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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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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簫樓 -【青山接流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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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17: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去留

  藍徽容按住要爬起來的孔瑄,問道:「怎麼回事?」

  崔放急得快要哭了出來:「侯爺昨天下午誰都沒帶,一個人出了城,在北門口撂下一句話,說去去就回,守城的士兵們以為他去城外兵營之中,誰知到現在都不見人影,先前王爺派人去附近的軍營找了一遍,都說沒見過他,這西狄人才剛退走,萬一有個伏兵啥的,可怎麼辦?」

  孔瑄與藍徽容對望一眼,孔瑄道:「阿放你別急,侯爺不是那等魯莽行事之人,再說他的身手,只要不是千軍萬馬,自保逃難總是可以的。」

  崔放聽他說得有理,略略心安,藍徽容站起身來:「阿放你留在這,我去找找。」

  藍徽容騎著馬向北門而去,一路行來,百姓和士兵們皆對她極為恭敬,還不時有人上前向她行禮,她面上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由於她那日是在晨霞下一劍退敵,自此,安州城的百姓便皆稱她為『藍霞仙子』,藍徽容聽到這個稱呼,也只是微微一笑。

  她打馬出了北門,一路往茶恩寺方向尋找,由於西狄大軍剛撤,路上皆是調動往來的慕王軍,卻始終不見慕世琮身影,尋了大半日,眼見已近黃昏,她又掛念孔瑄傷勢,只得回了安州城。

  太守府內,東花廳之中,諸官吏將領正在細稟戰後安置事宜,慕王爺面色陰沈,眾人皆有些心驚膽顫,小侯爺失蹤,藍小姐又單獨出了城,在這敏感時刻,著實讓人替他二人捏了一把汗。

  待侍從來報,說藍小姐已回到府中,慕王爺面色才緩和下來,眾人也皆鬆了一口氣,見藍徽容從廳前迴廊飄然而過,步往後院,也不進來見禮,慕王爺輕嘆一聲,道:「都散了吧,那小子也不用去找了。」

  孔瑄和崔放一整日悶在房中,又不見二人回來,正有些焦慮,見藍徽容推門進來,皆長舒了一口氣,崔放急道:「找到侯爺了嗎?」

  藍徽容搖了搖頭,見孔瑄已能下床行走,柔聲道:「雖好些了,還是多躺著的好。」

  孔瑄微笑道:「我這人,能站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躺著。」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人一陣風似的捲了進來,三人齊齊轉頭望去,只見慕世琮滿頭大汗,塵土滿面,神情卻極興奮,直衝到藍徽容面前,拽住她的左手便往外走,口中說道:「快跟我來!」

  孔瑄和崔放還來不及出聲,他已拖著藍徽容出了房門,孔瑄忙對崔放道:「快去看看,怎麼回事。」

  藍徽容被慕世琮大力拽著往府門口疾走,她急運內力,將慕世琮的手甩開,停住腳步,冷冷道:「侯爺,你------」

  「青—雲。」慕世琮微微側頭,眼中透著得意的笑容,輕輕吐出兩個字。

  藍徽容『啊』了一聲,眼晴一亮,身形如乳燕投林,穿庭過院,直奔到太守府大門口。

  到得門口,藍徽容縱身上前,抱住被繫於門前石柱上的青雲的頭頸,喜極而泣,青雲乍見主人,也是極為興奮,不停地甩著馬尾,將頭在藍徽容懷中輕輕廝磨。

  藍徽容輕撫著青雲光亮的鬃毛,顯見是已用心洗刷過,想起青雲當初是放逐在月牙河畔,而由這安州城到月牙河畔足有數百公里,慕世琮一日一夜間竟將青雲尋了回來,又是在敵軍剛退之際,不知是何等的奔波與勞累,她凝望著他滿面的灰塵和汗水,心中感動,低聲道:「侯爺,多謝你了,當初我入你軍中確是別有目的,實在是對不住你。」

  慕世琮輕咳一聲,淡淡道:「不用謝我,雖說你是不懷好意而來,但你救過我一命,我幫你找回青雲,正好扯平,好了,欠你的債,我還清了。」說著拍拍身上塵土,揚長而去。

  藍徽容望著他的背影,笑了一笑,回轉身來,早有士兵恭敬地帶著她將青雲牽往馬廄。

  她將青雲繫於木欄之上,輕輕地替它梳理著鬃髮,見四周無人,低低道:「青雲,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青雲仰起頭來,長長地嘶鳴了一聲,藍徽容笑著拍上它的頭頂:「知道了,會走的,我記得答應過你,帶你到蒼山找水草最美的地方,放心吧,我不會食言的。」

  片刻後,她眉頭微蹙:「可是青雲,我還欠著他一件事情沒做,還欠了好幾頓東道,是不是得還清了再走啊?」

  青雲輕輕噴鼻,將頭甩了一甩,藍徽容有些好笑,也覺自己如孩童一般,竟在這與青雲一問一『答』,決定人生大事,未免太過幼稚,不過這樣一來,徬徨的心情也略得放鬆,她抱過草料放至槽中,轉身走向後院。

  天色漸晚,藍徽容到廚房端了一碗粥,走進孔瑄房內,慕世琮和崔放正與他說笑,見她進來崔放忙上前接過粥碗。

  看著孔瑄老老實實將粥吃完,卻吃得愁眉苦臉,藍徽容柔聲道:「等你傷勢好一些,軍醫說可以了,我再弄只烤雞給你吃。」

  崔放大喜:「那有沒有我的份?」

  藍徽容笑道:「我可只負責烤,這雞嘛,得是野雞才烤得出美味,阿放你負責去抓來。」

  崔放拍胸脯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等過幾天回了潭州,我帶你去小寒山遊玩,那裡野雞多得很,順便捉它幾隻回來,讓王府裡的人都見識見識你的手藝。」

  慕世琮也來了興致,笑道:「不錯,回潭州,我帶你到處去玩一玩,泛舟、打獵、賽馬還是鬥犬,隨你選。」

  藍徽容見他二人說得熱烈,微微一笑,輕聲道:「多謝二位,不過,我不會去潭州,過幾天,我就要離開了。」

  室內一片寂靜,慕世琮的笑容漸漸冷卻,面上如罩了一層寒霜,冰稜子似的眼神盯著藍徽容,冷冷道:「你要去哪裡?」

  「看著吧,還沒想好,想到處走一走。」藍徽容被他銳利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轉過頭去。

  崔放大失所望,哀聲道:「阿清哥,啊不,容姐姐,你就真的不能留下來嗎?」

  藍徽容聽他語氣哀哀,也覺有些捨不得,強笑道:「等日後有了機會,我自會到潭州來看你們。」

  慕世琮目光如尖錐一般,行到藍徽容面前,俯視著她狠聲道:「方—校—尉,你當我虎翼營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啊?你聽著,你若是敢擅自離開,我就以逃兵之罪處置你!」說著甩手出了房門。

  崔放見他發火,吐了吐舌頭,也跟了上去。

  天色已黑,藍徽容沈默片刻,站起身來將燭火點燃,回過頭卻見孔瑄正靜靜地望著自己,眼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走到床前坐下,艱難開口,卻覺得自己的聲音似是遠在天際:「你的傷勢好一些,我就要走了,這麼多日子,多謝你的照顧。」

  孔瑄默然無語,良久方道:「真的一定要走嗎?」

  藍徽容一陣心亂,也說不出話來,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孔瑄心內暗嘆一聲,閉上雙眼,輕聲道:「也好,你還是不要留在這裡,遠遠地離開這些是是非非,去蒼山霧海,過你夢想中的生活吧。」

  藍徽容似有千言萬語,喉頭卻似有無形之物堵住了一般,眼中漸漸浮上水影,寂靜的室內,她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紛亂的心跳聲,和孔瑄時輕時重的呼吸聲。

  月華由窗上一分分的透進來,清幽渺然,藍徽容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融在這月色之中,揉合著淡淡的憂傷與離愁。

  院外傳來『梆梆』的更鼓聲,藍徽容站起身,聲音如飄在雲端:「你早些休息吧,我明天早上再過來。」

  「嗯。」孔瑄也不睜眼,低低應道。

  藍徽容輕手帶上房門,孔瑄慢慢睜開雙眼,眸中漸湧濃郁的離愁。

  藍徽容出了房門,走出幾步,腳下竟微微踉蹌,胸口似有什麼東西絞住了一般,透不過氣來,她緩步走到院中石凳上坐下,長髮隨風而拂,遮住她的雙目,迷亂了她的心神。

  一個黑影緩緩步近,藍徽容抬起頭,慕王爺正負手立於她的面前。

  藍徽容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月華照映下,慕王爺看到她的眼神,就如多年前清娘聽說簡南英要離開蒼山時的眼神一樣,令他傷痛難言。

  他在藍徽容身邊坐下,溫和道:「世琮是不是欺負你了?」

  「沒有。」藍徽容輕聲道:「侯爺心地仁善,怎會欺負我。」

  慕王爺淡淡一笑:「他那性子,像我年輕的時候,以後,他若是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你和我說。」

  藍徽容平靜道:「以後,我也不會再和侯爺見面,王爺的憂慮倒是多餘了。」

  「容兒。」慕王爺沈默片刻,沉聲道:「你隨我去潭州,我帶你去見一個人,見到那個人,你自然就知道一切,也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藍徽容心頭一跳,冷靜下來,坦然望向慕王爺:「王爺,我不懷好意而來,蒙您優待,十分感激,但您也不必再費心思找到容兒身後那人,仇天行騙不出的,您也騙不出。」

  慕王爺眉頭微皺,苦笑一聲:「你身後何人,我能猜到,仇天行是誰,我也已想到了,只是真沒料到,葉天鷹當年竟然沒有死。」

  藍徽容心中暗凜,低下頭去,不再出聲。

  「容兒,你還是不要輕易決定離開,我現在說什麼,你都會有戒心,不敢相信,你隨我回潭州,去見那個人,只有他說的,你才會相信。」慕王爺望向天邊一輪圓月,悠悠道:「也只有你,才能替我告訴你母親在天之靈,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藍徽容心中一陣悵然,低聲道:「我母親她,從未和我說過以前的事情,我也知仇天行對我說的,必定不是事實,但您說的,我也不會全信。」

  慕王爺沈默片刻,身子微微傾向藍徽容的耳邊,極輕的聲音直衝入她的心中:「那你就隨我去見那個人,他說的,你必定相信,這個人,今年三十三歲,右肩上有一粒紅痣。」

  藍徽容一聲輕呼,慕王爺已站起身來,飄然而去。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藍徽容驚訝、徬徨、迷惑,種種情緒襲上心頭,慕王爺說的是真的嗎?隨他去潭州,真的可以見到太子皓嗎?如果真是如此,自己還要不要離去呢?

  月光灑在滿院的海棠花上,洇出一片瑰麗的紅,極淡的花香在空中徐徐嫋繞。秋夜的微風,透著清涼,夾著輕寒,拂過藍徽容的面頰,她轉頭望向孔瑄房中那一點朦朧的燭光,嘴角慢慢湧起一絲笑容。

  只是,真的是為要見太子皓而留下來的嗎?藍徽容整夜都這樣問著自己,卻有些怕去面對那個真實的答案。

  第二日是中秋節,敵兵已退,家園得保,安州城內喜氣洋洋,百姓們推舉德高望重的夫儒向慕王爺請願,說是王爺等人即將回潭州,安州城的百姓們要趁中秋佳節,在城東紫玉橋前舉行秋宴,一來慶祝佳節,二來為眾人送行,最重要的是表達安州百姓對慕王爺、小侯爺、藍霞仙子、孔郎將及全體慕家軍將士們的感激之情。

  崔放聽說晚上有盛宴,自是興奮得手舞足蹈,不時跑到紫玉橋前,又跑回來大肆渲染,說百姓們正將紫玉橋前佈置得花團錦簇,流光溢彩,孔瑄與藍徽容聽了都只是微微一笑。

  慕世琮卻一整日都寒著臉,只是偶爾和孔瑄說說話,目光掠過藍徽容,稍作停留,便轉了開去。

  孔瑄身強體壯,內力渾厚,傷勢好得極快,除了不能運力提氣,已能正常行走。日暮時分,藍徽容幫他換上一襲天青色錦袍,眾人簇擁著慕王爺和慕世琮往紫玉橋而去。

  紫玉橋畔一帶綠水,橋邊數顆高大的槐樹,槐樹下青石廣場上擺開上百桌宴席,正對著紫玉橋的東首則搭起了一座彩台,披紅掛綵,燈火輝煌。

  眾人一路行來,街巷上圍得水洩不通,好不容易到得紫玉橋邊,鄭太守恭敬地將眾人引到台前首席坐下,慕王爺自是坐了上首,他含笑招呼藍徽容坐在他的左側,孔瑄坐於他的右側,崔放欲擠到藍徽容左邊坐下,卻被慕世琮拎於一邊,只得嘟囔著跑到孔瑄身邊坐下,諸官吏將領均知他深得王爺和侯爺寵愛,倒也不去與他計較。

  慕世琮在藍徽容身邊坐下,瞥了她一眼,想起她昨日說要離去時的平靜神態,莫名的一陣煩悶,藍徽容似是感應到了他的目光,抬頭向他輕輕笑了一笑,慕世琮見她笑得極是輕鬆,更覺剜心般的難受,冷冷道:「要走就早些走,反正我欠你的已經還清了。」

  藍徽容見他賭氣,頗覺有趣,抿嘴笑道:「我本是想走,可又怕你把我當逃兵抓回來治罪,這可怎麼辦呢?」

  慕世琮一愣,轉而大喜,猛然伸手握住藍徽容的雙肩,大聲叫道:「你不走了?!」

  他聲音極大,眾人聽得清楚,上千道目光投射過來,孔瑄手一抖,眼神略帶憂慮,望向藍徽容。

  藍徽容有些羞澀,身形稍稍後仰,掙脫慕世琮的雙手,冷聲喚道:「侯爺!」

  慕世琮這才醒覺自己失態,見身邊各官吏將領皆張大嘴望著自己,面色一寒,冷冽的目光掃過眾人,眾人一陣心驚,不敢出聲,低下頭去。

  正在有些尷尬之時,金鑼敲響,絲竹傳音,彩臺上雲袖曼舞,歌聲嫋嫋,眾人忙重新熱鬧寒暄,氣氛迅速恢復正常。

  慕世琮心情大好,俊目生輝,一輪酒罷,便有了些微醉意,他終忍不住湊到藍徽容耳邊輕聲道:「為什麼又不走了?」

  藍徽容見眾人均嘴角含笑望著自己和慕世琮,似在看著一對佳偶,孔瑄卻一直低著頭,心中莫名的一慌,將身軀稍稍右移,微諷道:「侯爺,不是您說要治我逃兵之罪的嗎?」

  慕世琮見父王淩厲的眼神投來,悻悻道:「我哪敢?」說著轉頭望向彩台之上。

  藍徽容有些惱他,看著臺上正在輕歌曼舞,想起一事,促狹心起,拈起桌上一粒花生擲向孔瑄,孔瑄抬起頭來,藍徽容微笑著做了一個下棋的手勢,又向慕世琮擼擼嘴,孔瑄會意,點了點頭,藍徽容得意而笑。

  慕世琮自是不知道他二人這番暗流,心中正在莫名欣喜之時,耳聽得孔瑄喚道:「侯爺!」

  「啊?什麼事?」他轉過頭來。

  「值此全城喜慶,共祝秋節之際,末將想請侯爺履行一下您的諾言。」孔瑄閒閒說道。他聲音稍大,眾人都聽得清楚,十分好奇,紛紛轉過頭來,想知道小侯爺究竟許下過什麼諾言。

  慕世琮一愣:「什麼諾言?」

  孔瑄悠悠道:「侯爺不是曾經下棋輸給末將,應允要在眾人面前唱首歌,跳支舞的嗎?現在就請侯爺上臺,履行這個諾言吧。」

  他這話一出,崔放率先拍手叫好,眾人雖有些畏懼慕世琮素日冷威,但見今日確是喜慶日子,也一哄而起,有那等坐得遠的將士和百姓聽得侯爺親獻歌舞,千載難逢,紛紛往彩台方向擁來。

  慕世琮愣得片刻,眼神一黯,默默起身,向彩台走去。

  藍徽容看得清楚,心中一沉,知慕世琮是想起了那夜沒於月牙河以北的幾千名虎翼營將士,當初輸棋時他曾應允要在虎翼營的兄弟面前唱歌跳舞,可現如今,大多數兄弟已經不在了,他定是時時想起來,黯然神傷吧?

  這一刻,她十分後悔讓孔瑄提出這個要求,不由望向孔瑄,兩人目光相觸,都明瞭對方之意,齊齊站了起來,孔瑄喚道:「侯爺!」

  慕世琮停住腳步,轉過頭來,卻不說話。

  「侯爺,我們來為您伴奏和歌一曲《望青山》,就以此曲獻給虎翼營和慕家軍中的死難兄弟吧。」孔瑄輕聲道。

  慕世琮看看他,又看了看藍徽容,眼中漸湧暖意,微微點了點頭。他與藍徽容伸出手來,架住孔瑄,三人飛身上台,孔瑄取過鐵綽板,藍徽容執起銅琵琶,慕世琮接過崔放遞來的三尺青鋒,紫玉橋畔,一時鴉雀無聲。

  月華當空,綵燈生輝,秋風吹來陣陣桂香,滿天馨雲流動。琵琶聲起,鐵綽板響,金戈鐵馬之聲激昂鏗鏘,慕世琮身形矯健,隨著悲壯的樂聲劍舞游龍,鋒爍寒光,意如素霓,颯遝如風。

  空氣似乎在這一剎那凝結,千萬雙眼睛隨著慕世琮舞劍之姿心馳神搖,仿見蒼茫大地狼煙四起,壯士悲歌縱馬沙場,人人心中豪氣上湧,血脈賁張之時,狂放的男子歌聲與婉轉的女子低吟以一種奇怪而又極和諧的韻律起轉承合,雜相糅之,直衝夜空。

  「滄浪濯纓,風雷激盪,寒劍映雪,月照松岡。壯士策馬渡懸崖,悲歌一曲望北疆,不為仇怨不為恩,縱死也留俠骨香,揚鞭四海笑生死,月牙河畔看蒼茫。俱休矣,青山處處有滄桑。」

  這一夜,紫玉橋畔,鐵板琵琶,劍氣縱橫,慷慨豪傑,颯爽英姿,三人齊歌這曲《望青山》,明月秋風之下,醇釀佳餚之間,飲醉了無數男兒,傾倒了多少兒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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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18: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表白

  八月二十,晨風輕拂,慕王爺一行率著萬名精銳啟程離開安州,一路馳回潭州。

  經過這幾日來的調配,慕家軍主力駐紮在邊境各地,以防西狄軍再度來襲,孔瑄傷勢大好,只是依然不便騎馬長途奔波,便與崔放、藍徽容一起坐於馬車之內,行不多遠,慕世琮不甘獨自騎馬,也爬了上來,四人言笑晏晏,藍徽容便暫時將因去往潭州而帶來的一絲不安悄悄壓了下去。

  一路上,秋光明媚,景色宜人,大戰初歇,行人漸多,大軍所過之處,百姓們皆夾道歡迎,四人之中,崔放最是興高采烈,慕世琮也滿心歡暢,孔瑄與藍徽容雖各有心思,但受他二人感染,不多時,也放下那些思慮,這一路行來,歡歌笑語,樂意融融。

  潭州是慕王爺駐府之地,自是繁華之城,房舍高低錯落,琉璃彩繪,生動而精緻,街道縱橫交錯,青磚鋪路,古樸而大氣。聽得慕王爺率軍歸來,潭州百姓傾城而出,夾道歡呼,人人均想一睹傳說中的藍霞仙子風采,藍徽容縱是一貫從容淡定,聽得車外呼叫之聲,不由也有些赧然。

