,合,合歡……”

    心知這一句完全是廢話,可孫正業還是抖抖索索著說了出來。

    果真,下一瞬便見趙樽面色一冷。

    “那還要你有何用?”

    老孫頭本就只是一名醫官,膽子也小,再被他這麼一吼,本來急得紅扑扑的老臉儿唰的一白,扑嗵一聲儿便跪在了趙樽面前,前言不達后語的磕頭。

    “老朽,老朽確實無用……此事,只有爺,爺才能用。”

    這話說得……

    哎喲喂,那邊儿上的二寶公公眼睛一閉。

    這死老頭子,自求多福吧!想想他們家主子爺什麼身份的人啦,怎麼可能去做這樣儿的事情?再說了,且不說這楚七身份來歷不明,就單說這些年來他跟在主子的身邊儿,啥時候見他沾過女人啊?哎,只可憐了那楚七了,好端端一小姑娘,要麼只能找人破了身子,要麼便只有等死了……

    “下去,通通都下去!”

    趙樽突然冷冰冰的一聲,嚇得屋子里頓時跪了一地。

    只一句,便讓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什麼意思?把他們叫下去,難不成主子爺還真要……?

    從孫正業、鄭二寶,再到月毓和梅子,每一個人在他冷冰冰的聲音里都耷拉著腦袋不敢抬起,可每個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轍——被震撼如同便秘,愣是憋著勁儿說不出話來,卻又不敢真真儿就這樣離開了。

    那個生姜紅糖水和專用如廁紙的事儿,梅子那大嘴巴早就在這几個人的小圈子里傳過了。這里的人,哪個不知道那楚七身子還來著月事儿呢?

    他們主子爺多尊貴的身份,哪里能沾這種污穢的東西,做這樣有損身份的事情?

    “爺……”

    在這些人里頭,鄭二寶平日里與趙樽親近最多,如今有些話便只能由他來說了。瞄了瞄主子爺面無表情的冷臉,他稍稍壯了壯膽子,才抬起頭來,尖細著鴨公嗓子道。

    “爺啊,這個事儿不妥。”

    “嗯?”趙樽一挑眉。

    他嗯得十分平靜,可鄭二寶常年跟在他屁股后頭轉悠,多了解他的為人呀?他越是平靜的時候,那火氣儿越是憋在心窩子呢?要是真把他給惹炸毛了,一准儿得倒大霉。這人一緊張吧,他說話也吭吭哧哧,沒找著重點。

    “奴才的意思是,奴才們都下去了,這個楚七,楚七她該……她怎麼辦?誰來照顧呢?不如……爺您先歇著……奴才……奴才來照看她?”

    趙樽瞄他一眼,淡聲問,“你留在這里……能行?”

    一句話太歹毒,直接命中目標。

    早沒了命根子的鄭二寶眉頭一耷拉,一撇嘴,簡直不太敢相信自個儿的耳朵。到不是他被主子爺給損了心里不舒坦。而是他擔心這位爺玩上真的了。

    可趙樽一語即出,早已驚了一屋子。

    不僅僅是那鄭二寶,跪在屋子里的一干人等都是狠狠一怔。

    接著,卻又都異口同聲的喚了起來,“爺,不可。”

    “本王的話,都聽不見?”

    趙樽冷冷的一雙黑眸深不見底,只一眯,便聽見“嘭”的一聲儿,一個放置在他右手邊儿案几上的一個汝窯茶盞,在他隨手的拂動里,碎裂在了地上,嚇得一個個的心驚膽顫。

    眾人心里頭都很清楚。

    爺如果要替楚七解那種媚毒,那就意味著什麼。

    心里都不太樂意見到那種情況,可看看那碎落在地上的汝窯瓷片儿,還有主子爺冷颼颼的臉,便又什麼話也不敢再多說了,腳下打著顫的往外退。

    只有月毓頓了頓,調轉過身來,緩緩的走近,“爺,我……”

    “下去。”趙樽打斷她,黑眸深沉似海。

    斂著一雙漂亮的眼瞼,月毓一只手絞在繡著花枝儿的巾帕上,被他盯得脊背一陣陣儿發寒,卻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出來。

    “月毓想留下來,替爺備水。”

    趙樽眉眼往下一沉,低下頭,淡淡地看了她片刻,沒有再拒絕,只“嗯”了一聲儿,“去把爺匣子里的‘九轉護心丹’拿來。”

    月毓微微一愣,“爺,那可是聖上特地為您准備的?且不說那丹藥難煉,藥材也珍貴難尋,就說聖上那份心意,他要知道你把這東西給了一個仆役服用……”

    “你如今話是越來越多了,可是想做爺的主?”

    被趙樽那麼冷冰冰一嗆,月毓那一張剛剛知道原來主子爺不是要以身替楚七解藥而放緩的臉色,唰的又是一白。

    想了想,她微微一欠身,突然道,“爺,奴婢想起來了。在奴婢的老家有一個法子,凡是中了藥毒的人,就在水里滴點儿醋給她灌下去,再用醋水給她擦洗一遍身子,或者用醋薰蒸……不如先給楚七試一下,要是不成,爺再……再用你那珍貴的九轉護心丹?”

    微微一抿唇,趙樽想了想,終是點了頭。

    “可以一試。”

    月毓眉眼間松快了几分,卻依舊維持著端庄自若的神態,溫柔嫻靜的出去了。不多一會儿,她便端了一大盆加了醋的冷水進來,走到了榻邊儿上,扶起一直在半昏迷中滾來滾去的夏初七,溫柔的說。

    “楚七,來咱們先擦一把臉——”

    人的潛力,有時候還真是說不清楚。

    之前一直昏昏沉沉的夏初七,腦子都快要漿糊掉了,可乍一聽“擦臉”兩個字儿,激靈一下便清醒了不少。剛一睜開眼,卻聽見月毓又道,“爺,我們老家常說,醋是一件寶,能解酒,能解毒,最最好用了……”

    醋?

    腦子轟的一下,夏初七迷茫的雙眼猛的一睜開,剛好就對上了月毓那一張溫潤似水的芙蓉臉蛋儿。

    “你……做什麼?”

    月毓面儿上掛著深深的擔憂,可那份儿情緒卻不達眼底。

    “傻姑娘,不要動來動去,來給你擦擦臉啊……”

    夏初七看著她,半眯起了眼儿,突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這位月毓大姐是碰巧加了醋給她洗臉,還是知道她臉上的膚蠟在醋的作用下便會融化?……如果洗了這個臉,她額頭上的那個“賤”字儿,還能保得住麼?

    “走開——”

    她揮手拒絕,可聲音沙啞,手腳卻也酸軟無力。

    “楚七,我是月毓姐姐,不要動,我在替你解藥呢……。”

    月毓輕聲儿哄她,聲音十分溫和,那巾帕在說話間也已經往她臉上招呼了來了。夏初七心肝儿一縮,突然像一只受到了驚嚇的兔子似的,拼著她最后的力氣往床下一倒,只見聽“骨咚”一聲儿,便摔到了床下。

    緊接著,她突然哆嗦著嘴巴,將腦袋猛的撞向了床柱。

    “不要碰我,你們……你們誰都不要碰我……”

    嘭——嘭——

    裝出一副被藥力控制之下的糊涂樣子,她用力撞著腦袋。

    每一下都實實在在的磕在額角上,每一下都磕在那個黥刑的“賤”字上。

    在剛才靈台清醒的那一瞬,她便決定這樣做了。

    關于那個像紋身的“賤”字,她在此之前已經想了好几種辦法,結果很顯然,那墨汁儿都已經滲入到皮膚里了,怎麼都是洗不掉的。既然怎麼都是痕跡,與其整天為一個“賤”字儿擔心,她還不如干脆頂著一塊儿疤痕來得輕松痛快。

    她是真撞。

    用足了此刻能用的全部力氣。

    那小性子剛烈得,把個月毓唬得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直愣愣的呆住了,坐在床邊儿上都忘了阻止。

    在這之前,月毓向來都是瞧不上楚七這個女人的,覺得她整天嬉皮笑臉,油腔滑調,沒點儿真本事,只會插科打諢用一些歪門斜道的東西來唬弄主子爺,長得也不好看,還整天都大言不慚,十分招人討厭。

    可這會儿……

    當然,月毓還是不喜歡她。卻也是真真儿被她給震撼到了。女子大多都十分珍視自個儿的容顏,她能毫不猶豫地往床柱上撞,那就不僅僅是勇氣的問題了。

    事實上,對敵人狠,那不叫狠。

    對自個儿都狠,那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這一回,月毓重新認識了夏初七。

    一下,又一下,夏初七額角上撞得血肉模糊了一片,不要說月毓了,就連趙樽也都只是淺淺的眯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儿沒有反應,直到她臉上的鮮血,一行行蜿蜒著流了下來,搞得滿臉都是,他才沉著冷臉儿,疾步過去,一把拂開拿著巾帕在那儿發愣的月毓,拽住夏初七的身子往上一扯,又狠狠丟回了床上。

    “你瘋了?”

    夏初七轉過臉來,一臉猩紅的鮮血,卻是衝他一笑。

    “你……才瘋了。”

    這一撞,她的腦子也清醒了不少。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撞?”一張微微啟開的唇角,也染上了鮮血的痕跡,顯得十分可怕,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壯感。她邪牙一笑,舔了舔嘴角那血跡,輕悠悠的說著,為自個儿的行為找到了借口。

    “老子……不要男人……一樣,死……死不了。”

    趙樽冷冷看著她,指腹發緊。

    “繼續撞。”

    夏初七一陣曬笑,哆嗦著發抽搐的嘴巴,“不用了。”

    有氣無力的趴在床榻上,她這會儿身上連半絲儿力氣都使不出來,剛才撞床柱就已經是拼著最后一口氣儿了,哪里還有精神去撞?

    慢悠悠眨下眼睛,她看著他說,“一百兩,我要洗胃。”

    趙樽黑眸一沉,“洗胃?如何洗?”

    就著袖口擦了擦臉,夏初七這會儿心都快被藥物燒穿了,哪里還有辦法與他去過多的解釋?趁著頭腦這會子的清醒,她咽了咽口水,望向月毓,說了几道解毒的中藥,目光又深了深。

    “月,月大姐,麻煩你把這些藥熬了……給混在米湯里,再加點儿雞蛋清……一起攪……攪拌……要一鍋……”

    月毓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眼睛里全是訝異。

    “原來楚七你會解啊?那便好,真好。爺,我馬上去辦。”

    她說做就做,是帶著滿臉的欣喜笑容離開的,只是看著她模糊的背影儿,夏初七微微挑了一下眼角,又特地多囑咐了一句,“月大姐,千万不要記錯了,我這人的嘴……嘴里,味覺特好……哦,對了……還要記得放涼一點……別燙著了我……”

    月毓聽了,卻是什麼反應都沒有,只轉過應,衝她開心的點了下頭。

    “放心吧,我知道。”

    ……

    ……

    准備那些東西是需要時間的。

    一聽說有得治,還沒有離開的老孫頭,一直就在外面屋子里踱著步,走過來走過去,始終都在考慮那“洗胃”兩個字,覺得十分的神奇。可他有心想要入內一探究竟,可主子爺有吩咐,不許別人進去,雖然他是個老頭子,也脫離不了是個男人的事實,只能在外頭干著急了。

    “爺,楚七又暈過去了。”

    得准了進去陪侍的梅子,驚叫著喊了一聲儿。

    趙樽靜靜地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看著那榻上的小人儿,一張俊臉在幽暗的燭火中看不分明,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情緒究竟如何。

    “知道了。”

    “水……我渴……我渴……”

    嘴唇龕合著,夏初七小臉儿上因藥物催生出來的情潮,粉紅得花瓣儿似的,雖還沒有上好的容色,可有了那“暢歡嬌”,愣是如同上了一層薄薄的胭脂,比往日好看了不少。尤其是那一雙淺眯起來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帶著霧一樣的迷離,配上她原就嬌軟好聽的聲音,在嘴儿的一張一合之間,奇怪的哼哼唧唧著,一副“請君入甕”的媚樣儿,瞧得梅子姑娘的臉蛋儿都紅了。

    “楚七,你再忍一忍……很快就來了啊……”

    洗胃的水,一直都沒有端進來。

    趙樽依舊高冷的坐在那里,又差鄭二寶去灶間問了兩回,眉心狠狠跳了跳,對于夏初七那要人命的呻吟聲,似是忍無可忍了,大步走過去,一擺手叫開梅子,就使勁儿地拍她的臉。

    “閉上嘴。”

    好吵好討厭的聲音!

    夏初七的腦袋里像住了一窩蜜蜂,一只只的在頭頂上轉啊轉啊,嗡嗡嗡的飛啊響啊,好像還聽見有一只蜜蜂的聲音,特別像那個趙賤人。他怎麼變成了蜜蜂,還是那麼冷冷的,淡淡的,卻好像在衝誰發火?

    對,好像衝她?

    她想睜開眼,可眼皮儿壓根儿撐不了。她想閉上嘴,可嘴里就是不由控制的叫喚出來。誰願意沒事儿把自個儿弄得像一個淫、蕩嬌儿一般招人膈應?她不想。可東方妖人那藥物確實也不是地攤上的假冒偽劣產品,那是實打實的玩意儿,那藥性發作起來,真真儿猛烈得緊,要不是她意志力堅强,抗壓力能力强,指定早就過去把那趙賤人給扑倒了,哪里還輪得到他來吼吼?

    “嗯嗯……嗯……”

    腦子里模糊不清的想著,她身子一會儿冷一會儿熱,就好像泡在沸水里浸過了,又丟在冷水里打冷戰一般,情不自禁的發著抖打著顫,不受控制的扭曲著在床上滾來滾去,樣子實在太過有礙觀瞻。

    而這還不是最打緊的,最大的問題是……

    她想要男的了。

    這真是一種要命的討厭感受。

    努力壓抑著,影影綽綽間,她視線再次模糊,只能見到面前有一個人影儿,身形長得十分挺拔,正像她剛才那迷朦春、夢里的趙賤人。

    他怎麼敢出現在她獸性大發的時候?

    捧著受傷的腦袋,她剛一想,又一波藥性襲了過來。

    月大媽的洗胃藥,為什麼還不來?

    她難受的一把揪住趙樽的胳膊,嘴唇直哆嗦,“喂……快……”

    “准備給多少?”趙樽淡淡問。

    藥性上頭,夏初七還是聽懂了他的揶揄,嘴角扭曲的抽抽著,一只手死勁儿掐自個儿的腿,想要保持理智的清楚,不想在他面前丟人,可那笑容,還是有點儿傻乎乎的犯著花痴。

    “你賣嗎?多少銀子一晚?”

    他似乎低下了頭來,呼吸與她離得極近。

    “無價。”

    “無價啊……那我怎麼還得起?”

    夏初七說得十分認真,緩緩的仰起頭來,一雙著了火似的眸子盯住他,想要看清楚那貨這會儿什麼表情,可偏生,他的面容卻越發迷糊了。

    “好好聞的男人!”她總結著,只覺一種帶著青草香味儿的男性氣息,如同那毀滅人意識的浪潮一般,排山倒海的再一次襲擊了她的大腦,搞得她可憐巴巴的身子板儿,顫得更加厲害了。

    她發現了。

    這種藥物就像孕婦的陣痛反應。

    一波,又一波,一次,接一次。

    一波過去之后,會稍稍緩解一些,可再一次就會來得更加猛烈。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牙齒死死咬住嘴巴。

    趙樽瞄她一眼,使勁儿掐著她的下巴,“再咬,就沒嘴了。”

    “那不是更好,你不是最討厭我話多嗎?啊哈哈哈,趙十九,阿樽,樽樽……來吧……”

    她為了轉移注意力,故意大聲儿喊著,也不知道那個趙賤人什麼表情,她也管不了那麼許多,一下子扑過去就抱住了他,一雙瘦干巴的手臂就纏在他暖乎乎的脖子上,兩條腿也順勢往上一纏,采用了一個難度系數極高的激烈姿勢,接著嘴巴猛地一張開,便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客氣的咬,她死死的咬。

    帶著憤怒,帶著發泄,帶著仇恨。

    一直咬得晉王殿下那麼一個“能持”的男子,也忍不住吸了一口氣,沉聲低喝,“楚七,你找死?”

    “疼痛……可以清醒大腦……緩解藥性發作……”

    “……”

    趙樽黑沉沉的俊臉,更黑了几分,冷眸里全是怒火。

    “哦,不對,咬錯了,應該是我痛了才能清醒?”夏初七點了點頭,好像是想明白了,嘴巴從他的肩膀上慢慢的收了回來,一張臉儿紅艷得像粉桃儿,嘟著嘴巴看著他,嘴唇上還帶留著因為咬他而溢出來的唾沫星子,傻乎乎的看著他。

    “哥們儿,咬我……快,咬我……”

    “……”趙樽的臉,凝結成冰了。

    “你再不咬我……我就要……扑你了?”

    夏初七一咬牙,惡狠狠地威脅著他,使勁儿甩了甩灌了漿糊的腦袋,平衡著自個儿的呼吸,微微啟著嘴儿,喘著一種淺淺的粗氣儿,望著面前看不清樣子的家伙。

    “讓你拽,讓你欺負我……咬……咬死你……”

    她又要張嘴,卻被趙樽一把拽住,使勁儿按在了床上。

    當然,他便未怎麼著她,只是拿了一條梅子遞過來的冷毛巾,敷在她的額頭。

    “麻煩精。”

    冷冰冰的毛巾貼在額頭上,夏初七舒服的呻吟一下,依舊用那種暖昧的語氣儿喊他,“咬我啊!不服,你咬我呀……”

    “……”

    “不咬我是吧,那我……我可就要吃了你。”為了轉移注意力,她不遺余力的拼命說著話,反過來逗著他,想了想,又是搖頭又是點頭,“好像不太方便吃,還沒長成熟哈。”

    “……”趙樽似是很無語。

    “又來了……藥又上頭了……又來了……趙賤人……快咬我……”

    在又一波熱浪席卷過來的時候,夏初七看著屋子里几盞被挑得極亮的油燈,覺得眼前有一個個的星星直打轉轉,“不行不行,我受不了了……快,咬我……快啊……”

    “讓你住嘴!”

    “憑,憑什麼?快咬我啊……”

    還能對答流暢,看樣子不算太糟糕。

    趙樽低頭看著她,大手使勁儿掐著她的人中,緊蹙的眉頭松開了些。

    “五十兩,咬一次。”

    “你當我傻呀?”

    夏初七慢慢的靠上去,抱上他的腰,在他臉上呵著氣。

    “不,一百兩咬一次……來,咬我一口。”

    趙樽尊貴高冷的面孔,直接僵硬了,“……”

    很明顯,夏初七已經快瘋了。一張臉燒得像猴儿屁股一樣了,沒有變成色中惡魔,她自覺已經很不容易。使勁儿摟緊了趙樽的腰身,她一個夾纏便掛在了他的身上。

    “解藥……我的解藥……咬我啊……”

    “楚七——醒醒!”趙樽用力拍她的臉。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嘟起嘴,幽幽的說。

    “有一種純天然的渴望被喚醒,它的名字叫著——欲望。”

    她一字一頓,說得一本正經,把個趙賤人的臉說得……更黑了。

    “理智告訴我不能做,可你長得……太招人……太討厭……我想一口吃了你。”她胡說八道著,腦子顯然不太清楚了,人也變得狂躁了起來,突地一翻身,使勁儿揪住趙樽寢衣的盤扣,不太熟練的扯來扯去,也不真去做什麼,就是不停拿身子在他身上磨磨蹭蹭。

    “不想吃虧,不想老子毀了你,你就咬我……”

    她越湊越近,動作越來越過分,几乎整個人都窩在了他懷里。

    “別動!”趙樽低喝一聲,生生控制住了她的身子。

    “咦,趙賤人……你的聲音不對勁儿……”

    夏初七往他身上蹭了蹭,才借力抬起頭來,壞壞的一眯眼,瞄著他的眼睛。

    “說,你是不是對……我,起了打貓心腸?”

    “打貓心腸?”趙樽貴氣的臉部輪廓上,多了一抹復雜的表情。

    “嘿嘿,我就不告訴你,什麼叫做打貓心腸。你呀……蔫壞蔫壞的……看上去像一個正人君子……其實嘛……不行……我得要檢查一下。”

    夏初七雖然是個現代人,可如果沒有那“暢歡嬌”的藥物,也不可能有那麼大的膽儿,但是這會儿的她很明顯不正常。心里一蕩,她覺得如果能夠讓冷面冷腸冷心冷言冷語的趙賤人有什麼“不軌反應”,那簡直就是一種比戲耍了東方青玄還要來得舒坦的快意。

    “楚七!”

    死死拽住她的身体,趙樽一雙眼睛說不出來的冷。

    “你果然狗投的生?”

    夏初七仰起脖子來,吃吃一笑,“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狗才會……”

    “咳!”

    重重的咳嗽聲儿里,是月毓領了兩個侍衛端著一大盆的米湯和蛋清制成的中藥進來了。

    趙樽如釋重負的扼緊了她,不許她再在他身上蹭來蹭去。

    “那東西怎麼用?”

    夏初七迷迷糊糊的唔了一聲儿,在月毓發寒的目光注視下,盛了一碗米湯蛋清中藥水,使勁儿往肚子里灌,一碗喝完了,然后再盛了一碗,繼續往肚子里灌,一直喝得覺得水都快要撐到喉嚨口了,才突地拉住趙樽的手,往她自家身上牽了過去,順便拋著媚眼儿對他一笑。

    “爺,借你的手指……用一下。”

    趙樽被她握了手過去,身子一僵。月毓淺眯的眼有了寒意,所有人都盯在她的臉上。

    這楚七到底要干嘛?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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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7:21 |只看該作者
第052章 下輩子,記得投生個好人家

    一屋子人的眼睛都落在夏初七的身上。

    可誰會料到,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狀似“柔弱無依”面帶可憐巴巴的笑容拉著晉王殿下的手在身上那麼曖昧的一比划,卻突然一張嘴,把他的手指頭往里一塞,便往她的的喉嚨口里摳了進去。

    “嘔——哇——”

    趙樽躲閃不及。只聽得“嘩啦”一聲儿,一口的穢物便唏里嘩啦地吐了出來,帶著一股濃濃中藥和食物混合味儿的穢物,從他的胸口往下一路滴到了袍角,沾著點儿花花綠綠的菜葉,把他那一件栗色的緞面儿寢衣給沾得慘不忍睹。

    “爺啊!”

    “爺!”

    好几道尖呼聲儿,同時響起。

    鄭二寶連滾帶爬的奔了過來,几欲抓狂的想要替他擦拭。月毓也慌不迭的上前,那責怪的目光這一回沒有再裝,直接刀子似的剜向了夏初七,一邊儿替趙樽找換洗的衣服,一邊儿吩咐人在淨房里面備水。梅子則偷偷擦了一把冷汗,直衝夏初七丟眼神儿,讓她趕緊識趣儿的向爺討饒。

    他們知道,這位主子爺啥時候受過這樣的對待?啥時候又吃過這樣的虧啊?“冷面閻王”那稱呼不是喊著玩的,別說敢把穢物直接吐在他的身上了,平日里誰進他的屋子都得把自個儿收拾利索了,生怕稍稍不潔淨有異味儿,觸到了他的霉頭,哪里有人敢做這樣的舉動。

    可夏初七不懂。

    她啊,一雙眼儿半眯著,恍恍惚惚的紅著臉挑著眉蹙著鼻子,哪里管得趙樽會不會惡心的想要殺了她?剛才喝得那些個東西,都快堵到嗓子眼儿里來,那麼一摳,她這會子吐得根本就停不下來,哇啦哇啦又往地上吐著,直到吐光了胃里的東西,

    “真虎實。”眾人都在驚慌失措,只有趙樽一臉平靜,還是那麼尊貴逼人。

    夏初七“似乎”這才反應過來,抬起頭來看著他,拍著胸口,長舒了一口氣。

    “果然用你的手,會比較惡心一點。”

    趙樽原本的冷面黑了,又青了,眉頭也打上了結。

    “你可真敢說?”

    夏初七吐了一陣儿,心里頭舒服了一點,只聲音有些啞著,笑眯眯直起上身衝他作了一個深深的揖禮,裝出一臉的乖巧可愛來。

    “大恩不言謝,一摳就靈。爺,你趕緊去洗洗吧。”

    瞧著他一臉又冷又黑,她心里暗笑,估計這貨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可沒有料到,他居然什麼都沒有說,只淡淡掃了她一眼,一調頭便去了淨房,那臉上卻是像吃了蒼蠅一樣,又惡心又嫌棄的樣子,瞧得夏初七心里頭甚是歡樂。

    敵不爽,她就樂。人生美事儿啊!

    來不及体會那麼多,她撐了撐懂得有些麻木的額頭,一副壯士斷腕的決心,端起面前那個大碗,再一次往嘴里灌著那蛋精米湯加中藥,等喝飽了一肚子,才發現面前梅子已經体貼的擺放好了一個痰盂,她衝她一瞥,閉上眼睛,伸手入喉,嘔吐得額頭上冒了一層細汗,胃里燒得發慌。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她與那一大盆“米湯和蛋清”奮斗著,喝了摳,摳了吐,吐了接著喝,喝了接著吐,一直摳吐得膽汁儿都吐出來了,渾身上下如同淋過雨一般,衣裳濕透了,頭發濕透了,額角上那個撞出來的傷口似乎也更加的猙獰恐怖了,這才晃晃悠悠頭腦發脹的仰躺在趙樽的花梨木雕花大床上,滿意的嘆了一口氣。

    痛,酸,堵,軟……哪儿都不舒服。

    她輕飄飄地癱著身子,一根手指頭都不愛動彈了。

    不過——

    “呼,舒服多了。”她嘆。

    趙樽去了淨房還沒出來,她一雙眼睛鼓鼓地盯著床罩頂,呼呼喘著氣儿。

    一會儿他回來,會不會宰了她?

    她想著,但胃里雖然清空了,可身子先前入藥深了,一時半會儿也不可能好轉得了。身上一陣一陣的發著燙,心里頭還發著騷,迷迷糊糊間,竟是又在那床上昏乎了過去,直到已經沐浴更衣出來帶了一身香氣儿的趙樽,一個大巴掌拍在她的頭頂。

    睜開一只眼睛,她一只眼睛緊閉著,瞧他。

    “您洗干淨啦?哎呀我說,不要黑著臉嘛,這樣儿多不好看?來是人情去是債。這一回我又欠了您那麼多錢?快仔細盤算一樣,你就會覺得你的土豪人生,真的是非常的美好了……”

    “起來!”趙樽冷冰冰看著她,一臉面癱沒有表情。

    夏初七兩只眼睛全睜開了,一臉都是笑,“呵呵呵,瞧把你給氣的。您現在是不是感到非常入骨的憤怒,非常嗤心的痛苦,但是呢,是又無能為力?”

    她這會子心里像小貓抓撓著似的,額頭上也嘶啦嘶啦的痛,其實便沒什麼力氣說話,可說几句氣一下人,還是可以將就應付的,“爺啊,今儿我呢給你上的這一課,它的名字叫著——君子斗智不斗力,明白了嗎?”

    趙樽微微一眯眼,淡淡的,還是那句話。

    “起開,不要躺在爺床上。”

    左右四下看了看,夏初七回答得啼笑皆非。

    “怎麼了?躺你床上怎麼了?這床很大呀,礙著你了?”

    “身子髒死了,快去洗。”趙樽面上寒霜多了一層。

    “髒嗎?不髒啊,我覺著挺好。”其實,在催吐洗胃之后,夏初七是真沒多少心力來與這貨斗嘴了。不過也不知怎的,瞧著這貨明明已經氣得頭頂都快要冒青煙了,還得故意裝出一臉高貴冷漠的樣子,她心里那成就感,就在不斷飆啊,飆啊,飆得頭痛減緩,四腳舒坦。

    “哎,姑娘我今儿這二百兩,花得忒值。”

    偷偷瞄著他的臉,她說得極為討厭。

    但那是嘴上,在心下,她還是覺得這貨很夠意思的。

    雖然他見天儿跟個討債鬼似的要錢要錢要錢,討厭是討厭了一點,但在她先前那樣難受的關鍵時候,他雖然不願意“舍身救她”,卻也是願意把那個老皇帝給配的“九轉護心丹”拿出來的。

    就憑這點,這樣子的男人,還是可以做哥們儿的……

    心里尋思著這個,看著他擺著的一張臭臉,她又有些幸災樂禍。

    “我走不動路了,再借你床一睡?”

    她說得理直氣壯。

    可這句話一出口,趙樽還沒有什麼表態,那正在打掃屋子里穢物的月毓,表情卻是生生一陣僵硬,那手臂明顯抖了一抖。夏初七眼風往她一掃,心里哪里會不明白?

    原本她是不願意與月毓這樣只為一個男人的女子爭一時長短的,可因為有了先前的“醋洗”那件事儿,她心下對這位月大姐生出了一些嫌隙,小心眼一發作,態度上也就有了質的轉變,故意與趙樽在那里墨墨跡跡,也是為了觀察她的反應。

    見她不爽了,夏初七才“特別不好意思”的笑著看她。

    “那什麼,月大姐,今儿楚七給你添麻煩了。所以呢,答應給爺的那二百兩銀子,至少其中有五十兩應該屬于你的,回頭你記得,讓爺分給你啊,可別忘了,大事儿啊!”

    她一臉認真,裝瘋賣傻。

    空頭支票誰不會許?她頭一回發現了窮人的好處。光腳的不怕穿腳的,她笑眯眯的說著,像個揮金如土的大土豪一般表現得十分大方,而那趙賤人的臉色,黑得呀都快成鍋底灰了。

    這麼一瞅,她身上不舒服的症狀,似乎又輕減了許多,在他瞧不見的角度,唇角悄悄翹開了一抹促狹來。

    讓你收拾老子。

    打不過你,還能惡心死你呀?

    正在這時候,梅子笑急急的端了她交代殘缺的湯藥進來,趙樽冷冷掃了她一眼,也就沒有馬上攆她了。但似乎他不想再靠近那張床,遠遠的坐了,一副高冷尊貴,一臉冷冰冰的樣儿,瞧得她心里頭特爽。

    小樣儿的,就氣死你。

    之前撞破的腦袋上,大概痛過去了,除了麻木之外,就是頭有些發暈,她讓梅子借她纏上了一圈儿藥布,又喝完了那些湯藥,眼風掃了趙樽一眼,索性舒舒服服的躺下去,扯過鋪蓋來往身子上一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一副就要鳩占鵲巢的樣子,嗅著月大姐新熏上的幽幽淡香,覺得這滋味儿好聞得緊。

    半眯著眼儿,她似乎就要睡過去。

    趙樽一臉鐵青,冷冷的薄唇輕抿著,似乎又要發作。

    她偷眼一瞄,直想發笑。

    想了想,她又良心發現了。當然,另外一層意思,還是害怕當真惹惱了他,畢竟目前她還得倚仗這貨來對付那個東方妖人呢,暗暗收拾下行,還是不要太讓他下不得台,不要得罪得太狠了好。所謂“打一棒槌給一顆甜棗”,她得明白廢物利用,以惡制惡的道理。

    “行了行了,爺,您老就別臭著臉了。”

    懶洋洋地爬起來,她確實是有氣無力,不是裝的。

    “我走,我走還不成?哎喲,難受死我了。”

    她又捂額頭,又捂喉嚨,還拍胸口,一副下一瞬便會昏厥的勁儿。

    趙樽冷冷的掃視過來,那目光盯得她心里一陣儿發毛,聲音更冷。

    “別走了,今晚就睡這吧。床也寬敞。”

    喔唷,丫的反調戲?

    向來習慣了調戲別人,夏初七清了清嗓子,稍稍有點儿不適應。

    “那個……沒事儿,沒什麼,麻煩月大姐送我一程便是,不敢再叨擾爺休息了。”

    一直垂手立在邊儿上,月毓聽了她這句話,哪里能不樂意?牽開唇角一笑,她溫溫柔柔地替她拿了個披風,款款走到床頭,正准備彎腰扶起夏初七,沒有想到,趙樽目光深了深,卻是冷冷阻止了她。

    “不許扶,就讓她睡這儿。”

    “可是……”月毓咬了咬唇,還是回過頭來,問了,“爺,那您睡哪儿?”

    “爺自然也睡這儿。”趙樽答得自在。

    夏初七心知這貨是與她扛上了,料准了她是一個有口無心的主儿,不敢真與他睡在一處。

    可月毓卻不是那麼想的,在她的心里,爺對楚七的包容,甚至可以說對她的縱容,已經超越了她對他所有認識的臨界點,一次次挑戰了她對他認知的底線,因此她是相信的,那漂亮的芙蓉臉儿唰的一白,神色明顯焦灼了起來,張了張口。正想說點儿什麼,一直在屋外的二鬼,便進來稟報了。

    “爺,西配院那個傻子來了,找他媳婦儿呢……”

    她說著,若有似無的瞄了夏初七一眼。

    傻子他媳婦儿几個字,分量足夠重。

    那個月大姐僵硬得鬼一樣的臉色,頓時好看了几分,“爺,時辰也不早了。我送楚七出去,梅子過來替您重新鋪床,早些歇了吧。”

    已到子時了,傻子先前都早已經睡下,怎麼會又在這個時候跑過來找夏初七?夏初七尋思著,心下默了默,只瞄了月毓一眼,沒有再多說些什麼,卻是聽得趙樽淡淡說著,三個字情緒皆無。

    “帶她去。”

    月毓目光亮了亮,福了一下身,“是,爺。”

    既然傻子都已經找上門儿來了,夏初七自然沒有不走的道理,更何況,她先前那些個話一來是開個玩笑,二來只是為了試探下月毓的反應,又怎麼會真的霸占住趙樽的床不走?

    人她都懶得霸占,不要說床。

    手撐著床,她正准備起來,腦袋昏旋了一下,便聽見月毓吃驚的抽氣聲儿。

    “怎麼了?月大姐”

    她轉頭,隨意的那麼一問。

    接著,她便順著月毓的目光,望向了她剛才躺過的那張床。只見那原本干淨整潔的被褥上,有著好几處星星點點的紅痕……她很想不承認,可卻不得不承認,那不是她額頭上的血痕,而是她身上的大姨媽給滲出來了。

    這也太糗了。

    怪不著她,沒有衛生棉的時代……

    她閉了閉眼睛,一吸氣,假裝沒有看見趙樽黑得發綠的臉色,清著嗓子解釋。

    “喲喂,這腦袋上的血,咋就搞到被褥上了?”

    什麼叫越描越黑,這就是了?

    趙樽冷颼颼的,目光發寒,其余一干人等都風化了……

    月毓把夏初七從玉皇閣里送出來的時候,傻子已經候在門外了。在几名值夜金衛軍的虎視眈眈下,傻子他耷拉著一顆大腦袋,不敢偷眼去瞄他們,似乎還是像當初那樣儿,怯生生的,不敢正眼瞧。

    “傻子!”

    夏初七衝他招手,喊得有氣無力。

    可大難不死,還能再見到親人,她心里也直覺是幸運。

    笑眯眯地向月毓道了謝,夏初七也不管她什麼表情,由著傻子背了,便回西配院去了。路上,想著先前的疑惑,她試探性的一問。

    “傻子,你咋知道我在這儿?”

    傻子是一個不慣說謊的人,尤其是在夏初七的面前,他几乎都沒有考慮,便老老實實的交代清楚了。說是他在床上睡得正香,窗戶那里突然有動靜儿把他吵醒了,他爬起來想要小解,卻聽見窗子外頭有人說楚七中了那什麼藥,躺在玉皇閣里頭,人都快要死了……

    那樣的話,還能不把傻子給嚇到麼?

    想都沒有想,他系著褲腰帶便往玉皇閣來了。

    彎了彎嘴角,夏初七心里突了下,又問:“那人的聲音你可聽仔細了?”

    “我,我忘記聽了……”

    “……”

    傻子擺了擺腦袋,委屈的看著她。

    他那會子心里直念著夏初七,哪里又會想到那一層?

    夏初七沒有再問他什麼,只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心里頭卻已經對這事儿有了計較。那人把傻子叫過來的目的實在太簡單了,說白了,便是不希望她與趙樽真睡在一處。

    當然,也不排除還想繼續整她。

    入得西配院,她與傻子各自睡下,想到那一層,便在自家屋子的窗戶和門邊儿上都虛虛的抵了一根竹竿子,這樣儿晚上如果有什麼動靜儿,她便能在第一時間醒過來了,而她的“武器”們,就要枕頭邊儿上。

    經過這麼一回,她再囂張不怕死,心下還是謹慎了不少。不怕別人,就怕那東方妖人又跑來對付她,而她現在的力氣,如果不先發制人,估計都不用反抗,她便成了人家砧板儿上的魚肉了。

    不過,她總覺得今晚上的事,不僅僅只是東方青玄一個人的問題,如果不是趙賤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又如何會那麼倒霉?

    所以說……

    那賤人,不是好東西。

    心里沒著沒落的琢磨了一會儿,大概先前的催吐洗胃和額頭撞傷實在把她給弄得疲憊不堪了,在這樣一個按理來說不應該好睡的夜晚,她卻是一覺睡到了天亮,連夢都沒有做一個。

    ……

    ……

    次日清晨。

    她是被房門外的輕輕敲門儿的“咚咚”聲給驚醒的。

    “誰啊?”

    她隨口一問,伸了一下胳膊腿儿,只覺身子疲軟不已,額頭上的傷口,似乎比昨儿晚上剛撞上去的時候更痛了,那火辣辣的難受勁儿,簡直沒法儿描繪。

    而且,不曉得是不是昨日吐得太厲害,或者叫喚得太厲害。

    她不僅頭痛,身子酸軟,四肢乏力,嗓子都啞了,眼睛也浮腫了起來,實在是受損嚴重。

    “楚七,你醒了嗎?是我,鶯歌。”

    外面那道聲音,軟俏柔軟,卻也不陌生了。可不正就是趙樽指過來侍候她的丫頭鶯歌麼?夏初七自嘲的翹了翹唇,有點儿不能適應自個儿也是有丫頭的人了,使勁儿扒拉開被子,撫著依舊發燙的臉,費勁的干咳了兩聲儿,才起身去開了門儿。

    “楚七,我給你送吃的來了。”

    鶯歌一臉的笑容,提了個竹籃子,十分客氣。

    “唔,放那儿吧。”夏初七坐在床邊儿上,眼前冒著星星,摸著腫痛的喉嚨,不冷不熱。

    “呀,楚七,你的臉好紅,可是身子不舒服?”那鶯歌拿一條繡著花枝儿的手絹捂了下嘴,大眼睛骨嚕嚕的斜瞄著,很有几分……風塵味儿,聲音更是嗲得不像話。

    可她丫的不是明知故問麼?

    昨儿晚上那麼大的動靜儿,她真是半點不知情?

    冷笑半聲,不過,這些都不是夏初七目前關心的問題,她比較關注這個鶯歌能不能給了元小公爺去。一般在正常情況下呢,她是一個會絕對講信用的人,既然答應了人家元小公爺的事儿,她就必定會辦倒。

    除非……情況不正常了。

    抱著被子懶洋洋的倚在床頭,她由著鶯歌來喂她稀粥,腦子轉得很快。

    “鶯歌啊,有個事儿,我尋思問問你。”

    “你說。”鶯歌那態度,那嬌軟,實在令人骨頭發……顫。

    轉臉,仔細瞄看她一眼,夏初七笑得十分熱情,“昨儿晚上你都瞧到元小公爺了嗎?就是那個長得特別帥。哦不,就是生得很俊俏的那個小公爺,臉上總是掛著笑的那個?”

    鶯歌是一個聰明人,一聽這話便懂了三分。

    “楚七,你的意思是?”

    又吃了一口粥,夏初七淡淡的,問得漫不經心。

    “如果他要你跟了她,你可會願意?”

