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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章
從齊遜之帳內出來時,已是月上中天時分。冬夜的月亮離大地高遠的很,透過影影綽綽的雲層只露出一道明媚的彎弧,如同躲在紗帳後眼波顧盼的美人。寒風瑟瑟中,乾燥的地面上覆著一層銀白的光,蒙著安平薄薄的一道身影。
圓喜又像一個球似的滾了過來,將拂塵夾在腋下,小跳著腳死命搓手:“公子,要回大帳麼?”
明面兒上,頒佈應戰的詔令剛下不久,準備御駕親征的崇安皇帝也應當還在路上,所以外人面前他自然不能稱安平為陛下。
安平剛要點頭,卻聽見旁邊有輕巧的腳步聲接近,轉頭看去,是一身甲胄的雙九。他似乎很是適應這裡的寒冷天氣,在外面站了這麼久,也不見怕冷,青蔥的少年軀體挺拔的像株老松,在離安平兩丈開外的地方停住,抱拳低聲道:“屬下有些話想要請教公子。”
她心思一轉,點了點頭,圓喜見狀免不得又要翻白眼,不甘不願地挪著圓球似的身子離開了二人的視線。
“何事?說吧。”安平一邊朝大帳走,一邊避開巡邏的士兵,半邊身子隱入了火把照不到的暗處。
雙九慢慢地跟著,垂著頭,看著她在前方的暗影,跟隨的腳步漸漸帶了一絲不確定,半晌才輕聲問道:“陛下那日所說的話,可還作數?”
前面的影子頓住,他也跟著停了下來,抬頭去看,安平已轉過身來,背對著一座帳篷,半邊側臉被遠處火把的逆光勾勒出柔和的弧度,然而聲音卻低沉的如同刮過耳際的冷風:“你說的是哪件事?”
雙九的心裡頓時“咯噔”一聲,連日來的擔憂終於落了實。
先前以為齊遜之真的是躲來了青海國,畢竟那傢伙深不可測,誰知道他心裡怎麼想,前一刻跟安平卿卿我我,下一刻便逃離的無影無蹤完全有可能。可是自從到達那日在軍營中看到他出現,心裡便感到不對勁了。直到現在,終於忍不住將問題問出口,卻得到了這樣的一句反問。
寂靜的寒夜,只有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和馬廄裡傳來的馬嘶聲飄搖著在風裡回蕩,卷過他的耳邊,徒留下一陣空虛的惘然。那些差點就要得到的東西,已經近在眼前,難道現在再也得不到了麼?
“哦,想起來了,原來你說的是那塊玉石的事情啊。”
安平忽然開口,打斷了雙九的思緒,雖然中間間隔的時間並不長,但他的心情起伏很大,便覺得好像過了許久。他心神一震,抬頭看過去時,只看到她微微垂頭,被逆光勾描繪的長睫微微輕顫著。
“那件事本公子自然記得,難不成還會騙你?要知道,我最討厭的便是被騙了。”安平走近些,湊近來看他,雖然彼此的神情都很模糊,卻讓他感到了隱隱的威壓:“雙九,你沒騙過我吧?”
“……”雙九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喉間隱隱發幹。明明是他提出的質問,這會兒卻像是把自己搭了進去。
安平又走近一步,身子幾乎快貼到他胸前了:“怎麼了?問話沒聽見麼?若是你騙了本公子在先,其他的我可就無法保證了。”
雙九死死地掐著手心,好一會兒才穩住心神道:“公子哪裡的話,屬下怎會欺騙您。”
“那就好。”安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去,他卻仍舊怔怔地立在原地。肩頭仿佛還留著她手掌溫熱的觸感,可是此時看著她漸漸融入火光的背影,竟又驀地化作寒徹骨髓的陰冷,像是一種訣別。
最可怕的不是不夠狠心,而是在狠心之前,已經先動了心。大概從她怒氣衝衝地將他從蜀王劍下救出來時,他便已經動了心。
說不準什麼原因,也許只是因為從未有人這樣重視過他的安危。然而現在,他因這一絲極力壓制的兒女之情顯露了慌張。
這麼久的佈置,這麼多的磨難,怎能就此輕易放手,就算他願意,手底下仰首期盼的下屬們也不會答應。
一層雲蓋過,嬌羞的月亮徹底躲入了黑暗,營地暫時陷入了平靜的死寂。
安平所在的中軍大帳被人一把掀開帳簾,似是猛然間無法適應帳內的光亮,來人抬手擋了一下額頭,咕噥了一句:“真閃眼。”
安平剛回帳中不久,正握著火鉗在剔炭火,見到來人,笑眯眯地道:“皇叔吃得可好?”
