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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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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簫樓 -【青山接流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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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26: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放下

  藍徽容緩緩而行,算著日子行路,當暑氣濃濃時,她終到達了容州城。

  黃昏時分,落霞灑在城牆、堤柳、街巷上,像歲月虛華的影子。藍徽容恍惚想起去年此時,自己因母親一紙遺命往潭州而去,現在,終於回到這生長的故鄉,來尋找這遺命之後的真相。

  她牽著青雲,緩步走在容州大街上,穿過大半個容州城,到了城南王婆巷。王婆巷中,有兩家客棧,一家『悅來』,一家『六福』,藍徽容看了片刻,在『悅來客棧』前停下了腳步。

  小二熱情地迎了上來:「這位小姐,是要住店嗎?快裡面請!」

  藍徽容將馬繩交給小二,步入店堂,客棧掌櫃見她氣度從容,衣飾貴重,忙迎上來將她引至客棧後院,笑道:「小姐,我們客棧,這後院清靜些,一般有了女客,都是住在這處,只是房錢稍───」

  藍徽容平靜道:「帶我去月字號房。」

  掌櫃的一愣,瞬即笑道:「不知小姐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我從梅邊來,往柳邊去。」藍徽容微笑道。

  掌櫃笑意更濃,點頭道:「小姐請隨我來。」

  藍徽容隨掌櫃的步入後院東首第二間房,掌櫃的退了出去,關上房門。藍徽容放下包袱和長劍,坐於榻上閉目運氣調息。

  當窗外夕陽漸漸淡去,夜色悄然而起,藍徽容聽到房中床下傳來輕輕的叩擊聲,笑著奔了過去,將床用力移開,孔瑄頂著塊木板鑽了出來。

  兩人含笑對望,同時伸出手來,緊緊相擁,雖是短短二十多日的分離,卻如同過了數個春秋。藍徽容抬起頭,癡望著孔瑄略顯憔悴的面容,輕聲道:「身體好些了嗎?」

  回答她的是一個濃烈到令她窒息的激吻,待她的臉上一片潮紅,孔瑄摟住她的腰,低聲道:「你有沒有再發病?」

  藍徽容搖了搖頭,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脖子:「你哪天到的?」

  孔瑄微笑道:「我日趕夜趕,十天前就到了,按你說的悄悄和月姨聯繫上,她出面買下了這兩家客棧,又挖了這條秘道。不過一切皆是月姨出面,寧王的人盯我盯得緊,我天天不是上街閒逛,就是躺在隔壁那家客棧睡大覺。」

  「不知是皇上派的人,還是寧王的人,也有一些高手在跟著我。」

  藍徽容見天色已黑下去,返身點燃銀燭,又故意舉著燭火在窗前走了幾個來回,將銀燭放在窗下,走回床邊。孔瑄早已下到地道口,藍徽容將床移回原位,縮身而入,二人將地道口蓋上,迅速沿著黑暗的地道往前行,不多時由王婆巷尾一處荒宅中鑽了出來。

  夜色掩護下,二人見再無人跟蹤,迅速趕到城西明月樓,由後院翻牆而入。甫一落地,狗吠聲響起,藍徽容一愣,旋即笑著輕喚道:「小四!」

  小四叫得兩聲,分辨出了藍徽容的聲音和氣息,嗚嚥著撲了上來,前爪搭在藍徽容身上,尾巴搖個不停。

  藍徽容笑著撫上小四的頸毛,明月早聽得聲音,迎了過來:「容兒!」伸手將藍徽容摟入懷中,珠淚漣漣。

  孔瑄看著二人飲泣,低聲道:「月姨,容兒,還是進去說話吧。」

  明月帶著二人在閣樓坐定,拉著藍徽容的手道:「怎麼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可憐的孩子!」

  藍徽容替她將眼淚抹去,柔聲道:「月姨,沒事的,一切會好起來的。對了,莫爺爺有沒有回來過?」

  「沒有。」明月邊拭去淚水邊搖頭道:「一直不見他的蹤影。倒是安心,去年十月時,有一夜悄悄來過,說如果你回容州了,讓你馬上去她們那裡一趟。不過她也說了,讓你悄悄地去,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了,那丫頭,有些神神秘秘的,不知是什麼事情。」

  藍徽容一愣,她本想見過月姨,先去新州見無塵師太,問明一切真相後再去蘇家莊見安心安意,到母親遺物中尋找寶藏的線索。現在安心急著找自己,有什麼要事嗎?

  和明月說了會話,明月安排了兩頂轎子和兩位姑娘,姑娘們裝作出城去與恩客遊湖,二人隱於轎下,悄悄地出了容州城北門。

  孔瑄牽著藍徽容的手,靜靜走在往新州的路上。聽著田間傳來的蛙鳴聲,聞著夏夜獨有的濃烈草香,想到終於成功擺脫了各方人馬的跟蹤,二人心情舒暢。孔瑄笑著望向藍徽容:「容兒,小時候,我父親帶我捉過田蛙,你捉過沒有?」

  藍徽容嬌笑著搖了搖頭,正待說話,忽然輕『咦』一聲,停住了腳步。孔瑄順著她眼光望去,只見前方路上,一個黑影凝重如山,背對二人,悄然而立。

  孔瑄將藍徽容往身後一扯,滿懷戒備望向那人。那人呵呵而笑,轉過身來,月色下,藍徽容看得清楚,驚呼出聲,撲上去拉住那人的衣襟,喚道:「莫爺爺!」

  莫爺爺微微而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容兒,你受苦了。」

  藍徽容如墜夢中,怎麼也未料到莫爺爺竟會在此時於這路上相候,激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孔瑄穩步上前,行了一禮:「孔瑄見過莫爺爺!」

  莫爺爺點頭笑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見藍徽容只是緊緊地拽著自己的衣襟,莫爺爺笑道:「容兒,為防萬一,我們趕緊換個地方說話。」

  孔瑄過來握住藍徽容的手,二人隨著莫爺爺一路向西,藍徽容漸漸平定,看莫爺爺所走道路,竟是往蘇家莊而去,驚訝之情更盛。

  亥時初,三人翻牆跳入院落,輕叩房門,安心安意直撲入藍徽容懷中,放聲大哭。藍徽容一手摟著一個,淚水難禁,轉頭望向莫爺爺:「莫爺爺,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爺爺卻不回答,望向從屋中走出的另一人,跪落於地:「公主!容兒帶回來了。」

  藍徽容鬆開安心安意,默然片刻,走到那人身前跪落:「師太!」

  無塵師太文靜秀氣的眉眼間略帶悲傷,將藍徽容拉起,和聲道:「容兒,讓你受苦了!進去說話吧。」

  安心安意斟上茶,站在藍徽容身邊,不時打量著她身邊的孔瑄,都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只是礙於無塵師太的威嚴,不敢笑出聲來。

  藍徽容無心理會二人的調笑眼神,低頭飲了口茶,平定一下心神,再度走到無塵師太身前跪下,輕聲道:「求師太告知容兒真相。」

  無塵師太仰起頭,似是陷入沉思當中,良久方低聲道:「我吩咐你的事,你辦好沒有?」

  藍徽容平靜道:「容兒已見過太子皓,至於鐵符,已被太子毀掉了。」

  無塵師太『騰』的站了起來,俯下身緊緊握住藍徽容的雙肩:「你真的見到太子皓了?他真的還活著?他在哪裡?!」

  藍徽容抬起頭:「容兒敢問師太,您,是不是昭惠公主?」

  『昭惠公主』四字一出,無塵神色似喜似悲,前塵舊事糾纏在心頭,曾經的榮華富貴,曾經的亡命天涯,現在的光頭緇衣,寒窗孤燈,讓她心頭一片茫然。她苦笑著跌坐於椅上:「是,我是昭惠,是那個可憐的亡國公主。」

  證實了心中的猜測,藍徽容輕嘆一聲,道:「那宮中的那個和妃,寧王的生母是───」

  「是我的表妹,阿唐。」無塵面上隱有慚悔與不忍:「是當時鎮守龍城的唐寧唐將軍的女兒。她的生母,與我的母后是同胞姐妹,她與我長得有幾分相似。當年龍城血戰,唐將軍陣亡,你母親引開簡南英,但預料到仍會有人來追捕於我,阿唐挺身而出,冒充我被簡南英的部下擒住,莫總管則帶著我逃離了戰場。」

  「莫總管?」藍徽容轉過頭望著莫爺爺。

  「莫松華,當年和國的侍衛總管,也是當時和國四大高手之一。另三個是你母親和她的兩個結義兄長。」無塵平靜道。

  藍徽容知真相正一個個在自己面前揭露,索性不再出言相詢,只是靜靜的望著無塵師太。無塵卻不再說,坐於椅中冥想了一陣,略帶疲倦道:「容兒,你先在這裡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帶我去見我皇弟,見了他之後,我才能告訴你一切。」

  藍徽容還待再說,無塵已閉上雙眼,仿若已經入定,莫爺爺向她使了使眼色,眾人悄悄退了出去。

  藍徽容趕上兩步,喚道:「莫爺爺!」

  莫爺爺轉過身,慈憐的眼神望向藍徽容,抓起她的左手,探上她的脈搏,片刻後皺眉道:「果然要發作了!」

  他伸手撫上藍徽容的頭,和聲道:「容兒,公主不發話,我也不便告訴你一切,還是等見過太子之後再說吧。」

  這一夜,藍徽容與安心安意睡在了一張床上,三人久別重逢,自是有說不完的話。藍徽容縱是滿腹疑雲,但知多想無益,索性將別後諸事一一講述,聽得安心安意盪氣迴腸,一時驚呼,一時落淚。這一夜,在三人的淚水與歡笑聲中悄然而逝。

  次日天濛濛亮,莫爺爺便找來了一輛馬車,藍徽容扶著無塵師太和孔瑄坐在了馬車內,莫爺爺趕著馬車往潭州進發。

  幾日的路途,無塵沈默寡言,總是在靜靜打坐,偶爾說話,也只是簡單的幾個字。她的面容似平靜如水,但藍徽容卻看出她眼底有暗流洶湧,也從她那清秀美麗的五官上看到了憔悴與滄桑,更看到了幾分緊張與不安。想起她要去見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想起這姐弟二人,身世坎坷,由高位跌落塵埃,又都寄身佛門,也是感慨萬千。

  孔瑄知她所想,見她面露惆悵和悲傷之時,便靜靜地握住她的手,每當這時,二人相視一笑,都在心中同時想著:我們,能在這塵世中相遇相守,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情,縱是生命短暫,也可如流星般燦爛。

  月色朦朧,小寒山側,暗色湖光映著寺院僧舍,萬籟俱靜。夜風拂過湖面,吹動無塵的緇衣。無塵眉宇間有著濃烈的悲傷,望著萬佛寺高峨的寺門,泣道:「皇弟他,居然也入了佛門!」

  藍徽容上前扶住她的左臂,無塵用力掙脫開來,踉蹌著步向萬佛寺。藍徽容與莫爺爺對望一眼,疾縱上前,點住無塵穴道,二人扶著她隱於萬佛寺邊的樹林內。不多時,孔瑄挾著被點住穴道的玄亦大師奔入林中。

  藍徽容點燃小小火堆,孔瑄則於林邊警戒。莫爺爺伸手點開姐弟二人穴道,玄亦睜開雙眼,還未及醒覺身在何處,已被無塵痛哭著摟入懷中。

  聽著摟住自己之人聲聲『皇弟』的呼喚,玄亦低嘆一聲,垂下頭,任無塵的眼淚滴上自己的僧衣,任她顫抖的雙臂緊緊摟住自己的身軀。

  林中青松疊翠,鳥鳴蟲噥,玄亦目光下垂,抱著他的無塵已哭得喘不過氣來,他卻突然輕聲誦起了《法華頌》。

  「六萬餘言七軸裝,無邊妙義廣含藏,白玉齒邊流舍利,紅蓮舌上放毫光,喉中甘露涓涓潤,口內醍醐滴滴涼,假饒造罪過山嶽,不須妙法兩三行。」

  無塵的哭泣聲漸止,她愣愣地聽著懷中之人的誦經之聲,良久方鬆開雙手,藉著火光,望向這二十多年未曾見面的幼弟。

  眼前之人,不再是那個遙遠記憶中的粉團似的孩兒,他與父皇有幾分相似的容顏讓她激動不已,但他的寶相尊嚴更讓她震撼心驚。那慈悲的眉眼,華嚴的寶相,那高德的風貌,越過二十多年的時光,越過重重的悲歡離合,越過生死榮華,劇烈的撞擊著她脆弱的心靈。

  清月一輪,星光偶閃,梵誦聲迴響於林間,藍徽容默默聽著,慢慢跪落下來。塵世間,何為真,何為幻?何為生,何為死?何為榮,何為辱?她的心間越發真澈,默默向佛祖祈祝:願拋卻一切生死榮辱,只求守護著相愛之人,守護著心底的那一份真情,走過這如塵埃般的一生。

  無塵愣愣地聽著誦經之聲,忽然撲上去將玄亦的僧衣拉開,看上他肩頭那顆紅痣。玄亦卻閉著雙眼,任她擺佈,口中經聲不絕。無塵尖叫一聲,發瘋似的揪住他的僧衣,怒道:「住口,不准念了,你給我住口!」

  玄亦的身軀在她手中搖擺,《法華頌》仍像一波又一波浪濤重重拍打著無塵的心。她忽感疲倦無比,鬆開手,跌坐於地上,喃喃道:「皓兒,你睜開眼,看看姐姐,我是你的姐姐,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啊!」

  誦經聲被她這一句滿含深情的話語驚斷,玄亦緩緩睜開雙眼,如水中朗月的眼神望向悲傷絕望的無塵。良久,他跪在無塵身前,向她磕了一個頭,又站起身來,向她行了一個佛禮。

  無塵悲痛欲絕,坐於地上。火光照映下,眼前的親人,用他的誦經聲,用他的佛禮向她宣告著與凡塵的徹底斬絕,也宣告了她二十多年牽掛與期盼的徹底破滅。

  她在心中默唸著這人生的殘酷與無常,一種憤然與不甘的情緒漸漸湧上。心神激盪下,她站起身來,望著玄亦冷笑道:「我不管你是何高僧,不管你如何佛法高深。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皇弟,是要承擔我和國複國重任的人,這是你生下來就必須要走的路,你逃不脫的,這是你的責任,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過你。」

  她轉向莫爺爺冷聲道:「莫總管,帶上他,我們回容州!」

  莫爺爺躊躇不已,眼前的二人,都是他要效忠的舊主,當這二人劇烈衝突時,他又該聽從誰的呢?

  玄亦輕嘆一聲,平靜地望向無塵:「姐姐,塵世間一切榮辱,都已是前生之事,所謂責任,更非玄亦所能承擔。姐姐既受佛祖光輝所佑,也應慈悲為懷,萬勿再以舊國為念。要知,家國仇恨,是這世間一切惡的根源,也是一切人心痛苦的孽因。」

  無塵的淚水早已不可控制,搖頭泣道:「不,皓兒,你忘了慘死的父皇和母后了嗎?你忘了死於簡南英手上的親人了嗎?你怎能這樣拋棄一切,置他們的深仇於不顧,姐姐絕不會讓你這樣的。你跟姐姐走吧,做你該做的一切吧。姐姐求你了!」說著她在玄亦身前直直地跪了下來。

  玄亦凝望著她憔悴悲傷的面容,良久方低聲道:「姐姐,若能復國,你要我做什麼?」

  「自然是做皇帝,復我和國雄風,揚我李氏族威,傳承我李氏萬年社稷。」

  「我李氏族人,可還有人存活於世?」

  「當年容州大屠殺,李氏族人,悉數滅絕,再無人存活於世。」無塵悲痛難禁,憤聲道:「所以,你現在是我李氏族人傳承香火的唯一希望,所以姐姐才一定要你還俗,要你承擔起這份重任啊!」

  玄亦輕誦一聲『阿彌陀佛』,行至莫爺爺身前,忽然抓起莫爺爺的手在自己下身一拂而過。莫爺爺如遭雷擊,蹬蹬退後幾步,面上露出極度驚駭的神色。

  無塵的心漸漸往下沉去,玄亦走到她面前,輕聲道:「姐姐,多年之前,慕王爺也曾這樣相逼過我。我一心向佛,不願世間再因為我而起戰火。所以,我當著慕王爺之面揮劍自宮,也早已將鐵符融於鏹水之中,斬斷了與這塵世的一切牽連。我早已與和國無關,與李氏無關,今日得見姐姐一面,了卻最後一點孽緣,望姐姐早日看破恩怨榮辱,我姐弟二人同揚佛法,造福蒼生。」

  他不再看向眾人,慢慢向林外走去,人間所有的重濁負累在他的頌經聲中轟然遠去,餘下的,是月光照耀下他清華出塵、佛光環繞的背影。

  無塵身形凝如鐵石,神情木然。朦朧迷糊間,這一生在她心中如光影般掠過,心底的一切妄念、執著纖毫畢現,此時看來,皆是那麼的可憐、可悲。她的嘴角漸湧笑容,似欣然,似苦笑,靜默良久,她低聲道:「我們走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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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26: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母親

  盛夏,驕陽似火。寧王府拾文齋卻因院內的藤蘿疊翠、流水潺潺而有了幾分清涼之意。

  閣內,簡璟辰正手執畫筆,含笑望著坐於窗下的藍華容。藍華容雖早已被他納為良娣,但仍脫不了少女嬌羞的模樣,每當簡璟辰抬頭向她微笑時,面上便會湧起兩團紅暈。

  簡璟辰笑意愈發濃烈,索性丟開畫筆,招了招手,藍華容輕輕地走了過來,依於他身側。簡璟辰環住她的纖腰,在她耳邊低聲道:「看看,畫得像不像你?」

  藍華容望向案上自己的畫像,忍住耳邊的麻癢,神態溫孌可人,柔聲道:「王爺所畫,自是極像的。」

  簡璟辰與她貼得很緊,聞著她身上清香,不由有些意亂神迷,雙手開始有些不安份,在她耳邊喃喃喚道:「容兒。」

  藍華容面色微變,全身肌肉一僵,旋即放鬆下來。再望向案上那幅畫,那容貌,自是與自己一般無二,但那風姿,是自己嗎?

  她閉上眼,心中暗嘆一聲,面上神情似悲似憐,任簡璟辰將自己攔腰抱起。

  正在這時,屋外響起左端成的輕呼聲:「王爺!」

  簡璟辰微笑著將藍華容放下,撫了撫她滾燙的面頰,輕聲道:「你先回房,我晚上再來看你!」藍華容嬌羞笑著退出房去。

  簡璟辰步到案前,凝望著桌上那幅畫像,聲音恢復了平靜:「進來吧。」

  左端成聽著藍華容的腳步聲遠去,躬身道:「王爺,飛鴿回報,人都跟丟了!」

  簡璟辰冷冷一笑:「自然是會跟丟的,若是讓那些飯桶一直跟著,他們還怎麼有下一步行動?!仇天行動靜如何?」

  「仇天行已於前日往容州而去,據我們的人回報,容州這段時日,似是來了許多生面孔的高手,有的顯是西狄那邊的路數,只怕仇天行的手下正往容州集結。」

  「嗯,看來我也該去鬆鬆筋骨了,端成。」

  「在。」

  「替我備份厚禮送到劉公公和淩王那裡。」

  左端成一愣:「淩王?王爺是說您的堂兄淩王爺?」

  「是,如果我估得不錯,到時,得請我這個堂兄幫我演一出大戲。」

  藍徽容一行四人離開潭州,回到容州蘇家莊的宅子,無塵在屋內靜坐了半日後,將眾人喚入房中。

  這幾日的回程,藍徽容將一切事情詳細告知了無塵師太,也一直在細心地觀察著她。無塵的眼神漸漸平靜,原本憔悴的面容也漸漸有了些神采,她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以往的那份尖銳,變得淡淡的,透出幾分清靈空潔。藍徽容看在眼裡,知師太終放下了那等執念,頗感欣慰。

  無塵默默注視著藍徽容,片刻後慈祥地一笑,從身側的一個木盒中取出一個瓷瓶,遞給藍徽容。

  藍徽容肅容接過,輕聲道:「師太,這是───」

  無塵柔聲道:「這是『九闕丹』,是治療你心疾的唯一藥物。你今年將滿二十,心疾將再度發作,唯有服下這九闕丹,再由莫總管替你運功疏通心脈,方能保你一生康健。」

  孔瑄面容湧上濃烈的歡喜,藍徽容轉過頭來,與他癡然對望。眼神糾纏間,二人默默地交流著。

  「真好,容兒,快服下吧。」

  「不,孔瑄,你的解藥未拿到,我們說過,死,要一起死的。我要等你服下解藥,再服下這藥。」

  「傻瓜,我們說過,只要有一線生的希望,便不能放棄,更不用分什麼先後。生死與共,放在心裡就好了,快服下吧。如果我拿不到解藥,我們再一起走好了。」

  藍徽容眼中隱有淚花閃爍,在孔瑄溫柔目光的注視下,終微微一笑,仰頭將『九闕丹』送入口中。

  無塵與孔瑄面色平靜,坐於院中青藤架下,安心安意則不停看著西首廂房,焦慮之色溢於言表。孔瑄微笑道:「二位妹妹,坐下來吧,老這麼站著,腳會酸的。」

  安心安意吐了吐舌頭,在孔瑄身邊的小木凳上坐下,安心巧笑道:「姑爺,你就不擔心小姐安危嗎?現在可是運功療疾的關鍵時刻。」

  孔瑄被她一聲『姑爺』叫得微微一怔,他在心底反覆咀嚼著這個稱呼,爽雋的笑容滿溢溫柔。安心安意看得清楚,眼中均閃過欣慰之色,剛見孔瑄時因他黑白相間的頭髮而引起的些許不快早已悄然不見。

  孔瑄執起紫砂茶壺,替無塵師太斟滿茶杯,輕聲道:「師太,多謝您了!您的恩情,孔瑄惟有銘記於心,無以為報。」

  無塵垂下眼,低嘆一聲:「不,是我對不起她們母女,不該起了妄念,不該將容兒送入虎窩狼群之中。」

  房門『吱呀』開啟,藍徽容扶著滿頭大汗的莫爺爺步了出來,孔瑄忙上前將莫爺爺扶至椅中坐下。

  他與藍徽容對望一眼,二人在無塵與莫爺爺身前跪落,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無塵俯身將二人拉了起來,拍著藍徽容的手,撫上她的面頰,柔聲道:「容兒,是我對不起你。從今日起,你不必再遵從你母親的遺命,你更不要怨恨你的母親,其實,她是深愛著你的。」