    面色突地一變,鶯歌想都沒有想,放下粥碗,便‘扑嗵’一聲跪在了夏初七的面前,就差聲淚俱下,以死明志了,“不要,我不要。楚七,你怎麼能這樣呢?爺雖然差了我來侍候你,那也單單只是侍候而已,凡事我還得聽月毓姐姐的,而我也是咱爺的人,不是你的人。沒有爺允許,你怎麼能把我送別人?”

    這麼心急?為了哪般?真對趙樽一見鐘情,二見傾心?

    夏初七身子不舒坦,瞧她眼儿更加散漫,“你說你這個人吧,咋就開不了玩笑呢?我有說要把你給他了嗎?還是你迫不及待的想隨了他?或者說,你生怕我不把你給他,在那玩儿矯情呢?”

    “我……”鶯歌自知嘴快,有些悻悻然,“我錯了。”

    嘖嘖嘖,真是一個乖巧的好姑娘。

    想想自個儿那臭德性,那越發覺得,封建社會的女子啊,實在讓人嘆息。

    又吃了几口粥,夏初七便不愛吃了,她是一個能躺著絕對不會坐著主儿。打了個呵欠,又懶洋洋的躺回了被窩里,一只手揉著脹痛的腦袋,一雙眼睛對著天花板瞪了一眼。

    “行了,我知道了,鶯歌,你去忙吧。”

    “月毓姐姐讓我照顧你的。”鶯歌收拾著碗快。

    左一個月毓姐姐,右一個月毓姐姐,表面儿上恭恭敬敬,實際上,不就是擺明了要告訴她,她楚七其實啥都不是麼,人家照顧她,與她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斜睃一眼,夏初七慢條斯理的回答。

    “我用不著你來照顧,你又不是我的孝子賢孫,這麼用心照顧我,我還真怕折了壽呢。”

    夏初七這貨是個說話直的,損的,招人恨的。一般人對上她那張利嘴,都會吃癟了還得吐血牙,又何況是鶯歌這種平素里注意婦德涵養,不會與人爭吵的姑娘?

    一瞬間,她面紅耳赤,福了福身。

    “是,那你有事,你再叫我。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夏初七眯上眼,懶得理她。

    鶯歌乖乖的答了,只是在垂眸那一瞬,露出一絲不屑。

    昨儿晚上的事情,如今已在驛站里傳得沸沸揚揚了,她又如何會真不知情?老實說,她怎麼也不明白晉王殿下那樣尊貴端華的人物,竟然會看上了這麼一個姿色平庸的人。

    但既然她心里再不爽,也知道這個楚七在殿下心里是有分量的,不是她輕易隨便得罪得起的,所以初來乍到,她不敢往深了使勁儿。

    夏初七身子不舒服需要靜養,而驛站里今儿卻是熱鬧得緊。

    不管夜晚曾經發生過什麼,天儿照常會亮。每個人的生活也都還得繼續,驛丞署和驛站來的這些個客人們,他們也都會照常地恢復看似平靜的日常。

    天儿剛蒙蒙亮的時候。昨日初入驛站的寧王殿下趙析就差人給錦衣衛的大都督東方青玄送去了從京師帶過來的“東北三寶”——人參、貂皮、烏拉草中的前兩件儿。

    寧王說是因仰慕東方大人久矣,因此昨儿晚上多吃了几口酒,導致他酒后失態,言語無狀,舉止失常,不小心冒犯了東方大人,請東方大人一定要多多包涵。

    而東方青玄雖今日身体抱恙,可對昨晚之事卻也是十分平靜,一張妖嬈如精的臉慣常盛放著,一如往常的娓娓而談,說昨晚之事,他自家也有過錯,都怪吃多了酒走錯了院子,万万怪不得寧王殿下,那事儿都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一切都是酒的錯,這算是“如煙往事俱忘卻”?

    都在扯淡!

    接下來,東方青玄又將寧王趙析送過來的“東北三寶”托人轉贈給了晉王殿下,並且誠懇的邀請了他一道儿用午膳。

    東方大都督說,他昨晚上一時心血來潮,想給晉王殿下一個大大的驚喜,這才喂他的心肝儿寶貝吃了一點能增加兩個人閨房樂趣的“暢歡嬌”,可結果卻是聽說催吐弄得身子有了虧損,勢必得那個“東北三寶”去補補身子才好。

    末了,東方青玄還十分惋惜的告訴趙樽,那“暢歡嬌”只需要合歡便可,且其中的滋味儿和樂趣,正常時必不能体會,殿下又何苦搞得那麼復雜呢?不過麼,他卻是沒有想到殿下的那個小孌童果真是一個有本事的小神醫,連“暢歡嬌”那樣無解之藥都能解去,當真了不起。

    收到了“東北三寶”的趙樽,也是十分淡定,在午膳與東方青玄還約上了寧王和元祐几個人,再一次暢飲了一回。據說席間賓主盡歡,絲竹爾爾,趙樽只說感謝東方大人能對他的家事儿產生出那麼大的興趣來,但昨夜那些事情,只是誤傳,事實是他與他家小奴儿兩個人私底下鬧著玩耍的樂子,沒有什麼大不了,東方大人不必介懷。

    ——那這便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都在裝逼!

    而最讓人無法想象的是,就在那個交談甚歡的宴席之間,趙樽當場命人又把那“東北三寶”送給了寧王趙析,說是多謝三哥不遠千里來清崗縣接他回京,還摔傷了腿,心里實在是過意不去,這樣的好東西應該拿給三哥進補最是恰當。

    當然,寧王趙析一愣之下,卻也是掬了一把感傷的眼淚,只說兄弟二人兩載未見,這次過來不僅給十九弟添了麻煩,還差一點就害得十九弟葬身洪澇,回京都不敢向父皇交差了,那聲色動容的樣子,很是感動了好些人。

    ——難不成這又是“歷盡劫波兄弟在”?

    只當演戲!

    總而言之,兩件儿“東北三寶”,從寧王手里頭來,結果又輾轉回了寧王的手里,這走馬燈似的裝逼勁儿,粉飾了權謀傾軋下的皇權之道,實在令人扼腕唏噓。一個人扯一點,兩個人裝一點,三個人湊在一塊儿,那便是山外青山樓外樓,裝逼自有高高手了。

    一件下藥的“風波”,在几位爺都“宰相肚里能撐船”的大環境上,似乎就這樣過去了。表面儿上的兄弟情深,同僚友愛,而私底下,各自卻又都忙得不可開交。

    有人在查“千年石碑出土”之事儿……

    有人在查趙樽身邊那孌童之事儿……

    當然,也有人在下一盤更大的棋。

    蜀中干冷潮濕的天空下發生的這些個‘旑旎’事儿,連同那一個百年不遇的湔江堰決堤引發的錦城平原大洪澇災害一起,于几日之后傳入大晏王朝的京師應天府。

    據說那日在金鑾寶殿上,老皇帝大為光火,責罰了好几位大臣。

    而近來老皇帝發脾氣,已不是第一回了。

    自從太子趙柘生病開始,那洪泰帝便老了一頭,尤其近日來的火氣是越來越壓不住了。

    可他再著急也是無用。太子趙柘的身子骨儿一日不如一日,早已瘦得不成人形。太醫院的御醫們會診了無數次,什麼法子都用盡了,湯藥也不知吃了多少,就是不見起色。據那個已經被宰殺了的太醫院前院判說,“太子殿下,已經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一個作為儲君來培養花費了心的儿子病成這樣儿,而此時卻又傳來北方雪災,南方洪澇,災民們陷入飢荒的各種奏折。同時,兩年前被趙樽一舉攆入關外的游牧民族北狄人近來也屢犯邊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烏那之戰剛剛結束,如果大晏再次興戰,只怕又得動搖國本……

    而大晏最可用的將領,便是老皇帝的皇十九了趙樽。

    因此,比起上頭那事更讓洪泰帝頭痛的是,錦城府鎏年村發現的“千年石碑”及丈人山高僧的天機禪言,正像瘟疫一般極快地傳播著,老百姓便紛紛向官府請願,各地都在為趙樽立祠,學子們紛紛作詩寫膩,而各地的官吏們就此事的奏報,也是雪花儿一樣飛入了京師。

    就在這樣內外夾擊的關鍵時刻,太子還沒有死,朝中几派人卻已經為了那儲君之位,斗得越來越厲害。

    一幫子老臣們拉派結幫,相互攻訐,相互指責,相互揭發,又一幫子還在隔岸觀火,一個個的朝臣如同下注買馬,紛紛選中目標各自站隊,甚至于,時不時會在金鑾殿上互相參奏,吵得不可開交。

    一派人說,晉王趙樽借用“蜀中童謠”和“千年石碑現世”之事,造謠惑眾,蠱惑民心,手握兵權卻遲遲不歸,擅權專橫,以庶子身份膽敢覷覦皇位,破壞祖宗体制,不遵禮法,不受管束,定有不臣之心。

    又另一派人說,寧王趙析掌著都察院,卻利用風聞奏事的便利,與某些權臣串通一氣,結黨營私,對忠臣們屢加陷害,往上欺君,往下壓民,擾亂朝廷綱紀,言行不端,雖身為嫡子,卻實無儲君之能。

    還有一派人說,皇長孫趙綿澤……

    朝堂里的紛亂,不一而足。

    每個人都恨不得抓了對方的缺點和弱點便往死里整。

    那風起云涌,不比戰爭的殘酷弱上几分。

    而江山和權力,在男人的眼中自然會排在第一位。上至老皇帝,下至王公大臣,各有各的打算,于是乎,第三道“京中兄長病危,老父垂暮,甚是牽掛儿子,速速歸來”的聖旨,再一次從大雪紛飛的京師應天府,奔向了正在遭受洪澇災害的蜀中平原。

    接到聖旨的時候,趙樽便不在驛站,他這些日子,每日里都只在忙一件事儿——組織金衛軍前往受災嚴重的崇寧、灌縣、望叢縣等地賑災,拔出部分軍晌,又“號召”鄉坤們掏了腰包,救助受災的蜀中百姓,其人品風評,更是一時無人能出其右。

    于是乎,在那十來天里,他基本上很少時間在驛站。

    一晃,快要腊八了。

    夏初七上次身子受損嚴重,見天儿躺在床上,連他的人影儿都很少見到。直覺在這種不受剝削的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舒心。而因了她與趙樽之間“見不得人的特殊關系”,如今在驛站里頭,尤其是晉王殿下那些親隨的面前,她還是有几分薄面儿的,完完全全可以做一只懶懶的封建社會大米蟲。

    甚至于,在慣常懂得趨炎附勢的古今通用法則面前,她那臉面儿都快要比月毓還要大上几分了。

    她這一病,確實也是真真儿病了。

    一直到那“中藥之夜”的第五日,東方青玄突然前來探望她,她還始終“臥床不起”,容色憔悴不堪。

    “楚小郎身子可好些了?”

    東方大妖人一張妖艷如花的臉還是美艷得讓她嫉妒,可他原本紅潤如花瓣一樣的唇瓣儿,大概因了那天晚上泡了過多的冷水,都過去這些日子了,還有那麼一絲蒼白。

    有可能是看見她瘦得麻杆子一樣的身子比他還要凄慘几分,東方大都督的心里頭找到了平衡,他這回卻是沒有再動她,精神頭儿也是突然就好了起來。

    夏初七看見他就沒好氣儿,只陰陰的笑著回應。

    “大都督見到我沒有死成,是不是甚為遺憾啊?”

    東方青玄一雙鳳眸微睞,脾氣極好,從來都是語帶笑意。

    “那日晚間的事,本座也是為了成全你與殿下間的情分,楚小郎不必放在心下。只是本座實在想不到,你竟是那麼軸性儿的一個人,還是又讓本座小看了一回。”

    “承讓承讓,下回記得搭梯子來高看我。”

    夏初七本就是一個伶牙俐齒的人,雖說這些日子窩在屋子里偷懶儿,可外頭的事儿有了梅子那張嘴巴的轉達,她還是大抵都知道一些的。

    尤其在她有意無意的向梅子灌輸的基礎之下,梅子再一次發揮了效用,現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在那天月光慘淡的夜晚,東方大都督他喝醉了酒,去了寧王殿下的屋子里,勾引了寧王殿下,兩個人發生了一些“讓人臉紅心跳”的事儿。

    錦衣衛再厲害,卻是壓不住流言的。

    據說大都督聽說后,氣得摔了一屋子的陶瓷碎片儿。

    一想到這個,夏初七再看見東方青玄,那臉上的笑意又真誠了几分。

    “大都督,先前楚七對您不敬,你可別放在心上了,往后要多罩著楚七才是,現在大家都知道您得了寧王殿下的寵愛,那往后必是繁花似錦,前途不可限量的。不過有句話……所謂,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楚七聽說寧王殿下的后院里頭,有好几十個像大都督您這樣儿貌美如花的男子,想一想,楚七還真是擔心您在寧王殿下心中的地位呢?好在,大都督您這麼有本事,必定能獨占鰲頭,綻放成枝頭最美麗的那枝花,成為一個頂尖的宅斗高手。”

    一串串損人的話說出來,她臉不紅氣不喘。

    而東方青玄妖艷如花的面色,不著痕跡的變了變,卻又在轉瞬之間,恢復了一貫的淺笑與淡然,只在瞧她時,那一雙淺琥珀般晶瑩的眸子,更深邃了几分。

    “本座一直很好奇,你竟然是一個會醫的人?”

    夏初七下巴一抬,翹起唇角,微微一笑,“我不該會麼?”

    “該!實在該。只是有些不明白而已。”東方青玄輕笑淺語,風姿卓絕的拂了一下他大紅的袍袖,與她挑釁的目光淺淺的對視了一眼,突地一彎唇角,笑得十分妖嬈。

    “罷了罷了,本座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實在住膩了,也該走了……”

    他要走了?回京師?

    該不會是來向她辭行的吧?他倆之間的關系,好像沒好到那份儿上。

    夏初七心里放著鞭炮歡送,唇角卻只撩出一抹“十分遺憾”的同情來。

    “那楚七就不送了,早去早投胎。大都督,下輩子,記得投生個好人家。”

    東方青玄一愣,接著整張僵硬成了一副俊美的雕像。

    良久,才松緩了一口氣,噙著笑意的眸子放軟了,隨即又是一展顏,笑開,“楚小郎這張利嘴啊,確實是一個不肯吃虧的。只是依本座看來……也許用不了几日,你便會同本座一塊儿回京師也說不定?”

    與他一塊儿回京師?

    夏初七不知道他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可如今她額頭上“賤”字沒有了,頂著的只是一個還沒有好利索的大傷疤,身份還是晉王爺的仆役,不再是誰的囚犯了,心下便踏實了不少,對東方青玄也沒有了以往那麼多的忌諱。

    “呵,只怕楚七與大都督,這輩子都不可能會順道儿。”

    “那可說不一定。”東方青玄笑著,又望了她一眼,狹長的鳳眸之中,那情緒飄浮得讓她琢磨不透,“你確實是一個聰慧的,前兩年倒是本座看走了眼……”

    夏初七心知她說的是夏草,卻也不搭那茬儿。

    “大都督這麼一個俊美的人儿,楚七以前可沒見過。要不然,又哪能沒有印象?”

    “印象嘛……會有的。”

    東方青玄笑著,聲音很溫暖,很柔和,那聲線儿極緩,極淡,就像與她之間只是朋友在問候一般。可那輕輕柔柔的語調,每一次飄出去,卻又能無端端的讓人心生恐懼,覺得與他對視都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經歷,即便他生得是那樣的美。

    夏初七盯著她,思考。

    他卻走近一步,笑彎著眼補充,“其實比起殺人,本座更享受磨刀的快感。”

    撇了撇嘴,夏初七了然的點了點頭。

    “我懂,大都督一直喜歡磨刀不是嗎?可楚七有句話得奉勸大都督您。浪再高,它也在船底,山再高,它也在腳底。說來說去,您不也就只是一個替別人磨刀的人嗎?又有何值得炫耀的呢?”

    她自覺說話忒損。

    可那東方妖人就像沒有感覺一樣,只意味深長的瞄了她一眼,淡定地說,“本座等著你一道儿回京師,很快了……”

    “不必客氣,楚七即便要回,也是跟著晉王爺的。”

    東方青玄突地一笑,俯耳下來,“那千年石碑之事,楚小郎出力不少,殿下會怎麼感謝你呢?”

    說罷,不等夏初七再接口,東方青玄一襲紅衣掠過,帶著几個人高調離開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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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7:38 |只看該作者
第053章 勾貓搭狗,人人都想扑

    是夜,暮色沉沉,入袖風涼。

    一個有風無月的官道上,一輛上了金釉的黑漆馬車,緩緩的行駛著,慢慢地繞入了清崗驛站的城門,一直行至城里玉皇閣的外頭才停了下來。身穿黑衣圓領對襟的駕車之人正是陳景。而那個撩了馬車布簾放上馬蹬,拘著身子扶趙樽下馬的人,卻是鄭二寶。

    “值夜的,把眼睛睜大了,不許瞌睡。”

    陳景隨了趙樽步入玉皇閣,回頭對值夜的兵士吩咐了一句。

    “是,侍衛長。”

    趙樽身形高頎挺拔,著一襲玄黑色軟緞大氅,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

    一行人默默跟著他,入了正院里的書房。

    “陳景留下,其他人都下去。”

    得了趙樽的吩咐,從鄭二寶到值夜的丫頭侍衛們嘴里通通應了是,都離開的極快。等書房里的人都走盡了,趙樽才拿了書案上那由鄭二寶細心包裹敬奉著的三道聖旨。一張一張攤開來,擺在案几上,品著那字里行間的內容,淡淡地問陳景。

    “今晚之事,你怎麼看?”

    就在先前回清崗驛的官道上,趙樽的人馬再一次遇到了伏擊,對方約摸有五十來個人,就埋伏在官道邊儿上的樹林里,一個個武藝高强,好在趙樽早有准備,沒有著了那道儿,卻也是一個活口都沒有抓到,那些人通通服毒自盡了。

    陳景的袖袍上,這會子還沾染著鮮血,他眉頭微微一蹙。

    “回爺,屬下以為,應當還是上次在清凌縣的那一批殺手,幸虧這次有了准備。不像上次……上次都怪屬下一時疏忽大意,讓他們鑽了空子,是殿下的失職。”

    趙樽淡淡看過去,“失什麼職?本王若不受傷,又如何能拖延至今?”

    陳景是一個實在人,微微一愣,看向面色如常的趙樽,若有所悟。

    “他們要取了爺的性命,不想爺回到京師,爺也就順水推舟……滯留?”

    趙樽抬了下眼皮儿,沒有吭聲儿,只目光更為凜冽。

    朝廷正是多事之秋,每個人都在算計,陳景又怎會不知道?

    考慮了片刻,他卻是實打實的說,“依屬下之見,如今,爺應當盡快回到京師才是正經。今日又有密信送過來,說是寧王殿下給聖上遞了密奏,把您給編排了一些罪名,參了你一本。而且,這第三道聖旨,還是當日聖上在奉天殿里,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儿,讓皇長孫殿下親自擬發的。”

    第三次催召回京。

    而且聖旨還讓皇長孫趙綿澤擬發。

    這話中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聖上先前盡全力栽培太子趙柘,如今又栽培皇長孫趙綿澤,那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這事卻也是第一次。

    尤其從陳景的角度來考慮,他實在認為“近月樓台才能先得月”,晉王爺與當今聖上雖是父子,可天家親情一旦離得遠了,關系也就疏了。

    這些年來,趙樽南征北戰,留在京師的時間極少。當今的洪泰帝儿子眾多,那個時候雖曾十分寵愛么子,給兵權予他,也是看重得緊。可自古帝王之心易變,人身在高處,思慮自然就與常人不同。這兩年,隨著十九爺的威信越來越高,再遇几個佞臣挑撥一下,那后果可以說是不堪設想。如果十九爺真為了那儲君之位,長時間滯留在清崗縣這步棋,在陳景看來,實在是有點儿南轅北轍。

    “爺,屬下以為,獲得天下百姓之心,也不如得到聖上一人之心。”

    陳景這人平日里不怎麼多話,可如今三番兩次的遇襲,再想到那些關鍵,也忍不住就稍稍點了一句。

    說完,他見趙樽不吭聲儿,隨即又意有所指的補充。

    “皇長孫殿下在這一點儿上,就做得很好。”

    “陳景,你今日的話,也多了起來。”

    淡淡地說著,趙樽浮雕般的精美五官,在燭火映照之下閃著一抹高深莫測的寒芒。

    陳景正想自責話多,卻聽他又道,“范從良那邊,你讓二鬼盯緊了,大意不得。”

    話題就這麼轉開了。陳景應了一聲“是”,躊躇了下,又是不解。

    “爺,依屬下之見,范從良此人,應當……”

    目光帶了一點殺意,陳景做了一個砍殺的手勢。

    出了“千年石碑”之事,而經手的人正是范從良。現今還把那個人留著,只會后患無窮。

    他的意思與先前楚七的想法完全一致,認為此時應當殺人滅口了事,以免夜長夢多。可惜,趙樽這個人做事儿向來不按常理出牌,即便陳景是他貼身的十二侍衛之首,也從來都沒有弄懂過他的真實想法,只能是按他的意思去辦差罷了。

    趙樽看了他一眼。

    忽明忽暗的燈火之下,那淡淡的表情卻越發威嚴懾人。

    “留著他,本王自然有用。如今蜀中洪澇之災嚴重,范從良雖無甚建樹,可在這次的賑災之事上,卻也沒有馬虎,稱得上有功。你差人把他給看牢了就好。過几日,本王也該回京師述職了,到時候,定會解決。”

    陳景觀察著他的面色,只能應是。

    但他心里頭卻清楚,“賑災有功”絕對不會是趙樽不動范從良的真正原因。

    沒有再多逗留,趙樽又吩咐了一些旁的差事儿,陳景便按著腰上長刀大步離開了書房。

    他前腳一走,鄭二寶后腿就放低了腳步聲進來了,挑了一下書房那几盞燭火的燈芯,等光線變亮了一點,他才默默的走到趙樽的跟前儿。

    “爺,不早了,仔細傷了眼睛,歇去吧?”

    “你外頭候著,爺再看一會儿。”

    趙樽一只手撐在太陽穴上,沉默著繼續看他的《火龍經》。

    鄭二寶默默的陪看著,見他緊蹙眉頭的樣子,心下不免有些嘆息。

    他十來歲便跟在趙樽身邊儿了,從他做皇子到分封親王,從他征漠北到踏南疆,在這樣一個嫡尊庶卑的時代,鄭二寶可以算是陪著他長大,也是看著他從一名普通皇子成長為如今手握兵權的神武大將軍。故此,他對于趙樽的感情,不僅僅只是一個奴才對主子爺那麼簡單。

    靜靜的陪侍在身邊儿,鄭二寶只當自個儿是一道布景。

    夜,靜靜的。

    燭火,時而劈啪一跳。

    見趙樽一直在揉捏著頭,鄭二寶憋不住出了一聲。

    “爺,可是頭又痛了?”

    趙樽輕“嗯”一聲,沒有再吭聲儿。

    鄭二寶出去淨了手,又走過去,想要替他按揉一下。

    不料,他那位主子爺卻是眉頭一皺,把頭偏開了,“不必了。”

    鄭二寶手僵在半空,又是那麼一愣。

    他家主子爺一直都有頭痛的老毛病,往常他也時常替他捏肩推背揉額頭,這十來年,這種事儿他還真沒少做,而他家主子爺也從來沒有拒絕過。可自從那楚七侍候過他一陣儿,這位爺似乎對他的手藝便有些嫌棄了,再也沒有主動讓他推拿過。

    “爺……”

    著急的看著他頭不舒服的難過勁儿,鄭二寶察言觀色,終是開了口。

    “那楚七休養了這些日子,身子骨應當也好了,要不然,奴才這就去叫她過來侍候著?”

    本來正在好端端看書的趙樽,一聽到楚七兩個字儿,那眉頭皺得更深了,眼神儿冷颼颼剜過來,嚇得鄭二寶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呵呵笑著直拍自個儿的嘴巴。

    “瞧奴才這臭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說來也是奇怪,自打那日楚七那個小丫頭吐了這位爺一身儿的穢物,還在他的被褥之上留下了那“婦人的印跡”之后,這位爺每每聽到楚七的名字,便是皺眉頭。

    這小半個月來,雖說他在驛站的時日較少,可每次回來,即便他有時間,也再沒有像以前那樣儿召見過那楚七小丫頭。

    看如今這樣子,難不成是貓逗老鼠,逗得膩味儿了?

    鄭二寶自個儿打著腹語,一邊儿猜測著,卻見趙樽突地放下書,似是沒心情看了。

    “走吧,歇去。”

    “好勒,爺,您仔細腳下。”

    小心翼翼的隨了趙樽回房,鄭二寶先讓值夜的丫頭去淨房為他准備溫水沐浴,然后又把床榻上的帳子和鋪陳都弄妥當了,卻見他家爺盯著那張床,一張冷冷的臉上,神色極為復雜。

    一瞧,鄭二寶就納了悶儿了。

    瞧他這個樣子,不像是逗膩歪了呀?還是想讓楚七來侍候?

    跟了趙樽這麼多年,他自認為了解他家爺比別人多一些。

    仔細一琢磨,他恍然大悟一般,自個儿陶醉在了猜想里。

    難不成是因為那天晚上他家爺被楚七小丫頭給拂了面子,下不來台了,也放不下主子的身段儿,所以才不找她?

    哎喲喂,想要一個姑娘來侍候罷了,怎麼就繃著那勁儿呢?

    他再一想,那楚七也真是,換了別的姑娘早就巴巴的上來給爺討饒下軟了,可她到是好,吐了爺,罵了爺,摟了爺,還抱了爺,結果她小腳一抬,往西配院那麼一去,這麼小半個月過去了,爺不找她,她也不著急,似乎那小日子過得還越發舒心了。

    不要說讓她來討饒,就連正常的一個問安都沒有。

    鄭二寶還聽人說,那楚七整日在西配院里研究她那些亂七八糟的藥,瓶瓶罐罐搞了一大堆,沒事儿就往臉上涂涂抹抹,前日里,他才新聽了一個段子,說那楚七大晚上的涂了一臉白生生的東西跑出來上茅房,把一個值夜的小婢女給嚇得當場昏死了過去,乍一看以為見了鬼。

    次日,大家伙儿才聽她說那個東西,叫什麼“面膜”?

    就這還不算,她那個“面膜”,如今已在那些丫頭婆子們中間賣開了。

    那楚七,也實在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東西。

    鄭二寶一個人尋思,為了讓主子爺有點儿好心情,猜心度意的笑了一聲儿,說得神神秘秘。

    “主子,聽說楚七那丫頭,又賺了不少銀子。”

    這位二寶公公也是一個損的,心知那件事儿是他家爺的樂趣儿,哪顧得楚七的心情,趕緊湊上去了。

    可聽了這話,趙樽卻沒有提起興趣來,只淡淡唔了一聲,便調頭往淨房走。

    鄭二寶搔了搔腦袋,愈發摸不著准儿了。

    連銀子都不愛誆了?哎喲喂,這可怎麼了得?

    上趕著几步,他又巴巴的跟著,涎著臉直笑,“主子,那楚七確實是一個風趣的人,別說,奴才也覺著跟她在一塊儿,能得到不少的樂子呢。”

    “你還能有什麼樂子?”

    冷冷的,在水波的蕩漾聲里,趙樽的聲音飄了出來。

    聽著他的聲音不對味儿,鄭二寶又是一陣憋屈。

    太監就不能有樂子嗎?

    別說,他瞧著趙樽時那股子幽怨的眼神儿,還真有几分失寵的樣子。

    淨房里沐浴出來,趙樽就著寢衣慵懶的倚在床頭,差了鄭二寶下去拿了書來,卻沒有讓他滅了燭火,看那個樣子,還得看一會儿書才能就寢。

    燭影搖曳間,鄭二寶瞧著他那孤單單的一人儿,形影相吊的樣子,突地有些心酸了。

    除了他家主子爺,那些貴為皇子的爺們儿,哪一個不是溫香軟玉在抱,孩儿都滿地跑了?

    輕咳一聲,他收住了快要出屋的步子,那腳又不聽使喚的回來了。

    “爺,奴才還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趙樽抬起頭,涼涼的看著他,示意他講。

    鄭二寶越發涎著臉,“你先赦了奴才無罪,才敢說。”

    趙樽哼了一聲,淡淡道,“如今你也膽儿大了。”

    重重嗆了一下,鄭二寶不時瞄著他,喉嚨里卻像爬了蟲,癢癢的,想到要說的話,有些不好意思。

    雖說他也是一個男人,可小時候便沒了根儿,也沒辦過男人那事儿,說出這些話來,還是覺著有些難為情,憋得脖子都紅了,才一咬牙開了腔。

    “爺,那麼多漂亮的小娘往您跟前儿湊,你都不愛搭理,奴才私心里雖不贊同,卻也能理解,那是爺您為人清貴。可別的姑娘您可以不上心,那月毓卻是貢妃娘娘親自指給您的通房大丫頭,又有著那樣儿的背景……嘶,您這頭不收用了她,她心里也別扭得慌,又不能再嫁人,也委屈不是?按奴才說啊,月毓在咱府里的那些個婦人中間,不論從品行到樣貌,那是樣樣都拔著尖儿的,就說與太子妃娘娘當年相比,也遜色不了多少。”

    趙樽的目光越來越冷,盯得鄭二寶那是一陣發毛。

    可他的話都遞到舌頭上了,不說也不是個理儿。

    “主子,您不僅是一個男子,還是一個皇子呢,睡個把姑娘本就不算什麼事儿,又何苦薄待了自個儿?眼瞅著您這年紀也不小了,為了這事儿,貢妃娘娘她在宮里頭,那是又著急又上火的,几次三番下來,搞得母子關系都生分起來,實在太不值當了。奴才以為,月毓姑娘真是個性子不錯的,人也長得極美,又溫馴妥帖,對爺您更是沒得說……”

    被鄭二寶這麼一頓嘮叨,原本斜躺著的趙樽,終是坐了起來,冷冷看著他。

    “然后呢?”

    吭吭哧哧了几下,鄭二寶見他臉上平靜,看不出來究竟怎麼考慮的,心里也一陣發虛。

    不過,他獨角戲也唱半天儿了,念著月毓這些年在府里頭大事儿小事儿的操持,待他鄭二寶更是不薄,冬日親制棉衣,夏日送茶湯的,他壯著膽子又補了一句。

    “不如……奴才這就去,讓月毓進來侍候著?”

    “說完了?”趙樽抬了抬眉梢,冷冷問。

    鄭二寶吃不准他的心思,偷瞄了他一眼,尷尬的發笑。

    “完了。主子,您,您覺著如何?”

    又慢悠悠的躺了下去,趙樽冷眼掃過來,面上沒什麼表情,只淡淡道。

    “既然你如此喜歡,便賞了你吧。”

    “嘭——”

    鄭二寶還沒來得及講話,門外就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訕笑了一下,他慌忙退出去內室,打開門儿來一看,只見一抹衣角儿消失在了門口,而地上只留下了一個煲了熱燙的青花瓷盅,瓷片儿已經碎了一地,還噌噌的冒著熱氣儿。

    “哪里來的死野貓,大晚上的不消停。”

    心知是月毓聽見了,肯定傷心死了,鄭二寶同情的感慨下,拔高了尖細的嗓子又罵。

    “誰在值夜呢?還不趕緊來把這被貓碰倒的瓶子給歸置好?吵得爺睡不著覺,仔細你們的腦袋……”

    ……

    ……

    夏初七終于懂得了,什麼叫著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這些日子以來,她自覺過得瀟灑快活,甚至連東方青玄說的那些話,都沒有怎麼放在心上。她已經尋思好了,等身子徹底好起來,她便從趙樽那里拿回鏡子,尋一個機會帶了傻子離開,往后都再也見不著那些人,甭管多大的事儿,都與她夏初七沒有相干。

    可梅子姑娘卻不那麼想。

    她著急啊!她見天儿在為夏初七著急。

    尤其在得知主子爺已經半個多月都沒有再找過她了,驛站里頭關于楚七“失寵”的風言風語又多起來之后,梅子更是每次見到她就開始叨叨,讓她不能再這樣耗著了,對主子要主動一點,不要嫌丟人。說到后頭,她索性甩給了夏初七一個新的發現。

    “楚七,你不會是看上東方大都督了吧?”

    夏初七頹然垂頭,准備服了她了,“你說呢?”

    梅子圓圓的小臉儿,滿是遺憾,“楚七,你沒覺著嗎?說來還是咱家爺生得好看些。”

    “是麼?”翻著眼皮儿瞄她,夏初七一陣干笑,“你怎麼發現的?侍候他沐浴了?瞧著身子長得好?”

    “才沒有呢。爺從來不許丫頭侍候沐浴。”梅子臉蛋儿一紅,低聲儿嘀咕著又瞄她,“那個東方大都督,生得是好看,可實在讓人消受不起。你想想啊,他不僅是錦衣衛頭頭,殺人如麻,還和寧王殿下那個那個了,哎喲,想想都好可怕。還是咱家爺好,是一個好人。”

    好人?

    趙樽是個好人?

    “你被傻子給傳染了,犯傻病了。”

    夏初七翻起的大白眼儿,沒有收回去。

    可見梅子又急眼儿了,她索性就閉了嘴。在趙樽的腦殘粉儿面前,說什麼都是多余的。

    兩個人又聊了几句,夏初七倚在床頭,突地話鋒一轉。

    “梅子,你覺得鶯歌那人如何?”

    梅子撇了撇嘴,一臉諷刺,“不怎麼樣。”

    說罷,見夏初七不說話,她又接著往外吐,“楚七,容我多一句嘴,你要是對咱爺也上點儿心。學著鶯歌那樣儿,巴巴的上趕著,咱家爺指定不會冷落你。”

    她那個憋屈的小樣儿,逗得夏初七直樂,“上趕著,我怎麼趕?把他當雞鴨來趕?”

    知道她是一個嘴壞的,梅子也不生氣,猶自一陣陣的數落。

    “也不曉得咱爺是咋想的,竟然把鶯歌那種狐狸精給弄了回來。你說說,爺差了她來侍候你,可你病在床上這些日子,她侍候你了嗎?嘁!咱們府里就從來沒有過那樣的姑娘,見天儿打扮得花枝招展,見到誰都拋媚眼儿,就瞧著爺們儿什麼時候回來。不過也是,一個從那種地方出來的姑娘,又如何是能侍候你的?我看她呀,八成就想著侍候爺們儿去。昨儿還向月毓姐姐打聽呢,問爺几時才回來,那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看得我都吃不下飯。”

    “不會吧?今儿早膳,我明明見到你喝了兩大碗粥,吃了兩個大饅頭。”

    長舌婦遇到聒噪婆,兩個人半斤碰八兩。

    被夏初七這麼一說,梅子捏了捏自家圓潤的臉和胖胖的腰身,有些歇氣儿。

    “哎,也是……我怎麼就越來越胖了?你看我這腰,都快趕上灶房里的水桶了。楚七,我要是能把肉分一些給你多好。”

    夏初七沒好氣的瞅她,“長勢喜人還不好?趕明儿讓爺給你指一門婚事,可以去生大胖儿子了。”

    梅子氣得一嘟嘴,“才不要!吃慣了山珍海味,哪里還能吃清粥小炒,見慣了咱爺那神仙一樣的臉,回頭讓我對著一個粗臉漢子,滿口黃牙,指甲縫里都是泥垢,不如讓我去死了才好。”

    噗哧一聲。

    夏初七被她的形容給逗樂了,“小丫頭,道理一套一套的。”

    “得了吧,誰小丫頭?我比你還大一歲來著。反正我是想好了,遇不上好的爺們儿,我寧肯不嫁人。讓我胖死好了,胖死在府里頭,還能看著咱爺養養眼睛呢。你看那月毓姐姐可不就是……”

    說到這里,向來嘴快的梅子卻是頓了頓,面色稍稍一變。

    “楚七,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可別多心啊。”

    夏初七覺著梅子可愛死了,“我就一顆心,它多不了。”

    這貨說話,從來都不著調儿。要換往常,梅子准和她急了。

    可這一回,她拉著她的手,卻是難得的嘆了一口氣。

    “哎,你是沒有瞧見,月毓姐姐這些日子都瘦了。楚七,月毓姐姐她人挺好的,往后你若是真得了爺的寵愛,能不能不要容不下她?她侍候在爺的身邊儿都十來年了,一顆心都放在爺身上,我們誰都知道。原本她便是貢妃娘娘指給爺的,早就該侍寢了。我還聽人說,貢妃娘娘為了爺的事儿急得呀,都向月毓姐姐許願了,只要她侍了寢,便會給她一個側妃的身份。結果拖到現在,眼看她都二十多歲了,老姑娘了……”

    夏初七挑了挑眉梢,看向梅子。

    她一臉都是為月毓抱不平的表情,十分的真誠。

    看來,月毓為人應當真是不錯,不然為什麼大家伙儿都喜歡她?

    夏初七掏了掏耳朵,正尋思著,外頭便傳來了鶯歌的聲音。

    “楚七,我替你端午膳來了呢。”

    這些日子,生了病的夏初七身份地位很尷尬,可日子卻過得一點儿都不尷尬。反正鶯歌想要做表現給趙樽看,她夏初七又是一個大懶人,不用白不用,不管大事小事儿,也就由著鶯歌去折騰了。

    “進來吧。”

    鶯歌走路的姿勢,十分的賞心悅目,一看便是訓練過的。

    托了一個棗紅色的托盤,她微微躬身,將里頭的飯菜一一擺開在小几上,笑逐顏開的道,“快些吃吧,趁熱!我替你去叫傻子過來。”

    夏初七點了點頭,拿著筷子,瞧了瞧那几上的菜盤,眼睛一眯。

    慢慢的,她唇角噙上了一抹笑意。

    “鶯歌,這是啥肉啊,看上去好像與普通的不同?”

    鶯歌的聲音還是那麼軟,眼角微挑著,“聽灶房的人說,這是鹿肉呢。”

    夏初七指著另外一個盅里黃黃的東西,“那這個呢?”

    “是南瓜呢。”

    鹿肉配南瓜,不可同食。看著這兩樣儿東西,夏初七突然想到了一個事儿。她記得在紅刺特戰隊時,有一次無意在網上看到一個貼子。當時,有一個人很緊張的在論壇上發貼問,“我今天不小心吃了鹿肉和南瓜,后來才聽說這兩樣東西不能一起吃,一起吃了是要死人的,怎麼辦?誰來幫幫我。”

    接著便有人回答,“吃了沒事。”

    那個樓主又問了,“你咋知道沒事儿?”

    樓下又一個神回答,“因為樓豬你還活著,還可以發貼呢。”

    那成了一個笑話,但鹿肉配南瓜會吃死人這種說法,來自于古代的一些醫籍,到底會不會必死無疑,那當然是不可能的,最多會肚子不舒服,難受一下下,而且還得是食用量極大才有可能。不過夏初七覺著,興許這個時代的人是信這些東西的。又或者,以她的小肚雞腸來揣測,應當是有人聽說過這事儿,故意給她弄來吃的?

    會是她自個儿的胡思亂想嗎?

    哎,怪只怪那趙賤人,長得一副勾貓搭狗的模樣儿,搞得人人都想扑倒他。

    夾了一塊儿軟軟的南瓜,夏初七放嘴里嚼巴嚼巴。

    “味道很不錯,鶯歌,哪儿弄的?”

    鶯歌抿唇輕笑,“灶房里啊,你這些日子一直病著,月毓姐姐她特地囑咐了灶上要給你開小灶呢,說是等你把身子補起來了,才能侍候爺呢。”

    夏初七輕“哦”了一聲儿,又夾起了一塊儿鹿肉來。

    慢悠悠的,她就像故意吊人家胃口一樣,舉高,舉高,仰下巴,仰下巴,張開嘴……可就在那鹿肉湊到嘴邊儿的時候,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眼風掃著鶯歌,放下了筷子上的鹿肉。

    “哎我說,鶯歌,聽說你們那青樓里頭訓練出來的姑娘,個個都能歌善舞,你都會些什麼?”

