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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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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如玉]八字不合,壓倒再說[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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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05: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安平坐在上方跟齊遜之拌了幾句嘴,又跟劉緒眼神交流了一番,最後又無聊地望了一會兒天,這才將視線投向在場的眾人。

  上次聚會的一群人只來了三四個,沒想到的是焦清奕跟秦樽竟也在其中,而更讓她意外的是那位端莊嫻雅的首輔千金會成為在場的唯一一個女子。

  沒多久已經陸續有人寫好了詩詞呈了上前,劉珂與幾位大人看完之後,示意劉緒遞過去給安平殿下過目。

  安平接過來的時候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垂眼去看人家的詩詞了,完全沒有了過往的熱情。

  劉緒抿了抿唇,忍不住生自己的氣,因為他剛才竟然隱隱覺得失落。

  不對,他一定是病了,絕對與這個風流公主無關!

  齊遜之又撫了幾個琴音,劉緒回過神來,乾咳一聲,正色道:“若有願意嘗試的可以隨時上場,在場寫完的各位可以在旁休息。”

  周漣湘抬眼看了他一眼,手中的筆捏緊了些,又瞟了一眼端坐著的安平,見她在專心看著手中的詩詞,才一鼓作氣寫了下去。

  然而再抬頭,卻見劉緒一臉複雜神情地看著自己,像是有些迷茫,又有些疑惑,更多的卻像是一種重新的審視。

  她擱下手中的毛筆,再轉頭看向下方圍著的百姓們,竟發現自劉緒發話後到現在也沒有其他人再上場。而那些文人打扮的男子,大多眼神淩厲地望著她,好像她坐在了不該坐的地方。

  “怎麼,沒人上場了?”安平從一堆詩詞裡抬頭望來,微微皺眉。

  周漣湘垂著頭起身,將寫好的詩詞送到劉緒手中,由始至終沒有看過眾人一眼,便退到了邊角坐下。

  她知道,定然是那些男子不滿她出現在這裡,所以寧願不上場了。

  安平注意到她舉止間的異樣,只是微微一笑:“沒有男子上場,也沒有女子上場麼?”

  坐在台後的某位官員撚著花白的鬍鬚暗含不耐道:“殿下還是莫要堅持讓女子參加了,過往詩會從無此例,許多才子……怕是也接受不了。”

  像是聽到了極其好笑的笑話,安平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莫不是本宮聽錯了?本宮有此建議,爾等身為男子,應當高興才對啊。”

  周圍的人統統風中石化,連埋著頭的周漣湘也忍不住好奇地抬起頭來,一臉不解。

  安平好笑地搖頭:“因為照你們的想法,本宮連女子都這般尊重,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男子,豈不是會更受尊重?”

  那官員呐呐地閉了嘴,竟找不出半句反駁之言來。

  場下原先一臉不屑的男子們聞言不禁開始動搖,紛紛左顧右盼,只望有人能做領頭羊,也好有個臺階下。圍觀的平民百姓則大多覺得有趣,個個都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也在等待有沒有人會在此情此景下上場,然而半天過去卻仍舊無人登臺。

  久等無果,安平無奈地歎息一聲,站起身來,將手中的詩詞一張張翻過,大部分被她揪成團,丟掉。然後在眾人怔愕的眼神裡直接開始點評:“焦清奕,詩詞清麗脫俗,自有一番意境,可惜志向不夠堅定,然可雕可琢,本宮覺得可以留之。”

  說話間,手中的幾張紙又被揪成了團,丟了。

  “嗯,秦樽的詩詞倒是直抒胸臆,不過不可浮於其表,誇誇其談,不過也可留之。”

  被點了名的焦清奕和秦樽俱是一臉呆滯,不愧是輕佻公主,連品評詩詞都這般……不拘小節。他們這些熟知她秉性的人也就算了,但是那些被直接丟了詩詞的人該有多麼多麼多麼的傷心啊……

  齊遜之注意到二人的表情,微微笑了笑,低頭又撫了幾個琴音。

  “咦……”

  眾人忽然都愣了一下,因為安平突然舉起一張詩詞笑得很是燦爛:“不知這位林逸是何人?”

  場中寂靜了一會兒,有人起身,朝她行禮:“在下江南林逸。”

  安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三十出頭的光景,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衫,下巴上微微泛著青色的胡茬。相貌說不上多麼精緻,但極有氣質,站在那裡好似叫人以為看見了仙人。不過他嘴角邊的笑意卻又將他拉回了凡塵,那是一種不羈卻又不顯張揚的笑意。

  安平點了點頭,眼中閃過讚賞之意:“胸懷丘壑,大氣磅礴,是個人才。”

  劉緒也暗暗點了點頭,他剛才也看了他的詩,對林逸此人也頗為讚賞。

  齊遜之又撥了幾個琴音,以示恭賀。林逸朝安平行了一禮,坐了下來,周圍人看他的眼神已經不同了。

  漫長的等待之後,周漣湘驀地揪住了衣裳下擺,因為她發現安平殿下在拿起一張紙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江流碧水接長天,扶搖直上攬明月。廣寒宮闕憑欄望,蟾宮折桂豈等閒?”

  安平深邃的眸子悠悠地望了過來,好像透過她端莊的外表看到了她不安分的內心。

  “本宮覺得……”她拖著調子,像是故意折磨周漣湘的心智,在看到她的手指越發用力地揪著衣擺時才慢條斯理地說完下麵的兩個字:“甚妙。”

  周漣湘一臉不敢置信地望向她,後者卻只是輕輕一笑,便又移開了視線:“然躲躲藏藏,不敢抒發,畏首畏尾,便難成氣候。”

  周漣湘又垂了頭。

  安平走了幾步到台前,笑著問劉珂:“太傅大人覺得本宮品評地可還算中肯?”

  劉珂看了一眼地上四散的紙團,訕笑道:“殿下所言極是,然終究還是……”

  “嚴厲了些?”

  劉珂抿唇點頭。

  安平笑了起來,眼神掃過在場剛剛被她點評過的眾人,大都面色蒼白如紙,顯然書生們的面皮都是很薄的,哪經得起這般不給情面的打擊。

  她手攏在唇邊低咳了一聲,朗聲道:“本宮直言不諱,若有失禮之處,還望諸位見諒,但若自認無此擔當者,還是早些離去吧,爾等來此既是要為民生做大事,又何需如此拘泥小節?”

  她一步步走到台邊,眼神掃向下方的眾人,神情肅然,說出的話也擲地有聲:“所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身為讀書人,本宮相信諸位皆有此雄心壯志,然心胸不足承受半點批評,又何以開闊到納百學,承萬世?”

  周圍一片肅靜,原先在臺上的受了打擊的人紛紛垂眼回避,而台下的男子也大同小異,仿佛被揭了短處,一時難以遁形。

  安平慢慢掃視一圈,勾了勾唇,臉上的肅然斂去,又恢復了一貫的輕佻散漫,轉身大步走向齊遜之,揚了揚手:“撫琴,請諸位才子上場!”

  下方的眾人微微僵持了一瞬,終於有人慢慢走上場來……

  周漣湘轉頭去看安平,她還是那樣漫不經心地笑著,深邃的眸子裡不知道蘊了怎樣的光芒,窺不見其心思,卻讓人心生欽佩。

  她永遠也成不了那樣的人。

  一邊的劉緒也在怔忪,剛才安平對著下方的眾人說出那番話時,他似乎看到了一個陌生人,絕不是那個會對他動手動腳還對戰事畏縮不前的安平殿下……

  而撫琴的齊遜之則誠懇道:“殿下,需不需要微臣奏一曲‘詭辯’?”

  安平幽幽地瞪他,眼中寒光閃爍:“有時候覺得,若是你兩條腿都殘了,定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

  詩會結束時,劉珂父子慷慨地表示今晚將會在太傅府舉行晚宴宴請眾位勝出的才子,周漣湘竟也在列。為了讓眾人更加榮耀,安平殿下大方的表示,她也要參加。

  劉緒腦中一遍遍回想著那日趙王府內的春日宴,確定她是為了諸位才子的美色才去的,不遺餘力地婉言繞了過去。

  安平也不在意,聳聳肩,逕自走下黃金台去牽馬。左右找尋無果後,終於無奈地承認了自己再度被疾風拋棄的事實,乾脆就近登上了齊遜之的馬車。

  齊遜之自己還沒上車,從黃金台下來時剛好經過周漣湘身邊。她的丫鬟還沒過來,自己一個人走得一瘸一拐,差點摔倒,他連忙伸手托了一下她的胳膊。

  周漣湘愣了一下,轉頭一看,見到是坐在輪椅的齊遜之,連忙垂眼行了個萬福:“齊大公子有禮。”

  齊遜之笑了笑:“周小姐不必多禮,莫不是先前下車時扭傷了腳?”

  周漣湘張了張嘴,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細心,居然看出了她的腳傷。

  “前面不遠處便有個醫館,周小姐還是趕緊去瞧瞧,耽誤不得。”

  “多謝……”周漣湘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覺得臉頰莫名的有些發燙,再回過神來,他已經由隨從推著朝馬車去了。

  自上了馬車氣氛就開始凝結,安平淡定悠然,齊遜之不耐地坐在她的右側,怎麼看都像是安平才是這車的主人。

  他倒不是介意安平反客為主,而是介意週邊那群將馬車包圍著的禁衛軍。早先怎麼沒有見到?現在這樣前簇後擁的,要回到府邸還不知道要過多久呢!

  “唉……”

  齊遜之還沒歎氣,倒是安平自己先歎了口氣。齊遜之估摸著她是遇上難事兒了,決定好心地履行一下為人臣子的職責:“敢問殿下因何而歎息?”

  “別提了……”安平情緒懨懨:“仔細一想,今日上場的男子,除去那個林逸還可以看看之外,竟沒一個貌美的,著實叫本宮失望。”

  “……”齊遜之默默扭頭,決定專心欣賞車外風景。

  然而下一刻卻氣氛驟變,外面的禁衛軍忽然發出一陣騷動,繼而有人大聲呼喝起來,安平神情一凜,未及做出反應,便見齊遜之猛然朝自己身邊撲倒過來。一柄劍斜斜地刺出,將他頰邊的一縷髮絲斬斷,繼而迅捷地刺向安平……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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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05: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電光火石間避無可避,安平只好一把拽下腰間配著的玉環,套住劍尖,止住了劍身繼續前刺的動作。

  森寒的劍身微微泛黑,顯然有毒。她舒了口氣,好在沒有直接用手觸碰。

  面前一身黑衣的刺客已經探入了大半身子,黑巾罩面,只可見一雙陰冷的眸子。安平剛要動手制住他,外面已有禁衛軍一劍揮來。一聲悶哼之後,眼前的長劍掉落,四周恢復安靜,隨即一群人呼啦啦在外跪了一地。

  有道年輕的聲音在外略帶驚慌地道:“屬下該死,殿下受驚了,刺客已被斬殺,還請殿下明示。”

  她眸中光芒微微閃爍,卻沒有說什麼,轉頭去看齊遜之,他正靠在車廂上大口喘氣。

  想起之前他奮不顧身的抵擋,安平本想道聲謝,卻聽他沒好氣地嚷了一句:“這刺客到底是要刺殺誰?怎麼一上來就先推我摔倒!”

  “……”安平抽了下嘴角,掀開車簾出去。

  此時已經快到齊府,周圍大多是官宅,幾乎不見半個人影。天色將暮,眼前的場景蒙上了一層陰森可怖的昏黃暗影,四周彌漫著一絲血腥之氣,一地的禁衛軍跪在周遭,還有嚇得瑟瑟發抖的齊家車夫。

  她的視線移向地上趴著的刺客屍體,一身黑衣下沁出大塊的血跡,早已沒有生氣。

  旁邊一道年輕的人影單膝跪在地上,看模樣似乎有些熟悉,安平皺著眉仔細想了想,沒有頭緒,只好直接問道:“你是……”

  一身甲胄的年輕人抬起頭來,竟是張少年面孔,一接觸到她的視線又趕緊垂了頭,有些偏圓的臉蛋微微泛紅,襯著一雙晶亮的眼睛,不免讓人覺得有些可愛。

  “回稟殿下,屬下禁衛軍副統領雙九。”

  “雙九?”

  聽出安平口中的疑惑,雙九只好又低聲補充了一句:“屬下是孤兒,無名無姓,因被人收養于九九重陽節,故名雙九。”

  安平微露恍然之色,慢慢走下車來,伸出一隻手挑起他的下巴,唇角勾起,眼神輕浮:“是你殺了刺客?”

  雙九紅著臉點頭。

  “本宮是不是見過你?”