  孔瑄難得見到她有這等羞怯神態,身子微微右傾,貼近藍徽容耳邊,輕笑道:「怎麼,你這藍霞仙子還有怕見凡人的時候?」

  藍徽容側頭望著他俏皮而笑:「我這仙子哪有郎將大人威武,一劍可抵十萬雄師。」

  慕世琮坐於二人對面,看得清楚,猛然俯過身來,將藍徽容左手一扯:「你讓開,我和孔瑄有話要說。」

  藍徽容被他大力一扯直撲向對面座位,馬車一陣輕晃,她瞪了慕世琮一眼,轉頭與崔放輕掀車簾,見車外人頭湧湧,還有許多人跟著車馬而奔,兩人急急將車簾放落下來,吐舌而笑。

  孔瑄等得一陣,不見慕世琮說話,訝道:「侯爺,你不是有話要和我說嗎?什麼事?」

  慕世琮『啊』了一聲:「什麼事來著?我也忘了。」

  崔放拍著車壁大笑:「侯爺也會忘事,可有些稀罕,若說您會忘了某位小姐,我倒是相信。」

  慕世琮滿臉不悅,冷聲道:「阿放你坐規矩些,老是動來動去的,成何體統。」

  慕王府位於潭州城東,紅牆磚道,彩繪琉璃,赫赫府第門前懸掛著黑底金邊匾額,上書端嚴肅穆的三個大字『慕王府』。

  此時王府中門大開,官道上,將士們沿街排開,攔住蜂湧而至的人群,王府大門前,數十名環珠戴翠的華服婦女簇擁著兩位女子靜然而立,當前一位年約四十,一襲紫羅鳳裙,柳眉杏目,氣質文雅中透著一絲華貴,雖已上了年紀,但仍可見年輕時的秀麗,立於她身後的一位年輕女子年約十七八歲,玉肌雪膚,眉似青黛,目如秋月,雪腮之上梨窩淺綻,身形婀娜,望之恍如神仙妃子。

  見慕王爺策馬而來,中年秀麗女子當先迎了上去,慕王爺縱身下馬,她盈盈行禮:「王爺辛苦了!」身邊諸人紛紛跪落於地,『王爺』『王妃』的呼聲充塞於街道上空。

  慕王爺微微點頭:「王妃也辛苦了!」夫妻二人相視一笑,慕王妃似是有些激動,往街道盡頭看了一眼,目中滿是期盼之色:「那孩子呢?你不是傳信說她會隨你一起回來的嗎?」

  慕王爺輕聲道:「孔瑄不能騎馬,她在車中陪著他,一會就過來了。」

  慕王妃似喜似悲,哽咽道:「真的是清姐的女兒嗎?清姐她,真的不在了嗎?」

  慕王爺盯著她看了一眼,她才猛然醒悟,所幸周圍的人隔得較遠,未聽清她的說話。慕王爺悵然望向街道盡頭徐徐馳來的馬車,壓低聲音道:「你先別和她說以前的事情,這孩子,與清娘有些不同,我們先把她留下來再說。」

  馬車緩緩在王府門前停住,慕世琮當先跳落車來,看向慕王妃喚了一聲『母妃』又轉過身去,慕王妃身後那絕色少女呼得一聲『侯爺』,上前兩步,見慕世琮恍若未聞,面上閃過詫異之色,默然停住腳步。

  車門輕啟,崔放扶著孔瑄下了馬車,三人同時將手伸向車內,藍徽容微覺好笑,掃了三人一眼,三人又同時將手收了回去。

  藍徽容輕縱下馬車,剛一抬頭,香風襲來,慕王妃將她摟入懷中,潸然淚下,慕世琮雖知藍徽容的母親與父王是故交,卻未料到母妃看到她竟是如此激動,不由十分訝異,喚道:「母妃!」

  藍徽容這才知抱住自己的竟是慕王妃,她感覺到王妃的身子在輕輕顫慄,哭泣之聲飽含思念與傷悲,心中訝異,緩緩抬起手來撫住慕王妃雙肩,柔聲喚道:「王妃!」

  慕王妃這時才細看向她的面容,依稀找到當年那個對自己呵護備至的金蘭姐姐的影子,悲從中來,低頭飲泣。

  慕王爺緩步過來,沉聲道:「都進府再說吧。」

  慕王妃這才醒覺是在府門前,千百雙眼睛正看著自己,實在有失王妃的尊嚴,忙收住淚水,緊緊握住藍徽容的左手,引著她向王府內走去。

  慕世琮與孔瑄對望一眼,隨後而入,那絕色少女輕喚一聲『阿瑄哥』,二人也未聽見,眼見二人飄然而過,她面上詫異之色愈濃,一把將崔放拖住:「阿放,侯爺和阿瑄哥怎麼了?」

  崔放有些摸不著頭腦:「蕤姐姐這話什麼意思?什麼怎麼了?」

  藍徽容被慕王妃牽著步入正廳,只見廳內陳設典雅,華貴中不乏清致,廳內鋪錦展簟,瓶插鮮卉,流動著馥鬱的清香。

  慕世琮這才步到慕王妃身前正式行禮,慕王妃也不理他,只顧拉著藍徽容的手輕撫她的面容,泣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藍徽容知這慕王妃必與母親有舊,見她眼中慈愛之意甚濃,話語中又飽含深情,心中感動,盈盈行禮道:「藍容拜見王妃!」

  慕王妃見她落落大方,氣質端凝,更是喜愛,一個念頭升起,轉頭向慕王爺道:「王爺,我想與您商量一事。」

  慕王爺坐於椅中,端過下人奉上來的清茶,微笑道:「我也正想與你商量此事。」

  慕王妃一喜:「原來王爺和我想到一塊去了,那就這樣定了。」她轉過身來,見廳中已無外人,拉住藍徽容道:「容兒,我與你母親是金蘭姐妹,現在既然你母親不在了,我想替她照顧於你,不如,你做我的女兒好不好?」

  藍徽容一驚,未及說話,慕世琮冷著臉道:「不行!我不同意!」

  廳內諸人齊感訝異,望向慕世琮,慕王妃嗔道:「琮兒怎可如此無禮?不許你這樣,這個女兒我收定了。」

  慕世琮急切下呼出聲來,可又不知自己為何要反對母親將容兒收為義女,見眾人目光複雜地看著自己,面容微寒,冷冷道:「她是我虎翼營的人,如果變成了我的妹子,我以後可怎麼指揮她,反正我就是不同意。」說著甩手而去。

  聶蕤凝望著他的背影,目中閃過複雜的光芒,又看了一眼藍徽容,悄悄出廳,追向慕世琮。

  藍徽容退後兩步,向慕王妃襝衿施禮,輕聲道:「容兒謝過王妃厚愛,但容兒乃王府過客,並不會在此長住,此間事了便會離去,與其到時惹王妃思念,還不如現在淡然相處為好,還請王妃見諒。」

  慕王妃還待再說,慕王爺站起身來:「既是如此,強求不來,容兒你先住下,其他事情到時再說吧。」

  慕世琮心神不安地回到書房『墨月閣』,坐於案後,俊眉微皺:自己到底為什麼反對母妃將容兒收為義女呢?自己不想她離開,如果她真的成為了義妹,豈不是更有理由將她留下?

  一雙柔若無骨的手輕蒙上他的眼睛,慕世琮將那纖手扳開:「蕤兒別鬧了!」

  聶蕤美麗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緩緩收回雙手,步至一旁坐下,細看慕世琮面色,心神鬱鬱。

  為什麼,短短的四個月時間,侯爺變化這麼大?雖說,她心裡也清楚,侯爺待她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父親因他而去世,他心中暗懷愧疚,所以才會讓王妃將她接入王府中居住,但以前他何曾向她用過這種語氣,難道,竟是為了那個並不是十分美麗的女子嗎?

  兩人默默無語,各想各的心事,目中俱是驚疑之色。

  孔瑄雙手抱於胸前,倚住門框,細看二人神色,笑道:「怎麼了?剛回來,才一見面,就又鬧彆扭了?」

  慕世琮跳了起來,拉住孔瑄的手往外走去:「孔瑄,走,我們請她吃飯,請她遊玩,快些把欠她的給還清了,她要走就隨她走好了!」

  藍徽容被慕王妃安置在東偏院住了下來,本依著王妃意思,便要她住於正院暖閣之內,也好就近照顧,但藍徽容言道自己素喜清靜,不願驚擾王爺和王妃,慕王妃無奈,才命下人打掃好東偏院,換上嶄新的鋪陳,一應物事準備停當,更撥了十來個婆子侍女過來服侍。

  藍徽容見這富麗堂皇的陣勢,倒也不驚不乍,坦然處之,言語中有意無意透露自己練功不能讓旁人看到,慕王妃忙又將眾婆子侍女收了回去。

  藍徽容覺這慕王妃待自己如親生女兒一般,心中感動,但也備感煩憂,自己一心想跳出這個漩渦,為何又要隨慕王爺前來潭州呢?難道真的是為了見到太子皓嗎?

  現在,慕王妃這般優待於自己,顯是傾注了全部的母愛,若不及早離去,越陷越深,他日,自己還能狠得下心,提得動這腳步嗎?

  當晚,慕王府花廳內擺下家筵,一來慶祝王爺與侯爺榮歸,二來歡迎遠道而來的藍小姐,除了慕王爺一家和孔瑄、藍徽容,在座的還有聶蕤。

  慕王爺此時已換回便服,渾身上下並無華貴飾物,但自有一股雍容氣度,他見藍徽容垂下眼簾,靜默無語,冷靜中透著疏離,心中暗嘆,慕王妃知他所想,忙向慕世琮使了個眼色。

  慕世琮已知藍徽容拒絕了母妃想收其為義女的提議,心情愉悅,端起酒杯舉到藍徽容面前:「方--校--尉,我敬你一杯,以謝你救命之恩!」

  聶蕤嬌笑道:「侯爺,你怎麼還叫容姐姐為方校尉啊?」

  慕世琮瞥了正舉杯輕抿的藍徽容一眼,悠悠道:「她本就是我虎翼營的人,自然得依軍銜來稱呼了。」

  聶蕤也端起酒杯,行到藍徽容面前,皓腕微露,如月光一樣潔白,她盯著藍徽容細細地看了幾眼,柔柔笑道:「容姐姐,蕤兒也敬您一杯,謝過您相救兄長之恩,以後還得請容姐姐多多照顧蕤兒才是。」

  藍徽容忙站起身來:「聶小姐太客氣了,聶將軍吉人天相,並非我一力相救,而且,我也不會在潭州久住,照顧之言實不敢當。」

  「容姐姐不在這裡久住嗎?那侯爺可會失望了。」聶蕤妙目望向慕世琮。

  慕世琮面上神情淡漠,冷冷道:「她愛住不住,隨便好了。」聽他此言,聶蕤眼中閃過得意之色,輕盈地回到座位之上。

  藍徽容淡淡一笑,也不理他,側頭見孔瑄望著酒杯,一副垂涎神色,不免覺得好笑,湊近他耳邊,低聲道:「你傷未痊癒,今天就不要喝酒了,過兩天我烤隻雞給你吃,再好好陪你飲兩杯。」

  慕世琮將筷子『啪』地拍於桌上:「我吃飽了,要去碧沙湖泛舟,你們誰要一起去?要去就快些。」說著起身步往廳外。

  慕王妃與慕王爺對望一眼,驚道:「這孩子,怎麼了?!」

  碧沙湖位於潭州城南面的小寒山腳下,因湖中隱有碧血色的沙石而得名。秋月照映下,湖面如鏡,岸邊遍植垂柳,微風輕拂,令人心曠神怡。

  因為碧沙湖風景優美,特別是在星月交輝的時候,湖中小島會發出晶瑩迷濛的淡紫色光芒,宛如人間仙境,所以每夜,都有大量百姓前來遊玩,泛舟湖上,其中不乏文人墨客,才子佳人,更有那等風月畫舫,笙歌曼舞,引來無數風流公子,將碧沙湖變成了一處聲色犬馬的繁華處所。

  藍徽容與孔瑄並肩步於湖邊青石道上,望著前方慕世琮、聶蕤、崔放和十餘名隨從的身影,兩人默默而行,靜靜感受著秋風的清爽與周圍的美景。

  「容兒。」孔瑄輕聲喚道。

  「嗯。」

  「你為什麼要來潭州?先前不是決定要離開的嗎?」孔瑄遲疑片刻,終開口問道。

  藍徽容心頭一跳,是啊,為什麼要來潭州,這個問題,幾日來,自己不知道在腦海中問過多少遍,可那答案卻讓自己柔腸百轉,難道真的能對身邊這人說出那答案嗎?

  她良久方澀澀笑道:「你傷還沒好,總得等你傷好了,我再走。」

  孔瑄半晌低聲一嘆:「這潭州城,慕王府,都不是適合你呆的地方,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你還是早些離開吧。」

  藍徽容心中一痛,立住腳步,溫柔的目光看向孔瑄,說出來的話卻有些清冷:「郎--將--大--人,你就這麼盼著我離開嗎?」

  孔瑄眼中有些慌亂:「不是,容兒,我---」

  藍徽容微微仰頭,傲然道:「我還欠著你一件事情沒做,還欠著你數頓東道,總得還清了才能走,我藍容可不是欠債不還之人。還請郎將大人早日吩咐下來,要我做何事吧。」說著猛然轉身追向慕世琮等人。

  眾人行至湖邊,早有隨從準備好了一艘畫舫,雕欄畫窗,彩帷碧簾,富麗氣派。

  藍徽容倚於畫舫甲板的花梨木欄桿之上,任湖風吹過面頰,秋天的夜風已有些寒意,她借此平息著心中的紛亂。自登上畫舫之後,她便未再看向孔瑄,望著迷濛的湖面,靜靜地體會著「舟行碧波上,人在畫中游」的美好意境。

  慕世琮坐於艙中,眼角卻不停看向藍徽容的背影,正待提步過去,聶蕤卻伸手將他拉住,今日她著一身杏黃長裙,腰束月白色絹帶,烏髮挽成垂馬髻,益發顯得她儀態萬千、翩若驚鴻,她如水秀眸似含情脈脈望著慕世琮,柔聲道:「侯爺,您此次出征前可是答應了蕤兒,回來後要與蕤兒一起譜完那曲《如夢令》的。」說著也不等慕世琮回答,將他拉到琴前坐下。

  藍徽容聽著身後傳來的清越琴音,心漸漸平靜,腳步聲由遠而近,孔瑄倚於她身邊,探頭過來看了看她的神色,微微一笑,背靠欄桿,悠悠長嘆了一聲。

  藍徽容將頭扭向另一邊,也不搭理他,孔瑄又長嘆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唉,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藍徽容知他素日性情,後面必是調侃自己的話,輕哼一聲,並不搭腔,可過得半天,都不見孔瑄道出後話,終忍不住扭過頭來,嗔道:「怎麼,吃了啞藥了?」

  孔瑄見引得她與自己說話,心中得意,正待開口,一艘畫舫徐徐駛來,一人立於船頭,大聲呼道:「侯爺,孔兄,可逮著你們了!」

  兩艘畫舫靠攏,四人躍過船來,皆是世家公子裝扮,或文雅,或俊秀,或英挺,與慕世琮、孔瑄笑著打鬧在了一起,一名身形較高、容顏俊秀的公子笑道:「知道侯爺與孔兄回來了,兄弟們就說要請二位和蕤兒妹妹來這碧沙湖泛舟,可溫老二說二位剛征戰回來,定要多休息幾日,才未能過府相邀,這可好,倒是相請不如偶遇。」

  他眼睛四下溜了一圈,湊到慕世琮面前賊笑道:「侯爺,聽說那藍霞仙子也隨您回了潭州,住進了王府,可否代兄弟們引薦一下,也好讓我們一睹仙子風采。」

  慕世琮望向靜靜立於船舷一側的藍徽容的背影,喚她過來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得微笑道:「容兒素喜清靜,我們還是不要打擾她吧。」

  那些世家公子微感訝異,從未見過一向眼高於頂、孤傲絕塵的小侯爺這般為一個女子著想,愈發感到好奇,那俊秀公子更是按捺不住,輕搖摺扇,以一種極為瀟灑的姿態步至藍徽容身側,長揖道:「藍霞仙子在上,在下乃潭州四大公子排行第三的賀知秋,這廂有禮了!」說著抬起眼來望向藍徽容。

  藍徽容早已將他們的對答收在耳中,她不欲與這些世家公子打交道,此時更是對此次潭州之行有了一些懊悔,她微微退後一步,將面目隱於船壁陰影之中,平靜道:「賀公子多禮了,只是我觀公子並非知秋之人,可有些名不符實。」

  孔瑄忍不住笑出聲來,慕世琮也是悶頭而笑,那賀知秋愣得片刻,方才醒悟過來,尷尬萬分地將手中摺扇隱於身後,乾笑兩聲,走了回來,其餘公子見他吃了個癟,哄堂大笑,卻也不敢再來驚擾藍徽容,又均將目光轉向聶蕤,擁在她身邊,步入船艙中去,不多時,船艙中便傳來他們喝酒行令的笑鬧之聲。

  藍徽容愈發覺得氣悶,直欲下船而去,奈何船在湖心,一時不得靠岸,正在有些煩憂之時,孔瑄步到她身邊,望著迷濛的碧沙湖,默然片刻,輕聲道:「我說了,你不適合這裡,這小小的碧沙湖豈能與廣闊的霧海相比,這小寒山又豈能與巍峨的蒼山相比,你的天地在那裡,而不是在這潭州。」

  藍徽容覺他這話直講到自己的心靈深處,忍不住微微而笑,轉頭凝望著孔瑄,見他眼中滿是疼憐之意,心頭一陣激動,憋了多日的話終衝口而出:「那你呢?只怕這小寒山、碧沙湖也不是你所想要的吧?我若去蒼山霧海,你、你可願意與我同行?」說到後面,藍徽容的語聲幾不可聞,暈紅雙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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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落水

  她這句話說得極輕,話一說完,覺得週遭一切聲音慢慢淡去,自己的心似船下碧波一般,光影迷離,在天地之間悠悠蕩蕩,眼晴卻定定看著孔瑄,一刻都不能移開。

  孔瑄嘴角仍是掛著一抹淺笑,但那笑容卻有些僵硬,藍徽容的雙眸就像磁石一般,將他的目光牢牢地吸住,再也挪動不開,但他的嘴唇卻似被針線縫住了一般,心底的話到了喉間,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眼前這泛著紅暈的面容透著勇敢熾熱的光芒,如一首醉人的曲子,醉了唱歌者,也醉了傾聽者,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這般靜美如星辰,灑脫如長風,勇敢如飛鷹,她的身軀內似有無窮的魅力與力量,吸引著人不顧一切地向她飛翔,讓人忍不住要去瞭解、疼惜和愛護那顆勇敢而又溫柔的心,心甘情願地為她擋住世間一切風雨。

  艙外,兩人默默地對望著,艙內,聶蕤略帶疑惑的眼神不停掃過二人,笑鬧聲、行令聲、船櫓的『唉矣』聲、湖心隱隱傳來的笙歌曼舞聲,都似在九天雲外般飄搖。

  良久的沈默過後,藍徽容面上紅霞退去,嘴角湧上一抹淺嘲的微笑,緩緩退後兩步,淡淡道:「三日之後,藍容便會離開,郎將大人的救命之恩,藍容沒齒難忘,就此謝過。」說著垂下頭來,手橫腰間,盈盈行禮。

  孔瑄有些慌亂,手未及伸出相扶,藍徽容已轉過身去,走至船頭,傲然而立,湖風捲起她的裙裾,體態嬌怯,卻又讓人不敢直視。

  孔瑄仰頭向天,深深呼吸,彷彿要自這夜風中找到以往的信心與勇氣,要尋回那個灑脫自信的自己,藍徽容所問之話給他帶來的震撼依舊在他心中不停撞擊轟鳴。

  原來,她也瞭解自己的心,原來,她也願意交出她的心。只是,真的可以嗎?自己現在不知多想放下這一切,陪她去那蒼山霧海一起遨遊,去過那簡單而又幸福的生活,可一年之後呢?接受了這顆美麗的心,但若不能陪她一生一世,豈不是徒令她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裡傷心難過?

  可此刻,自己的沈默無言,只怕也在她的心頭狠狠地劃了一刀吧,不然,她的身軀怎會在微微的顫抖,她的頭怎會這樣昂揚?她的心,為何自己一想到她受傷的心,就會這般疼痛難言?那夜,自己心甘情願選擇了用生命去守護她,就是不願看到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可為何此刻,卻又是自己重重地傷了她的心呢?