    鶯歌看著她,不由有些得意,聲音更是嗲得不行,“自然也都會一些的呢。”

    夏初七點了點頭,“吹簫什麼的,會嗎?”

    鶯歌一雙漂亮的眼睛,若有似無的瞄著她又去拿筷子挑鹿肉的手。

    “會的,我最喜歡吹簫了呢。”

    一聽她嗲軟的這話,夏初七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來。一直到笑得她快要接不上氣儿了,又忽的斂住笑臉,一眨不眨的盯住鶯歌的眼睛。

    “喂,你曉得鹿肉和南瓜混在一起吃了,會吃死人的?”

    鶯歌面色突的一變,愣了愣,扑嗵一聲就給跪了。

    “不知道,這些東西不是我煮的,我只是負責給你端膳食過來,在灶房里頭拿的飯菜……哪里會曉得有那許多的忌諱呢?楚七,你可不要懷疑我……我有什麼歹毒心腸……我冤枉啊……”

    盯了她半晌儿,夏初七噗嗤一聲儿,又笑了。

    拿著筷子,她再次夾了一塊儿鹿肉往嘴里一嚼,笑眯眯的看著鶯歌。

    “和你開個玩笑,緊張什麼?快點儿起來吧。”

    鶯歌長舒了一口氣,起身時,那腳都在發軟。

    “楚七,你往后不要再同我開這樣的玩笑了,鶯歌可是擔當不起呢,你是殿下心里頭的人,鶯歌只是一個小丫頭,這種話要是讓有心人聽見了,指定以為我對你不懷好意呢。要是爺再一惱,把我給攆了,我豈不是……”

    “豈不是人財兩空?”

    夏初七笑眯眯的,鶯歌那漂亮臉蛋儿,一下發白,一下發青……

    常人與夏初七斗嘴,著實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她整日里看著嬉笑怒罵不羈,實則眼睛毒辣的緊,什麼事情一看便穿……關鍵是,人家看穿了都遮著掩著,可她看穿了,正常情況下舌頭都有毒,從來不給人留面子。

    ……

    ……

    休息了這麼些日子,夏初七的身子也算差不多康健了。

    在吃了鹿肉加南瓜的次日起來,她確實沒有死。

    于是乎,一時心血來潮,她一個人出了驛站,准備出去溜噠一圈儿。

    出得院子,一路上遇見的甲乙丙丁們,或探索、或疑惑、或嫉妒、或羨慕的目光,委實讓她倍感壓力,頓悟到了那種只有明星才有的受万眾矚目時的心情——渾身上下的毛孔,都不通暢了。

    在清崗縣城的回春堂里,她陪著顧阿嬌說了一會子話。

    聽顧阿嬌一股腦的抱怨著藥鋪里那個叫周順的小伙子,如何如何的木訥,如何如何的寡言少語,如何如何的不解風情,如何如何一見到姑娘都會臉紅,也不會討人喜歡云云。

    夏初七心里頭一陣暗嘆,卻也沒有怎麼去勸她,畢竟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力,至少在她看來是如此。只不過,在斗轉星移的若干年后,時易景遷,再回想起今日來,她一直都很想知道,顧阿嬌她有沒有懷念過那一段回春堂里埋怨數落的日子,還有那個叫周順的男人,雖然實在木訥老實,卻是真真儿待她極好,而阿嬌她又有沒有想過,或許那樣的男人才是女人家最好的歸宿。

    那些都是后話,暫且不提。

    只說她在回春堂里虛晃了一槍,便又悠哉悠哉地去了神機營。

    她今儿是來找元小公爺的。

    畢竟先前答應了要把鶯歌姑娘給人家,都這些日子過去了,雖然元小公爺沒有來討要人,可夏初七那麼一個自認為很講信用的大好青年,是不肖干出那種背信棄義的事情來的。

    神機營她來過。

    大營帳外頭的守衛見到是她,便進去通傳了。

    沒有想到,元祐竟是親自迎了出來,還是那一副不著調的樣儿。

    “表妹,好久不見。可是又想你表哥了?”

    夏初七給了他一個白眼,“你就不能換一句台詞?”

    勾了一下那象征著薄情的薄薄嘴唇,元祐丹鳳眼一瞄,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好像表妹長水靈了些,看得表哥我心里癢癢。”

    “再換一句,成不?總是暴露本性,很不好把妹儿的。”

    “把妹儿?”元小公爺被這詞儿給難住了。

    “就是泡妞儿。”她好心解釋。

    “泡妞儿?”很顯然,他又被難住了。

    無奈,夏初七只能仰天一嘆,“就是找女人。”

    這一下容易懂了,元小公爺卻是不肖的嗤了一聲儿。

    “小爺我還需要找女人?從來都是女人來找我,比如你現在?”

    與一個紈绔皇孫說找女人的問題,實在沒法子進行和諧有力的勾通。夏初七想了想,便不再與他搭那些話茬儿了,隨了他入了神機器的火器庫,又就著那些個冷冰冰的鐵皮子裝腔作勢的與他商談了一番,才說上了她今儿來的最主要目的。

    “小公爺,關于那個鶯歌的事儿……”

    元祐“誒”了一聲儿,伸手一個格擋,“小爺可不要啊,千万不要塞過來。”

    咦,奇怪了。吃素了?

    她正愁怎麼拒絕他呢,他就把便宜給甩過來了?

    先前她就想過了,鶯歌還是一個黃花大閨女,雖說她夏初七不怎麼善良,其實也干不出來那種太缺德的事儿。如今見元祐一口拒絕,卻是放下心來。

    “那行,原先我還想著這兩日就給你送來呢,既然你不樂意要,那就算了。你可不要怪我不講義氣,回頭后悔了,又來找我討要哦?”

    元祐挽了一下輕佻的唇角,倚在一門鐵炮上,淡定地說。

    “得了吧,就那樣儿的姑娘,小爺我還真不樂意要。”

    “哦喲,你轉性子了?”夏初七挑了挑眉頭,顯然不肯相信。

    “嘁!你以為小爺是缺姑娘的人麼?!再說了,找姑娘這種事儿,就像男人上戰場攻城掠地一個樣,如果這城池這地方本來就是咱的,那玩起來還有什麼好滋味儿?那個叫鶯歌的小爺見過了,一看便是那種乖乖攤開了由著男人入的主儿,小爺我還真心不稀罕,就樂意親自逮來的……越野越好,教得乖乖的,那才有樂子呢。”

    元小公爺這貨,好像真是壓根儿沒把她當成女的。

    一系話說下來,他臉不紅心不跳,親自介紹著他的御女心經。

    夏初七耳朵稍稍燙了下,簡直嘆為觀止。

    “表哥人才,人才啊!不過,就我家那鶯歌姑娘,可不是那種會乖乖順著你的主儿喲……她心里頭念想著的,是你家的十九叔?這麼一想,你會不會多點儿興趣了?”

    “那小爺我更沒興趣了。”元祐嬉皮笑臉,低下頭來,猜著她,“你猜是為什麼?”

    “為什麼?”夏初七順著問。

    “哈,留她下來膈應我十九叔……多好?”邪氣的笑著,元小公爺重重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語重心長的說,“當然,順便也用來膈應你。”

    “去!”夏初七衝他比划一下,“滾蛋!”

    結果,當然元小公爺沒有滾蛋,而是夏初七自個儿滾蛋回來了。

    因為那里是神機營,是元小公爺的地盤。她這一趟出去,統共也就耽擱了一個多時辰,可一回來便見到鶯歌在四處尋她,說是擔心她的安全。

    “我的楚小爺,你都跑哪儿去了呢?聽說你以前被賊人綁過,嚇得我這顆心啊,一直扑騰扑騰的跳,好在沒出什麼事儿。”

    夏初七估摸著這鶯歌一定知道她是一個女的。

    畢竟相處這麼久,誰也不傻。

    可她還偏生就跟別人不一樣。即便知道了,卻也不拆穿。

    見識過人的虛偽,夏初七卻是懶得與她虛偽,直接打了個哈哈,便入了西配院。

    院子里那顆酸棗樹的下頭,梅子正逗著傻子在那玩儿,非說那顆棗樹上有棗儿。

    “你看,那里,在那里!”梅子在喊。

    “沒有啊,我沒見著。”傻子仰著脖子,老老實實的繞著酸棗樹轉來轉去。

    “真有,我都看見了,你是不是眼神儿不好使啊?”

    “找不著,還是找不著。”

    夏初七看得哭笑不得,“梅子,你又欺負我家傻子呢?”

    梅子回過頭來,抿著嘴儿一樂,“楚七你哪儿去了?大半日不見人。”

    “哦,我去回春堂買藥材了。”夏初七拎了拎手里的包袱,笑眯眯地說完,也沒有多說什麼廢話,把為傻子買回來的吃食遞給了他,又說,“梅子,鶯歌,你倆過來給我幫幫忙成不?我准備做一點撒謊藥。”

    “撒謊藥?”

    那是什麼藥啊?

    除了正在啃著雞腿子的傻子之外,梅子和鶯歌都直愣愣地望著她。

    夏初七噙著笑,目光掃視著這兩個人的臉,見她們懵住了,才翹起唇角來。

    “這個撒謊藥呢,是我的獨門絕技了。它之所以叫這個名儿,道理很簡單,任何人只要服用了這個藥,便不能再撒謊了。別人問什麼,就得回答什麼。如果那人吃了藥還撒謊的話,就會渾身潰瘍長蛆經脈盡斷七竅流血而亡,而且,死后還永不得超生,會被……”

    說到此處,她感覺編得太過了,又收了嘴,嘿嘿一笑。

    “反正是一個好東西就是了。有了這個玩意儿,日子就好玩了。”

    梅子被她說得懵圈,湊過腦袋跟上來,看她在案几上擺放著那些個瓶瓶罐罐,忍不住好奇地問,“楚七,真有這麼神奇的藥?”

    “當然了。”知道這丫頭的嘴,那傳播速度堪比瘟疫,夏初七說得特別嚴肅,“怎麼?你不相信我?”

    “不能吧?藥入了肚子,就能知道人的肚子里頭在想啥?”

    當然不能,要真有這種藥,那世界都和平了。

    夏初七心里暗笑,那小臉上卻是繃得極緊,挑著眉梢問,“我的本事,難道你沒看見?摸摸看你的小臉儿,那孫太醫都說不能治的酒刺,如何治好的?還有爺身上的傷,你猜猜誰治好的?還有大都督那解不了的藥,又是誰解的?”

    梅子仔細想了想,好像也真是。

    “楚七,你實在厲害,可我還是不敢相信。”

    夏初七眯眼一笑,“信不信不打緊,等我配制出來了,你一試便知。”

    “不要不要。”梅子哆嗦下,趕緊的擺手,“我才不要試呢。”

    哈哈一笑,夏初七逗她,“你是不是經常撒謊呀?”

    梅子圓乎乎的臉窘了一下,“也不是啦,就是有些事儿嘛,不完全都是真的……”

    夏初七樂得忍俊不禁,也不再解釋。

    她要的便是梅子這張大嘴巴,而她的“撒謊藥”這個東西的神奇之處,就在乎它類同于“皇帝的新裝”,治的不是人的嘴,而是人的心。于是乎,一邊儿倒騰著那些東西,在搗藥的乒里乓啷里,她嘴也沒有閑著,和梅子東一嘴西一句的說著,時不時瞄一眼那鶯歌的表情,暗自發笑。

    其實,她也不確定,會不會有期待中的好戲上演。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權當玩樂了!

    几個人各說各話,傻子也啃完了兩個雞腿。

    一直折騰到落晚的時候,夏初七才收拾好了她的藥攤子,吃過了晚飯,她正准備找好換洗衣裳去洗一下身子,那鄭二寶就急匆匆的闖了進來,二話不說,拽了她就走。

    “楚七,快去看看咱主子爺吧,不得了,出事儿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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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7:59 |只看該作者
第054章 火一樣的胸膛!

    到了戌時,外頭天色便暗了。

    玉皇閣里頭,平素服侍趙樽的丫頭小廝們都被屏退下去了,只留了慣常侍候他的大丫頭月毓,還有一個在邊儿上干著急的孫正業。走廊上燈籠還亮著,屋子燭台上的火光閃著氤氳的光華,將內室照得足夠亮敞。

    燈影下一個鋪了錦紅緞面的紫檀小几旁,趙樽擰著眉頭,正在一個人下棋,而他的右手邊儿,還有一個和闐白玉的酒壺。

    “爺,您不能再喝了。”

    月毓扯著巾帕的角儿,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卻還是壯著膽子規勸。趙樽微微一頓,執了一顆黑棋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是思索了片刻,才慢慢落在棋盤上,沒有看她,只卻是又就著酒壺喝了一大口,又涼絲絲的說。

    “再去拿一壺。”

    月毓曲膝施禮說了“是”,直衝老孫頭使眼色。

    孫正業立在邊儿上,一張沒有褶皺的胖臉因為著急,隱隱有了汗意。

    “爺,老朽以為酒多傷身……”

    一只手撐了下額頭,趙樽眼睛往邊儿一掃。

    “鄭二寶呢?”

    “這個,這個……”孫正業瞄著他不好琢磨的表情,頓了頓,才斟酌著小意說,“爺先前頭痛病犯,二寶公公他心里一著急,便去西配院里找楚七了,那姑娘言詞雖說虎實了一些,可在醫术見解上,確有她的獨到之處,老朽也自嘆費如……”

    “自作聰明。”冷冷打斷了他,趙樽聲音冷冷的。

    孫正業察言觀色,“正是正是,爺數落得是。不過是頭總是痛著也不是法子,老朽以為爺這些日子思慮過甚,才又復發了。然這頭痛之症,治標不治本,終究是不行的,請了楚七來瞧瞧,她興許會有偏方。”

    趙樽沉默著,左手執一個黑棋上棋盤,右手又執一顆白棋上棋盤,一個人坐在那里與自己博弈起來。除了偶爾微下眉頭,任是誰也看不出來他其實頭痛難忍。

    “爺,酒來了!”月毓拔開壺塞,遞到趙樽面前。

    趙樽面色稍稍有一點發白,接過酒壺,一仰脖子,那喉結微微鼓動著,半壺酒液便順著入了喉。有几滴從下巴滑落,順著他的脖子流入了領口……

    月毓耳根燙了一下,慌忙拿了絹巾過去,先替他擦了脖子上的酒液,便要打他衣裳的領口,想要擦拭流入他胸口的酒……

    “本王自己來!”

    趙樽沙啞的聲音,低沉不堪。

    “那……爺,月毓給你揉下額頭。”

    月毓遲疑著,一雙指甲修剪整整齊齊的白皙手指便搭上了他的額頭,趙樽眉頭一皺,頭微微偏開,神色隱隱已有不悅。

    “本王說了,不妨事。”

    他驟然變冷的語調,讓月毓的手頓住,終是收了回來。

    “是。”

    瞥了一眼受了委屈的月毓,孫正業心生同情,忙道,“爺!怒郁傷肝,郁而化火,你勿要著惱,當以保重身子為首要。還有,那茯百酒雖可以暫緩疼痛,可老朽以為……”

    “你下去!”

    這一聲冷得穿心入肺,吼得老孫頭那心髒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身形一晃,他不敢再啰嗦。

    這些年來,他為趙樽看診的次數最多,可對他的性子卻是完全琢磨摸不透。這位爺一直都有頭風之症,可此病纏綿難愈,又易于復發,不發作時與常人無異,一旦發作起來便是疼痛難忍。

    前些年,聖上疼愛十九爺,許了京師的如意御制酒坊,單單為他釀造了這種茯百酒,加了茯苓和百號子釀制而成。

    那百號子又稱御米,乃宮內御用,又被稱為“百藥之王”,有鎮痛之用,每年專程由人從云南運抵京師,實在名貴得緊。故此,這“茯百酒”就更加珍貴,除了十九爺,其他皇子是想沾都沾不上的。

    但酒便是酒,作為醫者,孫正業並不贊同多飲。

    “報——”

    這時,鄭二寶氣喘吁吁地撩了簾子進來。

    “爺,奴才把楚小郎請來了!”

    趙樽面色如常,眼皮儿都沒有抬一下,只是“嗯”了一聲儿。

    那個表情,看在鄭二寶眼里,直是嘆息。

    他的主子爺喲,咋就那麼能繃住呢?

    但他曉得,既然這位爺沒有攆人走,便是不會拒絕了。

    夏初七一直落在鄭二寶后頭几步,一入屋子便見到了那個據說頭痛得要死要活的傲嬌十九爺。

    只一眼,便愣了下。

    一頭烏黑的長發未有束冠,從那寬厚的肩膀一直垂到了緊窄的腰上,坐在圓杌上那臀到是翹得夠弧度,可惜被那黑色的軟緞寢衣給遮了。視線再往上,只見他輕薄的寢衣敞開了前襟,略略有些濕痕,簡直便是那“掩不住的誘惑”……

    嘖!

    半個多月未見,這貨怎麼長得更俊了?

    先前在路上,鄭二寶便初初介紹過了,說今儿從錦城府來了几位大人,晉王寧王等几個人在食色軒里吃了酒,原先就頭痛的十九爺,一回來那腦袋便痛得更加厲害了。他一貫就有頭痛的毛病,只這次發作得狠了,才叫了孫太醫過來,熬了藥喝下去,可是沒見多大的起色,這才又巴巴請了她來。

    可這會儿從他的表情上看,她還真看不出來半點病人的狀態。

    “楚七,你快點儿替爺瞧瞧。”

    月毓因了趙樽頭風發作,下唇都難受得快要咬破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自家喜不喜歡楚七這個人,趕緊插上了話,打破了夏初七正在對美男進行的最為絢爛的幻想。

    輕咳了一聲儿,夏初七瞄了一下月毓還真是削瘦了不少的芙蓉臉龐,走過去坐在了她端來的小杌子上。

    “看這情況,一時半會也死不了嘛。”

    半個多月來的頭一句話,便嗆得趙樽面色一黑。

    握在他手上的一顆黑子,‘嘣’的一聲落在地下。而他一雙黑眸嗖的剜了過來,略略染了一絲薄醉,幽暗得好像會吸人的兩汪漩渦,那畫面儿,確實旖旎的得緊。

    夏初七撇下嘴巴,“實話實說而已。”

    趙樽不吭聲儿,而屋子里的其他人,卻是恨不得蒙住了耳朵。

    嘴上雖然損了一些,可夏初七她是一個醫生,這一點儿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基本上也無關于病人是誰,都會盡心去看診。說話間,她把趙樽面前的棋局給攪和了,又拽了他的手腕過來,專心的抿著唇把上了脈。

    “舌頭伸出來。”她命令。

    趙樽面色又一黑,卻沒有照做。

    “快點。”她是醫生。

    再然后,趙樽還沒有伸舌頭,她原本帶著促狹的目光,突地頓住了。

    而她的情緒,也是由疑到驚,直接變成了佩服。

    “都快痛成鬼德性了吧?丫還能下棋,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頭風發作的感受。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頭風發作時的厲害了。

    換個形象點儿的比喻,患有頭風的病人,那腦袋里就像放了一個大火爐,隨時都有燃燒的可能。一旦頭痛發作,便像點著了火,如同在油鍋上面熬骨頭,頭會痛得几欲爆炸,而且吧這種病偏偏很難徹底根治,便如那附骨之蛆似的……

    換了一般人,早就難耐得抱著腦袋面色扭曲了。要不然,曹操當年也不會一怒之下便宰了華佗,可偏偏眼前這位爺?除了眉心輕輕擰著,竟是不見半點失態,更不會有人聯想到他正疼痛入腦。

    這個樣子的趙樽,夏初七還真就找不到几個准確的詞儿來形容他。

    換到現代,她會拍拍他的肩膀,說句,“哥們儿,好樣的。”

    可這在古代,趙樽是一個封建王爺……

    在他越發銳利的眼波里,夏初七收回了手來,瞥向孫正業。

    “孫老,借您銀針一用。”

    若說第一次在清凌河邊儿,孫正業還曾對她不服氣,考她背什麼《黃帝內經》和《傷寒論》,換到此刻,那嗜醫如命的老孫頭都恨不得跪下來求著她收自個儿為徒了。

    從醫箱里取了一套已經高溫蒸煮過的銀針,老孫頭交與了夏初七,態度十分恭敬謙順。

    “謝謝。”夏初七衝他點點頭,絲毫不見半點儿輕謾。

    實際上,對于老孫頭這樣的古代醫者,她心底里是佩服的。

    說白了,她只不過比人家更占了一些便宜,曾經系統的學習過几千年傳承下來的最為優秀的醫學文化,是一個掌握過更多醫學知識的現代人而已。

    “脈象弦滑,為瘀阻腦絡引發,確實是頭風之症。這種病,疾程較長,又容易復發,就目前來說,沒有比較好的治愈方案,得慢慢診療。我先替您施針,減緩頭痛。頭風要治愈,那得是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

    漫長……

    她拖得語氣也極為漫長……

    其實這漫長的語氣里還包含了另外一層意思——為她自個儿的生命,多增加一層砝碼。

    趙樽了然的挑了下眉,眸子極冷,表情嚴肅地盯著他。

    “好好治,越漫長,越好。”

    “只要您不嫌麻煩,沒有問題。”

    暗自翻了個白眼,夏初七從容執了銀針,先從后頂穴開始,一根一根緩緩插入,手法十分老到,入針深淺依了穴位不定,那樣子看上去簡直就是揮灑自如,瞧得邊儿上的老孫頭應接不睱,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直想把這銀針止痛的本事學到手,往后主子頭痛再發作,也能派上用場。

    時間用得不久。

    沒多一會儿,趙樽原本發白的臉色,便慢慢恢復了些。

    “還痛嗎?好些了吧?”她問。

    “嗯。”他答。

    夏初七暗松了一口氣,把收拾現場的工作都留給了勤勤懇懇的老頭了,瞄了一眼,正巧見趙樽也在看著她,便衝他做了個非常遺憾的表情。

    “僅僅只是暫時止痛,您別瞪我,瞪我也沒有用。”

    她語氣不算太友好,一身小廝裝扮也實在普通得緊,小小的個子瘦瘦的一個人,頭發全束在腦袋上,還戴了一頂圓弧型羅帽給遮了,越發顯得那小臉儿不足巴掌大。

    先前她額頭上那個“賤”字變成了撞傷,為了不讓傷口感染,她一個人在屋子里忍著痛,把傷口上的陳舊墨痕都用針仔細的挑過了,又把劉海都罩入了羅帽里,此時便是光著額頭的,于是乎,那額頭上撞傷的地方結了一層黑痂,看上去整張小臉儿,更顯得十分怪異難看。

    可……

    趙樽卻足足愣了半晌儿。

    直瞧得夏初七心里頭發毛了,才靈動的挑了挑眉頭。

    “看我做什麼?我臉上開花儿了?”

    趙樽收回了視線,淡淡道,“几日不見,似是又丑了。”

    “不是几日,是半個月。爺,您啊,老糊涂了。”

    毫不在意他的故意奚落,夏初七基本上習慣了別人給她的“丑”這個形容詞儿,要不然,也不會把額頭上的傷疤大喇喇的露出來。而且,她覺得丑人行天下,比以美侍人以乎更加高大上一點儿,她自我感覺十分良好。

    “行了,那就這樣儿,我走了,爺,您好生將息著身子,病啊,得靠養,不要總逞能,一不小心把老命給搭進去了,后悔可就來不及了。”

    損完了人,又是一偏頭,“孫老,麻煩你出來一下,我給您說個方子。”

    接著,她轉身便要去外室。

    趙樽淡定的瞟她一眼,也不吭聲儿,只重新攏了棋盤。

    這個情形,把個鄭二寶給急得,都忘了自家是個奴才的身份了。

    “慢著,楚小郎,不可——”

    懶洋洋的回眸,夏初七莫名其妙,奇怪得不行。

    “為何不可?不想給你家老大治療了,由著他痛死算了?”

    輕輕咳嗽了下,鄭二寶扭曲著臉,瞄了一眼冷繃著一張臉的主子爺,又才轉回頭來看這個像是完全沒有覺得爺還病著,她應當留下來侍候的楚七,實在不得不提醒她。

    “爺身子骨不舒坦,你趕緊擬了方子,進來替爺捏吧捏吧……”

    都不痛了,還捏個鬼啊?

    她兜儿里又有了几兩銀子,才不想留下來又白白被誆了。

    狀若難過的摸了摸額頭,她“嘶”了一聲儿。

    “二寶公公有所不知,楚七這身子也還不舒坦,怕是不方便……”

    鄭二寶心知這姑娘圖個什麼東西,一咬牙,下足了血本。

    “上回得了你那五十兩,回頭咱家還給你?”

    其實那五十兩銀子,當時便是他家主子爺差他去誆的,誆回來了他便乖乖上繳了。這麼一說,不過是為了替他家主子爺留住楚七。所以,那五十兩說不准還得他自個儿掏錢袋。

    興許真是心痛銀子了,二寶公公眼淚都快下來了。

    “如此一來,可方便了?”

    夏初七心里嘀咕著這貨腦子有泡,可有錢不賺,是會遭到天打雷劈的。又是好笑,還是好笑地放下摸在額頭上的手,她給了鄭二寶一個愉快的笑容。

    “咦,好神奇,我這腦袋,好像又沒那麼痛了。方便,很是方便。”

    要不要這麼市儈啊……

    鄭二寶癟了癟嘴巴,卻見他家主子爺依舊寒板著臉,像是根本沒有聽見這頭的對話,拿著那棋子不知道在考慮什麼,直讓他忍不住憋屈。

    事情就這麼敲定了。

    月毓微笑著走了過來,“那今晚上便由楚七留下來值夜。我去拿了筆墨來,你把方子寫了,我去抓藥先替咱爺煎了去。”

    她的聲音是欣喜的,表情是淡定的,長相更是迷人的。

    看著她,實在很難從面儿上瞧出來梅子所說的“郁郁寡歡”。

    筆墨拿來了,夏初七垂下了眼皮儿。

    “孫老,還是我來念,你來寫吧。”

    老孫頭稍稍一愣,“哦,為何?”

    夏初七還想好怎麼回答,一聲沒有吭聲儿的主子爺卻是忽的冷冷出聲。

    “老孫寫去,免得她那歪歪扭扭的錯字,一會抓錯了藥。”

    錯字?靠,她寫得那個叫“半簡体字”好不好?

    這里的人里,也只有趙樽見過她寫的字了。

    記得的便用會寫錯的繁体,不記得的她便用簡体代替,也虧了他以及前半猜半悟的也能看得明白。

    夏初七對他的毒舌視若無睹,假裝沒有聽見,淡定的坐在這燒了炭火的屋子里,一本正經的念著,老孫頭也一本正經的寫著,不到一刻工夫便弄好了一切,月毓拿著方子先下去了。

    鄭二寶也笑眯眯的領了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夏初七坐在趙樽對面的小圓杌上,托著個腮幫,笑眯眯地看他。

    “爺,我現在是陪您下棋呢?還是給您推拿呢?”

    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得仿佛可以在里頭養上兩尾小魚……此刻,帶了一種非常純粹的認真。

    為了那五十兩銀子的認真。

    “你會下棋?”

    “不會。”她嘴一瞥,搖頭。

    趙樽面色一黑,眼里似乎寫著“那還說個屁”。

    “但你可以教我啊?”夏初七挑了一抹揶揄的笑意,一張小得不足一個男子巴掌大的臉上,其實五官還算是好看的,只是額頭上那個大傷疤,實在很礙觀瞻。

    “等回了京師,爺去宮里頭給你拿几盒悅澤膏來,據說那東西遮蓋瘢痕甚為好用。”趙樽擺弄著他的棋子,突地冒了一句。

    夏初七神情一滯。

    丫吃飽撐的,做起好人好事儿來了?

    “不是吧,主子爺,你這麼好,我很不習慣也?不過還是算了唄,想我堂堂絕世小神醫,風華絕代,醫世無雙,還能稀罕您那宮廷破藥?還有啊,千万甭給我提銀子!”

    趙樽神色一緊,嫌棄的盯住她,語氣十分淡然。

    “不是為你,本王實在討厭長相丑陋之人,在面前晃悠。”

    一磨牙,夏初七恨不得掐死他。

    是她樂意在他面前晃悠的嗎?她長得丑礙著他哪一點儿了?

    惡狠狠的一眯眼,她甩出一個自認為極有殺傷力的眼神儿,蔑視地盯住他,小手猛地一捶棋杆,就在那些黑白棋子受力跳起來時,她這才注意到,旁邊有兩個白闐玉的酒壺。

    上回在這里,她也替他拿過這種酒。

    那時候,她便覺得酒真是蠻香的,說不出來那好聞的滋味儿。

    “頭痛得都快死了,你還敢喝酒呢?”

    “嗯。只有頭痛時才喝一點。”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趙樽冷冰冰的臉上,有一抹怪異的暗沉。

    夏初七鄙視了一下他這個邏輯混亂的理論,偷偷瞄著他,端了屁股下頭的圓杌子坐得離他更近了一點儿,果然嗅到他的身上有那種熟悉的,輕幽撓人的香味儿。

    “上回您還沒有告訴我,這酒叫啥名儿呢?還真是香,我都沒有聞過這麼香的酒……搞得我都想要喝一點儿了。”

    小狗崽子似的,她嗅了嗅。

    接著,速度極快的抓過那酒壺來,聞了下便往嘴里灌了一口。

    趙樽不妨她有這樣的舉動,面色一沉,一把將酒壺奪了回去。

    “不許喝,吐出來。”

    酒液在舌尖上繞著,夏初七品了又品,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目光里慢慢的多了一抹驚愕來,咕嚕一下,把酒咽了下去。

    “你每次頭痛了,就喝這個酒?”

    趙樽眼神別了開,“這酒名叫茯百,取茯苓與百號子之意,醇香甘甜,是父皇特地命人為本王釀造的。”

    “靠,你他媽想糟殘自個儿,也不用這樣啊。”夏初七一爆粗,語氣便有點儿狂躁了,啥也沒多說,一把揪住他的手臂,神色嚴肅的告訴他,“現在,我以一名專業醫生的角度告訴你,這酒的成份里含有罌粟,雖然有助于鎮痛,但如果你長時間大劑量的服用他,便會依賴上,從而上癮,你懂不懂?”

    百號子便是罌粟籽,本身是無毒的。

    可這酒里的成份明顯不僅僅只是罌粟籽而已。

    雖然從事實上來講,沒有提純過的罌粟不可能像后來的鴉片那麼嚴重,可這種東西雖說可以用于醫療,但也不是可以長期使用的……這簡直無異于飲鳩止渴。

    她慣常在他面前嬉皮笑臉,從來沒有這麼嚴肅過。

    趙樽黑眸一眯,盯視著她。

    “上癮不好嗎?你不是恨不得我死?”

    “我勒個去!”被他那專注的眼神儿,看得有點儿身上發毛,夏初七低頭從他的手里又拿過那酒壺來,仔細聞了又聞,卻是不與他的眼睛接觸。

    “本質上來說我是一個好人。而且,我說了,我是個醫生。”

    冷薄的唇輕喃,趙樽銳利的目光又一眯。

    “人生在世,又何苦自欺?”

    夏初七心底一寒,說不出那滋味儿。

    他其實心里頭都知道,可知道了還要喝,那叫什麼?

    是他家的皇帝老爹對他“寵愛太重”,讓他不忍心拒絕?

    可即將這酒是他老皇帝老爹為了他的頭風給專釀的,那京師的太醫院里高手如云,難不成會都不知道罌粟這種東西雖可用于醫療,但長期過量使用會讓人上癮?

    下意識的,她有些心痛他。

    帝王之業,骨肉傾軋,實在讓人痛恨不已。

    “成,哥們儿。咱倆換一種酒,我陪你喝個痛快?”

    似乎沒料到夏初七會突然這麼說,趙樽一雙冷眼深了一下。

    還是那樣一張面癱臉,還是那一臉的清貴傲嬌。

    可頓了頓,他卻是點了頭,“也換個地方喝。”

    啊?被他無波無浪的眼神儿一瞄,夏初七想到鄭二寶許給她的銀子,又有點儿后悔自個儿一時的同情心發作了。

    這貨本身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在歷史上那些個為了至高無上的皇權地位,手足相殘,父子反目的事儿比比皆是,原就沒有誰好誰壞的問題,有的不過只有成王敗寇的區別。

    “哦……爺,要不,還是算了吧?我就在這替你推拿?”

    她遲疑的聲音,讓趙樽一斂眉。

    “楚七,你越發喜歡討價還價了。”

    他拖長了聲音。屋子里的氣溫,便開始下降。接著,只見他冷冷瞥她一眼,便起身一拂袖袍,伸手抓了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拎了起來。

    “喂喂喂,我說,哪儿喝去?就這儿不成麼?我還得替你推拿呢?”

    夏初七是絕對不肯承認的,除了考慮銀子不保之外,她心里頭對這貨還是有那麼一丟丟的發虛。雖然她並沒有親眼見過他一夜坑殺十几万兵士的光輝事跡,甚至于她都沒有見過他像東方青玄那麼恐怖的殺人,可心里頭就是說不出來那感受。

    這貨天生就有一股子閻王氣質。

    那要命的冷意,是從他骨頭縫里散發出來的……

    “小奴儿——”

    他又喚了一聲。

    “啊?”夏初七正在神走四方。

    他拎著她的手一松,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睃了她一眼,眼神儿里帶著一種無法描繪的冷意,卻說出了一句讓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家耳朵的話來。

    “回頭,你欠爺的債,就免了吧。”

    天上掉餡餅了有沒有?

    “真的?”

    夏初七錯愕地看著他,實在無法想象他這樣儿的討債鬼居然會突然開恩,輕飄飄的就解決了她的心頭之患。難不成真是良心發現了?

    “嗯。喝完酒回來,伺候本王沐浴。”

    他大步向前,又涼絲絲的補充了一句。

    夏初七無語了,抬眼儿看著他的后腦勺,“喂,你這樣讓我很為難也?”

    “嗯?”

    “我又想免去了債務,又怕把持不住,一不小心推了你。”

    “……”

    無語了好一會儿,趙樽才冷冷一哼。

    “等你有那本事再說。”

    *

    灶房里頭,月毓親自煎著藥,一點儿也不讓小丫頭們插手,一件儿素靜的褙子上都染上了一些鍋灶邊儿上的污物。

    她抬了手正輕輕拍打著,灶房門口,那梳著一個百合髻,頭發里插了一朵水晶纏枝儿頭花,一臉涂著胭脂,滿是風塵味儿的鶯歌,便搖擺著腰枝款款走了進來。

    “月毓姐姐,你真在這儿呢?”

    她聲儿,說不出來的發嗲。

    抬頭看了她一眼,月毓的眉頭不經意皺了下,還是淡淡的笑了。

    “你怎麼來了?”

    “聽人說你在替爺煎藥,我便想來幫你煽煽火呢。”

    “不必了,這都好了。”月毓笑了笑。

    “月毓姐姐……”蹲在火膛邊儿上,鶯歌把玩著自家的蔥白的指尖儿,慢吞吞地說,“昨儿我去給那楚七送午膳的時候,她卻說那鹿肉配著南瓜吃了會死人呢。哼,那人的嘴可真挑剔,結果她還是吃了,不也還好端端活著嗎?”

    月毓端起熱氣騰騰的藥罐,拿了一根筷子過渡著藥渣,慢吞吞的說,“是嗎?那楚七就是一個嘴里不饒人的,沒有什麼壞心眼子,只不過愛開玩笑了一點,你別與她置氣。”

    “鶯歌哪儿敢啊?楚七可是咱爺的心頭人。”酸不溜啾的說著,鶯歌有些不服氣的嘟著那紅得發艷的嘴唇,又把月毓如何容顏嬌好給好一通贊揚,才又說,“對哦,今儿我還聽楚七說起一個趣事儿呢?”

    月毓笑著問,“什麼趣事儿?”

    鶯歌道,“楚七去了趟回春堂,買了些藥回來,說要制什麼撒謊之藥。”

    一五一十的,鶯歌便把從夏初七那里聽來的那個關于“撒謊藥”的事儿給月毓講了,說完,還冷笑著哼了一聲儿,“糊弄誰呢?世上怎會有那樣子的藥物?要真有了,那還了得?”

    月毓笑著應了一聲儿,卻又道,“不過楚七是個有本事的,那還真說不定。”

    說罷,也不看鶯歌什麼臉色,月毓端了藥盅,放在一個紫檀木的托盤里,這才笑著說,“鶯歌啊,我給爺送藥,天儿不早了,你回去歇了吧。”

    “月毓姐姐……”鶯歌站起來,忸忸怩怩的搖了搖她的小腰,“我跟您一道儿過去,成嗎?鶯歌這都好久沒見著爺了呢?心里頭甚是掛念。”

    月毓微微一笑,“下回吧,爺今儿身子不爽利。”

    “哦……那好吧。”

    月毓端了自家精心熬好的湯藥,徑直去了玉皇閣趙樽的屋子,可哪里還有人在?屋里屋外靜悄悄的,除了几個默不作聲的小丫頭,便只有鄭二寶一個人在外頭候著。見她過來,鄭二寶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只是給了月毓一個安慰的眼神儿。

    “爺拉著楚七出去了,你把藥先放著吧。”

    鄭二寶的嗓子向來尖細難聽。

    可月毓卻覺得,從來都沒有像這會儿那麼刺耳過。

    左右看了看,鄭二寶心知她心里頭不痛快,把立在那里的几個小丫頭給譴走了,才低聲儿勸慰她。

    “昨儿晚上爺那話,只是玩笑罷了,你別往心里頭去,在爺心里呀,你與旁人,自然是不同的。你這些日子,多注意著點儿,咱那個主子爺,那眼睛可比別人精明得多,你可千万別再惹得他煩心了。”

    月毓放下藥盅,望著鄭二寶一笑。

    “我都知道。公公不用安慰了。”

    ……

    ……

    這一天是洪泰二十四年的腊月初七。

    即便很多年過去了,夏初七還是記得那個日子。

    趙樽在馬號牽了那匹叫著“大鳥”的大黑戰馬,駝了好几壇四川敘州府有名的溫德豐酒坊的雜糧酒,掠過夜晚冷冷清清的清崗驛站城門,一路在冷風的招呼里,帶著她就著潮濕清新的空氣,闖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這個晚上的月光,照樣儿不皎潔。

    那月亮就像渾身長一堆白毛,朦朦朧朧的掛在天上。

    夏初七不太瞧得清楚趙樽什麼表情。

    而他們就地而坐的地方,也沒有詩一樣的意境,沒有畫一樣的柔情,只有那一頭離他倆約摸十丈開外的大黑馬甩著尾巴悠閑的吃著青草,偶爾打一個響鼻來為他們的喝酒樂子配上一點儿音樂。

    大冬天儿的,冬蟲都歇菜儿了。

    四周靜悄悄的,帶著夜的荒涼。

    這也算是清凌河的一個河段,河邊儿上有一塊儿高高凸起的大石頭,兩個人吹著河風,喝著小酒儿,就坐在那塊大石頭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儿。

    當然,聊天儿的生力軍還是夏初七自個儿。

    趙樽不怎麼搭話。

    不多一會儿,大石頭邊儿上,已經散落了兩三個空掉的酒壇。

    “嗝,別說,這酒味儿真像五糧液——”

    夏初七不太雅觀的打了個酒嗝,又望向趙樽。

    “哥們儿,這出來喝酒消愁呢,得兩個人一起擺話。我這一個人吭吭哧哧的說老半天儿了,你也不愛吭一聲儿,就跟一頭大悶驢子似的,我說起來也不得勁儿是不?喂,你就沒有點儿什麼樂事儿,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無。”

    一個字,還是那麼淡。

    “嘁,不能再和你好好玩耍了。”

    夏初七搖了搖頭,拎著酒壇,一仰脖子,猛灌了一口酒。

    咂巴咂巴嘴,她一瞥眼,醉眼朦朧地盯著也在悶頭喝酒的男人。

    “哎,這生的,實在很好看啊。”

    她自言自語,賞心悅目。

    那大石頭邊上的樹影子,恰好落在趙樽的臉上,巧妙地掩去了一些他平日里的肅殺和冷漠,多了一絲儿說不出來的帥氣。大概他也喝得多了一點儿,便敞開了衣袍的領口,那慵懶散漫的樣子和隱隱約約露出來的鎖骨,用她的專業眼光來看,線條堪稱傳說級別的性魅力代表。

    可……

    他倆是能在一塊儿喝酒的哥們儿了。

    她好像不好再如此猥瑣的臆淫他了?