  “殿下忘了趙王府了麼?當日也是屬下負責殿下安全的。”雙九垂眼,眼睫輕顫。

  安平這才徹底回想起來,原來是那日隨她去趙王府的侍衛,當時順手調戲了一番,不曾想竟會在此遇見。她笑了一下,托著他下巴的手慢慢滑動到他滾燙的臉頰:“本宮看你身手不凡,不如留在本宮身邊做近身侍衛好了。”

  雙九雙眼大睜,驚恐地往後縮了縮身子。

  安平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俯下身子在他耳邊低語:“安心,不是淨身的那種。”

  面前的人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才露出升職後的喜悅,連忙拜倒謝恩。

  安平隨意地擺擺手,轉身登上車,剛好迎上齊遜之含笑的臉:“恭喜殿下,終於不用再對著我們這幾張看厭了的臉了。”

  “說得不錯,少師果然深知本宮心意。”安平笑得開懷,複又朝外憋了一眼面紅耳赤的雙九,最後視線落在地上的刺客身上,慢慢斂去了笑容。

  “子都。”

  “在。”

  “你也算清閒了,不如替本宮查一查此次刺客之事吧。”

  “啊,殿下,實不相瞞,微臣最近還是很忙的……”

  “本宮並不覺得這是可以討價還價的事情。”

  “咳咳,是。”

  馬車複又起行,彼此都沒有再說話,轆轆車轍聲碾過車中二人的沉思。直到許久之後,齊遜之一臉深思地看向安平:“殿下,有件事情微臣實在想不通。”

  “嗯?”安平立即嚴肅了神情:“何事?”

  齊遜之眯了眯眼:“你說剛才那刺客為何一進來就推我?”

  “……”

  安平遇刺的事情第二天就傳到了諸位大人的耳中。周賢達憂心忡忡,以為是反對派們忍不住下了殺手,然而特地去試探了一下焦義德後,發現對方也是一臉驚訝,完全不像是裝出來的。何況以他的為人,應當不會如此魯莽行事。

  沒想到很快焦義德竟又主動來找他,一臉痛心之色:“首輔大人,安平殿下遇刺一事下官覺得應當徹查,可是您瞧瞧她都幹了什麼?遇刺之後竟還顧著美色,又攬了一個什麼侍衛到了跟前,您說說,這像什麼樣子?”

  周賢達眼皮跳了一下,訕笑道:“這個……剛剛遇刺,殿下擔心自己安危,安排一個侍衛在身邊也是情有可原嘛。”

  焦義德不滿道:“好吧,那她之前擅自變了規矩,允許女子參加詩會,這又是怎麼回事?唉,大樑都被弄得烏煙瘴氣了!”

  周賢達搖頭:“說烏煙瘴氣實在是嚴重了,之前也沒有明令禁止女子參加啊,而且……”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女當日也去參加詩會了。”

  “……”焦義德張了張嘴,閉上,心中卻想著一定要再好好地參安平殿下一本。

  啊,陛下,您究竟在哪兒啊?>_<

  未免遠在青海國的父皇母后擔心,安平將遇刺的事情壓了下來,太后她老人家也毫不知情,所以此時整個宮中還是一片風平浪靜。

  爐中的沉香燃盡,安平批完最後一道奏摺,端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卻發現是涼的,剛擱下,卻聽見門邊有人小聲道:“殿下,換杯新茶吧。”

  安平抬頭,就見雙九端著一盞茶站在門口,少年晶亮的眸子帶著一絲羞赧。

  她忍著笑意點頭:“進來吧。”

  雙九垂著頭走近,將茶放在她面前,欲行禮告退,卻又被安平一把抓住手腕:“以後莫要做這些粗活了,本宮可不捨得,交給圓喜去做吧。”

  雙九的包子臉開始泛紅,安平瞅著可愛,乾脆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於是後者不知所措之下,慌忙奔出門去了。出門時,差點不小心撞到一臉怨念的圓喜,顯然叫他做粗活的話已被他聽入耳中。

  他鼓著腮幫子委屈地稟報:“殿下,人都到了。”

  安平忍著笑點頭:“嗯,叫他們進來吧。”

  圓喜讓開身子,後面陸續走入幾人,為首的是秦樽和焦清奕,後面跟著林逸,走在最後神情恭謹的則是周漣湘。

  幾人剛要行禮,卻見安平已經起身,抬手攔下了幾人的動作,指了指正對著殿門的紅木圓桌道:“諸位不必拘禮,請坐吧。”

  親切的態度讓四人都有些不解,忍不住互相觀望了兩眼,但還是都乖乖挨著圓桌坐了下來。

  安平也就著圓桌坐下,這樣的安排仿佛一下子將彼此之間的身份等級都剔除殆盡,自然也少了幾分隔閡。

  “今日請四位入宮,一是為了祝賀幾位在詩會中的勝出,二是想聽聽幾位對今後有何安排。”

  話音剛落,便聽坐在她對面的林逸忍不住笑出聲來:“殿下為何獨獨招我們入宮,勝出的可不止我們四人呐。”

  “原因很簡單,”安平微笑著看他:“自然是覺得你們可用。”

  林逸微微一怔,繼而颯然一笑,不再多言。

  “秦樽,說說你的安排吧。”

  突然被點名,秦樽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才拱手道:“殿下,現在說安排是不是……早了些?”

  說完這話,他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焦清奕,後者也贊同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安平。

  “不早了,秦大公子,令尊在你這個年紀早已入軍營建功立業了。”安平眸光微轉,笑道:“不如你也入軍營去歷練歷練吧,本宮相信,秦尚書一定也會同意的。”

  “啊?”秦樽大驚失色,她這是在報復當年被他欺負了的事情不成?

  殿下,我已經知錯了呀……>_<

  安平對他悲戚的神情視而不見,轉頭看向焦清奕:“既然錦豐也沒有想法,不如也與恪勉一起入營吧,彼此也有個照應嘛。”

  焦清奕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看了看自己白嫩的雙手,實在不敢想像自己這副柔弱身子骨入營之後會是什麼光景。

  “殿、殿下,您看要不……換個人?”

  安平伸手輕撫著他的手背,笑得曖昧:“或者,你願意留在本宮身邊的話……”

  “啊,錦豐覺得趁著年輕還是該好好磨練一番,殿下所言甚是。”

  林逸又忍不住笑出聲來,一點也不含蓄,不過安平對他這灑脫的模樣倒是十分讚賞。

  “不知林公子有何想法?”

  “殿下客氣了,在下不過一介布衣,得殿下賞識已是莫大的榮寵,豈可再有要求?殿下若有安排,不妨直言,在下在三年內一定竭盡所能,不負殿下厚望。”

  “三年內?”

  “實不相瞞,在下本無意官場,只是為償父母之願,以三年為限,為大樑做些事情罷了。”

  安平有些不解:“令尊令堂是……”

  “哈哈……”林逸又笑了起來:“殿下不必介懷,還是直接說您的安排吧。”

  想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既然不願說,安平也不再多問。不過從林逸的詩詞來看,他其實很有抱負,必是可造之材,而且好好引導,三年未必不會變成三十年。

  她點著桌面慢悠悠地道:“本宮打算將你安排入工部,但官職必然不高,需從頭開始,你可願意?”

  林逸毫不猶豫地點頭:“殿下既然安排了,林逸萬死不辭。”

  安平滿意地笑了笑,視線移向周漣湘,後者則微微顫了一下,像是不敢承受她的注視,頭已經垂得不能再低了。

  “看來周小姐還未做好準備,還是再等等吧。”

  周漣湘詫異地抬頭,不解地喃喃:“準備?”

  “準確地說,是你的心境。”安平的臉上依舊是漫不經心的笑,眼神卻一片冷凝:“在你下定決心之前,還是繼續做首輔千金吧,畢竟,那才是大多數男子所期待的。”

  周漣湘張了張嘴,垂下頭沒有做聲。

  “抬起頭來。”

  安平的話很溫和,周漣湘卻像是得到了無法違逆的命令,下意識地抬頭看去,正對上她靜靜凝視自己的雙眼,不禁又愣了一下,眼神四處閃躲。因為這樣的凝視讓她忽然覺得自己像個無知的孩子一般,在經受長者的審視。

  “慣於垂頭卻兀自豎耳,不見周遭光景,只聞他人指摘,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走上黃金台?”

  周漣湘渾身一震。

  安平起身,淡淡道:“下半年便到了三年一度的女官甄選,你的詩詞若是發乎真心,本宮希望能在那時見到你。”

  殿中有一瞬的沉默,而後周漣湘起身緩緩拜倒:“謹遵殿下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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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05:33 |只看該作者
十一章

  難得月休,沈青慧卻算不上輕鬆,一早她便入了宮。

  將近夏日,天氣有些燥熱,她快步走到禦書房門口時,還不忘仔細抹去額上浮出的一層細汗。

  安平穿著月牙白的寬袍坐在桌後看奏摺,一頭烏髮難得地盤成了四品宮環髻,卻仍舊一點裝飾也沒有,果然符合她怕麻煩的性格。

  聽到響動,她抬眼看來,眉眼微帶疲乏卻依舊清亮,好像沒有什麼能逃過這雙深邃幽然的眸子。未等沈青慧行禮,她便抬手打斷:“免禮吧,沈愛卿,事情可進展順利?”

  “回稟殿下,微臣已將林逸安排為司造一職,他日製造機弩,必然順暢,不過……”

  “怎麼,擔心他不可信?”

  沈青慧抿著唇點頭。

  安平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倒是查過林逸的底細,但是毫無所獲,不過可以確定他與朝中諸位大臣毫無關聯。放下奏摺,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對沈青慧道:“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無礙。”

  見她如此肯定,沈青慧不再多言,不過,很快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殿下可知焦禦史又在陛下面前參了您一本?”

  安平眼神倏然冷凝。

  她當然知曉,焦義德前段時間拿她允許女子參加詩會和將雙九留在身邊的事情大做文章,再度請立蕭靖為儲君,連帶她父皇母后也知曉了她遇刺之事,緊張無比。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保證皇帝安全,只有她和少數幾個心腹大臣知曉他老人家如今身在何處休養,焦義德是怎麼找到他老人家的所在的?

  還有當日的那場刺殺,至今齊遜之還未查出刺客來歷,恐怕也很棘手。

  安平揮了揮手,示意沈青慧退下,後者只道她是在生氣,不敢做聲,恭謹地行禮後便退了出去。

  安靜沒有持續多久,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鬧,雙九忿忿的聲音傳入殿中:“少傅大人請留步,殿下面前豈可佩劍?”

  “讓開!”劉緒的聲音充滿憤怒,接著便是乒乒乓乓的打鬥聲,聽架勢似乎馬上就要闖進來了。

  安平確認了一下今天的確是月休後,無奈起身,順手撈起擱在桌沿的一直毛筆走到殿門處,果不其然看到兩人已經纏鬥到了一起。

  她抱著胳膊欣賞了一陣,覺得雙九的武藝挺不錯,留他在身邊做侍衛很合適。而劉緒卻好像處於盛怒中,舞出的劍花虎虎生風,不甘其下。她撇撇嘴,返回到桌邊又拿了一支筆,然後站到門口朝二人各丟了一支。

  兩支筆看似隨意丟出,卻準確地擊在二人執著武器的手腕處,雙方動作俱是一頓,便自然而然的停止了械鬥。

  安平眯了眯眼,朝一臉震驚的劉緒勾勾手指:“你進來。”

  也許是被安平剛才那一擊拉回了理智,走進殿門前,劉緒頓了頓,終究還是丟開了手中的劍。

  “怎麼了?”本以為會被問罪,結果安平只是在桌後坐下,抬眼看著他問了一句。

  劉緒有些赧然,拱手行禮:“微臣冒犯殿下,罪該萬死。”

  安平又飲了口茶,一邊看奏摺一邊又問了一遍:“本宮問你怎麼了?”

  劉緒沒有做聲,沉寂許久才悶聲道:“殿下可知京兆尹家的三公子?”

  安平抬頭,眨了眨眼:“不知。”

  像是瞬間就被激怒,劉緒的臉一下子漲紅起來,聲音也不自覺地升高了幾調:“殿下怎會不知?他明明都仗著您的名號在外招搖作惡,今日甚至還當街打死了人!”

  安平皺眉:“什麼?”

  原來今日是秦樽與焦清奕入軍營的日子,兩位貴公子哪裡捨得平日養尊處優的生活,臨行前免不得一番折騰。劉緒便與齊遜之一同前去安撫相送,回來時卻撞見了京兆尹家的三公子當街行兇的一幕。

  幾個惡僕將一名老漢打得渾身是血,旁邊的三個子女也好不哪兒去,甚至還要強搶人家女兒入府。劉緒問了旁人,得知是那老漢先前不滿那位三公子縱馬踩踏自家農田,便說了幾句。今日他帶著孩子入城賣些蔬菜瓜果,不料被其爪牙認了出來,便有了這樣的遭遇。

  齊遜之認出對方是京兆尹家的公子,便好言阻止,誰知對方並不買帳,反而惡言侮辱,一口一個“瘸子”,罵得極為難聽。劉緒忍不住動手將一群惡僕教訓了一頓,再去看那老漢,早已斷了氣。

  此事本與安平無關,但那三公子臨走前惡狠狠地說了句:“你們等著,本少爺深受安平殿下寵愛,一定會討回公道!”

  劉緒為人正直,再看人家落得這般淒慘的狀況,自然不忍,而這一切竟然是因安平而起,他便更加忍無可忍。

  過往的相處和那日的詩會,都讓他以為自己認識了不一樣的安平殿下,但今日的事情實在讓他失望。他怒氣衝衝地回府,提起長劍便直奔宮門。奈何外宮還可憑著身份行走,到了內宮就不行了,一路闖過來,最後還遇上了雙九。

  其實他並不是要對安平不利,只是想要死諫。

  他也是讀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就算一死又何妨,只要眼前這個女子清醒,還世間以清明。

  安平一直沒有做聲,自他安靜地說完後就一直皺著眉,直到圓喜在外小心翼翼地稟報:“殿下,京兆尹求見。”

  她並沒有驚訝,只是幽幽抬眸,似笑非笑:“讓他進來。”然後她指了指一邊的屏風,“慶之,不介意回避一下吧。”

  劉緒聽到京兆尹的名號時已經撰緊了拳,聽到她的話才緩和了一下神色,點了點頭,走到了屏風後。

  幾乎是同時,便有人跌跌撞撞地沖進門來,在安平面前拜倒,聲音哆嗦:“殿下,罪臣該死,罪臣該死啊……”

  安平往後仰靠在椅背上:“你何罪之有?”