  艙內傳來一陣轟笑聲,他才悚然驚醒,萬分沉重地提動腳步,走至藍徽容身側。船頭並無欄桿,他長久低頭注視著船下的湖水,艱難開口:「容兒,不是我不願,是我不能。」

  「為何不能?!」藍徽容猛然轉身盯著他,語氣激動中帶著些許傷心:「你為了救我受那麼重的傷,可以說是不顧性命,難道,那些放不下的東西就比你的性命更珍貴嗎?!」

  「不。」孔瑄急急否認,可接下來的話他卻無法說出,只能在心裡默默的想,默默地銘刻,容兒,我放不下的,不是別的,而是你,是眼前這個敢愛敢恨、熱烈至令人眩目的你。

  藍徽容直望入他的心裡,忽然有一種豁出去的衝動,她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明白的告訴我,既非不願,為何不能?!」

  孔瑄聽她言中有著前所未有的決然,偏又是深情無限,心頭熱血激湧,激動道:「容兒,我------」

  「阿瑄哥,容姐姐。」聶蕤笑容燦若春花,盈盈步了過來。

  孔瑄話語頓住,僵硬著轉身望向湖心,藍徽容暗嘆一聲,神色漸轉平靜,看向聶蕤。

  聶蕤體態輕盈,笑靨如花,紅唇嬌豔欲滴,腮旁酒窩似盛滿了甜蜜,藍徽容縱是心事滿懷,也不由感嘆上天如此珍愛於她,賜她這般傾國傾城之色。

  聶蕤嬌柔笑道:「容姐姐,蕤兒輸了酒令,必須和這舫上各位一一對飲一杯,不知容姐姐可願賞蕤兒一個面子?」

  藍徽容見她言語謙和親近,笑意可人,只得伸手取過她手中酒盞,正待仰頭一飲而盡,船身忽然一陣劇烈的搖晃,聶蕤站立不穩,直撲向藍徽容的胸前,藍徽容猝不及防,左手還握著酒杯,只得伸出右手將她扶住,卻覺她撞來之力極為迅猛,心中隱隱一動,不及卸掉這股力道,船身又是一陣搖晃,藍徽容只得向後退了兩步,卻忘記身處船頭,一個踏空,掉落下去。

  聶蕤穩住身形,一聲驚呼:「唉呀,容姐姐掉水裡了!」

  孔瑄本是側身望向另一邊,船身搖晃之時正運力穩住身形,聽得聶蕤呼叫,心中一驚,便欲跳下船頭,聶蕤伸手急將他拉住:「阿瑄哥,你身上有傷,不能下水。」說著回轉頭大聲嬌呼:「快來人,容姐姐掉水裡了!」

  她正呼叫間,孔瑄卻忽然省起並未聽到有水花濺起的聲音,蹲下身去,探頭看向船下,只見藍徽容正雙手扳住船側橫木,身子懸掛在船外,望著他眨了一下眼睛,微微而笑,孔瑄心中漸漸明白,面上漸湧笑意,柔聲道:「別調皮了,快上來,吊久了手會酸的。」說著伸出手來。

  藍徽容聽他這話中憐惜、疼愛、寵溺之意甚濃,心尖隱有一股蜜意湧上,這一瞬間,先前孔瑄沈默給她帶來的傷痛慢慢消失,她似乎看到了孔瑄的心,他的心定也如自己的心,只是,他有什麼苦衷吧。她望向孔瑄柔和的笑容,終將右手遞入孔瑄手中,兩人相視一笑,先前的激烈與不快似消失不見。

  正在這時,一人由孔瑄身邊如魚躍龍門,快似疾風,『撲嗵』一聲跳入湖中。

  慕世琮與四公子在艙內猜拳行令,正有了幾分醉意,船身劇烈搖晃之時,手中之酒灑在身上,不免有些不悅,正待開口說話,忽然聽到船頭傳來聶蕤的呼叫之聲:「快來人,容姐姐掉水裡了!」

  他腦中轟的一聲,將手中酒杯一扔,猛然跳將起來,直衝向船頭,縱身躍入湖中。

  湖水寒冷,他心頭卻如有一團烈火炙烤,這一刻,他甚至都不能正常思考,就想不到容兒身具上乘武功,內力深厚,縱是落水,也必然無恙。他只是茫然在水中尋找數圈,不見那時刻縈繞於心的身影,心中焦慮萬分,鑽出水面,放聲大呼:「容兒,容兒!」

  四週一片迷濛,黑夜與燈光交彙的迷濛,他眼光掃過湖面,呼叫的聲音隱隱帶上了一縷悲傷:「容兒,容兒!」

  清澈的聲音從船頭上方傳來,藍徽容略帶訝異俯視著水中的慕世琮:「侯爺,我在這裡。」

  船頭,孔瑄若有所思,聶蕤俏臉慘白,崔放張嘴結舌,四公子面露訝色,齊齊呆望著水中一臉焦慮之色的慕世琮。

  慕世琮愣得片刻,猛然一聲大叫,鑽入水中,半天才重新浮了上來,伸手抓住崔放遞過來的竹篙,飛身上船,帶起一大串銀白色的水花,也帶上一股冷冽至極的寒風。

  他面上如數九寒天,全身的水滴也如結成了冰稜,眼中卻似要噴出火來,他大步逼近藍徽容,咬牙切齒道:「很好玩是吧?!有種你就真的跳下去啊!」

  藍徽容見他淩厲逼人,退後兩步,卻只是平靜地凝望著他,也不說話,慕世琮將欲上前說話的孔瑄一把推開,胸膛劇烈起伏,似有衝天怒火,偏在藍徽容寧靜目光的注視下,悉數憋回體內,終冷哼一聲,將身上外袍迅速除下,狠狠摔落在地,衝回艙內。

  慕世琮怒氣衝衝坐於內艙之中,隨從們趕緊遞上乾淨衣物,他不發一言,感覺全身都在劇烈顫慄,只是究竟是為被戲弄的憤怒還是為剛才那一瞬間隱隱察覺到的真心,他也說不清楚。

  四公子擠眉弄眼的步入內艙,賀知秋賊笑嘻嘻,湊近慕世琮:「侯爺,怎麼了?!你竟喜歡上這藍霞仙子不成?」

  另一人嘻笑著介面:「就是,侯爺可從未這般緊張過一個女子的。」

  慕世琮『騰』地站了起來,將四人用力推出內艙,怒道:「胡說八道!你們若敢造謠生事,毀人家清譽,休怪我翻臉無情!」

  他『呯』地一聲關上艙門,卻覺好像全身氣力洩盡,頹然坐於椅中,怎麼可能?自己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她?論美貌,她不及蕤兒,甚至還不如這潭州城中的某些世家小姐,論性情,她哪有恭謹溫柔,彪悍勇猛倒是不差,論親厚,她才與自己相識三個月而已,恢復女兒身才不過短短二十來天,自己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她?傳出去豈不是會讓全天下的人笑壞了大牙?!

  可為何?自己竟會時時刻刻想見到她?為何看到她與孔瑄那般親密會莫名的不舒服?為何聽到她落水會這般焦慮這般衝動?究竟是為什麼呢?

  自出生以來,他從未像此刻這般心亂,從來,他都是那個眼高於頂,以文才武功傲視東朝,除卻蕤兒,不願多看其他女人一眼的小侯爺,何曾這般怕一個年輕女子寧靜的眼神,這般時時記掛著她,時時想見到她微笑的面容,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艙外再度傳來一陣驚呼,艙門被震天拍響,崔放急呼:「侯爺,不好了,容姐姐真的跳下去了!」

  慕世琮『啊』的跳了起來,拉開艙門,衝到船頭,眼見前方水中藍徽容正沉沉浮浮,不及思考,騰身而起,再度跳落湖中。

  冰涼的湖水中,慕世琮奮力游到藍徽容身邊,正待一吐胸中怒火,藍徽容喜道:「侯爺,快來幫忙。」

  他凝目細看,這才發現藍徽容身邊還有一年輕女子,似是因溺水而昏迷,被她拖住右臂往畫舫遊回,他忙遊近,拖住那年輕女子左臂,兩人齊齊遊回畫舫旁,早有隨從跳落水中,接過那溺水女子,又將二人拉上船來。

  上得船來,藍徽容抱過那溺水女子,將她平放於船板上,不停擠壓她的胸口,那女子卻面色慘白,毫無反應。眾人這才看清這落水女子歌妓裝扮,顯是從剛才擦舟而過的那艘風月畫舫上跌落水中的。

  藍徽容正焦慮間,孔瑄步將過來,兩人配合,一人壓其前胸,一人拍其後背,齊齊運力,數下之後,那女子『哇』的一聲吐出數口渾水,呻吟一聲,四肢微微顫動。

  藍徽容放下心頭大石,籲出一口長氣,這時方覺濕衣沾身,有些涼意。孔瑄忙握住她的右手,輸過一股真氣,輕聲道:「快運氣,別凍壞了。」

  藍徽容朝他微微一笑,坐於船板之上,運氣驅散身上寒意。慕世琮披上隨從遞過來的披風,靜靜地凝望著藍徽容,目中怒火不再,漸漸湧上的是無盡的溫柔。

  聶蕤見孔瑄和慕世琮面上神色,心中一酸,低聲道:「這等煙花女子,救她上來,髒了侯爺的手!」

  聽她此言,藍徽容想起遠在容州的月姨,心中一痛,猛然睜開雙眼,站起身來,冷冽的目光望向聶蕤:「聶小姐,煙花女子也是人,青樓裡也有許多世家小姐,因家道敗落,或父兄獲罪,而被迫淪落風塵,還望聶小姐莫忘記了這一點。」

  聶蕤被她這話嗆得花容失色,欲待反駁,卻被她清冷目光望來,張嘴結舌,吶吶無言。

  這時,藍徽容立於船板中央,濕衣黏在身上,曲線畢露,玲瓏有致,眼見那四位世家公子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慕世琮心頭火起,解下肩上披風,猛然罩上藍徽容身軀,藍徽容眼前突黑,未及反應,已被慕世琮攔腰抱入內艙之中。

  藍徽容也不掙扎,待慕世琮將她放落於軟榻之上,方輕輕掀開披風,攏在胸前,望向慕世琮,正待說話,卻見他面上儘是溫柔神色,定定地望著自己,眼中的光芒讓人心驚,藍徽容心中似有所悟,也不慌亂,淡定地回望著他。

  慕世琮被她淡定的目光看得有些難受,沈默片刻,轉身走向艙門,靜靜走了出去。

  經此一擾,自也無法再繼續泛舟,畫舫靠岸,隨從們速將馬車調至岸邊,藍徽容擁著披風,也不再看向眾人,離船上岸,坐入馬車之中。

  孔瑄跟著登上馬車,細看她的神色,微笑道:「今日你這藍霞仙子可再度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怎麼還這麼悶悶不樂?」

  藍徽容將頭靠上椅背,半晌後輕聲道:「孔瑄,我很累。」

  孔瑄聽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心頭一跳,兩人自相識以來,她從未這般喚過自己,總是以軍職相稱,此時卻這般喚著自己的名字,有幾分依戀,幾分軟弱,還有幾分傷楚,他見她面上疲倦之意甚濃,心湧憐惜,坐於她身側,將她的頭輕輕扳過放於自己右肩,柔聲道:「累就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好了。」

  藍徽容輕嗯一聲,閉上雙眼,片刻後低低道:「孔瑄,三日之後給我答覆吧。」孔瑄低頭無語,默默握住她的左手,真氣輸入她的體內,替她驅散濕衣帶來的涼氣。

  這時,聶蕤面無表情登上馬車,見二人這般情形,也不出聲,默默坐於對面,緊咬下唇,將頭扭向一邊。

  慕世琮待隨從們牽過馬來,本欲縱身上馬,卻不放心車內的藍徽容,掀開車簾,望向車內,雙足便如被定住了一般,再也提不動腳步,孔瑄與他長久地對望,誰也沒有說話,直至崔放在旁輕呼『侯爺』,慕世琮方猛然將車簾放下,躍身上馬,清喝一聲,當先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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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名僧

  第二日清晨,下起了濛濛細雨,秋雨淅淅,如絲如線,打在屋簷上,滴落溝渠之中,濺起一片片白茫茫的水花。

  藍徽容早早起來,靜候於東花廳之中,辰時初,慕世琮當先從廳後步出,玉冠錦袍,頎挺身形,說不出的英俊偉岸,他微笑著望向藍徽容,正待說話,慕王爺錦袍金帶,清貴雍容,步了出來。

  藍徽容上前行了一禮,也不說話,慕王爺明她用意,沈默良久,道:「今日我有公務,明日如果有時間,再帶你去見他吧。」

  藍徽容見他言中拖延之意甚濃,也不氣惱,低頭輕聲道:「王爺,三日之後,不管能不能見到那人,我都會離開。」

  慕王爺輕嘆一聲,不再說話,出廳而去。慕世琮盯著藍徽容看了一眼,緊追幾步,跟上慕王爺,恭聲道:「父王,孩兒有些事實在好奇。」

  慕王爺沈默片刻,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好。」

  慕世琮猶豫了一下,沉聲道:「父王,只要是與容兒有關的事情,孩兒一定要知道。」

  慕王爺眉頭一跳,立住腳步,銳利的眼神投向慕世琮,慕世琮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卻也不退縮,面上神情甚是堅決。

  良久,慕王爺微微而笑,和聲道:「你可想清楚了?」

  慕世琮抬頭望向父王,眼中有熱烈的光芒,這一刻,慕王爺忽似看到年輕時的自己,也曾為某個人這般迸發出耀目的光采。

  「父王,不用想。」慕世琮一字一句,緩緩而又堅決道:「如果要反覆思量,定不是真心。」

  慕王爺愣了一下,仰頭大笑,笑得極為欣喜:「是,世琮倒是比父王聰明得多,好,父王便告訴你一切,由你來打開容兒的心結,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藍徽容陪慕王妃用過早飯,便藉口昨日落水未曾好好休息,回了東偏院,雖知孔瑄因傷未痊癒,沒有隨慕世琮出府,但她也不想前去他所居住的『靜廬』,整個上午便安靜地呆在房中。

  正午過後,雨漸漸的停了,藍徽容打坐一陣,步至窗前,見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樹,八月末,仍是花香濃濃,她忽然想起容州藍家大院內的那棵梨樹,又想起父母在那樹下作畫彈琴的幸福時光,現在,那個小院是由誰來居住呢?如果是華容妹妹或小堂弟文容,那還好些,若是被那幫子堂兄佔了,父母在天之靈看到,也會心疼的吧。

  她又忽然想起了曾在母親遺物中發現的那幅四人策騎同行的畫,現在想來,那四人中的三人定是葉天羽、慕少顏和母親了,還有一人會是誰呢?是簡南英還是葉天鷹?那遠在京城的東朝當今皇帝簡南英,又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那溫和而又隱露威嚴的寧王,可像他的父皇?

  想得一陣,她搖頭而笑,自己還想這些無關的人做什麼,不過這時她倒是來了興致,見室內文房之物齊全,索性攤開畫紙,憑著記憶,一點一滴地將那幅四人同遊圖慢慢畫將出來。

  院門被輕輕推開,一人緩緩步了進來,藍徽容落下最後一筆,抬起頭來,透過木窗望去,慕世琮正站在窗外,默默地凝望著她。

  他的眼神比昨夜更加溫柔,他的神情比昨夜更為令人心驚,藍徽容與他對望片刻,暗嘆一聲,悠悠道:「侯爺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慕世琮推門入室,步至畫案前,細細看了幾眼:「這人是誰?」

  他此言一出,藍徽容便知母親畫中那青袍男子定是葉天羽,如果是當今皇帝簡南英,慕世琮不會不識,她淡淡道:「是我母親和你父王的結義兄長葉天羽,不過我也是憑一面之憶畫出來的,畫得不像。」

  慕世琮方才已得父王告知他一切前塵舊事,正是心潮澎湃、又難過又激動之時,聽得藍徽容這樣一說,控制不住,猛然捲起那幅畫,抬頭望向藍徽容:「容兒,我帶你去見他。」

  藍徽容吃了一驚:「誰?!你說葉天羽?!」

  藍徽容隨著慕世琮出了潭州城東門,見所去方向正是小寒山。小寒山是位於潭州城東的一座名山,山並不高,風景卻十分秀麗,更因山的南麓有著聞名東朝的萬福寺而出名,萬福寺中的玄亦法師,年紀雖輕,但佛理精深,在民間享有極高威望,每月逢一、五、九的法會,由其親講佛法,更是吸引了大批善男信女前來參聆。

  慕世琮帶著藍徽容和十餘名隨從在小寒山北麓山腳下了馬,吩咐隨從於山頂守候,不要放閒雜人等上山,當先沿著一條崎嶇的山路向山頂進發。

  一路上,他默然無語,藍徽容也不發問,她隱隱感到真相就在眼前,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靜靜的聆聽而已。

  到得山頂,慕世琮遲疑了一下,向右方行去,行不多遠,一座孤墳呈現於藍徽容面前。

  墳是土墳,長滿雜草,墳前並未立碑,慕世琮跪落於地,恭敬地三叩首,又掏出火褶子,將藍徽容畫的那幅畫焚於墳前,抬起頭來,話語帶著幾分悲傷:「容兒,葉伯伯在這裡,你來給他見禮吧,他要是見到你,會很高興的。」

  藍徽容早聽得仇天行敍述往事,又親感母親畫中對葉天羽崇敬之情,在她心目之中,這人便如同自己的親舅舅一般,聽得他就葬在此處,心緒陡起波瀾,強自抑住,行到墳前,恭敬地叩首行禮,想起一代名帥葬身於此,墳前淒涼,眼眶漸漸有些濕潤。

  已過中秋,小寒山的風帶著幾分寒意,藍徽容與慕世琮並肩坐於葉天羽墳前,靜靜地聽他訴說。

  「我自懂事起,只要沒有戰事,父王和母妃每年清明節都會帶著我到這裡來祭拜,父王每次都會痛哭一場,母妃要勸很久才能勸住,我也不知這墳中之人究竟是誰,父王也從來不肯告訴我,卻總是嚴厲的警告我,不要告訴別人。」

  「今日,父王對我說了以前的事情,容兒,不管你相不相信,父王他,確實是做錯了事情,但他是身不由己的。」

  慕世琮轉頭望向藍徽容:「容兒,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知道的,是怎樣的往事?」

  藍徽容避開他熱烈的目光,低頭用平緩的語氣將仇天行所述往事輕聲講述。

  慕世琮冷冷一笑:「葉天鷹果然堪稱小人,其實當年之事,一切罪因都是他。」

  「當年我父王與簡南英作戰,同行之人還有葉天鷹。眼見戰事不利,父王差葉天鷹回京城向和末帝請求派兵支援。」

  「簡南英曾在蒼山呆過一年,知道葉天鷹是卑鄙無恥的小人,於此時收買了他,葉天鷹返京城之後,向和帝誣告,說我父王有意投向簡南英,和帝大驚,就派人上蒼山將我慕氏族人抓了起來,卻也並未處斬,只是要葉天鷹回邊關傳信,以此威脅我父王。」

  「葉天鷹回邊關後,卻向我父王說,和末帝已將慕氏族人悉數處以淩遲之刑,父王他,哀於數百族人之死,一怒之下,便投了簡南英,引了東朝軍入關。這也導致了我慕氏族人的真正滅亡。」

  「及至東朝軍攻破容州,你母親帶著太子皓和昭惠公主逃亡,陣前怒斥父王投敵,父王便有了幾分悔意,簡南英因抓不到你母親,怒而屠城三日,百姓死傷無數,父王看在眼裡,想起自己因一己之仇而造下這般罪孽,更是痛悔莫名。」

  「無奈此時,父王已是身不由己,只得一路隨著簡南英攻向北境的葉伯伯,葉天鷹此時奉簡南英之命又假裝逃回葉伯伯處,哭訴我父王叛變投敵,取得了葉伯伯的信任,更因此,他得知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慕世琮目光深邃,望向遠方蒼翠如洗的碧空:「當年大趙強盛一時,皇室聚積的財富更是一筆驚人的數目,在趙國滅亡之前,趙國的皇室便將這筆數百年累積下來的財富埋在了一個隱密的地方,埋藏的地點就繪於《寒山圖》中,而開啟寶藏機關的鑰匙便是你此次前來,想要求得的鐵符。」

  經過仇天行一事,藍徽容已隱隱猜到這個秘密,她想到,仇天行那等小人,處心積慮想要得到《寒山圖》,其中涉及的必定是驚人的財富,此時聽慕世琮這般講述,忍不住悠悠嘆了口氣:「原以為均是義氣中人,卻原來抵不過富貴如山!」

  慕世琮也嘆了口氣:「容兒,那是你不知道那寶藏的意義,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以當前之政局,如果讓簡南英得到這筆寶藏,他便可以一掃朝廷財政捉襟見肘的頹勢,再造一支精銳之師,以狂風之勢攻破西狄,而如果讓西狄得到這筆寶藏,東朝便岌岌可危。」

  「趙國滅亡之後,《寒山圖》和鐵符落在了和國皇室手中,但幾十年來,和國皇室一直沒能參破《寒山圖》中的秘密,這筆寶藏也一直未能尋得。和末帝身死之前,便將此圖和鐵符分別交予了昭惠公主和太子皓。」

  「當時,你母親帶著太子皓和昭惠公主逃到葉伯伯處,葉伯伯知簡南英不日便會攻來,而當時北境軍力不足,便讓你母親帶著昭惠公主向西邊的唐寧唐將軍處求援。」

  「為穩妥起見,昭惠公主便將《寒山圖》帶在了身邊,葉天鷹將此事密告了簡南英,簡南英決定由他親帶精兵前往追捕你母親一行,而由其胞弟簡南雄與我父王前去棋子坡攻打葉伯伯。」

  「父王他得知此事,猶豫再三,終決定前往棋子坡,因為他知道,你母親她。」慕世琮遲疑了一下,望了一眼藍徽容:「你母親,與簡南英有著不尋常的關係,簡南英雖誓要抓到你母親,卻絕對不會傷害於她。」

  藍徽容靜靜地聽著,心中暗嘆,母親當年,真的與那簡南英有著不尋常的關係嗎?可為何,她在與自己評點東朝時事之時,每逢講到當今皇帝,語氣卻是那般的冷靜無波?