  青藤架下,光影斑斑,眾人靜靜地聽著無塵師太略帶疲倦的聲音追憶著往事。

  「當年,因為鎮守龍城的唐將軍是我的姨父,葉元帥讓清娘帶著我到龍城去調兵求援。那時皓兒年紀尚幼,為防萬一,我便將《寒山圖》帶在了身邊。因為皓兒身邊有葉元帥相護,我便帶上了莫總管。

  我們一行人日夜兼程趕往龍城,一路上清娘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我也傾於她的風采,我們如姐妹般相處。我知她聰慧過人,那時又急著找出寶藏來重整軍隊,便讓她和我一起參詳《寒山圖》。

  龍城血戰,姨父陣亡,姨母殉夫,我表妹阿唐便成了孤女。我們一起被簡南英逼到了東水渡。為了保我,清娘決定引開簡南英,她告訴我,她早已參破了《寒山圖》中的秘密,便當著簡南英的面將圖燒燬,又將他引開。同時她也估到簡南英的部下可能仍會來追捕於我,阿唐在這時挺身而出,冒充於我。她二人各奔一方,才保住了我的性命。

  莫總管帶著我逃離戰場後,聽聞清娘和阿唐均被簡南英擒住。莫總管潛入簡營,讓清娘借暈厥麻痺防守之人,又助她依定好的路線逃往一處懸崖。清娘當著簡南英的面跳下懸崖,方得逃魔掌。其實,莫總管早已在那處懸崖下設好了退路,將清娘悄悄帶走。

  我三人本還想回去救阿唐,無奈看守嚴密,清娘又武功全失,終沒有成功。阿唐她,就這樣入了深宮,成為仇人的妃子,想來是鬱鬱而終的。

  清娘自逃出生天后,似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她說她已看破一切恩怨,勸我放下過去,隨她隱居。我自是不甘心,向她逼問寶藏下落,可清娘說如果尋到寶藏,再興戰火,只會令蒼生蒙難,也會令我更痛苦,一直不肯告訴我。

  我三人一路回到容州,這時,葉天羽已死,皓兒葬身火海,和國已滅,我終明白大勢已去,即使尋到寶藏也再無李氏男兒來重振河山,便心灰意冷,削髮為尼,入了無月庵。莫總管為了保護我,隱為農夫,居於無月庵附近的鄉村,清娘則選擇隱居在了容州。」

  說到這裡,無塵仰起頭來,望著頭頂青青藤蘿,低低地嘆了口氣。藍徽容握上她的左手,無塵轉頭望向她,眼中露出疼憐之意。

  「就這樣平靜地過了幾年,你母親遇到了你父親,二人情投意合,結為了夫妻,又生下了你。

  你母親以為,能夠這樣平平安安地度過後半生。誰知天不從人願,到了你三歲的時候,她才發現,因為她以前曾屢遭重創,身體孱弱,連累到你先天心脈不全。她曾與醫聖子有過兩個多月的相處,學了一些醫術,知道要救你,唯有用九闕丹護住你的心脈,再由有極高深內力的人運功替你將心脈續上,你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九闕丹』為世間靈藥,極為難求,但正巧的是,當年我和國皇室便存有幾顆,這幾顆一直在我的手中。你母親自是抱著你找上了莫總管,又與莫總管一起上了無月庵,向我求藥,求莫總管替你接續心脈。

  唉,偏偏此時,莫總管卻打探到了一些當年棋子坡兵難的消息,竟有當年逃脫大難的士兵說太子皓有可能尚在人世,他便告訴了我這個消息。我聽到後欣喜若狂,存了找到皇弟、興兵復國的希望,看著你母親抱著你站在我面前,便起了妄念。」

  蒼涼的嘆息聲響起,藍徽容轉頭望向莫爺爺,這位幼年來諄諄授業的慈祥長輩,此時正帶著一絲愧疚和憐愛望著自己。

  「當時,我提出來要你母親說出寶藏所在地,並助我興兵復國,才肯拿出九闕丹來救你。你母親左右為難,她既要救你,又不忍世間再起戰火。萬般無奈下,勸了我多日,最終與我達成協定:我拿出九闕丹救你性命,由莫總管負責尋找太子皓的下落。如果太子皓尚在人世,你母親便交出寶藏,助我復國,如果一直沒有皓兒的下落,便放你母女過平平靜靜的生活。

  要替你續接心脈,需得是玄天內功心法,而莫總管原先所練,並非正宗的玄天內功心法。你母親便將蒼山內家心法口授給了莫總管,挽救了你的性命。

  你的命當時是保住了,但你母親替你探脈又發現,你二十歲時這病將有復發的可能,到時還需要九闕丹和莫總管來救你性命,便求我再給一粒丹藥給她。

  當時,我看著還是幼兒的你,想起你母親與簡南英和慕少顏之間的種種往事,一個奇怪的想法湧上心頭,唉,就是這個想法,把你推進了虎窩狼群之中。」

  藍徽容漸漸明白了無塵的想法,想起自己這一年來所經歷的一切,想起如今的局勢,不由嘆了口氣,輕聲道:「世間諸事,並不是我們所能夠輕易掌控的。師太想將我放到慕王爺身邊,引起當今皇上與他之間的猜忌,用寶藏來挑起他們之間的矛盾,您卻不知,當年保了太子皓的,是慕王爺。」

  「是,我不知道皓兒托佑於慕少顏的庇護才得以活下來,也不知道罪魁禍首竟是那葉天鷹,所以這個想法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我本想著,讓莫總管授你武藝,讓你母親授你各種藝業,然後將不明真相的你派到慕少顏身邊。你母親的這些故人肯定能看破你的來歷,而且個個都會想從你的身上找到寶藏的下落。這樣,勢必會引起各方的爭奪,便能夠造成他們的矛盾激化。到時我再想辦法在中間推動一下,如果天下大亂,你母親又將寶藏交出,招兵買馬,我復國就會有一線希望。

  當年,你母親苦苦哀求我再給一粒九闕丹給她,可我,硬著心腸就是沒有答應,反倒還提出來要將你訓為我復國的工具。我不念你母親救命之恩,反而恩將仇報,實是不配做佛門弟子,也對不起你和你的母親。」無塵雙手掩上面頰,哽咽難言。

  藍徽容與孔瑄對望一眼,在無塵面前蹲下,握住她的雙手,輕聲道:「師太,我不怨您,我母親也不會怨您的,如果沒有您給出九闕丹,我也不可能活到現在。您對我,是有救命之恩的。」

  無塵抬起頭,將藍徽容摟入懷中,淚痕滿面,二十多年的執念一旦放下,才發覺活著是這麼的輕鬆,這麼的寧靜。

  「你母親跪在我面前三天三夜,求我不要把你捲入風波之中,可我一意孤行。你母親無奈之下只得答應我,先按我說的訓練於你,如果在你二十歲之前都沒有太子皓的下落,我便拿出九闕丹救你一命。但如果你二十歲之前有了太子皓的消息,你便必須為我所用。

  就這樣,你母親從小訓育你各方面的技藝,而她將蒼山武功心法口授給了莫總管,再由他來傳你武藝。

  前年九月,你母親病情惡化,自知將不久於人世,便上了無月庵。我與她做了最後的安排,她便留下了那封遺書。

  當時,我要她先交出寶藏,她卻對我說,寒山圖,她原樣畫在了她的遺畫之中,如何參破其中奧秘,也留下了線索。她說這世上,只有你一人才能看破她留下的線索,從而尋到寶藏。

  她走之前求我,如果一切沒有變化,讓莫總管拿藥去救你一命,但不要告訴你任何前塵舊事,放你過自由而簡單的一生。

  去年五月,你奉莫總管之命來無月庵見我,我便知他定是有了確切的有關太子皓還活著的消息,也終於,將你逼上了這條道路。

  你走之後,莫總管有一日也到了無月庵,他並未打探到確切的皓兒的消息,但說你已入了慕王軍。我知你身份暴露在即,恐你無意中透露了我的存在,便和他一起離開了無月庵,來到這蘇家莊,和安心安意生活在了一起。」

  藍徽容不由轉頭望向安心安意,安心安意對望一眼,跪在了她的面前,安心泣道:「小姐,是夫人走之前悄悄吩咐我們的。說小姐如果有一日離家而去,定會將她的遺物委託給我們保管,也會將我們妥善安置好。她讓我們在你離開後上無月庵見師太,並一切聽從莫爺爺和師太的吩咐。」

  藍徽容百感交集,這一刻,母親的音容笑貌宛在面前。她慈愛的眼神,淺淺的微笑,溫柔的話語,一年多來經常出現在自己的夢中。

  想起母親臨終前拉著自己的手,喘氣說出的話語:「容兒,母親將來,要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你要原諒母親。」她的淚水緩緩滴落:母親,您是為了救我才這樣安排的,您沒有對不起我,母親,要是現在您還在容兒身邊,該有多好!

  孔瑄伸過手來,替她將淚水輕輕拭去,又握住她的手,無言的動作給了藍徽容無法形容的溫暖和力量,她淚水漸止,向孔瑄溫柔微笑。

  無塵悄然拭去眼角淚水,輕聲道:「你入慕家軍,退西狄軍,直至後來被簡南英賜婚,被寧王帶走,莫總管一直在暗中盯著。只是他不可能時時都跟著你,你被西狄人帶走出乎他意外,他也不知你見到了太子皓,更未料到,孔瑄設計將你救走,一時失去了你的消息。

  我們心急如焚,如果一直找不到你,萬一你病發,豈不是枉害了你的性命?我們只寄希望於你能記住莫總管以前對你的叮囑,在你父母的忌日時能夠回到容州。我更沒想到,簡南英竟然找上了藍氏一族。這時,我已有了一絲悔意,不該因妄念而殃及你的族人。

  你被逼了出來,我們鬆了一口氣,莫總管便上了京城。也知因為你的存在,成功挑起了慕藩與寧王的矛盾,索性便沒有出面,準備看看形勢,等你快滿二十歲時再出現。到你被封為公主,出了京城,往容州而來,他知你定是被皇帝要脅,回來尋找寶藏,所以便趕在你前面回到容州。知你定要與明月取得聯繫,便及時出現,將你們帶了回來。

  容兒,是我對不起你,將你捲入這無窮的風波之中,讓你吃了這麼多苦,還累及孔瑄,累及藍家眾人,我實是有愧於心。

  容兒,從今日起,你便是自由之人,我也要真心皈依佛門,徹底放下前塵舊事。那寶藏,你若能找到,就拿去救人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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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26: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同穴

  月兒掛上樹梢,清風吹動藤蘿,院角草叢中,流瑩明明滅滅,結群飛舞。

  安心安意開心笑著在院中點燃燈籠,擺上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慶祝藍徽容心疾得愈。雖知前路漫漫,困難重重,見她二人這般高興,孔瑄與藍徽容也靜靜微笑,眾人像一家人團聚似的,開開心心的吃了頓飯。

  席間,藍徽容才知,當初莫爺爺因四處打探太子皓的消息,竟被仇天行知道了他的存在。仇天行知莫松華當年隨昭惠公主而行,有可能知道清娘及寒山圖的下落,便派出人馬假借太子皓的名義來誘捕於他。

  莫爺爺看破他們詭計,一番激戰,得以脫身。但因為那些人拿出了太子皓當年的隨身物品,莫爺爺斷定太子皓應該還在人世,便留書讓藍徽容到新州見無塵師太,才有了後面的這一系列風波。

  晚飯後,安心安意將當初搬過來的清娘的遺物取出,藍徽容將母親的遺畫一一展開。無塵早已悉數看過,搖頭道:「我早看過了,沒有一幅與當年的寒山圖有相似之處。容兒你仔細些,想想你母親當年有沒有說過什麼特別的話。」

  一幅幅畫卷展開,藍徽容也回憶起諸多粼光碎影般的往事。一些細微之處此時回想起來,母親皆是含有深意,而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藍徽容撫上這些畫卷,心潮難平。

  她伸手取過一幅畫,慢慢展開,面色微變。畫中葉天羽身著青袍,策騎而行,衣袂帶風,身形如松,身後三人相隨,縱騎馳騁,正是那幅四人笑傲青山圖。

  孔瑄見她面色有異,湊過來看了一眼,嘆道:「這位就是葉元帥?」

  無塵將畫軸接過,神情似喜似悲,良久低聲嘆道:「一代奇才,卻為親生兄弟所害。唉,清娘當時也和我說過,覺得棋子坡的事情不是外面所傳的那麼簡單,不料真被她說中了。」

  待所有畫卷看過,都不見有與寒山圖相似的,而藍徽容也看不出任何特別之處,眾人皆感失望。清娘,究竟將寒山圖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留下來了呢?

  藍徽容再將所有畫軸一一細看,努力回想母親以前的話語。孔瑄見她撐著頭,秀眉深蹙,有些心疼,湊到她耳邊輕聲道:「明天再找吧,別想壞了腦子,我可不要一個白癡娘子。」

  藍徽容一笑,眉頭舒展開來,正待說話,孔瑄所說『白癡』二字迴響於腦海,心中一動,『啊』地一聲,急速俯身查看每一幅畫。

  藍徽容再將每幅畫看了一遍,將其中一幅拿了起來。眾人探頭望向她手中畫卷,正是那幅四人笑傲青山圖。見藍徽容將那幅畫先是擺正,又將畫倒過來,又橫過來凝神細看,都不敢出聲,唯恐驚擾了她的思緒。

  藍徽容的嘴角慢慢湧起笑容,將畫攤平放於案上,輕聲道:「你們仔細看看,這畫中畫的是什麼?」

  眾人圍過來,看了良久,無塵前後左右看了一回,道:「這是一幅很普通的遊樂圖,與原來的寒山圖相差太大,我倒沒看出什麼異樣。」

  孔瑄想了想道:「是不是這後面的山,喻示著什麼?」

  莫爺爺搖了搖頭:「這山畫得太朦朧,而且是遠景,不像。」

  安心拉著藍徽容的衣襟搖道:「小姐,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藍徽容微笑著望向那幅畫:「任何人第一眼看畫,必然是看這畫紙上,畫了什麼東西。」

  「那是自然。」

  「任何人要看這畫上畫了什麼,必定是看向畫上落筆有色的地方。」

  孔瑄輕『啊』一聲,無塵也反應過來,眯起眼再看向那幅畫,過得片刻,雙眉輕抖,顫聲道:「不錯,正是這幅,這就是寒山圖!」

  見莫爺爺等人還不明白,藍徽容笑道:「莫爺爺,您別總是看有色彩落了筆的地方,你就看那些空白的地方,而且,倒過來看。」

  無塵伸手撫上畫卷:「是,這幅畫倒過來,空白處正是原來那幅寒山圖的輪廓。寒山圖我記得清楚,多年來也重畫過許多次,但一直未能參透秘密,我還以為是在畫紙或畫軸中藏有秘密,看來,還是在這畫中本身。容兒,你看出什麼來了嗎?」

  藍徽容望著畫的左上角母親題的那首詞,輕聲念了出來:「少年紅塵踏歌行,煙雨看平生。莫問夢斷何處,雲空天自清。青山魂,谷草新,林間翠。簫聲悠悠,流水隱隱,笑書晚晴。」

  藍徽容將這首詞再讀數遍,眼中逐漸露出悲傷之色,她將畫舉起來,對著燭光,細細地看著,喃喃道:「原來,寶藏竟是在那裡!」

  夏夜,銀河迢迢,蛙聲陣陣,孔瑄牽著藍徽容的手在蘇家莊田間小路上慢慢走著,流螢在二人身邊翩然飛舞,宛如星光點點。

  孔瑄見藍徽容隱有哀戚之色,左手在空中揮抓,將拳頭伸至藍徽容面前,藍徽容溫柔地瞪了他一眼,嗔道:「好好的,捉它們做什麼?快放了!」

  孔瑄一笑,拳頭鬆開,幾隻瑩火蟲一閃一閃地在二人頭頂飛舞。藍徽容抬起頭來,滿天星光與幽幽閃閃的螢火蟲布成一張無邊無際的網,隱約網住塵世中人千百年來不可預知的命運。她低嘆一聲,已被孔瑄摟入懷中。

  「在想什麼?」

  「想母親。」

  「我們明天就去將伯母棺木遷出來。」

  「不用了。」

  「為什麼?」

  「因為寶藏的入口,就是母親的墓室。」

  孔瑄一愣,牽住她的手在一處草地上躺了下來。夏夜的鄉間是這樣的美,二人頭挨著頭,仰望著綴滿寶石般星辰的天幕,享受著這難得的寧和。

  「小時候,莫爺爺帶著我在會昭山練武,母親便會守在一旁,她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莫爺爺授藝時對我很嚴苛,稍有不滿他便會呵斥於我。我那時年紀還小,總以為可以躲到母親的懷裡哭,可母親這種時候從來都不理我,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看得我感到羞愧了,又重新去練功。

  我那時還暗地裡抱怨母親,為什麼讓我一個女孩子去學武功,學兵法,而不是和堂姐妹們一起玩耍。我現在才知道,母親當時心裡是如何的痛苦,她為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保護我,在挽救我的生命。

  她知道,我極可能有一天會踏入這風波之中。她希望我多學點技藝,希望我變得堅強,這樣將來活下去的機會就越大。她將她會的一切都教給了我,就連皇上當年送給她的玉珮,她囑咐我帶在身邊,其實也是為了能在關鍵時候保護我。

  那首詞,中間隱著六個字『煙雲谷,莫青林』,正是她的墓室所在。畫中葉伯伯髮髻所指向的地形,與煙雲谷一模一樣。她既然吩咐我將她的棺木遷往那處,必定已做好了周全的準備。

  孔瑄,我相信,母親此時,一定在天上看著我們,她會保佑我們的。」

  孔瑄伸出手,輕輕替她將眼角淚珠拭去,柔聲道:「既然伯母在看著你,那你就別哭了,笑一個,讓她放心。」

  藍徽容望著點點星光,聆聽著身邊之人輕輕的呼吸聲,悄悄伸出手,握住了孔瑄的手,笑容如水波般蕩漾開來。母親,容兒明天就會帶著他來見您了,您一定會保佑我們的,是嗎?

  容州城西會昭山脈,山高林密,秀麗幽深。煙雲谷位於會昭山脈的縱深處,更是林木深茂,飛流潺潺。

  次日天未亮,藍徽容與孔瑄便由會昭山脈北巒而下,穿過數處險峰,於辰時末到達了煙雲谷。

  煙雲谷內,空廖寂靜,四面山崖緊仄,光線幽暗,偶有鳥雀鳴叫,也帶著幾分落寞之意。

  藍徽容與孔瑄在那青邊黑底的墓碑前齊齊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下頭去,長久地以額抵地,林間的鳥兒也停止了啼鳴,似在默默看著這對小兒女長跪於墓前。

  一陣山風拂過,藍徽容站起身來,她伸手撫上墓碑,手指運力摩挲著『莫青琳』三字,來回數遍,『喀喀』之聲響起,石墓西側的石獅柱以一種極慢的速度下沉,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藍徽容向孔瑄溫柔一笑,跳入那個洞口,孔瑄隨後跟入,只覺眼前一黑,下墜了約兩丈高,腳方踏到實地。聽得藍徽容在前方似動了什麼機關,頭頂洞口透下來的一點光亮消失不見。

  『嚓』聲輕響,孔瑄點燃火褶子,二人沿甬道前行,走出數十步,藍徽容按上右邊的一處石壁,軋軋聲過後,左側石門開啟,再前行十餘步,到了一約五丈見方的石室。

  石室內,一具黑色棺木擺放在一側石壁之前的石台之上,棺前有一小小楠木供案,藍徽容接過孔瑄手中火褶,走過去將供案上的白燭和石室四方的長明燈點燃,室內漸漸明亮。

  藍徽容長久地凝望著母親的棺木及供案上擺著的靈位,泫然欲泣,孔瑄將她的手一拉,二人走到供案前,再度拜伏於地。

  想起過去二十年的點點滴滴,母親的音容笑貌,藍徽容既傷心又惆悵。正在心中追思亡母之時,孔瑄忽然緊緊握住她的手,抬起頭朗聲道:「伯母,我,孔瑄,安州人氏,乙巳年六月十六辰時生,至今未曾正式娶妻。」

  藍徽容本是靜靜地望著他,聽他說到『至今未曾正式娶妻』時,明他心意,雖已與他有了夫妻之實,仍不免嬌羞地低下頭去。

  「伯母,我在這裡給您磕頭,求您將您的女兒許配於我。我們今日在您靈前成親,不求榮華富貴,只求生死與共,攜手白頭。求伯母成全!」孔瑄向清娘棺木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又望向藍徽容。

  藍徽容明他心意,雖說現在能找到寶藏,但能否順利從仇天行手中拿到解藥尚不可知。他是希望與自己在母親靈前成親,不要任何禮教儀式,不要任何他人旁證,只要母親看著二人,看著他和她終結連理,從此生死不離,今生再無遺憾。

  她眼中含淚,溫婉一笑,不知從何處湧進一縷風,室內燭火齊齊一跳,明明暗暗中,藍徽容似看到母親正微笑望著自己和孔瑄,彷彿看到她正將自己的手輕輕地放於孔瑄手中。

  石室中,燭光下,孔瑄與藍徽容跪於靈前,孔瑄仰頭道:「天地為媒,母親在上,我孔瑄,今日與藍徽容結為夫婦,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藍徽容望向那黑色棺木,輕聲道:「天地為媒,母親在上,我藍徽容,今日與孔瑄結為夫婦,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二人對著棺木靈位而拜,室中燭火似也於這一刻亮了許多,映得藍徽容腮邊的紅暈燦若朝霞。二人站起,眼神交彙,似訴說了千言萬語,都帶著甜蜜的微笑緩緩對拜。

  孔瑄拉過藍徽容的手,凝望著她略帶害羞的笑容,將她輕輕擁住。這一刻,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聽著彼此的心跳,一下一下,由輕柔而熱烈。

  藍徽容依在孔瑄胸前,內心說不出的滿足、平和與喜樂,一年來的往事歷歷在目,她忽然卟哧一聲笑了出來。

  孔瑄大感好奇:「容兒,你笑什麼?」

  藍徽容笑著搖頭道:「我不說。」

  孔瑄板起臉來:「從現在起,你已正式成為我的妻子,出嫁從夫,現在夫君命令你說出來。」

  藍徽容心頭甜蜜無比,摟上孔瑄的脖子,湊到他耳邊輕笑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自然是我們成親的日子。」

  藍徽容笑得更是開心:「也是某小賊偷馬的日子。」

  孔瑄一怔,他沒想到藍徽容竟將這日子牢牢地記在了心裡,心神激盪下,低下頭深深地、熱烈地吻上了她的紅唇。

  藍徽容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雙腳發軟。待他稍稍放鬆,撐上他的胸口,感覺到他漸漸膨脹的激情,不禁面頰滾燙,低聲道:「我們還是快找一下寶藏的入口。」