  “罪臣……”京兆尹悄悄抬眼看她,對上她幽深的眸子又趕緊低了頭,手心開始冒汗,眼珠卻快速轉動著思索對策。

  他那個混帳兒子不認識齊遜之和劉緒,他卻是一聽下人對齊遜之的描述就知道了。這兩位哪是得罪得起的?那可是安平殿下身邊的紅人啊,要是事情傳到安平殿下耳朵裡,他這頂烏紗可就不保了!

  一念至此,他趕緊整裝入宮,打算搶先解決此事。

  “回稟殿下,罪臣教子不嚴,致使其當街行兇,打傷他人……”

  耳邊似乎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冷哼,京兆尹嚇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地抬頭掃視了一圈,卻沒有看到半個人影,最後便膽顫心驚地將視線投向上方的安平殿下。

  莫非她已經知道了?

  安平瞟了一眼屏風,低咳一聲:“本宮聽聞不是打傷,而是致死。”

  京兆尹額上的汗水更多了,果然是知道了!

  “既然主動來找本宮,是要認罪麼?”

  安平說這話時,一手點著桌面,好像顯得很悠閒,但對京兆尹來說卻像是催命鼓,每敲一下都讓他的心口縮一下。

  思索良久,他終於鼓起勇氣迎上她的視線,孤注一擲道:“殿下,罪臣之子犯下重罪不假,但罪臣這一族世代忠良,在朝中也算有些資歷,說話也不至於沒有分量……”

  話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看見安平殿下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十分詭異的笑容,便不敢做聲了。

  “所以你是想告訴本宮,即使犯了罪也不會害怕是麼?”

  “不!”京兆尹連忙道:“殿下誤會了,罪臣的意思是……”他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的確沒人,才開口道:“如今殿下遭受排擠,罪臣可以站在您這邊,為您謀劃,以期殿下早登大寶,只求殿下網開一面……”

  殿中倏然無聲,卻似乎有人發出了驚訝的抽氣聲。安平微微昂了昂下巴,眼角彎了一下,唇邊露出饒有趣味的笑意。

  京兆尹心裡有些沒底,其實他也是第一次直接跟安平殿下打交道,但誰都知道她風流成性卻素來重視女子。如今禦史等人對她打壓,想必她正值用人之際,該不會放棄這個機會才是。

  然而剛才看見她的神情又覺得不對。他自問沉浮官場數十載,閱人無數,但面前這個年輕女子的心思竟一點也看不透。當她明明在笑時,卻無端叫人生出威壓之感,好像自己的心思在她面前根本無所遁形,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成為砧板上待宰的魚。

  直到他無法再忍耐周遭的寂靜時,安平才開口道:“所以,你是對令郎今日當街行兇一事供認不諱了?”

  “殿下……”

  “是,還是不是?”

  京兆尹咬咬牙:“是。”

  “很好。”安平的笑容變得輕快起來,拍了拍手掌道:“少傅都聽見了吧?既然京兆尹已然認罪,此事不妨交由你全權處理吧。”

  劉緒立即大步從屏風後走出,一掀衣擺跪倒在地:“微臣領旨。”

  京兆尹大驚,好似見了鬼,癱坐在地上,面無人色……

  圓喜帶人將他老人家架了出去,劉緒卻沒有離開,反而面帶愧色地站在安平跟前。

  安平有些好笑:“你這是什麼表情?”

  “殿下,微臣愧對於您。”

  “你是說之前帶劍闖殿一事?罷了,本宮恕你無罪。”安平隨意地擺擺手。

  “不,是剛才……”劉緒猶豫道:“剛才微臣一度以為殿下會答應京兆尹的請求,今日方知,殿下並非微臣往日所想那般……”

  安平挑眉:“那般不濟?”

  劉緒遞給她一個歉疚的眼神。

  安平哈哈大笑,起身走到跟前:“這就認為本宮好了?那本宮一定要再告訴你件事情才行。”

  “什麼?”劉緒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就是……”安平湊到他耳邊低語:“本宮對京兆尹家的三公子從無寵愛一說,因為本宮剛剛想起,他是個喜歡流連花街柳巷的浪蕩子,本宮很有原則,只對清白男子有興趣。”

  明明沒有什麼親近的動作,可是她的話溫柔多情,竟好似在安撫,劉緒頓時心如擂鼓。

  他果然病得越發嚴重了!

  “微、微臣告退!”慌忙之下,他胡亂地行了個禮便狂奔出殿。

  安平望著他的背影皺了一下眉,摸著下巴暗自搖頭,果然單純的孩子不能調戲,對方這是當真了啊。

  一路疾走,直到快出宮門時劉緒才猛地停住步子。他撫著仍在狂跳的心口,忽而生出一個念頭,難道她剛才是想說自己很高尚不成?

  天呐,這是什麼世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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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

  初夏已至,午間的陽光從頭頂傾瀉下來,灼熱氣息漸濃。

  安平站在馬廄前,左手叉腰,右手執鞭,雙眼微眯,眼神冷冷地瞪著面前的……馬。

  疾風埋頭吃草,不予理會。

  “本宮寵你太久了,竟然學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威風了!今日定要好好修理你不可!”

  身後的圓喜和雙九對視一眼,齊齊後退一步,都不明白她為何跟一匹馬較勁。更何況,旁邊還站著左都禦史焦大人呢。

  而對於安平的威脅,疾風只是耳朵動了動,然後繼續悠閒地吃草,期間還不忘傲驕地打了個響鼻。

  安平的嘴角狠抽了幾下。

  一邊站了許久的焦義德既不滿又不屑:“殿下此舉倒是叫老臣想起了唐朝的武后,太宗問其馴馬之策,她卻答曰只需三樣東西:鐵鞭、鐵錘、匕首。然馴馬只知強硬而不知變通,如何能有成效?”

  聞言安平只是勾了勾唇,連頭都沒回一下:“本宮倒是覺得武后的做法很對,既是坐騎,便該順從主人,為臣亦是,若有僭越,便當嚴懲!”

  最後一句話聲音不高,卻短促有力,隱隱透出一絲森寒,讓焦義德吃了一驚。

  這是在給他下馬威?

  他皺了皺眉,終於意識到面前的人不僅是個女子,也是皇室公主,更是一朝監國,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回了句:“殿下所言甚是,是微臣失禮了。”

  安平的神情舒展開來,轉頭沖他笑了笑:“不說這個了,其實今日請焦大人前來,乃是為了一件小事,本宮想請您寄些京都特產給遠在青海國的父王。”

  焦義德皺眉:“殿下為何將此事交於老臣?”喂喂,他可是堂堂都察院禦史啊!

  安平沒有回答,只是繼續道:“不知焦大人可知父皇身在何處?若是不知,本宮這便告知與你,免得屆時寄送無門。”

  “這倒不用,老臣知曉。”焦義德沒好氣地回話,神情卻很自然。

  安平不禁愣了一下:“你怎會知曉?”

  “朝中所有人都知曉啊。”焦義德一臉疑惑:“老臣聽聞還是殿下透露的啊。”

  說起這個焦義德就不忿,安平殿下屢次我行我素也便罷了,甚至連他兒子都給弄進軍營去了。焦老爺子只當她是報復他之前的打壓,免不得就想再參她一本,正愁著找不到陛下行蹤,便有下屬將地址送上了門。起初他還不信,結果人家說是從安平殿下那裡傳出來的,他便安心地寄送了參本。

  安平擰緊了眉,眼神微微一閃,似有了些了然。

  “罷了,焦大人也不清閒,東西還是本宮自己派人去送吧。”

  把他叫進宮就為了說這種沒營養的話題?瞧她那日雷厲風行地懲辦京兆尹時,還以為有些監國的架勢了,如今看來,果然還是不適合擔當大任!焦義德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藏著心中的不屑行禮告退。

  安平只是繼續瞪著疾風,心思卻已百轉千回,既然說消息是從她這裡傳出的,那麼問題可能就是來自於她身邊了。

  如今西戎已不安分,青海國又與西戎接壤,父皇行蹤暴露,恐有不利啊。

  “殿下這是在做什麼?”

  身旁忽然傳來男子帶著笑意的詢問,安平轉頭,就見齊遜之已不知何時到了身邊,正坐在輪椅上微笑著看她。然而很快他的眼神便轉為陰森,冷颼颼地掃向馬廄內的疾風。

  “本宮正在教訓疾風。”安平稍稍往馬廄前靠緊了些,暗示自己很護短,你別衝動。

  齊遜之卻對此視而不見,笑得很危險:“不如殿下將它交與微臣,不出三日,定叫它乖巧聽話,唯命是從。”

  疾風猛地亂嘶了一聲,再也不埋頭吃草了,一個勁地往安平身邊蹭,傲驕全無,滿眼驚恐,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其實很乖巧,以後定當痛改前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安平安撫地拍了拍它的腦袋,感慨道:“今日方知,還有比武後更強悍的馴馬者啊。”

  一句話就搞定了,嘖嘖……

  終於從疾風心驚膽顫的眼神中離開,安平與齊遜之一前一後進入御花園內的涼亭。

  所有隨從都被遣開後,安平才在石桌邊坐下,開口道:“事情調查得如何了?”

  齊遜之歎息著搖頭:“怕是要叫殿下失望了,仍是毫無進展。”

  安平淡淡點頭,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

  “不過事出有因,定然有人指使,微臣認為,殿下不妨好好想想自己有什麼仇家比較實際。”

  安平眉頭一跳,眼神幽幽地望向他。

  齊遜之磨了磨牙:“微臣膽小,殿下可別冤枉了好人。”

  “放心,本宮若是懷疑你,就不會叫你去調查了。”

  “這倒是。”齊遜之笑著點了一下頭:“殿下如今雖然處於劣勢,但於用人一道卻是遊刃有餘啊。”

  安平偏了偏頭,看著他淡笑:“此言何意?”

  “微臣猜想,殿下本來是打算用選駙馬來安撫眾臣的,奈何偏見難除,反而舉步維艱。如今朝中分化日漸明顯,反對之聲不減反增,老臣俱唯陛下驅使,這般情形之下,殿下自當加緊培養心腹,以留後用。”

  安平一手撐著下巴,一手輕點桌面,聽得饒有趣味:“繼續說下去。”

  “是故詩會之後,秦焦林三人各有安排,連周小姐也開始準備女官甄選。啊,更讓微臣沒想到的是,連慶之如今都派上了用場。”

  想到京兆尹縱子行兇一案,齊遜之忍不住拍了兩下掌:“京兆尹在朝中也頗有些權勢,殿下會在如今不利的情形下拒絕他的條件,委實值得欽佩,連微臣都忍不住要讚歎了,難怪慶之最近對殿下的態度不同了。”

  想起劉緒最近的轉變,安平蹙了一下眉頭,沒有做聲。

  這細微的變化沒有逃過齊遜之的眼睛,他笑了一下,微微搖頭。

  “你既看出本宮培養心腹的意圖,又可知本宮要做些什麼?”一瞬的停頓後,安平又揚起笑容問他。

  “這微臣就不知曉了,光想那意圖就用了很久,還談什麼其他啊。”齊遜之攤手,表情自然,並不像是敷衍。

  “所以你說這麼多,其實是為了轉移你什麼也沒查到的事實吧?”

  “天呐,被發現了!”齊遜之憂傷撫額。

  “……”

  一番話說完,已是夕陽西下,齊遜之開口告辭,安平卻再度強硬地表示自己先走。

  然而腳尚未邁出涼亭,便聽齊遜之在身後喚她:“殿下。”

  安平轉頭,迎上他含笑的雙眼,不同於平常的陰險或是狡詐甚至是詭異,那只是最平常的溫和笑意,如同他對其他人那般。

  “雖然腿腳不便致使形容狼狽,但微臣也並非還如往常那般介懷,殿下不必每次都回避微臣的背影。”

  安平的眼神頓時柔和了許多,原來他知道自己的意思。

  然而不等她表達一下欣慰之意,齊遜之又露出了常見的狡詐笑容:“不過這並不代表微臣原諒您了。”

  “……”安平打算將廢了他另一條腿的事情列入重點考慮範圍。

  話雖如此,齊遜之臨出宮時,安平還是非常友好地送了一段路程。等出了內宮,沿著寬闊威嚴的宮道走到宮門口,她忽而俯下身子湊近,對他半開玩笑般說了句:“其實見你這般聰明,本宮也想將你收為己用了。”

  齊遜之非常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揮手遣開隨從,一本正經地低聲道:“敢問殿下,這算不算賣藝不賣身?若是這樣的話,微臣還是可以考慮一下的。”

  安平一愣,繼而哈哈大笑,惹得宮門口的侍衛面面相覷。

  遠處有馬車緩緩駛來,劉緒揭簾探身而出,正準備入宮請示京兆尹定罪一事,頭一抬便見到宮門口貼得極近的兩人。

  齊遜之一臉正經,安平殿下卻笑得很是歡暢,一手還搭在他的肩頭,看這模樣,顯然是親自送他出宮。

  劉緒愕然,既然說了不用他們入宮相伴,為何還會招齊遜之前來,更甚至還親自相送?