蕭靖放下手臂,走近了些,臉上帶著軍人該有的冷肅以及皇叔該有的傲驕:“好得很,睿公子不在真是可惜了,可憐了某個傻小子還一直惦念著您呢。”
“還以為皇叔是正經人物,倒也喜歡拿小輩的事情寒磣人呢。”
蕭靖被她的話噎的抽了抽嘴角,然而這樸實的打趣反而讓人心頭微松,不自覺地便淡化了彼此身份間的差距。他逕自走到一邊的案幾邊倒了杯熱茶,啜了一口後悠悠地道:“上次你說的那個計畫,可是時候實施了?”
安平停了手上的動作,走了過來,輕輕抬手,示意他坐下,隨之也跟著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的確是時候了,如今誰都知道你我二人不合,此時行動,最為合適。”
蕭靖舉著茶盞沉吟了一瞬,在腹中將前後安排計畫了一遍,仰脖飲盡杯中茶,點了點頭:“那微臣便去安排了,稍後再過來。”
安平忽然起身攔下他,朦朧的燭火在她臉上投下一道暗影,宛若一聲歎息:“皇叔,雖然只是做戲,但此事有可能會讓你之前建立的英名毀於一旦,甚至成為梁國的罪人,你確定願意做?”
蕭靖翻了個白眼:“陛下這話說的,之前說願賭服輸的是您,現在攔著微臣的也是您。”他一手叉腰,擺出無奈的表情:“您到底想怎樣嘛!”
安平垂頭低笑起來,擺了擺手道:“罷了,走到這一步,說這些也是無益,皇叔敢做敢當,光是忠於遊戲規則這點,也叫朕欽佩的很。”
話雖說的好聽,蕭靖卻沒什麼好神色,撇了撇嘴,朝帳頂翻了一記白眼。哪有人拿皇位爭鬥說成遊戲的?!
然而話說回來,之前在京中他與安平那段明爭暗鬥,雖虛實不定,但歸結到底,倒的確算是場賭局。而這場賭局的制定時間,可以追溯到當初齊遜之的生辰宴。
在那次突兀的爭吵之前,二人有過一段長長的談話。用安平自己的話說,此番談話非常具有內涵和高瞻遠矚性……
蕭靖是的確想過要奪權的,但那是一時傲氣所激發出來的念頭,他本人並無心權柄。所以安平提出公平競爭時,他欣然接受。至於之後刺傷雙九,則是一場故作的好戲,不過爭奪兵符這事兒,還真是他被安平擺了一道,之後一連串的打壓,自然也是真的。
然而願賭服輸,蕭靖輸了也不曾有什麼後悔。憋屈倒是有,安平喜歡故意挑撥他的傲氣,他也習慣了怒氣衝衝地對待她,大概這也是一種獨特的相處方式。
他整了整衣裳朝外走,快到帳門口時,停下轉身,對安平道:“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走的路,微臣有過雄心壯志,但若真的困在那九重宮闕中,實在難以抒發,可見微臣其實並不適合做皇帝,大概這千里沙場、戰馬奔騰之地才是微臣心中抱負所在吧。”
安平斂去笑容,久久地凝視著他,許久,鄭重點頭:“皇叔,朕是相信你的。”
蕭靖微微笑了一下,抱拳行了一禮,揭簾出去了。
仿佛能感受到人世間的暗潮洶湧,今夜的月色始終在層雲時不時的遮掩之下帶著恍惚的沉浮感。火把在瑟瑟寒風中燒得熱烈,可也叫人感受不到什麼溫度。遠處大漠堆疊著的影像似山似海,看似連綿不絕,橫在眼前卻顯得那般孤單,厚重的沉默。
劉緒出了營地,繞著高高柵欄圈成的圍牆慢慢的踱著步子,偶爾抬頭看一眼遠處,只覺得蒼茫的天地讓自己離天空極近,有種無法言語的偉岸感在心中滋生。
他是出來醒酒的,軍中禁酒,但是為了招待世子郡主,多少還是飲了些。身為參將,當以身作則,他便走出了營地。
隨便逛了兩三個來回,酒氣散的差不多了,本已打算回去,卻見有人從營地走了出來,黑色的胡服下擺在風中輕輕擺舞,很快便到了他跟前。
“郡主。”劉緒連忙抬手行禮。
“嗯。”
昭寧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抬頭看著月亮,沒有說別的,他一時摸不著頭腦,便也沉默了。
兩道身影保持著禮節性的距離,地上的影子卻輕輕地偎到了一起。劉緒不經意間看到,像是忽然被蠍子蜇了一口,莫名地生出許多不自在,往旁邊移開幾步,貼著背後的柵欄站著,才算將自己的身影拉離她的世界。
“慶之,”在這當口,昭寧忽然開口說話了,不過仍然沒有看他,只是對著月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你喜歡安平?”