  孔瑄見微漾的燭光下,她眉梢眼角皆是灩灩的笑意,不禁心醉神迷,強自克制住,笑著鬆開手來。二人在室內看了一遍,但石室內除去清娘的棺木和供案及幾盞長明燈,便再無一物。石室四壁也是堅硬的麻石,用力擊敲都不見一絲空音。

  孔瑄想了一下,問道:「容兒,我們進來的那個甬道似是不夠棺木通行,當初,你是怎麼將母親的棺木運進來的?」

  「母親告訴我,墓碑後有一墓門,可以運進棺木,但只能開啟三次。三次之後,機關便自動失效,再也無法從那處出入,只能從這獅柱下的甬道進入。所以我才想著將母親的棺木運出去後,將那機關發動兩次,讓墓室徹底封閉。皇上只有派人來毀墓才能啟出棺木,便不會疑心我們換過了棺木。」

  「嗯,母親想得極周全,只是這墓室,究竟是寶藏原來就有的機關,還是母親後來修建的呢?」孔瑄托住下巴沉思起來。

  「當初我進來安置棺木時,室內就只有這張石台,供案是我後來擺上的,不過這些長明燈,倒是室中本來就有的。」

  孔瑄視線望向石室四周那些長明燈,與藍徽容不約而同地眼睛一亮,這八盞長明燈仔細看來,正是依照五行八卦的方位而設,其中定有玄機。

  二人都學過五行八卦陣術,而二人所學又皆是源出蒼山天機老人,片刻後,同時將目光投向了正對石台的那盞長明燈。

  孔瑄拉著藍徽容的手走到燈前,二人同時運力,將那盞燈左右旋轉,聽著燈座下發出的喀嗒之聲,不停調整轉的力度和方向。片刻後,聽得身後『轟轟』之聲響起,藍徽容回過頭,面色大變,只見擺著母親棺木的石台正緩緩下沉,石台下的地面正露出一個巨大的石坑來。

  藍徽容擔心母親棺木損毀,急撲了過去,孔瑄一把將她拉住,搖頭道:「沒事。」

  藍徽容也定下神,凝目細看,這才發現石台雖往下沉,但極平穩,不多時,便沉到石坑中央。待石台停住下沉之勢,石坑右方又是一陣轟響,片刻後露出一條青石地道來。

  二人對望一眼,舉起燭臺,跳入石坑,沿著石坑右方的青石地道緩步向下而行,地道極長,陰森濕冷,不時有水珠自地道邊的石壁上沁出,墓外雖是盛夏,這處卻涼如深秋。

  二人走了一盞茶的功夫,方走出這條地道,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比上方石室稍小一些的石室,石室中央,並排擺著兩具黑色的棺木。

  藍徽容與孔瑄大感好奇,均未料到下方石室中竟還擺有棺木,是誰的呢?二人走上前去,只見左首一具棺木前擺有供案及靈位,右首棺木前方卻空無一物。

  藍徽容舉起燭臺湊近細看那靈位上所刻之字,不由驚呼一聲,淚水奪眶而出,在左首那具棺木前緩緩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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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27: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解藥

  孔瑄看向靈位,只見上面刻著『亡夫藍公實仁之位』八字,他恍然醒悟,忙跪於藍徽容身邊,與她一齊磕下頭去。

  抬起頭來,藍徽容哽咽道:「原來母親早已將父親的棺木遷到了這裡,我還一直想不通,為什麼母親不與父親葬在一起,原來,她早就已經有了安排了。」

  孔瑄望向右首那具無牌無位的棺木,疑道:「那這具是───」

  藍徽容心中漸漸明白了母親的心思,她站起身來,雙手按住右首棺木一角,手上運力,棺蓋便有所移動。孔瑄也走了過來,二人齊齊運力推開棺蓋,棺蓋下方竟是一層木板,木板上方,擺著數封書函,最上一封函面上寫著『容兒親啟』。

  藍徽容顫抖著拿起最上一封書函,抽出信箋細閱,淚水如珍珠般掉落。孔瑄從後面擁住她,二人靜靜地讀著清娘留下的這封信,彷彿看到那個慈愛的母親正在天上含笑看著他們,微笑著對他們輕聲細訴。

  容兒,我深愛的女兒,母親實不願讓你看到這封信,如果你一直不找到這處,不看到這封信,過你平靜的一生,那將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情。

  容兒,希望你能原諒母親,把你推入危險的困境。但母親是沒有辦法,為了救你性命,無奈之下才答應了昭惠公主。

  母親一直希望,你過著平凡而幸福的一生,更希望你能遇到一個知心之人,心靈相通,白首不離,而不是像母親一樣,前半生命運多舛,坎坷辛酸。

  母親無法預知,你被昭惠公主派到慕少顏身邊後會遭遇何種危難,你的出現,又會引起怎樣的風波。母親只能盡己所能,做好多種準備,只求能幫到你,讓你跳出困境,從此平平安安。

  寶藏機關,母親早已破解,無需鐵符,信中另有圖解。

  昭惠公主那處,你的心疾若能蒙她賜藥得以痊癒,她又放下了家國仇恨,你當事她如母,奉其天年。

  她若尋到太子皓,執意要得到寶藏才賜藥救你,母親已將寶藏分為一大一小,你按圖解將小的寶藏啟出交給她。但如果之後她執意復國,挑起戰火,你不必再遵從母親遺命,本著你的善心去行事吧。

  另一處大的寶藏,留著給你應對其餘人,若是求寶藏者,是為了黎民百姓,你就讓他拿去。

  若是求寶藏者,是要挑起戰火,令眾生塗炭,母親也已設下機關,你就讓他為寶藏付出生命的代價吧。

  母親的故人,可能會有那等心存執念者。你可將我的棺木移到這處石室,再將這具假棺封死後移到上方石室,依圖解發動機關,我與你父便可長眠於此,生生世世,再不分離。

  母親另留幾封書函,分別寫予幾位故人,你可將信交予他們。這些故人可能有的已經過世,有的還活著,母親只能這樣做萬全的準備,希望他們能夠善待於你。

  容兒,乖孩子,母親多麼想看著你心疾得癒,看著你平平安安,看著你嫁一個如意郎君、生兒育女。可母親命不久矣,不能再陪著你了,容兒,你原諒母親吧。你一定要平安幸福地活下去,像母親從小訓育你的那樣,做一個善良而平凡的人吧。

  燭火輕微地跳動了一下,石室內光影隨之微微閃爍,恍惚如急匆匆的光陰。

  藍徽容轉過身來,伏在孔瑄懷中長久地痛哭,孔瑄輕柔地撫著她如綢緞般的長髮,也是哽咽難言。

  原來,清娘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她做了種種預測,也做了各種安排,就連皇帝想求她的棺木,她也預料到了。

  她那般聰慧英朗,卻遇人不淑,半生坎坷。她那般仁善俠義,卻兄友離喪,命運多舛。她想平靜度過後半生,卻還要為她的女兒耗盡心血。她默默地承擔著一切痛苦,默默地安排著這一切,都是為了她深愛著的女兒。

  孔瑄仰起頭,緊緊地抱著藍徽容,母親,您放心吧,從今天起,容兒由我來守護,我會護她一生平安幸福的。

  盛夏午後,沒有一絲風,徽水岸邊,柳樹上的蟬沒完沒了的嘶鳴,蜻蜓偶爾掠過水面,驚起漣漪,又在熱浪和烈日中複為平靜。

  柳葉橋畔,乘風閣內,仇天行眯著眼,坐於窗前,望向波光粼粼的徽水河,彷彿聽到河面鑼鼓鏗鏘,看到眾兄弟飛槳劈浪,多少年了?自那一年的賽舟節,那些兄弟們一個個離去,自己也一步步走上這條無法回頭的道路,可真是無法回頭啊!

  手中白瓷光潔,茶湯如碧,他淺飲慢酌,一個穿淺藍色衣衫的少女抱著琵琶怯怯地走到了他的桌前。

  「這位老爺,聽聽曲吧。」少女膚色極白,眉清目秀,聲音嬌嬌柔柔。

  仇天行輕輕擺了擺手,心中依舊在思忖著:約定的日子到了,那小子怎麼還不出現?自己的人雖說潛匿在容州各處,但拖久了只怕不是辦法,寧王的人又盯得緊,總得先確定寶藏在何處,才好安排下一步的行動。

  「老爺,聽聽曲吧,我什麼曲都會唱的,只要十文錢就可以了,老爺,就聽聽吧。」少女拉上他的衣襟,哀求道。

  仇天行有些不耐,手輕輕一拂,聲音帶上了幾分淩厲:「不聽,到別桌去!」

  少女身子嬌弱,自是不經他這高手一拂之力,腳一趔趄,雙手撐到仇天行胸前,又跌倒在地。眼中淚水直轉,又不敢哭出聲來,強忍著爬起來,往別桌而去。

  仇天行眼神閃爍,再坐片刻,丟下一錠碎銀子,下了乘風閣。

  他沿著徽水河悠悠向前走著,又不時拐入河邊小巷,似在欣賞著容州城的美景。直至日落時分,他方慢慢步上雙水橋,立於橋上,仰望天邊晚霞。船櫓之聲由遠而近,一艘木船從遠處駛來,慢慢駛過雙水橋的橋洞。

  仇天行一振長袍,身形如鶴沖九天,從橋面跳落,輕輕落在木船之上。待他雙足落定,劃船之人突然發力,船如離弦之箭,沿河而下,不多時便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岸邊,一身形高大的人望著木船遠去,沈默良久,冷聲道:「仇天行帶來的人都摸清了吧?」

  「是,基本都能確定隱藏在何處。」他身後一人恭聲道。

  「嗯,開始行動吧,記住,該留的活口都給我留著。還有,傳令給盛興,今夜子時,著他帶齊人馬在那處等我。」

  孔瑄將船劃入河邊一蘆葦叢中,帶著仇天行從河邊一處沙灘穿過,繞過幾處樹林,乘著月色往會昭山而行。

  仇天行與他並肩而行,淡然道:「你怎麼知道有人在跟蹤我?」

  孔瑄面帶笑容:「難道您不覺得自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裡的那隻螳螂嗎?」

  仇天行哈哈大笑:「寧王那小子,還想做黃雀,他也太小看我了,還得向他老爹再學上幾年才行。我看你是想將我的手下甩掉,才讓那賣唱女傳信將我引開的吧。阿瑄啊阿瑄,你心裡想什麼,我清楚得很。不過天下之大,還沒有我仇天行不敢孤身前往的地方,你們還是不要白費心機了。」

  孔瑄微微一笑,依然帶著仇天行往北而行。行得一陣,仇天行冷不丁和聲道:「身體感覺怎麼樣?」

  孔瑄一怔,低頭輕聲道:「還好,沒有加劇。」

  「那就好。」仇天行輕嘆一聲:「阿瑄,你還是回到師父身邊來吧。」

  孔瑄默不作聲,仇天行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與他傾談:「雖然你已不認我為師父,但我還是想把你當成我的弟子。今日你若讓我得償所願,我自然會保你性命。師父我一生坎坷,也無後人,說實話,只有當初帶著你由安州北上金州那一個多月,才體略過一些天倫之樂。在師父眼中,你是最適宜承我衣缽之人,你還是回來吧。」

  孔瑄頓住腳步,望著仇天行平靜道:「如果您能放棄寶藏,放棄你想為王為帝的執念,退隱江湖,我願意事您如父,奉養天年。」

  仇天行默然良久,輕輕搖了搖頭,孔瑄眼神黯淡下去,兩人不再說話,一路北行。

  月上中天,二人終到達了煙雲谷。藍徽容執著火把,靜立在谷口,夜風拂過,火光跳躍,照在她的臉上,皎如明珠。

  見仇天行走近,藍徽容行了一禮:「葉叔叔!」

  仇天行環顧四周:「這就是寶藏所在地嗎?」

  藍徽容輕聲道:「還請葉叔叔信守承諾,賜我們解藥。」

  仇天行呵呵一笑:「我連寶藏的影子都未看到,這解藥嘛,自然還得再捂上一陣。」

  藍徽容沈默一瞬道:「既是如此,葉叔叔,我想請您先見一位故人。」說著轉身向谷內墓室走去。

  仇天行眼神閃爍,跟在她和孔瑄身後,看著她開啟機關,露出洞口,不由問道:「這是───」

  「是我母親的墓室,我母親她,便長眠於此。」藍徽容垂下頭,輕聲道。

  仇天行『啊』的一聲,跟在藍徽容身後跳入甬道,大步踏入墓室之中,燭光下,那具黑色棺木如同靜夜中的一道閃電,瞬間劈入他的心頭,令他身軀輕輕顫慄。

  他長久地立於棺木前,望著棺前那刻著『亡母藍門玉氏清娘之位』的靈位,再望向案上平放著的那幅四人笑傲青山圖。畫中,那與自己骨肉至親的兄長,傲骨錚然,眼神凜然中帶著幾許溫雅,默默地注視著自己。

  仇天行喉間發出輕輕的『啊』聲,雙膝隱見顫抖,強自鎮定住,伸手撫上棺木,泣道:「清娘,二十六年前一別,你我再見,不料已是生死殊途,是我對不住你!」

  孔瑄與藍徽容默默地看著他,待他情緒稍穩,藍徽容遞過一封信函:「葉叔叔,這是我母親臨終前寫給您的信。她覺得您可能尚在人世,說如果我能見到您,就將這封信轉交給您。」

  仇天行怔了一瞬,伸手接過信函,展開細閱,眼中一時歡喜,一時悲傷,一時愉悅,一時又惆悵無比。

  看罷信,仇天行對著棺木長久地發呆,忽然低聲吟道:「回首來時蕭瑟意,黃泉碧落存兩處。兩鬢微霜無人識,望斷故園無歸路。」他的聲音隱透著一絲意興闌珊,伸手輕撫著棺木,目光漸漸變得有些柔和。

  錯了,清娘,確實是我錯了,但現在,我還有退路嗎?當日走出了那一步,我早已沒有退路了。你今日再來勸我,又怎能挽回兄長的性命,怎能讓所有的弟兄都活轉來,怎能讓我不再背負這份罪孽?!既然已造下了這惡果,我便只有繼續往前走了,不然怎麼對得起我這二十多年的辛苦籌謀?怎麼對得起這滔天駡名?!

  不過清娘,你放心吧,你既記得住當年我對你的好,你的女兒,我自會將她當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看待的。但這寶藏,你勸我放棄,我可得違逆你一次了!

  他自嘲似地一笑,眼底閃過針尖似的一點寒光,緩緩抬起頭來:「寶藏在何處?」

  孔瑄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垂下眼簾,藍徽容不由握上他的手,覺他十指冰涼,知他見仇天行一意孤行,心中失望,卻終不忍將撫養自己之人送上絕路。她暗暗捏了一下孔瑄的手心,聲音卻平靜無波:「葉叔叔可將解藥帶在身上?」

  仇天行冷笑著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拔開瓶塞,一股馨香溢滿了整個墓室,藍徽容望向孔瑄,孔瑄微微點了點頭。

  藍徽容笑著舉起燭臺:「葉叔叔,請隨我來。」

  藍徽容在前,仇天行居中,孔瑄在後,三人沿著開啟機關後露出的一條青石甬道向下而行,約摸走了半盞茶的功夫,前方竟是一塊石壁,再無去路。

  藍徽容回過頭:「葉叔叔,按我母親所示,這石壁背後就是寶藏所在地,但我和孔瑄找了很久,都找不到機關,正想請葉叔叔一起參詳。」

  仇天行行到石壁前,運上內力按上石壁,片刻後搖了搖頭:「機關不在這處。」

  他轉過身來,在甬道裡來來回回走了十餘趟,眉頭緊鎖,忽然『咦』了一聲,蹲下身來。藍徽容忙將燭臺放低,仇天行低頭細細地數著腳下青磚,身形忽然舞動起來,衣袂飄飛,飛動間腳尖貫注真氣,不時踏上某處的青磚。他的身形越轉越快,終猛呔一聲,右足急蹬上石壁正前方第三塊青磚,轟隆之聲響起,石壁以一種極緩慢的速度向旁移去,露出一個石室來。

  仇天行額頭隱有汗珠,長吁一口氣,站直身軀:「不愧是趙國寶藏,『玄機妙手』的機關都用上了。」

  藍徽容笑著將手伸到仇天行的面前,仇天行淡淡道:「進去再說。」

  藍徽容面色一變,冷聲道:「葉叔叔莫非是想反悔不成?!」

  「容兒莫急。」仇天行呵呵笑道:「只要見到寶藏,解藥我是一定會給的。」

  藍徽容輕哼一聲,舉著燭臺當先步入石室,三人舉目而望,石室中空無一物,藍徽容顯是極度失望,喃喃道:「難道母親弄錯了,這處沒有寶藏?」

  仇天行卻不慌不忙,負手在石室中看了數圈,笑道:「容兒,這機關之學,日後有機會,葉叔叔再教你幾招。」

  藍徽容撇了撇嘴:「不敢勞煩葉叔叔,還望葉叔叔趕快破解機關,找到寶藏,也好早日替我夫君解毒。」

  「夫君?!」仇天行一愣:「你們成親了?」

  「是。」藍徽容與孔瑄執手相望,微微而笑。

  仇天行心中複雜莫名,慢慢走至石室中央,低下頭去:「容兒,你可知那鐵符是何模樣?」

  藍徽容搖頭道:「容兒未曾見過。」

  孔瑄行到仇天行身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石室中央的地面上凹進去一小塊,輕聲驚呼:「難道這處就是嵌放鐵符,開啟機關的地方?」

  仇天行點了點頭,藍徽容縱身上前:「葉叔叔,既然已看到了這處,證明我們沒有騙你,沒有鐵符,與我們無干,請您先賜解藥,機關如何開啟,我們不想置身其中。」

  仇天行卻不理她,從懷中掏出磁石模樣的東西,俯下身去,將那磁石放於凹處,又將耳貼於地面,不時移動磁石。

  良久,他方站起身來,冷聲道:「你們讓開些。」

  仇天行一聲長嘯,身體在石室中如鬼魅般閃移,雙手化出漫天拳影,勁氣迸出,『轟』地一聲擊上凹陷之處左方第二塊青磚,又迅速擊上凹陷之處右方第三塊青磚,碎屑飛濺中,他又拔身而起,迅速移至右方石壁前,喝道:「阿瑄快來幫忙!」

  孔瑄縱身而上,二人手掌緊貼石壁,齊齊運力,軋軋之聲響起,石壁緩緩後退,光芒大盛,三人一時不能適應,齊齊伸手遮住雙眼,片刻後視線恢復正常,望向前方,不由齊齊『譁』了一聲。

  呈現在三人前面的,是一個巨大的寶庫,珠光閃爍,珍氣流動,讓人為之目眩神迷。

  仇天行喃喃道:「終於找到了!」緩步向前。藍徽容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葉叔叔!」

  仇天行愣愣地望著眼前夢寐以求的珍寶,從袖中取出解藥,順手遞給藍徽容,看也不看二人,向著那驚世的財富和夢想走去。

  孔瑄面上閃過不忍之色,猛然喚道:「師父!」

  仇天行一頓,片刻後回過頭,看著孔瑄,忽然縱身過來,扣住他的手腕,冷冷道:「你和我一起過去。」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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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27: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黃雀

  藍徽容大急,握著解藥的手隱見顫抖,卻不敢出聲。

  孔瑄一時心軟,喚住仇天行,被他醒覺,落於他掌控之中,不由也有些暗悔,只得用眼神安撫了一下藍徽容,隨著仇天行走向那滿室珍寶。

  藍徽容知仇天行警覺性極高,若是一直扣著孔瑄不放,機關無法發動,二人只怕仍逃不脫仇天行之手。眼見仇天行扣著孔瑄走出十餘步,已踏足在機關之內,她情急之下,靈機一動,喚道:「葉叔叔,有些不對!」

  「我?!」仇天行頓住腳步,回過頭來。

  「葉叔叔你看,那些珍珠,埋在地下上百年,怎麼可能還這麼亮澤?而且那光芒,有些不對,只怕有假。」

  仇天行用心看了片刻,點了點頭:「嗯,容兒說得有理。」

  他也恐前方有機關傷人,更想弄清楚這寶藏是真是假,才好進行下一步的行動。他想了一陣,將孔瑄往前一推:「阿瑄,你過去,拿一些珍珠過來。」同時身形退後兩步,站在了孔瑄與藍徽容的中間,以防二人逃脫。

  孔瑄呆立半晌,聽到後方藍徽容有意稍稍加重的呼吸聲,終暗嘆一聲,緩步向前。他走至一個打開的木箱前,彎下腰去,拿起十餘串碩大的珍珠,又轉身走向仇天行。

  快近仇天行身前,他手中暗暗用力,幾串珍珠串線斷裂,珍珠散滿一地。他急『啊』一聲,俯身去拾,腳底踩上數粒珍珠,身子往後一倒,手中剩餘的數串珍珠拋向仇天行。

  仇天行眼前珠光閃耀,珍氣流動,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就是這一接的時間,孔瑄已借珍珠的一滑之勢迅即衝向藍徽容所立方向。藍徽容早有準備,在孔瑄身形衝出機關範圍的一剎那,右手在石門右邊半尺處急速按下。

  頃刻間,仇天行立足之處轟然裂開,他此時已接下半空中的珍珠,心中也醒悟過來,即刻察覺,身形迅速拔起。不料頭頂又有幾塊巨石轟隆壓落,他在半空中不及閃躲,只得猛嘯一聲,雙掌向上一翻,堪堪托住巨石,石壁兩邊嗖嗖之聲響起,數百支利箭以流星之勢對射而來。

  仇天行此時上托巨石,下無依著,欲待借力斜飛,前後左右忽然閃出幾張巨網,眼見所有生路斷絕,心中一慌,利箭已至。他急吼一聲,爆起一團真氣,護住全身,利箭射上他的身體,如遇銅牆,紛紛跌落地洞。

  仇天行震落第一批利箭,身軀已被巨石壓著眼見就要跌入地洞之中,他右足急踏上前方巨網,欲待勾上網洞,免去跌落無底巨洞之厄。誰知右足甫一勾上巨網網絲,一股刺痛由足尖傳入,剎那間直攻他的心脈,原來那巨網上竟是裝有利勾,而勾尖顯是塗有極烈性的毒藥。

  他來不及運功驅毒,已是大半身麻痺,真氣渙散,石壁兩側又有數百支利箭射出,他再也無力躲閃,頃刻間已被利箭射中,穿心而過,淒叫數聲,身形急速掉落於地洞之中。

  孔瑄背對地洞,聽著身後傳來的轟隆嗖嗖之聲和仇天行的嘶吼與慘呼,心情複雜莫名,閉上雙眼,緩緩跪落於地,輕聲喚道:「師父!」

  聽著地洞內傳來的淒厲回聲,藍徽容如釋重負,卻也有些許不忍,轉而望向手中裝著解藥的瓷瓶,濃烈的喜悅瞬間驅散了其他一切。她臉上綻開如花笑容,按上機關,地面軋軋移回原處,地洞消失不見。