    遺憾地從那滿是誘惑的男人身上挪開了目光,夏初七收回邪念,嘆了一口氣,語氣帶了几分真,也有几分假,虛虛實實,全是滲入過她骨子里的樂觀。

    “得了吧,您啦,就別裝酷了。就你那點破事儿,你即便不說,姑娘我也能夠猜得到。我說你煩啥呢?你又不是吃不飽穿不暖了,那老頭子對你就算不好,憑了你的本事,想要那個位置去爭便是了。再說,你若對我好點儿,我指定也能幫襯著你,是吧?只要銀子給夠,不愁人才沒有,別煩了啊?來,干……”

    “……”

    “哎,說話啊?不贊同?還是不想表態?”

    “世間煩惱,皆由意生。意不煩,心則不煩。”

    趙樽仰起脖子,那吞咽之間微微鼓動的喉結……

    拽文!

    閉了閉眼睛,夏初七不得不承認,她自個儿還真就是一個有色心沒色膽的慫貨。不過,若是換了往常,她還能半真半假的調戲他一下。

    可今儿這情況特殊,在發現了趙樽那個可以說“椎心泣血”的小秘密之后,他雖說沒有直接承認,卻也把她當成了可以排解憂愁的好哥們儿了,又特地把她帶到這“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地方來喝小酒。

    她夏初七再缺德,也不好意思再調戲人家了吧?

    “趙樽。”

    她第一次正正經經的喊他名字。

    “嗯。”沒曾想,他卻是應了。

    她笑著開導他,“我小的時候呢,是在孤儿院里長大的,我爹和我娘早早就被惡人給害死了,孤儿院的那間屋子里,住了七八個和我一樣孤儿出身的小女孩儿。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們的年紀都比我大。所以,每次院里分發給我們的好東西,我都是得不到的,都會被她們給哄搶了去。”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夏初七也不理會他有沒有回應,酒意一上頭,也開始絮叨起來。

    “你別不信小孩子干不出那事儿。人啊,天生就帶有攻擊性,不管他是大人還是孩子。只不過,有爹娘疼著的孩子生性單純,不懂得什麼叫做弱肉强食,也不懂得什麼叫著人情冷暖,更不懂得如果需要,就得靠自己去搶。我們那些孤儿不同,我們沒有人真正心疼,便就懂得了自個儿心疼自個儿,也懂得了圓滑的在院長和老師面前做戲,懂得在有人來領養的時候裝乖,懂得什麼叫做聽話,什麼叫做不聽話……”

    說到這里,她一頓,望他,“我有點冷。”

    趙樽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把身上那件厚實的黑色狐皮大氅脫了下來,遞與了她。夏初七也不客氣,接過大氅來往身上一裹。

    嘿,那家伙還真是大,連她腳都可以一起埋進去。

    舒服的嘆息了一聲,她只留了兩個小手出來喝酒,整個人縮在趙樽的身邊儿,由著他的大高個儿替自己擋著河風,接著又說。

    “你那點事儿吧,依我看,不算什麼屁事儿。你們啦都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貴胄,心里頭想的就是那什麼江山啊,皇權啊,天下啊,霸業啊。其實吧,對于咱這種普通老百姓來說,誰做皇帝都沒兩樣,吃飽了,穿暖了,想做點什麼就做點什麼,自由自在過瀟灑的日子,那才是寫意生活。我就在想啊,等我自由了,便領了傻子游遍這山山水水,那才真真儿是好滋味儿……”

    她也不知道哪股風抽了,啰嗦得像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婆。

    趙樽聽了,一直沒有說話。

    可是,他也一直沒有停止喝酒。

    那長了毛的月光下,夏初七偷偷瞧過去,嘿,他那側面輪廓,好看得真像一個能工巧匠才能雕刻出來的玩意儿。這封建王爺長得……她不由又嘆了一口氣,狠狠灌了一口酒。

    “我曉是你心里頭事儿多,卻也是不樂意告訴旁人。哎,反正我覺得你要做的那些事儿吧,也算是快意恩仇,白馬嘯西風什麼的了,非常豪邁瀟灑,放心大膽地去做吧啊,我一定會在精神上支持你的。不過啊,你能不能……”

    又打了一個酒嗝,她突然伸過頭去。

    “能不能先把我的鏡子還給我?”

    “那鏡子,為何對你如此重要?”

    趙樽的聲音因了那酒意,無端的沙啞低沉。而他近在咫尺的目光,卻又在這河風悠然的黑暗里,耀出一種反常的晶亮,或者說蠱惑人心的力量來,讓夏初七從來不喜歡示人的東西,突然就覺得有了傾訴的欲望。

    “喂,咱倆是哥們儿了吧?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

    她原以為他是不答的。

    可他卻是斜睃了過來。

    淡淡的,低低的,輕輕的“嗯”了一聲,接著道。

    “丑是丑點,陪著喝酒還成。”

    使勁儿瞪他一眼,夏初七心知自個儿不是那種千嬌百媚得能讓人心亂如麻的妖精級尤物。歪了歪嘴巴,又有點儿苦大仇深了起來。

    “老子長得丑,卻不偷不搶,哪里礙著你眼了?不挖苦我,你會死啊?”

    他不回答,就那麼坐在那里,一條腿微曲著,一張帶著樹影的臉,一身被微風輕拂的袍,他是安靜的,淡定的……也是實實在在比她美出了十條街的人物。

    “你吃過玫瑰糕嗎?”

    他的話來得突然,轉折太大,把夏初七要出口的穿越秘密都給搶過去了。

    但這也是今儿晚上,他第一次主動拉開話題。

    夏初七怔了怔,搖了搖頭,“沒有,用玫瑰做成的餅子?”

    趙樽的臉隱在黑暗之中,目光幽暗而深遠。

    “好久沒吃過了,小時候母妃總在我生辰時,做與我吃。”

    “后來呢?”夏初七的八卦心,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后來沒有了。”趙樽回答得極快,聲音也很平淡。

    只是奇怪的,夏初七卻是從他話里讀出了一絲落寞來。可甭管她怎麼套話,他卻都不再回答這個問題了,只專心做她的聽眾,還有便是與那几壺雜糧酒過不去,不再吭聲儿了。

    悶驢子!

    不過看來身份再高貴的人,都有著人間凡人的煙火情緒呀?

    這麼一想,夏初七又舒服了一點。

    她果然是一個能從別人的悲傷中找到快樂的人。

    大概是這會子趙樽的身上有了正常人的情緒,讓夏初七覺得他與自個儿的距離又拉近了許多。既便他不愛說話,也阻止不了她聒噪的心情。

    “我吃過很多好吃的東西,浙廣一帶最有名的龍游發糕,滿漢全席中十大糕點之一的棗糕,糯米糕,花生糕,香煎蘿卜糕、寧波炒年糕、廣式蘿卜糕、酥炸大豆糕……”

    “……”

    從開場白開始,夏初七漫長的自白之路就開始了。

    略去了一些他很難理解的現代經歷,她講自個儿喜歡吃的,喜歡玩的,講小時候在孤儿院里與小孩儿打架,講為了私藏一顆糖曾經抓傷過小朋友的臉,講受不了那樣的日子,曾經想要偷偷跑出去,壘了磚塊儿翻孤儿院里的高牆,結果掉下來差點儿沒摔死,還講她五歲時暗戀過的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儿,因為他身上有她從來沒有聞到過的香水味儿……

    長長的一串話說了好久好久。

    說到最后她才發現,他好半晌儿都沒有吭聲儿。

    “喂,你是不是聽不懂?”她問。

    輕唔了一聲,趙樽看著她若有所思,“能懂一些,有一些不懂。”

    哎,與古人聊前塵往事,果然費勁儿。

    就在夏初七借著酒意憶苦思甜的時候,趙樽眸子一瞥,目光鎖定在她的臉上,突然問了出一個致命的關鍵問題。

    “你有如此經歷,為何又會出現在鎏年村?”

    換了往常腦子清醒的時候,夏初七必定會有更加妥貼的說辭。

    可這會儿,她不是有點喝大了麼?

    看著黑壓壓的天空上那一輪毛月亮,她放下酒缸來,張開了雙手,做出一個迎風飛舞的樣子,笑著對趙樽一陣比划。

    “看到那個天沒有?其實啊,天外說不定還有另外一個天。我來自于另外的一個時空,在這個天的外面,不對,或許……也與你是同一片天,只是時間間隔了几百年而已,我也不是一個正常人,我只是一個魂。一個沒有自個儿的身体,只是一個占用了別人身体的靈魂……”

    她從來沒有這麼老實過。

    尤其是在趙樽面前,就沒有說過這麼實誠的話。

    可趙樽卻是冷臉一沉,“子不語,怪力亂神。”

    夏初七嘆口氣,斜歪歪看著他,直搔了一陣耳朵,“哥們儿,我說的是真的。”

    “嗯,是很真,你不是人。”

    趙樽雍容華貴的喝著酒,隨意的敷衍了一下,嗆得她直咳嗽。

    這個這個……她真是一言難盡啊。

    說真話沒有人會相信,她若是胡亂編一段“那年那月兵荒馬亂,隨了一批流民誤入了鎏年村,摔在了蒼鷹山下,幸得傻子所救”這樣的狗血故事,指定他還能多相信一點。

    不過也是,換了是她自己,也不會相信。

    “楚七,爺知道,你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大石頭邊上的樹影子再次模糊了趙樽那張俊臉。

    夏初七一愣,偏頭看他,“是嗎?正好。我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個儿簡單過。”

    “你是不同的。”

    他下了定語。卻是說得夏初七想起往事來,有些咬牙切齒。

    “就因為覺得我與眾不同,你就誆我的銀子?”

    “反正你能再賺不是?”

    “我那個去哦,根本就是兩回事好不好?你這個人啊,就是以欺負我為樂,這種觀念,要不得,實在要不得,你得改……不過好在咱倆過了今晚便是哥們儿了,我欠你的銀子你說過不必還,我被你誆去的銀子,我也高姿態的不要了。咱倆啊,兩清了……”

    “不必還的前提,是你伺候爺沐浴。”

    夏初七嘴巴里的一口酒還沒有咽下去,他便淡淡的提醒了她。

    看起來,這貨沒有喝醉嘛?

    丫這酒量,真不是蓋的。

    嘻嘻一樂,她湊近,“喂,你還真要我替你沐浴啊?”

    夏初七說著說著,便挪得離他近了一點,慢悠悠的,一只手撐在大石頭上,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把一張燙得嚇人的臉儿挨著他,磨蹭了几下,便嗅到了他身上那一股子甜絲絲的輕幽酒香味儿。

    “不如……就現在?”

    “現在?”

    大概被她奇怪的語氣給弄懵了,趙樽眉頭似是淺蹙起來。

    夏初七手腳並用的爬了過去,杵在他面前,抬起頭來往她臉上噴了一口酒氣儿。

    “趙樽,你喝醉了嗎?”

    “沒有。”

    “可我有點儿醉了。哎……”眯著眼儿看他,她不知道自個儿的語氣有多軟,更不知道那似嬌似嗔的樣子有多麼的……不同尋常。只是瞪著一雙醉意朦朧的眼睛,摻了一點儿憨氣,笑眯眯的說,“不過,不是酒給我灌醉的,而是被你給迷惑的。喂,你生得這麼好看,還沒事儿跑來勾引我,嘖嘖,這樣子做人很過分的,你知不知道?”

    “真醉了?”趙樽拍一下她的腦袋,冷眸微動,喉結一滾,那聲音低沉得近乎暗啞。一時間,聽得夏初七不由得有點儿心猿意馬起來,那感覺還真是……好像醉了。

    “不算太醉,喂,不如咱倆做點儿更有詩意的事情?”

    “詩意?”趙樽顯然不解。

    “你看看啊……”

    夏初七抬起頭來,看著天上長毛的月亮,傻乎乎的念。

    “頭頂明月光,石上人一雙,抬頭毛月亮,低頭……”

    說到此處,她拽住他的胳膊突然一緊,哈哈大笑著帶著酒意接上了一句“低頭沐浴忙”,接著便將他往石頭下面一推。趙樽這會子順著她的話題,壓根儿就沒有想到她會有些舉動,一聲巨震般帶著水聲“嘭”響里,他和他手上的酒缸便齊刷刷地墜入大石頭下面的河水里。

    “不是讓姑娘我伺候你沐浴嗎?現在你沐浴了,銀子兩清了哦。”

    清凌河的水挺深,夏初七原本想捉弄一下他,隨便出一下這些日子以來被他壓榨的惡意。哪儿會知道他嗆了兩口水,身子扑騰扑騰几下,腦袋便往下頭沉,再沒有冒出來了。

    “不是吧?你不是會水嗎?”

    上回湔江堰泄洪,他都隨她飄了那麼久……

    不對,那個時候還有那個棺材板子。而且,他這會儿喝多了酒。

    想到這里,夏初七嚇得激靈了一下。

    “趙樽,趙十九——喂,你別嚇我。”

    水里沒有人回答他,趙樽連人影子都沒有了。時間過了這麼久,可把個夏初七嚇得不行,酒都醒几分,嘗過泡在水里滋味儿的她,再顧不得那許多,脫掉身上的狐皮大氅儿,“扑騰”一下便跳了下去,往他先前落水的地方,沉入水里四處摸索。

    夜很黑,水里更黑。什麼也看不見。

    摸縈了一會儿沒有尋著人,她又冒出頭來。

    “趙樽……趙樽……你在哪儿?”

    還是沒有人回答好。

    心狠狠一沉,該不會是真是淹死了吧?

    一陣發了狠的在水里面摸索著,好久都沒有找到人,夏初七那顆心髒,緊張得快要冒出嗓子眼儿了。

    “趙樽——”

    她渾身濕淋淋的,根本不知道,自個儿喊出來的聲音都變形了,可就在這聲儿剛剛落下之時,后頭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腰上一緊,便被人狠狠的一把抱住,死死往水里壓。夏初七嗆水了好几口水,才躍出水面來,回過頭便看見了長亂的月光下,如同星子一般晶亮深邃的一雙眼睛。

    隔著一圈水波,夏初七仿佛看到了那貨眼波里那一抹很少見到的“蔫壞”,几乎下意識的,她就明白過來了,又一次被他給耍了。

    “你要死啦,你個王八蛋……”

    她尖聲儿喊著,便往他身上打去。

    “別鬧了,水里冷……”

    此時,腊月的水,雖是南方也涼得入骨。

    她使勁儿捶著他,罵罵咧咧,“神經病,你開不起玩笑還是怎麼的啊?我就那麼一推,是你自個儿看美女看入眼儿了,沒有坐穩才滾下去的,你那麼嚇我,害我在水底白白撈你屍体撈得都快要凍死了才出來,還想把我往水里摁。你說你這個人,報復心咋就那麼重呢……”

    劈里啪啦,她像個竹筒子似的罵了開來,他卻像是聽得煩了,雙臂一展便死死抱緊了她,在冷冰的河水里,夏初七身子一個激靈,覺得自個儿落入了一個火熱的胸膛……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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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8:17 |只看該作者
第055章 本王的小奴儿

    “不鬧了。”

    他又低吼了一句。

    灼熱而粗重的呼吸,隨著他有力的手臂從背后一起圈了過來。

    耳朵一燙,像被蚊蟲給突地叮了一下,夏初七的腦子頓時就糨糊了,有那麼一瞬間,那完全不知所措,身体僵硬了。

    她這個人,披了一聲女人皮卻有顆爺們儿的心。

    平日里常常像女漢子似的與人耍狠斗嘴,一般情況下,她吃了這暗虧,很難下得了火氣儿,非得收拾回去不可。

    可這會儿,在這個沒有燈光,只有冰冷和黑暗的河面儿上,身体的接觸是那麼的敏感,他火樣的胸膛緊緊地擠壓著她,兩個人濕透了的身体緊貼在一塊儿,隨著他那個激烈的摟抱,讓她突然便覺得身上的皮膚都被點燃了。

    不知是冷的,還是驚的,她情不自禁地突然戰栗一下。

    臉燒了起來,罵聲也停了,眼睛止不住地回頭望向他……

    風華絕代,美絕人寰。

    入目的男人,給她的那一眼,便只剩下這八個字可以形容了。

    他若為飛禽,天下万物都可為成為走獸。

    作為一個有著現代成熟女子靈魂的夏初七,很難具体描述這一眼那驚天動地。

    一張模糊不清的臉上如同雕像一般俊美高貴,面容上不知帶了些什麼情緒,像危險,像邪惡,又像在生氣,可每一寸表情都如同一支能射入人心的利箭,如廝俊美,舉世無雙!讓她的腦子里頓時像在下煙花雨,吞噬掉了理智一般在絢麗的開放。甚至于,傻乎乎的產生了一種錯覺——剛才那兩句“不鬧了”,仿佛男人對心愛的女子才有的親昵寵溺。

    “看夠了嗎?再看爺可要收費了。”

    不知是不是被她盯得又發了狠,頭頂一道冷冰冰的話音落下,激得她回過神儿來,這才發現自個儿又犯了花痴,產生了莫名其妙的聯想。

    嘴皮動了動,她窘迫了一下。

    “嘁,說得像誰愛看你一樣?”刺儿了他一下,她正准備推開他,身子卻又是被他一陣緊裹,接著便被他打橫抱起了起來,很快便躍上了河岸,那英姿如風瀟灑,隨著兩人出水的聲音,她“咚”一聲便被他甩在了潮濕的清草地上。

    “哎喲喂,我的屁股,過分了啊……”

    拍拍著地時吃痛的小屁屁,她剛才所有旖旎的幻想都特麼破滅了。“嗷嗷”地慘叫著,對他罵罵咧咧,而他卻是閑適的立于她身前,一張依舊瞧不清情緒的面孔就那麼居高臨下地瞄著她。

    “還敢不敢了?”

    “當然不敢。”心神歸位,夏初七的嘴也損上了,“你的智商再可憐,也不怎麼可能再給我這樣的機會了吧?”

    又損人智商,她心知只是為了自個儿剛才的失態找個台階。

    更心知這貨的嘴也不是個好的。

    原以為他不會就這樣放過他。

    畢竟大冬天把人推下河里,不是一般人干得出來的事儿。

    要不是喝得有點大了,她其實也不能那麼缺德。

    總之,哪怕換了她自個儿,也不能輕饒了旁人。

    卻不曾想,那趙樽只是重重一哼,似乎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便將她從地上像拎落湯雞似的拎了起來,一只手便輕輕松松把她腰給摟緊了,去那塊大石頭上把拿了那件狐皮大氅下來,沒有穿在自個儿身上,卻是出乎意料的裹在了她的身上。

    “再有下次,爺必將你剝皮抽筋。”

    說得雖狠,可夏初七卻被他這樣的舉動,弄得答不出話來。

    她上輩子有許多哥們儿,也待她好過,可似乎她自我保護的意識太過强大了,很少有人覺得她其實也是需要男人疼寵的,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她,抱著她,給她冰冷的身子裹上衣服,便又抱她到馬上,摟在身前,替她遮擋了涼風。

    這輩子傻子待她也極好,可那種好很多基本一種像未成年孩子對待自家的母親,依賴和親情遠遠多于男女間的那種感受……

    男女間?

    思考著這個詞儿,她女漢子的心腸,耳朵卻一直在發燙。

    兩個人共騎在馬上,他的呼吸几乎貼著她的耳朵。

    身子不經意小小摩挲,都能讓她激靈靈的,雞皮疙瘩布了一身,覺得身子沒有一處是自在的。訥訥的,過了好半晌儿,她才尋了一句能搭訕儿的台詞。

    “你也不用那麼狠吧?留著我多有用,不還得替你治療麼?”

    馬儿悠閑的沿著河邊儿往回走,這回,換趙樽良久沒有回應。

    夏初七原本便是一個話癆,可因了先前河里那個緊緊的擁抱,還有為次窩在他懷里的浮想聯翩,加之裹了他的大氅儿時那種若有似無的曖昧,讓她稍稍的多了一層尷尬,人也便矜持了許多,也是過了許久都沒有再嘰歪。

    一匹馬,兩個人,一地的發毛月光。

    河風帶著一種輕淡的夜露之氣,緩緩飄送了過來。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才聽得他的聲音淡淡的從耳后傳來。

    “你說的那種自由,當真有那麼好?”

    呼吸一室,夏初七的耳朵又被他的呼吸給燙了一下,在他手臂從腰間橫過去牽住韁繩的摩挲里,不知是身麻了還是心酥了,腦子里一直在不停的唱著“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很混亂的一種亂七八糟的思緒,心跳更是狂烈的跳動著,根本就有些不太清楚他的意思了,只是輕唔了一下。

    “在我看來,人活著,最重要的,便是自由了。有一個叫貝克的人說,甘心做奴隸的人,不知道自由的力量。還有一個叫英格縈爾的人也說過,自由之于人類,就像亮光之于眼睛,空氣之于肺腑,愛情之于心靈。”

    莫名其妙扯了一堆名言,她只是腦子很亂。

    他沒有再說話。

    她糨糊已久的腦袋,也有些轉不過彎來。

    這一個晚上,她的話很少,他也不怎麼說話。可她卻一直覺得河邊儿的草叢被大鳥踩踏時發出來的沙沙聲,甚為美好,雖然她們都沒有自由,只能被動的承受。而天邊儿上那汪一直注視著她的毛月亮,也是從古到今從未有過的皎潔。

    只有她身后那個男人,始終有一種飄渺的不真實感。

    還有她更多的尷尬。

    與往常調戲他時完全不一樣的尷尬。

    甚至比她第一次被抓時為了威脅摸他那個地方都要來得尷尬。

    但不管她心里如何的尷尬,事實上,這也都是她與他相識到現在,相處得最為和諧的一個晚上。和諧得有好几次,她都想要告訴他,先前在清凌河邊上,她從他身上偷的那個小金老虎真就莫名其妙沒有了。可終究她還是不想破壞了好不容易建議起來的哥們儿感情,便什麼都沒有再說。

    “哎喲,主子爺,您這是……怎麼了啊。”

    “月毓,還不快點儿拿衣物。”

    “你,你,還有你們,那几個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侍候主子?”

    馬儿剛入城門口,那鄭二寶便急急的迎了過來,打眼一瞧著趙樽濕漉漉的一身儿,心疼得就像自家親生儿子被誰給淹了水般著急的親爹,又是差人拿衣服又是差人燒姜湯又是差人准備熱湯沐浴,鞍前馬后跑得屁顛屁顛儿的。

    趙樽卻是無所謂。

    反倒是披了他大氅的初七,白白遭受了許多的冷眼儿。

    主子爺受著涼,她倒是很舒坦?

    不知道多少道想要殺了她的眼風,在身邊儿繞來繞去。

    可惜,夏初七今儿心情太紛亂,理不清那情緒,難得與招貓逗狗了。假裝自個儿沒有長眼睛,也不去瞧別人都什麼眼神儿,下了馬便把身上那件珍貴的狐皮大氅儿給脫了下來,遞給了趙樽。

    “謝謝。”

    她破天荒的客氣一回,似乎讓趙樽很不習慣。

    黑眸微微一眯,他淡淡道,“穿回去吧。”

    一聽這句話,夏初七心里頭那個感動啊,可下一句卻是聽得他說。

    “記得清理干淨了再還回來。”

    靠,這貨就沒個能讓人舒坦的時候,好端端的一句話原本可以是多真誠的關心啊?只補充這一句立馬就變成了嫌棄。

    她承認,他還真真儿是能破壞氣氛的人間殺手。

    隨口應了一句,夏初七不曉得這會儿可以再跟他多說些什麼,見他被人前呼后擁的侍候著,似乎也不再需要她了,也就沒有再推辭掉那件大氅儿,畢竟脫了她還冷得緊,不管回頭要洗要熨,反正也用不著她來動手,要是說一聲儿是趙十九的東西,丟給那鶯歌,還不得把她給樂呵死?

    說曹操,曹操便到。

    她一路腦子亂糟的想著,雙腳不自覺地往西配院走去。可人還沒有走到住處,便見有個人也走往院門儿里走。不是別人,正是剛剛被她尋思過的鶯歌。

    都這個點儿了,她打扮得還是那麼精致風情,云鬢上顛顛儿墜了一縷流蘇,那穿紅掛綠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儿便是秦淮風月樓呢。

    夏初七瞧見她的時候,她正一個人扭著那細腰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似乎壓根儿就沒有瞧著她這麼一個大活人。

    “鶯歌。”

    她出聲儿一喚,那女的像是吃了一驚,猛地回頭。

    “你……怎麼在這儿?”

    抿著嘴儿一樂,夏初七奇怪了,“我怎麼不在這儿?”

    鶯歌似乎這才從她自個儿的神思從回過神儿來,見她穿了一件太過寬大,几乎都墜在地上拖著的狐皮大氅,下一瞬那臉色又驚到疑,又由疑到妒,再由妒轉到笑,變得十分迅速。

    “你這是……從爺那儿回來?”

    夏初七奇怪她今儿晚上的反應,“你呢?又從哪位爺們儿那回來?”

    鶯歌卻是呸了一下,樣子尷尬的忸怩了下,“楚七,你可不要沒由頭的瞎嚼舌根。鶯歌生是咱爺的人,死也是咱爺的鬼,這大晚上的哪又可能會找別的爺們儿呢?你這樣一說,沒得壞了我的名聲,往后爺哪里還敢要我呢?”

    “鶯歌啊。”

    夏初七攏了攏那大氅的領口,走了過去。

    她個頭不如鶯歌高,可氣勢卻是不小,出口的話更是可惡。

    “就你這拎了根雞毛當鳳凰,頂了個磨盤當端庄的樣子,我看八成儿,名聲早就毀了。即便你那名聲沒有毀,咱爺也不太可能要了你呢?”

    那個“呢”字儿,她學著鶯歌的,拖得極嗲,只把自個儿給惡心的一抖,而那鶯歌的面儿卻是掛不住了,訕訕儿地笑。

    “楚七你還是那麼喜歡玩笑。”

    說真話真是沒有人信了麼?

    望一眼前方的西配院大門,夏初七翻了個白眼。

    “得了,走唄,我這個人啊,從來不與不熟的人玩笑。”

    這外頭的動靜儿大得,原本已經睡下的梅子也給吵醒了,披了衣裳起來掌燈,而那鶯歌今儿態度卻是出奇的好,被她給損了竟然啥也不多說,隨了她身后就跟了過來,本本份份的替她打了熱水來,還真就做起了丫頭的事儿。

    梅子打了好几個呵欠,人才精神起來,也跟著鶯歌一陣瞎忙活。可她那張嘴卻是閑不住,整個人像一只蜜蜂,嗡嗡嗡的在耳朵邊儿上吵,一邊替她換衣服,一邊儿又忍不住那好奇勁儿。

    “楚七,爺究竟帶你上哪儿去了?咋搞得這一身濕的?”

    就兩個人住的一間小屋子里頭,也沒有旁的人。

    換了往常,夏初七是一個能開玩笑的,且葷素不忌,指不定能說几句葷段子打趣儿梅子。

    可今儿個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她總感覺那心窩子里有一只小貓儿的爪子,在不停的撓啊撓啊,撓得她神思不屬,那一顆心從清凌河邊儿開始,就一直在砰砰直跳,臉上熱辣辣的,比她上輩子相親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得詭異。

    她也說不好這種情緒,索性也就含糊其詞了。

    “沒什麼,爺今儿悶得慌,想找人喝酒,我便陪著了。然后喝得有點儿大了,我倆便滾到河里去了。”

    “真是羨慕死你了,楚七。哎!我啥時候能有機會啊。”

    重重的嘆了好几次,梅子的羨慕都表現在嘴上,一張嘴儿就沒有停過。

    而鶯歌的嫉妒卻是掩藏在眼睛里,卻又偏偏沒有藏好。

    那扭來轉去時的灼熱眼風,都快把夏初七給燒化了。

    “楚七啊,咱爺可真心對你好著。瞧咱們這麼許多的姑娘,可都沒有誰出過你這樣的福氣呢。別說像我這樣初初在爺的身邊儿了,便是那月毓姐姐侍候了爺十來年了,連身子都沒挨過呢……楚七啊,你可真是有大福分的人……”

    說到此處,鶯歌話風一轉,一雙眼睛盯著她全是希冀,壓低了聲儿,連單調都軟了下來,瞧上去還真有那麼几分哀求的意思。

    “看在我盡心侍候你這些日子,楚七,你能不能教教我呢,咱爺,他,他都喜歡什麼樣儿的姑娘呢?還有啊,那房帷之事上,他都喜歡人家怎麼伺候他呢,能不能給姐姐我傳授下經驗?”

    這個姑娘說話有夠嗲,打從見面的第一回起,夏初七就覺得像她這樣專程接受過青樓系統培養的女人,才是真真儿的適合伺候男人的,可這會儿她反倒過來追問自家這樣的話題,做為同性,她適應不了這樣的嗲氣儿,每一句都覺得身上發癢癢。

    “伺候爺們儿的事,鶯歌你不是更在行?”她實話實說。

    鶯歌那一雙嫵媚的眼睛黯了下,被嗆了也不生氣,忍不住還打聽。

    “楚七你就行行好,教教我吧,鶯歌日夜思念著爺,你看看我這都瘦了許多。可鶯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誰讓我心甘情願呢,楚七,難道你便忍心姐姐這一腔痴情,錯付了麼?”

    “……”

    夏初七無語了。

    怎麼聽上去趙樽成了負心漢似的,她那個去!

    這古代女子,怎麼比現代女人還要大膽了。

    “不然,你給我說點子爺的喜好,行不行呢?”

    那鶯歌給急得,就差來搖著她的手腕撒嬌了。

    很神奇,梅子也時常在她面前八卦趙樽,偶爾也會像小女孩對待男神那般冒星星眼,可夏初七就覺得她很可愛死了。而這位鶯歌姑娘,每每做出一副時時准備要對趙樽獻身的德性,她就覺得心里頭像吃了一只蒼蠅似的,怎麼想怎麼覺得她如此猥褻趙樽,是侮辱了趙賤人那一襲高華矜貴的風姿。

    當然,她是不記得自個儿也猥瑣過的。

    “想知道啊?”她翹起唇角,笑眯眯的望著鶯歌。

    鶯歌眼睛一亮,下著小意的發嗲,“楚七你真好,快給姐姐說來聽聽呢。”

    盯著她皮笑肉不笑了半天儿,夏初七一勾唇,笑容一斂,眼神儿便冷了,“你那麼想知道,不如現在就去問他啊?他這會儿正空虛得緊,說不准就留你下來侍寢了?”

    說罷,打了一個不太雅觀的呵欠,老神在在的往那木板床上一躺,便閉上了眼睛,“記得收拾下屋子,早點歇去吧啊,養足了精神,睡足了美容覺,你才有姿容去勾搭他。要不然,小臉儿都不美了,可不就白費了你這般為伊消得人憔悴的苦心?”

    她那利嘴太不客氣,嗆得鶯歌一陣尷尬。

    “楚七,我只是仰慕咱爺而已,為何你對我如此戒心……”

    聽她說得如此真誠,夏初七唰的睜開了眼睛,笑眯眯的看著她。

    “其實要我幫你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鶯歌那臉又精神了。

    夏初七斜睃下她,“有一個條件。”

    “楚七,你說,什麼條件都可以。”

    瞧著她迫不及待的樣子,夏初七都快唏噓了,果然是真愛。

    “就我那撒謊藥麼,剛調配出來,總得找人試藥不是?你若說下我那撒謊藥,然后讓我問些個問題,我便可以幫你了,怎麼樣?公平合理吧?”

    撒謊藥?

    鶯歌臉色一變,尷尬的嗲笑下。

    “到不是鶯歌我心虛不敢,只是楚七,那藥你說得那麼怕人,我……我心理有些毛毛的,要不然咱換個別的?”

    “那不送了,收拾好了,記得關門。”

    再次閉上眼睛,夏初七咕噥一聲儿,確實有些酒意上頭了,腦子昏乎得緊,哪里還有心情與鶯歌去嚼舌,也更沒心思管她怎麼想。這一大晚上的鬧騰下來,又是喝酒,又是跳河,又是鳧水的,可沒把她給累死。

    直到聽見了關門的聲音,她才睜開眼睛來瞅了一眼。

    老實說,她都有點儿同情趙樽了。

    見天儿的被各種亂七八糟的女人肖想,估計那滋味儿,也不會太好受吧?

    不過仔細一想,她更同情自個儿。原本就不是他的“真愛”,卻莫名其妙成了他的“真愛”,不得不被動的無辜的可憐的替他擋住那些四方八面投過來的爛桃花,被一個個女人當種了頭號情敵,分分鐘都想消滅掉,哪天被人弄死了都不知道。

    “妖精!咱爺哪里能看得上她?見天儿想著爬咱爺的床?哼,下輩子投生重新做人吧。”

    聽見梅子咕噥著罵了一句,夏初七忍不住想笑。

    有氣沒力地哼哼下,她自言自語的嘆一聲。

    “人家好歹有妖精的資本,老子想變妖精,還變不了呢。”

    ……

    ……

    夏初七以為自個儿很困,可是奇怪的,向來沾上枕頭就睡的她,這天儿晚上卻反常的睡不踏實,小心肝儿里就像莫名缺氧了一般,奇奇怪怪的覺得身上十分棉軟,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河水里她發瘋的找他,而他從背后突然冒出來那一抱。

    一想到這個,她的身子便像墜入了棉花堆儿。

    那描繪不出來那滋味儿……

    上輩子她沒有談過戀愛,整天和爺們儿呆一塊儿,也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老天,難不成就因為她從來沒有被男人這樣子抱過,這一抱,便抱出問題來了,下意識覺得那趙賤人感覺不同了?

    一雙大眼睛在黑暗里瞪著,她煩躁。

    不!不行!趙賤人快快從她腦子里消退。

    都特麼是月亮惹的禍!

    一只手撫著撫額頭上的大黑疤,十根手指頭又插入頭發里翻來覆去的攪和,一直以來爺們儿心性多一點儿的她,突然便有了屬于女孩子的煩惱。他的胸膛真的很熱,摟著她的那雙手,也很有力,男人對待心愛的女子才能那樣的吧?

    越是想,她越是亂。

    同時,那顆心啊越是塞。

    輾轉著翻來翻去,在梅子不時發出的呼嚕聲里,她第一次嘗到了失眠的滋味儿,不知道自個儿嘛時候睡過去的,等再醒過來的時候,是被飢餓和宿醉后的頭痛給鬧的。

    咦,今儿怎麼沒有吹起床號啊。

    她默默的想了下。

    騰的一下便坐了起來……

    她不是在現代軍營,而是在古代驛站。

    這項認同讓她又煩躁的搔了搔腦袋,這才反應過來。

    那鶯歌今儿怎麼沒有給她送早膳來?

    梅子已經不在屋子里了,她一個人伸著懶腰活動了下身子骨,還沒有等來早膳,于是摸著飢腸轆轆的肚子,收拾利整了便拉開門儿,左右看了一下,正准備喊鶯歌,便被突然破空而來的一聲驚叫給駭住了。

    “傻子?”

    那確實是傻子的喊聲。

    傻子住得離她並不遠,同樣都在驛站的西配院里,不過丫頭們和小廝們的住所中間隔了一個大院子,還多了一道門儿,等她吃驚之下慌慌忙忙地跑過去時,聞聲儿趕來的人,已經快把西配院里傻子住的那間耳房給圍了一圈儿。

    因了傻子是個傻子,沒有人樂意與他住。

    所以他便一個人住了這間窄小的耳房。

    這會儿子,只見傻子光著上頭,下面就穿了一個褲頭,愣愣傻傷地坐在床上,瞪大了一雙眼睛,整個人都快沒魂儿了。

    而還有一個躺在他床上的,是一個光裸著身子的女人,她靜靜的躺著,身子扭曲得像一只白白的蝦子,半點動靜儿都無,乍一看過去,可不就是一具屍体麼?

    那個女人不是別人。

    正是見天儿賣弄著風情想要勾搭趙樽的鶯歌。

    “天呀,這都怎麼回事儿啊?”

    “這還瞧不出來麼?莫不就是那傻子把人姑娘給……”

    “鶯歌這個小娘,平日看著也不是一個撿點的貨色,傻子人那麼老實,怎會做出這等事情來?定是她自家看傻子生得好,巴巴上趕著來,傻子不從,才失了手……”

    “那可說不了准儿,再老實也是男人……”

    圍著的丫頭婆子小廝們已經紛紛議論起來,可卻是沒有人敢上去收拾這場面儿。這一頭出了人命,有嘴快腿長的已經去了玉皇閣找趙樽了,而傻子一直光著上身發著抖,嘴巴哆嗦著,看著鶯歌的身子,根本就做不出什麼正常的反應來。

    夏初七腦子悶痛著,可一見這情形儿愣了下,還是回過神儿來了。

    上去分開圍觀的人,她嗤了一聲儿,便發了狠。

    “看什麼看?沒見過死人啦,都閃邊儿去。”

    來不及多想,她第一件事便是查看鶯歌的身子。

    “草儿……草儿……”

    可她的手剛一觸摸上,那蘭大傻子聽見了她的聲音,骨咕一下便爬下床來,大概受驚過度,他根本就顧不得有那麼多圍觀的人,也顧不得自家只穿了一個褲頭,光著大腳丫子便奔向她,就像儿子見到親娘一樣,猛地一下便把夏初七給抱住了。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什麼不知道……”

    他急急的解釋,一直語無倫次。

    夏初七這個時候卻是已經從震驚中鎮定了下來,安慰地拍著傻子的后背,視線掃向了床上赤裸裸的鶯歌,若有所思的安慰。

    “我知道,我知道,傻子你別怕,不關你的事儿。”

    “她死了,她死了,不是我,不是我。”

    傻子這個人多老實傻氣,一大清早儿的醒起來,床上便躺著個死掉的赤裸女人,可想而知對他的衝擊力有多大了。夏初七心疼著他,可一時半會儿也找不出什麼話來安慰他好。

    “來,傻子,咱先把衣服穿上,不然受了涼。”

    她想掰開傻子摟住她的胳膊。

    但傻子多大的勁儿啊?

    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候,他就像那溺水之人找到了一根可以救助他的浮木,不要說去穿衣服,便是能正常的語言邏輯都沒有了,只知道傻傻的抱緊夏初七就不放,不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放。吧搭吧搭直掉著眼淚儿,嘴里話不見句。

    “草儿,草儿,我兩個家去吧……這里不好……不好……”

    一時間,那個環境實在詭異。

    周圍的人指指點點,聞聲儿趕來的梅子也急得沒了主意,又不敢去鶯歌的屍体邊儿上拿衣服過來給傻子穿,只得在邊儿上跟著干著急。

    “都圍著做什麼?好看啊。”

    月毓進來的時候,傻子還摟著夏初七直發抖。

    她是殿下身邊儿的大丫頭,向來都是有些威風的。不過她平素為人溫和,很少發脾氣,這會一吼,好多人便都安靜了下來。

    “楚七,讓傻子先把衣服穿好,這麼多人,成什麼樣子。”

    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床上的鶯歌,月毓走過去,拿了傻子的衣服來,便遞給了夏初七,那擔憂的眼神儿,真真儿是沒有半絲儿的假相。

    夏初七被傻子給勒得,簡直脫不得身,還是那人月毓是個能辦事儿的,也沒有去管床上死去的鶯歌咋回事儿,甚至多余的話都沒有一句,默默的從夏初七手里接過衣服來,抿緊了嘴巴,十分溫和的哄著傻子。

    “來傻子先把衣服穿上吧,免得讓人看了笑話去。就算你真做錯了什麼事情,爺也定會為你做主的,不要害怕啊……”

    這句話里的意思,夏初七怎麼會聽不出來?