  還是說,不用入宮相伴的只是他!

  連日來安平漸漸冷淡的事實一幕幕在腦中閃過,劉緒咬了咬唇,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他一點也不在乎,他喜歡的是周漣湘周小姐!所以,他這才不是生氣!

  安平恰好抬眼,看見他的背影,微微一怔,繼而歎了口氣:“子都,本宮覺得先前那般對待慶之,似乎是錯了。”

  “哦?殿下難道覺得自己不該寵愛他?”

  “不是,本宮乃是隨性而為,更是習慣使然,然而慶之卻不一定那般認為。”

  劉緒看似正直而沉悶,於兒女之情卻是單純如同白紙。乍一遇上安平這般對他強勢又寵愛的女子,雖然彆扭不忿,但難免會不自覺地沉溺其中,可待這樣的親近消失,便有些無法回神,甚至產生留戀。而安平既然發現自己給他帶來了這樣的困擾,也就適當的與之保持距離了。

  不過齊遜之對這樣的解釋卻並不贊同。

  “雖然慶之對兒女之情毫無經驗,但也許他留戀的並非是那些寵愛,而是人呢?”

  本以為這話會讓安平嬌嗔怨怪甚至露出慌亂之態,也好滿足一下自己將來用來取笑她的陰暗心理,誰知安平聞言只是皺眉深思了一瞬,繼而便重重地點了點頭:“本宮覺得,像本宮這般優秀的人物,這個可能還是極大的。”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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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自從安平雷厲風行地處置了京兆尹之後,諸位大臣一度對其大加改觀,百姓之間更是頗多讚譽,然而這也不過只是曇花一現而已。

  安平對此毫不在意,照舊遊戲花叢,瀟灑快意卻又片葉不沾身。如今身邊沒有了齊遜之和劉緒的相伴,雙九便成了她最常調戲的對象。但是這孩子實在是適應力強,從起初的羞赧躲藏到後來的臉紅忍受,最後竟成了淡定如常,半推半就。

  終於有一日,他在東宮內扭捏許久,對著正在悠然品茶的安平嬌羞地說了一句:“殿下若是真的……屬下倒也……並非不願……”

  “噗——”安平毫無形象地噴了一口茶,再抬頭,面前的少年已經掩面飛奔而去。

  她抽了抽嘴角,最近是命犯桃花了不成?

  “哈哈,看來微臣來得不是時候啊。”有人大步走入殿來,一身水青色的長衫,飄逸似仙。

  安平取過桌邊的白帕拭了拭嘴角,恢復了平常的優雅容儀:“叫林先生見笑了。”

  “不敢,不敢。”林逸連忙行禮:“是微臣失禮了才是,還望殿下莫怪。”

  “無妨。”安平抬手示意他免禮,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先生請坐。”

  林逸毫不扭捏地在她面前坐下,就見安平朝門邊的圓喜使了個眼色,後者便立即掩上了殿門。

  “殿下這是……”

  “有些事情想與先生私下說。”

  她不稱官職,反而一口一個“先生”,顯得極為尊敬。林逸摸了摸泛著胡茬的下巴,似是在思索她的用意,然而對面的女子顯然心情很輕鬆,神情溫和,毫無深沉之感。他笑了一下,頗有些自嘲的意味:“殿下請說。”

  安平點了點頭:“本宮在想,你入工部也有些時日了,該做些實事了。”

  “哈哈,殿下所言甚是,林逸但憑吩咐。”

  “很好,那麼……”安平稍稍頓了頓,眼珠輕轉:“本宮便將製造新式機弩之事全權交由你負責。”

  林逸愣了愣,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微臣從未聽說過什麼新式機弩,想必是件密差,殿下為何交付于微臣?”

  安平挑眼看來,微露笑意:“還是那句話,因為覺得你可用。”

  殿中有一瞬的沉凝,林逸一向不羈的神情漸漸轉為肅然,而後霍然起身,朝她恭敬地拜了拜:“殿下胸懷廣闊,微臣欽佩。”接著,他又忽然抬頭笑了一下,帶著一絲狡黠:“想必攝政王得知了,也會有此感覺。”

  安平一怔,面露訝然,他卻已經行禮告退,水青色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視野中。

  難怪查不出他的底細,原來竟與攝政王有牽連。不過攝政王早已多年不過問朝政,怎會在此時讓身邊的人進入朝堂?難道說,這種牽連來自於其他方面?

  她忽然想起那日林逸說是奉父母之命為大樑盡忠三年,莫非與他的父母有關?

  而他今日故意透露這點,也算是在表露忠心了吧?

  她笑了一下,這樣也好,大臣們都認為蕭靖有攝政王的支持,看來她也不差啊。

  “殿下,蜀地送來了奏報。”

  圓喜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打斷,安平有些好笑,這邊剛想到蕭靖這個皇叔,那邊就有蜀地的奏報送到了。

  “送進來。”

  奏摺在她手中緩緩展開,安平只看了一眼就怔住。

  蜀王薨了。

  端午將至,天氣又熱了一些,齊府內卻是氣候宜人,大約是因為綠蔭植物過多之故。

  齊遜之由隨從推著,從院後往前庭而來,尚未到大門口,就見其父齊簡從前廳走出,朝他招了一下手:“遜之,你過來。”

  他頓住,點點頭,示意隨從推他入廳。

  “父親有何吩咐?”

  一句話尚未說完,齊遜之的臉上已經微露訝異,因為廳中竟然還坐著一個女子。見他進來,她趕忙起身,臉色微紅地走到跟前行了個萬福:“齊大公子有禮。”

  “原來是周小姐,有禮。”齊遜之淡笑著回了禮,微微轉頭,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哦,是這樣,周小姐正在準備女官甄選的測試,得知為父是今年的主考,便過來問些事情。”

  儘管已經儘量將語氣說得自然,但他老人家眼中一閃而過的狡猾豈能逃得過齊遜之的眼睛?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打擾,還是告辭吧。”齊遜之微微笑著點了點頭,便要離去。

  “誒……”齊簡連忙按住輪椅扶手,看了一眼旁邊面露尷尬的周漣湘,俯下身子在他耳邊低語:“為父也是為你好,別人不知道,我還看不出來安平殿下的意思?她既然不會挑選你,你總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謀劃謀劃,畢竟年紀也不小了啊。”

  齊遜之忍著笑搖了搖頭,抬眼看去,見周漣湘已經識禮地退到一邊去了,便也壓低聲音回道:“父親一片苦心,孩兒都知道,但是……您也別把慶之的心上人塞給我呀。”

  “哈?”齊簡雙眼大睜,一臉愕然地看著兒子,齊遜之已經叫隨從推自己出門去了。

  不是吧?看周家小姐一來就詢問自己兒子的事情,還以為是對他有意,怎麼又跟劉家小子扯一塊去了?

  齊簡恨恨地撇了撇嘴:劉家小子是不是太過分了?有安平殿下的寵愛還不夠麼?好歹留個好姑娘給他做兒媳啊!

  進入內宮時,齊遜之遣退了隨從,獨自前行,沒多久竟意外地在假山邊撞見了雙九。後者正側著身子撓那幾塊假山石,看上去似乎十分懊惱,可愛的包子臉漲得通紅,眼神也閃閃躲躲,不知是出於什麼緣故。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繼續朝前而去,然而沒幾步便又瞧見圓喜撇著嘴站在假山另一側,眼神古怪地緊盯著雙九的方向,正小聲地嘀咕著什麼。

  輪椅的聲響很小,再移近了些也未被發覺,於是齊遜之終於如願聽見了圓喜小聲嘀咕的內容:“身為侍衛就該好好盡責,竟然妄想攀附殿下,你以為你算什麼?”

  他有些吃驚,又轉頭去看雙九,眼神來回掃視了幾圈,嘴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卻又最終層層掩蓋于黑潭般的眸光之下。

  其實圓喜並不是個多管閒事的人,但是自從雙九入宮後他就覺得不舒服。安平殿下對這個小子也太好了吧?哪是他保護殿下,簡直是殿下在呵護他嘛!動不動就別做這個了,別做那個了,都去讓圓喜做吧!掀桌啊,太過分了吧!

  本來他還可以忍忍,但是今兒都聽見這小子主動向安平殿下示好了,這算什麼啊?臭小子想攀高枝?哼,身為安平殿下身邊最盡忠職守的太監,他決對不允許!

  他這邊正在充當正義的化身,頭一轉,就見齊大公子雲淡風輕地從身邊慢悠悠地過去了……

  他……沒聽見什麼吧?

  圓喜倒抽了口涼氣,齊大公子您可千萬別告訴殿下呀!>_<

  御花園裡的清池邊大片芍藥開得正好,嬌豔之姿堪比牡丹。安平立於一旁,月白袍子的下擺恰恰隱於層層花間,左手端著一碗魚食,右手輕抬,慢撚揮灑,姿態悠然如畫。池中的魚一窩蜂地湧上來,又心滿意足的擺尾散開,她便微微勾唇,笑得純然無害。

  齊遜之並沒有急著上前,只是隔著池水看她,因為她的身後還站著劉緒。

  安平背對著劉緒慢吞吞地喂完了魚,這才悠悠然轉身看向他:“慶之今日來找本宮,有事?”

  劉緒的一顆心瞬間就哇涼哇涼的了。

  禽獸啊!占了便宜這麼多次,揮揮手就把他掃地出門了啊,現在還用這種陌生人一樣的口氣問他來這裡有什麼事?

  他強忍著不快從袖中摸出一隻荷包,沒好氣的將手一伸:“微臣奉家父之命,來給殿下送端午驅邪的香包罷了。”

  安平眉頭微挑,眼神從他氣鼓鼓的神情到手中的香包上悠悠流連過去,忽而神情一動,微笑俯身,撩袖折了腳邊的一枝芍藥。

  她緩步走近,月白衣袍當風翩飛,仿佛行獨走于蒼茫深山,又如孤立于萬仞絕壁之下的一方鏡湖,周遭萬物消弭,只餘這一人,風流飄逸,奪目迷離。待到近處,深邃的眼眸稍稍抬起,又宛若掀開了一幅壯闊麗景。

  芍藥的幽香隨著她的接近微微散發,撩撥著劉緒的情緒,她每走近一步,他便聽見自己心跳又快了一個節奏。

  他微微垂首,不再看她,只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境地了。

  下一刻,一朵豔麗的芍藥忽然嬌俏地在眼前晃動,他訝然地抬頭,便見執花之人嘴角微勾,眸中好似落入了辰星,薄薄的浮光蔓延出攝人心魄的光彩。

  “慶之有心了,作為回禮,這枝將離草,贈你。”

  劉緒呐呐地看她,好像有些不敢置信。《詩經》中有“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一句,男女以芍藥相贈,表結情之意,難道……

  心中某個角落好似炸開了一般,瞬間盈滿了整個胸懷,可是他竟不知該如何去形容。記憶裡好像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然而他卻並不排斥。

  香包已經被安平取走,她瀟灑地笑了兩聲,便徑直越過他走了,只有指尖溫熱的觸感還在,卻蔓延了他整張臉,以致於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樣的情緒下離開的。

  一直見到齊遜之,他才驀地驚醒,繼而猛然止步。

  “子都兄……”

  齊遜之掃了一眼他赧然的臉色,微微一笑:“恭喜慶之,總算是心想事成了。”

  劉緒眼神閃爍,只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燙化了,悄悄去看齊遜之的神情,他還如往常那般雲淡風輕,好像什麼都與他無關。有時候真是很羨慕他,若自己是他,也許就沒有這麼多煩惱了。

  “對了,殿下剛才贈你芍藥時,可說了什麼?”

  “嗯?”劉緒總算回過神來,搖了一下頭:“沒說什麼,只說贈我這枝將離草……”話音驀然頓住,隨之臉上血色盡褪。

  齊遜之眼眸輕轉,微微歎息著搖頭:“將離啊……”

  將離將離,寓意別離。

  剛才安平殿下並未稱芍藥,而是稱了它的別名——將離草。劉緒無力地垂了手,他竟忘了,芍藥除去結情,也有惜別之意。所以,她這段時間的冷淡,竟是真的要斷絕了之前的關聯了麼?

  手中的芍藥照樣豔麗,卻忽然有些灼眼……

  直到劉緒離開,齊遜之才輕輕吐出一口氣,一直緊扣著輪椅扶手的手指也終於鬆開,而後才繼續朝前而去,沒多久便看見了坐在亭中悠然無比的安平。

  “殿下委實心狠。”

  安平訝然抬眸,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事,笑道:“本宮也是無奈,慶之是好男兒,本宮不願誤了他罷了。”

  齊遜之勾了勾唇,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不知殿下今日召見所謂何事。”

  “有事要你做。”安平起身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笑道:“子都,按你說的,賣藝不賣身,如何?”