  「父王到了棋子坡之後,假意率部與葉軍激戰,想辦法調走了簡南雄,趕到葉伯伯處,卻終到遲了一步,葉伯伯已被葉天鷹那個小人暗算,生命垂危,父王到時,葉伯伯正拼盡全力,將葉天鷹擊落懸崖。」

  「當時形勢十分混亂,父王向葉伯伯懺悔,求得他的原諒,葉伯伯也知大勢已去,又恐西狄趁亂入侵,便於臨終時叮囑父王,簡南英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西狄人,畢竟那是不同的民族之間的矛盾,而簡南英,所想的是要統一南方,結束數十年分裂的局面。」

  「更重要的是,葉伯伯想保全當年由蒼山一起下來的那幫兄弟和太子皓,便要我父王忍辱負重,真正降了簡南英。」

  「父王想辦法除了簡南雄,一把火燒了棋子坡,造成葉伯伯與簡南雄同歸於盡的假像,將太子皓藏匿起來,適逢當時西狄軍趁亂南下,他又帶著和國舊部力拒西狄軍於蓮花關前。」

  「簡南英知父王手中兵馬雖不足以與他抗衡,卻也一時難以拿下,又要借父王之力抵抗西狄,便與父王達成協定,封了西北十二州給父王建藩,這才保全了和國舊將和蒼山的兄弟。」

  「至於簡南英當初率兵追捕你母親和昭惠公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母親是生是死,父王百般打聽,都得不到任何消息。」

  「昭惠公主被簡南英抓去,封為和妃,生下了常寧公主和寧王之後,便因病去世,她身處深宮,我父王想法派人入宮向她打聽,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這麼多年,父王一直在暗中尋找你母親的下落,他知她誤會極深,長夜思及,都是難以入眠,這也一直是父王心頭大痛。」

  「容兒,父王他,能見到你,不知有多高興,他要我將這些事情告訴你,希望你能在你母親靈前,告訴她真相。」慕世琮轉過頭來,熾熱而誠懇地望向藍徽容:「容兒,我所講的,你信不信?」

  藍徽容被他熱烈而略帶求索的目光看得呼吸略略一窒,下意識地點頭:「我信。」話一出口,她都有些吃驚於自己的不冷靜,那日仇天行所講,她並未輕易全信,可為何今日慕世琮這番講述,她卻深信不疑。

  慕世琮眉間一片舒展,望著藍徽容微微而笑,秋風中,他的笑容捲起陣陣熱浪,撲面而來。

  藍徽容轉過頭去,半晌後方輕聲道:「那太子皓,現在何處?」

  萬福寺,香霧蒸騰,禪音陣陣,玄亦法師端坐於臺上,清朗的聲音在殿內迴響,數百名僧侶與信徒滿面虔誠之色,靜靜聆聽著他論經講佛。

  藍徽容隨慕世琮步入大殿,在眾人身後輕輕跪坐於蒲團之上,她目光投向臺上的玄亦法師,隱見其雖年紀甚輕,不過三十來歲,但寶相尊嚴,清俊的面容上不沾絲毫塵垢,那眉眼卻又有些眼熟,竟與無塵師太有三分相像。她漸漸明白過來,望向慕世琮,慕世琮微微點了點頭,藍徽容低嘆一聲,磕下頭去。

  能託身佛門,又參透佛理,成為一代名僧,也許,是他這個亡國太子最好的結局了吧。這一瞬間,藍徽容也猜到了無塵師太的真實身份,只是,當年被簡南英抓去封為和妃的如果不是真正的昭惠公主,又會是誰呢?

  禪房內,慕世琮與藍徽容跪於玄亦身前,玄亦充滿慈悲的眼神望著二人,和聲道:「玄亦乃出世之人,二位不必如此大禮。」

  「世琮以前不知大師身份,今日方得父王告知前塵舊事,這位是玉清娘的女兒,前來拜見太子。」慕世琮低聲道。

  玄亦低頌一聲佛吶:「貧僧玄亦,以前之名皆如前世之夢,夢醒之後了無痕跡,二位不必再提。」

  藍徽容遲疑片刻,恭聲道:「大師,我是奉人之命前來,求取一物,那人,和您有三分相像,應是昭惠公主。」

  慕世琮一驚,難道,寧王的生母竟不是真正的昭惠公主嗎?

  玄亦面上波瀾不驚,目光靜如止水:「昭惠,玉清娘,皆是前世之人,再與玄亦無關,至於施主前來所求之物,也是前世之物,早已化為塵土。」

  他垂下眼來,不再看向二人,低低吟頌:「稽首歸依大悲主,願力宏深相好身,千臂莊嚴普護持,千眼光明遍觀照。真實語中宣密語,無為心內起悲心,速令滿足諸希求,永使滅除諸罪障———」

  輕頌聲中,藍徽容抬頭望向玄亦面容,隱見他的禪心如月光一般流轉於面容之上,他低垂的眉眼又如映顯世相的那顆琉璃寶珠。他幼年曾貴為太子,卻又遭逢滅國、逃亡之痛,一生跌宕,終於這佛門之中找到了靈台的寧靜。

  現在,他的心中只有令他神往的弘法事業,再無和國之念,他用他的虔誠和高潔,洗去了身上的塵垢,換來了心靈的新生。

  此時此刻,還要向他求取鐵符嗎?還要打破他的禪心嗎?縱是無塵師太親來,只怕也會悄然而退吧。

  低沉的梵音中,藍徽容與慕世琮再輕輕磕首,悄悄地退出了禪房。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兩人坐於萬福寺旁的樹林前,藍徽容沈默良久,柔聲道:「侯爺,謝謝您,現在諸事了結,我也再無掛念,後天,我就會離開,多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

  慕世琮晨間聽她言道要離開之時,就已下定決心,他猛然轉身,伸手握住藍徽容雙肩,手微微有些顫抖,話語卻是十分堅定:「容兒,我想過,要是我不告訴你這一切,不帶你來見太子皓,是不是你就不會走,可我,我這顆心,又不能忍受對你有一分一毫的隱瞞。我現在已沒有什麼將你留住的理由,我只能求你,求你留在王府,讓我來替父王,還欠你母親,欠葉伯伯的債。」

  藍徽容自昨夜對慕世琮的心思隱有所悟之後,便對如何與他相處有些矛盾。此時聽他這話講得極癡,竟不敢望向他,輕輕掙脫他的雙手,站起身來,遙望萬福寺,低聲道:「謝謝你告訴我真相,我自會在母親墓前相告。王爺並不欠誰的,當年的事,誰對誰錯,又怎能講得清楚,而這些更與你我無關。多謝你的好意,只是我,是不會留在潭州的。」

  慕世琮仰頭望著藍徽容的身影,遠處的天極藍,近處的松濃翠,而她的身形如煙如霧,自己與她之間仿似隔著一層朦朧而神秘的輕紗,近在咫尺卻不能觸及。

  「容兒,告訴我,要怎樣,你才肯留下來?」慕世琮覺得藍徽容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而自己此刻,竟如同一個無助的幼兒,他將頭埋在手中,傷感難言。

  藍徽容心中也隱隱有些傷感,自相識慕世琮以來,雖有過誤會,有過衝突,但他卻始終是一片單純之心,只是,自己這顆心,已給了別人,那個人又是他視之如親兄弟一般的人,能明白告訴他嗎?如若自己三日後孤身離去,豈不是徒傷了他們兄弟之情?

  林中,一片長久的沉寂,只聽到啄木鳥『得得』的啄木之聲,像慕世琮體內那顆劇烈跳動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然跳起,衝到藍徽容面前,直視她的雙眸:「容兒,你要去哪裡?我和你一起去。」

  「侯爺。」藍徽容稍稍退後一步,語氣略帶責怪:「我若流浪江湖,難道你也隨我去不成?你有朝廷封爵,又有父母高堂———」

  慕世琮俊眉一挑,再逼近一步,眼中有著決然的光芒:「這侯爺,我早就不想做了,你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要跟著你。」頓了頓他忽然有些發狠:「你是我的債主,我沒還清欠債之前,都要跟著你。」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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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18: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十日

  藍徽容聽得有些心驚,輕聲道:「侯爺,你不欠我什麼。」緩緩向後退去,慕世琮眼中卻只有她清麗的面容,情不自禁的步步逼近,話語卻極溫柔:「不,我欠你的,一輩子也還不清。」

  藍徽容退得幾步,身軀抵於一棵樹上,眼見已退無可退,又向旁避開,不料她披散的秀髮卻被矮樹的樹技掛住,『啊』地低喚出聲。

  慕世琮愣了一下,這才清醒過來,忙上前替藍徽容解開被掛住的秀髮,誰知那頭髮與樹枝纏得極緊,半天都無法解下。

  此時,他緊依於藍徽容身側,藍徽容稍稍側頭,正見他如雕刻出來的俊秀側面,飛眉星目,薄唇微抿,神情溫柔而又專注,急於替自己解開秀髮,卻又有些怕扯疼自己,以他之能,額頭居然還沁出微微細汗。

  她莫名地覺得一陣心虛,倒覺自己似欠了他許多許多,當初不懷好意入伍,欺他瞞他,現在無端惹他情思,卻又鍾情於他的兄弟,這團亂麻該如何解開?

  她輕嘆一聲:「侯爺,借你匕首一用。」

  慕世琮並不抬頭:「不行,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可輕毀。」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侯爺當知此話。」藍徽容平靜道。

  慕世琮聽她話中有話,心中一亂,有些氣惱,從靴間抽出匕首,也不看向她,橫手遞過來,冷聲道:「斷吧,你斷了,它還會長出來的,倒是我白擔心了。」

  藍徽容接過匕首,極堅決地揮出寒光,被扯住的烏絲如漫天飛舞的細雨重新落於她的肩頭,她頭也不回,出了樹林,縱身上馬,清喝一聲,青雲四蹄如飛,向潭州城馳去。

  馳不多遠,慕世琮打馬追了上來,胸中悶成一團,卻又不敢一吐為快,生怕惹藍徽容說出決然的話,再無轉圜的餘地。

  藍徽容一路馳回王府,暗下決心,既然太子皓之事了結,便應搬離王府,縱是想等孔瑄的答覆,也不必住在王府之內,眼見慕世琮情意日濃,若不及早避讓,只怕終會傷人傷己。而慕世琮一片單純之心,是她萬萬都不想傷害的。

  誰知一返王府,便得知慕王妃病倒了,慕王妃身子本就弱,前段時間日夜擔心慕王爺和慕世琮出征安危,後又見了藍徽容,心神激動,加上昨夜著涼,上午開始有些胸悶,到了下午,病勢竟十分兇猛,待二人回府時已是發起高燒,神智也有些迷糊不清。

  慕世琮與藍徽容急奔入內室,趨近慕王妃床前,聶蕤正手捧藥碗,細細地餵王妃服藥,無奈王妃似有些抗拒喝藥,眼神也有些茫然。

  慕世琮忙上前將王妃扶起,喚道:「母妃!」

  慕王妃聽得兒子呼喚,稍稍清醒,目光正好掃見立於床前的藍徽容,一陣激動,坐直身軀,緊緊握住藍徽容的雙手,顫抖著道:「清姐,你回來了!」

  藍徽容一陣心酸,緩緩在床沿坐下,反握住慕王妃的雙手,想起她對自己的一片拳拳照顧之心,哽咽道:「王妃,您先把藥喝了吧。」

  慕王妃再清醒了一些,看清面前之人,淚珠滴落:「容兒,你帶我去見你母親,好不好?這二十多年來,我時刻想著她,當年若是沒有你母親,只怕我早已是孤魂野鬼,我想給她上炷香,想問她,為什麼活在這個世上,卻不來找我這個妹妹?!」

  藍徽容淚水悄然滑落,伸手欲接過聶蕤手中藥碗,聶蕤遲疑了一下,望了一眼慕世琮,將碗遞給藍徽容。

  藍徽容忍住淚水,哄道:「王妃,您先把藥喝了,總得等您身體好了,我才能帶您去見我母親,母親地下有知,會很高興見到您的。」

  慕王妃聽她這話,似是十分欣喜,順從地將藥喝完,躺落下來,卻怎麼也不肯放開藍徽容的手,喃喃道:「容兒,王爺說你要走,琳姨求你,不要走,留下來,不做女兒,就做我的媳婦吧。」

  聶蕤面色微變,眼神在慕世琮與藍徽容尷尬面容上凝望良久,悄悄退了出去。

  藍徽容傷感中又帶著煩憂,握住慕王妃的雙手,低頭沈默。室內寂靜,只聞窗外偶爾傳來的婆子低咳聲和慕世琮略帶沉重的呼吸聲。

  聽得慕王妃呼吸漸轉平靜,藍徽容輕抽出手,將她的手塞回被內,轉身正望上慕世琮期待而又溫柔的目光,她又轉頭看看慕王妃略帶憔悴的睡容,辭府而去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得默默回了東偏院。

  秋天的夜空純淨而高遠,藍徽容依於窗前,癡望著窗外的夜色,下意識地梳理著長長的秀髮,楊木梳滑過黑墨般的長髮,在髮梢頓住,她用手輕摸先前被匕首割斷的那處,感覺自己的心也似這芊芊髮絲般紊亂。

  她沒有想到,自己剛從母親的恩怨往事中跳了出來,卻又跳入了情感的漩渦之中,這恩怨情仇,真的是必然要經歷的嗎?真的不能瀟灑轉身離去嗎?

  房頂傳來輕微的『哢嚓』聲,藍徽容心一驚,悄悄握住案旁的長劍,聽得房頂青瓦被輕輕揭起,夜光透下,她眯眼望去,一隻修長的手握著個酒葫蘆在屋頂悠悠搖晃。

  她忍不住『卟哧』一聲笑了出來,鬆開長劍,縱身躍出窗外,勾住屋簷,翻身上到屋頂,只見孔瑄坐於屋脊上,目光中深情無限,望著她從容而笑。

  藍徽容忽覺自己的心『呯呯』跳得極快,竟不敢望向他的笑容,奪過他手中酒壺,在他身邊坐下,嗔道:「你傷未痊癒,這酒,我收了。」

  孔瑄從身後拿出一樣東西,打開紙包,竟是一隻烤雞,他望著藍徽容央求道:「看在我初次學你烤雞的份上,你喝三口,我只喝一口,可好?」

  藍徽容聽他此刻語氣如同一個幼兒撒嬌一般,心一軟,卻板起臉道:「不行,我五口,你一口。」

  孔瑄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那等會如果你喝醉了,我可不負責將你抱下去。」

  「那你好好的大門不走,跑這屋頂來做什麼?」藍徽容撕下一塊雞肉,遞至孔瑄手中。

  孔瑄伸了個懶腰,仰躺於屋脊之上,雙目微眯,望向無垠的夜空,繁星點點,月色流水,他輕聲道:「容兒,你說,人是不是有宿命,就如天上的星星,總有自己的位置,千古都不能轉移。」

  藍徽容聽他這話說得有些傷感,觸動自己心事,抬頭望向星空,良久方道:「我不相信宿命,所謂宿命,就是要用來打破的,正如這酒,是用來喝的一樣。」說完,輕飲了一口酒。

  孔瑄聞得酒香,『啊』地一聲張開嘴,藍徽容哭笑不得,只得將酒葫蘆湊到他唇邊,輕輕滴下數滴酒入他口中。

  孔瑄輕啜了幾下,面上神情極為懊悔,搖頭道:「早知道這樣,我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喝就好了,還非得飛簷走壁尋一個約束之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也。」

  藍徽容將手中雞腿猛地塞入他的口中,笑道:「侍衛們沒把你當飛賊抓起來,你就要謝天謝地了,還在這胡說八道。」

  此時,她低頭俯視著孔瑄,孔瑄正好對上她無盡柔和的眼波,溫煦而略帶俏皮的笑容,在這笑容的注視下,他心中的傷痛與迷茫瞬間消失,緩緩伸出手來,取下口中雞腿,翻身坐起,長久地凝望著藍徽容。

  藍徽容漸覺唇乾舌燥,面泛紅暈,心仿似就要跳出胸腔,嬌羞地低下頭去,眼光瞥見孔瑄的雙手在空中頓了幾下,心猛跳間,已被他輕輕擁入胸前。

  他的胸膛如此厚實,如此熾熱,他的心也跳得如自己一般激烈,但他的手卻似抱著世上最珍貴的東西,生怕稍一用力,便會毀掉了這珍寶。

  他溫熱的氣息撲入自己的耳中,清和的聲音喃喃道:「容兒,你等我十天,十天後,我們一起離開。」

  藍徽容被他擁在胸前,全身無力,聽他這話,想掙扎著撐起身,稍稍一動,感覺他滾燙的雙唇掃過自己的面頰,『啊』地一聲,再度倒回他胸前,雙手發軟,顫慄著道:「你昨夜不是說不能嗎?為什麼又可以?」

  孔瑄長久地沈默,只是輕柔地擁著她,良久方低聲道:「你說的,宿命是用來打破的,現在,我找到了改變我命運的人。」說完,他雙手漸漸用力,將藍徽容擁緊,嗅著她秀髮上傳來的陣陣清香,直浸入自己的骨子裡。

  藍徽容的身子縮了縮,彷彿要在孔瑄懷中找到最舒適的一個位置,在他心中找一個最柔軟安全的地方躲起來,要忘掉這幾個月來的艱辛困苦,徬徨迷惑,要避開命運給自己帶來的傷痛與折磨,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淡定堅強、呼嘯沙場的藍徽容,她只願做一個柔弱無依的容兒,躲於他的懷中,任他替自己擋住一切風風雨雨。

  孔瑄似也感覺到了她此刻的柔弱,聽到她漸轉沉重的呼吸聲,心中一痛,身子卻漸漸沸騰,他右手顫抖著撫上藍徽容的秀髮,低聲道:「容兒,相信我,十天之後,我們一起去蒼山。」

  藍徽容隱隱有些擔心,強自平靜,掙開孔瑄的擁抱,直望著他的面容:「這十天,你要做什麼事?」

  孔瑄雙手一空,彷彿心尖那一塊被撕扯下一般,勉強笑道:「你把我這個郎將大人拐跑了,我總得替侯爺做一件事情,方對得住他。」

  藍徽容更是憂心,握住他的雙手,看入他的眼睛:「孔瑄,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情?我不希望你瞞著我。」

  孔瑄避開她的目光,輕輕抽出手取過酒壺,仰頭喝了一口,眯眼望向遠方,沈默片刻,低聲道:「這潭州城和慕家軍中,有一些人,打算對王爺和侯爺不利,我盯了他們很久了,走之前,想替侯爺除掉這些人。」

  「那侯爺知道嗎?」

  「不知,容兒,你先別告訴他,大概十日,我便可把這些人全部摸清楚,到時再一舉擊破。」

  藍徽容將手覆上他的右手,柔聲道:「那會不會有危險?我要和你一起做這件事情。」

  孔瑄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笑聲在她頭頂響起:「知道你勇猛彪悍,萬夫莫敵,但現在,只需要將他們引出來,到時再請侯爺派人,一舉殲滅就是了,可不敢勞動你這個藍霞仙子。」

  藍徽容心中似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眼前若明若暗,擁著自己的這個男子有著明淨的溫柔,卻又似有著隱晦的憂傷,偏他略帶威嚴的語氣又讓自己無從抗拒,也罷,就讓自己在以後的歲月裡,再來慢慢融化他吧,只要他此刻,願意這樣擁住自己,願意與自己一起去追逐那心中的夢想。