劉緒張了張嘴,臉上有些燥熱,沒有吱聲。
“那便是默認了。”昭寧仍是沒有看他,也沒再繼續說下去,仿佛能聽她開口說話是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
劉緒不免覺得眼下情形有些尷尬,垂著頭搜腸刮肚地找話題打岔,誰知還沒有想到,營中卻傳來嗡嗡的喧鬧聲。他連忙走到營門口朝內看去,昭寧也跟了過來,只是靜靜地站著,雖然好奇,面上卻沒什麼表情。
旁邊守門的衛兵俱是一副探頭探腦的模樣,轉頭看到她的神情,頓時大感欽佩,不愧是攝政王的女兒,那叫淡定從容啊!
可見面癱有時候是很佔便宜的。→_→
很快,裡面的聲音大了許多,能明顯聽出是爭吵聲,劉緒忽然感到一絲熟悉感,似乎當初也聽過類似的吵鬧聲……
是了!他恍然地睜大了眼睛,連忙朝裡面跑去,還沒到中軍大帳,卻已見蜀王領著幾個副將迎面走來,火光下的臉怒氣升騰。
“王爺,您又跟陛下吵架了?”他快步上前,壓低聲音問蕭靖。
“哼,本王受夠了,打壓也便算了,真正給了兵符讓本王帶兵,卻又打著御駕親征的幌子過來監視著,這不是明顯得瞧不起人麼!”蕭靖繞過他在旁邊站定,指揮著身後的副將去牽馬準備,而後才轉頭對他補充了一句:“慶之,你別管了,本王可無法跟著這樣的陛下了!”
他的聲音很高,許多士兵都聽到了,一時間都有些消化不過來。
陛陛陛……陛下在這裡?!!!
劉緒怔忪片刻,隱約猜到了他話中的意思,又見他一直在低聲吩咐著手下的人進進出出地安排著什麼,心中瞬間一涼,連忙拉著他走到一邊,深吸了口氣才小心翼翼地將心裡的話問了出來:“王爺不想跟著陛下,難道是想……”
蕭靖瞥了他一眼,阻斷了他想說的話:“本王什麼都沒說過。”
幾個副將牽著馬走了過來,緊跟著隊裡呼啦啦湧出一大堆士兵,俱是整齊列兵,仿佛準備好了要去出征一般。蕭靖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招了一下手,率先朝外奔了過去。劉緒見狀不對,立即從旁隨手解了一匹馬就翻身追了上去。
昭寧忙追出營地問道:“你要去哪兒?”
他來不及多說,只回了句:“煩請郡主通稟陛下一聲,慶之一定會將王爺追回來的!”
剛才那情景若是猜得沒錯,只怕蜀王是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了。畢竟之前爭權時已經落下了芥蒂,如今雪上加霜,會走上這一步也不是沒有可能。
劉緒一邊想著,一邊加快抽打著身下的馬,眼見蜀王的嫡系部隊都跟在後面,他自己卻一路風馳電掣,直奔西戎駐紮之地,不免又是一陣心驚。
難道他早就做足了準備?
嗒嗒的馬蹄在夜間顯得尤為清晰,眼見後方的隊伍被甩開了一大段,前方又漆黑不見人影,劉緒終於忍無可忍地朝前方蕭靖的背影嚷了起來:“王爺,您難道真的想要投敵不成?!”
潑墨似的黑夜,狂風嗚咽,蕭靖身下的馬猛地揚起前蹄一陣狂嘶,然後慢慢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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