  她急縱至孔瑄身前,見他仍跪落於地默默垂淚,不由蹲下身來,與他緊緊相擁,她自是喜極而泣,而孔瑄卻心情複雜,悲喜交集。

  燭光下,藍徽容眼波流轉,看著孔瑄服下解藥,欣喜之情無法抑制,投入他的懷中,輕聲喚道:「孔瑄。」

  孔瑄輕應一聲,下巴抵在她的髮間,聽著她劇烈的心跳,也漸漸淡去了因仇天行身亡而有的失落與悲痛。他想起自服下毒藥後的種種痛苦與掙扎,心潮激動,低聲道:「容兒,讓你受苦了。」

  藍徽容在他懷中猛然搖著頭,卻說不出其他話,只是不停喚著:「孔瑄。」

  孔瑄心中感動,更有死裡逃生的極度喜悅,忽然抱起藍徽容,將她拋向半空,又輕輕將她接住,朗聲笑道:「容兒,從今日起,我要你喚我夫君。」

  藍徽容悠悠醒來,睜開雙眼,燭光下,孔瑄正靜靜地看著她,她不由暈生雙頰:「你早醒來了,也不喚我。」

  孔瑄吻上她的額頭:「見你睡得香,好像還在做著美夢,夢見什麼了?」

  「夢見一個偷馬賊。」 藍徽容吃吃笑道。

  孔瑄苦笑道:「看來我這個偷馬賊的名聲,得背上一輩子了。」

  藍徽容著好衣衫,道:「什麼時辰了?」

  「應該是辰時,我們將機關封好,也該出去了。」

  「嗯,孔瑄,我有一事與你商量。」

  孔瑄面容一板:「喚我什麼?」

  藍徽容嬌笑道:「夫君,我想與您商量一事。」

  「娘子請說。」

  藍徽容正容道:「寶藏,我想全部交給皇上。」

  孔瑄握住她的手:「好,現在東南三州水災嚴重,百姓受苦,就讓這寶藏取之於民,又用之於民吧。」

  二人相視一笑,將各處機關封好,又向早已長封於地下數丈深處的父母棺木遙遙磕頭,沿甬道而上,躍出地面。

  山間的清晨,鳥兒婉轉啼鳴,露水清新之氣撲面而來。二人立於墓前,眯起眼來,深深地呼吸,宛如獲得新生,只覺這一刻,天地如此美好,人生這般歡樂。

  正是心曠神怡之時,『唦唦』的腳步聲響起,竟似有上百人正從四面八方湧出。孔瑄面色一變,將藍徽容一扯,二人並肩望向前方,只見簡璟辰藍衫玉冠,從林間步出,意態從容,溫雅而笑:「容兒,孔兄,我可等了你們一夜了!」

  他將手一揮,身後數十名侍衛押著幾個人走了過來。

  晨風吹過山谷,藍徽容面色大變,心向無底深淵沉去。

  孔瑄望著被侍衛押上來的玄亦大師、無塵師太、安心安意及滿身血跡的莫爺爺,握著藍徽容劇烈顫抖的手,望向簡璟辰:「寧王爺,你想怎麼樣?!」

  簡璟辰笑吟吟地行了過來,在二人身邊轉了一圈,輕輕搖了搖頭:「唉,孔兄,想起你剛脫毒藥之困,又要陷於滅頂之災,我實是替容兒不忍啊。」

  藍徽容面寒如冰,冷冷道:「四哥,我已求得父皇同意,寶藏我可以交出,母親的棺木我也願意護送至皇陵,你為何還這等勞師動眾?!」

  簡璟辰也不看她,負手走至墓前,伸手撫上墓碑,嘆道:「原來霓裳將軍就葬於此處,唉,以後我是不是該稱她一聲故皇后呢?」

  藍徽容眼光掃過玄亦等人,心神大亂,強自定住,冷聲道:「四哥,勞你親自來啟棺,實是不敢當。」

  簡璟辰嘖嘖搖著頭走到她面前,輕聲道:「容兒,華容繡的那個荷包,你是不是隨身帶著啊?」

  藍徽容面上漸失血色,痛悔不已,喃喃道:「你太無恥!」

  「哈哈,容兒,我承認我是無恥。沒有那裡面暗藏的『千里香』,我還真想不到寶藏竟在這偏僻的山谷。若不是為了讓你們替我除去仇天行,我又怕墓裡有機關,也不用等到今日再下手了。」簡璟辰笑容燦爛至極,十分得意。

  見藍徽容面色慘白,嘴唇隱隱顫抖,簡璟辰莫名地心尖一疼,笑容稍斂:「容兒,你也不用過分自責,你即使不帶那香囊,我也早知道這些人躲在哪裡了。華容早告訴我,你有兩個情同姐妹的侍女,我就想著,你母親的遺物你沒有隨身攜帶,又不在藍宅,必是有人替你保管,你又不像是將侍女趕走或賣到青樓之人。我讓華容將她二人相貌繪出,再派人在容州附近細細搜尋。不瞞你說,你回容州之前我就盯上她們了,只是想等你尋出寶藏,現在才動手而已。」

  孔瑄捏了捏藍徽容的手,藍徽容逐漸恢復冷靜,淡淡一笑:「王爺說得好笑,我本就要請皇上派人來毀墓啟棺,您勞師動眾,拿我的丫頭做什麼?還怕我不交出寶藏不成?我族人在皇上手中,我怎麼敢不交啊?」

  簡璟辰嘴角勾起一抹充滿嘲諷意味的笑容,走到滿身血跡的莫爺爺身前,悠悠道:「莫松華,前和國侍衛總管,為何會和容兒你的侍女們住在一個院子呢?莫總管身手還真是不錯,本王甘拜下風。但您老要保護這位師太的安全,可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對了,這位師太,為何不在庵堂靜修,也會和你們住在一起呢?這位大師,又為何與你們夜半相會呢?」

  他轉過身來:「容兒,莫松華當年名滿天下,號稱和國四大高手之一,你不會想不到,父皇會不知道這個人吧?!

  我早就想到,你身後有人,也知道你回容州,必要與這些人見面。你以為你成功甩脫了跟蹤,其實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可笑那仇天行,一心想得寶藏,看來,定是已死於你二人的算計之中了,枉他還調了那麼多手下來,都成了我東朝階下之囚。也好,倒也可以為我做一做人證。」

  他緩步走到無塵身前,凝望著那與宮中畫像中的母妃有幾分相似的容貌,眼神略略有些柔和:「請問師太,我該如何稱呼您呢?」

  無塵知已無可倖免,眼中閃過悲憫之意,輕嘆道:「孩子,我是你的表姨,你母親,是我的表妹阿唐。」

  簡璟辰冷冷一笑:「是嗎?我只知道我母妃是出身高貴的昭惠公主,怎麼又有了個名字叫阿唐了?!」

  玄亦慈憐的目光投向他稍稍扭曲的面容,輕輕搖了搖頭,合什誦道:「阿彌陀佛!」

  簡璟辰冷笑數聲,猛地轉過身來,喝道:「來人,將私通西狄及前朝餘孽、投敵賣國的孔瑄給我拿下!」

  藍徽容急閃在孔瑄身前,怒道:「簡璟辰,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也是當朝公主,他是我的駙馬,我們已經成親,你不能動他!」

  簡璟辰聽她說到『成親』二字,瞳孔陡然收縮,放在身後的左手緊緊捏成拳頭,片刻後冷笑道:「我?!容兒,你說他是你的駙馬,我怎麼聽宋掌櫃的招供,他是西狄國仇都司的親傳弟子呢?聽說,仇都司這回帶來的人馬中,還有幾個是孔兄的師兄弟啊!」

  孔瑄卻已於二人對話間,猜透了簡璟辰的全部用心,腦中浮現慕世琮及慕王爺的面容,暗嘆一聲,輕輕一拉藍徽容,踏步上前,行了一禮:「王爺,一切皆是孔瑄一人所為,與他人無關,我願隨王爺進京,任憑處置。」

  藍徽容也瞬間明白,心不斷下沉,腳卻無法移動一步。簡璟辰斜望著她,微笑道:「容兒,你找的這個駙馬還真聰明。我也知道,一切與你無關,你是受他矇蔽,你還是父皇的好女兒。只是你這駙馬,身後是否有人指使,我可得好好審審了!」

  他緩步走到墓前,撫上墓碑:「容兒,你若是不想看到這幾人血濺當場,還是請你先啟出寶藏,交出你母親的棺木吧。他們不比藍家人,我可是說殺就殺,絕不會心慈手軟的。」

  藍徽容緊咬著嘴唇,正猶豫間,簡璟辰冷笑一聲,抽出腰間長劍,寒光一閃,架在了安心的脖間。眼見安心脖間鮮血緩緩滲出,藍徽容急道:「你收手,別傷害她們!」

  刑部地牢是令許多人聞之色變的人間地獄,但沿著地牢的石階下到最深處,卻是一處乾淨清幽的密室,室內一應物品齊全,通風透氣,不像是刑部密牢,倒像是一間精緻的書閣。

  簡璟辰與孔瑄微笑著對坐,桌上美肴佳釀,二人輕飲慢酌,如同執壺談心的多年知交。

  簡璟辰嘴角含笑,替孔瑄將面前酒杯斟滿:「孔兄,說實話,我還真是敬佩於你。」

  孔瑄呵呵一笑:「孔瑄一介草民,蒙王爺盛讚,實是愧不敢當。」

  「孔兄,我以前還真想不明白,容兒怎麼偏偏就會傾心於你。現在看來,孔兄倒真是個聰明人。」簡璟辰悠悠道:「只是孔兄這聰明,是用在害自己的性命,保別人的性命之上,實是讓人有些費解。」

  孔瑄飲了杯酒,平靜道:「王爺,我早已向刑部認供,一切事情皆是我與我師傅仇天行所為。他乃前和國舊將葉天鷹,命我騙容兒、尋寶藏、潛伏在慕家軍中、尋找莫總管,容兒和侯爺都是被我矇騙,更與慕王爺無關,還請皇上明鑑。」

  「我?是嗎?你說容兒和世琮是被你所矇騙,那這二人應該很恨你才是。可容兒為什麼跪在正泰殿前兩天兩夜,求父皇放過她的夫君呢?世琮怎麼又會連上奏表請求削其封爵為你求情呢?!」簡璟辰湊到孔瑄耳邊輕聲道。

  孔瑄不由眯了下眼,心尖處一陣銳痛,淡笑道:「王爺說笑了,容兒她少女天真,為情所蔽,過得一陣,自會想通的。至於侯爺,他就更是性情中人,一時衝動而已。」

  簡璟辰夾了塊牛肉慢慢咀嚼著,含糊道:「孔兄,不瞞你說,現在刑部、監察司、大理寺已抽調了精銳,會審此案。由已故德王、我叔父的長子,淩王爺主審,孔兄當知,淩王的父王,死在何人手中吧?」

  「德王爺當年與葉天羽葉元帥戰場交鋒,同歸於盡,這我自是知道的。」孔瑄平靜道。

  簡璟辰哈哈大笑:「孔兄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實話對你說吧,我堂兄早對他父王當年在棋子坡的死存有疑慮,只是苦於抓不到慕少顏的證據。父皇也早就想撤藩,苦於沒有藉口。現在好了,世琮已被父皇軟禁,他的好兄弟、你這個慕王軍中第一高手又是西狄國左都司的弟子,更妙的是,你們又與前和國餘孽糾集在一起。你說,我堂兄怎麼會放過他的殺父仇人?我父皇現在寶藏到手,怎麼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撤藩的機會呢?對了,孔兄,不知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無塵師太和玄亦大師,究竟是何身份?!」

  孔瑄冷冷道:「王爺,他二人是何身份,我也不知曉,我只知道,他們都是一心向佛的良善之人。」

  「哈哈,孔兄,你不招供沒關係,你一力扛下來也不要緊。莫松華、無塵、玄亦,還有那兩個丫環都在你頭頂的大牢裡呆著呢,他們中總有一個會說的。刑部那些人正閒得慌,讓他們審審這起藩王勾結西狄與前朝餘孽之案,倒也不錯。」

  他撣了撣紫袍,笑著站起身來:「孔兄,你是聰明人,當知目前形勢,不容你一力扛下所有罪名,還望孔兄早日想通。本王也知道,你只是一個小卒,若是能將幕後之人招供出來,本王可保孔兄平安,也可全本王與容兒兄妹之情。本王言盡於此,還望孔兄三思。」

  天光燦爛,已是夏末秋初,酷日卻仍早早地炙烤著蒼茫大地。

  藍徽容跪於正泰殿前,兩日來皇帝不曾召見她,她將母親留下的信函遞了上去,也不見回音。

  她從幸福的頂點一下子墜落於無底的深淵,不停地在心中痛恨著自己太過大意,不但連累到玄亦大師、無塵師太和莫爺爺等人,更將夫君親手推入地獄之中。

  她已無計可施,被押回宮後,她便失去了自由出入禁宮之權。慕王爺設在宮中暗線傳來的消息,孔瑄及玄亦大師一案已鬧上刑部,當年死於棋子坡的簡南雄之子淩王正對此案窮追猛打,慕世琮也早已被皇帝軟禁在了質子府中。

  她所能做的,只是希望皇帝在看到母親留下的那封書信後,能手下留情。但她也知,自古無情是帝王,他寶藏已得,現有藉口,這撤藩的大好機會,皇帝會放過慕王爺嗎?

  更何況,現在事情已鬧上刑部,案件更由淩王親審,孔瑄他又不能連累到慕王爺,肯定會一力擔下勾結西狄及前朝餘孽等所有罪名。玄亦大師等人,肯定也不會將慕王爺招出來,他們,能逃過此劫嗎?以前還能以寶藏或母親的棺木來與皇上做交易,現在自己還能拿什麼來救他們呢?!

  幾個宮女替她撐著旌蓋,遮擋住陽光。劉內侍步出殿門,見藍徽容依然跪於臺階之下,不由輕輕搖了搖頭,步下臺階,輕聲道:「公主,皇上讓您先回嘉福宮,現在淩王爺、譽王爺、文王爺等皇族重臣正在殿內議事,皇上也不便召見您。」

  藍徽容一驚,先前她見十餘名王公大臣進入殿內,還以為是普通的召見,不料簡氏皇族成員悉數到齊,難道是為了孔瑄和玄亦大師的案子?簡南雄當年被慕王爺設計滅於棋子坡,只怕他的兒子淩王,是絕不肯善罷甘休的吧。

  她覺形勢越來越嚴竣,心中焦慮,額頭汗珠滾滾而下。她本就兩日兩夜水米未進,又心力交瘁,胸口一陣煩悶,直欲嘔吐,腦內眩暈,身形微晃。劉內侍見狀,忙向宮女們喝道:「還不快扶公主回去?!」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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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27: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王妃

  黃昏時分,嘉福宮中,藍徽容四肢無力,伏於榻上。她也知自己此時應該堅強,可擺在眼前的是一條絕路,是比以往任何時候更艱險的困境。只要想到孔瑄與莫爺爺等人此刻身處刑部大牢,不知受著何種折磨,她便心如刀絞。

  屋外,宮女內侍們跪地呼聖聲大作,藍徽容騰地跳了起來,皇帝已踏入房中。

  皇帝在椅中坐定,複雜的眼神看著跪在身前的藍徽容,見她原本清麗的面容憔悴不堪,想起清娘信中所托,心生憐惜,不由嘆道:「容兒,到現在這種地步,朕也幫不了你!」

  「父皇。」藍徽容泣道:「父皇,是容兒的錯,容兒欺騙了您。求父皇看在母親份上,放過他們,孔瑄他是被仇天行矇騙的,仇天行派他做下這種種事情,他是身不由己的。師太和大師,也都是化外之人,根本對您構成不了威脅的。」

  皇帝靠上椅背:「容兒,你與孔瑄要承擔下一切罪名,朕可以理解。不是朕一定要治慕少顏的罪,現在事情已非朕所能夠掌控。你也知,我簡氏一族,武將輩出,皇族其餘成員兵權極盛,現在淩王聯合其他諸王逼朕審清當年棋子坡一案及孔瑄一案。朕只能盡力保你,說你是受人矇蔽,但孔瑄,他是慕家軍中郎將,人證皆言他與仇天行關係特殊,他又利用你與前朝餘孽會面,如不能供出主使他的是慕少顏,朕看他是保不住的了。」

  藍徽容心悠悠下沉,怔然半晌,伏地叩首:「父皇,寶藏我已交出,母親棺木也已遷入皇陵,父皇曾答應過容兒,要放了侯爺的,請父皇信守承諾。玄亦大師與無塵師太均是化外之人,更與此案無關。至於莫爺爺,他是容兒授藝恩師,若說勾結前朝餘孽,當是容兒勾結,容兒與孔瑄一齊認罪便是。」

  皇帝眼睛一眯,冷聲道:「容兒這是以死來威脅朕嗎?!」

  藍徽容眼中含淚,仰起頭來,皇帝視線正望向她已顯瘦削的下巴,竟與她母親那幅中年畫像中的下巴如出一轍,皇帝心尖不由隱隱一痛。

  這段時日,他日夜對著那兩幅畫像,卻不太敢看清娘中年時的那幅畫像,只是時刻撫著她巧笑倩兮的少女模樣,追憶往昔。在他的心中,她永遠都是那初見時的蒼山的玉清娘,是自己即將要冊封的故皇后,而不是後來嫁人生子的那個藍莫氏。

  可她,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卻不是自己的孩子,每念及此點,他就會湧上如潮的妒憤。他既將這孩子當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寵愛,卻又忍不住想要暗暗為難於她,不放她的族人,不放她自由。所以,當簡璟辰向他奏請利用她剷除慕少顏時,他也默許了兒子的行動。

  寶藏到手,她也終於能永遠陪在自己的身邊了,可她的女兒,卻又陷入了深淵之中,看著面前這痛苦的面容,皇帝想起清娘信中所言,不由有了一絲悔意。

  清娘的信,這兩日,他不知覽閱了多少遍,信中的一言一句,他也早已銘記於心。在信中,她的純真熱烈,她如梔子花般的初戀,她對自己的恨,皆如天上雲煙,隨著她的逝去,消失在這塵世之中。

  原來她對自己,早已沒有了恨,她的心中,早已平靜如水。但她,也始終未曾忘記自己,忘記那段美好的時光。自己在她心中,也始終是那個初見時的簡大哥,而不是後來愛恨糾纏的孽緣人。

  更讓他震驚和痛悔的是,原來當年,那個死胎是她故意找來刺激和報復自己的。他的長子,她並沒有狠心扼殺,她逃回和國以後,將那孩子生了下來,只是因為她逃亡途中過度傷心,又屢受輕傷,孩子是不足月就生下來的,生出來不到一個時辰就夭折了。

  清娘,當初,你為什麼不告訴朕實情呢?如果朕知道這一切,我們就不會走到那一步了。你懇求朕放過你的女兒,朕早已將她冊封為公主,朕也願意真心將她當親生女兒一般寵愛。可現在,她的夫君又被捲入朝廷與藩邦的紛爭之中,而且事情越鬧越大,牽扯的各方勢力越來越多,你讓朕如何幫她呢?

  藍徽容不知皇帝心中所想,只是直直地、哀求地望著他,皇帝被她看得有些心軟,同時也於她的眼中看到了決然之意。再沈默片刻,語氣放緩和道:「容兒,要想保孔瑄,你們就得放棄保慕少顏,只有孔瑄成為人證,朕才能赦他一命。」

  藍徽容淒然一笑,搖了搖頭:「父皇,容兒和夫君的性命,本就是撿回來的,若是父皇執意相逼,我與他,一同去見母親便是,我們也不用再在這世上苦苦掙扎了。」

  皇帝見她如此倔強,心中一陣惱怒,忽覺氣息不順,劇烈咳嗽起來,藍徽容忙站起身,替他輕捶著後背,又端過一杯清茶。

  皇帝慢慢呷著杯中之茶,清新茶氣直衝肺腑,他氣惱漸平,轉頭望向藍徽容,和聲道:「容兒,明日朕會召見孔瑄,朕想瞧瞧,能令你這般生死相隨的男兒是何模樣。朕也會讓你們見上一面,有什麼話,你就好好同他說吧,最好再勸勸他。」

  他站起身來,走至門口,輕嘆道:「容兒,你莫怪朕,朝廷的紛爭,有時朕也沒辦法完全掌控。孔瑄之罪,如果這樣強下去,是無法開脫的,慕少顏,也不是你們想的那麼容易就保得住的。」

  黃昏時分,彤霞佈滿皇宮西面無垠的天空,襯得巍峨殿宇金碧輝煌。宮中漱玉池的一湖青水,在夕照下波光瀲灩,綠樹紅花在風中枝葉拂動,暗湧清香。

  孔瑄在數十名侍衛的押解下穩步登上白玉石臺階,在內侍的引導下,邁入正泰殿,於丹墀前十餘步立住腳步,稍稍猶豫,拜伏於地。

  皇帝轉過身來,一擺手,殿中宮女內侍都退了出去。皇帝盯著孔瑄拜伏於地的身形看了良久,注目在他鬢邊的白髮之上,眯眼片刻,開口道:「你起來回話吧。」

  孔瑄站起身來,緩緩抬頭,皇帝與他視線相觸,但覺眼前這年輕人雙眸漆黑明亮,眼神坦然無懼,鋒華內斂,雖是面對九五至尊,處於絕境之中,也不見有絲毫畏懼與瑟縮。

  皇帝負手從丹墀上走下,孔瑄望著他由高處而下的身影,忽覺他的身影竟似有些佝僂,他的腳步也有些沉重,這將萬里河山踩於足下的帝王,只怕真是做得很辛苦吧。

  皇帝凝望著孔瑄不卑不亢的神情,和聲道:「你可想清楚了?」

  孔瑄微一躬身:「罪臣願認罪伏法,還求皇上不要誅連無辜之人。」

  皇帝冷聲道:「無辜之人?!慕少顏是否無辜,不是你一個區區郎將能夠置詞的,你不要以為你們不認供,朕就不能治他的罪!」

  「皇上,罪臣有一言,伏請皇上聆聽。」

  「說吧。」

  「皇上,治國根本為綱常禮法。撤藩與否,皇上可獨力裁斷,但能否治慕王爺的罪,只怕需得依朝廷律法而為。若是壞了律法,敗了綱常,皇上您親手拓出的疆土、親自打造的朝綱恐有紛亂之虞。若是興起戰火,百姓受苦,國之根本更將受損。慕王爺和侯爺並非眷戀富貴之人,玄亦等更已是世外之人,若皇上能將此案在罪臣處了結,而不牽涉他人,並承諾不秋後算帳,放慕王爺一家平安隱退,罪臣相信,慕藩能撤,天下可定,還請皇上三思。」孔瑄平靜道。