  他頓時失笑:“甚好,但憑殿下吩咐。”

  “嗯,蜀王薨了。”齊遜之一愣,就聽她接著道:“不久蕭靖便會受封入京覲見,屆時本宮要你負責接待。”

  “原來如此,微臣領命。”

  “好,那便交給你了。”安平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卻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齊遜之微帶失意的眼神。

  果然關注的只是朝政大事。連慶之這般的男子都看不上,想來這世上,恐怕無人能入您的雙眼了吧。

  回到齊府,剛好周漣湘告辭出門,二人在門邊相遇,免不得又要寒暄兩句。

  看到她,齊遜之難免會想到劉緒,不過後者現在一顆心思都系在了安平殿下身上,經過今日之事,想必很不好受吧。

  由管家扶著邁入門檻之際,忽然自他袖間落下了什麼。周漣湘看見,趕忙為他拾起,神情忽而染上一絲失落:“這是……齊大公子剛剛收到的吧?”

  齊遜之轉頭看了一眼,笑著搖了搖頭,頭也不回地進了門:“不過是個普通香包,並無特殊意義,小姐若喜歡,便贈與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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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章

  崇德三十九年,蜀王病逝於封地益州。安平一面發信告之崇德陛下,一面派專人前往益州悼唁,同時下詔厚葬蜀王,冊封蕭靖繼任爵位,准許其回封地治喪。

  恰好蕭靖的生辰就在端午,每逢佳節倍思親,他卻於此時痛失老父。

  焦義德等一干老臣紛紛感慨,蜀王世子實在太可憐了,常年鎮守邊關不說,連至親離世都無法於身邊相伴,這是何等的情操,何等的大義,簡直讓吾等的呵護**噴薄**出啊!

  與此同時,焦老爺子不禁又想起了蕭靖與安平殿下如今的尷尬關係,心中警覺,萬一安平殿下看不慣這個對手,趁他入京之際把他給……

  老爺子保護慾強烈爆棚,當即連夜進宮面見監國。

  安平尚未就寢,自任監國之後,百官掣肘,朝政大事處理起來並不如表面那般輕鬆,挑燈夜戰自然也是常事。

  好不容易忙完,正準備休息,就聽圓喜在外稟報道:“殿下,禦史焦義德求見。”

  “讓他進來。”

  她飲了口濃茶提了提神,隨意地往椅背上一靠,焦義德已經大步走了進來,抬手行禮。

  “殿下,老臣適才想起一事,蜀王新立,封地想必有諸多事宜需要處理,加之西戎最近也不安分,不如還是等年末進貢之時再一併召見吧。”

  安平聞言默然不語,眼神卻染上了意味不明之色,嘴角輕輕勾起,半斂的眼簾遮住了沉靜的眸光,在燈光下看來有些深不可測。

  焦義德忽而感覺自己的一切想法都在這眼神下無所遁形,不禁有些心虛。

  “焦大人所言極是,可惜本宮已經下詔讓蜀王入京了,不過本宮也一併召了趙王入京,這樣你是不是放心了?”

  焦義德被她的話噎了一下,半晌也沒說出話來,只好悶悶地行禮告退。

  然而他這邊前腳剛走,那邊他的寶貝兒子就飛奔入宮了。

  “殿下,殿下救命啊……”焦清奕在安平面前拜倒,淚流滿面。

  安平撇撇嘴,不為所動。

  實際上她對焦清奕和秦樽的情形都全盤知曉,所以當焦清奕此時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她面前口呼救命時,她卻清楚實際情況不過是他受不了軍營裡非人般的訓練而想躲開罷了。

  她起身走近,發現眼前原先白淨瘦削的少年皮膚黑了些,渾身上下卻壯實了不少,短短幾月時間內已然蛻變得成熟許多。

  當然如果他現在不是這副德行就更好了。

  “錦豐啊……”安平抬手扶起他,一臉安撫之色:“本宮知曉你受苦了,然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難道你連這些都不懂?”

  “不是不懂啊殿下……”焦清奕繼續淚流滿面:“只是錦豐本只打算做個文官,于沙場無意啊。”

  “哦?你當時的詩詞可不是這麼寫的,明明有意沙場,因為吃不了苦就打算放棄了?”

  安平慢悠悠地拖著調子,抬手貼上他的臉頰,果然對方的痛哭立馬就停止了,接著便轉為了驚恐:“殿、殿下,您這是在做什麼?”

  安平勾著唇陰沉沉地笑,邊笑邊探手在他頸邊游離,緩緩往下探入其胸間……

  “不做武將可以,留在本宮身邊,伺候好了本宮,駙馬的位子都是你的,如何?”

  她的聲音低沉輕緩,帶著一絲蠱惑人心的意味,然而在焦清奕耳中聽來卻像是致命的毒咒,忙不迭地往後退去,想要避開她的魔爪,安平搭在他肩頭的手猛然用力一捏,便止住了他的動作。

  “世上的事無非如此,要麼順從,要麼反抗,但既無變強的決心,你就只能任人魚肉。”

  在這一刻之前,焦清奕的腦中充斥的都是軍營裡其他將士的欺侮,還有秦樽時不時的打趣嘲弄,以及他跟從的趙老將軍怒其不爭的眼神。然而現在,眼中卻只餘面前女子眸中的謔笑,以及肩胛處傳來的清晰疼痛感。

  “本宮問你,作何選擇?”安平微微湊近,手又往下面探入了一些。

  “我回去!”焦清奕猛地抖了一下身子,由淚流滿面徹底變成嚎啕大哭:“殿下您放過我吧,我這就回去啊……”

  夜色深重,月色半隱於層雲之中,只透出薄薄的光暈。安平站在殿門口目送著焦清奕類似逃跑般離開的背影,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終有一日,你會感激本宮的。

  殿門邊的暗影處站著雙九模糊的身影,安平輕輕掃了一眼,笑道:“本宮便是這般風流之人,你既知曉,當日說的話可還當真?”

  四周有一瞬的沉寂,而後才響起少年微微苦惱的聲音:“殿下,屬下是真的……仰慕殿下的。”

  “所以即使本宮坐擁美男無數,你也不介意?”

  “……是。”

  安平詫異地挑了挑眉,而後眼神又緩緩歸為沉寂,語氣卻似笑非笑:“對本宮真心的原來是雙九你啊。”

  暗影裡的身影僵了一下,然後默默轉頭面壁。

  “怎麼了?”安平走近一步。

  “沒什麼,只是屬下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只要不阻止殿下繼續風流,就是對您真心了。”

  “……”

  新任蜀王與遠在西南邊境的趙王即將一同入京覲見的消息不翼而飛,全京城百姓紛紛引頸而盼,揣測著這位一戰成名的蜀王殿下是何等的風姿。

  兩方只帶了少數的兵馬,到達京城時已經入秋,二人駐兵於城外,直接跨馬入城。

  秋風送爽,陽光卻仍舊有些刺眼,白晃晃地在頭頂高懸,將馬上英姿勃發的兩人身影拉長,更顯英氣。

  蜀王蕭靖劍眉星目,典型的軍人形象,不苟言笑,眉目間隱隱透出一絲崢嶸氣息,叫人無法忽視其威嚴。而趙王蕭竛則恰恰相反,本就長得如同白面書生,又是一副天生的好脾氣,任誰見了都覺得容易親近。大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讓原本年長於蕭靖的他看上去反倒顯得更年輕些。

  長長的街道筆直橫闊,京城百年繁華於眼前鋪陳。二人一同往宮城而去,仿佛踏上的是這座城池滄桑的過往,然而沿街百姓們笑臉相迎的樸實,又平添無限勃勃生機。

  蕭竛微微側身湊近,語氣柔和地對蕭靖道:“蜀王,你我兄弟也許久未回京城了,不曾想這裡倒無甚變化。”

  “女子當國,能有什麼大作為?無甚變化便是最好的變化了!”

  蕭靖的聲音冷肅蕭瑟,仿佛讓人一下子置身西域戈壁,蕭竛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不做聲了。

  唔,好凶……

  剛至宮門,卻見前方停著一方軟轎,隔著層層輕紗,隱約可見搖著摺扇的俊逸人影,雪白織錦袍的衣袂隨風輕輕擺舞,君子端雅,可窺一斑。

  四周靜靜侍立的隨從揭開紗簾,齊遜之帶著笑意的臉露了出來,宛若滄海凝碧,月隱星輝,不覺耀眼,卻奪人目光。

  “二位王爺有禮,下官齊遜之奉安平殿下之命,特來相迎。”

  蕭靖劍眉微蹙:“既然相迎,為何直到宮城方見你人影?”

  “呵呵,蜀王殿下恕罪,實在是下官腿腳不便,否則一定出城十裡,恭候大駕。”

  “哼,安平那丫頭讓你一個腿腳不便的前來迎接,分明是故意的吧!”

  眼見著蕭靖就要動怒,蕭竛趕忙笑著打圓場:“哎呀,想來齊大人定是頗受監國大人器重的重臣,否則也不會擔此重任了。”

  齊遜之笑了笑:“趙王殿下過譽了,重臣算不上,不過是安平殿下的少師罷了。”

  聽聞他乃是三孤之一,蕭靖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罷了,那便請齊少師帶路,本王與趙王即刻便入宮覲見監國大人。”

  “蜀王且慢!”齊遜之摺扇一收,做了個阻攔的動作:“殿下今日身體不適,故命下官守候在此告知二位王爺一聲,覲見一事,還是待到殿下身子好些再說吧。”

  “什麼?”蕭靖終於忍無可忍:“好個愛擺譜的丫頭,這是故意的不成?!”

  齊遜之始終保持淡笑,一臉無辜,示意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哼,好得很,那就請監國大人好好養病吧!”

  蕭靖怒氣騰騰地甩下句話,一勒韁繩,掣馬而去。身邊的蕭竛急得面紅耳赤,看看齊遜之,又看看蕭靖消失的方向,一臉憂慮歎了口氣。

  看這情形,有些不妙啊,他不會成為被兩方戰火殃及的無辜池魚吧?

  可憐的趙王憂傷地離開了宮門口。

  齊遜之目視著二人離去,擺擺手,周圍的隨從便放下紗簾,抬著他朝宮門走去。

  “所以聽你的描述,蕭靖桀驁不馴、囂張跋扈,蕭竛則膽小怕事、瞻前顧後,可是這個意思?”安平一邊撥著茶盞裡的浮葉,一邊微笑著問坐在對面的齊遜之。

  “表面看來,是這樣。”齊遜之飲了口茶,抬眼看她:“殿下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安平狡黠地一笑:“本宮尚且病著呢,什麼都做不了。”

  “……”

  笑聲隨著茶香彌漫,齊遜之輕輕垂眸,盯著茶盞裡倒映的自己眉眼怔了怔。

  時光荏苒,畢竟過了這麼多年了,眼前這位殿下的心思也越來越猜不透了。原來她想什麼做什麼,竟已經到了任何人都無法掌控的境地了。

  唉,真是挫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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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06:23 |只看該作者
十五章

  當日安平殿下所贈的一朵芍藥早已乾枯凋零,劉緒卻還沉浸在失戀的惆悵裡,當然他本人是不明白這情緒為何物的。

  他爹劉珂也不知道,過來探望時還以為他是病了,好生噓寒問暖了一番,卻不知道他外表的失落不是來自於身體,而是心靈。

  可見感情白目其實更多的來源於遺傳。-_-|||

  過了好一陣子仍舊不見兒子振作精神,劉珂有些擔心,便尋了個理由打發他去首輔府上送些東西,多走動走動總是好事。

  不過他老人家要是知道劉緒曾對周小姐動過心思,估計也就不會這麼做了。

  自從確定要參加女官甄選測試,周漣湘便開始積極準備,之前一直遮掩的抱負也對父親和盤托出。

  周賢達覺得不可思議,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個乖巧端莊的女兒會決定去走女官之路。大樑畢竟自古男尊女卑,女官的地位並不夠高,在朝中也頗受排擠歧視,起初他心中很不情願,但是既然女兒喜歡,他也不好拒絕,更何況這還是安平殿下的提議。

  仔細想想,周家若能出個如當年攝政王妃那樣的一品女官,還是相當拉風的。→_→

  劉緒強打精神到了首輔府時,恰好周漣湘從後院往前庭走,似乎正準備出門。身著淡黃襦裙的身影從廊前緩步走過,一如去年初識時端莊優雅,但劉緒如今已對她有了新的認識。

  大約是這段時間以來內心一直糾葛不清的情緒讓他困擾到了極點,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

  他想證明一件事,證明他心中心心念念的其實是眼前這位周小姐,而不是宮中那位風流輕佻的安平殿下。一念既定,他乾脆停下腳步等著周漣湘走近。

  “劉公子?”到了近處才看見劉緒,周漣湘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向他行了個萬福:“有禮。”

  “周小姐有禮。”劉緒自然而然地回禮,竟然發現自己再無之前半點局促之感:“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周漣湘端莊地笑了一下:“正準備入宮去陪伴太后,聽聞安平殿下最近身體抱恙,她老人家正在煩憂呢。”

  一聽那人的名號更不得了,芍藥灼熱的觸感似乎還在手中,想起那人似笑非笑的眸子,更覺難受。劉緒咬了咬牙準備開口,卻又忽然愣了一下:“小姐剛才說……安平殿下身體抱恙?”他閉門不出已有多日,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是啊,連入京覲見的蜀王和趙王都未能召見呢。”

  劉緒又是一愣:“什麼?蜀王進京了?”

  “是啊。”周漣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您這消息也忒閉塞了吧?

  “多謝小姐告知,在下先行告辭了。”

  劉緒未再多言,匆匆告了辭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首輔府,翻身上馬後,揚鞭掣馬,直奔宮門。然而卻在遠遠地望見那莊嚴巍峨的宮牆時,又猛然勒住了馬。

  他憑什麼去探望?既已惜別,又何需再聚?