    一把奪過她手里的衣服,她笑,“月大姐,這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家傻子做錯啥事儿了?你是衙門里的捕頭呢,還是縣太老爺?這人到底怎麼死的,還沒有說法呢,你就急巴巴的給人定罪,莫不是心里有鬼?”

    她急眼的時候,人特別發狠。

    月毓卻是只一愣,隨即不好意思的道歉。

    “楚七,瞧我這一心急,便口不擇言。你別跟我生氣,我就是那麼一說。這鶯歌不過一個婢女,不管傻子他有沒有做什麼事儿,也不管人到底是怎麼死的,咱爺就算為了你,也肯定得擔著的。”

    呵……

    這他媽還越說越像那麼回事儿了。

    她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不是說就算真證明傻子沒事儿,也是因為趙樽包庇她,才輕賤了婢女的性命,為傻子脫罪的嗎?

    “月大姐,話不能亂說,髒水也可不能隨便潑。咱這大晏朝也是有律令的,到底鶯歌她怎麼死的,自然會有官府給她一個說法,仵作都沒驗屍,你急個什麼勁儿?”

    “楚七,我……”

    月毓一下子便紅了眼圈儿。

    “是姐姐不會說話,我這越是急,越是說得糊涂了,我的意思就是,你別著急啊,先等爺來了再說。”

    她那委屈的樣子,夏初七反倒不好再找她事儿了。

    要再多說几句,好像還真顯得她夏初七咄咄逼人了。

    更何況月毓素來有好的口碑?

    于是乎,她只是掃了月毓一眼,更索性閉上了嘴。更何況,這會子她也懶得與她去爭辨這些是非,不管她是有意還是無意想要引導大眾的思維,她頂也頂回去了,爭下來也給傻子斷不了公道,總得先把衣服穿上才是。

    一轉頭,她正准備傻子穿衣,卻是一愣。

    只見那蘭大傻子的后腰上,有好大一塊儿橢圓形的淡紅色胎記,說它是橢圓形吧,卻也不算特別的圓,形狀十分特別便是了。原先傻子從來沒有在她面前光過上半身,她也去沒有特別注意過他的身子,乍一看到那麼一個大大的胎記,她還真是驚訝了一下。

    “此處還真是熱鬧。”

    正在這當儿,外頭又響起了一道妖嬈又溫暖的聲音。

    不需要特別去思考,哪怕夏初七這會儿的神經遲鈍,也知道那個人是誰了。她卻連頭都沒有抬,只是仔細照顧著怔怔呆呆的傻子為他穿衣服,直到腦袋快被那一束視線刺得發燙了,她才系好了傻子的最后一顆盤扣。

    一抬頭,果然。

    門口那個立于眾人之中的男子,妖冶得如同一朵靡麗之花。

    一襲大紅蟒衣精致妖嬈,輕輕掀開了笑意的唇角,長身而立,一動不動,卻又如同一只會誘惑人的妖精在翩翩起舞。

    “沒有想到大都督,也對死人這麼有雅興?”

    拍著傻子不管發抖的后背,夏初七掙脫不開他,索性便由他抱著了。她心知,人在害怕的時候,會特別需要一個安慰的擁抱,像傻子這樣的人,那便更需要了。

    “大清早的聽說西配院里出了人命,本座自然也該來瞧個究竟。”

    東方青玄還是那麼一副傾國傾城的姿態,溫和的語氣里暗帶張狂,一襲姿容絕世的紅衣華貴艷麗,與隨后也出現在門口那一個挺著大肚子身形儿發福的寧王相比,儼然東方青玄比寧王那個皇室貴族更加尊貴了許多。

    呵,還真是熱鬧了。

    連寧王殿下也來了?

    隨了眾人朝寧王敬過禮,她才望向東方那個大妖孽。

    “哦,那請問大都督,你可都瞧出些什麼來了?”

    夏初七的語氣不太客氣,可這不客氣里又沒有語病。

    牙尖嘴利!東方青玄看她的目光深了几分,只是笑,“人既然死在了這個傻子的屋子里,自然本座得拿了這個傻子回去訊問個究竟才是。”

    訊問?

    一聽他這話,夏初七懷疑的目光就冷了几分。

    莫不是這鶯歌的死,也與這妖孽有關?

    故意拿了這事儿,想要把傻子弄走,再來要脅于她?

    可她能願意麼?

    如今這天下,誰不知道他錦衣衛和東方青玄的雷霆手段,沒有罪的人也都能生生審出一個奸淫擄掠的罪責來,更何況傻子這樣的木訥老實之人,要在錦衣衛那里一過堂,人還能活著出來就有鬼了。

    只稍稍停頓了一下,夏初七便下意識地回抱著傻子,像個護犢子的老母雞似的,目光涼涼的磨了磨牙。

    “大都督管得會不會有點儿寬了,鶯歌人死在青崗縣驛站,自然該由青崗縣衙來審結案件才對吧?狗拿耗子的事儿做多了,小心折壽。”

    上前兩步,一襲鮮艷如妖的衣袖拂動著,東方青玄一步步朝她走了過來,那美艷的笑容里頭,一覽無余的陰冷,生生讓邊儿上那些人的視線,從傻子和鶯歌的身上,挪到了他的身上。

    “楚小郎對本座似是有些誤會?不過,本座今日心情甚好也就不與你計較。我錦衣衛奉聖上之命督辦巡查和緝捕之事,有獨立偵訊、逮捕、判決、關押的權利,不論何種刑獄,錦衣衛自然都是插得上手的?”

    夏初七心底生恨。

    這麼一個絕世尤物妖孽,他特麼不去做小受卻跑來做錦衣衛,可真是浪費了。但可惜,她恨雖恨,卻是不太了解這大晏律令,一時找不出別的話來反駁,只能將小小的身子擋在傻子面前,一字一頓。

    “大都督,這是晉王殿下的地方?死的是晉王殿下的人,只怕你也不好僭越吧?”

    東方青玄笑靨淺淺的望向夏初七,輕輕一啟唇,卻不與她爭辯。

    “來人啊,把那傻子拿下,帶回去訊問關于鶯歌被奸殺一案。”

    “是,大都督。”

    几名錦衣衛說著便要上前拿人。

    夏初七哪里肯讓開,一旦傻子被他們拿走,那指不定得遭多少罪呢。大不了放手一搏算了,總得拖到趙樽過來。她相信以趙樽的為人性子,絕對不會允許東方青玄在他的地頭上撒野。

    果然,她念頭剛過,門口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便突然傳了進來。

    “誰敢?”

    趙樽語氣不太重,卻威懾力十足的聲音。

    很快,圍堵在門口的人便閃開一條道儿來。

    從人群中進來的趙樽,臉上帶著一絲不耐煩,明顯沒有睡飽的一雙冷漠眼睛,也因為昨夜的宿醉有些發紅,進來先朝一直摟著夏初七不放的傻子望了一眼,神色莫測的又轉向了東方青玄。

    “東方大人管天管地,連本王內宅之事也管起來了?”

    東方青玄笑了,“殿下此言差異,凡我大晏王朝的子民,都需接受錦衣衛的督管,如今青玄人在這里,便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奸淫殺人,難道青玄能坐視不理,有負聖上所托嗎?”

    “哦,這麼說來你十分有理。”趙樽淡淡的說了句,便望向了夏初七,目光極深,“把便把人交給東方大人吧,相信東方大人定會給一個交代。”

    夏初七心里頭那個氣啊。

    這人能交麼?東方青玄他什麼人啦?

    一交出去,傻子還不完了?

    “草儿,草儿……”傻子似是也感覺出來了什麼,害怕得把夏初七越抱越緊,緊得她都快要透不過氣來了,看了一眼那個見死不救的趙賤人,她小臉儿沉得都快要成鍋底黑灰了。

    “晉王殿下,小的以為,此事儿沒那麼簡單。”

    她很少這麼稱呼他。

    這一聲恭敬的晉王殿下,很明顯的刺儿他。

    趙樽面色卻是鎮定如常,只望著她滿臉惱意的小臉儿時,突地又是一聲輕嘆,對東方青玄十分無奈的說,“東方大人你看,本王這個小奴儿真是寵壞了,性子剛烈,說不得,罵不得,一說便要與本王急,可如何是好?”

    東方青玄微微牽開唇角,“那是殿下您的家事。”

    黑眸里火光一跳,趙樽揪住這話頭便問,“哦,原來大人知道這是本王的家事啊?不管是死的鶯歌,還是這個傻子,都是本王的人,便是本王今日把這鶯歌打殺了,那也是本王的事,與你東方大人何干?”

    東方青玄面色微微一僵。

    要知道按大晏的制度,奴婢確實不等同于普通的平民百姓,那鶯歌自願做趙樽的奴婢那也是在崇寧縣城人人見到的事情,也就是說,不管她的生與死都只要趙樽一句話,由她的主人來決定,即便趙樽真砍殺了她,錦衣衛確實也管不得。

    趙樽的話嗆人。

    可東方青玄又豈是那麼好相與的?

    美艷的唇角往上一翹,他妖精般的眉梢輕彎著,微微一轉眸。

    “寧王殿下,此事你如何看?是晉王爺的家事,還是該錦衣衛督辦的差事儿?”

    好一個燙人的山芋,他拋得可真好。

    明明就是他與趙樽的矛盾,只轉眼之間便拋給了寧王趙析。

    “這……”

    趙析一直沒有吭聲儿,望了東方青玄一眼,明顯有些遲疑。

    而趙樽卻像是剛發現他似的,冷冷撩了一眼。

    “原來三哥也在?腿不是傷著麼?怎不好好將息,跑這里來了。”

    “聽見外頭吵得不行,便過來看看。十九弟,一樁小事儿而已,讓東方大人來處理也就是了。”寧王回答著,語氣里全是和稀泥的意思。

    “一點小事?”趙樽回答得卻是極為平淡,又望了一眼夏初七,“確實是小事。”

    一個人婢女的命,在他們來說,確實算不得什麼大事儿。

    輕輕拂下衣袍,趙樽遲疑下,顯得十分為難。

    “但三哥你也瞧見了,十九家這個小奴儿可倔著呢,要是今儿我不與她做了這主,往后還能讓我近她身麼?”

    這貨……

    夏初七耳朵有點發燙。

    明明這麼嚴肅的場面,不僅有東方青玄和寧王在這里,還加了這麼多圍觀的人,他偏要生出這麼許多的滋擾來。

    不敢與趙樽的目光對視,也不敢去瞧他的表情。

    輕輕一笑,她只望向東方青玄,“大都督還真是有趣儿,如今這驛站里頭,誰不知道你和寧王殿下的關系,先前還說錦衣衛是聽命與當今聖上,現在卻要讓寧王殿下來替你做主了,可是不把咱們晉王殿下放在眼里?”

    這嘴利索得,又刺人,都還挑拔了矛盾,也弄得寧王不敢再吭那聲儿。

    東方青玄那微笑的臉,越發僵硬難看了。

    “呵,果然是晉王殿下寵愛的人,說出話來就是與常人不同。”說罷他又看向趙樽,“那既然如此,就怪不得青玄了。照章辦事,先拿了這傻子再說。”

    “東方大人,果真要如此?”趙樽淡淡道,一副皇家貴胄的派頭。

    東方青玄撩起眉梢,“錦衣衛行事,素來如此,那是聖上恩准。”

    趙樽依舊冷冷端著臉,慢吞吞走過去,坐在鄭二寶端過來的一張南官帽椅上,“那東方大人,你到是當場審理看看,讓本王見識一下錦衣衛的威風,要是你今日審不出個所以然來,可得給本王一個說法。”

    一個笑容掠過東方青玄的唇邊,一如既往的明艷動人。

    “那青玄便敬謝了。”

    這個時候,夏初七對東方青玄這個人的惡感已經差到無可救藥了,見錦衣衛過來要抓傻子,而傻子卻生生揪住她便不放,她那心肝儿啊,抽搐可真難受,但趙樽既然說是當場審理,東方青玄便不可能對傻子暗下狠招儿,那便也是使得的。

    “這到底是通奸誤殺呢,還是奸淫殺人?你且說說。”

    望著木訥發痴的傻子,東方青玄笑得妖嬈絕艷。

    夏初七輕拍著傻子不斷發顫的肩膀,只淡聲說,“傻子你實話實說。”

    傻子哪里還敢說話?

    他嚇得垂著腦袋,一直把身子倚著夏初七,眼睛都不敢再抬。

    東方青玄笑了,“看來果然是奸淫殺人了,要不為何如何心虛?”

    心虛你個鬼啊!他是個傻子!

    夏初七氣惱之極,“東方大人怎麼不找個仵作來驗屍?就您這樣儿,察言觀色就能斷案?”

    說到這里,她突然一笑,圍視著一圈圍觀的眾人,唇角翹起一抹冷笑。

    “說來這事儿,到是讓我想了起來,昨儿我研制了一種新藥,叫做撒謊藥。一個人要服了那藥呢,便不能再撒謊了,要不然便會腸穿肚爛七竅流血而亡,晚上的時候我和這鶯歌姑娘開了那麼一嘴玩笑,說請她驗藥呢,不曾想她隔日就死了,大都督覺得,這說明了什麼?”

    趙樽冷板著臉,目光始終淡淡的。

    寧王也只是一臉看好戲的樣子,只有東方青玄淡笑問。

    “楚小郎認為,說明什麼呢?”

    “說明這個姑娘啊,她知道得太多了,有人怕她說點儿什麼。”

    夏初七淡淡說完,便見東方青玄莞爾一笑。

    “依我看,楚小郎才不該做醫生,應該改行做捕快才是,如此單憑臆斷便把傻子的干系給撇清了,那朝廷也能省下不少事儿了。”

    似笑非笑的瞄了她一眼,夏初七懶得與他斗嘴。

    “我不是捕快,但如今鶯歌她醒過來自個儿說話呢?”

    眾人嘩然一聲儿,哪里敢相信她的話,一個屍体能說話?

    夏初七不看別人,目光若有似無的掠過月毓白了一下的面色,只看趙樽。

    “爺,麻煩你差几個人給我使使……”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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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08:44 |只看該作者
第056章 熱乎乎的糕,摸不透的爺!

    夏初七這個要求來得很突然。

    淡淡的說完,她那一雙水汪汪的眼,便直直的盯住趙樽。

    她心知,這會子估計全場的人都以為她楚七已經瘋了,如果趙樽借了人給她,卻沒有達到她自個儿預期的效果,名聲受損的不僅僅是她楚七,就連趙樽也會連帶著被東方青玄給壓上一頭,指責他縱容包庇,對不敬死者。

    故此,對這種有可能會逆風點火自燒身的事儿,她不確定趙樽會不會幫她。

    然而。

    趙樽只是靜靜地看了過來,什麼也沒有多問,便淡淡地冷聲命令。

    “陳景,給楚七几個人。”

    陳景口中的“是”字儿剛答出來,趙樽冷冷的唇輕輕一抿,頓了頓,又平靜地看著夏初七,淡淡說,“盡力便可。”

    盡力便可。

    這四個字任誰都能聽得出來。

    它不僅僅只包含了趙樽對夏初七的信任。

    而且,還包含著另外的兩層意思。

    第一,即便她楚七什麼作為也沒有,即便事實證明她楚七只是在一個人信口開河,亂打誑語,趙樽也會為她解決后顧之憂。

    第二,他趙樽做得了這件事的主,他說鶯歌是怎麼死的,那便是怎麼做的,他說不能再追究,那便不可以再追究。她做這件事,不需要考慮任何別的因素,可以放心大膽的去做。

    心怦怦又跳了一下。亂亂的。

    與趙樽眼神儿對視一下,夏初七趕緊的挪開。

    她怕不能再正常做事。

    這是一種很詭異的心態。

    往常她可以大眼睛瞪著他又損又貶,甚至可以隨意的調戲他,說再葷再渾的話也覺得無所謂,她就是那麼一個人,可以不要臉不要皮的恣意自在,不需要顧及自家在他面前是什麼樣子,也需要想他會怎麼去看她。

    可自打昨晚上冰冷的河水里那一抱,那溫暖的狐皮大氅那麼一裹,她就知道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可那情緒,她又無法去准確的把握。見到趙樽,見到他也通紅的一雙眼,也再不能有一顆平常心,身上無一處不帶著那股子火熱的燙勁儿。

    在陳景的安排下,外頭有几名身著甲胄的兵士走了進來,向在場的几位爺曲膝行了禮,便端正了姿態站過來,由著夏初七來差遣。

    這會子已經收斂了心神,夏初七正在仔細查探鶯歌的身子,一雙纖細的眉頭緊皺著,面色嚴肅,情緒卻也是難辯。

    片刻,東方青玄略帶几分溫軟的笑聲,便從背后傳了過來。

    “楚小郎這些把勢,本座瞧著新鮮得緊,不知有几成把握?”

    對待東方青玄,夏初七可遠沒有對待趙樽那樣儿的心脾性。

    聞聲儿,她回過頭來,皮笑肉不笑,“東方大人有几成把握,每次拉屎都是干的?”

    這句話實在太糙了,尤其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更是顯得有辱斯文。可熟悉夏初七的人都知道,這還已經算是比較給面子的時候了,要不給面子,指不定還有多少損話在舌尖上儿打著轉呢。

    果然,俊美無匹的東方大人再次被她嗆了。

    但是,不知道是他修養太好,還是確實是胸有成竹,他只眯了一雙狹長的鳳眸,卻半點儿也不與她置氣,還妖精一般笑著看她。

    “本座只是想要提醒你,若是因你的做法,破壞了屍身,影響了斷案。本座可是會讓你連座的。”

    連座,還有這樣的說法?

    這會儿,夏初七覺得這個東方青玄簡直就是一個敗類了,丫明顯就是不想讓她好過。虧得長了一張長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臉。

    實際上,先前她只是初步查看過,那鶯歌是被人給捂住口鼻窒息而亡,但明顯斷氣的時間不長,傻子這個屋子是不是第一現場她不知道,可她摸她的時候身子還溫熱著。而她有一個對悶死者的急性搶救方法,尤其有一些悶死之人初初只是處于假死狀態,那一類在現代醫學上被搶救回來的例子,也是屢見不鮮。

    但目前醫療條件有限,她只能姑且一試,哪里能保證?

    她沒有吭聲儿,趙樽卻冷冷開口。

    “依東方大人的意思,本王也要連座了?”

    他神色慵懶,氣質高冷,實在說不出那一派倨傲的風姿。

    東方青玄只笑,“殿下身份尊貴,自是不必。”

    夏初七深吸一口氣,心知這個時候必須“爭分奪秒”,沒那個時間給她與東方青玄去斗嘴,收斂起因趙樽的處處維護給她帶來的衝擊感,在東方大妖孽略帶嘲諷的溫和笑容下,她鎮定自若的指揮著陳景叫過來的几名兵士。

    指著其中一個,她說,“你先去找兩根筆管。”

    那人應答而去,夏初七這會子也不與旁人去解釋,又指著另外一個人,“把她的身子平放好,你上去,踩在她兩邊肩膀上,然后用手扯住她的頭發,把她人給勒緊了,力道不要太大。”

    趙樽微眯著眼睛盯著她,目光也是復雜難測。

    夏初七這個時候卻是瞧不見那許多了,又指揮著另外一個人,“你捻住她的喉嚨口,用手在她的胸前慢慢地揉動,一直不停。”

    “還有這位小哥,你負責摩擦她的手臂,然后慢慢地,把她的雙腳曲起來。”

    等著安排好這一切,她才蹲身下去,自個儿將手放在鶯歌的小腹上,緩緩地按壓,一下一下掌握著呼吸般的節奏。

    這個時候,那個拿筆管子的人回來了。

    夏初七偏過頭,吩咐,“你兩個人,一人一邊儿,用那筆管子湊近她的耳朵,使勁儿往里面吹氣儿。”

    她這樣對待一個屍体,讓圍觀的眾人都吃驚不已。

    如此怪異的舉動,不要說見到了,可以說聞所未聞。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中在她几個忙碌的人身上。

    可惜,過了好半晌儿,屍体她還是一具屍体,根本就沒有什麼起色。

    輕哼了一下,東方青玄如同狐妖般的聲音,適時地傳了過來,“看來楚小郎沒有辦法讓屍体說話了。這般故弄玄虛,侮辱死者,莫不會只是為了報那鶯歌想要勾搭晉王殿下之仇吧?是對自己不自信呢?還是對殿下的不信任?”

    夏初七心下也有些焦灼。

    但她自認是個能裝逼的人,不該服軟的時候,絕對不服軟。

    一雙手交替著按照急救措施在鶯歌的小腹上緩緩揉動,嘴上也沒有忘記了回嗆那東方妖人,“我與我家爺的感情自然是好的。而鶯歌麼?我若有心報仇,不必救她就行,你當別人都像你那麼傻啊?”

    東方大都督是何等威風樣的人物?

    不要說普通仆役,便是王公大臣和一般的皇子皇孫在他的面前都從來沒有這麼放肆過。

    聽得這樣的話,好多人心里頭都在倒提涼氣。

    知道的人都懂得夏初七就是這樣的脾氣。

    不知道的人麼,自然也只會猜測是因為有趙樽替她撐腰而已。

    東方青玄仍是一如既往的妖嬈如水,得了這樣一個“傻”字的評語,卻是清笑一聲儿,那好聽的聲音比山泉入澗還要悅耳。

    “但願楚小郎與殿下的感情……真有那麼好。”

    心髒突了一下,夏初七先前口出狂言,也沒有去瞧趙樽什麼表情。可這會子脊背上傳來的各種各樣的視線,卻可以讓她清楚的知道,在別人的眼睛里,她與趙樽完全就是典型的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當然,她夏初七便是那堆牛糞。

    小臉儿紅了一下,她這一回難得去嗆東方妖人了。只聲音平靜的繼續她的搶救工作,“你,手上不要停。”

    “是。”

    “你繼續,用力一點。”

    “是。”

    “你把她頭發扯緊了,松不得。”

    “是。”

    盡管那几名兵士完全不懂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可還是按照夏初七的指揮在按部就班的做。而她的表情始終是平靜的,嚴肅的,也是一種完全處于工作狀態中的,只有曾經在前世的手术台上才有過的表情。當然,此時屋子里的人,都從來沒有在她身上見到過……

    時間過得很緩慢。

    眾人的眼神儿,從一開始的好奇,慢慢變成了含義深刻的譏嘲。

    雖然礙于趙樽在場嘴上不說,可心下都清楚得緊。

    把死人復活?讓死人說話,簡直就是在痴人說夢。

    額頭上隱隱有了冷汗,夏初七也越發不確定了。

    如果按現代醫療技术,實實在在是可以讓瀕臨死亡或者假死亡的人緩過來那麼一口氣儿的,可如今在古代,鶯歌也不一定真就是假死,她采用的急救方法也是在古老中融合了一部分現代的救治理念,結果究竟會如何,她又哪里敢斷定?

    盡力便可。

    趙樽先前的四個字,再次入耳。

    她不經意側過頭,與坐在几步開外的趙樽四目相對。

    只一撞,她又收了回來。

    似乎突然之間,這個救治的意識變得不完全為了傻子了。

    她發現……如果真的不成,自個儿實在有負于趙樽的信任。

    “繼續……”

    “再來……”

    隨著夏初七越發變冷的命令聲,靜靜有了人開始了低低的嘆氣。

    如此反復,時間過得實在太慢。

    大家都在等待一個結果,或者說都在等待她什麼時候會站起來宣布失敗。可誰也沒有想到,大約就過兩頓飯的工夫,只見那原本不會再動彈的鶯歌,突然間喉嚨嗆了一下。

    “放手,都放開她。”夏初七緩過氣儿,輕聲命令。

    慢悠悠的,鶯歌睜開了眼睛。

    “嘩……”

    “這個楚小郎真是個有本事的。”

    “死人還魂了!”

    這樣的搶救在這個時代,用“還魂”這兩個神奇的詞儿來形容實在不過分。就在眾人不可思議的驚嘆聲里,夏初七長長嘆了一口氣,心髒“怦怦”跳動著,第一時間望向趙樽。

    他也靜靜的看過來。

    也不知道,誰的心跳得更快。

    微微眯了下眼睛,趙樽聲音涼涼的問,“鶯歌,你老實道來,為何會來傻子的屋子?”

    那鶯歌一張臉刷白著,看著屋子里的情況,几乎回不過神儿來了。在趙樽又一次發問之后,她才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嘴唇劇烈地顫抖了几下,有氣無力地將那一只蒼白的手,指向了不敢抬頭的傻子。

    “他……”

    一個字剛出口,她突然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嘴里如同小狗一般弱弱的“爾”了一聲儿,唇角便噴出一口鮮血來,一雙眼睛大大的睜開著,她的身子顫抖著,手腳掙扎著亂蹬几下,腦袋一偏,便再次死了過去。

    “鶯歌!”

    夏初七一只手飛快地掐住她的人中穴,一只手指搭在了她的脈上。可此時的她心脈已無,無論怎麼搶救都再沒有用了,真真儿死得妥妥當當的。

    這樣的結果,讓夏初七震驚不已。

    很顯然,鶯歌不僅僅被人悶死,而且在悶死之前還被人下過毒。可為什麼有人下了毒還要去悶她呢?是先悶死還是先下毒?想要毒死她的人和想要悶死她的人,到底是一人,還是分別不同的兩個人?

    一個個疑問在腦子里生成。

    可她不是法醫,除非對屍体進行解剖。要不然,根本無法准確判斷鶯歌死亡的真正原因。

    此情形,一波三折。

    一個個圍觀的人都躁動了起來,可卻沒有人敢多說什麼。

    畢竟場上有几位爺在,誰又敢去嘰歪?

    “死人果然開口說話了。”東方青玄笑得十分嫵媚好看,“可死人也再一次指證了凶手。晉王殿下,依本座看,也不必再審了吧?來人啦,把那傻子拿下。”

    “東方大人急什麼?”

    一直懶洋洋坐在邊儿上的趙樽,黑眸略略沉了一下,面色平靜地撣了撣黑色衣袍的袖口,沒有看向別人,只是看著夏初七,慢吞吞地問。

    “如何死的?”

    “不好准備判斷,除非解剖。”夏初七實話實說。

    解剖這個詞儿,在時人聽起來還是很新鮮的。在夏初七又仔細解釋了一遍,所謂解剖就是把屍体剖開做進一步的查檢之后,好多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古人都怕死無全屍,也遵從死者為大這樣的理念。

    雖然這個鶯歌只是一個婢女,可卻是沒有人贊同這樣的舉措。

    看著她一雙快要滲出水儿來的眼睛,趙樽眸子涼了涼,很突然的,緩緩轉過頭去,看向了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寧王趙析。

    “三哥,你意下如何?是為弟的家事,還是該由錦衣衛督辦?”

    在他冷冷的目光注視下,趙析卻是躊躇了,一雙眼睛挪了開去,眼見又掃了一眼東方青玄,再次掩下那一抹驚艷的神色后,笑容滿面的說,“十九弟,為了一名奴婢,實在不必要。”

    他說得這個“奴婢”,指的自然不是死掉的鶯歌。

    而是指的夏初七。

    趙樽面無表情,只看他時的目光,略略深邃了几分。

    “三哥有要維護的東西,我自然也有。”

    趙析面色明顯一變,“那十九弟以為該如何處置?”

    目光從趙析的臉上收了回來,趙樽眉頭一蹙,緩緩說,“死了一個婢女而已,鄭二寶,備一張草席,差人拉出去埋了便是。那傻子為人老實忠厚,是斷斷做不出這等事情來的,此事,便了結了吧。”

    一句話不輕不重,卻是落地有聲。

    而且不是商量,而是肯定。

    夏初七心里其實並不甘願。因為這個樣子,事實上不能完全證明傻子的清白。可她也心知,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就沒有辦法去證明些什麼,就算找了仵作來,也不是每個都是《洗冤錄》里的宋慈,更沒有那麼多的狄仁杰,大多數人都是看人臉色行事的。

    只要傻子沒有事便好。

    她原以為東方青玄或者寧王會出聲阻止。

    可是卻万万沒有想到,趙樽此話一出,那兩個人卻是都笑了。

    趙析直接認同,“十九弟所言極是。”

    東方青玄卻是似笑非笑,“既然晉王殿下和寧王殿下都認為是家事,青玄自是不便再插手。”

    一襲紅袍掠過。

    東方青玄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突然得夏初七更加覺得莫名其妙,眼風儿掃到月毓早已平靜的臉色,有點儿不服氣了,也不知道怎麼的,她就是覺得月毓有問題

    “爺,這樣草草了結,我家傻子的公道如何說?”

    趙樽慢吞吞地站起身來,衝她攤開手,“過來。”

    夏初七尷尬了一下,走過去,抬頭,望著他,“怎麼?”

    原以為他會有什麼吩咐,不曾想,他卻只是抬起手來,隨意的正了正她頭頂上的羅帽,淡淡地說,“這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夏初七面色僵硬了一下,咬著下唇,憋屈得心肝抽抽。

    很快,便有人用草席裹了鶯歌的屍身抬了出去,看到那情形,同樣作為“奴婢”的她,稍稍覺得悲哀了一下,心里的疑惑卻久久落不下去。

    她先把傻子托付給了梅子,攔住趙樽在院子里,待他屏退了身邊儿的人之后,才亮著一雙大眼睛,若有所思的問他,“你是不是知道是誰干的?”

    “此事,不可再議。”

    “……”為什麼?

    她心下糾結不已,卻在看見趙樽一張面無表情的冷臉時,沒有把話問出來。但趙樽便是趙樽,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想了想,多解釋了一句,“她死得越簡單,越好。”

    越簡單越好?

    夏初七眯了眯眼睛。

    仔細一回想,那鶯歌回轉過來后所指的方向,除了傻子之外……似乎還有寧王趙析?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突然間明白過來了。

    不是鶯歌死得簡單才好,而是所有人都希望她死的這麼簡單。

    那麼,鶯歌便是寧王安排在趙樽身邊儿的人?

    結果卻因了那撒謊之藥,她便死了?

    可那月毓她又慌個什麼勁儿?下毒與悶死,兩種不同的死法,難道都是寧王趙析一個人干的?

    她悶著腦袋不吭聲儿,趙樽卻是拍了拍她的頭頂。

    “安撫下傻子,爺有事出去一趟。”

    說罷他轉身便要走。

    夏初七一急之下,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哎,你什麼時候回來?”

    其實她這麼一問完全是因了對這件事儿不甘心,可一句話問出了口,那感覺好像就有點變了味儿。趙樽他是王爺,他是主子爺,他想什麼時候回來,哪里輪得到她一個仆役去過問?而且仔細一品,那感覺,卻像一個小妻子在問她的丈夫什麼時候回家一樣。

    悻悻然地放開了手,她耳尖有些發燙。

    “我只是,還是覺得這事不妥。行了,你有事先去忙。”

    趙樽靜靜地看她片刻,低下頭,輕聲說,“老實點,等著我,嗯?”

    “……”

    “不行?”

    “好……”

    見鬼!說完她差點咬到舌頭,怎麼能那麼他的聽話?

    夏初七往常最討厭像個女儿家一樣忸忸怩怩了,可事情真正落到自家身上了,她才發現,原先吹牛逼時說過的很多話,其實都是口是心非,外面表現得再漢子的姑娘,里頭都長了一顆女人的心肝儿。

    垂下頭來,她恨不得縫上自個儿的嘴巴。

    可趙樽已然聽見了,唇角似有似無的勾了勾,用輕得只有她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說,“回頭我有東西給你,等著。我走了。”

    他似乎真有急事儿,動作利索地轉身,走得十分匆忙。

    看著他的背影穿過院子里的酸棗樹,夏初七一個人愣在原地,覺得空氣里似乎還有著他身上那十分好聞的香味儿,裝點著她奇奇怪怪的心思。

    而他臨走前的最后一句話,也讓她心里敲起了小鼓。

    他會有什麼東西給她?

    還有,他說的是“我有東西給你”,不是本王,也不是爺,而是一個平等的“我”字儿,這讓夏初七十分的舒心,說不出來那種心髒胡亂跳動的感覺,只覺得耳根子一直在發燙。

    良久,她吁了一口氣,拍了拍臉。

    不要傻了。

    人家一個封建王爺,哄女人那手段可不是厲害得緊?

    這麼一想,她的思維又轉了回來。先把那趙賤人從大腦里屏退了出去,回頭又把一直僵硬著肩膀的傻子帶回了她自個儿住的屋子,請梅子先去灶上為他煮一碗壓驚湯,她則留下來安慰他。

    可不論她怎麼說。

    過了許久,傻子還是不說話。

    心知他心里有坎儿過不去,夏初七也不好强迫他,只能不停的與他說話,安撫他的情緒,“傻子,沒事儿了,都過去了啊,你不要再去想那許多。那個女人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死了便也就死了,原就與你沒有關系,你就當從來沒有見過她,好不好?”

    她說了許多的話,可傻子還只是坐在那里,一雙手拽住她不放。

    不說話,不抬頭,許久都沒有再吭聲,就像被人給抓走了魂儿一樣,一顆大腦袋始終低垂著,沉默得讓夏初七越發的心痛他。

    “哎,傻瓜。”

    又是無奈,又是擔憂的嘆了聲,她卻無可奈何了。

    換了正常人遇到這種事儿,也會受不了,何況他原就是心智不全的傻子?

    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夏初七想了想,突然又去扯他的胳膊。

    “哎,傻子,你曉得麼,你后腰上有一塊儿胎記。”

    這一招儿,果然有了效果。她先前安慰他的時候,他一直都沒有動靜儿,估計思維都隨了她的話還繞在鶯歌死亡那件事情上,而這會子卻是被她給繞開了,抬起頭來,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盯著她,過了半晌儿,才訥訥道。

    “三嬸娘說,不許告訴旁人,也不許在旁人面前脫衣服。”

    這一回,輪到夏初七不吭聲儿了。

    難道說那個胎記有什麼不同的意義,為什麼不能告訴別人?

    但傻子先前出事那會儿,一直光著上半身被眾人圍觀著,即便他誰也不告訴,看到的人也已經不在少數了吧?目光頓了一下,她蹙著眉頭,又小心翼翼的套傻子的話。

    “那三嬸娘有沒有告訴你,為何這事儿不許告訴旁人?”

    嘴唇動了几下,傻子似乎有點難以啟齒。

    見狀,夏實七的好奇心越發的加重了,“怎麼回事儿,說啊,你對我還要隱瞞啊?”

    傻子偷瞄了她好几眼,那一顆大腦袋垂得更低了。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咕噥著道出了真相,“三嬸娘說,如果告訴了旁人,小雞雞就會飛掉……”

    夏初七一陣錯愕。

    打死她也沒有想到,會問出這樣的結果來。

    不過很顯然,三嬸娘是想用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堵住傻子的嘴巴,不讓這件事儿泄漏出去。因為依了傻子的智商,她說得再多,他也領悟不了。那麼,也就是說,傻子那胎記有可能關系到他的什麼秘密,而三嬸娘恰好是一個知道他秘密的人?

    低著頭愣了半天儿,傻子見她在那儿思考,又不明所以的抬起頭來,緊張兮兮的抓了一下她的手,才一把將她緊緊的抱住,像一個依賴娘親的孩子,語氣又軟,又有些害怕,更像是在為自己辯解。

    “我睡著了,睡得沉沉的,睜開眼睛她就在了。草儿,你信我。”

    他傻乎乎的樣子,弄得夏初七哭笑不得。

    一直輕輕拍打著他的后背,她柔聲安撫,“傻不傻啊?我自然是信你的,要不然我能幫你麼?傻子,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王爺不也說了麼?是那個女人自己不要臉的跑到你屋里來死了的,根本就不關你的事。”

    傻子輕輕哦了一聲儿。

    過了好久,他一個人悶著腦袋想半天,才又突然開口。

    “草儿……我兩個家去吧,這里不好……”

    夏初七心知一個人對家的渴望,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即便家的條件不那麼好,也都會是每個人都心心念念的港灣。對于她來說,前世部隊便是家,而在這個世道里,其實還沒有家的概念。

    但她理解傻子。

    另外,她也想尋個機會問問那個三嬸娘。

    手指稍微緊了緊,她腦子微微有些亂。

    “好,就這兩日,我與王爺說去,咱們回家去。”

    她並不清楚趙樽會不會同意,不過想到兩個人如今的相處,她覺得他應該對她還是有了一定的信任了。更何況,她的桃木小鏡還在他的手里,他也不可能會害怕她一去不回。

    梅子端了壓驚湯進來的時候,傻子的情緒已經恢復了許多。

    而且,因了夏初七答應他過兩天便回鎏年村去,他明顯已經不像先前表現得那樣沉悶了,甚至于看見梅子端湯進來的時候,還學著她的樣子噘了噘嘴。

    “你煮湯真慢。”

    被一個傻子給批評了,梅子歪著腦袋“咦”了一聲儿,放下湯來就要去揪他的耳朵,“你個傻子,我好心好意煮湯給你喝,你還學會損我了是吧?”

    傻子還嘟著嘴,“是你總騙我,你是壞人。”

    “我是壞人?哈,氣死我了,湯不給你喝了。”

    梅子說著便要端走,傻子哼了一聲,也不愛搭理她,只抱住夏初七不放,一副與小朋友斗嘴輸掉的小孩儿樣子,看得夏初七心情好得不行,呵呵直笑著拍他。

    “行了,你兩個別斗嘴了。”

    梅子自然也不會真的跟一個傻子去計較,而傻子對梅子也不會真有什麼敵意,只不過是因為兩個人混得比較熟了,在驛站這個地方,梅子也是他眼睛里,除了夏初七之外,最為親厚的一個人了,所以他才會對她擺臉色。

    等傻子乖乖喝著湯了,梅子臉色才哼了哼,轉頭看夏初七。

    “先前灶上在忙著煮腊八粥呢,所以多耽誤了一會儿。”

    夏初七唔了一聲儿,突然想起來,“對啊,昨儿是腊月初七,今儿就是腊月初八了。”

    腊月初八有吃腊八粥的習俗。這個事儿夏初七在前世便已經聽過,雖然便不愛吃,卻也不覺得稀奇,只是梅子接下來的話,卻是讓她稀奇了。

    “其實吧,今儿還是另一個特別的日子。”

    夏初七坐在床邊上,原是在看著傻子吃東西,聞聲儿轉過了頭來,“什麼日子呀?”

    擠了擠眼睛,梅子八卦地衝她勾了勾手指頭,等夏初七湊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才壓著嗓子低低地說,“腊月初八是爺的生辰。”

    啊?趙樽的生日?

    夏初七驚詫了一下,還沒有緩過勁儿來,聽得梅子又說,“可我入府五年了,府里卻從來沒有為爺張羅過生辰,有時候是他行軍在外沒有機會,有時候吧,我聽月毓姐姐說,好像是爺不讓過,也不樂意過。為了此事儿,貢妃娘娘先前還置過氣呢。”

    梅子后頭又說了些啥,夏初七已經記不清了。

    她腦子里比較清晰的是昨天晚上在河邊儿上,趙樽說起來的玫瑰糕。

    他說,“好久沒吃過了,小時候母妃總在我生辰時,做與我吃。”

    可后來她的母妃,為什麼又不做了呢?

    她依稀記得他當時那落寞的語氣,對他的母妃又哪里會是沒有感情的?母子兩個到底為了什麼事情置著氣儿,鬧得那麼不愉快?難道就為了趙樽不肯娶妻納妾,讓她抱孫子?

    好難猜的答案。

    ……

    ……

    洪泰二十四年的腊月初八,注定不是一個平常的日子。

    就在清崗驛站里為了一個奴婢的死亡而膠著的時候,在清崗縣衙的方向,一陣陣的馬蹄聲從鬧市中穿梭而過,驚得兩旁的路人紛紛避讓。而在那一聲聲猶為刺耳的“閃開”聲儿,還有高舉黑色“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旗幡的錦衣衛,很快便包圍了清崗縣的縣衙。

    “錦衣衛拿人,行人速避!”