  皇帝沈默片刻,道:「依你所說,這前朝餘孽朕就放過不成?!」

  「皇上,前和國之事,早已平淡下去,百姓們也早已忘了前朝,若是於此時翻出來大做文章,又逼反慕藩,只怕弊大於利。更何況,現在西狄國左都司身亡,西狄國本就是他一力支撐,正是我朝收伏西狄的大好時機。如果因此案引起慕藩叛亂,慕藩雖弱,皇上要拿下卻也非一年半載所能為,屆時西狄國緩過氣來,重振國力,又於我朝內亂時出手,只怕後果堪虞。罪臣請皇上三思。」

  孔瑄說完靜靜地望著皇帝威肅的面容,皇帝與他長久對望,忽然呵呵一笑:「你說得倒是有些道理,不過你可知,現在的形勢,已不是朕說收手就能夠收手的了。朕是可憐容兒,想留你一命,你若執意求死,容兒也不能怪朕。你去與她見上一面,兩個人好好商量一下吧。」

  月色淡淡,清風細細,夏末的夜晚,暗沉而漂渺。

  藍徽容伏在孔瑄膝上,孔瑄右手一下一下地梳理著她的黑髮,二人默默無語,嘉福宮內,一陣令人窒息的寧靜。

  感覺到藍徽容在壓抑著抽噎,孔瑄伸出左手,輕撫上她的眉間,笑道:「這兒皺得像隻貓,可就不好看了。」

  藍徽容鼻子發酸,喉嚨苦澀,一直在強自壓抑,才沒有痛哭出來,聽孔瑄這般說,哪還能夠忍住,眼淚啪啪掉落。

  孔瑄一陣心疼,將她抱起坐到自己的膝上,輕輕吻上她掛滿淚珠的面容,哄道:「別哭了,你以前那麼堅強,現在怎麼這麼愛哭?以前我中毒,你有病時,也沒見你這麼哭過。」

  藍徽容的心像灌了鉛般沉重,縮在孔瑄懷中,緊緊握住他的手,泣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段時間這麼愛哭。孔瑄,是我太大意,害了師太和莫爺爺他們,也害了你。母親她什麼都安排好了,我卻毀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孔瑄也不說話,只是不停吸吮著她的淚水,待藍徽容漸漸平靜,他忽然一笑,將頭埋在她的脖間。藍徽容一陣麻癢,但心中又正是難受之時,兩種極端的感覺讓她全身繃緊,正迷糊間,孔瑄已將她抱起放至床上,藍徽容心中百般滋味千種傷楚,一時話都說不出來。

  孔瑄坐在床邊,伸出手將她的雙眼合上,柔聲道:「容兒,你睡吧,等你睡著了我再走。我不能呆久了,外面大幫人在等著,你趕緊睡著吧。」

  藍徽容睜開眼,不停搖頭,緊緊攥住他的手,眼眸似籠上了一層霧氣,死死地望著孔瑄,甚至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就會再也看不到他。

  孔瑄的手自她的額頭而下,輕撫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似要將她的容顏永久地鐫刻在自己的心中,他的手指最後停留在了她的嘴唇之上。兩人長久地對望,彷彿要於這一望之中,攜手走過這一生,再也不用分離。

  藍徽容癡望著他明亮中略帶憂傷的眼睛,感覺到他壓在自己唇邊的手指在微微顫抖,心中傷痛難言,忽然張口咬住了孔瑄的手指。孔瑄任她由輕而重,咬得自己手指生疼生疼,面上始終溫柔笑著,暖如春風。

  藍徽容忽然起身,從後面緊緊地摟住他,低聲道:「我要你背我。」

  嘉福宮庭院內,月色朦朧,星光漸盛,孔瑄背著藍徽容慢慢地走著,彷彿回到了那一個清晨,回到二人傾心相融的那個星光之夜。

  藍徽容伏在他的背上,依在他頸邊,低聲道:「我會求皇上,將我們葬在一起的。」

  孔瑄輕嗯了一聲,片刻後,又搖了搖頭,藍徽容雙手用力環緊他的脖子:「你休想丟下我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上天入地,黃泉碧落,我都要跟著你,你休想投胎後,再娶別的女人。」

  孔瑄腳步頓住,正待說話,宮門被輕輕敲響:「公主,時辰到了,侍衛大人們在催了。」

  二人長久地沈默,待敲門聲再度響起,孔瑄暗嘆一聲,欲將藍徽容放下,藍徽容卻死死地環住他不放。孔瑄心中難過,閉上雙眼,慢慢地、用力地扳開她的手,轉過身,捧住她的面頰,輕輕地、溫柔地吻上她的眼:「容兒,聽話,這裡不許再掉眼淚了,我不會丟下你的,我們生生世世,都是夫妻。」

  藍徽容拚命地點頭,又拚命地搖頭,孔瑄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狠下心來,鬆開手,向宮門走去。藍徽容向前追出幾步,又停住腳步,呆呆地看著他拉開宮門,看著他邁出高高的門檻,看著他始終不曾回頭,在眾多侍衛的圍擁下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孔瑄,我絕不會讓你丟下我的。」藍徽容聽著院中風兒吹過樹梢的簌簌聲,緩緩閉上雙眼,輕聲道:「我聽你的話,再也不會掉眼淚了,只求你等著我, 我們一起走。」

  潭州,慕王府。

  雖然遙遠的京城風雨滿天,王府內,卻仍是幽靜無比,只是王府主人臉上的陰霾和深鎖的眉頭,讓人感到了一絲沉窒。

  慕王妃躺於榻上,被思子之情折磨至憔悴不堪的她憂慮地望著立於窗下的慕王爺,他眉宇間的愁思不停攪動著她病入膏肓的身心。

  她一陣劇烈的咳嗽,將慕王爺從沉思中驚醒。他走了過來,揮手摒退侍女,扶起慕王妃的身子,讓她依在自己胸前,輕輕替她撫著胸口,和聲道:「你不要老是想著世琮,他會沒事的。皇上不準備萬全了,不會輕易動他的。」

  慕王妃眼角落下淚來,咳道:「王爺,這次,真的是沒有辦法了嗎?」

  慕王爺輕嘆了一聲:「我也沒料到寧王竟在我眼皮底下抓走了玄亦大師,只怕我們慕藩是在劫難逃了。」

  「王爺,皇上要撤藩,咱們就讓他撤吧,只要他將世琮放回來,我們一家人,找個地方,過平平靜靜的生活好了。」

  慕王爺搖了搖頭:「如果真的只是要撤藩,我們能平安脫身,我早就不做這個王爺了。自古藩王被撤後,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更何況,淩王知道他父親死在我手上,恨我入骨,我們只要失了兵權,只怕即刻就會被押解進京,受盡折磨。」

  見妻子眼中露出絕望之意,慕王爺忙道:「你不用多想,孔瑄那孩子,正一力扛著所有罪名,玄亦大師是有德高僧,更不可能將我供出來。沒有證據,皇上也不敢輕易問罪於我。我已派了大批死士進京,想法子將世琮從京城強行救出來,他是我唯一的親生兒子,我怎也要將他救回來,再與皇上決一死戰的。」

  「真的只有這條路了嗎?」慕王妃顫聲問道。

  「是。」慕王爺沈默片刻,輕聲道:「朝廷與藩鎮之間,永遠只有一個勝者,只是我們兵力較弱,現在準備又不充分,真要與朝廷決戰,只怕勝算不大,但總比被削藩賜死要多一線希望。」

  慕王妃聽他言中之意,淚水成串掉落。她閉上眼睛,良久方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睜開眼來,虛弱道:「王爺,我們做夫妻多少年了?」

  慕王爺一怔,道:「有二十多年了吧。」

  「王爺,不,三哥,我現在叫你三哥,可好?」

  「好,琳妹,我們現在不是什麼王爺王妃,你有話,就和三哥說吧。」慕王爺緊緊抱住妻子,心痛不已。

  「三哥,我知道,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忘不了清姐,你是因為她的緣故,才娶我的。」慕王妃苦笑道。

  「不,琳妹,你不要這樣說。你今天是怎麼了?」慕王爺急道。

  「不,三哥,你聽我說,能與你做這麼多年的夫妻,我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你心中有我也好,沒我也好,我的心中,都始終把你看成自己的夫君,我還給你生了個那麼好的兒子。更何況,你心中的那個人,是清姐,是將我從火坑中救出來的姐姐,要是她現在還活著,該有多好!」

  「琳妹,你不要說了。」慕王爺覺妻子有些不正常,漸漸感到一絲不安。

  「三哥,清姐和你,都是我的恩人。我是一個弱女子,一直靠你們保護,卻不能為你們做什麼,我這身子,是活不久的了。現在,我要去做一件事情,報答三哥和清姐的恩情,求三哥不要阻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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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27: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長子

  夜過二更,正泰殿內仍是燈火輝煌,藍徽容靜靜立於皇帝身側,為他磨墨遞茶,聽著更漏之聲,面容雖平靜如水,內心卻焦慮徬徨。

  自與孔瑄那日相會之後,二人便已於廖廖數語中約定攜手赴難。只是她的心中,總存著幾分希望,她不能出宮,無計可施下,只有日日來陪伴著皇帝,希望他能看在母親的份上,放過孔瑄及莫爺爺等人。

  在陪伴皇帝的這些時日,藍徽容見淩王等人不時上表請求鎖拿慕王爺進京,她也看出皇帝正在加緊佈置兵力,朝廷與慕藩之間劍拔弩張,形勢越來越嚴竣。若不是皇帝顧念自己,有意給孔瑄時間來轉圜,只怕早就下旨定罪了。

  雖知希望渺茫,她仍然做著努力,服侍皇帝比以往更盡心盡力,一段時日下來,她的臉日漸瘦削,眼眸也失去了幾分神采。

  更漏聲滴嗒,一滴,又一滴,聽在藍徽容的耳中,說不出的難受,她胸口煩悶,眼前一陣眩暈,伸手撫上額頭。

  皇帝放下筆,轉過頭,見藍徽容面色寡淡,也生出幾分憐惜之意,嘆道:「容兒,你先回去休息吧,你給朕一段時間,若是慕少顏自動認罪,朕再想辦法看能不能饒孔瑄一命。」

  藍徽容一低眉,心中難過,慕王爺若是認罪,侯爺必不能保,孔瑄他,又豈會苟活?!她暗嘆一聲,施了一禮,邁出正泰殿,回到嘉福宮。

  她接過宮女們遞上的熱巾擦了把臉,怔怔地坐在窗前,孔瑄和莫爺爺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刑?如何才能解開這個危局呢?

  宮女素雲輕輕走過來,端上一碗蓮子燕窩羹:「公主,您可得保重身子。」

  藍徽容也覺有些肚餓,順手接過,將湯匙送至口邊,忽覺這羹湯腥氣濃烈,胸間難受,猛然俯身嘔吐起來。

  素雲驚慌失色,忙接過藍徽容手中湯碗,拍上她的背心,急道:「公主,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藍徽容嘔得幾下,想起一事,恍然醒悟。她推開素雲,緩緩坐直,伸手撫上小腹,驚喜中又隱有悲傷:難道,在這生死時刻,自己竟有了他的骨肉了嗎?!真是天可憐見,讓他血脈得續嗎?

  她清瘦的臉上漸漸舒展開如睡蓮般的笑容,猛然跳了起來,直衝出去。

  堪堪拉開院門,入目是那宮燈下照映著的褚紅色的高高宮牆,還有那宮牆上方黑沉沉的蒼穹。一股悶悶的風吹起她的裙裾,她頓住腳步,扶住宮門,淚水成串掉落。

  天氣漸漸轉涼,晝縮夜長,城外的楓樹也染上了一絲暗紅,在風中簌簌搖響,讓人嗅到了秋天的氣息。

  京城北門,人馬川流不息,這日巳時,一輛錦篷雙轅的馬車在十餘人的護衛下緩緩馳入城門。

  馬車輕搖著穿過直衢大街,駛向皇宮,正華門在望,馬車停住,一人彎腰道:「主子,到了。」

  繡錦車簾輕掀,兩名侍女跳落下來,又回身將青衣素裙、滿面慼容的慕王妃扶下馬車。

  慕王妃環顧四周,又眯眼望向巍峨宮門,默然良久,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推開侍女的攙扶,緩步走向正華門。

  正泰殿內,皇帝面色沉肅,閱罷手中幾份奏摺,抬起頭來:「辰兒。」

  「兒臣在。」簡璟辰恭聲道。

  「慕世琮可看緊了?密慎司回報,京城內似是多了一些江湖人士。」

  「回父皇,質子府內,兒臣派了一百名內廷侍衛,由趙德文統一調度,質子府外還有三千禁軍輪流值宿,力求萬無一失。」

  「孔瑄還沒認供嗎?」

  「回父皇,孔瑄沒有認供,兒臣顧著容兒,囑咐了淩王不能對他用刑。不過兒臣認為,孔瑄那種人,用刑估計也沒用。」

  「另外幾個呢?」

  「回父皇,都沒有招供,淩王性急,刑部的人又手狠,有個丫頭已經熬不住刑,斃命了。」

  皇帝眉頭微蹙,沈默半晌,道:「辰兒,將藍家人放了,讓你那良娣,多進宮來陪陪容兒,朕看她是下決心要走絕路,嘉福宮的人也都換了,看緊些。」

  簡璟辰神情不變,聲音恭順:「是,兒臣這就去辦。」

  皇帝揉了揉眉間:「你等等,朕問你,郭仁布在喬家寨一帶的那三萬人馬,可是你下令調至中路鋪的?」

  「啟稟父皇,此事非兒臣所為,郭將軍乃叔王舊將,一直受淩王節制。兒臣認為,淩王也是一片忠心,防慕少顏狗急跳牆,與朝廷決戰,而且現在慕少顏也確有調兵跡像。兒臣只是按父皇您的意思,將北邊尚林的五萬人馬往西邊風城調動。」

  「嗯,佈置得倒是妥當,辰兒此次辦事,頗合朕的心意。」皇帝難得地浮上一絲微笑。

  簡璟辰惶恐地低下頭去:「兒臣謝父皇盛恩。」

  皇帝輕咳兩聲,簡璟辰忙上前兩步,關切道:「父皇,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皇帝搖搖頭:「朕還沒老,你不用這麼緊張。你這次能辦妥寶藏和故皇后遷陵之事,又藉機剷除慕少顏,朕心甚悅。從明日起,你就住在交乾殿,幫朕處理軍機政事,也歷練歷練。」

  簡璟辰眼中閃過驚喜之色,垂頭跪落於地,泣道:「父皇,兒臣以往,有負父皇的教誨,父皇這般聖恩,兒臣實是───」

  皇帝伸手將他拉了起來,和聲道:「只要你是用心辦事,並無二心,朕自會知道,朕───」

  「啟稟皇上。」劉內侍尖細的聲音在殿門響起。

  「什麼事?」

  「稟皇上,朝廷一品誥命,慕王妃,在正華門跪地請求面聖。」

  簡璟辰眉梢輕揚,皇帝微一皺眉,冷聲道:「這個女人,居然跑到京城來了,想救兒子想瘋了,不見!」

  劉內侍微一猶豫,懷中慕王爺早就差人送上的萬兩銀票終讓他大起膽子,低頭道:「啟稟皇上,慕王妃說她有一言,皇上聽過後,必會召見她。」

  皇帝『哦』了一聲,端起碧瓷茶盞,低頭飲茶:「奏吧。」

  「稟皇上,慕王妃說,一個叫景琰的人還活著,她知道其下落。」

  皇帝冷哼一聲:「什麼景琰───」他話語頓住,片刻後猛然抬頭,手中茶盞滾落於地,急站了起來,厲聲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稟皇上,慕王妃說,一個叫景琰的人還活著,她知道其下落。」劉內侍跪於地上,戰戰兢兢道。簡璟辰望著皇帝失常模樣,眉頭一皺,眼中隱有疑惑之色。

  皇帝全身如僵硬了一般,半晌才回過神來,身形一晃,頃刻間便到了殿門口,簡璟辰急喚道:「父皇!」

  皇帝頓住腳步,右拳緊握,揚了幾下,顫聲道:「快!宣她進來!」見劉內侍有些愣怔,皇帝一腳踹上他的右肩:「快去!」

  劉內侍從未見過皇帝這般失常,嚇得全身顫慄,勉力爬起,直衝向正華門。

  皇帝負手在殿內急促地走動,不時抬頭望向殿外,這二十多年來,他是第一次如此焦慮,如此以九五至尊之身來迫切等待一個臣婦的覲見。

  簡璟辰的臉隱在蟠龍石柱的陰影之中,望著皇帝焦慮的神情,眼神閃爍。

  一盞茶的時間悄悄流逝,輕碎的腳步聲響起,慕王妃瘦弱的身軀在殿內跪倒:「臣婦慕王正妃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此時已平靜了一些,克制住心頭的濤天巨浪,低聲道:「平身吧。」

  「謝皇上!」慕王妃站起身來,垂頭而立。

  皇帝正待開口,眼角餘光瞥見簡璟辰仍在殿內,穩步走至案後坐下,道:「辰兒,你先退下,所有人,都給朕退出去。」

  簡璟辰恭聲道:「兒臣遵旨。」他躬腰退出殿外,見殿內宮女內侍齊齊退出,劉內侍伸手將殿門掩上,將右拳抵住嘴唇,輕輕咳嗽了一聲。劉內侍轉過身來,正對上簡璟辰淩厲的眼神,不由微微點了點頭。

  待殿門吱呀關上,皇帝聽得簡璟辰的腳步聲遠去,恢復了一貫的冷靜。威嚴的目光緊盯著垂頭而立的慕王妃,口氣平淡道:「你要見朕,有什麼事情,奏上來吧。」

  慕王妃十指互絞,猶豫片刻,細細地吐了一口氣,終從袖中掏出一個肚兜和一塊長命金鎖,神色寧靜地步至皇帝身前,躬腰遞上。

  皇帝右手隱見顫慄,從她手中接過那嬰兒肚兜和長命金鎖。只見紅底的嬰兒肚兜上,繡著一個憨態可掬的魚娃,魚娃的右下方,用黑線精緻的繡著『璟琰』二字。

  皇帝被這兩個字刺得閉了閉眼睛,又睜開來,望著那長命金鎖,金鎖上刻著的『璟琰』二字,攜著遙遠的往事,衝破模糊的記憶,呼捲而來。

  那一年,她尋到莊國,站在了他的面前,她含羞帶笑,在他的耳邊輕聲細語,讓他又喜又驚,她,有了他的骨肉。

  他為防趙氏發覺,將她安頓在城外的一處秘宅,即使是軍務忙碌,也每日都去看她。

  她雖性情豪爽剛烈,在他的面前,卻總是那般嬌羞溫婉。他也最喜歡將她抱在懷中,與她喁喁細語。只有在那種時候,他才能忘卻身上所背負的重任,忘卻那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她總是喜歡在躺在他懷中時,將他的長髮纏繞在指間,脈脈的眼波凝在他的面上,一刻也不肯移開。

  「南英,你喜歡兒子還是喜歡女兒?」

  「都喜歡,只要是我們的孩子,我都喜歡。」

  「可我喜歡有個兒子,我要為你生個兒子,將來像你一樣的威武。」

  「好,清娘,我們生個兒子。」

  「南英,你為他取個名字,好不好?」

  「嗯,讓我想一想。對了,我們簡氏,到他這一輩是璟字輩,就叫他璟琰好了。」

  「璟琰?嗯,好名字。南英,我們的長子,就叫簡璟琰。」她的笑容是那樣甜蜜與滿足,讓他的心跳情不自禁地加快數拍,將頭埋在她的頸中。

  她嬌笑著推開他:「南英,我看別人的孩子都是一出生就戴著長命金鎖,你去給我們的孩子打個長命金鎖,將他的名字刻上,好不好?」

  「好,我明天就去找人打,保佑我們的兒子生下來後健健康康,將來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高聲笑著,將她抱了起來。

  這刻著『璟琰』二字的長命金鎖,第二日他就放在了她的掌心,可她,那傾心愛過他的女子,卻在數日之後,決然地逃離了他的身邊,從此與他由愛結仇,從此再也不曾回頭。

  皇帝癡立原地,二十多年的輾轉想念,二十多年的痛悔懊惱,這一刻,都撞入他的心中,他原本威嚴肅穆的面容流露出一絲哀傷與溫柔來。

  他緩緩轉頭望向慕王妃:「你說吧,朕聽著。」

  慕王妃微微抬頭,眼圈漸紅,眸中含淚,低聲道:「那一年,清姐從莊國逃回來,已有五個月的身孕,她怕葉大哥和三哥知道真相後忍受不了而去找你尋仇,便躲在了容州一處宅院之內,身邊,只有我相伴。

  她一路逃亡,心碎神傷,又屢受輕創,即使她自己懂得醫術,服了很多安胎藥,也不見效,在七個多月時,孩子便生了下來。由於生得突然,當時來不及找穩婆,是我替清姐接生的,生下來的是個男孩。

  孩子生下來後,清姐很高興,說不會再嫁人,要獨自將孩子撫養成人,讓他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是天不遂人願,因為早產,一個時辰之後,孩子便沒了氣息。

  清姐產後極度虛弱,幾經努力沒把孩子救活,傷心欲絕,她將這金鎖放在繈褓之中,哭著要我尋個地方好生將孩子埋葬之後便暈了過去。

  我因為急著救醒清姐,便將孩子的屍身放在了另一間房內。等我找來大夫,替清姐煎好藥,服侍她喝完藥躺下睡著後,才想起要去將那孩子入土安葬。

  我抱著孩子走到郊外,正要將他埋入黃土,卻突然發現,他雖然沒了氣息,但胸口似是還有一團餘熱。

  因為大夫曾叮囑過,清姐有血崩的預兆,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在不能確定孩子是否能救活的情況下,我想了又想,抱著孩子回轉容州,尋到當時城內最好的大夫,將孩子放在他那處,又丟下了許多銀兩,便回到了清姐身邊。

  當時清姐身子極為虛弱,時刻有血崩的危險,我為防她情緒激動,便瞞下了此事。我想著,萬一孩子救不活,不說出來是免得清姐有了希望後再次絕望,可如果孩子救活了,我再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當時我心中還有著一個癡念,清姐曾說不再嫁人,我卻不忍她因為你的負心而終身不嫁,獨自撫養兒子。我想著,你既負了她,又沒了孩子,清姐說不定就會選擇三哥,等他們成親了,我再將孩子的事情說出來,三哥也必定會接受那個孩子,清姐也能重新過幸福的生活。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日,那孩子始終是半死不活,我去大夫處看過許多次,大夫都說不一定能救活,我便一直瞞了下來。

  清姐休養二十餘日後,因為邊關與西狄的戰事緊張,她又怕失蹤太久,讓葉大哥和三哥擔憂疑慮,便拖著病體上了邊關。我一直跟在她的身邊,因為不知道遠在容州的孩子是否倖存下來,自是也無法將此事道出。

  直到你發兵攻打容州,清姐帶著我趕回容州,她因急著護送太子皓和昭惠公主逃離,戰火之中便與我分散了。我記掛著那個孩子,趕到那大夫處,才知孩子性命得保,讓那大夫給救活了。

  我抱著璟琰,趁亂逃離了容州,兵荒馬亂,我好不容易才逃得性命。聽聞葉大哥和清姐身亡,我悲痛欲絕,想著要找三哥問明真相,便將璟琰託付給了一農家夫婦撫養,孤身一人尋到潭州。

  到我與三哥成親後,我又不願讓三哥知道真相,不願他看到那個孩子而想起清姐,便一直將璟琰寄在那農家撫養,只是每隔一段時間便去看望他一次。

  清姐已不在人世,我本也不想將這事說出來,只想讓璟琰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也算對得起清姐在天之靈。若不是,不是皇上您這次逼人太甚,我,也不會說出來的。」

  慕王妃講到這處,淚珠成串滑落,嚶嚶而泣。

  皇帝愣愣地聽著,握著長命金鎖的手緊緊攥成團,巨大的震驚後,心底湧起狂烈的驚喜:璟琰,自己的長子,自己最愛的女人所生的兒子,真的還活在人世嗎?