  她將頭埋在孔瑄肩頭,聲音極輕極柔:「孔瑄,你萬事小心,我等你,會一直等你。」

  這一夜,藍徽容喝得醉意朦朧,又依於孔瑄肩頭睡了過去,醒來時已是第二日的辰時,只見自己躺於床上,身上還蓋著薄被,想來是被孔瑄抱下屋頂的,她坐著想了一陣,面上悄悄飛起兩團紅暈,轉瞬又有些為孔瑄擔憂,但她素知他之能,又瞭解他要去做這件事的決心,自己所需做的,就是靜靜的等待吧。

  她心掛慕王妃病情,梳洗之後,便趕到王妃居住的正閣,迎頭碰上了慕世琮。

  慕世琮正向父王母妃請安出來,見母妃病情依然嚴重,十分憂慮,跨出房門,碰上藍徽容由迴廊過來,她的腳步好似比昨日輕快許多,捲起一股清新的風,她秀麗的容顏似也煥發著熱烈的光彩,不由一愣,覺得她與昨日有所不同,但究竟不同在什麼地方,偏又說不上來。

  藍徽容恭敬地行了一禮:「侯爺!」

  慕世琮欲待將她扶起,她已盈盈起身,他的手便停在了半空,輕揮兩下收回身後,半天方憋出一句話來:「容兒,你多呆幾天,等母妃病好一些再走,可好?」

  藍徽容微笑道:「是,侯爺。」提步邁入房去。

  慕世琮未料她答應得這般爽快,愣了一瞬,喜悅湧上心頭,忍不住跟在她身後又進了內室。

  慕王妃見藍徽容進來,便有了幾分精神,她本是賣唱女出身,流落於容州街頭,十五歲那年受惡霸欺淩,眼見就要被賣入青樓,幸得清娘相救,結為姐妹,其後兩年二人朝夕相處,情義極深,無奈命運捉弄,二十多年來,自己貴為王妃,金蘭姐姐卻生死不明,這心中難過愧疚之情一直無從抒解。

  待見到藍徽容,她便將滿腔母愛傾注在了她的身上,可聽丈夫說容兒執意要離去,心中難過,病便有些沉重,她也隱隱知道了兒子的心思,眼見藍徽容因自己生病而守於床前,暗中有了打算,這病,便連病數日,反反復複,都不見好,藍徽容果然也不再提離去的事情,日日過來陪伴於她,頗讓她有些小小的得意。

  不知不覺中數日過去,藍徽容未再見著孔瑄,自那夜後,他也未再來找她,她只從崔放或聶蕤的口中知道他日日早出晚歸,也不知在忙些什麼事情。

  藍徽容對孔瑄有著十分的信心,便安心每日呆在慕王妃身邊,伺候她飲食起居,慕王妃竟再也離不開她,兩人之間,如同親生母女一般,藍徽容想起數日後就要離去,心中難過,卻也無法說出口。

  倒是守在慕王妃身邊,讓她避過了慕世琮,慕世琮恐她著惱離去,不敢再來找她,向慕王妃晨昏定省時,也只是用那濃烈的眷戀目光看上她幾眼,彷彿只要每天能見到她,就心滿意足,原本冷傲的臉上也時時浮現溫和的笑容,崔放等人直呼侯爺自戰場歸來,便轉了性子,實是有些怪異。

  這日已是八月二十八,藍徽容正陪慕王妃說話,僕婦來稟,監察使黃儒敏的夫人,朝廷二品誥命黃氏前來拜見王妃。

  慕王妃聽稟一愣,她性子柔弱,雖貴為王妃,但甚少與這些官宦貴族家的夫人交往,若是別家夫人,便待不見,但她知這監察使是朝廷派駐藩邦的重臣,負責在朝廷與藩邦之間聯絡往來,也負責監察藩王動態,實是得罪不得,忙命人請了進來。

  香風陣陣,彩錦珠佩,黃氏踏入房中,行到慕王妃床前,俯身行禮:「妾身黃氏,拜見王妃。」

  慕王妃忙命僕婦將她扶起,和聲道:「黃夫人切莫如此大禮,我有病在身,不便相扶。」

  黃氏三十出頭,頗有幾分麗色,口音圓潤:「妾身聽得王妃染恙,便一直說要來探望,又恐驚擾王妃,今日知王妃病情好轉,便來略表問候之意。」

  她目光在室內掃了一圈,看見藍徽容靜靜立於床尾,眼睛一亮,起身行過來,握住藍徽容的手:「這位就是藍霞仙子吧,真是標緻靈秀,好一個巾幗不讓鬚眉的仙子。王妃也不讓她出府,夫人們可都想一睹她的風采。」

  藍徽容輕輕抽出雙手,行了一禮,卻不說話。慕王妃微笑道:「倒讓夫人見笑了,這孩子素喜清靜,我又在病中,她時刻陪伴於我,待我大好了,自會帶她出去走走的。」

  黃氏笑著轉過頭去,向她隨行的婆子吩咐道:「快快回府,準備一些表禮過來,與藍小姐初次見面,可不能失禮了。」

  此時,東花廳內,監察使黃儒敏正與慕王爺閒談,慕世琮立於一側。

  慕王爺知這黃儒敏深得皇帝信任,也有著直奏天聽之權,這西北十二州的一舉一動只怕都是通過他直達朝中,見他今日來訪,說的卻是些閒話,不知是何用意,面上保持淡淡的微笑,心中卻在快速地思忖著。

  不多時,一名隨從步入廳來,湊到黃儒敏耳邊低低地說了句話,慕世琮俊眉一挑,似是聽到了一個『藍』字,黃儒敏已呵呵笑著站了起來,笑完面容一肅,長喝道:「聖----旨----下!」

  慕王爺與慕世琮同時心驚,這聖旨來得蹊蹺,黃儒敏似有備而來,兩父子對望一眼,早有侍衛大開中門,抬過長案,鋪上錦綢,二人站起身來,面朝東南而立。

  黃儒敏卻不慌不忙,笑道:「聖旨是下給藍容藍小姐的,還請王爺喚藍小姐出來接旨吧。」

  慕王爺額頭隱有汗珠沁出,手背上青筋暴起,緩緩道:「黃大人,實在抱歉,藍小姐昨日便已離開潭州了。」

  黃儒敏呵呵一笑:「王爺這話說得,我家夫人此刻可正與藍小姐閒敍家常,剛才還差人要我準備表禮呢。」

  慕世琮的心漸漸往下沉去,容兒的來歷,只有父王母妃與自己知曉,難道,皇上竟知曉了她是清娘的女兒不成?

  黃儒敏悠悠道:「王爺,可沒有聖旨等人的先例,還請王爺速速傳藍小姐出來接旨吧。」

  慕王爺望了一眼慕世琮,慕世琮會意,微微點頭,轉身向廳後走去,轉過錦屏,急奔往正院內室,見一貴婦人正與母妃和藍徽容絮絮叨叨,面不改色走了過去,道:「容兒,你隨我來。」

  黃氏嬌笑著站了起來:「唉喲,我倒是忘了,外子今日要來王府頒旨,聽說聖上有旨意下給藍小姐,藍小姐,咱們一起出去吧。」說著拉住藍徽容的右手。

  慕世琮大急,劈手奪過藍徽容的手,往外疾奔,藍徽容瞬間明白一切,回頭望望慕王妃驚恐的面容,心中暗嘆,在院中頓住腳步,輕聲喚道:「侯爺!」

  慕世琮滿頭大汗,急道:「容兒,事情不妙,你快走!」

  「不。」藍徽容搖了搖頭:「侯爺,事已至此,不能連累了你們,再說,也不一定就是想的那樣子。」

  慕世琮還待再說,黃氏已步了過來,含笑道:「藍小姐,請吧。」

  藍徽容見慕世琮面上神情漸漸有些嚇人,略帶責怪的眼神望向他,平靜道:「侯爺,王妃身子不適,您還是在此陪著她吧。」說著轉身步向前廳。

  慕世琮拳頭握緊了又放鬆,放鬆了又握緊,回頭看著母妃出了房門,倚著門框喘氣,一陣心痛,跺跺腳也跟了上去。

  藍徽容一路往正廳而行,心中思忖:皇帝為什麼會有旨意下給自己?他縱是知曉自己戰場退敵之事,應該也不知道自己就是清娘的女兒啊,可方才瞧黃氏這些作派,便知有怕自己逃匿之意,難道,自己的來歷真的洩露出去了嗎?

  她緩步行入正廳,也不看向慕王爺擔憂的目光,低首行到案前跪下,輕聲道:「民女藍容,恭聆聖諭。」

  黃儒敏得意一笑,高聲喝道:「請----聖----諭!」

  王府中門外,數十名帶刀侍衛魚貫而入,身上錦袍式樣竟是皇上親屬侍衛隊所著紫袍,慕王爺一聲長嘆,眼見慕世琮神情激動,向他緩緩搖了搖頭。

  侍衛們在院中肅然而立,一頂八抬大轎被抬入院中落下,錦簾輕掀,一人身形雍容舒展,步下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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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賜婚

  這人蟒袍金冠,高華的面容上帶著溫文的笑意,幾步行來,身形頗有威嚴之勢,他向慕王爺和慕世琮略略頷首,目光停在了低首跪於案前的藍徽容身上。

  他的眼中湧起一絲溫柔,還帶著幾分欣喜和慶倖,他從容地負手而行,在藍徽容身前停住腳步。

  慕世琮稍鬆了口氣,覺既是此人前來,說不定還有轉機,他俊臉如秋陽般燦爛而笑,疾行幾步:「原來是四哥到了,怎麼也不先通知小弟一聲。」

  寧王簡璟辰將目光從藍徽容身上收回,行到慕王爺身前,二人同時俯身,簡璟辰謙和笑道:「侄兒見過慕叔叔!」

  「寧王客氣。」慕王爺微笑道。

  藍徽容低首跪於地上,心頭一跳,來的竟是寧王嗎?這一刻,五月初一賽舟節那天發生的事情悉數湧上腦海,柳葉橋初起衝突,乘風閣再遇,結廬亭把酒暢談,會昭山同逃追殺,他揭破自己女兒之身,拿走了自己的半塊玉珮,此時,他又帶著聖旨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一刻,她忽然醒悟,皇帝應是已經知曉了自己的真實來歷,那半塊玉珮既是母親的遺物,無塵師太認得,只怕與母親有著特殊關係的皇帝簡南英也認得,自己在安州城一劍揚名,皇帝派在慕家軍中的暗探肯定早已將此事詳細上奏,寧王這一來,究竟會帶來怎樣的風雨?

  簡璟辰拍拍慕世琮的左肩,行到藍徽容身邊,和聲道:「容兒,快起來吧。」說著俯身將藍徽容拉起。

  慕世琮眼皮一跳,聽寧王這口氣,難道他與容兒竟是舊識不成?!

  藍徽容緩緩起身,又垂頭行了一禮,淺聲道:「民女藍容,拜見寧王!」

  「容兒,幾個月不見,怎麼與我這般虛禮客套了!」簡璟辰似是有些無奈地笑道。

  慕世琮按捺不住,面上笑容不減,行過來道:「怎麼?四哥竟認識容兒不成?!」

  「世琮可還記得賽舟節那日我在會昭山遇刺之事?」簡璟辰見藍徽容並不抬頭,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之色,轉向慕世琮道。

  「自是記得,那夜讓四哥受驚了。」

  「那夜,我便是得容兒相救,才得逃大難,說起來,容兒可是我的救命恩人。」簡璟辰從懷中掏出半塊玉珮,微笑道:「容兒,每次見到這玉,我都會想起你相救之恩,今日能再見你,實是高興。」

  慕王爺望向那半塊玉珮,模糊的記憶湧上腦海,那玉珮,不是當年簡南英上蒼山時貼身佩戴的嗎?兄弟們與他暢遊霧海之時,個個都曾見過,也知是他祖母所遺,原來,他將這玉珮送給了清娘,清娘又給了容兒。他的心漸感沉重,簡南英,肯定已知曉容兒來歷,現如今,寧王突然到來,帶來的是怎樣的旨意呢?昨夜邊境急報,難道與寧王此行有關嗎?

  簡璟辰微笑著望向藍徽容,見她已緩緩抬起頭來,那曾縈繞於心的清麗面容終呈現於自己面前。

  這是簡璟辰首次見到藍徽容正式以女裝出現,她青衣落落,烏髮輕垂,靜美的五官似比幾個月前褪去了一些青澀,多了幾分成熟,身形也似比幾個月前少了一些嬌柔,多了幾分沉靜。

  他與她一日內三度相遇,已覺有緣,又蒙她相救,深夜獨處,漸感傾心,無奈因時局變化,再也未見,本以為失之交臂,時時想起,扼腕感嘆。

  其後他經歷重重險阻,風波雲詭中終將皇后和太子扳倒,繁忙的政事中,他漸漸淡忘了她,就如淡忘了一場美夢一般,卻不料,二十多日前,從前線暗探飛鴿傳回的密報中,他看到了她的名字。

  是她嗎?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但遙想那一劍退敵、從容赴難的風采,怕也只有她才有吧。

  他在御書房內看著那份密報,撫摸著那半塊玉珮良久的發呆,不料卻被父皇看到,他無法忘記父皇見到那半塊玉珮時震驚的表情,那個在他心目中如神祇一般的父皇,何曾那般失態過?

  他奉父皇之命,將諸事詳述,將她的容顏細細描繪,待她長髮飄然落下、受驚回頭那一剎那的面容躍然紙上,他才發現,原來,他一直沒有淡忘她,她一直都在他的心底深處。

  父皇長久地望著那幅畫像發呆,長久地緊攥著那半塊玉珮,他後來從值守太監口中得知,那夜,父皇也長久地輕呼著一個女人的名字,是那個傳言中父皇最愛的女子嗎?她,是那個女子的什麼人呢?

  其後數日,前線暗探將她的一言一行細細蒐集,飛鴿傳報,當得知她平安回到安州,他懸著的心終放落下來,而父皇,也似有了一絲笑容。

  當父皇問他可願娶她為太子妃之時,他驚訝到無以言語,父皇威嚴的目光凝視著他,語氣卻是未曾有過的和悅:「去,你去把她帶回來,娶她為妻,我就冊封你為太子。」

  他欣喜到無以復加,心中的兩個夢想能夠同時實現,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幸福的人嗎?

  可父皇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有些忐忑不安,原來,她的母親竟與父皇有這樣的恩怨情仇,原來,從她身上可以追查到那個巨大寶藏的下落,難怪那夜那莫爺爺對自己那般敵視,只怕,她是不會輕易隨自己回京的吧,想來,慕王叔也定不會輕易放手。

  當他按父皇的指示在藩邦邊境佈置好精銳軍隊,秘密到達潭州,當他令黃儒敏夫婦探得她就在王府之中,當他從容出轎,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的心才漸漸安定,他是一定要將她帶回去的,她只能是自己的太子妃,絕不能讓她再一次溜走。

  可此刻,他也隱隱感覺到她對他的淡漠,感覺到她眼中的蒼涼之意,她的心中,究竟還有沒有他的影子?他想的,究竟是她這個人還是那太子之位呢?

  院中空氣似有些凝滯,慕世琮在簡璟辰眼中看到了不尋常的意味,心慢慢收緊,正待說話,藍徽容施了一禮:「民女藍容,恭聆聖諭,還請王爺頒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容州女子藍容,秀外慧中,寬仁慈孝,賢良淑德,英武明睿,智勇退敵,殊立戰功,朕心甚悅,欽封為『英秀將軍』,並冊為皇四子寧王正妃,命即刻進京,擇吉日良辰完婚,欽此。」

  黃儒敏宣旨的聲音甚是清朗圓潤,卻如一個個驚雷滾過,慕世琮面泛青白,雙拳緊握,若不是慕王爺上前攥住他的右手,他就要直衝上去,將那份聖旨奪過,狠狠地撕碎。

  藍徽容的心悠悠蕩蕩向深淵中沉去,她良久低頭跪於地上,雙腿漸漸有些麻木,眼前浮現孔瑄的笑容,雙肩忍不住微微而動,似要尋到他那溫暖的懷抱,在他身上尋求一些勇氣與決然。

  簡璟辰將她這個細微的動作收在眼中,他的心也漸漸下沉,感覺此刻的她,身軀內隱有一股狂風,就要衝出來,粉碎自己的一切希冀與夢想。

  眼見藍徽容身形微動,他搶先一步,俯身將她攙扶起來,柔聲道:「容兒,父皇很想見到你,你隨我回京吧。」

  藍徽容輕輕掙開他的手,抬起頭來,正望上靜立於王府中門邊的孔瑄,他不知是何時站立在那裡的,兩人之間似隔著千山萬水,卻又似緊緊依偎。他的眼中儘是疼憐與安撫,也有著一些決然的意味。

  藍徽容閉上雙眼,又猛然睜開,身軀淩空一躍,縱至一名帶刀侍衛身邊,抽出那侍衛腰間佩刀,傲然望向簡璟辰。

  數名侍衛便欲抽刀而上,簡璟辰一聲怒喝:「都不許動!」

  慕世琮眼中似要噴出烈火,欲掙脫慕王爺的箝制,慕王爺右手如風,點上他數處穴道,慕世琮動彈不得,又無法言語,眼中慢慢淌下淚來。

  藍徽容緩緩將刀架於胸前,執起一綹秀髮,輕輕割落,佩刀嗆然落地,她將落髮放於聖旨之上,坦然望向簡璟辰,語氣平靜無波:「寧王爺,我願隨你去京城,見皇上,但婚姻之命恕我不能相從,藍容孤苦之身,漂泊之命,此生也無婚姻之念,萬萬當不起王爺厚愛。」

  說完,她不再看向簡璟辰,轉身向府門走去,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顫抖的呼喚:「容兒!」

  藍徽容轉過身來,走向被聶蕤攙扶出來的慕王妃,投入她的懷抱,低聲道:「琳姨,容兒不能再陪伴您,您要多保重。」

  她湊到慕王妃耳邊以極輕的聲音快速道:「母親葬在會昭山煙雲谷,碑上刻名莫青琳。」

  她伸手抹去慕王妃臉上的淚水,想起這些時日來她對自己如母親般的照顧,心頭傷痛,在她心中,慕王爺一家便如同自己的親人一般,她萬萬不願因為自己,而讓他們背上違逆的罪名。

  看今日寧王這陣仗,名為賜婚,實為逼行,簡南英不但知曉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而且對自己是勢在必得,以他之能,肯定也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誓要將自己強逼進京,如果慕王爺執意相護,只怕藩邦與朝廷之間會徹底決裂,自己又怎能因一己之故而陷百姓於戰火之中。

  逃,只怕也逃不了,不說寧王帶來的這近百名御前帶刀侍衛武藝高強,自己總不能在慕王爺藩境內逃走,那樣只會連累於他,而只要一出藩境,等著自己的恐怕就是更多的押解者。

  但要她在孔瑄的注視下接下那份賜婚的聖旨,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辦到,她的心給了他,就是再被逼到絕境,她也不願有絲毫對不住他,這一刻,她不再冷靜退讓,她只願自己像烈火般熊熊燃燒。

  這一刻,她湧起如潮傲氣:簡南英,你當年追捕我母親,令她武功盡失,隱姓埋名,早辭人世,今日又來強逼於我,你圖謀何在!我倒要與你會上一會,只要能保這院內之人平安,我藍徽容縱是被你千刀萬剮,又有何妨!

  藍徽容掙開慕王妃無力的雙手,目光在慕王爺與慕世琮面上掠過,強迫自己不去看慕世琮眼中絕望之意,毅然步向府門。

  孔瑄凝目注視著她,高大的府門映著他挺直的身軀,微微秋風由門外捲入,融融秋陽灑於二人身上,藍徽容與他擦肩而過,眼神交彙間,似訴說了千言萬語,跨過了千山萬水。

  藍徽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沉重的王府中門『吱呀』關上,捲起一股陰暗而蕭瑟的風。

  待院中再無外人,慕王爺伸手解開慕世琮的穴道,慕世琮跳起來向外衝去,慕王爺迅速移動,攔在了他的面前,淩厲的目光盯著他:「你忘了皇上是怎樣的人嗎?!」

  慕世琮哀求地望向他:「父王,我不管皇上有多厲害,我不能讓他帶走容兒。」

  慕王爺從袖中掏出一封書函,擲於慕世琮胸前:「你看看吧,昨夜我就覺得事有不對,皇上陳兵十萬於邊境,他早已準備好了,難道,你真的想造反嗎?!」

  慕世琮咬咬牙,將手一揮:「反就反了,當初,若不是他,我們慕氏族人也不會冤死,父王也不用背上叛國之名!」

  慕王爺猛然一個耳光甩於他的面上,怒道:「你就沒看清皇上的意圖!他一為求清娘下落,二為求取那件物事,三是想逼我們與寧王反目成仇,若逼得我們真反,只怕更合他意,我們慕家軍剛與西狄交戰,元氣大傷,怎敵得過朝廷的精銳,你怎能這般不冷靜!」

  慕世琮踉蹌退後幾步,輕輕搖頭:「可容兒她,她要怎麼辦?」

  「她沒事的。」慕王爺恢復冷靜神態:「皇上不會傷她性命,我們慢慢再想辦法救她。」

  孔瑄穩步過來,行了一禮,平靜道:「王爺,侯爺,我想辭去郎將之職,軍中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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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協定

  簡璟辰手腳發涼,腦中迷亂,呆望著藍徽容出了王府大門,下意識提動腳步追出,只見藍徽容縱馬而去的背影,他翻身上馬,一行人急追向藍徽容。

  藍徽容似有滿腔憤恨,出了東門,沿著官道打馬疾馳,任狂風捲起自己的衣袂,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耳聽得身後近百匹駿馬追來的聲音,兩行清淚緩緩淌落,她不敢再回頭望向潭州城,想著出府門時孔瑄的眼神,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呼著:孔瑄,你不要來,千萬不要來!