    錦衣衛包圍了縣衙,對于老百姓來說,是一件稀罕事儿。

    今儿雖不是清崗趕集的日子,可清崗縣也算是一個大縣,縣衙更是修建得規模宏大,氣勢宏偉。錦衣衛這樣儿的一鬧,縣衙門口很快便圍攏了許多不敢靠得太近的人群。

    可是,錦衣衛包圍了縣衙,而縣衙的大門卻遲遲沒有開啟。

    “錦衣衛拿人,捉拿反臣范從良,還不速度開門。”

    又是一聲震天的大吼。

    很快,便有几名錦衣衛上去撞縣衙的大門了。

    “咯吱——”

    縣衙的朱漆大門總算打開了。

    打頭出來的人,正是縣令范從良。

    可量卻是一個被雙手反剪捆綁著,還堵住了嘴巴的范從良。

    押解著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趙樽麾下的金衛軍左將軍陳大牛。大步邁出來,陳將軍氣勢洶洶,絲毫沒有輸陣給錦衣衛。

    “你們做什麼的?吵什麼吵?”

    錦衣衛今儿領頭之人,正是頂替死去的馬仁義而新上任的千戶楚鹿鳴,他上上下下打量著門口橫刀而立的陳大牛,冷冷一笑。

    “陳將軍沒有聽見嗎?錦衣衛拿人。”

    陳大牛搔了搔腦袋,一臉懵懂,“拿誰?難不成你們拿老子啊?”

    錦衣衛是老皇帝的親軍,而金衛軍卻也是朝廷的精銳力量,可以說,不管這兩股力量的哪一個,都是老皇帝向來倚重的人。然而近期來的頻頻敵對,雙方人馬似乎也都習慣了,主帥一旦吼起來,甚至都不需要指揮,便紛紛拔刀挽弓,亮出了武器。

    “范從良在鎏年村以假石入古井,仿冒千年石碑出土,做歪詩詆毀當今晉王殿下聲譽,傳播佞言,毀損國典,殘害百姓,肆行無忌,罪犯欺君,其惡跡種種,實在不堪。如今楚某奉大都督之命,前來捉拿歸案,還望陳將軍給個方便。”

    “方便你個卵!”

    那楚鹿鳴一番罪責剛剛出口,陳大牛這個粗人便直接爆了粗。

    “沒見老子們已經把人給拿下了嗎?你在俺跟前儿拽什麼文,不知道老子沒念過書啊?你說的那些個啥啥啥?俺也聽不懂,俺只曉得奉了晉王殿下的命令,前來捉拿這個,這個胡亂在石頭上寫字,毀殿下聲譽之人,要押解回京師交由聖上親自來查辦,以證明俺家殿下的清白。你他娘的算哪一根儿蔥啊?”

    楚鹿鳴事先怎麼也想不到金衛軍會搶先一步捉拿了范從良。

    當然,更想不到會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與陳大牛講理?那純粹相當于對王八放屁。

    可錦衣衛箭在弦上不能不發,這個范從良如果落在了金衛軍的手上,他這個剛剛上任的千戶便是失職。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得在大都督面前做出個樣子來。

    哼了一聲,楚鹿鳴什麼也不再多說,猛地一揮手。

    “兄弟們,上。拿人。”

    陳大牛唰的一聲抽出腰刀,“誰他娘的敢在俺的面前囂張,老子上戰場殺人的時候,你他娘的還在尿褲襠呢?”那陳大牛是一個憨貨,說話的聲音又大,嘩拉一聲儿兩邊就扛上了。

    圍觀的百姓心中雀躍。

    最近的清崗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熱鬧處處可見。

    尤其今儿個,被捆綁著堵了嘴的人是他們的縣太老爺,他們的父母官,也是他們恨透了的一個家伙,不管是誰要拿了范從良去問審,都是一件喜聞樂見的大事儿,呼朋喚友而來,就這一會子工夫,縣衙門口的人群,已經被圍了里三層的外三層。

    “上上上上!”

    “干翻這些鷹犬!”

    “兄弟們,都他娘的不要客氣,甩開褲腰帶上。”

    雙方人馬拔刀拉弓,披甲推進,一時間,罵聲,人聲,刀聲,馬嘶聲,越發嘈雜混亂,劍拔弩張的局勢,已然拉開了。正待動手廝殺,人群外卻又是傳來一陣馬嘶聲儿。

    一抹紅衣如云般掠過,來人正是東方青玄。

    他勒緊了馬匹,停在十丈開外,妖嬈的笑望著陳大牛。

    “陳將軍,這又是何必?錦衣衛督辦刑律差事儿,你們金衛軍負責上陣殺敵,可謂井水不犯河水……”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眯眼,活學活用了一句夏初七的話。

    “狗拿耗子的事儿做多了,會折壽。”

    “你他娘的才是狗。”

    除了趙樽的話,陳大牛是誰的賬都不賣。

    任他是錦衣衛大都督又如何?他是一個會講理的人麼?

    常年征戰沙場的將士,身上都有一股子匪氣,這位陳大牛陳將軍也不例外,說白了,他也是一名朝廷親命的正二品武官,帶的這些兄弟也都是九生一生過來的老兵,誰的手上沒沾點儿血,哪里又怕會和錦衣衛動武?

    “俺們殿下說了,誰敢阻止拿下范從良,便是范從良一伙。”

    東方青玄輕輕一笑,“陳將軍真是個爽直的人。看來晉王殿下,真是准備與我錦衣衛過不去了?”

    “是又如何?”

    又是一聲馬嘶,騎了大鳥飛馳而來的人正是趙樽。

    一張雍容貴氣的臉上,再次露出那種冷冷睥睨的蔑視來。

    “東方大人,還真是哪有渾水哪有你啊?”

    “好極好極,人來齊了。”

    東方青玄笑著,動作優雅妖魅的調轉了馬頭,邪邪地望向趙樽。

    “殿下既然來了,便與青玄解釋一下。范從良此人,涉及鎏年村‘假千古石碑’一案,以妖言蠱惑于世,罪及欺君,更妄顧殿下您的聲譽,試圖誣陷您有犯上做亂、以功擅權之嫌,引得天下臣民嘩然。青玄奉命捉拿此反賊,還殿下一個清白,殿下為何還要阻止?難不成,真是殿下您授意的不成?”

    趙樽冷冷高倨于馬上,聲音平淡無波。

    “東方大人多慮了,你無需擔心本王的清白,本王捉拿了范從良回京,便是要親自交于父皇,以證清白。若讓此人落到東方大人你的手上,一旦出來胡亂咬人,那可就不美了。”

    輕輕哦了一聲,東方青玄笑問,“那青玄又如何能保證,殿下您不會殺人滅口?”

    “要殺人滅口的是大都督你吧?”趙樽眉頭一挑,淡淡道,“如果范從良真是本王指使,早就殺人滅口,又豈能留他至今?給東方大人你的機會?”

    說罷,趙樽突然目光又一冷。

    “范從良欺君罔上,假刻石碑,撰寫歪詩,企圖陷本王于不忠不孝,本王定會將他送京查辦。”

    華麗的大紅蟒衣輕輕一拂,東方青玄笑容滿面。

    “晉王爺享盡了天下人的贊譽,這會子又來過河拆橋,可真真令人心寒啊。您就不怕回了京師,聖上問你一個任用奸黨,擅權謀逆之罪?”

    趙樽靜靜地看著他,每一個字都清冽而高冷。

    “本王為范從良這等奸人所害,功過自會由父皇來定奪。東方大人你雖為錦衣衛都指揮使,難不成就能凌駕于王本之上?便能與六部九卿抗衡?便能直接干預朝政?”

    趙樽向來不多話。

    可每一句,都是字字嗆人。

    東方青玄淡淡一笑,似乎毫不意外,“殿下此言有理,如此說來青玄實在不便干涉了。不過,還有一事,希望殿下也一並處理。”

    趙樽淡淡看他,目光驟然一冷。

    “青玄得知,這范從良以假千年石碑欺君之事,乃是你的愛寵楚七教唆所為,本座有憑有據。”頓了頓,東方青玄挑開的眉眼之間,掛著一抹似乎洞察一切的微笑,而妖艷的笑容,更是意味深長。

    “青玄希望殿下不要一味的姑息養奸才是?”

    冷冷睃他一眼,趙樽面無表情。可四周,卻冷颼颼地冒出了寒氣。

    “本王也奉勸你一句。本王的人,你動不得。”

    一句話說完,他冷眼微微一眯,那冷冽的聲音便出穿云出霧一般,沉沉出口。

    “帶走!”

    ……

    ……

    夏初七沒有做過玫瑰糕。

    在現代的時候,她嘗試做過一些點心什麼,味道卻也是不錯。但換到了這個時代,不論從材料還是烹飪工具,都不是那麼得心應手了。

    但她今儿的腦子就像短路了一樣,突然就心血來潮,午膳剛剛吃完,便拉了梅子去灶間替她生火,想要做那個趙樽小時候吃過的玫瑰糕來。

    時令已至腊月,新鮮的玫瑰花自然是沒有了,興好四川和云南兩地的食品多有往來,在清崗便有云南白族人采用玫瑰的新鮮花瓣做成的特產“玫瑰糖”,可以暫時替代使用。

    “楚七,你做的這個是啥啊?”

    梅子在小廁房里替她燒著火,好奇得不行。

    “玫瑰糕。”

    夏初七抿著唇儿直樂,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好吃嗎?”

    “我也不知道,沒吃過。”

    有一搭沒一搭的隨口和梅子侃著,夏初七按照記憶里做其他糕點的步驟,把粳米粉儿和糯米粉儿混合在一起拌勻了,把那些原本用來做餡的玫瑰糖用水給化開,同樣與粉子拌在一處,細細的攪拌均勻了,又揉捏片刻,才又一個個捏成圓形的糕狀,放在蒸籠里。

    “梅子,火拔拉大一點儿。”

    “哦。”

    梅子回答著,時不時伸出頭來,一直蠻好奇她為什麼要做這玫瑰糕。

    可是不論她怎麼問,夏初七卻也是不會回答的。

    私心里,她便不想與梅子,或者說任何人分享這個秘密,那一個她與趙樽兩人之間的秘密。尤其再一想,既然連梅子這個八卦婆都不知道玫瑰糕的事儿,那便是趙樽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了。

    灶膛里的火舌,呼呼的響。

    她的心髒也在怦怦直跳。

    趙樽今儿走的時候,說過有東西要給她。

    會是什麼東西呢?

    她猜測著,越發覺得既然今儿是他的生辰,她為他做玫瑰糕點也算特別夠哥們儿了。嗯,如此一來,也算是回報他今日對她和對傻子的維護之心了。

    千万百計地為自個儿找著做玫瑰糕的借口,她始終回避著去想那里頭的真正原因,一張小臉儿被梅子燒出來的武火熏得紅扑扑的,顏色比往常不知好看了多少。

    “楚七……”

    梅子歪著頭盯著她的臉,嘟了嘟嘴巴。

    “我怎麼覺得你今儿怪怪的?”

    “我有嗎?”夏初七捂了捂發燙的臉,完全不知道自個儿的樣子,像一個陷入初戀的小女人。

    “當然有。”梅子嫌棄,嗤了聲儿,“你一定有什麼事儿沒有告訴我。”

    “哪儿有,別瞎想。”

    “行行行,你說沒有便沒有吧。不過楚七,其實你要是額頭上沒有這塊儿傷疤,還是蠻好看的呀。”

    梅子像是突然間發現了新大陸一樣,一直盯著夏初七的臉就不放。瞧得一向臉皮都很厚的她,都有點儿不好意思了,別開腦袋去,一直注視著蒸鍋,避開著梅子的眼睛。

    說起來,在這個時空,她與梅子算是親厚的人了。

    可她怎麼能說呢?不能。

    小心翼翼的維護著自個儿那點感受,她算計著蒸糕的時間,說笑般敷衍著梅子,那心里卻像吃了蜜一樣的,始終甜絲絲儿的,說不上那什麼滋味儿,好像真回到了十五歲那樣懵懂的年紀。

    等到那鍋里飄出來了香味儿,她才回過神儿來,尖叫著喊梅子。

    “快快快,把火給弄滅了,不要再燒了。”

    “哇,好香哇!”

    把柴火用草灰給埋了,梅子飛快的站起身來,等著那一籠玫瑰糕從鍋里揭開的時候,她嗅了嗅,還真是被勾起了食欲,伸手便要去拿。

    “去去去!”夏初七狠狠打掉她的爪子,“又不是給你吃的。”

    “那你給誰吃的?”

    梅子見她小臉儿發紅,眯著眼睛想了想,突然間恍然大悟了。

    “嗷,我明白了,你是給咱爺做的?對也不對?”

    “噓——”

    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夏初七惡狠狠的,“別瞎咧咧。今儿不是他幫了我和傻子的忙麼?我是個厚道人,怎麼也得感謝人家一下吧?再說了,我又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拿得出手,便想著親自做一些糕點,這事儿,可不許拿出去說。知不知道?”

    梅子直衝她點頭。

    可兩只眼睛,卻了然于心的笑成了彎月亮。

    不說人家就不知道了嗎?

    這楚七,咋變得這麼傻咧咧的了?

    梅子不解為何她的智商變低了,夏初七長吐出一口長氣,也不明白為啥自個儿會變得如此的傻逼,而且還傻的心甘情願。

    接下來,她在每一塊儿精心捏出的玫瑰糕上,又用融化成了糖漿的玫瑰糖,給澆出一朵朵玫瑰型的花瓣儿來,澆得滿意了,這才笑眯眯地將這些糕點放在一個精致的食盒里,一路從灶房走出來。

    可想想容易,做出來難。她在院子里徘徊了好几圈儿,這才下定了決心,壓住心里奇怪的忐忑不安,拎著食盒慢吞吞地往玉皇閣里走去。

    她人剛到門口,便碰見了匆匆出來的鄭二寶。

    做賊心虛一般將食盒扒拉到身后,她裝著隨意地問,“二寶公公,爺回來了麼?”

    鄭二寶笑容滿面,待她十分客氣。

    “還沒有,你先在里頭等著吧?估計這個點儿,快了。”

    壓住狂亂跳動的心髒,她笑眯眯的道了謝,像往常一樣推開了那扇雕花的大門,慢吞吞地走了進去。屋子里面果然沒有人,空蕩蕩的,卻浮動著一股子她熟悉的味道。

    也不知道那趙賤人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她坐在那張鋪了紅錦繡布的花梨木桌子邊儿上,將食盒放在中間,一直瞧著它發呆。

    不行,一會儿它冷了怎麼辦?

    會不會就不好吃了?

    對,這麼大冬天的,玫瑰糕要涼透了,哪里還能有什麼滋味儿。豈不是白白地浪費她的勞動成果麼?

    這麼一尋思,她又把食盒給端了過來,緊緊地捂在懷里。

    大概昨儿晚上太累了,沒有睡好。

    不知不覺,她抱著那食盒便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過去。

    等趙樽推開大門進入內室來的時候,她已經毫無形象地趴在桌子上面睡著了,唇角流出來的唾液都浸到了那紅錦上頭。而外面,天儿也已經黑沉了下來。

    趙樽盯著她出神了一會,才慢慢地走過去,一只大手輕拍在她的腦袋上。

    “你回來了?啊,我怎麼睡著了。”

    夏初七打了一個大大哈欠,准備去揉眼睛的時候,才想到了自家懷里的東西來。耳朵根燙了下,她想了好几遍的借口還沒有說出來,才發現食盒早就已經涼透了。

    “那個……那個啥啊……”

    將那食盒放在桌子上,她不好意思地縮回手來,搓了又搓,搔著腦袋想了半天儿,才輕咳了一聲,假裝鎮定的橫著眼睛。

    “喂,給你做的,感謝你今天的幫忙。可惜冷了,要不然,我去熱一下算了。”

    趙樽瞄著她已然緋紅的小臉儿,沒有說話,只是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拉開她身邊儿的椅子,慢慢地,也坐了下來。

    另一只手,他揭開了食盒。

    里頭的玫瑰糕,確實已經冷透了,而她用玫瑰糖澆在糕面儿上那一朵朵玫瑰花瓣儿,卻凝固得十分好看,似乎更貼近玫瑰花的形狀了。

    伸出腦袋去瞧了瞧,她不由得又有點儿得意起來。

    “怎麼樣?像不像你母妃做的玫瑰糕?”

    “像。”趙樽的聲音有些低沉。

    “真的呀?哈哈,那我拿去廚房再熱熱?”

    “不必了。”趙樽緊緊拽了她的手腕,伸手便要去拿。

    “喂,你還沒有洗手呢,怎麼就這樣抓?”

    夏初七像個麻煩精似的,拽了他先去把手洗干淨了,這才又坐了回來,笑眯眯的看著他,“現在可以了,吃吧,祝你生辰快樂。”

    趙樽一直沒有說話,兩根手指夾了一塊儿玫瑰糕來,放在嘴里,慢慢的嚼著,視線也始終沒有看她,咀嚼的動作很是優雅尊貴,認真的樣子很是對得起她的一番心思。

    因為他吃得極緩,一看便知是在細細的品嘗。

    “好吃嗎?”夏初七趴在桌子上看他,聲音里充滿了希冀。

    “好吃。”趙樽回答得很快,沒有抬頭,卻是拎了第二個。

    “那就好,你若是喜歡吃,我明儿再做給你,免費的哦?嗯,今儿我是第一次做這個,還拿不准火候,可能味道並不怎麼好。做得呢也不多,一共就只做了八個。八是一個好數字,那就是腊月初八的意思,是你的生辰。另外,在我們那儿呢,人人都喜歡八這個數字,因為它象征著發財。八,就是發,發就是八,嘿嘿,我就喜歡銀子嘛……”

    她一向聒噪,尤其開心的時候,語氣也快得很,加之這會子心情愉快,說起話來更是不帶歇氣儿的,朗朗上口,恨不得把好心情通通都傳染給他,讓他能過一個愉快的生日。

    就這樣看著他吃,有那麼一瞬,她似乎理解了。

    興許初戀的感覺,便是這樣儿了。

    也有那麼一瞬,她突然又領悟到了,好像她還真是從來沒有過。前世加上今生,她一共活了那麼多個日日夜夜,從來都沒有過像現在這樣儿,心跳加速,如有一頭小鹿在亂撞。

    “范從良,我抓了。”

    吃到第三塊儿玫瑰糕的時候,趙樽停了下來,淡淡的說。

    “哦。”夏初七被他一提醒,這才反應了過來,又將思緒回到了現實的問題里,同時也想到了先前兩人約定的“扑爛”計划,雖然說起來有點儿血腥,但她還是問了出口,“你可是將他滅口了?”

    趙樽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她的眼睛。

    只是慢慢的,他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來,從桌面上順到她的面前。

    “扑爛結束了。”

    面前的東西,正是她的桃木雕花小鏡。

    夏初七眼睛一亮,她許久都沒有見到這個心愛之物了,几乎是雀躍了起來,飛快的拿它在手里,翻來覆去地查看著,見它保存良好,沒有絲毫的損毀,還擦拭得特別干淨,心情又無端端好了几分,特地拿到面前來,瞧了瞧自個儿的臉,發現除了額頭上的傷疤依舊丑陋之外,她的皮膚好像有了這些日子的保養,還真是白了一點點。

    嗯,可以繼續努力。

    她愉快的想著,把桃木鏡放入懷里,抬起頭來,眼睛晶亮晶亮的看著趙樽。

    “謝謝你還給我。”

    趙樽眉頭輕輕皺了下,“范從良,我准備押解回京。”

    “啊,為什麼?”夏初七有點儿奇怪了,“范從良這個人留不得,你只要滅了他,那些事情,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趙樽的眉頭越皺越緊,眼神慢慢的掃了過來。

    看了她許久,慢慢的,他站起身來。

    又打量了她片刻,他衣袖微微一拂,一轉身背對著她,便冷冷出聲。

    “陳景。”

    “屬下在。”那個無時無刻不如影隨行的黑衣男子,從屋外大步進來,和他一起進來的人,還有二鬼和另外兩名侍衛。除此之外,便是一臉不解的鄭二寶和依舊絞著巾帕溫溫柔柔的月毓了。

    看到這樣的情形,夏初七若有所悟地牽開了唇。

    她沒有再說話,等待趙樽的下一句。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才聽得他說。

    “拿下楚七,和范從良一便押解回京。”

    “是。屬下明白。”

    陳景回答的聲音,照常的沒有什麼情緒。

    可是這一刻,夏初七真真儿覺得刺入肌膚一般的涼。

    但她卻是反常的笑了起來,笑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笑得這麼開心,“你哄人,人哄你,哄來哄去哄自己。其實殺了滅口,比押解回京更方便吧?晉王殿下。我現在才想起來,真正應該被滅口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范從良。只要我一死,范從良說什麼都沒有用,殿下你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天下人的悠悠眾口,又豈是殺一兩個人堵得住的?即便現在朝廷說那‘千年石碑’是假的,天下百姓也不會再相信,只會覺得你晉王殿下更加的委屈。”

    趙樽始終背對著她,靜靜聽完她的話,不發一言,便大步往外走。

    “站住。”夏初七突然低喝。

    他停下了腳步,依舊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

    “為什麼?”她問。

    趙樽遲疑著良久不語,背影在她眼里成了雕像。

    就在她以為他再也不會回答的時候,卻又突然聽見了他冷冰冰的几個字。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本王要的,從來都不是你想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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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0:58:41 |只看該作者
第057章 懷上了爺的孩子!

    那句名言怎麼說來著?

    不會當裁縫的司機不是一個好廚子。從前夏初七不懂,現在她算是明白了,人活在世上得給自己留几手,一條道跑到黑的人,准是腦子有泡。瞧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吧?如今她夏初七腦子上起泡了,有點大,亮亮的,戳破的時候還帶點儿酸味儿。

    不過有幸的是泡破了,不過剩個碗大的疤…。

    還是那一間小柴房。

    舊地重游,地方十分熟悉。

    只不過心境嘛,此一時,彼一時,似乎又略有了一些不同。

    也不知咋的,坐在那柴房里頭,夏初七莫名其妙就想起她第一次被關押進來時,那人尊貴高冷地進來審問她要找小金老虎,結果兩個人打起來,一不小心絆在了地上,她便咬到了他的嘴巴,他狼狽得直罵娘……想想他回去后腫成了豬的嘴,還有一臉鐵青的樣子,她當真覺得好笑得緊。

    沒錯儿,她這會子心情很不錯。

    這一回再關押,似乎比那個時候的待遇好多了。

    小小的一間柴房里,專門為她支了一個小火盆,而上次被她用桃木鏡給戳穿的那扇木頭門,也已經重新修揖過了,不會有冷風漏進來,還是十分暖和的。

    不過那門儿,還是木頭的,他也不怕她又跑出去了?

    哦,是了。

    其實整個驛站都是層層的守衛,她根本就跑不出去。

    先前她鑽過兩次的那個狗洞,說起來不過就是一個笑話而已。

    只是很不巧的,她偏生做的就是那個笑料。

    柴房里的光線不是很好,她坐在火盆邊上,身子覺著冷。

    她有些奇怪,在屋子里頭烤著炭火,再怎麼冷,也不能冷過腊月天的河水吧?為什麼那天在水里面泡了那麼久她都不覺得冷,而這會子卻是覺得身子一陣陣發寒?

    媽的!

    暗自罵了聲娘,她蹺著二郎腿,手里懶洋洋的拿了一根細木柴,捅著那火盆里燒得紅紅的木炭玩。等柴火被炭火惹得燃起來了,她又在地上杵滅。等杵滅了,又去挑逗那炭火。

    真有意思。

    几次三番地玩耍著,她不知不覺哼唱起了歌儿來,嘴唇輕微翹著,帶著一絲慣常的嘲弄和不屑,另外一只手又扯了扯身上那件小廝穿的青布直裰,不經意碰到懷里的桃木鏡子。

    想了想,她又笑眯眯地掏出鏡子來。

    照了又照,她一陣尋思,這桃木鏡啊,是它帶她來的,就不能再把她帶回去麼?她承認,這兩天太悶了,悶得她又開始想前世的戰友,想那個時代的高樓大廈,網絡電視,還有那些帥帥的潮男,那軍綠色的營房和英姿颯爽的綠軍裝了。

    “你呼喚我,我呼喚你,軍號把我們集合在一起,不論官還是兵,

    隊列里都是一二一,雖說是崗位不一樣,官兵情,戰友愛,勝似親兄弟……好戰友啊,親兄弟,人生最美是軍旅……”

    她反復哼唱著,一照再照,可鏡子還是鏡子,她還在柴房。

    光線太差了,她看不清自己的臉。

    為什麼不是做夢?

    她揉了揉眼睛,在臉上重重拍了拍,確保里頭是一個笑臉了,才又咧了咧嘴。

    在前世她也是一個愛臭美的女人,沒事儿也愛瞎照鏡子,擺弄著腰肢想,有一天肯定會有一個男人在她晨起換上軍裝時,從后面輕輕抱著她,輕柔的說句“老婆,早上好”,再獻上一個早安吻。可隨著她的年齡一天天拖得大了,她也沒有找到那個可以與她同食同寢的人。

    事實上,她相親的次數有沒有99+1次,她不知道。

    這個數字不過是她胡咧咧出來嘲弄自個儿的。

    相親的那些男人里,優秀的肯定也有。

    也不是她的眼光太過挑剔,可真就沒有看得對眼的。

    真他娘的!

    那個時候要是嫁掉了,應當就不會發生如此倒霉的事儿了吧?

    一直坐在火盆邊儿上捅著炭火,她想想又覺得住單間也沒有什麼不好。晚上睡覺的時候,再也聽不見梅子的打鼾聲了,而且這柴房里吧,打掃得還算干淨,除了住進來整整三天都找不到人說話和有些擔心傻子的安危之外,她也沒有覺著空間逼仄狹小。

    嗯,要換到現代,這樣的一間單身公寓,能值好些錢吧?

    夏初七不恨趙樽。

    “恨”這個字,左邊儿帶了一個心,有心的人才會去恨,沒心的人,也就不懂得恨了。

    再說了,恨他有個什麼用呢?她自個儿抽瘋發春怪得了誰?要是往后有機會,她想她定能拍著他的肩膀,高聲贊揚他一句“哥們儿,玩得一手好牌”。

    可如今,怕是沒機堆疊了。往后啊,他做他的“人不粘”,她做她的“鬼難纏”,橋歸橋,路歸路,多好?

    有恨他那個閑工夫,她寧願好好的思考接下來要怎麼活著出去。

    外面,才是她向往的自由。

    這大晏王朝的大好河山,她還沒有去見識過呢。

    她可不想未來的日子,就在牢房里慢慢變成一個老太婆,或者等著有一天被押回了京師,還得被砍掉腦袋。

    可這柴房里的日子,過得可真他媽的漫長啊。

    捅了一會儿,她實在閑得無聊了,又走到門口去,重重拍了拍木板門,“喂,外頭有人沒有?”

    “吼什麼吼?”外頭的守衛應了。

    夏初七翹起唇角來,放大了聲音,提腳往門上踹了一腳。

    “老子無聊,再問候一下你家祖宗,怎麼的?”

    “你——”

    外頭的人氣惱極了,可接下來,又只剩下了風聲。

    這已經是三天來她第N次問候人家的祖宗了,可那些人或者是忍了,或者是已經習慣了,總而言之,就是怒一下,也就不再搭理她了。

    進來找她打一架也好啊?沒血性的東西!

    夏初七真是無聊透了,又回身坐到了炭火邊儿上。

    其實她心里也清楚,這些人為什麼不敢怎麼著她。因為那個人沒有下命令讓她去死,他們就得把她當祖宗一樣供著,不僅不敢打罵,還得天天好吃好喝的供著。

    這些守衛哪里清楚,她與趙樽之間……其實啥關系都沒有?

    想到這里,她又有些慶幸。

    幸虧那天在清凌河邊上,她沒有一時間色令智暈,告訴他那個小金老虎,她已經給弄丟了。她猜測,他如今還不殺自個儿的原因,應該不是還沒有找到那只小老虎。而她現在還能好好的坐在這里烤火罵人,也真是虧了那只小金老虎了。

    這一輩子,她都沒有發現自個儿那麼英明神武過。

    在人家的美男計之下,居然還端住了。

    “人生最美是軍旅,是軍旅……”

    又哼起了歌儿,夏初七笑眯眯地捅著炭火玩。忽地又想,要是這間柴房突然呼呼的燒了起來,她一下子便燒死在了這里頭,那人再也找不到小金老虎了,會不會氣得吐血而亡?

    “守衛大哥,我們是奉了爺的命令來的,行個方便。”

    外頭,突然響起了一道熟悉溫婉的聲音。

    “月毓姐啊?行行行,馬上馬上。”

    吱呀一聲儿,柴房的門儿開了。那些個見天儿被夏初七問候祖宗的家伙,可能早就已經煩透她了,如今見到有另外的人來讓她罵,都得樂壞了吧?

    好笑地哼了哼,夏初七蹺著的二郎腿沒有拿下來,身子斜歪歪的靠在那床腳上,嘴角依舊帶著一股子嘲弄的微笑,靜靜等待著那一張漂亮的芙蓉臉出現在面前,也可以賞心悅目一下。

    “楚七……”

    沒有想到,第一個衝進來的人,卻是梅子。

    一張圓圓胖胖的小臉上紅豆豆好像又多了起來,這姑娘大概是真的擔心她了,身子還沒有站穩,便蹲身下來,狠狠的抱住她,嗚啦嗚啦的哭了起來,鼻泣眼淚抹了夏初七一身儿,瞧得她哭笑不得。

    “你來給我哭喪的?”

    大概沒有想到她還能再開玩笑,梅子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瞪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默了片刻,見她實實在在的神色如常,這才抽泣著又拉住了她的手。

    “楚七,你怎麼樣了?是不是吃苦了?我瞧著你怎麼瘦了一些,這身子骨本就沒有肉了,再瘦都快沒人了。嗚,我一會子再去求爺,求她放你出來,嗚,楚七,梅子好想你……”

    梅子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為了她這份儿認真,夏初七終是收斂了笑容,覺得那嘲弄不該給這樣一個真性情的姑娘。

    “好了好了,別哭了,老子又沒死?你看看你,本來長得就不好看,再一哭就更丑了,哪里還尋得到爺們儿?你以為人人都像人家月大姐一樣那麼好的福分,早早就許了人家,嗯?”

    夏初七那張嘴還是那麼惡毒。

    她明知道月毓不過是趙樽的大丫頭,而且都混到二十好几歲了,還沒被趙樽給收用了這事儿,那就是一根橫在她心里頭的刺儿,無時無刻不在刺拉刺拉的痛,她還偏偏去戳人家的傷疤。

    其實月毓也沒有得罪過她。

    瞧,她就是這麼可恨。

    不喜歡一個人了,縱使她人再好也特麼沒有用。

    一看月毓頓時變得陰了不少的臉,她就舒心得很。

    她無聊啊,她閑得發霉啊,就尋思找個人吵架。

    可是沒想到,月毓還真就是個脾氣好的。

    “梅子別再哭了啊,讓人聽見多不好?一會儿傳到爺耳朵里,下回看他還允不允你來看楚七了。”

    就像第一次在這里來為她搜身時的那樣,月毓被夏初七指桑罵愧的刺了,依舊還保持著那種溫和的笑意,漂亮的臉上怎麼看怎麼柔和端庄。說完這話,她嘴里又是長長一嘆,隨即將拎在手里的一個大包袱遞給了夏初七。

    “楚七,主子爺的脾氣,咱們誰也摸不准,他會這樣子對你,我們更是誰也沒想到。不過我想,爺他應該也不是誠了心想要為難你,你且再忍耐些日子,這兩日大軍正在准備拔營回京,等一切都妥了,興許爺就放你出來了。”

    夏初七輕輕撩著唇角,一眨不眨的盯著她,嘲弄的笑笑,接過包袱來。

    “這是什麼?月大姐要與我私相授受啊?”

    月毓拍了拍一直壓抑著聲音在哭泣的梅子,才十分周到客氣的說,“梅子這個丫頭,天天跪在玉皇閣外頭求爺放了你,爺大概看不下去了,今儿才允了我們來看你,還讓把你的東西都帶了來。”

    “我的東西?”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

    就著炭火邊儿上的光線,她也沒有什麼可避諱的,將那個大包袱打了開來。一看,里頭確實全都是她的東西,除了兩三套常用的換洗的衣服之外,還有她自制的“眼罩”的小褲褲,甚至還包括她的月事帶。另外,還有那一本她壓根儿就瞧不明白的《青囊書》,八十兩銀子從趙賤人那儿換來的破玩意儿。

    她記得趙賤人還答應過要給她譯注的。

    結果,丫也是一個食言而肥的東西。

    嘲弄的翹起唇角,她隨手把那一大堆東西丟在床上。

    “那便多謝了。”

    “楚七,回頭見了爺,你就服個軟吧……”梅子還在哭哭啼啼,吸得那鼻泣一陣哧哧,“我看得出來,爺他對你還是不同的,你這個人就是脾氣太硬了,不懂得討好男人,你要是服個軟,爺他能關你麼……”

    “哎,你這傻子。”夏初七拍她的腦袋。

    那天發生的事儿,梅子自然是不知情的,又能懂個什麼?

    她還以為如今這事儿都是晉王爺的寵愛呢?

    夏初七正准備嘲笑她兩句,可說到傻子便想到了傻子。

    抓住梅子的肩膀,她的手緊了一下。

    “梅子,傻子他如何了?”

    夏初七還記得,三天前她被關押到柴房時,最后對趙樽說的一句話是“放了傻子,他不過是一個有智力問題的人,我做的什麼事,都與他無關”。

    當然,她曉得自個儿的話對趙樽沒有什麼威懾力。

    只不過,存了一絲僥幸心理罷了。

    畢竟傻子吧,他真就只是一個傻子,不會對他晉王殿下造成任何的威脅。

    “楚七你放心,殿下派人把傻子送回村子里去了。我也一路跟去的,把傻子交給了他家的三嬸娘,還給了他一些銀子,你不用再擔心他了……有了殿下的吩咐,村子里的人也不敢再為難他的……”

    梅子哭哭啼啼的說著。

    皺了下眉頭,夏初七想到那情形,又問,“傻子他,沒哭鼻子吧?”

    一說到這個,梅子的眼睛飆得更厲害了。

    “傻子他哭得可厲害了,他不下馬車,非得回頭來找你,要不是我哄了她,我說你過些日子便會回去接他,他是說什麼都不肯聽的……”

    聽著梅子描述送傻子回去的情形,夏初七無聲的偏開了頭。

    腊月初八那天,她還答應過傻子,說過兩天便帶著他回村一趟。

    只如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了。

    她忽地很想笑,于是,笑著又轉過頭來,安撫梅子。

    “那就好,他沒事儿了就好。我說梅子你甭哭了,哭得我說的這些話,怎麼就像在交代遺言似的?煩不煩啦你,我這不是好好的麼?不用做事,整天烤火睡大覺。多舒坦的日子啊。”

    “嗚,楚七,我想你……”

    那梅子,簡直就像一個催淚彈。

    一直不停的哭,哭得夏初七那顆心,像貓爪子撓似的。

    “哎,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老子已經陣亡了。”

    又特爺們儿地拍了拍梅子的肩膀,夏初七為了轉移這家伙的注意力,似乎突然才想起來邊儿上還有一個月毓似的,抬起頭來,衝她皮笑肉不笑的擠了擠眼睛。

    “沒想到月大姐也會來看我,真是……万万沒想到啊。”

    月毓抿了抿唇,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不過這笑和以往的每次都一樣,從不達眼底。

    “咱們姐妹相處了這麼些日子,于情于理我做姐姐的都是該來看看你的。楚七,你與爺之間的事情,我們做奴婢的,知道得也不多,究竟怎麼回事,更是不太明白。只是那天,我聽爺說起那‘河清海晏,歲和時豐’時才突然想起,那不是太子妃繡圖上的八個字麼?你啊,是不是因為那繡圖和太子妃……與爺置氣了?”

    丫又搞這儿裝蒜瓣來了?

    看著月毓溫和親切的笑容,夏初七笑了。

    “月大姐,你想告訴我什麼?那京城里的太子妃是趙樽的真愛?”

    月毓臉色一變,往外看了下,擔心的看她,“楚七,你小聲點,這些話說出來,你不要命了?再說,爺的名諱,你怎麼能直呼?”

    夏初七呵呵直樂,一臉天真的笑,“我怎麼不能直呼?他不就是趙樽麼?我一貫都是這麼稱呼他的呀,他也答應得挺好的。而且他也喜歡我這麼叫他呢,咦,難道你沒有叫過?其實他這名儿挺好聽的嘛,趙樽,趙樽,哎,我說月大姐,我如今吧,不要說直呼趙樽的名諱了,我就是喊一句,趙樽我操你大爺,又能如何?大不了,他把我給砍了呀?你猜猜,他會不會?”

    她那嘴巴是抹了油的,什麼時候都不吃虧。

    看著月毓一陣青一陣白的樣子,她笑得更加的甜了。

    “還有啊月大姐,楚七我呢,也是一個文化人儿。那‘河清海晏,歲和時豐’代表了什麼意思,你真以為我不懂啊?想來挑撥啥呢?我與趙樽兩個人的事情,那也是我跟他的,要交待要處理也跟你一毛錢的關系都沒有。拜托了,不要總把自個儿當成一棵蔥。”

    她說得字字清晰,打擊力度也挺强。

    可只有她自個儿才知道,底氣有多麼的不足,心里頭有多麼的漏風儿。

    冷笑著說完了,又按住梅子的肩膀,寬慰了她几句,才湊近一點,衝月毓擺出一個更加可愛的笑容來。

    “月大姐啊,你心里頭其實很希望他能宰了我吧?可惜,你錯了,趙樽他還真舍不得殺我。你信嗎?你要不信,你一會儿就把我的話帶給他,看他會不會一怒之下宰了我啊?哈哈。”

    夏初七是真心的笑得開懷。

    要知道,她一個人在柴房里憋了好几天,除了沒事儿問候一下守衛們的祖宗,好久沒有這麼暢快淋漓的損過人了。尤其是像月毓這樣受了氣還得往肚子里生咽進去的女人,欺負起來那叫一個爽。

    月毓臉色變了又變。

    僵硬著,顯然有些繃不住了。

    夏初七瞧得舒心,到是梅子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她。

    “楚七,你不要再說月毓姐姐了,今儿我們能過來看你,還能給你帶東西過來,要不是月毓姐姐她求了情,爺也是不允的。月毓姐姐她人很好的,你,你這個怎麼回事儿……”

    瞧著梅子左右為難的樣子,夏初七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那月毓有了台階下,面色頓時就緩和了下來,“梅子,我沒什麼的。楚七她只是一個人在柴房里悶壞了,讓她出出氣也是好的,省得悶在心里,憋出病來。”

    “哎我說,誰憋出病來?我憋個屁啊?”

    夏初七說著便不太客氣。

    梅子急慌慌的拉住他,給了月毓一個抱歉的表情,趕緊岔開了話題,“楚七,你就是嘴損得厲害。要不是你這張嘴,我們還能在一塊儿呢。梅子都想你了,好想跟你在一塊儿玩耍。”

    這小丫頭,還會耍滑頭了。

    夏初七拍了下她的腦袋,奸笑兩聲儿,一副不著調的樣子。

    “怎麼?你愛上我了?雖然我都睡過你了,但我可不會負責的喲?”