  他望向殿內一側掛著的那幅清娘少女時的畫像,畫中之人,向他笑著,南英,我們的兒子───璟琰,還活著,他在等你這個父親去把他接回來呢。

  皇帝沈默良久,忽然厲聲問道:「這些事,都是你一人所為,除了這金鎖,你還有何證據,證明你說的那人就是璟琰?」

  慕王妃淒然一笑:「皇上,只要你見到他,你就會相信,他是你的兒子。他與你當年,長得一模一樣,不需要任何證據的。而且,他的右掌,和清姐一樣,是斷紋之掌。」

  她頓了頓道:「還有,當年救活璟琰的那個容州大夫,姓郭,他也有幸逃脫了當年容州的三日屠城,輾轉來到這京城,後因醫術精湛,又入了太醫院,正是現在太醫院的醫正郭慕陶。為了救璟琰,他耗費了一年的心血,曾對我說過,璟琰是他花費心力最多的一個病人。皇上可傳他問話,他雖不知我和璟琰的真實身份,但應還記得當年之事。」

  皇帝身形微晃,猛然步至慕王妃面前,滔天的氣勢壓得慕王妃險些站立不穩,他緊盯著慕王妃怯弱的面容,緩緩道:「璟琰,朕的兒子,現在何處?!」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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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27: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風雨

  慕王妃低眉順目,退後兩步,垂頭不語。

  皇帝盯著她看了片刻,冷哼一聲:「你是想要脅朕嗎?!」

  「臣婦不敢。」慕王妃話雖輕柔,卻極堅定。

  皇帝拂袖轉身,背對慕王妃,冷聲道:「什麼條件,你說吧。」

  慕王妃面色漸轉蒼白,咳嗽數聲,雙眸卻忽然迸發出異樣的神采,她抬起頭直視著皇帝的身影:「臣婦斗膽,想請皇上放了琮兒、容兒、孔瑄及玄亦大師等人,並下詔,只要您在位一日,便不得撤藩。」

  殿外透進的陽光在這瞬間似暗了一暗,皇帝袖中雙拳緊捏,冷聲道:「就憑著你這麼空口一說,和一個朕根本未曾見過的人,你以為,朕會答應你嗎?」

  慕王妃此時已完全鎮定下來,雙頰透出一種病態的潮紅,微笑道:「皇上,要不要接回璟琰,答不答應臣婦的請求,您自有聖斷。但對臣婦而言,總是要救回這些人,才能夠將璟琰交出來的。臣婦既然來到京城,自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這世上,只有臣婦一人才知道璟琰的下落。臣婦只有一個兒子,皇上若是不答應,臣婦與兒子死在一起便是了。」

  正泰殿內一片死般的寂靜,皇帝緊握著手中的長命金鎖,望著清娘的畫像,良久,方緩緩道:「朕可以答應你的條件,只要你將璟琰的下落告訴朕。但朝中現在局勢複雜,朕得拖上一段時日,安撫各方勢力後,再放了這些人。」

  慕王妃微微一笑:「那臣婦就等上一段時日,皇上什麼時候下詔放人了,臣婦就什麼時候帶著璟琰來見他的父皇。現在,就請皇上恩准我去見見容兒和我的兒子吧。」

  皇帝面上閃過一絲惱怒,思忖片刻,道:「你既說世上只有你一人才知璟琰下落,朕可不能輕易放你自由。你若是死了或逃了,朕豈不是永遠都找不到璟琰。從現在起,你住在宮中,由密慎司的人貼身保護。」

  慕王妃身子一顫,她也聽過,密慎司是東朝最神秘的一個機構,只奉皇帝詔命行事,執行皇室最隱密的任務,同時暗中監察百官,其成員武功高強,行事狠辣,縱是以自己丈夫那等能耐,講起密慎司來仍是懼畏三分。

  她垂下頭去:「皇上如此安排,臣婦也無話可說,但既是住在宮中,求皇上允臣婦去見見容兒。」

  皇帝望著慕王妃身影退出大殿,在幾名密慎司暗使的護送下往嘉福宮方向而去,揚聲道:「來人。」

  「奴才在。」劉內侍從殿外躬身進來。

  「速傳太醫院醫正郭慕陶。」

  簡璟辰離開正泰殿,緩步往正華門走去,不時回頭看看正泰殿緊閉的殿門,心中不停思忖:景琰是何人?為何父皇聽到這個名字會如此失態?慕王妃此時上京,並以此消息來見父皇,難道───

  他再回頭看了看遠處的正泰殿,遙見劉內侍青衣皂帽的身影立於殿外一角,略略放下心來。他知劉內侍雖是閹人,外表膽小怕事,似對皇帝忠心耿耿,卻實是深藏不露。此人由當年莊國皇宮的一名小太監成為今日東朝的總管太監,實有過人之處,他選擇為自己效力,應是在為其日後有個安穩的退路而早做籌謀。

  簡璟辰回轉頭,卻見允王迎面而來,似笑非笑:「四弟,這麼捨不得那正泰殿啊,一步三回頭的。」

  簡璟辰嘴角微揚:「三哥也挺惦記著這正泰殿的嘛,這不正要去嗎?」

  允王揚了揚手中的國書,微笑道:「我是給父皇送這突厥國新王的國書的。四弟你也知,三哥我分管禮部事宜,這國書───」

  簡璟辰全身一震,踉蹌向後退了兩步,又猛然躍前,劈手奪過允王手中國書,展開細讀,雙手直抖。

  他耳中一陣轟鳴,隱約聽到允王湊近來略帶嘲笑道:「四弟,古汗王駕崩,三哥我還要恭喜四弟你即將有一個新姐夫。聽說突厥新王威武蓋世,與常寧姐姐倒是十分相配。雖說子襲父妻,未免與我朝禮法不符,但那是蠻夷之邦,四弟你也不必太在意。新王可在國書中說了,待三個月的熱孝期一過,就要封常寧姐姐做小閼氏了呢。」

  簡璟辰面寒如鐵,右拳忽然揚起,允王一驚,來不及躲避,正慌神間,簡璟辰的拳勢卻在他面前半尺處生生停住。

  允王忙擺手道:「四弟息怒,三哥和你開個玩笑而已,可別傷了咱們兄弟感情。」

  簡璟辰將拳緩緩收回,額頭青筋跳了又跳,臉色略見蒼白。待自己的喘息不再那麼粗重,他恢復平靜神態,將國書遞還給允王,冷冷道:「父皇現在有要事,不便見你,三哥不必去自討沒趣。這國書,早一天晚一天遞上去都不礙事。」

  說著不屑地看了允王一眼,轉身提步。

  允王見他這一眼掃過來,充滿了蔑視之意,心中十分不爽。長期壓抑著的憤懣和嫉妒之情湧上,加上今日所知之事實是令他有些得意,不由揚聲道:「四弟,我這還有突厥左屠耆王的密函,是不是也等明天才遞上去呢?聽說裡面所述之事十分重大,怕是耽擱不了的。」

  簡璟辰頓住腳步,眼神愈發冷漠陰寒,淡淡道:「這是禮部事宜,是三哥職責所在,我怎能多言,三哥你自己看著辦吧。」袍袖一拂,往正華門而去。

  陽光自窗櫺透進來,照在藍徽容苦澀的面容上,泛著淡淡的光澤。她依於窗前,心中千回百轉,傷感難言。

  她自察覺到自己懷有身孕之後,便不太敢去正泰殿服侍皇帝,唯恐被皇帝或寧王看出端倪,害了腹中的胎兒。皇帝雖不會害她,但寧王已被妒恨沖昏了頭腦,實是不得不防。

  她心中又歡喜又傷悲,歡喜自己有了孔瑄的骨肉,能讓他血脈得以延續,傷悲的是這孩子竟在他父親處於生死關頭的時候來到人世,分明是要讓他的父母生生分離,無法同生共死。

  窗外,陽光底下,桂花慢慢沁著芳香,嘉福宮中極為安靜。藍徽容漸感睏倦,腦中猶在想著如何讓皇帝答應放自己去大牢探望孔瑄,將自己懷有身孕的事情悄悄告訴他。她也惦記著莫爺爺等人,不知他們是否受刑,是否受苦。

  正昏昏沉沉時,宮門吱呀開啟,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藍徽容聽著不似素雲等人的腳步聲,抬頭一看,驚喜呼道:「琳姨!」

  慕王妃將她一把摟入懷中,痛哭失聲,藍徽容忙輕拍著她的後背:「琳姨,您怎麼來了?!」

  慕王妃哭了良久,方放開她來,撫上她的面容,見她的臉瘦了一大圈,血色全無,不由泣道:「容兒,你放心,琳姨一定會把你們都救出去的。」

  藍徽容漸感不安,緊握住慕王妃的手,急道:「琳姨,皇上怎麼會允你來這嘉福宮的?您怎麼上京來了?您要做什麼?!」

  慕王妃卻不回答,回頭看了一眼,藍徽容這才注意到她身後數步處立著幾名青衣女子,均帶著人皮面具,卻身形矯健,站姿挺直,一望便知是武藝高強之人。她心中暗驚,慕王妃已拭去淚水,平靜道:「容兒,皇上已經答應了我,會放了你們的,所以你不要太過憂慮,安心等上一段時間,別急壞了身子。」

  藍徽容覺慕王妃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知她有話要與自己密談,遂輕聲道:「琳姨,您來了我就放心了,我們這麼久沒見,容兒十分想您,有些話想和您說。」

  她扶著慕王妃向內室走去,那幾名青衣女子跟了上來,藍徽容面色一寒,掃了這幾人一眼,冷聲道:「敢問這幾位姐姐是何方高人?」

  一名青衣女子行了一禮:「公主殿下,我等奉皇上旨意,保護慕王妃。」

  藍徽容並不理她,將慕王妃扶入室內,猛然抽出案上長劍,縱身躍到房門口,英氣勃發,橫劍當胸:「琳姨入了我嘉福宮,便由我來保護,你們誰敢踏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氣!」

  夜晚的風帶著幾分涼意,吹入琅翠樓中。藍華容微笑著端著一套薄胎白瓷的茶具,上到琅翠樓的閣樓。簡璟辰正倚欄而坐,眉頭深蹙,藍華容有意將腳步放重,他也不曾回頭。

  藍華容沏茶入盞,香氣飄渺,輕輕奉至簡璟辰面前:「王爺,這是我用從城外莊園中采來的夏荷,曬乾後製成的『清荷茶』,清心肺,去虛火,再好不過的了。」

  簡璟辰本是倚欄望著月薄星稀的夜空,想著遠在塞外被逼至絕境的皇姐,痛楚難言。他順手接過茶盞,抿了一口,感覺茶湯入口馨柔沁肺,心情稍好,淡淡道:「倒是難為你有這個心思,她們服侍得都沒你這麼用心。」

  藍華容溫婉一笑,慢慢依入他的懷中,輕聲道:「王爺,我不是想著要服侍好您,我的心中眼中,本就只有王爺您一個人。」

  簡璟辰聽她這話說得極癡,心中也有一絲感動,手上用力,將她環住,把頭埋到她的髮中,聞著她髮間的清香,漸漸舒緩緊繃著的神經,輕聲道:「容兒,我很累。」

  藍華容愣了一下,反手將他摟住,心中湧起疼惜之情。一直以來,這個男子,在她眼中,總是那般溫和中透著一絲威嚴,讓她仰慕,讓她崇敬,卻從沒有像此刻一樣,讓她感覺到他也有脆弱無助的時候。

  她的視線越過他的頭頂,望向黑沉的夜空,輕聲道:「王爺,累就停下來,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不累了。」

  簡璟辰微微搖了搖頭,苦笑道:「容兒,你不知,我睡不著的,我怕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我也停不下來的,停下來,只怕連你,我都沒有辦法留住了。」

  他似是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物件,閉上雙眼,喃喃道:「容兒,我也很想停下來,可是他們不讓我停下來,一個一個的逼我。為什麼,我會活得這麼累?我得不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人,也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為什麼,我不是站在最頂峰的那個人?!」

  他靠在藍華容纖瘦的肩頭,聲音漸漸縹緲:「容兒,我其實並不想去爭那個位置,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多累,父皇他這一生,也沒多少快樂可言。我要是能做一個閒散王爺,皇姐也不用遠嫁塞外,我們兩姐弟過點平平安安的日子,該有多好。

  你知道嗎?去年我帶著惠兒微服去容州的那段日子,是我這一生過得最輕鬆的日子。不用面對趙氏的苦苦相逼,不用看父皇的面色行事,我只是簡寧,而不是現在這個寧王。我還,還認識了你的姐姐,要是一切沒有變,能回到那個時候,我,寧願不要現在的一切。

  我從容州回來,才知道翠姨因為一件小事觸怒了廢太子,被他活生生的打死了。你知道翠姨是誰嗎?她是母妃的貼身宮女,是從小把我抱在懷裡,看著我長大的人。母妃走後,是她將我一手帶大,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宮中,只有她和皇姐才是我的依靠。可她,因為我的緣故,被廢太子下了狠手處死,他的目的,只是想向我發出警告,我經常在想,究竟是我害死的翠姨,還是那個皇位害死的翠姨?!

  容兒,他們一步步的逼我,非要將我逼上絕路不可,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辦?!」

  藍華容怔怔地聽著,耳畔的墜子瑟瑟而顫。她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只是輕柔地將他抱住。聽得簡璟辰的呼吸聲越來越重,話語也越來越悲傷,心尖疼痛難言,想著要令他高興一些,想起日間那事,面上一紅,在簡璟辰耳邊低低地說了句話。

  簡璟辰猛然抬頭,湧現驚喜之色:「是真的?!」

  藍華容含羞帶笑低下頭去,簡璟辰愣了一瞬,緊緊將她抱住,輕聲道:「容兒,你真好,這實在是個好消息,我終於要做父親了。」

  藍華容見簡璟辰如此高興,眼中也迸出幸福的光芒。簡璟辰子息艱難,雖有側妃姬妾十餘名,卻無一人為他誕下一兒半女,也曾有姬妾受孕,卻又都不慎流產。自己肚中的這個,如果順利誕下,將會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想到將為自己所愛之人生下孩子,藍華容雙頰暈紅,朦朧的月色下,如院中的海棠般楚楚動人。

  簡璟辰心中高興,也一時忘記了重重心事,抄手將藍華容抱了起來,大步向房內走去。

  藍華容嬌羞地環住他的脖子,聽憑他將自己放在床上,感覺到他輕柔地親吻著自己,由眼至面頰,溫熱的氣息撲入耳中,他迷醉的聲音喃喃喚道:「容兒!」

  藍華容聽他這聲『容兒』的呼喚,與他先前呼喚自己時截然不同。竟飽含著徹骨的思念與糾纏、不捨與迷離,不由心頭一顫,眼中閃過悲憫妒恨之色,仰望碧紗帳頂,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睡到後半夜,風勢漸大,下起了入秋以來最大的一場雨,鋪天蓋地。

  藍華容被暴雨擊打屋簷的聲音驚醒來,正待坐起,卻發現身邊空空。她忙披上衣衫,趿上繡花鞋,輕手輕腳走至門口,正待拉開房門,外間的對話聲穿透風聲和暴雨聲傳入她的耳中。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是那般焦慮,還帶著幾分絕望。

  左端成的聲音響起:「王爺,劉內侍剛才是冒雨偷偷出宮來告知我這個消息的。他聽得清清楚楚,皇上的長子,當年和思清公主的母親所生的那個孩子,叫璟琰的,並沒有死,是慕王妃將他藏起來了。現在慕王妃以此為要脅,要皇上放了慕侯爺和思清公主等人,皇上已經答應慕王妃了。看得出來,皇上他十分看重這個未見過面的兒子,王爺還是早做準備為好。」

  藍華容被這驚天的秘密嚇得呆立原地,迷糊中聽到簡璟辰如困獸般在外間走來走去,聽到他憤恨的聲音與風聲雨聲糾纏在一起:「父皇真是老糊塗了,就憑那個女人所說,置撤藩大計於不顧,鬼才知道那個女人說的是真是假!」

  「王爺,慕王妃去後,皇上即刻傳了太醫院郭醫正問話。據郭醫正回憶,當年確實是大費心力救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嬰兒,皇上命人畫了慕王妃的畫像讓他辨認,郭醫正基本能夠確定當年正是慕王妃抱著那個嬰兒求醫的,經皇上提醒,他也依稀想起那嬰兒的面貌似與皇上十分相似。劉內侍在旁觀察,皇上像是已相信了慕王妃所言。若真是如此,皇上將您的長兄接了回來,王爺您看───」

  簡璟辰冷笑數聲:「接回來又怎樣?他始終無名無份,是個來路不明的野種,一無玉碟,二無記檔,難道父皇還要將他立為太子不成?!皇室宗親、文武大臣們會答應嗎?!」

  「王爺說得在理,但世事難料,以皇上對玉清娘的感情,又已將其冊封為故慧莊皇后,立故皇后所生之子為太子,也───」

  簡璟辰似是十分狂怒,將一榻凳踹翻在地:「不行,絕不能讓父皇將那野種接回來。父皇心中只有玉清娘,對不是他親生的容兒都那麼好,反倒對我皇姐不聞不問。真要是將那野種接回來,即使不立為太子,這宮中,也無我立足之處了!」

  「王爺,既是如此,您得早做決斷才是,可現在慕王妃住在宮中,已被密慎司的人保護起來了,只怕不好下手。」

  簡璟辰在房中走來走去,良久方道:「父皇既派了密慎司的人保護慕王妃,只怕是起了戒備之心,我不能自尋死路。」

  「是,王爺,但現在這事也不能再拖,常寧公主那處可拖不起,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了。恕小人說句掉腦袋的話,那東西,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屋外風雨越來越大,藍華容漸漸有些聽不清外間二人所說之話,但斷斷續續傳入耳中的話語仍讓她面無人色,四肢麻木。

  怔愣間她不知站了多久,聽得左端成告退聲響起,慌忙脫掉繡花鞋,將鞋拎在手中,赤腳在地磚上悄無聲息的掠過,躺回床上。

  她控制住自己強烈的心跳,好不容易平定下來,聽到簡璟辰推開房門,聽到他沉重的腳步聲在房中長久的徘徊,而他的嘆息聲又是那般痛苦與掙扎。

  雨聲漸小,藍華容聽到簡璟辰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床前停住,心中一陣恐慌,緊閉雙眼。

  一隻冰涼的手撫上她的頭頂,輕撫過她的身子,她不可控制地顫抖。簡璟辰冷笑一聲,貼了過來,從後面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道:「容兒,你在夢中聽到了什麼?可不可以告訴我呢?」

  藍華容渾身直抖,說不出一句話來。簡璟辰的手自她胸前輕撫而下,停在了她的腹部,語氣稍稍柔和:「容兒,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這裡,可還有我的長子呢。只是你可得乖乖的,不該聽的不要聽,不該說的不要說,你若是聽我的話行事,我明天就會將你的族人放了的。藍家上下,幾十條人命,可都在你這張嘴上掛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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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5 22:28: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仇讎

  這日早朝,皇帝御臨太極殿,百官依序立於丹墀下,三跪九叩,山呼萬歲。

  劉內侍尖細而含著真氣的聲音迴蕩於殿中:「諸臣有本啟奏,無事退朝。」

  簡璟辰立於最前,眼角瞥了瞥身側著紫色王袍的淩王,淩王會意,微微點頭,往殿中斜踏一步,躬身道:「臣有本啟奏。」

  皇帝看著立於丹墀下的這個侄兒,和聲道:「淩王有本,就奏上來吧。」

  「臣斗膽,奏請陛下即刻下旨鎖拿慕少顏進京,以查清其隱匿前朝餘孽、勾結西狄、謀害我父王一案。」

  皇帝眉峰微微一蹙,旋即微笑道:「璟仁不必著急,關於慕藩一案,尚有隱情,朕已命密慎司徹查此案,待密慎司有本回奏,再行決斷。」

  淩王抬起頭來:「皇上,慕藩一案,證據確鑿,不需再勞動密慎司。此案已拖了這麼久時日,慕藩已有叛逆之心,不能再拖,還求皇上顧念我父王死得不明不白,速速決斷,也好為他報仇雪恨,以正法紀。」

  皇帝眼神一冷,淩王看得清楚,心中一驚,垂下頭去,皇帝冷竣道:「淩王是信不過朕,還是信不過密慎司?!」

  淩王聽皇帝這話說得極重,面上失色,跪低叩首:「微臣惶恐,微臣不敢,微臣一片孝心,想及早告慰亡父在天之靈,還請皇上恕微臣不敬之罪。」

  皇帝站起身來,冷冷道:「慕藩之事,朕自有決斷,諸臣工休再多言。故德王是朕的手足,朕自會還一個公道給他。今日就都散了吧!」說完他一拂袍袖,離座而去。

  待皇帝身影隱入殿後,明晃晃一片紫袍綬帶閃過,百官輕聲議論著步出太極殿。簡璟辰猶豫了一下,追往殿後,遙見皇帝往正泰殿而去,忙追至他身後,恭聲道:「父皇,密慎司的人什麼時候派出去的,怎麼會要出動他們?」

