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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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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非10]美食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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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17:15:54 |只看該作者
259:給你做主

  孔先生這一系列豐富的心理活動江櫻自是不知,而孔弗也沒有過多地去解釋,只拂袖起了身笑著道:「裡頭是什麼東西我也不曉得,我可不是那種隨便窺看的人吶。時辰也不早了,我得趕快去書院那邊了,其它的就不多與你說了——」

  見他急著走,江櫻便也不好再多問,剛要起身送,卻被孔弗搶在了前頭出聲阻止,「我說你這丫頭真是『屢教不改』,又不是外人,又甚麼好送的?且就老實坐著吧,別等你把我送出去了,回頭我還得費勁把你給送回來,這沒完沒了的來回送,如此只怕是三天三夜也送不完了……」

  江櫻被他逗笑,也未再堅持,只囑託了幾句路上小心保重身子之類的話。

  孔弗笑著一一應下,帶著狄叔行了出去。

  江櫻則是摸索著打開了桌上的木匣。

  只要一想這裡頭的東西是晉大哥特意送給自己的,江櫻立即很沒矜持的咧開了嘴角。

  手往匣子里一探,竟是一隻信封類的東西。

  仔細摸了摸,果然是封起的信封,隔著信封皮兒捏了捏,裡頭似是裝著幾張折好的信紙。

  不是吧?

  江櫻的臉色頓時苦了下來。

  晉大哥的腦子是有坑嗎?

  為什麼要在明知她眼睛看不到的情況下給她寫信!

  江櫻的心情一時間十分複雜。

  總不能讓她把這封信拿出來,讓大家宣讀給她聽吧?

  且不說私心裡她並不想將晉大哥給她寫的第一封信與人分享,就說萬一,她是說萬一,萬一晉大哥在信裡頭寫了表達思念之情之類的情話怎麼辦?

  這樣的話就太不好了……

  這讓她以後還怎麼見人?

  雖然說人還沒走就寫信表達思念的這種可能性不是太大,但要知道,她的晉大哥不是普通人,她的晉大哥是有著間歇性精分的少年啊…

  如此一想,江櫻便更加不敢將這封信拿給人看了。

  算了,先藏起來等眼睛好了再看吧……江櫻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將信封收了起來。

  此時此刻,她才算是真正的領會到了失明究竟是怎樣痛苦的一種體驗。

  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江櫻每日每夜都在急切地盼望著自己的眼睛能趕快好起來。

  ……

  就這樣半個月盼下來。

  眼見著奶娘和梁叔的婚期就僅剩下了四五日的時間,卻仍舊沒能如願重見天日的江櫻,近乎絕望地墮落了——時至午時,還未有起床的打算。

  為了能讓親事萬無一失地進行,梁平事事都必親自經手,雖是有著宋春風和梁文青,以及另請的一些專業人士來幫忙,但自己卻仍是忙的不可開交。

  作為準新娘的莊氏自然也沒閑著,忙著準備品不說,眼見婚期將至,竟是被逼出了幾分少女心性來,動輒便緊張的面孔通紅,手足無措,為防丟人,這幾日縱是閒著,也很少會出房門。

  眼見到了晌午得去做午飯,這才總算是推門而出。

  一瞧隔壁江櫻的房門還緊緊關著,也沒當回事兒——這孩子也不知怎地,出奇地注重自己的眼睛恢復,甚至已經到了令人無法理解的地步。

  旁的不說,單說白日裡若是太陽光太強她便是勢必不會出門的,待在房中也多是關門閉窗,據說這樣才能給眼睛創造最好的恢復環境。

  若是非出不可的時候,便要蒙上兩層黑綢才能安心,只是她固然安心了,但那模樣實在詭異的過分弄的別人心神難寧,以至於大家都很自覺的避開讓其離開房間的一切可能,就連一天三頓的飯食也乾脆直接給送到了房間裡來。

  直到莊氏做好午飯之後,將飯食送到江櫻房間之時,才發現原來江櫻還窩在床上沒有起身。

  「這孩子,怎麼睡到現在還沒醒……」莊氏將盛放著飯菜的托盤放在桌上,嘴裡念叨著來到了江櫻邊。

  待見被子有一半已滑下了床沿,不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彎身往上拉了拉,卻聽得『哧溜』一聲輕響——

  莊氏低頭一看,只見不知是從被窩還是哪裡滑出了一隻信封飄落在了地上。

  莊氏面帶疑惑的將信封撿起,見已經被拆開的信封口隱隱露出了一張帶有硃紅色印記的信紙一角,便信手抽了出來。

  攤開了看,卻不是書信。

  只是……這東西瞧著怎麼這麼眼熟?