    梅子終是被她給逗笑了,一張胖胖的臉儿上又是眼淚又是笑,特別的滑稽,“你這個人,什麼時候都改不了這毛病,看我往后還搭不搭理你了。”

    “往后啊……”夏初七聳了聳肩膀,使勁儿一撇嘴,“我兩個,還是等有了往后再說吧。”

    一句話,又把梅子給逗哭了。

    夏初七哈哈一笑,說著“逗你玩呢”,然后便安慰一般的摟住梅子過來,突然低頭湊近在她的耳朵根儿上,用小得只有她才能聽得見的聲音,極快的低低吩咐了一句。

    梅子倏地抬起頭來看著她。

    拍拍她的后背,夏初七莞爾一笑,“喂,記牢了啊,就按我剛才給你說的方子,繼續抓藥來吃,要不然你這張臉啊,可真就毀了……”

    “楚七……”

    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般,梅子狠狠抱住她,“哇”的一聲大哭。

    “我記住了……楚七……我都記住了……”

    哎,真是個簡單天真又單純的可愛姑娘。

    夏初七與她又絮叨了几句,大多時候都是梅子在哭,她在安慰。那情形,搞得好像梅子才是那個被關押的人一樣。

    好一會儿,月毓估摸著是待不下去了,拍了拍梅子的肩膀,笑著說,“好了,梅子,時辰不早了,我們也不要久留了。你再這樣儿哭哭啼啼的,一會讓爺生氣了,把你也給關進來陪楚七,看你怎麼辦。”

    梅子懂事儿的點了點頭,扁著嘴巴,吸著鼻子,那眼淚儿一串串的從臉頰上滑下來,“楚七,我走了,你放心,你說的話,梅子都記住了。”

    “去吧。”

    兩個字說完,夏初七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不是她不想和梅子再說什麼,而是喉嚨像被塞了一團棉花,堵了。

    梅子這個只有十几歲的小丫頭,從她第一次被關進這個柴房起,差不多在后來的日子,就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儿了。在梅子的眼睛里,趙樽是她的男神,其余的任何人都是好人,就連東方青玄在她眼中,也是一個驚艷得不得了的東西,梅子的一切都表現在臉上,她除了嘴大喜歡八卦之外,真的是一個善良又單純的小家伙。也是她陪著自己一點點地適應這個万惡的封建朝代,同時,也認識到了這封建朝代的殘酷。

    緊閉的柴房門儿,再次打開了。

    梅子一步三回頭,月毓扶了她的肩膀,還是那麼端正。

    夏初七微微眯了下眼睛,撥拉一下火盆里的炭火,突然又“哎”了一聲。

    那月毓和梅子齊刷刷回過頭來。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掠過梅子還掛著眼淚的小臉儿,目光落在了月毓平和的臉上,突然很想看一下她這張臉垮掉是什麼樣子。

    “月大姐,我有一句話,想麻煩你替我帶給趙樽。”

    月毓不太適應她的這個稱呼,皺了皺眉頭,“何事?你說吧。”

    光腳的人,從來都不怕穿鞋的。

    已經被關進了柴房的夏初七,自然更沒有什麼可怕的。

    一臉膩歪的笑容,她隨口一說,“你告訴他,虎毒不食子。”

    月毓一愣,表情稍稍有些茫然,“什麼意思?”

    嘆了一口氣,夏初七慢吞吞地站起身來,走到月毓的面前,微微一笑,“我啊,懷孕了。”

    月毓一陣錯愕,機械的重復了一下,“懷孕了?”

    夏初七表情愜意地倚在柴門邊儿上,“對啊,我懷上他的孩儿了。哎,你們家晉王爺還真是一個負心的男人呢,再怎麼說,我這肚子里頭的孩子也是皇孫吧,那叫什麼來著?哦,想起來了,叫皇室血脈。他把我關在這柴房里頭,万一哪天胎儿保不住了,也是怪可憐的對不對?”

    月毓臉上的表情,由疑到驚,簡直精彩紛呈。

    那再也繃不住的矜貴和端庄,搞得夏初七真想要捧腹大笑。

    她與趙樽兩個人獨處的時間里,究竟干了些什麼,不要說月毓,便是鄭二寶都不見得完全知詳。夏初七這句話月毓自然有可能會相信。當然,她除了逗逗月毓之外,也是想要惡心一下趙樽,有了梅子這張大嘴巴,以后人人私下里都會說,那個晉王殿下如何的薄情寡義,竟然如此對待一個懷了他孩儿的女人……

    嘖嘖。

    想想趙樽那張臉會黑成什麼樣子,她便心情大爽。

    見月毓一直怔怔的,身子似乎晃了晃,夏初七更是笑著火上澆油。

    “月大姐,你怎麼了?是身子不舒服,還是不相信我?”

    目光稍稍一斂,月毓回過神儿來,衝她溫和的笑了下。

    “即有如此大事儿,我一定如實稟報給爺知曉。那楚七,你好好照顧著身子,懷上了爺的孩儿,更需要多擔心著自個儿。”

    她溫和得還真像那麼回事儿,夏初七瞄著她,老神在在的挑起了眉頭,也是一臉笑意,“那是自然,好歹我懷上的是皇孫不是?我怎麼著也得放寬心活下去啊。對了,月大姐,你恐怕還不曉得,我楚七呢,別的本事沒有,卻天生對藥物敏感,要是誰在我飯菜里頭啊,不小心放錯了東西什麼的,我一下子便能聞得出來。”

    月毓靜靜的看著她,臉色平靜得可怕。

    “楚七你多慮了,沒有爺的指示,誰敢怎麼著你?”

    “那就好,他呀,就是一個嘴硬心軟的貨。呵呵,趕明儿回了京師,我要一不小心成了你們家的晉王妃,月大姐你也千万不要覺得新鮮才是?”

    夏初七說到這里,又若有似無地摸了摸自家的肚子,羞澀的一笑。

    “月大姐你啊,還是早早做足了心理准備才好,免得到時候傷心。或者你從現在開始便討好我?我一高興呢,讓他賞你個侍妾什麼的做做,也是有可能的哦?”

    一句又一句。

    夏初七說得字字都有如驚雷。

    把個梅子給驚詫得,張大了嘴巴。

    而月毓還真是個厲害的,除了剛開始那麼一會儿,表情始終緩緩的,淡淡的,臨走了,還抿出一個十分僵硬的笑容來。

    “但願你能如願以償。”

    夏初七笑著衝她擺手,“我的機會,實在比你多。不送!”

    ……

    ……

    出了柴房,梅子一路神色恍惚。

    走了一段路,便聽見月毓淡淡地問她,“楚七先頭給你說什麼了?”

    梅子驚得‘啊’了一聲儿,抬起臉來,搖了搖頭。

    “沒,沒什麼啊。”

    見她小臉儿一陣發紅,月毓哪里會相信真的沒有什麼?想了想,那笑容又溫和了几分,“梅子,你這個丫頭,如今對我也不說實話了嗎?難道我還會說出去不成?”

    梅子向來敬重月毓。

    可是剛才楚七交代過她,任何人也不許說。

    死死咬了一下牙,她扯了扯嘴角,回答得十分艱難。

    “月毓姐姐,這事儿告訴你也是無妨的。楚七她就告訴我,她給我開的藥都放在哪里了。然后她說她還存有几兩銀子,也藏在床腳下頭,讓我下次若還有機會去看她,把銀子也給她帶上。”

    月毓一挑眉,“她要銀子做什麼?在柴房里頭關著也使不上。”

    見她似乎相信了這個說辭,梅子略略松了一口氣,撒謊得更加流暢了。

    “月毓姐姐你是不知道,那楚七愛財如命,每天睡覺都要抱著銀子的,沒事儿便要摸來摸去,那几兩銀子啊都被她給摸得光滑滑的了。還有啊,上几次的事儿難道你不知道麼?她的銀子,被咱家爺給誆了,她氣得一陣跳腳……”

    “不要說了。”

    月毓的聲音沉了一下。

    她不喜歡聽那楚七與主子爺之間的事情。

    那個時候的趙樽,在她的眼睛里是不正常的。

    一個堂堂的大晏親王,領著大晏的兵權,成日里僅僅是公事都堆積如山了,可他還處心積慮去誆楚七那點小銀子,那樣的趙樽在她的眼睛里是陌生的,陌生得就好像她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十几年。

    過了驛館院,月毓便和梅子分開了。

    她先去廚房將為趙樽准備好的滋補烏雞湯給拎上,才一路去了玉皇閣。

    她是趙樽的貼身大丫頭,在有他的地方,一向來去自如。

    可今儿,卻被鄭二寶給擋在了書房外頭。

    月毓有些奇怪,客氣地問,“二寶公公,怎麼回事儿?”

    鄭二寶神色焦慮,甩給了她一個也不理解的表情,細著鴨公嗓子直嘆,“主子爺這几日的情緒你也不是沒瞧見,今儿說他誰也不見,把侍候的丫頭們都打發了。你也先去歇著吧,晚點儿再過來侍候。”

    “我……”月毓頓了下,笑得無比苦澀,“我先把湯給爺拎進去吧,涼了就不好喝了。”

    鄭二寶瞄她一眼,略略遲疑一下,接了過來。

    “這樣,回頭咱家給爺拎進去?”

    心里不太樂意,可月毓向來懂事儿。

    溫和的道了一聲儿“好”,她禮節性的對鄭二寶福了福身,便往后退去。可走了兩步,她遲疑著又調過頭來,看著鄭二寶不解的眼睛,面色暗了暗,垂下了雙眸。

    “二寶公公,還有個事。那楚七說她……她懷了咱爺的孩儿。”

    “啊!”

    鄭二寶拎湯的手一抖,張口結舌,打了個寒戰。

    “不是吧?”

    月毓猜度著他的表情,“二寶公公,你的意思是,難道說沒有?”

    “沒,沒什麼事儿,咱家只是驚了驚。算算日子,還真是有可能。”嘴里念叨著,鄭二寶見月毓的面色難看了,又安慰的恢復了一慣的笑容,提了提食盒,“放心去吧啊,回頭咱家就拎給爺。”

    “謝謝二寶公公。”月毓極其溫柔地一笑。

    看著她娉婷婀娜的背影離開了,鄭二寶嘆息了一下,回頭走出去,將手里的滋補烏雞湯遞給了外頭的一個侍衛。

    “諾,拿著,爺賞你的。”

    那侍衛接過來莫名其妙,卻也是不敢多言。

    鄭二寶搖了搖頭,又似有所思的往書房去了。要知道,那個東西他哪儿敢拎進去啊,這几天他家那主子爺一臉的陰晴不定,誰觸到他的霉頭,誰就遭殃。前些日子,他建議讓月毓侍寢的事儿,就已經讓主子爺生氣了,這一回再巴巴拎了湯進去,不是找挨揍嗎?他傻啊他?

    不過,滋補湯他可以不拎。

    月毓說得那句話,他卻不可以不帶。

    楚七懷上了孩儿,那便是皇孫,這件事儿實在太大了。

    檀木作梁,擺設華貴的書房里頭,靜寂得有些可怕。

    除了書架案几和文房四寶等的擺件儿,里頭只有趙樽一個人,面前擺了一個棋盤,右手邊儿的案几上,還有一個酒壺。像往常一樣,他便不找人對奕,只自己默默的左右手交鋒。

    太靜了。

    靜得除了落棋的聲音,連半點儿別的聲音都無。

    鄭二寶已經擔驚受怕了整整三天了。從那天將楚七關押去了柴房開始,他家這位主子爺便過上了如此神仙似的“清閑”小日子,一個人小酌小飲,擺棋對奕,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什麼別的愛好。

    而營外的大軍其實已經忙碌開了,准備拔營回京師之事。

    可這位爺是主帥,那些惱人的事儿,自有下頭的人去安排。

    一開始鄭二寶還是擔心他的,覺得他家主子爺其實稀罕那個楚七,這一關押了,心情肯定不好受。可實事上,他什麼反應都沒有,除了更加不愛搭理人,就和往常的日子沒有什麼區別。

    鄭二寶也就慢慢的放下心來。

    不過一個婦道人家,他家主子爺什麼人物,又怎會真的放在心上?

    他以為事情過去了,卻沒想到那天晚間,他正准備把放剩在桌子上那几個奇奇怪怪的糕點拿去拋掉的時候,他家主子爺才突然大動肝火,一腳踹得他的肋骨,到現在還在痛。

    后來才知道那是楚七給做的,他巴巴地把那玩意儿收拾妥了,這才有了這几天的好日子過。不過也奇怪,以前楚七在的時候,他也嫌那家伙聒噪得啊,現在吧,實在太過清淨了,清淨得讓他都不太適應。

    硬著頭皮,鄭二寶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慢吞吞的瞄了趙樽几眼,他先添了茶,才干咳了一聲。

    “爺。”

    趙樽就像沒有聽見,沒有回答。

    閉了閉眼睛,鄭二寶壯了壯膽子,又走向前一步,微微拘著身子,“爺,剛才月毓來過了,她和梅子去柴房里探視了楚七……”

    趙樽夾著黑棋的手微微一頓。

    他沒有回過頭來,鄭二寶察言觀色,有些遲疑。

    “那楚七說,說她懷了主子爺您的孩儿了……”

    趙樽猛地一抬頭,那眼神儿瞅得鄭二寶心里一直發虛。

    “爺,如果真有此事,果真有的話……”

    一張冷臉繃得死緊,趙樽慢慢的出口,聲音里透著一股子刺骨的冰冷。

    “果真有了如何?”

    一聽這話,鄭二寶要說先前還有懷疑的話,這會子心里也坐實了。他家這會主子爺敢情真把人家姑娘給那啥了。要不然,若只是那個楚七在胡言亂語,他家主子爺能是這樣儿的表情麼?

    這樣儿一想,鄭二寶的臉上又露出一些喜色來。

    “主子爺,要果真有些事,那孩儿便是咱們晉王府的第一個皇孫了,貢妃娘娘要曉得了,不定多歡喜呢。便是万歲爺聽了,也定是龍心大悅,即便那楚七犯了多大的罪責,看在小皇孫的份上,也不會再追究了,爺,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

    趙樽微微眯了下眼睛,一張像刷了黑漆的臉,在窗戶透入的微光下,帶著一抹詭譎的光芒,沒有人能夠看得出來他在想些什麼。那鄭二寶審時度勢,心里又不安地瞅了他一眼。

    “爺,依奴才看,那柴房里濕氣太重,光線也不足,那楚七雖說未有份位,到底也是主子爺您的人了,如今這又懷了小皇孫,還關押在那里,實在不太妥當,不如……”

    “你下去。”趙樽手里頓了許久的棋,終究是落在了棋盤上。

    鄭二寶微微一愕,有些個意外。

    意外于他家主子爺的淡然。

    哪一個知道自個儿要當爹了的人,是這樣的表情?

    更何況往常都沒有幸過婦人,如今幸過了,那肯定是有几分喜愛的。

    不解地偷瞄了趙樽几眼,鄭二慢慢地鞠著身子后退了兩步。可人還沒有退出室外,突地又想起一個事儿來,先在心里頭默念了一下“如來佛祖保佑”,才慢吞吞走到案几跟前儿。

    “爺啊,還有個事儿。”

    “說。”趙樽聲音比剛才更冷。

    “那個……那個剩下的几塊玫瑰糕,您這是要吃了呢,還是……您看,這雖是腊月的天儿,可那玩意儿也放不得。這都放三天了,再不吃掉,奴才怕它壞了。”

    趙樽沒有抬頭,也沒有看他。

    鄭二寶咽了咽口水,嘆口氣,“懂了,那奴才這便拿去扔了。”

    “回來。”

    背后冷冷的聲音傳來,駭得鄭二寶的身子骨又是一抖。

    剛剛放松的心髒,又收緊了,他湊了過去。

    “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趙樽面無表情,語氣也是淡淡的,“給爺拿過來。”

    輕“哦”了一聲儿,鄭二寶不免就有點儿好奇了,“那個玫瑰糕果真如此好吃?爺您若是喜歡,奴才這便讓廚房里再做就是了,又何必吃那冷掉的?”

    啪的一聲,趙樽的棋子再次落在棋盤,三個字說得極淡。

    “很難吃。”

    “……”鄭二寶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這腦子都迷糊了,一會子覺得懂了他,一會子又覺得完全不懂。

    琢磨不透這位爺的心思,他郁結得正准備退出去,卻聽見趙樽低沉有力的聲音。

    “你出去時,把陳景叫進來。”

    陳二喜道了一聲儿“是”,退出書房的時候,脊背上都是冷汗。

    ……

    ……

    炭火的光影,照在夏初七的臉上,暖融融的。

    她淺淺的眯著眼睛,一片紅火火的光線,映得她有些睜不開。

    踢了一下火盆,她躺到那張床上去,閉上眼睛又尋思了一會儿。

    梅子會不會按她說的去做。

    那個大嘴巴姑娘,可千万不要忘記了啊。

    好一會儿,她才睜開眼睛來。

    還在那個柴房,里頭的每一根木材,都讓她瞧得生厭了。

    几乎是無意識的,她抓過了丟棄在床板上的那書《青囊書》來,放在手里撣了几下,無聊的翻了開——

    然后,她詭異的眯起了眼。

    書還是那本書。可是,在書里每一行字的空當處,都被人用剛勁有力的一行行楷体字給過批注了。她記得前几日都是沒有的,也就是說,這個玩意儿就是這三日里寫上去的?

    呵,看不出來,那人也是一個講承諾的人呢。

    換了往日,她肯定激動得要死,指定先把這本肖想了許久的《青囊書》給好好啃上一啃。可這會儿,她連半個字都不樂意看,啪嗒一聲儿又丟在了床板上,手指頭都懶得再動一根。

    “把門打開。”

    隨著一聲懶洋洋的低喝,柴房外頭,又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右將軍,這……殿下吩咐過……”守衛的聲音諾諾的。

    “混蛋,小爺的話都不愛聽了?小爺有急事找楚七。快點儿,耽擱了,要你們好看!”

    “是,小公爺。”

    外頭几句話說完,夏初七原本眯起的眼睛,慢慢的睜開了。

    從床板儿上坐了起來,她理了理頭上的羅帽,翹角慢慢的掀了起來。

    看來今儿的柴房里頭,是最熱鬧的一天了。

    好在梅子姑娘這一回沒有大嘴巴,而且還真的把她的話給帶到了。

    元小公爺他果然來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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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0:58:58 |只看該作者
第058章 江山,美人,與自由

    人都說,生命的意義,在于折騰。夏初七覺得吧,這折騰里,還得分為深度折騰與淺度折騰。而她的生命,不巧,很顯然屬于得深度折騰的主儿。

    這不,總算把另外一個人給折騰來了。

    “表妹,你這小日子過得,很自在舒心嘛?”元小公爺一出口,向來沒有什麼好話。

    夏初七自然也不是個會委屈自個儿的人,瞄了一眼立在門口那位穿了身妝花緞裰衣仍是玉樹臨風眉眼之間數不盡風流之氣的小公爺,微微翹起唇角,表情輕松淡定,“我說表哥啊,良心這倆字儿咋寫,你都該忘了吧?虧我時時念叨著您那神機營里的火器之事,您呢?我要不差了人給你遞個話儿,你還不來吧?”

    沒錯儿,她先前給梅子咬耳朵,就為了這事儿。

    而借口麼,自然還是元小公爺除了女人之外的另一個愛好——火器。

    有了那東西,她打賭這位爺一定會來。

    果然料准了。

    元小公爺瞄她一眼,微微皺了下眉頭,往外頭招了一下手,丹鳳眼便笑開了。

    “吳四,把好酒好菜給小爺拿進來。”

    “是,右將軍。”

    隨了一聲儿響亮的應答,一個小兵模樣儿的人,手腳利索的提了一個雞翅木的三層食盒進來,就在木板床上鋪了一張梭布,便將食盒里的東西擺放了出來。一碟花生米,一盤油亮亮的烤鴨,一盤鹵牛肉,一盤豬耳朵,還有兩個大碗和兩壇燒酒。等都歸置好了,他才慢慢地退到了外頭。

    “諾,表妹,給你的。”

    元小公爺為人向來率性,沒有那麼講究。在夏初七的對面坐了下來,與她一人坐在木板床的一頭,中間隔了一塊擺放了酒桌的梭布,還真就著花生米豬耳朵與她在這柴房里頭吃喝起來。

    “喝!”夏初七與他碰了一下碗,“說來還是表哥你這個人不錯。都說如今這世道啊,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就我現今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你還帶了好酒好菜來看我,讓我這心里頭,真真儿是感動得想哭……”

    “別裝了!”

    元祐一擺手便打斷她,丹鳳眼斜斜一眯,“能叫喚的驢子,哪一頭不是橫踹亂踢的貨?不是你讓梅子帶話說,小爺得請你喝酒吃肉,你才告訴火器改良的方案,小爺能這麼麻煩帶一大堆東西來麼?”

    “靠!”夏初七耷拉下裝感動的表情,嘿嘿一笑,就著那手指挾了一塊嫩嫩的烤鴨,蘸了點儿小碟里的甜醬,往嘴巴里一送,嚼得嗞嗞有聲儿,“我呢好不容易想傷心一下,你這頭就潑人冷水。不地道,真是不地道。”

    輕輕“嘁”了一聲儿,元小公爺夾了一塊牛肉入肚,就著燒酒抿了一口,又才說,“你啊,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主儿,小爺還以為我十九叔真虧著你了呢。可過來這麼一瞧,你這日子哪里是受了委屈的樣子?”

    拎起一顆花生米,夏初七砸向他臉,“去去去,非得等你來收屍了才叫委屈?”

    元小公爺一張嘴,便把花生米接住,便口叼進了舌間。

    “真香。能不能好好說話?”

    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氣,“不好好說話的是你吧,哪壺不開提哪壺,從今往后,就別在我跟前儿提那個人。”

    元小公爺輕笑了一聲,“喲,你這是要與我十九叔划清界限?”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你瞧瞧我這德性?不該?”

    元小公爺眸子微微一眯,就著炭火的視線深邃了几分,看了看她,好像想說什麼卻又是忍住了,翹開唇來,牽出一個最是輕佻的微笑。

    “說罷,叫小爺來究竟有何要事?我還真不敢相信你替我想了火器的事儿,會有點啥好心腸?”

    “喝酒喝酒,甭說那些個掃興的話,今日喝了,咱兩兄妹哪個時候又才能喝得上,還真就是說不准儿了。”夏初七眯了眯眼睛,又傾身對元祐倒滿了酒,碰了一下碗,那一抹笑容狡黠如狐。

    “啥意思?”元祐一皺眉。

    “沒什麼意思。好酒,真是好酒,比那個雜糧酒好喝多了。”

    突然衝口而出的話,讓夏初七莫名其妙便想到那天儿在清凌河的大石頭上喝的雜糧酒來。

    品著品著,嘴里便有了几分不是個滋味儿。

    譏誚的笑了一下,仰起脖子來,猛地灌下一大口。

    “真是痛快。”

    這個時代的酒精度數都低,還真是不太容易喝酒。

    她悶悶的想著,那元祐瞄她一眼,也是不客氣的大口喝著,笑逐顏開地撩出一臉的桃花來,“別說,在這種地方喝酒,還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儿,那感覺就像給死囚犯送行一樣,有了今天沒明天,喝下肚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拉出來,確實很痛快。”

    “欠揍的貨!”

    夏初七罵咧了聲儿,瞥了他一眼,突然又是一笑。

    “不過說來也差不多吧,您今儿就當為我送行了。”

    元小公爺剛湊到嘴邊儿的酒碗,又放了下來,不解地勾了勾唇,“表妹,咱倆可先說好啊,請你喝酒吃肉侃大山什麼的呢,表哥我能辦到,不成問題。可如果你起了心想讓我帶你出去,那肯定是不能的,我要那麼做了,我十九叔能生剝了我的皮啊。”

    夏初七看著他精致漂亮的丹鳳眼儿,又把酒碗塞到他的手里,略帶邪性的一笑,話鋒陡然一轉。

    “表哥,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你啊。”

    “什麼?”

    “你是願意讓你十九叔剝了皮呢,還是願意一輩子房事不舉啊?”

    元祐臉色一變,往門外望了一眼,瞳孔噌的瞪大。

    “你算計我?”

    “對。”夏初七點了點頭,回答得十分干脆,“先前遞給你的酒碗里有我獨家配制的‘新郎粉’,這個玩意儿其實吃了沒啥別的壞處,而且還能强身健体,讓人夜夜都忍不住想要當新郎。唯一的壞處嘛,就是想當新郎卻欲舉不能,嘖嘖,那生生受著的痛苦,比死還要難受,表哥你還是考慮一下我的問題吧?哪一個比較慘一點。”

    元小公爺游戲花叢,愛的便是美酒與美人儿。

    她這麼狠的一個殺著,確實比殺了他還要來得要命。

    夏初七了解他,可他似乎還不太了解夏初七,沒想到她竟然會從他進門那一刻便開始算計上了。想想啊,他自家帶進來的珍藏美酒,自家帶進來的美食佳肴,居然會被人下了藥?

    一時間,那元小公爺,一雙丹鳳眼生生挑開了惱意。

    “楚七——”

    “表哥,您可千万甭生氣。”

    夏初七按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盯著他的眼睛說,“這件事其實很簡單,你把那小兵弄進來打暈嘍,我與他衣裳一換,趁著天黑出去誰也瞧不著是吧?回頭我便給你解藥配方,你十九叔他尋不著我,還真能把你給宰了?不能。您好歹也是皇孫,最多挨几下拳頭而已,我可都厚道的替您想好了,小事小事,犯不著這麼大動肝火的,慪氣傷肝的,對男性生殖健康還有壞處。表哥,你啊熄熄火。”

    元祐咬牙切齒的看著她。

    “還讓小爺熄火儿呢,宰了你的心思都有了。”

    夏初七咧嘴一笑,拍拍他肩膀,收回手來。

    “千万別。衝動可是魔鬼,您從現在開始啊,就保佑我長命百歲吧,要不然,你一輩子的性福可能就毀于一旦了。因為我敢保證,除了我楚七,這世上再無人可以配置‘新郎粉’的解藥了,信嗎?當然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是這種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對不對?表哥。”

    她說得輕松,元祐的俊臉儿,越來越黑,斜斜睃著她沒好氣儿。

    “表妹,你這麼辦事儿,真的好嗎?”

    揚了揚唇角,夏初七再次把酒碗塞在他手上,笑得那叫一個歡暢,“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你看這外頭天儿還黑下去,我兩個還可以再喝几口。表哥,就當你為表妹我送行了,從此天涯海角,山高水長……”

    原本她是笑嘻嘻的,可說到此處,看一眼元祐俊氣的臉,再看一眼這黑沉沉的柴房,接下來的話突然又有些說不下去了,只能端著那酒碗,像個男人那般甩開了腮幫子,使勁儿往嘴里灌,把這几天來憋在心里頭的煩躁,一股腦儿的,盡付了那一碗清冽的美酒。

    “行,那便喝個盡興也可。”

    元祐嘆了一口氣,與她倒滿酒又干了几碗,一只手便搭上了她的肩膀。

    “表妹,我十九叔他……興許也不得已。”

    “說了別提他。”夏初七的臉色一下便拉了下來,狠狠地說完,與元祐目光對視片刻,這才又換上了一張笑臉儿,“我懂得,我一開始便猜錯了,我以為普天下的皇子都是愛那黃金做成的世上第一把椅子。可有的人他偏不愛,他愛的是什麼呢?愛那個親手繡出那‘河清海晏,時和歲豐’的美人儿?哈哈,還是那個美人儿懂得他的心啦,一副繡圖便扭轉了乾坤大局?”

    “表妹……你這又是何必?”

    “哈哈,我這不是和你叨嘮著玩麼?別說,他這人的算盤啊,打得可真是精。進可攻,退可守,誰也沒有他這麼高明。如今為了那美人儿,他可以用實際行動來向他老爹證明。你看,你儿子我啊,根本就不稀罕你那個位置,我只喜歡這天下太平,我只想讓咱大晏百姓安樂,這兩個人便是那千年石碑造謠惑眾的人,隨便你來處置,而且其中一個,還是我極為寵愛的人,我都一並交給你了……瞧瞧,赤膽忠心啦。當然,他要一個不爽快了,隨時都可以反將一軍,這天下百姓之心,可都歸他晉王殿下了,說不定還能江山美人儿一並收入囊中?哈哈……好棋!”

    她喝著酒,一直碎碎念。

    元祐時不時瞟她一眼,“你可真懂他?”

    “我懂個屁!”夏初七撇了一下嘴,“我就是沒事儿瞎咧咧,就像你說的,我一個死囚犯,反正都要死了嘛,也不怕誰說我妄議朝政,誹謗君王的?不過表哥,幸虧你小時候被抱養去了誠國公府……要您現在要還姓著趙,指不定也能生出那些個歪心思來,與你那個皇孫哥哥干上一仗,也想要坐到那黃金寶座上呢?哈哈。”

    她自嘲地笑著,一口口的猛灌酒。

    元祐卻是眯了眯眼,像是被觸到了心里的某一點。

    “小爺我只愛美人儿,不愛那江山。”

    “去去去!男人的話,何時信得?”

    “喲喔,這麼快就忘情絕愛了?”

    “從無情愛,何來絕與忘的說法?滾犢子吧。”

    元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要以為小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與我十九叔……你們兩個就真沒點什麼事儿?”

    “沒事。還真就沒事。”

    夏初七笑得樂呵,喝酒更是干脆。

    元祐盯住他沉默了許久,見她還在一口口的猛灌,一把奪下她手里的酒碗來,挑了挑唇角。

    “我十九叔他……說不定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輕謾的“哦”了一聲,夏初七笑,“那他是什麼樣子?”

    元小公爺皺著眉頭想了一下,突然一嘆。

    “你說那個繡圖……哎,說來此事話有些長。當年,聖上初登大寶,為了以示與有功諸臣良將的恩好,將自家公主下嫁與各家公侯子弟,也為儿子孫子們都配了婚事,那些女子也大多都來自這些個功勛家族。在我十九叔還小的時候,聖上便已經早早將東方家素有才氣美貌名聲的嫡女東方阿木爾,嗝,便是如今的續太子妃許給了他為嫡妃,兩個人吧,打小便是知道這門親事的,大家原也都以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會是一樁美好姻緣,可就在成婚的那一年,三媒六聘都過了一半……”

    難得元小公爺這麼肯交底儿,夏初七默默的聽著。

    可說到此處,他似是有些避諱什麼,舌頭儿繞了一圈,才說,“事到臨頭了,卻又不知出于何種考量,聖上將那阿木爾許配給了太子爺,對,也便是我那個親爹了。嗯,然后呢,又將東方家的小女儿指婚給了我十九叔。那姑娘也是個命薄的,沒等過門儿,就一病不起,然后病死在了家中……后來又一連指婚了三次,那些姑娘要麼暴斃要麼橫死……聖上都有些著急了,而我十九叔吧,對此事一向不太熱衷,加之他常年征戰在外,也無心婚配之事,便慢慢擱置了下來,你懂了嗎?”

    “懂什麼?”

    奇怪地瞄他一眼,見他不吭聲儿,神神怪怪地盯住自個儿,夏初七才勾起唇,“說完了?”

    “完了?還想知道點什麼?”

    拍了拍腦袋,夏初七嗤笑一聲儿,“沒什麼想知道的。只是有些感嘆啦,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就連皇帝家里也是如此。瞧著你們這些個皇子皇孫,看上去都金尊玉貴地活著,卻是連婚姻都不能自主的可憐蟲。”

    興許是深有感觸,元祐微微一眯眼,卻是一嘆。

    “確實如此。小爺我往后,不照常得娶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女人麼?不過好在我不像我十九叔,我想得通,我那后院儿里啊,已經儲備了大量的美人儿,哈哈,逍遙快活著呢。”

    他笑得開懷。

    夏初七卻神色默然。

    瞄著元小公爺向來紈绔的面孔,突生感嘆。

    這貨說不定也與她自個儿一樣,嬉笑怒罵和斗雞走狗里,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心酸?

    不對,她心酸個屁啊。

    使勁儿搖著搖腦袋,她呼嚕呼嚕搖著酒壺,望了一眼外頭的天色,打了一個酒嗝。

    “這酒啊,真不醉人。”

    ……

    ……

    約摸小半個時辰后,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柴房外頭的守衛,已經准備交班了,終于壯著膽子來請元小公爺出去。元祐在木板床上似是坐得有些乏了,伸了個懶腰,這才慢吞吞的從柴房里鑽了出來,身邊還帶著那個隨他進屋的小兵,一直低眉順目的跟在他身邊儿,拎著一個與他体型不太相符的硬木大食盒,一道往拴馬的地方走去。

    柴房的門儿,又重新關上了。

    今儿元小公爺是騎馬進驛站來的。

    那個小兵似乎對他自個儿騎來的那一匹馬駕馭還不是很熟練。

    試了好几次他都沒有上鞍,還讓元小公爺給托了一把才騎上去。可人騎在馬上了,他還晃悠了好几下才坐穩,直到元小公爺又與他低語了几句那馭馬的方式之后,她才試著調轉馬頭了。

    兩個人一前一后,騎著馬走得極慢。

    他們走的是往神機營的西門方向。

    走了不遠,元小公爺又低低說了聲儿,“四道城門,都安排有錦衣衛。你小心些。”

    那小兵挪了挪頭上的帽子,輕著嗓子,“沒事儿,我省得,不會讓人看出破綻來的,放心吧啊。”

    這個小兵,便是想要金蟬脫殼的夏初七了。

    可她万万沒想到,人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她這邊儿話剛剛說完不到一分鐘,只見前方竟迎面過來了一隊盛裝的錦衣衛。而打頭那人一襲大紅衣飛魚服的頎長身影,如同撩人的紅云一般,遠遠的便讓人心里生出些壓力來,心里不免驚了一下。

    別的錦衣衛眼睛可能沒有那麼毒。

    但如果遇到東方大妖孽那個難纏的家伙,那可就不一定了。

    元小公爺也沒有想到那麼巧,驚了一下,馬步遲疑。

    “我們換道儿走。”

    夏初七微微垂下眼皮儿,低著頭,“來不及了,現在換道儿只怕更會引起那廝的注意,你鎮定點儿,只管把你的風騷勁儿都使出來,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放心,表哥你比我長得好看,他定然不會多瞧我一眼。”

    “……”

    元祐無語地抿著唇。

    夏初七說得很簡單,可拉著馬韁繩的手都僵硬了。

    且不說第一回自個儿騎馬的緊張,便是想到那東方大妖孽的手段,心中卻也是多有忐忑,只覺得短短的几步路,走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漫長。她心知,一旦讓東方妖人發現了痕跡,那她今儿所有的計划都毀于一旦不說,只怕往后再要逃之夭夭,更是難上加難了……

    “柴房走水啦——”

    突然,一聲划破黑暗天際的尖吼聲傳了過來。

    “快來人啦,柴房走水啦!”

    几乎就在夏初七回頭的當儿,只見就在關押過她的柴房方向,一簇簇火光忽地衝天而起,帶著那濃濃的黑色煙霧,像一朵朵紅與黑的蘑菇云,頃刻間便照亮了半個天際。

    “完了,你那兵,吳四他……”

    “無事。”元祐也回往了一眼,“只當為國捐軀了。”

    那火來得極為巧妙,簡直就像是為了掩護夏初七逃走一樣,在她與東方青玄離得不出三丈遠的時候,錦衣衛一行人馬,便直接調轉馬頭,往柴房方向飛馳而去,那東方青玄連多余的一眼都沒有望這邊儿。

    夏初七心里的一塊儿大石頭落下去了。

    “老天有眼。表哥,速度點儿。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

    ……

    柴房原本就是堆放柴火的地方。

    里頭儲藏的干柴,一旦遇上烹了油的烈火,那燒起來效果十分的驚人,几乎轉瞬間,便把整個柴房給吞噬了,火勢又開始漫延向了柴房兩邊儿的耳房。

    “快提水來——”

    “快快快!救火,救火啊!”

    潑水聲,吶喊聲,人聲鼎沸,几乎震天的在響,那一陣陣夾著尖叫的嘈雜聲儿,聽在人的耳朵里,有些個麻筋。

    一時之間,濃煙滿天,火舌飛舞,嗆得那些救火之人,一個個咳嗽連連。

    錦衣衛扑過來的時候,柴房已經完全被火包圍了。

    而驛站的房屋大多木質結構,如今燒起來那還得了。

    故此,火勢一起,除了城門留下必要的守衛之外,几乎傾了整個驛站之力,都用于救火了,而整個驛站所有的有生力量,也都彙集到了這里。

    在一批批趕得雞飛狗跳的人群中,梅子還沒靠近那烈火處,便已經嚇得腿都軟了,扑通跪在地上,一聲聲儿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楚七”,月毓也是紅了一雙眼睛,不停拿著巾帕擦拭著眼睛,摟住梅子的肩膀不停的在安慰。

    而人群里頭,也不知道是誰在罵。

    “那楚七也真是,自家不想活了,也不要連帶了別人啊。這火啊就是從柴房里頭先燃起來的,定是她心里委屈,覺著殿下關押了她,自個儿想不開,縱火自殺了!”

    “不是說懷上皇孫了麼,為何還要想不開?”

    “哪個婦人不是頭發長,見識短?興許原是想嚇嚇殿下,卻不知那火燒起來便是扑不滅了……”

    “可不是……真是可憐的……”

    東方青玄妖冶的眸子一直淺眯著。

    在火光照耀下,他身姿仍是極美,唇角挑著涼薄的笑意。

    先前還在屋子里軟玉溫香在抱的寧王,也是急匆匆趕了過來,瞧著那大火沉著一張臉,半晌不吭聲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玉皇閣的位置,離此處柴房最遠。

    趙樽自然也是最后過來的。

    看著那衝天的火光和熙熙攘攘救火的兵士,他靜靜地立于一處,一只手負于身后,目光仍是冷冷的,幽光逼人。一襲玄黑的披風在火舌的映照下,帶著一種神秘而詭譎的光芒,直到那間柴房完全化為灰燼,仍然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報——”

    一名身著鐵甲的兵士單膝一跪,聲音被煙熏得有些嘶啞。

    “殿下,里頭的人……刨出來時,已經,已經……”

    說“刨”字儿的時候,那兵士舉起雙手來,只見他黑乎乎的十根指頭,已經是鮮血淋漓,可瞄著趙樽黑沉沉的面色,聲音還是又壓低了几分。

    “那……楚七,已經,已經燒成了一具焦屍……”

    趙樽靜靜的看著柴房,半晌儿才嗯了一聲。

    “將她的遺骸好好收殮——入棺!”

    最后那兩個字,他說得極慢,那冷冷的眼神中,似乎藏著一絲更深層的情緒,或者可以讓人理解為不舍、不安、難過、心疼……可卻又任誰也辨別不出來究竟是哪一種。

    見狀,立于他身側的東方青玄笑了笑,“真是可憐啊!楚七這姑娘刁鑽古怪,可也真算得上機靈性巧,聰慧大方。好端端的便這麼活活燒死了。想想那細皮嫩肉的,被火給卷著該是什麼感受?”

    趙樽緊緊握了拳頭,卻仍是一言不發。

    東方青玄彎了一下唇,“青玄在想,該不會是殿下你縱火滅口吧?”

    趙樽慢悠悠側過眸子來,望他,目光驟冷。

    “東方大人想必聽過一句,虎毒不食子?”

    “殿下此言,何解?”

    “那楚七懷了本王的孩儿,誰人不知?本王即便不顧惜她的安危,也得顧惜著她腹中胎儿。難不成,東方大人以為本王是那種會弒殺親生骨肉的無恥之人?”

    東方青玄鳳眸一眯。

    慢慢的,他勾著唇笑了,像挽了一朵美麗的妖艷花朵在唇角,他的笑聲妖嬈得立于不遠處的寧王趙析,腳步竟是不知不覺的走了過來,整個人好像都醉于了他的聲音之中。

    “殿下可真會開玩笑,青玄不敢這麼以為。”

    趙樽靜靜看他,接著又冷冷道,“如若不是東方大人逼人太甚,本王又何至于將心頭之人關押在這柴房之中不見天日?又何至于會讓本王的第一個孩儿尚未出生便葬身火海?東方大人,等回了京師,在聖上面前,你得好好給本王,給本王未出生的小皇孫一個交代。”

    冷冰冰的一句話,擲地有聲。

    東方青玄淺笑的面色,一點一點收攏。而那一雙媚人的眸子,卻又散發出更為溫柔的光芒來。

    “殿下,青玄真是越發看不懂您了。”

    趙樽涼涼看他,微微一挑眉,“看不懂,那便是本王了。若讓你懂了,又有何意義?”