  簡璟辰坐騎是大內名駒,不多時便趕上了藍徽容,藍徽容斷髮抗婚帶給他的衝擊與震撼令他頭腦一片迷茫,被狂風一吹更添瘋狂,他兜頭拉住藍徽容的馬韁,攔在了她的馬前。

  簡璟辰迎上藍徽容冷漠的目光,見她面上隱有淚痕,心中一軟,複又一酸,冷聲道:「是誰?!」

  藍徽容心一凜,也不答話,也不願意看向他,頭扭向右方,漠然望著遠處的村莊。

  侍衛們也皆趕了上來,見二人情形不對,均在數丈外勒住座騎。

  簡璟辰將心中憤恨之情壓了又壓,終無法抑制那被當眾抗婚的羞辱,他是皇子,自幼尊貴,雖在打壓中長大,卻也未曾被一個女子這般蔑視過,何況這女子,是他心心唸唸,時刻思著想著的那人,更何況這女子,是父皇親自為他冊定的太子妃人選。

  他未料到幾個月不見,她竟有了如此大的變化,她不再是那個與自己暢談詩詞、把酒言歡的藍兄弟,也不再是那個不計生死、不避男女之嫌救自己於危難之中的容兒,這一刻的她,是如此陌生,如此高不可攀,他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已經失去了她,從踏入慕王府大門的那一刻起,永遠地失去了她。

  可他,又絕對不能失去她,她必須要成為他的太子妃,他,絕不能放過她。他在心中憤憤地想道:好吧,不管你如何抗旨,如何羞辱於我,你只能做我的太子妃,你的一生,再無第二條路可走,你恨我也罷,不理我也罷,我也一定要將你帶回去,將你變成我簡璟辰的女人!

  簡璟辰漸漸鎮定,細想先前在王府內藍徽容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眼神,結合以前密探傳回來的資訊,他隱有所悟,忽然冷笑數聲,躍下座騎,又縱到藍徽容身後,藍徽容右肘急向後擊出,簡璟辰側身避過,冷冷道:「是慕世琮還是那姓孔的小子?!」

  藍徽容一驚,擊出的左肘便停了一下,簡璟辰乘機點住她腰間穴道,藍徽容身子一軟,已被簡璟辰環腰抱住,他輕夾馬肚,馬兒緩緩前行,他貼到藍徽容耳邊悠悠道:「不管是哪個,你不想他們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有什麼不測,你就老老實實隨我回京,安心做我的太子妃,你逃不掉的,父皇要找的人,就是把全天下都翻一遍,他也一定會找到的。」

  藍徽容被他看穿心事最初的慌亂過後,迅速冷靜下來,她也感覺到簡璟辰貼著自己的身軀漸漸發熱,心內急轉,緩緩道:「我既答應隨你回京,便不會逃,如果你不想帶著我的屍身回去,就放開我。」

  簡璟辰聽她說得如此決然,心中劇痛,知二人之間再也無法挽回,眼前寸許處就是她細嫩的面頰,他卻再也沒有勇氣靠近,馬蹄聲如鼓點般擊打著他的心,猶豫良久,他終伸手解開藍徽容的穴道,卻捨不得躍下馬,稍稍拉開一些與她的距離,輕聲道:「你就寧願死也不願意嫁給我?!」

  藍徽容也不願再與他起激烈衝突,恐連累孔瑄和慕世琮,任馬兒馱著二人前行,半晌後方道:「你與你的父皇,心中只有皇權與天下,我想要的不是這些,我們,根本就不是同一條路上的人。」

  「那你想要什麼?你告訴我,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滿足你。」簡璟辰似看到一絲希望,顫聲問道。

  藍徽容傲然一笑:「我要的,你給不了,你一生下來,就註定給不了的。」

  「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讓你自由,成婚以後,你想去哪裡,想做什麼,我都不會干涉你。」

  「不是這種自由,我想不受任何名份、權利的約束,或遊遍天下,或尋一山青水秀的地方平靜地生活,再也不願捲入你們那些骯髒的鬥爭之中,這樣的生活,作為皇子,將來要當皇帝的你,能給我嗎?」

  簡璟辰長久的沈默,是啊,這樣的生活,自己能給她嗎?曾幾何時,在宮中憋屈的他也嚮往著這樣的生活,但那皇位,那權利,將自己逼成了現在的這個寧王,眼見太子之位就在眼前,自己還能放手嗎?自己都沒有資格擁有那種自由,又怎能給她?

  兩人不再說話,直行到黃昏時分,到達驛站,簡璟辰默然跳下馬來,自有隨從安排好一切,藍徽容面色平靜,簡璟辰與她一起用餐,她也淡然應付,但始終不曾正眼看他。

  這樣行了數日,出了慕王藩境,早有上千精兵在邊境處等候,藍徽容見這陣勢,知再也無望逃走,更在心中暗暗禱告,孔瑄與慕世琮等人千萬不要魯莽行事,前來營救自己。

  再行幾日,到達了葉城,葉城有一處行宮,當夜,簡璟辰、藍徽容與眾侍衛便歇在了行宮之內,其餘人馬於行宮外紮營相守。

  第二日,簡璟辰卻一反常態,並未早早起行,而是在行宮內靜靜停留了一日,藍徽容瞧在眼裡,覺得有些奇怪,隱隱有些擔憂。

  這日晚飯過後,她正在房中閉目打坐,聽得簡璟辰腳步聲響,睜開眼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合上雙目。

  簡璟辰在榻前坐下,長久地凝望著藍徽容,此刻的她,隱有一種聖潔高華的光芒流轉於面上,這些日子的相處,儘管她冷顏相對,他卻覺得自己越來越放不下她,明知她已心有所屬,明知她恨著自己,也還是覺她如一個巨大的漩渦,吸引著自己心甘情願地往下跳。

  如果那時不為了扳倒太子之事趕回京城,而是與她一起回容州尋找莫爺爺,如果自己不聽從父皇的強令,而是誠心誠意地來潭州相請於她,兩人之間,是不是就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一邊是太子之位,一邊是她要自由飛翔的心,難道要自己放下一切嗎?可皇姐還在塞外,自己以前的堅忍也還歷歷在目,那個寶座唾手可得,怎能於此刻放棄?

  藍徽容氣收丹田,睜開眼來,冷清道:「王爺,時候不早了,你該回房歇息了。」說著便欲下榻。

  她原本盤住的雙腿自榻側伸下,身軀自有一番玲瓏之姿,簡璟辰一股熱流上湧,他本是血氣方剛之年,多日不近女色,眼前之人又是勢在必得的女人,不禁向藍徽容俯過身來。

  藍徽容一直暗有戒備,右拳擊出,簡璟辰伸出左手相格,藍徽容借他一擋之力,在榻上急滾,剛一落地,簡璟辰雙拳如風,攻了過來。

  藍徽容身軀未及挺直,只得左右躲閃,好不容易避過他第一輪的襲擊,挺身而起,兩人激戰在了一起。

  見簡璟辰步步相逼,且他身手較幾個月前大有長進,與自己不相上下,藍徽容怒道:「簡璟辰,你們父子都是無恥小人!」

  簡璟辰手中攻勢不減,微笑道:「我父皇再無恥,也是你母親傾心之人,你這套拳叫『蓮台拳』吧,當初你母親使這套拳,可就輸在了我父皇手下。」說著他拳風一變,所使招數竟似能隱隱克制住藍徽容的拳勢,藍徽容早聽說過簡南英武功睥睨天下,簡璟辰現在所使只怕就是他所親授,專門用來對付自己的。

  她邊鬥邊往後退去,退得數步,已近床前,簡璟辰雙拳如刁鷹一般,迅猛攻出,藍徽容為避他強攻之勢,不得不再往後退了兩步,腳彎觸到床沿,上身稍稍搖晃,簡璟辰雙拳攻至,正中她胸前穴道。

  簡璟辰微笑著摟住她後仰的身軀,再點她數處穴道,將她放至床上,俯身凝視她悲憤面容,輕聲道:「容兒,早晚的事,你不用怕,我會很溫柔的。」

  藍徽容羞憤交加,便欲咬上自己的舌根,簡璟辰一笑,右手急伸,錯了她的下巴,藍徽容緊閉雙目,淚水滾滾滑落。

  意識混亂中她隱隱聽到房門被輕輕推開,過得一陣也未感覺到簡璟辰有進一步的動作,睜開眼來,只見簡璟辰面上帶著得意的微笑,望著房門口面如寒霜的慕世琮。

  簡璟辰得意一笑,推回藍徽容的下顎,拉過被子蓋上她的身軀,拍拍手站了起來,從容行到桌前坐下,微笑道:「世琮昨日就到了,為何不直接來見四哥我,要這般偷聽我們夫妻的閨房私話。」

  慕世琮眼中神光暴漲後複於平靜,靜默良久,沉聲道:「四哥,我們談談。」

  簡璟辰悠悠道:「好啊!我也正有些事要與世琮談談,不過,先請世琮將你帶來的人都撤了吧,免得傷了我們兄弟的和氣,再說,傳到父皇耳中只怕對世琮不利。」

  慕世琮將手指撮在口中,尖銳的哨聲三長兩短,餘音散去後,他穩步坐於簡璟辰對面,轉頭看了藍徽容一眼,眼光中充滿無奈與憐惜,強自克制住,冷靜地望向簡璟辰。

  簡璟辰執起桌上茶壺,斟了一杯茶遞給慕世琮,道:「世琮有何話,四哥我洗耳恭聽。」

  慕世琮握起茶杯仰頭一飲而盡,狠狠將杯子頓於桌上,盯著簡璟辰道:「四哥,如若有一日,你需要我慕藩助你一臂之力,與塞外令姐勢力相合,逼宮謀位,你可願答應我一個條件?」

  簡璟辰眯起眼來,半晌方緩緩道:「我只要與容兒成婚,父皇便會封我為太子,又何需逼宮謀位?!」

  慕世琮冷冷一笑:「璟文太子被廢就是上個月的事情,皇上年歲漸高,愈發多疑猜忌,但他又武功高強,內力深厚,只怕會春秋壽長,我看四哥這個太子即使做得下去,也要做上那麼三四十年了!」

  簡璟辰被他這番話語觸動最隱秘的心事,不禁閉上眼來,細細考慮,聽得慕世琮續道:「四哥當也知,皇上此番派你前來帶走容兒,隱有讓我們反目成仇之意,他定是忌你勢大,恐你我聯手。只要四哥答應我的條件,我們可以表面上裝作不和,待時機成熟,我自會助您坐上那個寶座。」

  簡璟辰睜開眼來,微笑道:「可你若要我放了容兒,只怕不行,我得將她帶回去,與她成婚,才能登上太子之位。」

  慕世琮咬了咬牙,道:「我不是要四哥放了容兒,只請四哥護她平安,她若不是真心嫁你,你便不得,不得像今日這樣強逼於她。」

  簡璟辰一愣,瞬即仰頭哈哈大笑,笑完後盯住慕世琮冷冷道:「世琮就這般傾心於容兒嗎?!」

  慕世琮面上神色不改:「四哥,皇上與我父王,都欠容兒的,我只想著能為她做一些事情,好贖我父王的罪孽。」他轉頭望向默默看著他的藍徽容,見她眸中儘是溫柔感激之意,心中絞痛,半晌後輕聲道:「四哥,看得出,你也傾心於她,你若強逼於她,你與她之間,又怎能有幸福?!」

  簡璟辰微微一笑:「倒瞧不出世琮是個情種!枉費了惠兒一片癡心,也罷,四哥我就答應你,你就放心回潭州去吧。」

  慕世琮行到床前,與藍徽容四目相望,良久輕聲道:「容兒,我只能為你做這些,你若見了皇上,不要太執拗了。」藍徽容啞穴被點,說不出話來,只是用感激的眼光靜靜地看著他,愈發讓他心傷,聽得簡璟辰步近,狠下心來,猛然轉身,出門而去。

  待腳步聲遠去,簡璟辰坐於床前,見藍徽容扭過頭去,輕嘆一聲:「容兒,我不是存心冒犯你,世琮跟了我們很久了,不把他引出來,秘密解決這件事情,我怕他魯莽行事,到時豈不連累了慕王叔。」

  他也不望向藍徽容,也不去想她啞穴被點無法與他對話,只是抬頭望著帳頂流蘇,悵然道:「容兒,我時時在想,那日我若是不回京城,我們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錯過了一時,就真的錯過了一世嗎?」

  「我知道你現在恨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何處做錯,我身為皇子,有命中註定的責任和抱負,我母妃死得早,幼年與皇姐相依為命,可為了這社稷江山,為了保萬千百姓平安,她以嬌弱少女之身和親塞外,遠嫁蠻夷,這些年來,我時時想著的,就是能踏平西狄,掃除突厥,將她給接回來。」

  「我父皇,是得趙氏之助才謀得皇位,趙氏對我,十多年來一直極力打壓,那日與你分別,也是為了趕回京城,對他們做最後一擊,現如今,我的政敵已清除殆盡,父皇又允我,只要與你成婚,就冊我為太子,你說,這個時候,我還能夠放棄嗎?」

  「即使我願放棄,這麼多年來,在我周圍,聚攏了一大批的官員與下屬,他們能放棄嗎?牽一髮而動全身,我身處這權力漩渦的中心,根本就是無法抽身的。」

  「父皇一直想對慕王叔下手,一來無藉口,二來朝廷財力不足,我與世琮能達成方才的協定,造成表面不和的假像,也能安父皇之心,保他父子暫時的平安。」

  「所以容兒,你若想保慕王叔一家平安,你只有隨我回京,與我成親,我既答應了世琮,就不會強逼於你,我簡璟辰,不想逼迫自己所愛的女人,我會等著你願意的那一天,等著你與我並肩站於那皇宮的最高處。」

  細若遊絲的風自窗間吹進來,燭光隱隱跳動,簡璟辰轉過頭去,望著藍徽容平靜的面容,感覺自己與她就好似兩個世界的人,有緣相遇,會有緣相守嗎?

  他暗嘆一聲,俯下身來,將藍徽容上身扶起,緊緊地擁住她,良久都不願放手,喃喃道:「容兒,我是真心喜歡你,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他將頭埋於藍徽容的頸窩中,那股清香與馨柔,多像幼年時母妃的懷抱,又像皇姐的如水眼波,他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為什麼,要讓他最愛的人一個個離他而去?到底是為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他戀戀不捨地鬆開雙手,將藍徽容平放,解開她的穴道,默然走了出去。

  藍徽容躺於床上,側頭靜靜看著他的身影被燭光映照,投在門框之上,門開之時,長長的黑影伸至廊下,隨著他走動之勢,如幽靈般飄閃。房門『吱呀』關上,黑影消失,屋內複於平靜與安寧。

  再行數日,到了距耒江不遠的花石鎮,眼見天色已近黃昏,聞得前方官道被大雨引起的泥石流堵塞,得兩日功夫才能將山泥清走,簡璟辰決定在花石鎮停留兩日,同時派出一部分士兵前往助當地村民清理山泥和巨石。

  花石鎮是一鄉間小鎮,一無驛站,二無客棧,聞得寧王到來,里長嚇得顫慄多時,終將眾人迎至鎮上最富裕的肖財主家中安宿,肖財主一家老幼自是早已被趕至別處。

  自那夜後,藍徽容與簡璟辰甚少說話,卻也平和相處,她覺得他有些可憐,卻又有些可悲,也許,生為皇家人,是他的不幸吧。

  她心中也清楚,進京見簡南英,是勢在必行,只是見了以後,如何化解逼婚的危機,如何了結母親與他之間的恩怨,實是令她備感煩憂,想了幾日,她也索性不再去想,進了宮,見了他,再決定如何行事吧。

  肖財主家雖為花石鎮首富,宅子卻也不大,陳設也頗為鄉土氣息,簡璟辰皺眉看了一圈,別無他法,只得命士兵和大部分侍衛在別處歇息,他與藍徽容及少量侍衛宿在了肖宅之內。

  簡璟辰得與慕世琮達成協定,放下心頭隱憂,知他不會再來營救藍徽容,又見這幾日藍徽容不再是冷顏相向,心情愉悅,用過晚飯,見室內有棋具,微笑道:「容兒,長夜無事,我們對上一局如何?」

  藍徽容一愣,忽然想起在軍營中與孔瑄那局未下完的棋,那時的他,對自己百般照顧,她又想起在西狄軍營中與孔瑄那局和棋,那時的他,用生命守護著自己,他此刻,到了哪裡?

  離開慕王府的那一剎那,看到孔瑄的眼神,她知他一定會隨自己而來,只是,他現在到了哪裡?又會在何時出現呢?他是穩重之人,沒有十足的把握,應當不會草率行事,只求老天保佑,他不要貿然出手,不要連累到慕王爺才好。

  簡璟辰見藍徽容面上神色,溫柔中帶著一絲傷感,似是想起了什麼遙遠的人或事,心中莫名一酸,負手行到她面前,望向她的眼內,語氣帶上了一絲威嚴:「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藍徽容收定心思,退後一步,正待說話,忽覺有些頭暈,心中漸漸迷糊,朦朧中見簡璟辰似身軀搖晃,撫額倒於地上,心感詫異時,窗外跳入十幾個黑衣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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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19: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漂泊

  這十幾個黑衣蒙面人身形皆十分高大,跳入房中之後,迅速圍在藍徽容的身邊,其中一人蹲下去看了一下簡璟辰,抬頭道:「頭,要不要趁機除了這小子?!」

  托住藍徽容搖搖欲晃身軀的黑衣蒙面人悶聲道:「不能除,這小子,說不定有一天能引起東朝內亂,那樣大人才有可趁之機。」

  蹲於地上之人輕嗯一聲,笑道:「頭說得極是,行了,大功告成,我們趕緊撤吧。院內的人雖都中了迷藥,可別處的那些官兵還好好的,遲恐生變。」

  他正待站起身,躺於地上的簡璟辰忽然睜開眼來,身軀猛挺,扼住那人的咽喉,奪過他手中長劍,圍於藍徽容身側的十餘人受驚,除數人留在她身側外,其餘人紛紛抽出兵刃,攻了上去。

  簡璟辰數聲長嘯,手上劍式如潮,擋住這十餘人的進攻,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黑衣蒙面人們也不說話,一味合攻,過得十餘招,簡璟辰想起其中某人所使招數及他們先前所說之話,面色大變,怒喝道:「你們是西狄人?!」

  黑衣人們見被他識破來歷,加緊圍攻之勢,其中一人笑道:「寧王爺,我們仇大人想請藍小姐到金州做客,實在對不住了。」

  另一名黑衣人喝道:「廢話少說,外面那些官兵就快到了,頭,你帶著藍小姐先走!」

  簡璟辰再是數聲長嘯,未見院內侍衛趕來,知他們皆中了迷藥,而自己因為一直身處於暗算與陰謀之中,幼年時皇姐便經常給自己服用一些抗毒抗迷藥的藥物,所以在察覺到有些不對時,他便假裝暈倒躺於地上,只是他未料到,來的這些人個個身手都十分高強,而院外的官兵聽到自己的呼嘯趕來只怕尚需時間。

  正在思忖與搏鬥間,眼見數人架著藍徽容出門而去,他心中焦慮,猛然一聲大喝,劍起寒光,立斃一人,和身撲了過去,無奈與他搏鬥的那十來人十分兇悍,死纏不放,刀光劍影間,他眼睜睜看著藍徽容與那數名黑衣人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藍徽容一直處於半昏半醒之間,迷迷糊糊中被一名黑衣人背在身後,說來也有些奇怪,雖知負著自己的人是仇天行派過來的,自己只不過從一個險境到了另一個險境之中,但她卻好似十分的安心,也不掙扎,任那人負著自己穿過鎮邊一片樹林,再翻過一座山頭,繞行十餘里,停在了耒江邊。

  這夜星月暗淡,週遭十分黑暗,這幾名黑衣人在江邊停住腳步,點燃一堆細小的柴火,負著藍徽容的那人將她放於岸邊地上,一聲哨音,不多時,船櫓聲『欸乃』響起,一條小木船劃破黑暗,緩緩靠岸。

  船上之人跳上岸來,笑道:「大功告成了?」

  一名黑衣人笑道:「寧王那小子,倒是有些扎手,不過弟兄們正將他纏住,藍小姐請出來了。」

  搖船之人捬掌而笑:「還是頭聰明,想辦法用山泥擋住他們的路,調開一部分士兵,又算到他們會住在肖老摳家,投迷藥入水井,這回立了大功,仇大人肯定會重賞我們的。」

  先前負著藍徽容的那名黑衣人首領悶聲道:「廢話少說,老萬,你去來路看看弟兄們有沒有突圍而來?」一名黑衣人愣了一下,迅即轉身往來路行去。

  此時,江邊僅餘藍徽容和七名黑衣人,夜風拂過,又躺於冰涼的地上,藍徽容稍稍清醒,只是依然無法提起真氣。她環視著身邊之人,心中忽然湧起一絲強烈的不安和惶恐,但這感覺,又不像是因為被仇天行派來之人擄走而引起的,是什麼呢?