  好像曾經在哪裡看到過啊…莊氏反覆打量著,越看越覺得熟悉。

  「啊!」片刻之後,莊氏驚叫了一聲,眼睛瞪的大大的。

  她記起來了!

  又因在肅州的時候跟著梁平學了一些簡單的字,故她幾乎是肯定了手裡的東西是什麼——

  「櫻姐兒,櫻姐兒!」莊氏回過神來連忙晃了晃還在睡夢中的江櫻。

  江櫻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快醒醒!奶娘問你,這是怎麼回事!」莊氏乾脆直接將江櫻扶坐了起來,又拿迎枕墊在她背後,強行使其清醒過來。

  「奶娘你怎麼了……」江櫻蹙著白綢下蒙著的眉頭,因為忽然被折騰醒,顯得有些不高興。

  畢竟還是個因為眼睛久久未能康復而處於墮落中的小姑娘,脾氣比較差……

  「奶娘好好的!奶娘問你這東西是怎麼回事?你是怎麼弄來的,啊——」莊氏將信封連帶著抽出來的那張紙放到江櫻跟前,面容肅然地問道。

  江櫻伸手摸了摸,臉色頓時變了。

  白綢下的雙眼赫然瞪大,問:「奶娘你怎麼偷看我的信!」

  這封信她日日貼身藏著,隨便一摸就能摸得出來!

  人與人之間,真的還有隱私可言嗎!

  「你先告訴奶娘這東西是怎麼來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莊氏問完這句話,便見小姑娘的表情變得變幻莫測起來,時而羞惱,時而愧疚,時而還有些……無地自容?

  江櫻下意識地連忙要辯解:「奶娘,你聽我解釋,晉大哥他之所以給我寫這封信,只是想表達道別之意,朋友間的,很單純的……」

  莊氏一頭霧水,而後不解地皺眉問道:「你是說這東西是晉起那孩子給你的?」

  這下換做江櫻莫名其妙了。

  合著……奶娘沒看出來這封信是晉大哥寫給她的啊?

  對!

  她怎麼忘了奶娘認識的字屈指可數呢?

  還好,還好她沒有說漏嘴什麼!

  「不不不,不是晉大哥,是我自己之前隨便寫著玩的!我方才同你開玩笑呢!」江櫻連忙改口,而後為了掩飾還仰頭笑了兩聲,自認為十分坦蕩的模樣。

  可若是她此時能瞧見的話,必能看到莊氏正拿一種看待瘋子一般的神情在看著她。

  莊氏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東西,繼而又將信封中餘下的東西也取了出來。

  待全部看清時候,臉上的神情變得越發震驚,如同見了鬼一般,顫抖著聲音問江櫻,「櫻姐兒,你確定這是你隨便寫著玩的?……這兩張房地契,都是你寫出來的?!」

  這到底是她瘋了還是她的孩子瘋了……!

  江櫻彷彿聽到了最令人不可置信的話,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兩張契子可是你們江家的祖宅和酒樓啊…」莊氏的聲音仍處在變幻莫測的顫抖當中。

  這玩意兒還能寫出來?

  彷彿是在逗她……

  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的傻掉了的江櫻勉強找回了一絲智商,反問道:「這東西怎麼會在這裡?」

  結案後她每每問起祖宅和酒樓的下落,奶娘都是草草幾句敷衍過去,只道官府那邊還沒給個準話兒。

  但她隱隱有種預感,覺得應當是拿不回來了。

  可怎麼就……跑到晉大哥給她傳信的信封裡頭來了!

  不不不,這個說法太有問題了,現如今的情況分明是……晉大哥將祖宅和酒樓買了回來,然後通過孔先生送到了她手中?