  手中的韁繩驀然握緊,他鬱悶地哼了一聲,又默默調頭離開。身後宮門方向卻在此時忽然傳來幾聲怒斥,他詫異地轉頭去看,就見兩道騎著馬的身影快速地朝他的方向飛馳而來。

  兩人俱是身著玄色朝服,為首的男子似乎很不悅,手中馬鞭狠狠抽打著馬匹,惹得身下的馬哀嚎不斷。後面的人明顯是在追他,口中還不斷呼喊著勸慰之詞。

  正在疑惑發生了何事,為首之人已經一馬當先到了跟前,而後勒馬停身,望著他笑了起來:“是慶之啊,好久不見了。”

  劉緒看清來人面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世子……哦,錯了,如今該改口稱蜀王殿下了。”

  蕭靖哈哈大笑,完全不顧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的趙王蕭竛,拍馬上前道:“今日被某個愛擺譜的丫頭拒之門外,本王正在氣頭上,卻不曾想遇見了舊交。”他湊近拍了一下他的肩頭:“既然遇見了,不如一起聚聚吧。”

  劉緒朝宮門望了一眼,某個愛擺譜的丫頭,莫非是安平殿下?

  他抿了抿唇,點頭應下。有什麼好看的,她既無意,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此時的東宮內,安平正在與齊遜之對弈。

  “殿下打算回避到何時?連微臣都看不下去了。”

  安平笑了一下,悠閒地落下一子,忽而抬眼看他,說了句不相干的話:“對了,還有幾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吧?”

  “不想這樣的小事殿下還記得。”齊遜之故作感動地道:“微臣感激得都要流淚了呢。”

  “是麼?那你流個淚給本宮瞧瞧啊。”

  “……”

  “好了,言歸正傳。”安平丟下棋子,擺了擺手,笑道:“既是堂堂齊少師的生辰,自當宴請諸位大臣、王親貴胄,好生慶賀一番吧。”

  齊遜之眼神微微一閃,明白過來,磨牙道:“連微臣的生辰都要利用,殿下委實讓人氣憤。”

  安平挑挑眉:“別這麼說嘛,一切費用由本宮出如何?”

  “啊,”齊遜之頓時換了張笑臉:“既然如此,微臣明年的生辰殿下也請隨意拿去利用吧。”

  “……”

  一番打趣之後,齊遜之準備告辭,卻又忽聽安平問道:“子都,今年生辰之後,你多大了?”

  齊遜之頓了一下,抬眼看去,卻見她斜倚著軟榻,一手支額,眸光暗斂,只盯著面前的棋盤,並未看他。

  “殿下貴人多忘事啊,再過兩年微臣便到而立之年了。”

  “都要而立了啊……”安平終於掀了一下眼皮子:“這樣吧,你若是有喜歡的女子,本宮替你做主便是,也該成家了。”

  齊遜之微微勾唇,沒有做聲。

  見他沉默不語,安平有些疑惑,稍稍沉思一番,忽而眸光一閃,笑著補充道:“好吧,若你有喜歡的男子,本宮也替你做主便是。”

  “……”齊遜之的臉色頓時有些發黑,然而下一刻眼眸一轉,忽又露出一絲奸笑:“其實微臣的口味與殿下差不多,不如殿下割愛,將喜歡的美男分一兩個與微臣如何?”

  “這樣啊……”安平無奈地歎了口氣,朗聲朝外喚道:“雙九,你進來。”

  圓喜在外乾咳了一聲:“唔,殿下,他剛剛跑了……”

  “……”

  正說著,圓喜的聲音忽又變得正經起來:“殿下,林逸求見。”

  “哦?快請。”林逸前來,定是有正事要稟,安平聞言立即坐正了身子。

  很快便有人大步走入殿中,照舊是一襲青衫,氣質出眾,連行禮都帶著一絲放蕩不羈。

  齊遜之輕輕掃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安平,微微一笑,看來這是個頗受重視的幫手。

  安平注意到他的眼神,忍不住笑道:“莫非你看上了林先生?抱歉了子都,別人都行,只有他不可以。”

  林逸失笑地搖頭,似乎毫不介意自己被拿來打趣。齊遜之面色一僵,但很快又露出一絲笑意,沒有多言,只是平平淡淡地行了個禮便轉身離去……

  “殿下這麼說,想必是去查了微臣的背景。”待殿中無人,林逸才無奈地笑著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安平微微一笑,悠然起身,從他身前緩緩踱步而過,長袍曳地,卻無半分綺麗之感:“聽聞攝政王有一胞姐,封號慶德公主,後突然失蹤不見,不過此事並無幾人知曉,其後人自然也無人可識,若非那日先生一番投桃報李的指路,本宮也難以識得先生真面目。”

  林逸笑著搖了搖頭:“微臣沒想到殿下的耳目早已遍佈天下,如今真是刮目相看了。”

  “本宮在外遊學的兩年可不是用來遊山玩水的。”安平在他面前站定,正色道:“事情進展如何?”

  “不負殿下厚望。”

  “甚好。”安平颯然一笑,湊近他低聲道:“不知表叔可有興趣去見見其他幾位親戚?”

  林逸慌忙後退一步,行禮道:“殿下千萬莫要如此稱呼微臣,微臣擔不起,而且……”他頓了頓,歎息道:“微臣系父母收養,與皇室無半點血緣關係。”

  安平微微一怔,笑著搖了搖頭:“原來如此,罷了,那便不叫了。過幾日是子都生辰,先生一同去吧。”

  林逸笑著點了一下頭:“承蒙殿下不棄,微臣領命。”

  齊遜之的辦事效率很高,而在安平出錢的前提下,辦事效率更是尤其的高,當晚就將請帖送去了趙王府。因為他知道蜀王受趙王力邀,如今就住在趙王府內。

  然而蜀王殿下其實很不情願,起碼在劉緒看來是這樣。從午後到晚間,三人便圍坐在一起飲酒閒聊,但是眼見蕭竛對蕭靖那黏糊程度,他早已滿頭冷汗。

  “蜀王,嘗嘗這個吧,本王特地命廚子為你做的呢。”

  “……”蕭靖無力地歎氣:“趙王,本王明日可以搬回自己的府邸麼?”

  “哎呀,你我兄弟一場,這般見外作甚?”

  “不不,本王覺得還是見外些好。”

  “……”蕭竛委屈地蹲牆角去了。

  劉緒悄悄抹汗,西南邊境交給這麼一位王爺,可真是讓人憂心啊……

  蕭靖搖了搖頭,開始轉換話題:“對了,慶之,本王來京不久便聽聞安平打算招你為駙馬,可有此事?”

  劉緒端著酒盞的手驀地抖了一下,斂眉垂目,聲音染上蕭索:“王爺誤會了,並無此事。”

  “哦?那是好事。”蕭靖哼了一聲:“這麼一位任性驕縱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可不適合你。”

  一邊的蕭竛趕忙上前打圓場:“哎呀蜀王,千萬小心隔牆有耳……”

  蕭靖冷颼颼一記眼刀掃過,他頓時噤了聲,又默默蹲牆角去了。

  劉緒悶頭飲了口酒,終是忍不住反駁道:“其實安平殿下也並非王爺說得那般不濟,接觸久了,也就知道她其實只是灑脫隨性,為人也很親和……”

  話音止于蕭靖的眼神裡,一向桀驁的目光忽而變得有些深沉,甚至還微微泛出一絲笑意:“慶之,你莫不是……看上安平了吧?”

  “誒?真的真的?”蕭竛興奮地跑過來要聽八卦,蕭靖重重地咳了一聲,他又撅著嘴一邊涼快去了。

  劉緒端著酒盞的手指緊了緊,仰脖將酒一飲而盡後低聲道:“我不知道……”

  不是敷衍,是真的迷茫。他明明喜歡的是周小姐,為何如今心中想來想去都是那位輕佻公主,為何?

  蕭靖一手托腮,一手執杯,低聲笑了起來,如今的小輩們,很有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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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06:40 |只看該作者
十六章

  文淵閣大學士齊簡為人一向低調,其長子因腿疾之故,更是低調非常,若非安平殿下招駙馬一事,幾乎就要被眾人遺忘了,可如今這位低調的齊大公子竟然于生辰當日廣邀重臣前往齊府慶賀。

  早在半月前齊府就開始準備,齊大公子金口大開,所有東西都要用最好的,千萬不要省錢。齊府上下莫名其妙,大公子還是頭一回這般奢侈。直到安平殿下身邊的圓喜公公到齊府走了一趟,他才大為收斂。

  生辰當晚,齊遜之陪同父親親自在門邊迎客,諸位來賓受寵若驚。照理說他完全可以推說腿腳不便而不露面,更何況誰都知道如今他是安平殿下身邊的紅人。

  蜀王和趙王來得時間掐得極好,不早不晚。齊遜之對這二位王爺又留了些心思,畢竟是反王之後,能屹立不倒,自然不會只如表面上那般簡單。

  幾乎與蜀王同時到的是劉緒,一下馬車他便與走在前面的蜀王親切地打了聲招呼。齊遜之稍顯詫異,他還不知道劉緒與蜀王竟是舊識。

  府門前的燈籠高懸,更有數名僕人手執燈盞分立兩側,蕭靖金冠束髮,眉眼凜然,玄色朝服上的金色暗紋在燈火下若隱若現,更添幾分高貴。劉緒一身墨綠華服,織錦綢帶,腰懸玉佩,俊逸的眉眼間卻稍帶愁緒,然而這模樣倒反增了幾分別樣風情。

  齊遜之知道他定然還在為安平而失落,本想說些話轉換一下他的情緒,卻見遠處又有人駕車到了,便只好暫時擱下。

  然而車簾掀開,卻是他沒有邀請的林逸。

  齊簡俯身湊在他耳邊低聲問道:“這位莫不是那日詩會勝出的林才子?”

  “嗯。”齊遜之輕輕頷首,就見林逸已經逕自下了車,大步朝他走來。今日倒是難得換了一身新衣,卻仍舊是他鍾愛的水青色。

  “齊大學士有禮,齊大公子有禮,在下不請自來,還望見諒。”剛到近處,他便抬手行禮,姿勢說不上多恭謹,但瀟灑自不在話下。

  齊遜之忽然覺得他這不羈的模樣跟安平殿下很像,然而抬眼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卻並未見到那人現身。

  “哪裡的話,先生肯賞光觀臨,是子都之幸。”

  “齊大公子客氣了,不過今日可不是在下一人來的。”

  齊簡忍不住插話道:“哦?還有何人?”

  林逸笑了兩聲,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齊遜之:“乃是齊大公子的至交,睿公子。”

  睿?齊遜之心中一動,明白過來,點頭笑道:“如此甚好,卻不知其人在何處?”

  話音剛落,便見林逸的馬車車簾一動,一柄摺扇從中輕探而出,緩緩挑起半邊簾子,借著門邊的燭火,只可見隱於其後的半張側臉,一雙深邃悠然的眼眸倒映燭火,波光流轉,盈盈間帶出一絲溫情。

  齊遜之微微一笑,抬手道:“請進吧。”

  車簾終於被完全掀起,從上走下的人身量高挑,一襲白袍幾要曳地,墨發肩後垂系,眉眼微垂,手中摺扇半遮容顏,連一句話也未說便直接大步走入了齊府大門。

  林逸早就跟了過去,兩道背影一前一後進了門,一人灑脫自然,一人清逸出塵,自然一路奪了無數目光。二人身後幾步之外,跟著一身甲胄的雙九。往來的貴客大多都帶著隨身侍衛,所以他並未受到阻攔。

  齊簡沒有見過雙九,呐呐道:“這位睿公子是何人?竟有如此氣勢。”畢竟在場的都是達官貴人,甚至還有皇親貴胄,他竟目不斜視,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

  齊遜之一邊示意旁邊的隨從推自己進門,一邊含笑回道:“便如林先生所言,是孩兒的至交。”

  廳中早已高朋滿座,齊大學士不爭名利,人緣自是不差,與誰都能說上幾句話,場面自然也熱鬧非常。

  不過今日在場的主角顯然已經成了蜀王蕭靖,自焦義德舉杯贊了他一句“不輸攝政王當年雄風”的話後,眾人的溢美之詞便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地朝他湧了過來。

  蕭靖倒沒什麼表情,坐在他身邊的蕭竛卻是滿面春風,不知道的還以為誇得是他呢。= =

  劉緒與父親坐在一起,二人一起的小案,恰與蕭靖相鄰。其他人對蕭靖讚美不斷時,他卻不禁想到了宮中的那位殿下,若是她在,聽到這些話,怕是會不好受吧。

  此時廳中屏風後,齊遜之剛剛從偏門進來,隔著屏風看了一眼前方燈火通明處影影綽綽的景象,轉頭對身邊的白色人影道:“從這兒繞過去坐在末尾,與林先生一起,定不會引人注意。”

  白色人影朝外看了一眼林逸的背影,點了點頭,並沒急著走,摺扇後的眸子浮現出點點笑意,剛要俯身對他說話,卻見有個冒失的小丫鬟從屏風外一腳闖了進來,一見形容親昵的二人,登時大驚失色,竟嚇得半天也沒動彈。

  “噗……”白色人影輕笑,身形微動,雙手搭在齊遜之肩頭,幾要坐到他的膝上,故意擺出讓人誤會的姿勢,湊到他耳邊低語:“你不說些什麼安撫一下人家?話傳出去,你可要被說成有斷袖之癖了。”

  齊遜之先是一怔,接著嘴角驀然浮現出一抹奸詐笑意,左手扣其肩,右手攬其腰,竟直接將之抱了個滿懷,而後眼神淩厲地掃向呆滯的丫鬟:“敢把此事說出去,就將你杖斃。”

  丫鬟猛然回過神來,連忙捂著嘴奔了出去,外面卻似乎有人一把拉住了她,小聲詢問道:“做什麼慌慌張張的,我大哥呢?”