    東方青玄妖魅的紅衣在火光下閃著艷艷的光華。

    突地,他又是一笑。

    “殿下,原來青玄也是看走了眼。”

    趙樽別開頭去,目光看著那火舌,“東方大人獻上的那副太子妃親繡的山河圖,本王實在消受不起。”

    回頭,側眸,他冷冷的,聲音不帶半點情緒。

    “鄭二寶,把繡圖還給東方大人。”

    “是!”

    似是早就已經准備好了,那陳二寶一揮袖,便有兩名兵士抬著一個桃木精雕的剔彩長盒上來,恭敬的捧到了東方青玄的面前。

    東方青玄微微一眯眼,似乎有些不解。

    “禮物送出,斷斷沒有收回的道理。青玄既將它送與了殿下,它便是殿下的了。”

    趙樽淡淡道,“任由本王處置?”

    東方青玄緩緩一勾唇,“是。”

    “既如此——”趙樽面無表情,“鄭二寶,投入火中燒了吧。”

    “爺……”

    鄭二寶輕喚了一聲儿,在收到趙樽冷冷的視線時,沒再敢接下去,趕緊讓人往那還連綿燃燒著的火中抬去。而東方青玄的手卻是越握越緊,聲音不再像先前那麼淡定了,“殿下,此繡圖阿木爾繡了整整半年,一針一線皆由她親手所出……”

    趙樽默默的,並不看他。

    眼看那繡圖便要投入火海,到底是東方青玄忍不住了。

    “慢——”

    緩緩上前兩步,他拉開笑容,一襲大紅色的寬袖拂開,比那火舌更艷。

    “如風,殿下竟然執意如此,那便收回去吧。”

    趙樽不再言語,慢慢的調過頭來,眼神極淡地掠過東方青玄和寧王趙析的臉,當著他們兩人的面儿,聲音平靜地吩咐身邊儿專管文書的經歷周文責。

    “替本王草擬奏折,八百里加急呈與陛下。就說,儿臣滯留清崗數日,如今沉痾松緩,病体已愈,現聽聞北方邊陲匪患難治,不敢再纏綿于病榻,願以己之身輔佐君上,待京中事務安頓妥當,即刻前往北平府長駐……如今朝政積弊已深,君臣當為一心,望聖上勿信佞臣讒言,致使外敵趁虛而入……儿臣于洪泰二十二年起兵伐南,現將于洪泰二十四年腊月十三,大軍開拔回京,並將溜須拍馬,妄傳流言之清崗縣令范從良生擒活拿,一並押解進京,望陛下聖裁,以儆天下,永為世鑒。”

    說罷,他沒有再看任何人,徑直大步而去。

    身后是呼嘯的火舌與濃煙,而他一眼都沒有回頭再看那漫天飛舞的火苗。

    東方青玄久久站在那火舌之前,目光比火還要妖艷,卻也難以琢磨。

    寧王趙析嘆息了一聲儿,走近了他身側,“老十九,他是一個狠心的人啊,從來無情,東方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

    東方青玄一莞爾,“寧王殿下的意思是?”

    “那楚七揣著老十九的孩儿就這麼去了,他都沒有多看一眼。不要說是那已經嫁做他人婦的過往之人,東方大人以為他會站在你們那邊儿?”

    “那寧王殿下,他又會幫你這個三哥嗎?”

    “那也是,看來本王與東方大人都錯了。本王以為老十九志在江山,你以為他志在美人,結果他什麼都不圖,如今,可如何是好?”

    東方青玄輕笑,依舊反問,“寧王殿下以為呢?”

    寧王趙析只笑不答。

    實際上,先前的奪儲三足鼎立,一直以趙樽最為中立。不論是他趙析不遠千里前來錦城府迎接,還是東方青玄帶了太子妃的繡圖來到說和,真正的目的只有一個——要麼讓他為己所用,要麼便直接除之。

    在他與趙綿澤的心里,真正厲害的對手從來都只有一個——便是趙樽。

    而他們,都不把對方當成最厲害的那一個。

    可趙析又何嘗不明白,趙樽他不是糊涂人。

    自古以來功高蓋主的人,基本都沒有好下場。不僅僅是朝廷有心的几位重臣防他,就連他們的親爹,當今的洪泰帝也在防他。而趙樽除了軍功之外,在老百姓中間也是口碑極佳。童謠一事不論是誰在嫁禍于他,他們老爹的心中只怕顧慮已經更重了。如果他就那樣回京去告訴他們老爹,他不想要那一片江山,那生性多疑的老皇帝會相信他麼,會放過他麼?做皇帝的人從來心狠,如今天下太平,趙樽的風頭又一時無兩,而“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前車之鑒,何其之多?

    皇權親情的傾軋之下,他只是在給自己找一個安身立命的根本。

    所以他索性順了繩子往下溜,親自搞出了“千年石碑”之事,再親自站出來以證視聽,再向老皇帝表白心跡,讓天下百姓為他保駕護航,反倒能真正去掉老皇帝對他的顧慮。

    畢竟,如若他真的有心于那個帝位,直接就駐扎在這清崗要塞,几十万大軍,又有蜀道之天險,即便不去奪儲位,只獨霸一方為王,待日后旗鼓一響,有天下百姓之心為基石,便是一仗打到京師去也是指日可待……

    軟硬兼施,在朝中各種勢力交雜的當儿,他確實玩得一手好棋,讓趙析一陣陣感嘆。

    “東方大人,看見沒有,老十九才是贏家。”

    聽完寧王的分析,東方青玄卻是笑了。整個人緩緩的綻放在那一處,像一盛開的紅玫瑰,誘人上癮,“殿下如今懂了,卻也晚了吧?”

    寧王摸了摸下巴,淡然一笑。

    “不晚,本王手中還有一個籌碼,興許青玄你連想都想不到?”

    東方青玄眸子一眯,“殿下以為就憑你,會是青玄的對手?”

    那眼波中柔柔的一蕩,看得趙析閉了閉眼睛,先靜了下心,才慢慢地睜開眼,眸底浮出一抹得意之色,“那,走著瞧如何?如有那一日,青玄可就得隨了本王的意了。”

    “只怕殿下沒有那一天。”

    東方青玄明媚的眸子含了笑,如一汪春泉澆在了寧王的心頭。

    這個人,他一定要得到。

    ……

    ……

    驛戰里頭火燒柴房,几個人風起云涌的打著肚皮官司的時候,夏初七卻騎著那匹馬儿奔馳在天蒼蒼,野茫茫的清凌河邊儿上。

    為免怕被人發現柴房里的人不是自個儿,他與元小公爺沒有走官道,而是一路順著清凌河岸往下,直接往凌水縣的方向而去。

    此處,一片黑沉沉的土地上,河流潺潺,河波蕩漾,望不盡的山巒田埂,全隱入了昏暗之中。

    一人一馬,在清崗與凌水的交界處,停了下來。

    “馭——”

    第一次獨自騎馬的夏初七,覺得自個儿簡直就是一個天才,騎著這頭馬居然也能疾步生風。果然人的潛能是無限的。為了活命,別說騎馬了,估計都能騎著衛星上天。

    跳下馬來,她學著時人的樣子衝元祐抱拳施禮。

    “表哥,大恩不言謝。這一回真得說再見了,從此山高水長,只怕你我二人再無相見之日。不過您今儿的大恩大德,來日若有機會,楚七必當重報。”

    “別別別,你不要謝我。”

    元祐甩了下馬鞭,夏初七卻是一愣,“為何不謝你,那我該謝誰?”

    望了望天,元祐嘆口氣,卻是不答,只伸出了手來,“不必謝,也別說這些個泛著酸腐的話,都不像是你楚七了。快點,時辰不早了,把解藥拿出來就行,小爺我還真怕夜夜想做新郎,卻夜夜都不舉的日子,趕緊的。”

    輕“哦”了一聲儿,夏初七狡黠的一笑,先放下手里的馬韁繩,這才伸手在領口處使勁儿搓了几下,直到搓得嗤牙咧嘴的,才笑眯眯的收回手來,把東西往元祐掌心一放。

    “僅僅只有三日沒有沐浴,解藥小了點儿。表哥,下次若有機會,給你個更大的。”

    元祐看了看手,几乎不敢置信的盯著她。

    “耍我?楚七,你沒有給小爺下藥對不對?”

    夏初七再次拱手作揖,“抱歉,事急從權,表哥您別往心里頭去。確實是下藥了,要不然你如何能被我騙住?要您當時便有了反應,也不會相信不是?只不過那個藥啊,几個時辰之后,等酒勁一過便自行解除了,不妨事。”

    “放屁!”

    元祐咬著牙,一張俊臉扭曲著,那樣子像是恨不得撕了她。

    “小爺我當時被你那麼一嚇,又對著你那樣一張黑乎乎的臉,能有什麼反應?能起得來嗎?明顯就是你沒有下藥,你個小兔崽儿,說謊都不用編,信口就來……”

    “喂,你當沒有就沒有唄,用得著說話這麼傷人?老子是個女人。”

    “小爺我一直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元祐氣咧咧的一哼,斜著丹鳳眼儿看她,一看便知心里頭的火氣沒消。夏初七哈哈大笑著,笑得几乎彎下了腰來,等那笑意到了最后,卻是慢慢地從唇邊儿淡去了,忽地伸出雙手來。

    “表哥,來,抱一抱。”

    不爽地瞥她一眼,元小公爺從馬上跳下來,輕輕環住她小小的個子,收斂起往常那嬉皮笑臉的德性,也是一嘆。

    “表妹,往后表哥我便不能再照顧你了。世道存艱,人心險惡,你一個姑娘家,凡事學聰明著點儿,不要再落到別人的手里了。再有下回,只怕是沒有這麼幸運了。”

    夏初七松開了手,拍拍他的肩膀,就像以往和戰友告別一樣。

    “好了,知道了,就這樣儿,不要為我擔心。劫財,老子沒有。劫色,要是他長得帥,我還將就湊合。哪能吃得了虧是吧?再說了……”

    目光暗了一下,她眼風掃著邊上清凌河的水,視線卻是凝向了清崗縣城的方向,聲音輕了許多,“再說了,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本事,能誆得了我去。”

    聽出她聲音里的失落,元祐狹長的眼儿一眯。

    “表妹,其實……”

    夏初七自嘲的一笑,偏開頭去,有點儿不敢正視元祐的視線,她不喜歡被人看破了心情,更不願意自個儿那點吃了癟的小心思大白于天下。

    “表哥,別再說了啊。我曉得你舍不得我。不過,來日方長嘛。他日我若去了京師,必到你府中叨擾,咱們啦今儿沒有喝完的酒,有機會再接著喝,如何?”

    “人生最傷,是離別……表妹,你往后可有什麼打算?”

    干巴巴地扭過頭來,夏初七已然調整好了心情,咧著嘴,笑了一下,“我靠,你別酸了,什麼離別啊之類的話,你還是回頭去煙街柳巷的時候說給那些姑娘們聽吧?我啊,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多瀟灑多自在?想几更起便几更起,賺點錢,置個宅,養几個小白臉,這人生規划,怎麼樣?”

    元祐默默盯她片刻,忽地從懷里掏出一個錢袋來,塞到她手上。

    “拿著,你用得著。”

    惦了惦手上銀錢,夏初七拆開來一看,“呵,這麼多,搞得好像你早就為我備好的一樣,表哥啊……你要是我的親表哥,該多好……”

    說到此處,她一直嬉皮笑臉在調侃的表情,終究是有些繃不住了。强扯了几下唇角,微笑的表情愣是沒有做出來,卻是一撇嘴巴,衝過去又抱了抱元祐。

    “表哥,謝了。”

    同樣是一個男人的懷抱。

    可為什麼……卻是那麼的不同?

    她無奈的放開,故作輕松地從那個硬木食盒里拎出自個儿的包袱來,往馬鞍上一拴,上馬的姿勢已經比剛才好了許多,輕松的躍了上去,又回頭元祐一抱拳,說聲“再會”,往那馬屁股上一拍,便往凌水縣的方向去了。

    “你真的,不必謝我。”

    元祐看著她,在原地立了良久,難得的傷感了一回。

    “哎,這又是何苦?自由真的有那麼好嗎?搞得這麼矯情做甚?”

    長長的嘆息著,而他卻是不知,就在前頭一轉彎,夏初七便調轉了馬頭,又往鎏年村的方向去了。

    不告訴元祐,並非她信不過他。

    而是她心知,傻子終將成為她的牽絆,如果她想要真正的自由,就必得帶上了他。現在趁著驛站那頭失火,瞧著那火勢,一時半會儿也控制不住,來不及探究,她得先去鎏年村探探風再說,如果可能,索性把傻子一塊儿帶走……

    卻不料,這一去,卻由此拉開了她逆轉的又一條人生之路。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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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0:59:10 |只看該作者
第059章 上京去。

    風來竹梢動,夜到地皮濕。

    原本就是在大晚黑的,夏初七對地形也不是太熟,還得避免走官道被人發現,只能專挑了人跡罕至的地方走。一路邊走邊觀察,好不容易又才從凌水又繞回到了清崗。

    也虧得她前世在紅刺特戰隊混過那麼些日子,膽子也是不小,這才沒有在荒山野嶺和孤墳寡塚中迷了路。

    可即便是這樣儿,等她繞到鎏年村,卻也是晚了一步。

    遠遠的還未入村,她便聽見村里頭鑼聲四處,人聲吆吆,狗吠雞鳴,像是出了什麼大事儿。

    要知道,為了節約燈油錢,時人大多天未擦黑就睡下了,沒事儿便在炕頭上搗鼓孩子,哪里會有現代人的夜生活?尤其像這個時段,卻有這般的動靜儿,在她看來,自然不同尋常。

    夏初七尋思了一下,為了安全起見,先把馬給拴在村子附近一個山凹里的橡樹上,拍拍它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摸回了村子里,繞到橋函頭那一處常年堆放了許多柴火的垛子后頭,藏好了自個儿,這才探出頭去。

    只一看,便傻了眼儿了。

    橋函頭的草垛子隔著一條小河的對面,便是傻子家的屋子。

    此時,那屋子前面停了一輛黑漆馬車,還有好些個騎著高頭大馬身著大晏兵將服飾的男人。她今儿要來尋找的傻子,正在三嬸娘的扶持下,從屋子里走出頭,耷拉著腦袋,被几名兵士“請”上了車。

    沒錯是用請的。

    那領頭的校尉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見三嬸娘頻頻的點著頭。

    讓夏初七詫異的是,看那個打點好了的行裝,應是三嬸娘心甘情願隨了人家上車的,還一直拽著不肯離開,一步三回頭的傻子。她看得出來,傻子是想要等她。

    可三嬸娘為什麼會樂意跟他們走?

    夏初七不明白。

    在這個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便是這些人都是趙樽的人。大抵是察覺出了柴房里頭的人不是她,又想用傻子的性命來要脅她回去,好押到京師去送審。依了那人的精明,自然有的是辦法說服三嬸娘。

    默默觀察著,她沒有出聲。

    村子里的狗,叫得越來越厲害。

    而鎏年村的村民們,在尖銳刺耳的鑼聲里,從四面八方的屋子里跑了過來,全部都集結在了橋函頭的那一處平地上。

    一個個的火炬,長蛇一般的蜿蜒著。

    見傻子被三嬸娘塞上了馬車,夏初七很想衝出去。

    可她忍了又忍,心知以卵擊石是個什麼結果,不敢再輕舉妄動。

    “人都到齊了嗎?”

    一聲高聲的吆喝,只見那領頭的校尉,按了下腰刀。

    “官爺,我再數一遍啊。”

    說話的人,正是鎏年村那個滿臉褶皺,看上去有几分嚴厲,其實心地存善的老族公。大概是這個校尉通知他把全村的老百姓都集結在一起的。只見他說完話,又回過頭去點了一遍人數,這才恭敬地鞠著躬又回答。

    “官爺,全村不論老幼都到齊了,連襁褓嬰儿都抱來了。”

    “好!”

    那校尉騎在馬上,甚是威風,牽著馬韁繩走了兩步,環視了一下眾人,突然高聲道,“你們都聽好了,晉王殿下說了,這鎏年村的古井里頭起出了千年石碑,你們的功勞自然是最大的。今儿官爺我便是奉了殿下的命令過來,要獎賞你們的。”

    夏初七聽得有些奇怪。

    獎賞?趙樽大晚上的派人來給什麼獎賞?她還沒琢磨出由頭來,便聽見那個老族公帶頭下了跪,大聲高喊著“晉王殿下千歲”,那聲音在風聲里顯得格外謙卑,可卻見那校尉哈哈笑著,突然一揮馬鞭。

    “殿下說了,讓官爺我好好地送你們上路。到了閻王殿里頭,你們記得感激殿下的恩德……眾將士聽令,給我把鎏年村的一干人等,全部宰了,一個活口都不要留。”

    “啊!”

    這驚恐的聲音,是先從馬車里的傻子開始的。

    而那些跪在地上的老百姓,在那剎那,嚇得都沒有作出反應。

    待下一瞬,才反應過來原來所謂的“獎賞”便是要他們的性命時,雖然他們人數眾多,可一個個也不懂得逃躥和反抗,而是失聲哭喊著磕頭求起饒來。

    “官爺饒命啊。”

    “殿下……饒命啊!”

    外頭,響起扑嗵扑嗵的砍殺聲,還有人在瀕臨死亡前的慘叫聲。

    躲在草垛子里的夏初七,咬著下唇,喉嚨梗了又梗。

    她在鎏年村住的日子不算長,認真說起來這里頭的好些人都曾經欺負過她,可他們也不全都是壞人,只不過是基于人性順勢而為的普通老百姓罷了。尤其是那個老族公,其實人還是不錯的,還有村東頭的馬大娘,聽傻子說經常接濟他們……

    她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人全部都送命嗎?

    屠村!屠村!想想這兩個字,都身子都發顫。

    一時間,人哭聲,狗叫聲,奶娃子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吵得她腦子亂糟的,卻也是很快便做出了決定來。

    這些人是趙樽的人,他為什麼要屠村?肯定是自家做的缺德事儿不想讓別人知道。但趙樽和東方青玄向來敵對,如果在這個時候,錦衣衛來人了會如何?

    不忍心再看那鮮血飛濺的場面,她決定垂死掙扎一下。

    從草垛子里出來,她飛快地躥入藏身的那戶人家,在廚房里找了引火的火折子,在那堆草垛子里扎了几個大火把,又速度極快的潛回自家拴馬的地方。

    騎在馬上,她點燃火把,一下下拍著馬屁股,讓馬蹄重重踏在地上,在“汪汪汪”的狗吠聲和高昂的馬嘶聲里,她變著嗓子粗聲粗氣的大吼。

    “錦衣親軍指使揮使東方大人到!”

    “村里人都聽好了,錦衣衛拿人,速速出來……”

    她不曉得這招有沒有用,因為趙樽他從來就沒有怕過東方青玄。

    可這會儿,她只有死馬當成活馬醫了。賭是便是這些人干的事儿不願意讓人知曉,而且至少趙樽不在,他們多少會顧慮一下東方青玄。

    原本她抱的希望不大,卻沒有想到,那些人聽見她的吼聲,大約是做賊心虛了,居然都沒有想過要來證實一下,大喊一聲“兄弟們,速度撤”,那名校尉便親自駕了載有傻子的馬車往另外一道出村的道路,迅速的離開了。

    在狗叫聲儿里,馬蹄聲漸漸遠去。

    夏初七丟掉火把,腿都軟了……

    夜晚的道路,馬蹄聲太容易被人發現。夏初七沒有直接跟上那一隊捉了傻子的人馬,而是繞了近路,先潛回了清崗驛站的附近,蹲點儿守候。

    不肖片刻,便見那群人駕了那一輛馬車,從驛戰西門進去了。

    果然是趙樽?

    沒有人性的東西。

    她心里恨恨的罵著,卻不敢再送上門去。

    聰明的,得另想辦法。

    這天晚上,夏初七沒有去縣城里投宿,一個人窩在離驛站不遠的山垛子里,將就了一個晚上。離天亮不足三個時辰了,她靠在那匹馬的身上取著暖,原本想睡一覺先養足了精神再徐徐圖之,可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鎏年村那些人的尖聲慘叫,搞得她翻來覆去的怎麼都睡不著。

    尤其再想著被抓走的傻子,心里更是難過得緊。

    作為一個穿越人士,她真的很想自私一點,就此浪跡江湖,不再去管那個與她原本沒有多少親緣關系的傻子了。可腦子里卻反復出現傻子像個大孩子似的依賴,還有他為了她不惜送命的種種……一想到這些,她心尖上就像有誰在打磨似的,整個晚上都在道德與人性的掙扎里煎熬,那束縛,將她的心髒勒得都喘不過氣儿來。

    傻子是被她牽連的,一走了之這種缺德事儿,她干不出來。

    搓火地想了半天,她終于決定,還得想辦法救他出來。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她從馬鞍上翻出自個儿的包袱,換了一身衣裳,把自個儿那張臉又收拾了一下,壓低了帽子,就變成了一個樣貌平常得讓人不想再多看一眼的瘦干巴普通少年。

    她沒有去驛站,直接繞進了清崗縣城。

    川人都愛喝茶擺龍門陣,清崗縣的茶館一般都很是熱鬧。

    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她便打聽到了一些情況。

    昨夜清崗驛站里的大火整整燒了一個多時辰才扑滅,大火燒死了晉王殿下最寵愛的一個女人,還帶走了他未出生的孩儿,殿下為些整整一宿未眠。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可夏初七万万沒有想到,自個儿為了氣那個月大姐隨口撒的一個謊,卻像春風一般,被傳得拂拂揚揚,變成了板上釘釘的實事,而且還“死”無對證。

    可趙賤人他為什麼沒有否認?

    他到底存了什麼心腸?

    這個時候的她,自然想不明白。

    不過在若干年后,當她在史官的記載上發現那寥寥帶過的一筆“洪泰二十四年腊月,晉王歸京途中,于錦城府幸得一婦,初孕,逝于大火”的史料記載時,覺得那簡直就是一個笑話。然而,憶記當初,當她問及那個男人今日想不通的問題時,他的答案卻頓時就淹沒了她的笑容。

    而那一場火災,恐怕只會永遠的成為大晏歷史上的謎團了。

    此是后話,暫且不提。

    她如今比較關注的是另外的消息。

    聽那些人閑說,原本駐扎在清崗縣許久的金衛大軍准備拔營返京了,就連那個錦衣衛的大都督和前不久才來的寧王殿下,也要一並離開。這也就預示著,清崗縣百年難得一遇的盛況即將結束了。

    老百姓都是愛熱鬧的。

    說起這些事儿來不免眉飛色舞,而夏初七卻是心沉如石。

    這些人要回京了,傻子怎麼辦?

    夏初七一直在茶館里坐到了晌午時分,原以為會聽到几句關于鎏年村的消息,可是卻絲毫都沒有傳出來。難道是那些村民或者清崗縣的官員害怕被晉王殿下報復,默默地把這事儿壓了下來?

    翌日,便是腊月十三。

    一大早,驛站方向便傳來“嗚——嗚——”的高鳴聲。

    號角沉悶的聲音,拉開了金衛大軍開拔的序幕。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輛又一輛載滿糧草的畜力車,駛上了清崗的官道,一列又一列身著整齊甲胄的金衛軍也各大營帳中魚貫而出,弓兵,步兵,火銃兵不一而足,分列而行,整齊有序。

    如同上次在驛道邊上見到趙樽時一樣,夏初七混在人群里頭,在人擠人的熱鬧中,遠遠地看著在鑫衛軍簇擁之下那玄黑大氅迎風飄飛的一人一馬從驛站里出來。

    范從良“就義”了,如今暫代縣令職務的是清崗縣丞,一見到趙樽的身影出現,他便立即跪下去行大禮,帶頭畢恭畢敬地高喊。

    “清崗縣丞王繼業,領家眷,縣吏,百姓等,恭送晉王殿下。”

    趙樽居高臨下的騎在大黑戰馬上,一身黑色如有光華流轉,風華高貴。

    在原地站了許久,他沒有說話。

    距離太遠,夏初七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過,她卻可以猜測,那人向來是沒有什麼表情的。

    她跪在人群中,只拿眼風不時掃著他。而他依舊高倨于戰馬之上,還是那個俯瞰蒼生的晉王殿下。直到他突地轉過頭來,她才慌不迭的低下頭去。

    當然,她心知隔了這麼遠,她又藏得極妥,他是看不見她的。可就在那轉頭那一瞬,她發現脊背上已是冰冷了一片,就連手心里都攥出了汗來。

    她沒有再抬頭。

    整個驛道上都沒有聲音,寂靜了一片。

    几乎隔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才聽到遠遠地傳來他低沉有力的聲音。

    “起。”

    “恭送晉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在接受了清崗官員和老百姓高調的送行儀式后,等夏初七長松一口氣,再抬起頭來時,那一人一馬已經掩入了眾多的兵甲里尋不到蹤影,只有飛揚起來的塵土,鋪天蓋地的籠罩了整個驛道。

    她一路隨著人流穿梭,觀察著一輛輛馬車,卻看不見傻子到底在何處。

    夏初七在清崗縣又待了一天。

    隨著那几位爺的離開,驛站又恢復成了往日的樣子。

    為了尋找傻子,夏初七冒著危險扮成貨郎混入了驛站。

    可人去樓空的驛站,除了驛丞署的人,哪里還有別人的蹤跡?

    沒有了趙樽的地方,其實也不再危險。

    她打扮成那一副德性,辨識度太低了,又挑了一副貨擔,那些人都不識得她,給了守衛一點銀子,便可以隨意地行走在驛站里,隨口叫賣著,觀察那不久前還戒備森嚴的玉皇閣,觀察那古色古香的驛館院,還有那已經化成了一堆焦木正在打掃的柴房。

    不過短短兩天,便已是時過境遷了嗎?

    “喂,那個貨郎,城門要關了,快出去了。”

    一個守城的兵士走了過來,高聲的吆喝著。

    夏初七蹲在離那柴房不遠的地方,慌忙收拾起自個儿的擔子,雙手擼了一下臉,才笑眯眯的抬起頭來,“這就走,這就走。”

    大概她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儿,那人瞪著眼睛瞧了過來,一臉不解。夏初七趕緊咧著嘴笑了笑,又塞給那廝一點儿碎銀。

    “不好意思,官爺,我想向你打聽個事儿。”

    那人拿了銀子,態度友好了許多,“說吧,何事?”

    夏初七抿抿嘴唇,斟酌一下,才煞有介事地道:“你可有看見那個傻子去哪儿了?就是往常住在驛站里頭的那個傻子?”

    那人皺眉頓了一下,奇怪的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夏初七想了想,又賠著笑,“那傻子他還欠我銀錢,上次買了貨的沒給。”

    那人恍然大悟一般,無所謂的說了一句,“這事你問我巧了,昨日我過來換崗的時候,天儿還沒有亮,卻在城外的官道上見到了殿下的馬車,車上就有那個傻子,看樣子是殿下要帶他回京師去了。說來,那傻子是個有福分的人,我看那馬車上隨行的人啊,對他頗為關照。哎,小子,那几個銀子,你就當沒了吧,只怕是要不回來了。”

    夏初七眉頭一皺。

    因了與趙樽那些糾葛,加之昨天晚上鎏年村的事儿,她几乎沒有去想這個驛站里頭住了兩個“殿下”的問題,也更不可能會想到寧王趙析與傻子能划拉出什麼相干來,便直接把這筆賬給算到了趙樽的頭上。

    他帶走了傻子。

    京師應天府,那麼遠的距離。

    她去,還是不去?

    ……

    ……

    夏初七覺得自個儿沒有退路。

    她原本就是一個來來去去都孑然一身的人,在這個世道里頭,除了傻子之外,沒有親人更沒有牽掛和目標。故此,除了去尋找和營救傻子,她几乎找不到現階段更多的生命意義,于是,便只能由著這一股命運的洪流,把她推向另一條更加陌生的道路。

    打點好行裝,她離開了清崗縣,踏上了通往應天府的道路。

    大晏的老皇帝為了加强中央集權,還有發展經濟,對整個大晏版圖上的交通都采取了許多有力的措施,如今各地的道路和驛傳的建設也都非常的完善,完善得讓夏初七嘆為觀止。

    然而,這里是蜀中。

    由蜀中去應天府的道路,確實不負“蜀道難,難于上青天”這句話,可謂山河沼澤縱橫交錯。入蜀難,出蜀也難。

    那趙樽貴為皇子,行程即便再低調都十分有限。

    一路上,不論他走到哪里,都會有當地的官員來迎接與跪拜,所以夏初七雖然比他晚走了一天多,但要找到他的行軍路線,簡直沒有任何的難度可言。

    追趕的几日里,她方便的時候就在客棧投宿一夜,要是不方便,荒郊野外也可以將就一晚。那匹馬上她放了一些干糧,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這樣風餐露宿的趕了几日,在巴州府就追上了。

    此次金衛軍返京,兵分了好几路。依兵種不同,水路與陸路皆有。而晉王趙樽一行人,如今到了巴州府,顯然是要從巴縣的水路順著長江逆流而上。他要回應天府,這算是比較快的路程了。

    在巴縣打聽到了駐軍的消息,夏初七並未靠近。

    累了几日,她腦子越來越清晰。

    越是想要救傻子,越是急不得。

    她先在巴縣的縣城里找了一間客棧,舒舒服服的洗了一個澡,把自個儿給收拾利索了,這才壓低了那黑紗羅帽,出去打探消息。

    對于她來說,這個時代的一切都還很陌生。

    不要說道路陌生,很多生活常識都還得慢慢的摸索。

    好在特種兵出身的她,適應能力很强。加上身上有一些銀錢傍身,辦起事儿來也就方便了許多。

    巴縣是大晏西南部的重鎮,口音與錦城府相差不大,她買了几本地理志,在城里轉悠了不肖半日功夫,便又打聽到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趙樽一行人回應天府,會在朝天門碼頭上官船。可那個原是兩江樞紐的碼頭,卻不許民船靠近。如此一來,她要跟上趙樽便難了。而民船的行程,肯定比官船更慢,想要在路途中找到傻子,並且救他出來,就更是難上加難。

    但如果路上不行,等他回了京師,她更加的抓瞎。

    她還了解到,前來迎接趙樽的官船,將于明日晌午之后啟程。

    也就是說,她還有一天的機會,在巴縣救下傻子?

    可她只有一個人,清崗的驛站都沒有辦法,巴州府的驛站哪儿會有機會?

    媽的!賤人。

    她在心里頭罵著,一個人走在巴縣鬧市區的人流之中,身上穿了一件簡單到極點的粗布對襟,心里頭七上八下的尋思著法子,直覺自個儿完全就像在泥濘里頭打滾儿,根本就抓不住那主心骨。

    以一己之力對抗趙樽,無異于找死。

    看著街面上各式各樣的古代店鋪,嗅著不屬于現代都市的古代市井氣息,想著如今不知道被那個賤王爺囚禁在何處的可憐傻子,她恨恨的磨著牙,不願意去想“失敗”兩個字。

    已經從錦城府跟過來了,她能放棄嗎?絕對不能。

    “老板,饅頭怎麼賣?”

    耳朵邊上突然傳來的一個熟悉聲音,讓夏初七陡地轉過了臉去。

    顧阿嬌?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她不是在清崗麼?

    “阿嬌——”

    大概几天來的獨自一個人,讓她看見一個熟人分外興奮。

    “楚七!”

    顧阿嬌瞪著一雙小鹿似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她,有些個不敢相認。

    “楚七,真的是你?”

    往左右兩邊儿看了看,夏初七走過去拽了她的手腕,拉到街邊上人群的空隙里,這才放開了她的手,挪了挪帽子,嘻嘻一笑。

    “見到我很驚訝?”

    顧阿嬌仔細瞧著她,還是一臉的驚嘆。

    “要是你不出聲儿,我還真不敢相認了。楚七,你怎麼會在這儿?”

    托著下巴,夏初七淺淺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小美人儿,因為我舍不得你啊,便一路跟了過來。”

    顧阿嬌大概不知道清崗縣發生的事情,聞音小臉儿一紅,嬌羞的嗔道,“你這張嘴啊,就是整天胡說八道。哎,你還沒說呢,你怎麼會在這儿。”

    說罷,見她不答,卻是又恍然大悟一般自言自語起來,“哦,我知道了,今日便聽說晉王爺到了巴縣,趕情你是和殿下一塊儿來的?”

    夏初七挑了挑眉梢,“哪個殿下?我認識嗎?”

    顧阿嬌輕輕啐了一口,“盡愛瞎扯。”

    “哎說來你不信,那便不說了。”夏初七衝她眨了眨眼睛,又嘻皮笑臉地笑,“阿嬌,你一個人?怎麼會也跑到巴縣來了?可是與我心有靈犀?”

    “我與我爹也是路過巴縣,明儿便要坐船去京師了。”

    原來,這事儿也是巧了。

    前些日子,顧老頭接到了他妻弟從京師捎來的信函。那妻弟也是干他們這個營生的,說是他在京師開了一個叫藥堂,生意紅火,打算再開一間分店,急需要懂行儿的幫手。且阿嬌的年歲不小,在清崗那樣偏僻的地方,也找不著好的婆家,妻弟希望老顧頭父女倆能去京師搭把手,讓他這個唯一的舅舅來關照阿嬌,一起為她張羅一門好婚事。

    老顧頭早年間便是從京師出來的,原是沒心再回去了。可在那信中,阿嬌的舅舅說了許多在京師開藥堂的好處,尤其是阿嬌的婚配問題。如此一來,阿嬌那個姑娘,心里就像是長了草。她眼界儿原本就高,哪里能看得藥堂里頭那個憨厚木訥的小伙子?

    與他爹磨了好几天,這事儿便也成了。

    老顧頭先給她舅舅稍了個信儿去,然后便宜售賣了回春堂,帶著全部的家當,便帶了顧阿嬌前往京師投親了。父女兩個為了節約銀錢,原是准備走陸路去應天府的,可這一路過來,沒少遭罪,尤其聽說出川的道儿上不太平,四處都有打家劫舍的匪患,于是便轉道儿到了巴縣,准備乘船去京師。

    這些事儿聽來,夏初七不免有些唏噓。

    實際上,這個顧阿嬌長得確實很俊俏。

    她想,如果她是一個男人,瞧了這麼水靈的姑娘,說不定也會心動的。讓這樣儿的美人儿委屈在那回春堂里,找一個老實木訥的男子過完余生,確實有點儿浪費了美女資源。

    “行啊,這回去了京師,希望你能得償所願?找一個如意郎君。”

    夏初七嘻嘻的笑著打趣儿,顧阿嬌又是嬌羞的橫了她一眼,便又互相問了在巴縣的投宿之處,相約明儿一道乘船上京。

    這兩個人正站在街邊上說得興奮。

    突地從斜刺里闖出一個人來,猛地撞了一下顧阿嬌。

    鬧市區里人原本就多,顧阿嬌原先也不注意,可斜眼一瞄,便見到了那人手上的錢袋子,那可不正是她自個儿的嗎?

    往懷里一摸,她瞪大眼睛,便尖聲叫了起來。

    “抓賊啊!楚七,那人偷了我錢袋!”

    夏初七調過頭一看,只見人群里一個身穿騎裝的纖細女子,飛快往人群里鑽去,蹭蹭蹭几個飛步,就縱身躍過了一個賣蘋果的攤位,嚇得路上行人四處飛躥,而她卻輕松如燕,在人群里跑得游刃有余,一看便知是個身手利索的家伙。

    不過轉眼之間,便要掠出街角儿了。

    好家伙!

    這個小賊的功夫倒是不俗。

    雖然沒有武俠電視劇里演得那麼懸乎,怎麼看也是個高手了。

    “阿嬌,你回客棧等我。”

    如果換了別人,夏初七絕對不去管這樣的閑事儿。可顧阿嬌不同,不說在回春堂里投奔過人家一些日子,便說這他鄉遇故知的情分,她也必須得管不可。

    思忖之間,她人已經飛快的追了出去。

    那姑娘大概沒有想到有人會追得上她,轉過了一個街口,腳步便慢了下來。而夏初七這個人,打架可能不行,大的本事也沒有,腳底抹溜這樣的事儿卻是極為在行的。她奔跑時爆發力極强,速度也很快,人又生得機靈,三竄五跳便追上了那人。

    見她的身影鑽進了一個胡同,夏初七眼珠子一轉,便繞了道儿。

    先前她在這附近瞎轉悠了許久,對這附近的路線已經摸熟了。一繞過去截住道儿,她剛藏身在牆角,便見那人踮了踮手中銀錢,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夏初七唇角一彎,趁那人不注意,一個掃膛腿往她腳下一絆。

    “誰?”

    換了別人,肯定少不了一個狗吃屎爬地下了。

    可她卻沒有想到,那姑娘竟是堪堪的避了開去,隨后掌風便掃了過來。

    果然是高手啊!

    夏初七心里一驚,躲過那一擊,一個擒拿手便直抓向她的肩膀。

    “你做什麼?”那人冷冷驚問,出肘反擊。

    “偷人銀錢,不得好死!”

    夏初七怒罵一聲儿,擒拿手落空,再次反手抓向了她的胳膊,可那家伙的身手真是不錯,輕輕松樺便閃身避了過去。可剛剛避開,大概是剛發現她只是一個半大不小的小子,不由得冷笑起來。

    “就憑你,也敢來偷襲我?”

    說罷,就著那擒了銀袋的手,帶著風聲便朝夏初七面上掃來。

    “花拳繡腿!”

    夏初七輕聲一笑,扭腰一個后空翻,突地一個轉身,便擊在了她腰眼的麻穴上,在她吃痛的‘啊’聲里,手中的桃木鏡刀已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別動!”

    “你這是什麼招式?”那姑娘驚得不可置信。

    “嘖嘖嘖,大姐呀,殺人不是招式好看就有用的!”

    夏初七淡淡地諷刺道,一把將她手上的錢袋子抽了回來,不客氣的塞到了懷里,滿臉都是得意之色。她的功夫肯定不如這人,但她在紅刺特戰隊里學得最多的便是直接殺人方式,運用得也很熟練,想當初,趙樽都在她的手上吃過虧,何況這位?

    當然,她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她大意輕敵,瞧不上她的把勢,手上又沒有武器防身,她自個儿也是討不了好去的。

    那女子哼了下,神態還算冷靜。

    “行,我認栽,銀子你拿去便是。”

    “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儿?”歪了歪嘴角,夏初七什麼都沒有多說,抽個冷子在她小腿上踢了一腳,接著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偷普通百家算什麼英雄好漢?總得給個說法吧?”

    “哼!”那女子重重一哼,鄙視地看過來,“不然呢?等著餓肚子?”

    “盜亦有盜,聽過沒有?”

    夏初七這個時候才仔細去瞧她的臉。

    一襲貼身的湘色騎裝式的衣服,緊緊地包裹著她玲瓏的身段儿,尖尖的下巴,典型的一張瓜子臉儿,卻帶著几分煞氣。看來不僅是一個美人儿,還是一個有功夫的冷美人儿。

    “你盯著我做甚?究竟要什麼說法?嗯?難不成還敢當街殺人?”那女的大概被她盯毛了,不悅地瞪了過來。

    彎了下唇角,夏初七見她蠻有膽識的,心底滋生出來的那個可以營救傻子的計划,漸漸便成了型。

    她輕笑一聲儿,鋒利的刀片在那姑娘脖子上刮了刮,慢慢地湊近了她的臉。

    “老子帶你去干一票大的,有沒有興趣?”

    那姑娘抿著嘴巴,略略吃驚地看著她。

    “什麼意思?”

    夏初七笑得奸奸的,猾猾的,衝她勾了勾手。

    “來!偷雞摸狗的事儿,要悄悄說。”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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