  皇帝頓住腳步,淩厲的眼神投過來:「你這話,是臣子的語氣嗎?!你莫非也想學淩王,來逼朕不成?!」

  「兒臣不敢。」簡璟辰慌忙低下頭去:「兒臣是因父皇前日言道命兒臣住進交乾殿,幫父皇打理軍政要事,兒臣恐有失職,所以才───」

  皇帝猶豫了一下,聲音中不起一絲波瀾:「朕想命工部翻修一下交乾殿,你過段時間再進來吧。」

  皇帝的身影遠去,簡璟辰仍呆立於原地,身後大殿內,紫銅香爐中散發出來的嫋嫋輕煙自窗格中飄出,薰得他一陣頭暈。

  正迷糊間,允王從他身邊而過,微笑道:「四弟,在這發什麼愣啊?昨日被四弟勸住,不敢觸父皇的霉頭,我現在正要將你姐夫的國書遞上去,四弟何不與我一齊去見父皇?」

  簡璟辰與允王一起步入正泰殿,皇帝正斜靠於椅中,右手撐額,似是有些疲倦,聽得二人進來,抬起頭。允王從袖中掏出國書,躬身遞給皇帝,皇帝伸手接過,看了一遍,皺眉道:「這個突厥新王,倒是不容小覷。」

  允王又從袖中掏出一封簡函,奉給皇帝:「父皇,這是左屠耆王差人送來的密函,兒臣不敢擅覽。」

  皇帝抽出信函,迅速掃了一遍,忽然冷笑數聲,抬起頭來:「允王先出去。」

  允王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恭應一聲,退了出去。待他的身影不見,皇帝淩厲的眼神望向簡璟辰,簡璟辰垂下頭,木然不語。

  皇帝怒極反笑:「你倒是姐弟情深,竟答應人家用西北五州換常寧回來,難怪你這麼急著撤藩。只是,這東朝輪得到你作主嗎?!」

  簡璟辰沈默片刻,跪落於地,深深磕下頭去:「父皇,兒臣迫於無奈,兒臣再次懇求父皇,將皇姐接回來。三個月熱孝期一過,她就要被逼改嫁繼子,求父皇看在故去的母妃份上,看在兒臣份上,救皇姐一命。」

  皇帝將那信函擲在簡璟辰身前,怒道:「你不要提你母妃!她欺騙朕那麼多年,將朕視為仇人,生出來的兒女也是這般不爭氣!改嫁繼子又怎麼了,她還是照樣當她的閼氏,沒用的東西!」

  簡璟辰緊盯著膝下的地氈,聽到自己的心譁然裂開的聲音,愴然一笑,抬起頭,直視皇帝:「父皇,我們在您心中,就真的連一個不是你親生的容兒都不如嗎?您有沒有把我們看成您的兒女?您的心中,就真的只有那個女人嗎?!」

  皇帝何嘗聽過兒女臣子這般語氣與自己回話,怒氣勃發,抬足踹向簡璟辰。簡璟辰不敢運力抵抗,身形直飛出去,撞上殿中石柱,滾落於地,嘴角沁出一絲血跡,他卻仍是抬頭,愣愣地望著皇帝。

  皇帝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視線掠過一側的清娘畫像,腦內有些眩暈,狂怒之情難以遏制,指著簡璟辰厲聲道:「剛看著你好一些,你就這樣忤逆。你心中想什麼,朕都知道!你不要以為朕只有你這一個好兒子,不要想著那太子之位遲早總是你的!朕還沒死,你就安份一些,不要逼朕收拾你!你給朕滾出去!」

  簡璟辰緊咬牙關,盯著皇帝看了一陣,慢慢平靜下來,爬起來給皇帝磕了一個頭,輕聲道:「父皇息怒,是兒臣的過錯,求父皇寬恕兒臣,兒臣再也不敢了,兒臣告退!」

  他掙扎著爬起來,拭去嘴角的血跡,再給皇帝行了一禮,緩步退出正泰殿,走了數十步,立於宮牆之下。良久,他才發現自己竟在打著冷戰,一股從未有過的絕望與決斷之意自心中湧出,令他渾身劇烈顫抖。

  時近中秋,京城連著下了數日的秋雨,夾著狂烈的秋風,似是深秋提前到來,天地間一片肅殺之意。

  皇帝這幾日頗為心煩,淩王等皇族諸王雖為他威嚴所懾,不再上表相逼,但如何令這些掌著部分軍權的皇族們息事寧人,著實有些令他頭疼。

  他更時刻掛唸著自己的長子璟琰,愧疚之情一日濃過一日,恨不得即刻將他接回宮、好好補償於他才好。可他也知慕王妃是存著必死之心來的,如不能滿足她的條件,只怕當世,再也無人知曉自己的長子身在何處。

  偏這日政事又頗繁雜,皇帝堪堪忙定,六部尚書一一召見完畢,已是日沉時分。皇帝有些疲倦,靠上椅背,輕揉著眉間,感覺自己這段時間以來似是有些精力不濟,縱是內功精湛,也常浮起無力之感,是政事太忙碌了,還是自己真的老了?

  有人輕步邁入大殿,皇帝睜開眼,只見簡璟辰步了進來。

  這幾日,簡璟辰似是淡忘了那日兩父子之間的激烈爭執,說話辦事十分恭謹,絕口不提常寧一事。皇帝心中也有些暗悔,那日不該情緒失控,對他大動肝火。

  他再惱怒,心中也清楚,接回璟琰可以,對他百般寵愛萬般補償也行,但要立這個突然出現、未入過宗譜的長子為太子卻是絕不可行,單是皇族宗室那一關,就絕對過不了的。想來想去,還只有眼前這個兒子才是最適合接位的人選,是不是真的要考慮一下他的感受,將常寧接回來呢?

  簡璟辰恭順笑著走近案前:「父皇,顏放回報,五百萬兩的賑災銀子已順利放出去了,東南三州民心穩定,也未發生大的疫情,兒臣特來回報。」

  皇帝心情略好,點了點頭:「顏放為人沉穩,你舉薦的這個人不錯。」

  簡璟辰躬身道:「父皇,還有一事,兒臣想求父皇恩准。」

  「說吧。」

  「今日是容兒的生辰,兒臣的良娣想接她姐姐回藍府,為她祝生,她的族人們也都想著要為她辦一個熱鬧一點的壽宴。兒臣想著,讓容兒出去走一走,和族人聚一聚,也許能開解於她,緩解一下她的憂思。」

  「我?今日是容兒的生辰?」皇帝想了一下:「辰兒考慮得倒是周到,朕准了,要是她與族人相處融洽,今夜你就不必送她回宮了。」

  「謝父皇。」簡璟辰躬身行禮,面上露出溫順的微笑。

  藍徽容自那日與慕王妃會面之後,便安下心,聽她的囑咐,抑住擔憂和思念之情,呆在嘉福宮內,偶爾去一去正泰殿服侍皇帝。

  她雖不知琳姨究竟有何計策可以救出眾人,也不知她囑咐自己的那番話是何意思,但見她似是極為淡定自信,還可以不時來探望自己。皇帝這幾日已將孔瑄一案壓下,還不時和顏悅色要藍徽容不必心急,寧王和淩王等人也不再對慕王爺死咬不放,她便放下心來。

  雖然滿心思唸著孔瑄,也無法去探望於他,但既知他性命能保,更時時想起腹中孩兒,她心中實是有種絕處逢生的歡喜。

  這日黃昏時分,藍徽容見雨勢稍歇,欲去正泰殿陪皇帝用晚膳。剛打開宮門,只見一人往嘉福宮而來,一襲藕荷色裙子,身形纖柔,正是堂妹藍華容。

  這幾日,藍華容有了聖諭,可以自由出入禁宮,也來嘉福宮看望過藍徽容幾次。藍徽容雖對她十分不滿,但現在孔瑄等人既能保命,她又時時想起終是因自己的緣故,華容才走到這一步,便對她再恨不起來。只是兩姐妹也無法回到以前融洽相處的境地,總是說不到幾句話,華容便紅著眼圈告辭而去。

  藍徽容見藍華容走近,細雨中,她面色蒼白,怯弱之態如風中殘荷,又想起過段時日後兩姐妹再也無法相見,而她也只不過是被寧王蒙在鼓裡利用而已,心內嘆息。上前握住她的手,只覺她十指冰涼,柔聲道:「妹妹今日怎麼這個時辰進宮來了?也不多穿件衣裳。」

  藍華容似是有些緊張,手微微一抖,勉強笑道:「今日是姐姐的壽辰,妹妹想接姐姐回家。大伯、伯母、父親母親都說要好好為姐姐辦一個壽宴,文容也嚷著一定要見見姐姐。我已求王爺去求了皇上,皇上恩准姐姐今日出宮,和家人好好聚一聚,姐姐今夜可以不必回宮的。」

  藍徽容一愣,這才想起今日竟是自己的生辰。她正待推辭,藍華容眼中含淚,攀住她的左手,泣道:「姐姐放心,今夜就是我們藍家人在一起聚一聚,與王爺不相干的。姐姐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一切都是做妹妹的錯,姐姐若是不原諒我,我也無顏再活在這個世上。」說著緩緩跪落下去。

  藍徽容忙將她拉起來,見她這話說得決絕,淚水漣漣,面色慘白,心中一軟。又想起離京之前終要去見族人們最後一面,而族人們日後還得靠眼前這個妹子相護,皇帝又難得放自己出宮,暗嘆一聲,道:「妹妹,姐姐並不怪你,你不要多心,我也想見見文容,你不要再哭了。」

  紛亂鬨鬧的壽宴結束後,已是夜色深沉。窗外,秋雨越下越大,還夾雜著以往在秋季難見的閃電驚雷。

  藍徽容正待回宮,剛邁出花廳門,藍華容撐著把傘追了上來:「姐姐,雨太大,你在家裡歇上一晚,明日再回宮吧。」

  藍徽容搖了搖頭,返身向屋外走去,藍華容急拉住她的衣袖,被她一帶,『啊』的一聲跌倒在地。

  藍徽容忙將華容扶了起來,見她緊咬著下唇,額頭沁出黃豆大的汗珠,右手緊按著小腹,心中一緊,急問道:「妹妹,你怎麼了?!」

  藍大夫人和二夫人呼著擁了過來,眾人將藍華容扶入內室,藍華容躺於床上,伸出手來:「姐姐!」

  藍徽容俯身握住她的手,藍華容勉力笑了笑:「姐姐,我沒事,只是有了身孕,身子又弱,倒讓姐姐擔心了。姐姐,你別回宮,在這陪陪我。」

  藍徽容一愣,倒沒想到華容也有了身孕,她總是將華容看成一個不懂事的少女,此刻聽得她有了寧王的孩子,縱是對寧王恨意滔天,也有些替她感到高興。

  見她似是極不舒服,又懇求自己,藍徽容也不便離她而去,默默坐於床邊。待藍家眾人退出,藍徽容見華容目光閃爍,似是不敢直視自己,暗嘆一聲,握著她的手,輕聲道:「妹妹,你在王府,過得可好?」

  「很好,不勞姐姐掛念。」藍華容輕咬下唇,頓了頓道:「王爺他,對我很好,我很知足。」

  藍徽容心情複雜,見華容眉宇間仍有一縷愁容,不由在心中暗暗揣測:華容她今日有些反常,究竟出了什麼事?

  正思忖間,一陣大風吹得窗戶『呯呯』直響。藍華容似是受驚,猛然轉頭望向窗外。

  她怔然片刻,掙扎著下床,走至窗前,凝望著窗外的蒼茫夜色和漫天大雨。一道閃電劃過,將她的臉映得蒼白無比,她輕聲道:「姐姐,今晚的雨,會下得很大呢!」

  時近子時,正泰殿內,皇帝仍在埋頭批閱奏摺,秋風鼓入殿內,他輕咳數聲,宮女們忙遞上外袍,皇帝也不理會。正忙碌間,劉內侍輕手輕腳進來:「皇上,寧王求見。」

  「這個時辰,他來做什麼?讓他進來吧。」

  簡璟辰提著個食盒邁入殿中,行禮道:「父皇,這麼晚驚擾您,實是兒臣之過。」

  皇帝抬起頭來:「辰兒有什麼要緊事嗎?」

  「回父皇,沒什麼要緊事。」簡璟辰恭聲道:「只是今日藍府壽宴,容兒在席間想起故慧莊皇后,一時興起,做了幾樣故皇后經常做也十分愛吃的點心。兒臣見了,竟也是父皇愛吃的,便一樣取了一點,想著父皇深夜勞碌,特來獻給父皇。」

  「我?」皇帝本就在時時想著清娘與璟琰一事,聽著來了興致,丟下手中之筆:「取出來瞧瞧。」

  皇帝看著簡璟辰將一碟月牙卷,一碟春玉酥和一碟姑嫂餅從食盒中取出,心情大好。正待伸手,又停住,劉內侍忙步了過來,取出試毒的銀針,一一插入點心,又每樣夾起一點,放入口中,片刻後取出銀針,並未變色,彎腰道:「皇上,可以用了。」

  皇帝放下心來,執起玉箸夾起一塊月牙卷細細咀嚼,片刻後微笑道:「容兒廚藝倒是與她母親不相上下。」

  簡璟辰在旁微微而笑,待皇帝用過點心,宮女們將食盒撤去,他行禮道:「父皇要保重龍體,早些安寢,兒臣先行告退。」

  皇帝揮了揮手:「去吧。」

  簡璟辰彎腰後退,在劉內侍身前稍稍停了下腳步,出了正泰殿。

  皇帝再回到案前,批閱了一些奏章,漸感有些頭昏,放下筆來。劉內侍見皇帝似是有些睏倦,上前輕聲道:「皇上,夜深了,還是早些歇息吧。」

  皇帝輕『嗯』了一聲,站起身來。洗漱過後,劉內侍揮手令眾內侍宮女退出殿外,替皇帝寬去外袍,又熄去殿內部分燭火。皇帝舒展了一下雙臂,抬步走至殿後寢室,正待上床,忽覺一陣頭暈,身形竟有些站立不穩,體內真氣似是消失殆盡,他四肢無力,踉蹌走出數步,倚著床柱緩緩坐落於地。

  皇帝心中大驚,急提內力,卻發現自己內力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他久經風雨,知中了暗算,腦中迅速想到只怕是簡璟辰在那點心中做了手腳,急怒下欲大聲呼人,卻又發現自己的聲音堵在了喉間,連勉力發出的『啊啊』之聲都輕不可聞。

  他一直自恃武功高強,寢殿中並無暗衛相護,只殿外才安排了值守侍衛,此時自己發不出聲音,若是謀逆之人進殿來行刺於自己,只怕性命危矣。

  他驚怒之下又是一陣恐慌,難道,自己真要死在親生兒子的算計之下嗎?自己逼宮奪位,難道又要被別人逼宮奪位嗎?

  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狂風大作,暴雨傾盆,皇帝於這漫天風雨聲中感覺到陣陣驚悚,漸漸陷入迷亂之中。

  迷糊掙扎間,一個人影慢慢走近,在他身前蹲了下來,從他腰間摸出一串銅匙,皇帝更知不妙,欲攥住那人,卻使不出一分力氣。

  他迷糊中聽到那人按上了殿內一處機關,從機關內取出一個盒子,用那銅匙打開盒子,知大勢已去,心內悲嘆,軟軟地倒於地上。

  那人從盒中取出天子虎符和數塊權杖,輕『咦』了一聲:「奇怪,玉璽怎麼不見了?」

  那人從皇帝身前飄然而過,步至殿外,將手中一塊權杖舉起,高聲道:「皇上有旨,今夜值守侍衛統統撤回宿機處,明日辰時之前,任何人不得在這正泰殿百步之內出現,違旨者殺無赦。」

  隨著他的話音,正泰殿四周人影湧動,不多時所有人便退得乾乾淨淨。殿外,黑沉的夜色下,只餘遮天的雨幕,似要將這世間一切沖刷得乾乾淨淨。

  那人得意一笑,回過身來,步入殿內,將殿門吱呀關上,走到皇帝身前蹲下,將他揪起,尖細而冷冽的聲音響起:「玉璽在哪裡?!」

  皇帝眼睛掙扎著睜開一線,模糊中終於看清這人面目,竟是那一直恭謹服侍了自己二十餘年的劉內侍。他急怒下輕啊數聲,劉內侍伸手點上他胸前一處,皇帝感到可以發出輕微的聲音,顫抖著道:「你這亂臣賊子,好大的膽子,不怕誅九族嗎?!」

  劉內侍聽皇帝這話,仰頭笑了起來,他尖細的聲音在殿內如夜梟悲鳴:「九族?!哈哈,簡南英,我的九族,早就讓你給滅了,今日再來說滅我的九族,你不覺得太好笑嗎?!」

  皇帝驚道:「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劉內侍逼近皇帝面容,眸中射出仇恨的光芒:「簡南英,你可還記得當年你逼宮篡位時,在正華門射殺的震北侯成不屈?!」

  皇帝聲音顫抖:「你是───」

  「不錯,我就是震北侯的幼子。當年你為逼宮奪位,射殺我父侯,滅了我的九族,我因貪玩,當時正離家出走,才逃得一命。我就想著,一定要親手殺了你,為我族人報仇雪恨。可我當時年幼,怎能與你這當世高手相抗,我想來想去,知道要為族人報仇,非得隱忍個十年八載不可。

  我思前想後,終咬牙淨了身,偷偷地入了宮,將當時宮中的一個小太監暗中殺死,頂替了他。當時你剛入主皇宮,宮中大亂,誰還會在意我這麼一個小太監,我就頂著那人的名字在這宮中呆了下來。這麼多年,我一步步向上爬,曲意逢迎,終成為了你的貼身內侍。簡南英,你想不到吧,你這個天下第一高手,竟然會死在我這個太監的手上。哈哈哈哈,我那慘死的族人們,我終於可以為他們報仇雪恨了!」劉內侍壓低的狂笑聲帶著得意之情直衝皇帝心肺。

  皇帝一直在試著提聚內力,可始終沒有絲毫反應,心中悲嘆,知今夜無可倖免,他哀嘆一聲:「是辰兒指使你的嗎?」

  劉內侍笑得更是得意:「是,是你的好兒子指使我這麼做的。他只道我是貪圖日後的大富大貴,卻不知我也是有著自己的目的,我們,就算是互相利用了。」

  他面色一冷,用力扇上皇帝面頰:「老匹夫,快說,玉璽在哪裡?!」

  皇帝嘴角滲出鮮血,此時也鎮定下來,恢復了一貫的冷肅神態,聲音雖仍微弱,但帶上了一絲威嚴:「逆賊,你妄想!」

  劉內侍面容扭曲,揚起手來,正待再度扇上皇帝面頰,殿門被輕輕推開,簡璟辰負手步了進來,冷聲道:「我父皇,是你能打的嗎?!」

  劉內侍鬆開揪住皇帝的手,微笑著站起身,回轉頭:「王爺倒是來得快!奴才幸不辱命,只是玉璽沒找著。」

  他將天子虎符和那數塊權杖遞給簡璟辰,恭聲道:「王爺,您得趕緊出宮調動兵力才行,遲恐生變,這處就交給奴才吧,奴才一定會將玉璽找出來的。」

  簡璟辰微笑著接過,和聲道:「一切倚仗總管大人了,本王日後絕不會虧待於你的。」

  劉內侍謙恭一笑,回轉身,正待彎下腰再向皇帝逼問。一股大力悄無聲息地襲上他的後背,他縱是內力精深,也來不及運功抵抗,眼前一黑,噴出一口鮮血,向前一撲,倒於皇帝身邊。

  一道寒光閃過,他急速翻滾,簡璟辰緊逼而上,袖中短劍如雷霆萬均,又似映月生輝,將劉內侍逼得步步後退。劉內侍已受一掌,功力大減,數十招過後,終慘呼一聲,短劍自他喉間劃過,他雙目圓睜,氣絕倒地。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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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發表於 2016-4-15 22:28: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天譴

  雨,撲天蓋地,越下越大,狂風將殿門吹得隱隱作響,如同地獄中傳出的催命號鼓。

  皇帝冷眼看著這一幕,冷眼看著簡璟辰將短劍上的血跡緩緩拭去,轉身走向自己,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微弱:「你果然是所有兒子中最像我的啊!」

  簡璟辰跪於皇帝身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直起身來:「父皇,請恕兒臣不孝,兒臣也是被逼無奈,還請父皇速告知兒臣玉璽收在何處。父皇若將玉璽交出,兒臣便留父皇一命。」

  皇帝怒道:「朕要是將玉璽交出來,你豈不是就要弒父了?!」

  簡璟辰冷聲道:「父皇,你不交玉璽,兒臣便只有強行逼宮奪權,你性命難保。你交出玉璽,讓兒臣名正言順登基,兒臣還可以讓父皇留條殘命,以養天年。」

  皇帝沈默片刻,呵呵笑了起來:「辰兒啊辰兒,你還願意留父皇這條命,倒見得你還天良未泯。罷罷罷,這個皇位,朕遲早是要傳給你的。你去將我床頭下方那塊雕著麒麟的木格用力向下按,裝玉璽的機關就會打開的。」

  簡璟辰慢悠悠地站起來,走到床前,右手輕撫著床頭的雕花木格,回頭看著皇帝,忽然仰頭而笑。

  皇帝的心一沉,只聽簡璟辰笑道:「父皇啊父皇,你就不要指望密慎司的暗衛過來救你了!這警鈴,劉公公早已將它割斷了!再說,一個時辰前,劉公公奉您的旨意送了一些點心過去,這警鈴即使拉響了,只怕也無人能趕過來的!」

  皇帝面色蒼白,此時,他漸覺體內的毒藥正快速滲入所有經脈之中,而且他也感覺到,這毒,無藥可救。看來眼前這個兒子,竟是非要將自己置於死地不可。

  簡璟辰走回皇帝身邊,貼近他的耳旁,冷笑著,笑聲宛如毒蛇嘶氣:「父皇,是你把兒臣逼到今日這一步的。你不要怪兒臣,要怪就怪你自己做得太好,兒臣的武功是你所授,這逼宮篡位,自然也是向父皇學來的!」

  他越說越是激動,面容有些扭曲:「父皇,兒臣那般求你,求你將皇姐接回來,可你就是不允。現在又要將那個不知在哪裡的野種接回來,父皇,你不覺得你這樣做,是要將兒臣逼上絕路嗎?!」

  他忽然伸手指向殿內掛著的清娘畫像,恨聲道:「那個女人有什麼好?讓你這麼多年唸唸不忘?!這賤人所生的雜種,你從未見過,竟想著要將他接回來立為太子。父皇,你睜大眼睛看看,我也是你的兒子,皇姐更是你的親生女兒,為何,你要這樣對待我們?!」

  皇帝聽他辱及清娘和璟琰,腦中一陣狂亂,怒道:「孽障,你住口!」

  皇帝話語雖無法高聲,但自有一股威嚴,懾得簡璟辰習慣性的一縮,他瞬即反應過來,哈哈大笑:「父皇,到現在這種地步,你還想嚇住兒臣嗎?!密慎司的人已被放倒,這正泰殿百步之內再無旁人,您積威之下,明日辰時之前,無人敢靠近這正泰殿半步,再也沒有人來救你了。父皇,你可知,你武功天下第一,那點心用銀針試過並未下毒,為何你今日會遭了我們的暗算?你可知是何原因?」

  皇帝心中正對此事想不明白,又急需拖延時間來提聚真氣,遂冷冷道:「是何原因?!」

  簡璟辰站起身來,走向一側,伸手取下那兩幅清娘的畫像,又走回皇帝身邊,望著手中畫像,嘖嘖搖頭:「父皇,你還真是個情癡,這麼多年都忘不了這個女人。兒臣就想不明白,你既對她情深至此,當年為何又要將她逼上絕路?難道在你心中,皇權寶座永遠都是第一位的嗎?可你為何事後又會後悔呢?難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嗎?!」

  皇帝恍然醒悟,顫抖著抬起右手,指向簡璟辰:「你,你這孽障,在這畫中───」

  「不錯,父皇,這畫像所用顏料,兒臣在裡面摻了一點點『散功粉』,這一點點的份量,父皇是查覺不出來的,但又剛好可以令日夜撫摩面對著這畫像的人功力逐步衰退。更妙的是,這『散功粉』中上一段時日之後,一旦遇上『荳蔻香』,就能令中者短時間內失去全部功力,全身痠軟,最終毒發身亡,就像父皇現在一樣。所以,兒臣今夜就在那點心中摻上了一點點『荳蔻香』,『豆寇香』並非毒藥,那銀針自然是試不出來的。」

  簡璟辰得意道來,眼見皇帝癡望著畫像中的清娘,如潮恨意湧上,手中用力,將畫像狠狠撕碎,擲於皇帝身前:「父皇,你負了她,今日又因為她的原因死在兒臣手上,也是你的報應!