  等得一陣,搖船之人道:「頭,我們還是先撤吧,呆久了恐有變化,弟兄們都是長期潛伏東朝之人,只要不被當場擒住,自有脫身之法。」

  那黑衣人首領輕嗯了一聲,彎下腰來,欲待扶起藍徽容,忽然『咦』了一聲,另六人齊聲道:「頭,怎麼了?!」圍了過來。

  一道奪目的寒光如閃電般劃破夜空,一蓬鮮血噴濺而出,一名黑衣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捂著咽喉緩緩倒下,另五人疾滾於地上,抽出兵刃,怒喝道:「頭,你什麼意思?!」

  黑衣人首領也不說話,森寒的殺氣自他手中長劍燦然迸出,暗淡的火光下,六人身形在怒喝中糾結閃騰。

  藍徽容見他們居然發生了內鬥,大感訝異,依於土堆前細細看來,見六人皆是身手高強之輩,那黑衣人首領以一敵五,更是武功出眾,越看,她越感到一陣陣寒意襲上心頭,先前那股強烈的不安和恐懼牢牢鎖住她的五臟六腑,攪得她直欲嘔吐。

  戰得一陣,黑衣人首領手中劍招忽然變得輕靈飄忽,劍氣卻似與黑暗融為了一體,無處不在,將五名對手籠罩其中,奪目的光華如層層波浪在最激烈的兵刃相擊中湧出,數聲悶喝後,二人頹然倒下。

  另三人暴喝一聲,聯手攻上,嗆聲不絕,黑衣人首領因先前劍勢太盛,不及變招,被對手圍攻,腳下一個踉蹌,顯見已中了一招。

  那三人急急逼上,那首領卻於踉蹌後身形一個疾翻,手中長劍在空中絞了數個劍圈,鮮血在空中一路灑下,對手中的兩人仰面倒落。

  最後一人見情勢不妙,發聲喊便欲轉身逃走,那首領捂著胸口急急追上,手中長劍如流星逐月,清遠絕塵,射向逃走之人,一蓬血霧騰空而起,又灑灑落下,微弱的火光中,那首領手撫胸口,抽出長劍,在倒地的六人身上又各補了一劍,咳嗽著轉過身來。

  藍徽容直愣愣地望著他步步走近,他胸前黑色衣襟被鮮血染得如一朵墨梅,面上頭罩下的眼神讓她手腳一陣陣發涼。

  黑衣人首領在藍徽容面前默立片刻,蹲落下來,微眯的眸子似有些不敢直視她愣愣的眼神,正靜默間,藍徽容一聲驚呼:「小心!」

  詭異的刀光自他身後搖晃襲來,那首領在藍徽容驚呼聲發出一瞬便已劍橫身後,架住這必殺的一招,借力轉身,只見那先前離去的黑衣人老萬目光陰沈,森然道:「仇大人傳信要我們提防於你,果然不差,你這小子,是活膩了吧。」

  那首領也不答話,劍光霍霍,全力而擊,他知這老萬是所有黑衣人中武功最為高強的,雖不及自己,但如果和另幾人聯手,自己便勝少負多,所以先前才藉口將他支走,不料他卻中途返回,自己先前與那六人激戰已受了劍傷,觸動舊創,功力大減,現在實是到了危急關頭。

  纏鬥數十招後,他一聲輕嘯,口中噴出一口鮮血,隨著那鮮血噴出,他手中長劍發出的殺氣隱然成形,令黑夜空氣都為之一凝。

  老萬見勢不妙,知他正用咬舌之術,不惜巨損真氣,使內力激至最強點,急急避開,無奈慢了一著,手中兵刃僅架住他第一波襲擊,卻在第二波劍浪中被絞得粉碎,千百道寒芒射入老萬體內,老萬倒地前睜大雙眼,奮力將手中斷刃遞出,狠狠地插入那首領的左肋。

  那首領摀住左肋,力竭倒地,身形幾個扭曲,再也不曾動彈。

  藍徽容看著這驚心動魄的一番激鬥,目瞪口呆,心頭的驚疑如颶風般越卷越大,無奈手腳無力,縱是想爬至那首領身邊,扯下他的頭罩,也無法移動一步。

  江邊一片死亡般的沉寂,僅聽到江水輕輕拍打著岸邊岩石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那首領蠕動了幾下,撐著站起身來。

  他似傷得很重,踉蹌走至藍徽容身邊,隱見他前胸及左肋鮮血淋淋而下,藍徽容顫聲道:「你,你的傷———」

  那首領默不作聲,忽然伸出手來,將藍徽容的衣襟解開,將她的外衫外裙緩緩除下,藍徽容的心一時下沉,一時飄浮,她腦中一片迷亂,眼見自己被他脫得僅著單薄的褻衣躺於地上,卻怎麼也發不出聲來。

  那首領又踉蹌著步向江邊一處高大的灌木叢,鑽了進去,不一會兒,從那灌木叢中拖出一具屍體。

  那是一具女屍,藍徽容看得清楚,女屍臉上已被爆得血肉模糊,她終忍不住一聲輕呼,只見那首領摸索著除下女屍身上的衣裙,將從藍徽容身上除下的衣物穿到那女屍身上,又轉過身來,抱起藍徽容的上身,替她穿上從女屍身上除下的衣物。

  藍徽容眼中漸漸落下淚來,顫抖著道:「你———」那首領身軀一硬,猛然伸手輕輕點上她的啞穴,也不望向她悲傷的面容,靜靜地替她將衣裙穿好,將她抱至那艘小木船上。

  小木船在江水的推動下輕輕搖擺,那首領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塞入藍徽容口中,遲疑片刻,悶聲道:「一會兒你手腳就可以動彈,你速速劃船離開,一刻鍾後你的內力便會恢復,你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他又從懷中掏出數錠銀兩放入藍徽容懷中,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藍徽容淚水洶湧而出,不停地搖頭,無奈說不出話,眼見他奮力將木船推離岸邊,眼見木船被他一推之勢直入江心,隨著江水向下游飄浮,眼見岸邊火光下那身影跪落於地,隔自己越來越遠,她覺得如在煉獄中煎熬打滾,心被生生的撕成千條血絲,疼痛至無法呼吸。

  夜色下,木船沿耒江向下游急速飄去,藍徽容漸感四肢可以動彈,但依然無法提起內力,只是可以如一個普通人般劃動船槳,她忍住淚水,奮力將船調頭,向先前入水的方向劃去。

  無奈這晚江風甚急,又是逆水而行,眼見無法迅速趕回岸邊,藍徽容心一橫,想起莫爺爺以前所授,咬上自己舌尖,鮮血自她口角緩緩流下,她血流速度加快,藥效發作,不一會,便感恢復了兩成內力,她提起內力,急衝向大椎穴,真氣在那處迴旋數圈,激起體內全部生氣,終將解藥效力瞬間提至最高,雙臂運力,漿櫓如飛,迎風破浪,向來路劃去。

  只是這種強提真氣之法頗傷身體,她漸感胸口一陣悶痛,但再痛,她覺得都沒有心中那股絞痛令她窒息,驚疑、震悚、恐懼、痛苦、徬徨、不捨齊齊攫緊著她的心,她恨不得插翅飛回先前所在岸邊,揪起那人,扯下他的頭罩,問個明明白白。

  靜謐的黑暗中,藍徽容隱見岸邊那一點火光還在微弱跳動,心頭稍鬆,奮力劃了過去,船未完全靠岸,她便撲入水中,衣裙濕漉著爬將上岸。

  只見先前躺身的地方,那具女屍手執長劍,橫於土堆之前,身前幾名黑衣人的屍體橫亂雜陳,一名黑衣人手中還握著似『暴雨梨花針』的暗器。乍一望去,仿如自己奮力搏殺,與那些黑衣人同歸於盡,卻被黑衣人臨死前射出的暗器爆糊了面容。

  藍徽容的眼淚如珍珠斷線般掉落下來,是他,一定是他。

  他利用西狄人救出自己,又不顧性命將這些西狄人殺了滅口;他早已準備好這具女屍,造成自己與西狄人同歸於盡的假像,這樣既能夠讓自己遠走高飛,又不連累到慕王爺,更能讓仇天行和簡南英等人不再追捕自己。

  可他,為何會是西狄人的首領?他,為何先前那般不顧性命搏殺?更重要的是,他,為何不與自己一起逃走?

  他受了那麼重的傷,送走自己,安排好這一切,他還有力氣逃嗎?他到底去了哪裡?為什麼,為什麼不和自己一起走?!

  藍徽容深深呼吸,冷靜下來,執起火把,迅速在周圍尋找一番,卻未見那人身影,耳聽得遠處似有大隊馬蹄聲疾馳,知可能是寧王派人搜尋而來,她心急如焚,卻又無法出聲,聽得馬蹄聲越來越近,忽然靈機一動,直撲先前那藏著女屍的灌木叢,灌木叢又深又高,黑暗中她向前走了十餘步,腳下終踢上一人冰冷的身軀。

  她淚水直流,彎下腰將他緊緊的抱在懷裡,迅速拖出灌木叢,抱至船上,此時,馬蹄聲就在數十丈外,她運起十成內力將船推向江心,縱身而上,迅速劃動船槳,黑暗中,船在江風和波浪的推動下,如出弦的利箭一般向下游而去。

  身後的岸邊,人聲喧譁,上百人接踵而來,驚呼聲不斷響起。

  「不好了,藍小姐身亡了!」

  「快快回稟王爺!」

  江邊黑影濃重,星月皆躲於烏雲之後,藍徽容在黑暗中奮力將船劃出十餘裡,知已脫險境,此時又是順流而下,她平定心神,鬆開雙漿,緩緩轉過身來。

  那黑色夜行衣下的身軀僵硬如冰,那黑色頭罩下的雙眼緊緊而閉,他仿如已經死去,已好像正在沉睡,他胸前肋下的傷口仍在滲著鮮血,藍徽容只要伸手,就可以拉下他的頭罩,看清他的面目,可此時的她,卻鼓不起一絲勇氣。

  靜默一陣,藍徽容點上他傷口處穴道,鮮血漸漸止住,又從他懷中掏出數個藥瓶,一一拔開聞了一下,知其中一瓶是傷藥,就著江水泛出的一點微光,替他將藥粉敷於傷口,撕下自己的裙裾包紮妥當,又伸手按上他胸前大穴,源源不斷地往他體內輸入著真氣。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有了一絲反應,呻吟著動彈了一下,慢慢睜開眼來,藍徽容一喜,他正好望上她如寒星般的眼眸,意識逐漸恢復,他伸手摸上自己的面頰,見頭罩還在,猛然用力掙脫藍徽容,『卟嗵』一聲翻入江中。

  藍徽容本能的身軀一擰,電光火石之間隨後撲入江中,右手一撈,剛好來得及拽住他的衣襟,她用力將他拖回,波浪推湧間,游回船邊,眼見他還要掙脫,情急下『啊』了一聲,這才發現自己啞穴已被衝開,她長嘆一聲,貼到他耳邊輕聲道:「孔瑄,你若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岸邊,數百支火把映得天空一片通紅,簡璟辰呆立於那具面目模糊的女屍身前,雙手不停的互絞,是她嗎?真的是她與敵同歸於盡了嗎?

  那身形,那衣裙,恍如就是她躺於自己面前,讓自己如割心般的疼痛。可那血肉模糊的面目,卻讓自己感覺到還有一絲生機,到底是不是她?

  江風越刮越大,火把騰騰而閃,數百人靜然而立,無一人敢發出半點聲息。良久,簡璟辰冷冷道:「唐文,傳附近最好的忤作,將這幾具屍體從頭到腳,每一根毛髮都不放過,給我仔細的驗。」

  一名手下應了一聲,轉身而去,簡璟辰又道:「尚力,你帶人馬沿耒江展開搜尋,記住,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容兒給我找出來。」

  他負手望向耒江上空無垠的黑暗,心中漸湧狠決之意:容兒,如果你沒死,我就是踏平西狄,翻遍東朝,也要將你給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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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命運

  九月二十,澄陽城外五十餘裡處,衛明山腳,楊家村。

  村子北面靠近衛明山有一戶人家,家中僅餘一個六十多歲的殘疾老頭,其數個兒女皆於青壯年時患病離世,而他,雙耳已近全聾,僅靠在山後種著幾塊蕃薯田得以生存。

  這日下起了大雨,楊老頭見雨勢甚強,恐雨水和著山泥流入屋後那口地窖,那裡面收著的可都是自己今冬和來春的救命蕃薯,一旦發霉,只怕這把老骨頭將熬不過這個冬季。

  他披上破舊的蓑衣,在地窖口撐起一塊大木板,推開地窖木門,沿木梯下到窖底。

  地窖並不深,裡面堆著數堆蕃薯,楊老頭在窖底看了一圈,見乾燥如昔,滿意地點了點頭,正待出窖,忽見一堆蕃薯後似露出一片衣角,他想起自己眼力不太好,是不是花了眼,走過去正待細看,一石粒淩空飛來,正中他背後穴道,他眼前一黑倒於地上。

  藍徽容從地窖口下來,將昏迷不醒的孔瑄從蕃薯堆後抱出,凝望著他憔悴的面容,悠悠嘆了口氣:「又得換地方了,孔瑄,你得快些醒過來才行,我怕我撐不下去了。」

  那夜,藍徽容將孔瑄從江水中撈出,爬回船上,沿耒江放船而下,行不多遠,便聽到岸上疾馳的馬蹄聲,她知是簡璟辰疑心自己並未身亡,派人追來,她只得抱著早已昏迷的孔瑄跳入江中,游至江邊,也不上岸,躲於岸邊的蘆葦叢中,聽著那些人馬追著那艘木船而去,四周恢復平靜,方悄悄上岸。

  她心憂孔瑄傷情,急於找到一個大一點的村鎮替他抓些藥,無奈靜夜中行來,到處可聞急促的馬蹄聲,可見映天的火把,她知簡璟辰在這附近展開了細密的搜尋,好不容易避開一撥又一撥的官兵,一路向西逃匿。

  孔瑄自被她撈上來之後便一直昏迷不醒,他的傷口在江水中浸泡多時,血倒是止住了,卻開始有些腫爛,數日來,藍徽容負著他白日尋地方藏匿,只有夜間才敢出去尋些食物和草藥,又不停替他運氣療傷,累得疲憊不堪,若不是孔瑄還有一絲氣息,支撐著她,她恐怕早已倒下了。

  一路行來,到處可見自己的畫像,也到處可見成群的官兵,對每一個人進行著詳細的盤查,她不敢在人前露面,生怕留下蛛絲馬跡,她更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兩日,唯恐暴露行跡。

  前日逃到這楊家村,尋到這處地窖,倒是頗為理想的一處藏身之所,她又於衛明山上尋得一些療傷效果極好的草藥,孔瑄傷勢漸漸有所好轉,雖仍處昏迷之中,但呼吸已恢復正常,傷口處紅腫消去,開始結痂。

  不料今日被這楊老爹撞見,藍徽容不忍傷他性命,只得再次負起孔瑄,等雨勢停歇後,於夜色深深中離開了楊家村。

  她負著孔瑄行走在泥濘的山路上,秋末的夜風寒涼入骨,孤寂、傷心、痛楚,種種感覺襲上心頭,她就著一點星光緩緩向前而行,感受著孔瑄胸前存留的那團溫熱,眼眶慢慢濕潤:「孔瑄,你快些醒過來,是個男子漢的話,你就不要這樣賴著不醒,老是要我一個女子來背你,像什麼話?!」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瞞著我,你說話也總是真真假假,但我知道你的心,不管你是什麼人,我看得到你的心,你若心中無我,你不會這樣捨命來救我,替我安排好一切。」

  「你與仇天行是何關係,我等著你和我說清楚,所以你要快快醒來,把一切說清楚,然後兌現你的諾言,你說過的,要和我一起去蒼山,孔瑄,我現在背著你去蒼山好不好?」

  淚水滑入她的嘴角,鹹鹹的,仿如在她心口一刀又一刀地割著:「孔瑄,我求求你,快些醒來,大不了以後,以後比武或下棋,我都輸給你就是了。」

  「那你豈不是一輩子都得聽我的了?!」微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藍徽容再行數步方反應過來,身軀似幻化為石柱,呆立良久,『啊』的一聲驚呼,迅速將孔瑄放在一顆樹前,跪於他身側,看著他微眯的雙眼,喜極而泣。

  孔瑄吃力地抬起手,替她拭去眼淚,眼中閃過愧疚之意,轉而微笑道:「我受一回傷,你就哭一回,倒好像你前世欠了我的似的。」

  「是,我欠你的,你是我的債主。」藍徽容一陣激動,伸出手將孔瑄的頭抱入懷中,兩人緊緊相依,良久,藍徽容柔聲道:「孔瑄,你別急著說話,那些事,我們回頭再說。」

  孔瑄輕嘆了一聲,任她將自己摟在懷中,徹底地放鬆下來,多年的隱忍生活,知道真相時的痛苦,這些時日來的辛苦籌謀,悉數在她溫柔的懷抱裡化為雲煙。

  那夜,他辛苦安排她脫身離去,布下假局,已是強弩之末,掙扎著隱身於灌木叢中,想著她已順流而下,從此天高海闊,任她馳騁,他再也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有的只是欣喜和愉悅,終於,這條殘命可以換取她的自由,可以讓她實現心中的夢想,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情。

  終於,他不再是被父親遺命牽著的木偶,不再是仇天行謊言下的一顆棋子,也終於能為她做上這最後一件事情,他只覺滿心歡暢,帶著微笑昏迷了過去。

  不料醒來,卻見她就在眼前,她知道是自己了嗎?她若帶著傷重的自己逃亡,又如何能夠走遠?情急下,他翻身躍入江中,只求能夠不拖累她,不讓她面對曾被欺騙的真相,能夠讓她在日後漫長歲月裡,想起他時只有溫柔的笑。

  可當她將他拖回,在他耳邊說出那句『你若死了,我也不會獨活』時,他才知道自己錯得是多麼的厲害,她又豈是尋常女子?她的心交給了自己,自己怎能不說清楚就將她丟下?讓她一個人在猜測與痛苦中度過餘生?