  丫鬟吱吱嗚嗚地道:“不、不知道,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哦,那算了,若是見到他,讓他來找我吧。”

  “是是是,奴婢記住了。”

  齊遜之低笑了一聲:“不用擔心,那是我么弟。”

  白影動了動,掙脫了他的手,站起身來,眉目間卻沒有半點尷尬之色,手中的摺扇輕輕搖了搖,一臉深思:“你弟弟啊……可長得貌美?”

  齊遜之抽了抽嘴角:“還是請睿公子入席吧!”

  “……”

  廳中觥籌交錯,諸位大人已經敞開胸懷笑談一片。

  林逸看了一眼悄然坐到身邊的白色身影,明亮的燈火下,那柄摺扇仍舊半遮了臉容,手執酒盞,眼梢帶笑。

  “公子來遲了,剛才諸位大人都快要將蜀王捧上天了呢。”

  林逸湊近,低笑耳語,抬頭之際,卻見齊遜之正由隨從推著從身邊過去,眼神若有若無地落在他的身上,但只是輕輕一掃,便移開了。他心中有些了然,轉頭去看身邊之人,後者卻正一臉深思地盯著側前方的蜀王和趙王。

  蕭竛端著酒盞笑地溫和:“諸位大人所言不虛,蜀王為國驅賊,不圖名利,委實令人敬佩呀。”

  話音剛落,林逸便見到身邊的人皺起了眉頭,果然,下一刻便聽焦義德道:“趙王殿下倒是提醒了老臣,蜀王驅逐西戎有功,理應受到嘉獎,安平殿下卻至今未有表示,似乎……”

  “焦大人,在其位謀其政,監國大人的事情,吾等臣子,還是莫要多言了吧?”坐在他身邊的首輔周賢達驀然出聲,雖然臉帶笑意,聲音中卻透出一絲寒意,與往日溫文儒雅的形象大相徑庭。

  焦義德呐呐地閉了嘴,連趙王都漲紅了臉,顯然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周遭陷入沉寂,眾人唯唯,莫敢多言。畢竟百官之首乃是首輔,剛才諸位大人一時僭越,竟還不自知。

  “呵呵,今日犬子生辰,本就是尋個機會大家聚聚,政務還是不談了吧。”齊簡站起身來,舉著酒盞打圓場。

  齊遜之坐在他身邊,悄悄看了一眼末尾的白色人影,那雙眸子照舊悠然無比,完全看不出什麼情緒。他又看了一眼蜀王,後者面沉如水,仿佛談論的焦點不是他。反倒是趙王很活躍,每次聽見別人誇讚蜀王便顯得很愉快。

  齊遜之撇撇嘴,純潔地想,一定不是他想得那樣……→_→

  經過剛才首輔一說,蕭竛已經收斂了不少,不過還是一如既往地黏糊著蕭靖:“蜀王,雖然安平殿下沒有嘉許你,但待他日陛下歸朝,定會論功行賞的,總之本王會一直支持你的。”

  蕭靖默默撫額低歎:“趙王,連日來勞你提醒,本王忽而發覺這些年來一直忽略了一件大事。”

  “哦?何事?”蕭竛興奮地湊近了些:“快說來聽聽。”

  蕭靖一邊避讓,一邊低聲無力道:“本王深深覺得是時候該立個王妃了!!!”

  “咳咳……”一旁的劉緒差點一口酒噴出來,好一陣猛咳才止住,而後默默扭頭,純潔地想,一定不是他想得那樣。→_→

  這邊小小騷動未止,便聽一旁忽而發出了一串低笑,清冽之中又顯低沉,雌雄莫辯,反倒有幾分難以言明的味道。

  劉緒詫異地轉頭掃視了一陣,心中訝然,為何會覺得這笑聲與那人十分相似?

  轉頭去看蕭靖,卻見他眯著雙眼,一臉不悅,手中的酒盞也被捏得死緊:“哼,何方宵小,藏頭露尾,倒還敢妄自取笑本王!”

  最後一字出口之際,手中酒盞在眾人愕然的視線中迅疾地丟了出去,直奔斜對面的白色人影。

  白影卻絲毫不見慌亂,只是微微側頭,酒盞便擦著頰邊髮絲落地,應聲而碎,隨即帶來一陣沉寂。

  齊遜之連忙出言阻止:“蜀王殿下,那是在下的至交睿公子,還望莫要動怒。”

  蕭靖冷冷地盯著摺扇後的淡然雙眸:“睿公子?莫非公子姓蕭?”

  眾人譁然,卻聽那人只是一聲低笑,而後摺扇緩緩收起,一張臉隨著動作漸漸顯山露水。顏若皎月出雲,勢如伏龍升淵,眸中光華流轉,嘴角輕牽淡笑,寫意輕佻外,自有風流骨。

  劉緒呐呐地看著,忽覺連日來的愁憂都有了著落處。

  “參、參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一班大臣惶然起身叩拜,想起之前的對話,俱是冷汗連連。

  安平置若罔聞,悠然離席,緩步踱到蕭靖跟前,笑眯眯地道:“皇叔,可否借一步敘話?”

  蕭靖冷笑一聲,霍然而起:“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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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06:51 |只看該作者
十七章

  齊府花廳內,安平正在與蜀王進行秘密會談,眾人得了吩咐,不得近前,只有其近身侍衛雙九持劍立於兩丈之外。

  但諸位大人也不敢在此時坐回席間去暢快宴飲,因此現在的狀況就是大家以默默圍觀的姿態湧在花廳外,佯裝賞花賞月,其實內心都很忐忑。

  焦義德與一幫反對派心中很糾結,真不知道安平殿下剛才聽了多少話入耳啊。

  齊簡跟周賢達、劉珂三人擠在一起竊竊私語,要是安平殿下待會兒這麼這麼問,我們便那般那般回答……

  趙王蕭竛則是一副愁腸百結的模樣,凝視著花廳內燭火投映的兩道人影,滿面擔憂之色。

  齊遜之與劉緒默默對視一眼,齊齊扭頭:絕對不是他們想得那樣!→_→

  只有林逸最為悠閒,正摸著泛著胡茬的下巴倚樹輕笑。

  花廳內燭火通明,窗紙上映出的兩道人影相對坐著,十分平靜,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然而不過短短一瞬,室內忽然傳出一陣杯盞落地的破碎聲,眾人大驚失色,就見屋中一直端坐著的蜀王忽而起身,指著面前的人影大聲喝罵起來:“哼,不過仗著有個女王母親,殿下還真是高看自己了!”

  眾人風中石化,蜀王殿下……好強悍!

  不過安平殿下的心理承受力明顯很強大,聞此言論,窗上的剪影只是悠閒地飲了口茶,然後淡淡道:“是啊,本宮有這背景,你有麼?”

  蕭靖氣結地冷哼:“若非有此因由,你以為自己能坐到監國之位?”

  “哼,若非有攝政王那點背景,您以為自己能被抬高若斯?皇叔,勸你別太驕傲了!”

  “本王何時在乎過那些?攝政皇叔待本王恩重如山不假,但本王從未想過要靠他得到什麼,說到皇儲,攝政王世子比你我二人都強!”

  花廳外的眾人皆齊齊倒抽了口涼氣,蜀王您要不要這麼犀利呀?= =

  漫長的沉寂之後,安平才慢悠悠地開了口:“滿朝上下都知曉攝政王早已不問政務,其子更是以無欲無求聞名朝野,你將他搬出來,其實最終還是要說明只有自己最適合儲君之位吧?”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二帝之後,便是這般靠口舌上位的不成?”

  “連口舌都辯不過本宮,皇叔想上位還早呢。”

  “你……”

  “嗯?”

  一直凝視著兩道人影的齊遜之皺了皺眉,怎麼覺得有些不對勁。縱使再怎麼囂張跋扈,蜀王在這個時候也不該這般意氣用事地大吵大鬧吧。

  然而這邊剛想完,花廳大門便被一把拉開,蕭靖怒氣衝衝地走了出來,眉目間隱隱透出一絲煞氣。在接近雙九身邊時,眼神一冷,驀然上前,伸手就要奪他手中長劍。

  雙九吃了一驚,連忙避讓:“蜀王請自重,屬下是殿下身邊的侍衛。”

  “侍衛?哼,滿朝文武誰人不知如今大樑的監國是何等風流之人,爾等以色侍人,敗壞朝綱風化,今天本王便替陛下清了君側!”

  畢竟是久經沙場的戰將,雙九又不敢動手傷了皇親貴胄,往來數十招都只能守不能攻,最後只好眼睜睜看著手中長劍被蕭靖奪去,下一刻,劍尖已經架上他的肩頭,森寒地貼著他頸邊的肌膚。

  在場的人都愣在當場,完全弄不清楚是什麼狀況,卻見安平已經大步從花廳裡走出,一臉寒霜:“蕭靖,你若敢傷了雙九,本宮定不饒你!”

  “哼,本王還怕你不成?”

  蕭靖冷哼出聲,眸光一冷,手腕一動,長劍毫不留情地刺進雙九的左肩。雙九吃痛地悶哼一聲,甲胄之外已染上斑斑血跡。

  “混帳!”

  安平手中摺扇丟出,敲在蕭靖執劍的手腕上,他這才松了手,長劍隨著動作抽出,雙九肩頭更是血流不止。

  “來人,給本宮將這個大逆不道的賊子拿下!”

  “殿下,殿下不可啊。”第一個沖上去的竟是蕭竛。

  齊遜之始終皺著眉頭,眼見安平還要動怒,他才趕緊喚了一聲:“殿下息怒。”

  安平掃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親自扶起倒地捂肩的雙九:“來人,回宮!蕭靖暫時禁足於府內,稍後處置!”

  林逸早已上前幫忙,諸位大臣也慌亂一片,潮水般地擁擠著朝前庭而去,只有劉緒仍舊站著沒動,望著那道迅速離去的白色背影,滿面失落。

  從頭到尾,她都不曾注視過他一眼,今日頭一回見她面露焦色,也是為了他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轉頭看了一眼同樣沒有離開的齊遜之:“本以為殿下選擇的是子都兄,卻不曾想,倒是這個侍衛。”

  齊遜之微怔,繼而失笑:“殿下的心思豈是吾等可參透的?慶之無需掛懷。”

  “我也不想掛懷,只是自己也不知是怎麼了。”劉緒頓了頓,一臉誠懇地詢問:“子都兄又是何等心情?”

  “心情?”齊遜之笑著搖了搖頭:“我只知道,無論我們是何等心情,那位都不會在乎的。”

  “為何?”

  “一個人心懷太大,便只看得見家國天下,至於兒女情長,花前月下,自然都無法窺見了。”

  劉緒心中酸意驟起:“可殿下明明是女子……”

  “看吧,”齊遜之輕笑起來:“慶之,便是因為這點,殿下才疏遠你了。你是不甘於人之下的好男兒,志在四方,殿下雖風流,卻從不強人所難。”

  劉緒心中大震,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她在乎的,不是他。能懂她的,亦不是他。

  察覺到他神色間的異樣,齊遜之歎了口氣:“你也莫要想太多,愚兄知道這些,無非是因為過去多伴了殿下幾年罷了,而如今……”他抬眸望著前方不遠處的一攤血漬,說出的話近乎呢喃:“如今我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了。”

  劉緒苦笑,驀然轉身疾走,像是要逃開這些紛擾。

  周圍歸於平靜,齊遜之在原地以手支額,靜靜凝視著那攤血漬皺眉沉思。片刻之後,他似幡然醒悟,朗聲喚道:“來人,送我入宮。”

  蜀王府內,趙王蕭竛正在前廳內急得直轉圈圈。蕭靖倒好,一進門就倒頭大睡,一身酒氣,怎麼也叫不醒。

  焦義德等人很快就趕了過來,見到此景也知曉他定是之前定是酒後失儀,但畢竟傷了安平殿下的人,駕前縱凶,可是重罪啊。

  軍中禁酒,蕭靖酒量不好也屬正常,但如今要怎麼收拾?焦老爺子長歎不止,蜀王一向英明神武,更曾被攝政王贊為國之棟樑,可是現在這模樣,怎麼也看不出半分棟樑的影子了。

  他滿心糾結,難道之前看走眼了?不該啊……

  蕭竛繼續憂心忡忡地在廳中踱著步子,對他道:“焦禦史,蜀王平日不是這樣的,你也知曉,定是飲了酒,又受了殿下那番刺激之故。”

  “趙王言之有理,但安平殿下並非善與之輩,只怕此事不會善了。”

  “這話什麼意思?不過是個小小的侍衛,難不成殿下還會因此真的懲罰蜀王不成?”