  父皇,我本不想取你性命,原本還想等你在『化功粉』的磨蝕下慢慢死去。但皇姐她等不起了,又只有這種混毒才能算計於你。父皇,你反正是一死,若不想看到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陷於內亂之中,又想兒臣將你風光大葬於皇陵,與這女人朝夕相對的話,就請父皇速將玉璽交出來吧!」

  他多年積怨,壓在心底深處,這一刻,縱是知形勢緊急,而皇帝知道必死無疑後更不會交出玉璽。但他仍忍不住一吐為快,似要將這麼多年來的積怨和憤懣悉數發洩,要看著眼前這人在自己面前陷入絕望的深淵。

  一道閃電自窗外驚過,映得皇帝面容慘白無比,他呆望著身前被撕碎的畫像,正見清娘微笑的嘴角。這一瞬間,一生的謀算、背叛、殺戳如窗外的閃電般自他心頭閃過,他耳中彷彿聽到震天的殺聲,眼前彷彿看到清娘跳崖前那冷冷的一眼,更彷彿看到在容州屠城三日中枉死的十餘萬百姓的幽靈在殿中飄浮。他的腦中漸轉迷亂,『散功粉』與『荳蔻香』的混毒慢慢散入他的奇經八脈,令他逐步陷入瘋狂之中。

  他忽然嘶吼一聲,聲音依然微弱,卻噴出一大口鮮血,同時身形躍起,撲向簡璟辰。

  簡璟辰大驚,不意皇帝竟在功力全散的情況下還能垂死掙扎,急速翻身滾開。皇帝再撲了上來,簡璟辰大駭,欲待拔出袖中短劍相抗,轉念一想,又收了回去,電光火石間,與皇帝『嘭嘭』對了數招。

  幾招下來,簡璟辰覺皇帝內力不濟,只有以前的一二成,顯是強行提起,作最後一搏。他放下心來,從容將皇帝逼住,悠悠道:「父皇,兒臣還是勸您不要做困獸之鬥,兒臣可不想父皇遺體有何損傷,若是讓王公大臣們瞧出父皇死於非命,兒臣這罪過可就大了!」

  皇帝咬上舌根,不惜借這一咬之力震斷三分心脈,才提起這二分內力,本是抱著死前與逆子同歸於盡的想法。拼得幾招,知不是兒子對手,心中極度狂怒與不甘,再憤嘶一聲,震斷四分心脈,掌風大盛,攻向簡璟辰。

  他多年餘威之下,簡璟辰心中一慌,本能地提起十成真氣架開皇帝雙掌,直轟上皇帝前胸。皇帝口中鮮血狂吐,身形直往後飛去,撞上殿中長案,滾落於地,身形扭曲數下,微微抽搐,片刻後,終歸於平靜。

  簡璟辰呆立原地,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右掌,良久,一陣狂風捲著斜飛的暴雨撲上窗紙,唦唦作響,將他驚醒過來。

  他撲至皇帝身前,將皇帝上半身扶起,眼見皇帝眼神渙散,僅餘一口殘氣,急道:「父皇,快,玉璽在何處?你快說啊!」

  皇帝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簡璟辰。他提起最後一口氣,微弱道:「辰兒,玉璽,朕是不會告訴你放在何處的。你,你若真是像父皇一般厲害,就自己平定局勢吧。朕,朕要睜大眼睛瞧著,看沒有遺詔,沒有玉璽的你,如何坐上這個皇───位。」

  簡璟辰急怒下將皇帝拎起擲於地上,憤然道:「你臨死還不讓我過安生日子,你───」話未說完,他發覺皇帝已吐出最後一口氣,闔目而逝。驚悚下,他緩緩跪落於地。

  他顫抖著伸手探上皇帝脈搏,確認他已薨亡,一直高度緊繃著的神經放鬆下來。以往對皇帝複雜的感情,摻雜著仇恨的敬慕之意,不被疼愛重視的憤懣之情,悉數於這一刻衝入他的心間。他落下淚來,顫抖著磕下頭去:「父皇,您寬恕兒臣吧,兒臣是逼不得已的。」

  他行事之前,並未料到以劉內侍對殿內機關的熟悉,竟未能找到玉璽,這才下了必死之藥。但現在皇帝已經殞命,別無他法,他迅速在殿內尋了一圈,未見玉璽蹤影,也冷靜下來。思忖片刻,知皇帝薨逝的消息若是傳出,自己沒有玉璽,沒有傳位遺詔,只怕允王等人不會善罷甘休,一旦局勢不能平定,東朝還將陷入內亂之中。

  現下玉璽一時不能找到,當務之急是持天子虎符和權杖奪過宮中和城內禁軍的指揮權,換上自己的人馬,並急調開守衛在京城外沿的提軍營,放自己早暗中調至四方坡的烈風騎進城。爭取在天明之前控制住與自己不和的王公大臣,以防局勢大亂。

  他看了看皇帝的遺體,咬咬牙,將皇帝搬到殿後一角的一個大櫃後,凝望著皇帝僵冷面容,冷笑道:「父皇,你就睜大眼看著兒臣如何坐上那個皇位吧!」

  他將天子虎符和權杖揣入懷中,拉開殿門,身形如鬼魅般,迅速隱入撲天蓋地的大雨之中。

  藍徽容睡得極不安穩,夜半時分,驚醒過來,坐起身,卻覺身邊的藍華容全身都在瑟瑟發抖,驚道:「妹妹,你怎麼了?!」

  她披上衣衫,下床點燃燭火,伸手探上藍華容的額頭,覺入手冰涼,並非發燒,更覺華容今夜極為反常。想了一下,將藍華容扶起,坐於床前,緊握藍華容的手,正容道:「妹妹,快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藍華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在寒風中飄搖,極度的恐慌與擔憂之後,忽然是極度的平靜,她長吁出一口氣,緩緩望向藍徽容:「姐姐,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藍徽容望向沙漏:「已過了子時了,妹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到底出什麼事了?」

  藍華容怔然片刻,喃喃道:「過了子時了啊,應該行了吧。」

  院外,一陣馬蹄聲響起,顯是有大隊人馬正從院外的大街上疾馳而過。藍華容猛然跳了起來,衝到窗前,望著窗外的潑天大雨,片刻後轉過身來,望著藍徽容,緩緩道:「姐姐,我有話想問你。」

  藍徽容平靜地看著她:「妹妹,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姐姐,你的心中,可有王爺?他,他若是逼你嫁他,你可會答應?!」藍華容躊躇一瞬,低聲問道。

  藍徽容嘆了一口氣:「妹妹,我早和你說過,我對寧王無半分感情,他逼人太甚,還將我夫君等人逼於絕境,我與他之間,只有仇怨,沒有絲毫情義。」

  「是嗎?」藍華容垂下頭,低低道:「可王爺的心中,只有姐姐你一個人呢,我在他心中,只不過是姐姐的影子而已。」

  藍徽容心中暗嘆,上前握住藍華容冰冷的雙手:「妹妹,你現在有了身孕,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藍華容垂頭不語,沈默良久,抬起頭來,眼中迸出令人心驚的光芒:「姐姐,你走吧!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再也不要出現在王爺的面前!」

  藍徽容一愣,心中湧起恐慌,急道:「你這話是何意思?!」

  藍華容似是豁了出去,緊握住藍徽容的手,快速道:「姐姐,宮中今夜有大變,你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藍徽容漸漸明白,驚道:「難道寧王他───」提起真氣疾往室外奔去。

  「姐姐!」藍華容急喚道:「太遲了!」

  藍徽容頓住腳步,回過頭來,藍華容輕輕搖頭:「姐姐,一切都太遲了,皇上此刻,只怕已歸天了!」

  藍徽容身形搖晃,面上血色全無,喃喃道:「難道,寧王竟敢弒父不成?他可不是皇上的對手啊!」

  藍華容愴然一笑:「姐姐,王爺既敢邁出這一步,自是做了周全的準備。你聽,外面的戰馬聲,定是王爺已經得手,正在調動兵馬。姐姐,你還是快走吧,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風聲過了再出城,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藍徽容最初的震驚過後迅速冷靜下來,搖了搖頭:「不,我不能走,孔瑄和侯爺他們還被關著,我怎能一人逃生!」

  藍華容眸中湧上妒恨之色,猛然上前推了一把藍徽容,喘氣道:「你這個笨蛋,你快走啊!你若不走,王爺平定局勢後,就會派人來押你。他心中只有你,肯定會逼你做他的皇后,你不做皇后便只有死路一條。我不能看著你死的,姐姐!」

  見藍徽容仍呆立原地,她憤聲道:「姐姐,你賴著不走,難道是想做皇后嗎?你若不走,王爺他,他豈會再看我一眼?!」她情緒激動,說到後面一句,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倚住桌子,淚水成串滑落。

  藍徽容默然片刻,心中有了計較,面上露出愕然和傷悲的表情:「我若這樣走了,王爺怪罪於妹妹,怎麼辦?」

  藍華容搖頭泣道:「不怕,我有了他的骨肉,他子息艱難,不會對我下狠手的。姐姐,我求求你,快走吧。你走了,王爺他,才會是真正屬於我的。」

  藍徽容也落下淚來:「妹妹這樣說,姐姐再不走,豈不是無恥小人。罷罷罷,我這就走,從此再不出現在寧王的面前,妹妹放心便是。」

  她走過來將藍華容攬入懷中,輕聲道:「多謝妹妹今日救姐姐一命,姐姐這就告辭,你自己多保重。」她放開藍華容,轉身向屋外走去,藍華容急道:「姐姐,王爺派了人在宅外看守,你這樣子是出不去的。」

  她取過一把油傘,上前拉住藍徽容的手:「你隨我來!」

  藍徽容點上外間兩名丫環的睡穴,與藍華容輕手輕腳走到屋外。寒風吹得藍華容一個冷戰,她緊緊握住藍徽容的手,走到東偏門前。

  雨此時已稍小了些,院中黑漆陰沈,藍華容從袖中掏出一塊權杖,放在藍徽容的手中,壓低聲音道:「這是自由出入禁宮的權杖,也可用來自由出入城門,是前幾日我領了聖諭入宮探望姐姐時,王爺給我的。姐姐出去後,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過幾天,一切平定了,你再用這權杖出城。現在我到門外吸引看守者的注意力,這右邊的圍牆,與對面陳府的院子圍牆僅一丈的距離,以姐姐的輕功,應可躍過去。姐姐,你看準時機,走吧!」

  她忽然伸手抱了藍徽容一下,又將她一推,頭也不回,向院門走去。藍徽容看著她纖瘦的背影,有一瞬間的惆悵與隱痛,但她也知形勢危急,迅速冷靜,悄無聲息地掠到右首牆下,攀上牆頂。

  聽得藍華容拉開院門,聽得她與外面看守的侍衛們對話爭執,聽得她似是爭執中跌倒於地,外間巷中值守的侍衛不是擁過去就是轉頭去看。藍徽容將真氣提到極致,身影如暗夜幽靈,在雨中一掠而過,落入對面宅院之中。

  她趁著夜色,在陳宅中迅速穿過,由其南面的圍牆躍了出去,落足之地正好是陳家巷與京衛直大街的交叉之處。

  藍徽容在黑暗中默立了片刻,腦中急速思忖:現在宮中形勢不明,皇帝凶多吉少,寧王只怕已奪過禁宮的守衛權,他一旦掌控大局,篡位登基,孔瑄等人必是死路一條,再無活命的餘地。她越想越是焦急,一時竟不知該往何處而去。

  正呆立時,急促的馬蹄聲響起,藍徽容急忙隱入黑暗之中,只見大隊人馬自直大街衝過,街邊的燈籠映得清楚,這批官兵所著服飾竟是烈風騎的軍服。烈風騎向來為寧王所統轄,一直以來只在京城以西四百餘里地的文城駐紮,此時竟能出現在這京城街頭,看來華容所言不差,寧王早已準備妥當,此刻只怕已經得手了。

  她額頭汗珠滾滾而下,再想了片刻,強自鎮定,藉著夜色的掩護,往允王府方向奔去。

  暴雨初歇,天空中飄著的是濛濛細雨,藍徽容的頭髮和衣衫漸漸濕透,沁骨冰涼,但她的心中卻如數團烈火在焚燒,焦慮如炭。

  她在夜色細雨中疾速奔行,還要不時躲過成隊的官兵,好不容易穿到城北允王府前,隱在小巷內探頭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允王府前,馬鈴甲冑聲叮噹作響,大批人馬正疾馳至王府門前,呼喝聲中,上千官兵團團將允王府包圍妥當。不多時有王府的侍衛出來查看,只聽得為首將領大聲道:「奉皇上旨意,允王暫禁於王府之內,所有人等,不得出府半步,違者殺無赦!」

  允王府的侍衛似是與官兵們起了爭執,那將領掏出一塊金色盤龍權杖,王府侍衛大驚,不敢再多言,縮回府去。

  藍徽容遠遠望去,認出那金色權杖正是代表皇帝敕令的金龍牌,見牌如見聖上,可用來代替皇帝手諭。她心中更驚,知簡璟辰已弒父成功,並拿到了天子虎符等物。

  她知已不可能借允王之力來抵抗簡璟辰,要想憑自己一人之力救出孔瑄、琳姨和侯爺等人更是癡心妄想,一時間,急得五內俱焚,六神無主。

  時間一分分流逝,藍徽容呆立於巷內,全身麻木,現在,該如何行事呢?該如何救出一眾人等呢?自己縱有權杖,縱是能返回皇宮之內,看到的只怕是皇帝的屍身吧!現在京城內已無人能與簡璟辰相抗衡,一到天明,他控制住局勢,等待孔瑄他們的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死亡」二字在她腦中不斷盤桓吼叫,她身軀隱隱顫抖,面色蒼白,一陣寒風颳過,她忽然眼睛一亮:對,現在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不管成不成,總得試一試!

  雨漸漸的止了,空氣清澈明淨,藍徽容的心也逐漸淡定下來。在這生死關頭,她的心中反而一片空靈沉靜,真氣盈動於體內,如一隻翩然掠過沙洲的絲鷺自城北直奔皇宮。

  待奔到皇宮偏西南宮牆根處,她探頭見正華門前人來人往,戰馬嘶鳴,大隊禁軍穿插調度,正華門前一將領正在持令大聲呼喝。藍徽容認得此人,正是簡璟辰手下的頭號將領段之林。

  她看得片刻,咬咬牙,沿宮牆西面彎腰前行,不多時便到了皇宮西北角的一個小偏門,這偏門平常為運送皇宮污穢之物的驢車出入,守衛之人並不多。

  見門前站著數名禁軍侍衛,藍徽容想了一下,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力貫左臂,向遠處拋去。鐺啷之聲迅速引起了值守侍衛的注意力,大部分人往聲響地擁去,僅餘一人立於門前。

  藍徽容再丟出一粒石頭,吸引這名侍衛向前走去細看,她悄悄掩近,提聚十成真氣,如九天鳳翔悄然落於他身後,右手食指和中指駢發,正中他腰間穴道,侍衛不及呼出聲來,已被藍徽容點住昏穴,迅速拖至黑暗之中。

  她以極快的速度從門前一閃而入,內息運轉,迎風縱躍,直奔向正泰殿。

  藍徽容自西華門經漱清宮,過承直門,穿過御花園,一路上遇到巡守禁軍,便往柱後或樹間一隱,輾轉多時,終到了正泰殿。

  正泰殿四周,靜悄悄地沒有一絲人聲,藍徽容在心中暗暗祈求上蒼保佑,簡璟辰急於佈防兵力,來不及轉移,皇帝的屍身還在殿內。

  她在殿外停住腳步,用心聽了一陣,殿內外寂靜無人,只聽到院中樹葉在寒風中唦唦搖動的聲音。

  她呼出一口長氣,懾定心神,推開殿門。殿內,只餘兩盞燭火,光線極為昏暗,藍徽容在殿內急尋數圈,未見皇帝屍身,心中大急,雙足發軟,正要轉身,忽聽得殿後一角的大櫃後傳出輕微至難以聽聞的聲音。

  她心中一動,急奔至殿後,移開大櫃,入目正見皇帝身軀僵硬,面如黃紙,橫倒於地。

  藍徽容伸手探上皇帝鼻間,覺他氣息全無,心中一涼。咬咬牙,將皇帝從櫃後拖了出來,搬至殿中,跪於他的身邊,望著他僵冷的面容,心情複雜莫名。良久長嘆一聲,給皇帝磕了一個頭,低低道:「父皇,您說,這是不是報應?」

  她直起身來,輕聲道:「父皇,實是對不住您了,容兒得借您這軀殼一用。能不能保他們的性命,就要看寧王敢不敢冒損毀您遺體之險,他要掩人口實,總不能讓文武百官們看出您是死於非命。父皇,您雖將我們逼入絕境,但您一直對容兒甚好,容兒今日被逼無奈,您在天之靈,保佑容兒吧。」

  見皇帝身軀斜倒,她伸手探向皇帝雙肩,欲將他放正,剛觸及皇帝肩頭,忽然又聽到輕微的嘶嘶聲。她初始以為是殿中的老鼠在掠過木樑,可再聽片刻,又不太像。她低下頭去,心中驚駭,只見皇帝右手的中指正在地上微弱地抓撓著,一下一下,極為緩慢。

  藍徽容不料皇帝氣息沒了後中指還能移動,猛然想起曾聽莫爺爺說過,武林高手的內功高到一定程度後,在氣絕之前能下意識封住一小部分內力於丹田之中,以求絕處再生。難道,皇帝此時也是如此嗎?

  她心中大喜,知此時,皇帝實是眾人能活命的唯一希望,她想了一下,努力回憶莫爺爺以前所授,取下頭上金簪,力注簪尖,狠狠刺入皇帝丹田之中。

  金簪深入皇帝丹田之中,藍徽容感覺到一股微弱的力量自金簪向外一洩,激得她身軀輕輕一震。正震悚間,聽到皇帝似是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驚喜下抬眼望去,正見皇帝微微睜開雙眼。

  藍徽容急按住皇帝胸前大穴,向他體內輸入真氣,皇帝眼睛漸漸睜開,意識有所恢復,看清面前之人,嘴唇微張,藍徽容急俯下身去,隱約辨出皇帝說道:「刺-我-大-椎──」

  藍徽容忙將金簪自皇帝丹田拔出,用力刺入他大椎穴中,皇帝身軀一震,吐出一口長氣,原本僵硬的面容漸漸有了一絲血色。

  藍徽容大喜,忙扶起皇帝上身,喚道:「父皇!」

  皇帝聲音極為微弱:「容兒,朕對不住你!」

  藍徽容欲將皇帝扶起,道:「父皇,現在寧王正在調度兵力,您得趕緊出去才行。」

  皇帝微抬了一下左手,孱弱道:「容兒,你聽朕說。」

  藍徽容急道:「父皇,遲恐生變,寧王此時若是進來,你我危矣!」

  皇帝輕輕搖了搖頭,喘道:「容兒,朕的心脈早已被震斷七分,雖存了這一口真氣,但一盞茶內必將氣絕身亡。到時,你尚未帶朕走出宮門,只怕還得背上弒君的罪名,時間不多了,你現在用心聽朕說。」

  聽得皇帝命斃在即,藍徽容最後一線希望破滅,跌坐於地,泣道:「父皇,容兒聽著,您說吧。」

  皇帝正待說話,眼神忽然瞥見先前被簡璟辰撕碎擲於地上的清娘畫像。他心中大慟,顫抖著伸出右手,指著畫像,藍徽容忙過去將畫像拾起,遞到皇帝手中。

  皇帝右手緊緊攥住畫像,喘息著,痛悔著,眼角終緩緩落下淚來。他這一生,輝煌燦爛,親手打下了這萬里江山,創立了不朽的帝業。他縱橫沙場數十年,一身藝業更是天下無敵,他飽經風雨,歷經迭變,心志始終堅如磐石,從來不曾掉過眼淚。就是當年清娘當著他的面跳落懸崖,他也只是心痛,卻沒有掉過眼淚。此刻,面對自己即將終結的生命,面對這個被親生兒子弒父篡位的淒涼結局,他終痛悔難言,愴然落淚。

  他將畫像緊緊地抱於胸前,哽咽道:「容兒,是朕做錯了,朕對不住你的母親,對不住你,更對不住朕的兒子!這是朕的報應,是朕遭了天譴,朕就要去見你的母親了。清娘,你原諒朕吧!璟琰,父皇見不到你了,兒子,你到底在哪裡?!」

  藍徽容聽他情緒激動,意識似有些混亂,生怕他一口氣接不上來,忙將他扶住,右手源源不斷向他體內輸著真氣。

  皇帝喘泣聲漸低,感覺到自己即將氣絕,撐住最後一絲清明,提起最後一口氣,微弱道:「容兒,你放心,朕一定要將你們救出去,你仔細聽著───」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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