  長久的昏迷中,他似從雲層之巔落入萬丈深淵,又從萬丈深淵飛上雲端,他只想尋到她的身影,求得她的原諒,若是她還願意,這條殘命就陪伴她上蒼山,遊霧海,陪她度過盡情歡笑的一年好了。

  孔瑄握住藍徽容抱著自己的手,默默感受著她的體溫,覺得胸口一陣疼痛,忍不住輕咳數聲。

  藍徽容恐是自己將他抱得太緊,忙鬆開雙手,孔瑄將她輕輕一拉,兩人並肩而坐。

  「借你的肩靠一靠,可好?」孔瑄靠上藍徽容的肩頭,平定著體內的疼痛,慢慢提起真氣,運行數週天,藍徽容感應到他正在運功療傷,試探著將自己的真氣輸入他的體內,兩股真氣漸漸融合,通過孔瑄周身經脈與穴位,又歸於丹田。

  孔瑄漸感精神,收住真氣,兩人十指相交,默默聽著夜風拂過青山的聲音,良久,孔瑄輕聲道:「容兒,我父親,曾經是和國軍隊中的一名普通士兵,在某次作戰中被葉天羽元帥救過一命,成了他的親兵。」

  藍徽容欲待說話,孔瑄手指稍稍用力一握,她收住話音,靜靜地聽他訴說。

  「當年棋子坡兵亂,我父親恰好被派了出去,不知真相,只知是葉元帥與簡南雄同歸於盡,慕少顏滅了葉軍,他躲過兵亂之後,想起恩人葬身火海,心有不甘,又回到棋子坡,卻在一個懸崖下救出了葉天鷹。」

  「他不知葉天鷹才是罪魁禍首,只知他是葉帥的親弟弟,聽得葉帥確已身亡,自是將滿腔報恩之心放在了葉天鷹身上,便將重傷的他帶回了安州老家。」

  「葉天鷹傷癒之後,便說要替葉帥報仇,離開了我家。到我七歲那年,葉天鷹又突然出現在安州,恰逢我父親病重,便將我託付給了他,讓我拜他為師,長大後替葉帥報仇,就這樣,葉天鷹便成了我的師傅。」

  「葉天鷹把我帶到西狄一個隱密的地方,和一些小孩一起進行了殘酷的訓練,我一心遵從父親遺命,視葉天鷹如父,卻不知道,他早改名換姓,成了西狄國的左都司仇天行。他知我父親因葉帥之故,一貫仇恨西狄人,也從不在我面前暴露那重身份。」

  「數年之前,我武藝大成,是那幫小孩中武功最高的,葉天鷹便派我潛伏到慕少顏身邊,著我打探鐵符和你母親的下落,說這才是能夠替葉帥報仇的最佳方法。葉天鷹並不知他落下懸崖後,慕少顏向葉天羽懺悔並隱匿起太子皓的事情,他以為鐵符是落在了慕少顏的手中。」

  「我想法和侯爺成為好友,也取得了他的信任,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沒辦法得到鐵符和你母親的任何消息,也不見葉天鷹與我聯繫,我與侯爺情義日深,又深感王爺並不像忘恩負義之人,正是愧疚與徬徨之時,你卻突然出現。」

  「那日戰場之上,仇天行的出現,讓我透體冰涼,沒料到自己的師傅竟是西狄國的左都司,他將你帶走,讓我相隨,有一夜,為了他利用西狄人攻打東朝之事,我與他發生了激烈的爭執,我便知他可能要對你不利。」

  「第二夜,那元禮運用魅瞳之術想誘你說出《寒山圖》所在,我只能躲於窗外用鳥叫聲喚醒你,其後他想對你無禮,我衝入室中,與他打鬥時,仇天行隨後趕到。」

  「我知自己還不是他的對手,又日益感到當年之事有所蹊蹺,隱隱覺得父親可能受了仇天行的欺騙,便向他假言提議,你對我似有情愫,如果讓我假裝將你救離險境,自能哄你說出《寒山圖》所在,又告知他,簡南英的精銳軍隊早已佈置妥當,只待西狄軍與慕家軍鬥至兩敗俱傷,便會出手,讓他不如裝作被我刺傷,退兵歸去。」

  「仇天行聽了之後大為意動,便採納了我的建議,卻在我肋下劃了一劍,以求得你的信任。」孔瑄低下頭來,心中一陣難過,欲抽出與藍徽容互握的右手,藍徽容卻緊緊握住,不肯放手,柔聲道:「累了就明天再說。」

  「不。」孔瑄提起精神,續道:「容兒,我知道自己欺騙了你,所以後來你,你問我可願意和你一起去蒼山時,我只能拒絕了你。直到第二天,我暗中跟蹤你和侯爺,在葉帥墳前偷聽到了你們的說話,才知道了當年的真相。」

  「原來,罪魁禍首竟是我一直以來的師傅,我父親也是在謊言的欺騙下給我留下了遺命,後來,我又在你們離開萬福寺之後去見了玄亦大師,確認了事情的真相。」

  「玄亦大師得知我的來歷後,勸我要脫離仇天行的控制,不要再為虎作倀,那日,我不知自己是怎麼掙扎過來的,直至後半夜去找你,才下定決心,要與你一起離開。」

  「仇天行在撤軍離去之前,因為信任我,告訴了我,慕家軍和潭州城中有他派駐的高手,可以在關鍵時刻助我一臂之力,我既得知他的真面目,便想在離去之前替侯爺除掉這些人,所以才要你等我十日。」

  「我摸清那些人隱於何處,正想將他們聚齊,一網打盡,卻逢皇上賜婚,寧王將你帶走,我索性將那些人彙集起來,說奉仇天行之命要營救於你,我有仇天行給我的信物,他們自是深信不疑,便聽我吩咐,合力將你從寧王手中救了出來。其後的事,你便都親眼所見了。」

  一片長久的沈默之後,藍徽容轉頭望向孔瑄,盯著他的眼睛,緩緩問道:「我想問你,為什麼丟下我一個人,不和我一起走?!」

  孔瑄心頭劇跳,不敢望向藍徽容的雙眸,側過頭去,半晌後輕聲道:「容兒,是我錯了,我欺騙了你,無顏面對你,只想著能將你救出,讓你去過自由的生活,我,是沒有資格再陪伴你的。」

  他心底還有一句話,卻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容兒,我已不能陪伴你一生一世,又怎能誤了你的終身。」

  藍徽容感覺到他的手在劇烈的顫抖,體會到他此刻內心的痛苦,所有的疑問得以消除,她心中一痛,猛然再度將他抱住,喃喃道:「不,你沒錯,從一開始就是仇天行欺騙了你的父親,也欺騙了你,你也沒有對不起我。我和你,都是這些瘋狂的人手中的棋子,都是被他們利用的工具。」

  她緊緊地抱住孔瑄,想起自己這幾個月來因母親遺命而被操縱的命運,經歷的種種艱難困苦、生離死別,這身不由己的痛楚,欲跳出漩渦的苦苦掙扎,藍徽容忍不住落下淚來。

  孔瑄將臉埋在她的肩頭,心神激動,想起這十多年來的錯誤人生,對慕世琮兄弟情義的愧歉之情,對眼前深愛之人的欺騙,而她,此刻卻不計一切地擁抱著自己,終抑制不住,失聲痛哭。

  兩人長久地相依,為過去身不由己的命運而痛哭,卻也都有著一絲逃脫這種命運的喜悅,這一刻,兩人終不再是別人手中的棋子,兩人的命運也不再被別人所操控。

  這一刻,兩人都感覺心靈高度契合,他瞭解了她的心,她也理解了他的痛苦,兩顆曾經為身不由己的命運而徬徨掙扎的心,在黑夜中慢慢靠近,又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藍徽容擔憂孔瑄傷勢,鬆開抱住他的雙手,不停向他體內輸著真氣,眼見他精神漸好,心中喜悅,面上露出無限欣愉溫柔之色。

  孔瑄看得清楚,心中的傷痕漸被撫平,勇氣重新回到他體內,他緊握藍徽容的手,輕聲道:「容兒,謝謝你。」

  藍徽容輕輕搖頭:「不,是我要謝謝你,一直以來,都是你在明裡暗裡保護著我,就是當初你欺騙我,也是為了救我。」

  孔瑄心中激動,咳嗽數聲:「你就這麼相信我?」

  藍徽容抬頭望向夜空,過去的事情點滴湧上心頭:「這些天來,我想得很清楚,你若是對我有所圖謀,你就不會三番四次勸我離去,也不會,不會那般拒絕於我,更不會這般不顧性命救我,又不與我一起逃走。」

  她轉頭望向孔瑄,有一種獲得新生的喜悅:「孔瑄,我們不要想從前的事情了,那些恩恩怨怨,爭權奪利,以後再也與我們無關,我們,一起去蒼山吧。」

  孔瑄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仰頭而笑,笑聲恢復從前的爽雋,更有著擺脫殘酷命運的欣喜:「好,容兒,我們這兩顆棋子,一起上蒼山,是生是死,我們都不分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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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20: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蒼山

  「歌兮,有山赫名蒼,有海雲霧長,飛歌幾萬里,不能越北疆。」

  「十月上蒼山,一地雲黃,天之闊,地之廣,海之遠,路之長,寒風迷霧,夜夜望故鄉。」

  這是流傳在蒼山山脈的兩首歌謠,吟唱的就是以迷濛之美、蒼茫之境、雄偉之意而聞名的蒼山霧海之景。

  蒼山位於東朝西北境,是一條長約上千公里的大山脈,猶如一條遨遊蒼天的神龍,高聳巍峨,雄偉壯觀。

  蒼山山脈中部,有一大湖泊,湖中的水都是由蒼山上的冰雪融化而成,由於地勢較高,位於終年雲霧繚繞之處,一年中大半時間湖面上都隱有雲霧蒸騰,故此被稱為『霧海』。

  這日已是十月中旬,冬日漸深,太陽早早西斜,掛於高山的巔峰之後,那一塊的天穹似被燃燒了一般,天宇壯麗,但又空靈開闊。藍徽容與孔瑄共騎一乘,勒馬於望蒼峰山腰處,看著遠處夕陽由濃而淡,緩緩落入山巒之後,暮藹悄悄湧起,籠罩大地,四周安靜如水,寂廖無言。

  藍徽容依於孔瑄身前,二人同時感覺在這大自然的雄美景觀之前,人是何其渺小,但又似感覺只要二人緊緊相依,天地之大,也可任人遨遊。

  「容兒。」

  「嗯。」

  「過了這望蒼峰,我們便進入蒼山境內了。」

  「我們真的到蒼山了嗎?」

  「是,我們真的到了。」

  藍徽容眼眶逐漸有些濕潤,她環顧四周,暮藹下的山峰、草甸、森林,迷濛幽靜,她仿如進入了一場美夢之中,那想茲念茲的蒼山,真的到了嗎?

  那夜之後,孔瑄的傷勢一日好過一日,由於外面的搜尋官兵將注意力都放在年輕女子身上,藍徽容索性再度扮成男裝,與孔瑄扮成了一對兄弟,待孔瑄能正常行走,諸事皆由他出面,二人雇了一輛馬車,向西而行。

  過得十來日,孔瑄傷勢大好,又已出皇帝勢力範圍,進入了慕王藩境,也不再見搜尋的官兵,二人漸感脫離險境,便換了一匹駿馬,共乘一騎,穿過容州邊境,一路行往蒼山。

  從容州邊境穿過之時,藍徽容猶豫再三,終按下對月姨和安心安意的思念之情,決定不回容州,她不願再面對從前的人和事,她只想灑脫地告別過往,與孔瑄去追逐那個長久以來的夢想。

  勒馬於山腰,孔瑄坐於藍徽容身後,見她長久地凝望著容州方向,柔聲道:「要不要回容州看一看?」

  「不。」藍徽容搖了搖頭:「容州城內我親人眾多,我雖甚少以女裝和真實姓名在外人面前出現過,可也怕留下線索。」

  她想起一事,有些赧然:「孔瑄,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你想說就說,不想說,我就當不知道。」孔瑄和聲道。

  藍徽容回過頭來,望上他明亮的眼睛,也能感覺到他面頰的熱意,忽覺有些害羞,忙又望回前方,輕聲道:「我的名字,是徽容,藍徽容。」

  「徽容?徽水河的徽嗎?」

  「是。」

  「藍徽容,藍容。」孔瑄細細地讀了兩遍,呵呵一笑:「管你是藍容還是藍徽容,從今以後,你只是我的容兒。」

  藍徽容聽他說到『我的容兒』四字,心猛然一陣劇跳,再也不敢回過頭去,身子有些發軟,便靠在了孔瑄胸前,孔瑄也是唇乾舌燥,長袍下的身子熱了起來,情不自禁地環住她柔軟的腰肢,二人呼吸漸感急促,心兒都撲通急跳,偏又都說不出一句話。

  幾名行人經過,見二人這副模樣,驚訝的目光中帶上了一絲不屑,孔瑄清醒過來,想起此時藍徽容尚是男子裝扮,不由笑道:「得,又一次讓人誤會你是兔兒相公。」

  藍徽容羞紅了臉,強撐著坐直身軀,聲音細如蚊蚋,嗔道:「還不都是因為你。」

  孔瑄從後看得清楚,她脖頸處都已通紅,不禁起了促狹之心,貼到她耳邊悠悠道:「因為我什麼?」

  藍徽容耳際麻癢直鑽心窩,忍不住輕『啊』一聲,再度向後一倒,孔瑄又待摟住她腰肢,腦中一道閃電劃過,一陣傷痛襲來,手便停在了半空,半晌方提住馬韁,猛挾馬肚,馬兒載著二人向前疾行。

  藍徽容未感覺到他這番異常,馬兒馳出一段,放慢速度,她才漸轉清醒,從孔瑄懷中坐直,將鬢邊散髮塞入青帽之中,二人靜靜而行,穿過容州邊境,日夜兼程,直奔蒼山,終於這一日黃昏趕到瞭望蒼峰。

  眼見天色已黑,今夜無法翻過望蒼峰,二人決定在山間歇上一宿,夜寒霜重,縱在地上鋪上了斗篷,藍徽容仍覺有些涼意,想起孔瑄傷勢剛好,只怕也禁受不住這高山寒意,她爬了起來,握住斗篷,悄悄地走到他身邊,正待替他披上,卻見他明亮的眸中滿是笑意,望著自己。

  孔瑄接過藍徽容手中斗篷鋪於身側,將她的手輕輕一扯,二人並肩而臥,仰望星空,聽著彼此甜柔的呼吸聲,誰也沒有說話,也許是覺得徹底擺脫了以前噩夢般的生活,也許是知道蒼山就在眼前,藍徽容的心格外安逸,不知不覺中便睡了過去。

  等醒過來時,只見孔瑄的斗篷覆於自己身上,他卻已不見了蹤影。藍徽容一陣莫名的心慌,猛然站起,大聲呼道:「孔瑄!」呼聲中帶上了一絲焦慮之情。

  孔瑄正在林內練劍,聽得她的呼喚,急奔了過來:「容兒,怎麼了?!」

  藍徽容心頭一鬆,也覺自己有些好笑,如同一隻尋找母鹿的幼鹿一般,臉上泛起紅暈,轉過身去:「沒什麼。」

  孔瑄漸明她心思,走了過來,將她擁入懷中,輕嘆一聲:「容兒,你放心,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我會一直陪著你。」

  懷中的人兒柔軟而嬌怯,他迷醉中卻再度有一陣傷痛襲來,心中默默道:容兒,我會一直陪著你,用這最後的時光陪著你,只求你將來,不要恨我,不能給你更多的時光。

  二人翻過望蒼峰,日行夜宿,向西而行,這一路走來,經過了高山、草甸、湖泊、河流,雖已入冬,草甸枯黃,湖水冰寒,滿目皆是蒼茫之色,藍徽容卻看得興致盎然,在她心中,這段旅程便如同一場甜美的夢,有時,看到一處景緻,與母親描述相符,她便會驚喜地呼叫,興奮地拍打著孔瑄的手。

  天高雲闊,風兒都帶上了甜美的氣息,孔瑄從未見過這樣的藍徽容,如同一個小女孩一般,渾身上下閃著奪目的光彩,或驚呼、或大笑、或嬌縱,或輕柔。

  她看到草甸上若是還有某些花兒在迎著寒冬的風傲然開放,便會尖叫著撲過去,然後很溫柔地注視著那朵花兒,長久才肯站起身來;她看到牧民的牛羊經過,也會很開心地跟上十里八里,有時還嬌憨地學上幾聲牛兒哞鳴,然後笑得前仰後合;她看到美得不像人間的大小湖泊,便會鬆開他的手,直撲水中,掬起水來灑向他的面容,卻不顧那冰寒的湖水已將她的裙裾濕透。

  他這才知道,她並不總是只有溫柔的笑容,淡定的性格,她也有這般任性嬌蠻的時候,她若是高興時,可以如春花般燦爛,她若是使起小性子來,卻又如小牛犢般執拗。

  嬌弱時,她可以在寒風細雨中縮入自己的懷抱;堅強時,她也可以於長夜默默替自己蓋上斗篷,燃起火堆;溫柔時,她會靜靜地依靠著自己,一言不發,聽著彼此的心跳。

  以往的他,只是看到了她的某些方面,這段時日的朝夕相處,沒有任何往事的干擾,他看到了更豐富的她。他的心中,滿滿噹噹,裝著的全都是她,他的骨子裡,絲絲縷縷,沁著的也全都是她。

  而藍徽容,也感覺自己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孔瑄,他像高山,替自己擋住風雨,他像和風,輕輕地包容著自己。開心時,可以向他撒嬌發嗔,靜默時,可以依於他懷中聆聽心跳,他也會經常嘲笑調侃著自己像小女孩般的行徑,話語中更多的卻是無盡的寵溺。

  這樣遠離過去的生活,瀟灑如風的時光,甜得像蜜,濃得像酒,美得像詩,讓二人浸入其中,誰也不願意提起以前的人和事,誰也不願意從這場美夢中醒來。

  只是,藍徽容始終沒有覺察到孔瑄眼底深處的那一絲憂傷,始終沒有覺察到他在與自己耳鬢廝磨到一定程度時強自控制的怪異行為,她只是羞澀地暗自想著,等有一日,二人安定下來,正式成親以後,自己便可以真正成為他的容兒了。

  這日,二人行到了蒼山山脈中段,孔瑄向村民打聽才知道到了翠姑峰,翠姑峰山高入雲,因長滿了翠綠的雲杉,山巒形狀似一姑娘的髮髻而得名。

  眼看寒風越刮越勁,孔瑄笑道:「容兒,看來我們的旅程得告一段落了。」

  藍徽容有些不捨,無奈道:「我還想趁著下第一場雪前趕到霧海呢,看來是不成的了。」

  「不怕,等雪下定,霧海冰封了,我們再去,說不定更有一番意味。只是我們現在得找個地方安定下來才行,今冬第一場大風雪看樣子再過幾天就要到了。」孔瑄安慰她道。

  藍徽容也知他所說不差,二人商議了一下,驅馬到幾十里外的集市上購來了一應工具物品和部分食糧,又趕回翠姑峰下。

  藍徽容曾聽母親說過,翠姑峰頂有一溫泉,即使是冰雪封山的季節,泉水仍是熱意騰騰,溫泉下方有成片的雲杉林,林間有一空地,是極好的安家所在,只是因為一路到山頂都是陡峰連天,極難行走,沒有一定的輕功是很難上到峰頂的,故此人跡罕至。

  她向孔瑄一說,二人興致高揚,一致決定將過冬的地方安在那處,孔瑄出面將那匹陪伴了二人一個多月的馬兒賣掉,換來一些衣物和過冬物品,二人負著數包東西上了翠姑峰。

  二人施展輕功,過險峰,越陡壁,沿著山峰的走勢一路攀援而上,終在精疲力盡、大汗淋漓之時,到達了翠姑峰頂。

  接下來的幾日,二人趁著暴風雪未到,齊心協力,伐木為屋,鋸杉為床,這日黃昏,眼看著寒風颳過木屋旁的雲杉林,風雪欲來,而孔瑄也終於將小木屋的最後一根木榫敲入,藍徽容忍不住開顏而笑。

  孔瑄直起腰來,二人長久地微笑對望,慢慢伸出手來,相牽著走入木屋之中。

  木屋僅前後兩間,孔瑄在前面一間搭了一個小小的灶台,造了一張簡陋的木桌和幾把木凳,擺了一張木榻。後面一間則擺了一張小小的木床和木台,再無他物。

  這木屋是如此簡陋,有些地方甚至還有著未曾剝落的樹皮,邊邊角角也並不齊整,但在二人眼中,卻如同進入了世上最華麗的宮殿。

  這夜,藍徽容下廚,菜式僅一樣----菜干煮鹹肉,孔瑄不知何時偷偷帶了一壺酒上山,見他傷已痊癒,藍徽容倒也未反對,二人各飲數杯,意興濃濃時藍徽容突然放下筷子,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孔瑄,你聽!」

  孔瑄聽了一陣:「容兒,你聽到什麼了?」

  「下雪的聲音。」藍徽容站起身來,拉開房門,奔了出去。

  這時,風小了很多,潔白的雪花星星點點,自未完全黑透的天空灑灑而下,宛如一朵朵梨花,在空中冉冉盛開,又似一隻只白鳥,在風中自由地飛翔。

  藍徽容眯起眼,伸出手來,讓那雪花落於自己的手上,灑於自己的眉間,孔瑄默默走到她的身後,隱隱聽到她竟在低聲飲泣,他從後面環住她,輕聲道:「怎麼哭了?」

  藍徽容靠上他的胸膛,喃喃道:「孔瑄,到現在,我才確信,我不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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