  “唉,趙王有所不知,殿下最心疼美貌男子了。”

  “……”

  幾人在前廳相對坐了許久,卻仍舊沒有法子。

  蕭竛在上首落座,燭火搖曳,映照出他臉上的擔憂之色,雙眼微眯,又隱隱流動出幾分怒意:“因父輩行差踏錯,吾等本就行道多艱,如今各自駐守邊疆,更不敢有半分大意。並非妄自居功,但鎮守邊疆這些年來,吾輩好歹也保了大樑邊境安寧。相較而言,蜀王則更艱辛,少年時便替父鎮守西北,混跡軍營,至今還孑身一人,而立之年早過卻尚未成家。如今我們這一輩的王爺也就剩我跟他兄弟二人了,眼見他落此境地,本王委實不忍……”

  這一番話說來情真意切,讓焦義德等人也不甚唏噓。心中感慨,難怪這位王爺會對蜀王百般呵護,想必也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吧。

  想起前不久蜀王剛剛痛失至親,在場幾人的保護慾又噴薄而出了。

  蕭竛起身朝外走,一向溫和的形象忽而變得冷硬起來:“無論如何,本王一定要保住蜀王,宮中那位殿下畢竟是小輩,好歹也收斂些!”

  焦義德等人都被震懾住,面面相覷,片刻後起身離去,心中俱懷憂慮,但原先那些動搖卻再不復存在了。

  夜色深濃,東宮之內卻還燈火通明。

  圓喜看著一群御醫進進出出,心中警鈴大作,不過是肩頭受了些傷,流了些血,殿下就緊張若斯,難不成那傢伙真的要攀上高枝了?

  他痛苦抱頭,不要啊,他這正直太監就要永無出頭之日了啊!>_<

  很快所有御醫便都退了出去,安平坐在床頭,關懷備至地看著雙九:“怎樣?可好些了?”

  雙九趕忙作勢起身:“殿下,屬下豈可于正殿下榻,實在是僭越……”

  “無妨,好好養傷便是。”安平按住他的肩頭,卻十分細心地避開了他的傷口,示意他躺好。

  她的白衣都染上了血漬,卻到現在還未換下,想起先前她因自己受傷而盛怒,雙九頓時面頰緋紅,眼簾垂下,再不敢多看她一眼。

  “怎麼了?”安平俯身湊近,語氣溫柔多情,眼神上下掃了一遍,在他領口處停住,眸光一閃,忽又笑了一下:“原來你都這麼大了,連衣賞都會穿反呢。”

  雙九一向穿甲胄示人,若不是因為受傷,還真難發現裡面的衣裳是反的。她笑著搖了搖頭,伸手去掀被子,打算為他解開裡衣,重新交換領口方向,卻見雙九一把揪住領口,面色紅豔欲滴:“別,殿下,難為情……”

  安平失笑,摸了摸他的包子臉,起身朝外走去:“好吧,那你記住下次可要穿對了。”

  雙九趕忙應下,然後用被子蒙住了頭。

  安平在殿門處停住腳步,複又朝內看了一眼,眸中光芒沉浮,心思百轉千回。

  “殿下,少師齊遜之求見。”圓喜從側面回廊上走近,低聲稟報。

  “哦?人在何處?”

  “正在偏殿內等候。”

  安平點點頭,立即朝偏殿走去。剛推開門,便見輪椅中齊遜之轉過身來,一臉肅然地對她道:“殿下,刺客的幕後主使已然水落石出了。”

  “哦?是誰?”

  “殿下希望是誰,便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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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07:03 |只看該作者
十八章

  沉寂了幾天,雙九的傷勢已確定無礙,安平這才對蕭靖做了處置——

  暫留京城,兵符交出,禁足於府邸,不可與外人接觸。

  消息傳出,滿朝譁然。咱們的監國還真是毫不吝嗇對侍衛的疼愛啊。

  焦義德與趙王當日便相攜入宮去求情,可是剛至禦書房門口就聽見一陣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接著圓喜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一臉驚恐地跪倒在門邊:“殿下,奴才該死,您消消火啊,最近一直這麼發火,對身子不好啊。”

  焦義德與蕭竛對視了一眼,俱是一抖,終於決定還是暫時避其鋒芒比較好,遂又相攜離去。= =

  圓喜看了一眼二人的背影,這才爬起來,拍拍衣裳進殿:“殿下,奴才剛才演得怎麼樣?”

  安平坐在桌後安安靜靜地批奏摺,對眼前滿地的碎瓷片視而不見,頭也不抬地道:“除了砸東西時太吵了些,其他都蠻好,本宮稍後會有重賞。”

  “謝殿下。”圓喜喜滋滋地收拾滿地狼藉去了。

  不多時,安平批完最後一道奏摺,端起茶喝了一口,提了提精神,對圓喜道:“準備一下,自側門出宮,去一趟蜀王府。”

  圓喜擔憂道:“雙九還在將養,殿下暫時還是莫要出宮了吧。”

  “無妨,”安平擺擺手,起身朝外走去:“到了外面,自有人前來護衛。”

  蜀王府內,蕭靖正坐在廳中生悶氣,沒多久便見一名小廝急匆匆地走進來稟報說趙王到了。

  他有些吃驚,安平既已明令禁止他與外人接觸,蕭竛怎會前來?

  還沒想完,蕭竛已經大步走入,左右看了一眼之後,示意小廝關門,這才走近對他道:“兵符的事,本王已經知曉,安平殿下這事做得委實過分。”

  “唉,別提了。”蕭靖氣惱地坐下:“若是真的只是傷了那侍衛也便罷了,偏生還牽扯出之前那丫頭遇刺一事,如今她既認定本王對她有敵意,便一口咬定刺客由本王指使,否則怎會獅子大開口的要兵符?”

  “竟有此事。”蕭竛皺眉:“這可如何是好?”

  “除非找到真正的幕後主使,否則兵符肯定還是保不住的。”蕭靖越想越氣,臉色都鐵青了幾分。

  “唉,當日也是你大意,本就是個難纏的主,你還跟她鬥氣。”

  “本王本就多飲了幾杯,又被氣糊塗了……”

  話音忽被打斷,小廝隔著門在外稟報,聲音警覺:“王爺,有客到了。”

  二人俱是一怔,蕭竛朝他點了點頭,連忙走到一旁屏風之後。下一刻,有人推門而入,一襲白衣男裝打扮,手執摺扇,姿容優雅。

  “哼,本王道是哪位貴客,原來是睿公子啊。”

  安平毫不在意他嘲諷的語氣:“是啊,如今皇叔被禁足府內,除本宮之外,難不成還能有其他人前來拜訪?”

  蕭靖被噎了一下,冷哼不語。

  “罷了,明人不說暗話,今天本宮前來,只為一事。”安平毫不客氣地走到上首坐下,摺扇收起,笑意盎然:“請皇叔將兵符交出來吧。”

  “什麼?”蕭靖驚怒:“前腳說要交出兵符,後腳就親自來索要,而且還沒有陛下的手諭,殿下當這是買東西不成?”

  安平托著腮尋思片刻,一臉誠懇地道:“要不,您出個價?”

  “……”OTZ

  “行了,皇叔,您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不想背負刺殺監國之罪,便早些交出兵符吧。”

  “殿下這是在威脅本王?”

  “不敢,與其說威脅,不如說是商量,家醜不可外揚,本宮也不想將此事鬧大。”

  蕭靖眯了眯眼:“殿下還真會死纏爛打。”

  安平微微一笑,展扇輕搖:“是故聖人有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

  兩人僵持許久,蕭靖冷哼一聲,終究還是自懷間摸出了從不離身的兵符,口氣不善:“暫時交給殿下保管便是,但是待本王證明了自身無辜,還請殿下完璧歸趙。”

  安平起身上前,毫不客氣地取過兵符便朝外而去:“皇叔請隨意,本宮等著。”

  蕭靖氣憤不已,手一揮,桌上的茶盞便落了地,接著是更多的東西在他的怒火中終結。

  安平踏著那陣刺耳的破碎聲頭也不回地登上馬車,對圓喜笑道:“學著點,看看人家蜀王是怎麼砸東西的!”

  “……”

  一直到再無東西可砸,蕭竛才從屏風後走出,神色同樣不忿,似已忍耐到了極點:“殿下怎可逼迫至此,蜀王暫且忍忍,此事本王一定會盡力幫你。”

  蕭靖總算平復了些心情,面露感激之色:“那就先行謝過趙王了。”他左右看了看,朝蕭竛招了招手:“趙王請隨本王去偏廳敘話,適才本王去請了一位幫手,想必也該到了。”

  蕭竛面露詫異,點了點頭,隨他出門朝偏廳走去,剛推門進入,便看見桌邊坐著少傅劉緒,這才明白過來。

  見到二位王爺進門,劉緒連忙起身行禮,卻被蕭靖搶先上前托住胳膊:“如今情非得已,讓堂堂少傅由後門入府,本王實在慚愧。”

  劉緒笑道:“王爺切莫如此,慶之與王爺交情已非一日兩日,豈會在意這些。”

  “說的是。”蕭靖這才展顏而笑:“今日請你前來,也是看在你我之間的交情。”他抬手搭上他的肩頭,眸中忽然染上深意:“慶之應當會幫本王的吧?”

  劉緒點了點頭:“自然。”

  蕭靖這才轉頭看向蕭竛,朗聲笑了起來:“有二位幫助,本王一定會洗脫嫌疑的。”

  ※ ※ ※ ※ ※

  出了蜀王府,安平並沒有急著往宮中趕,反而放慢速度朝城門方向而去。

  坐在車外喬裝車夫的圓喜想起不久前的那次刺殺,心中很緊張,一個勁地勸她:“公子,咱們還是回去吧,萬一出什麼事情,奴才萬死難辭其咎啊。”

  安平坐在車中慢悠悠地搖著摺扇,一臉泰然。

  過了鬧市,越行越偏,快至城門時,只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急速而來。圓喜心中大驚,連忙轉頭看去,卻見是兩個身著盔甲的年輕將領,騎在馬上,一路賓士著到了跟前,隨即一勒韁繩,無聲抱拳行禮,顯然是不願暴露安平身份。

  安平挑起車簾朝外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用摺扇敲了一下圓喜的腦袋:“都告訴你自有人前來護衛,這下放心了吧?”

  圓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去看面前的兩位年輕將領,發現很是眼熟,仔細辨認了一番,這才看出竟是秦尚書和焦禦史家的二位公子。

  “恪勉,錦豐,進來說話吧。”安平朝二人點了一下頭,又用摺扇敲了一下圓喜,後者立即會意,全神貫注地掃視四周,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 =

  不過才大半年光景,秦樽與焦清奕已經變化明顯。秦樽渾身的贅肉都不見了,整個人挺拔威武,總算是找到了當年的風采。焦清奕也不再有當初跪在安平面前痛哭流涕的彷徨之色,果然堅持下來,便必然會有好結果。

  軍中的訓練早已讓二人養成良好習慣,一前一後登上馬車後,俱是態度恭謹,沒有多話半句,見安平抬手示意後,才分別在側面坐下。

  “多日不見了,二位說說近況吧。”

  秦樽率先行禮道:“恪勉沒什麼好說的,自問不負殿下一番提拔。”

  安平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看向焦清奕,後者莫名的臉紅了一下,乾咳了一聲:“錦豐現在再也不會動搖了,請殿下放心。”

  “如此甚好,本宮就知道不會看錯人。”

  秦樽道:“不知殿下今日突然召見我們所為何事。”

  安平唰的一聲甩開摺扇,輕輕搖了搖,姿態雖悠然,眉目間的神情卻十分嚴肅:“以你二人在軍中的資歷,此事本不該此時提起,但時機到了,也不能不把握。”頓了頓,她忽又笑了起來:“不過對你們二人來說,倒也算是個考驗。”

  焦清奕按捺不住道:“敢問殿下,究竟是何事?”

  安平笑了笑,繼續道:“本宮已在軍營打點過,恪勉回營後,可去趙老將軍處領兵五千,好生訓練,不可有半分懈怠。”

  秦樽愣了愣:“這五千士兵殿下打算作何用途?”

  “本宮對趙老將軍說是要做禁衛軍的。”

  “禁衛軍?”秦樽納悶,禁衛軍不缺人吧?但等他看到安平的眼神,便又立即明白過來,連忙行禮應下:“屬下多嘴了,謹遵殿下旨意。”

  安平嗯了一聲,又轉頭對焦清奕道:“至於錦豐,城外蜀王帶來的五千兵馬交由你訓練。”

  焦清奕訝然:“蜀王的兵馬……屬下怎能接管?”

  安平從袖中摸出兵符遞給他:“沙場兵將,只認兵符,這是我朝慣例,你放心便是。”

  焦清奕趕緊接過,猶自驚異不止。

  安平將摺扇收起,正色道:“你們二人既是本宮舊識,也是本宮一手提拔的,此事乃是機密,之所以交給你們,卻不是因為這些原因。本宮相信你們有此能力,否則短短半年,坐於此處的你們不會是如此模樣。”

  秦樽與焦清奕聞言頓時滿面肅然,心中隱隱升騰起驕傲和激動。

  “但你們也要清楚自己的分量,兩方兵馬都不是初入軍營的毛頭小子,要想服眾,你們恐怕要付出比往常更多的艱辛。”安平眉頭微挑,笑了笑:“當然,若是你們打算放棄,本宮也可以去找別人,不必勉強。”

  秦樽與焦清奕對視一眼,齊齊抬手行禮:“定不負殿下厚望。”

  安平點了點頭,悠然展扇,這才算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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