  她從來都沒在晉大哥面前提及過此事啊…

  「我去喊你梁叔過來看看著到底是怎麼回事……」莊氏見江櫻一副傻掉的模樣像是根本不知情,估計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將東西放下匆匆地找梁平去了。

  不自覺間,莊氏已將梁平當做了主心骨來看待。

  江櫻又呆坐了一會兒,復才連忙抓過掛在床頭的衣裳。

  不多時,梁平便隨著莊氏一同過來了,大致是莊氏糊裡糊塗的話語沒能成功的表達出正確的意思,故梁鎮長的表情此刻茫然到了極致。

  江櫻已穿戴整齊,手裡捏著信封坐在床沿邊等著他們過來。

  「阿櫻,我聽萍娘說江家祖宅和酒樓的房契都在你這裡,這是怎麼一回事?」梁平進來便問,口氣雖有疑惑但還算鎮定。

  畢竟他打從心裡是覺得此事是絕無可能的。

  莊氏這副性格他一清二楚,弄錯事情原委真相什麼的實在是太正常了……

  而且據他從季知縣那裡得知,當日來簽署房屋買賣公文的人身份究竟是何,他也並不清楚。

  對方來到縣衙說明了來由之後,竟直接說要見戶部主事,他當時只覺來人囂張且好笑荒唐,然而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卻聽聞戶部主事金大人親自來了縣衙——竟是專程來給此人辦理文書來了!

  而事後季知縣詢問對方身份,卻被戶部主事告知了一句不必過多打聽,便匆匆乘轎離開了衙門。

  這便是梁平打聽到的所有線索了。

  雖然不知對方身份究竟為何,但至少他能肯定……戶部主事絕不是阿櫻這孩子能請得動的。

  然而當梁平認定了此事定是莊氏弄錯了之時,事實卻令他大吃一驚。

  他從江櫻手中接過來的東西,竟真的是江家祖宅酒樓的房契!

  官府的文書也一應俱全,且房契歸屬人處赫然落著江櫻的名字——

  梁平眉頭緊鎖,看著江櫻問道:「阿櫻,你如實告訴我們,這東西你究竟是從哪裡得來的?」

  「梁叔,這真的是我家祖宅和酒樓的房地契嗎?」江櫻不答反問。

  梁平肯定地說道:「絕不會錯,且上面落的是你的姓名。」

  江櫻默然了片刻。

  「櫻姐兒?」莊氏看著江櫻。

  「……是晉大哥。」

  他走的那麼急,竟然還掛心著她的事情。

  莊氏一下子沒能反應的過來。

  「……」梁平驚異了片刻之後,更多的是恍然。

  如此便就很好解釋了。

  既是晉起,那戶部誠惶誠恐的態度就十分合理了。

  梁平笑著搖了搖頭,似是無奈地說道:「我以為我自己這心操的已經夠全的了,不成想有人比我還上心——」

  江櫻不知如何接話,乾脆不出聲。

  「我怎麼說來著?」梁平看向莊氏,一臉的意味深長,莊氏卻拿胳膊肘狠狠一捅,示意他閉嘴。

  梁平清咳一聲,遂不再多言。

  「既然是晉起那孩子留給你的,那就不是來路不明的了,如此你便安心收著吧……」莊氏從梁平手中將東西拿過來在信封中裝好,遞到江櫻手裡說道。

  「奶娘,我……」江櫻覺得有些事情似乎藏不住了。

  若是普普通通的關係,那晉大哥送她這種東西,說得過去嗎?

  奶娘肯定也能覺察到什麼了。

  然而當江櫻認為奶娘要對自己進行逼問的時候,卻聽莊氏講道:「有什麼話,等人從西陵回來再說吧。」

  江櫻有些驚訝。

  「到時候我倒要親自問一問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不告而別的是他,現在送房契的又是他……這回我看他還有什麼話好說!」莊氏一副『終於讓我抓到你的把柄了』的口氣令江櫻瞠目結舌。

  她偽裝的就這麼成功嗎?

  奶娘竟然絲毫察覺不到她的可疑之處!

  而且奶娘這思維模式,簡直是細思極恐啊…

  「奶娘肯定會為你做主的——」莊氏輕輕拍了拍江櫻的手,保證道。

  江櫻弱弱地道了個「嗯」字。

  她也不想繼續瞞著奶娘。

  可現在真的還不是時候。

  許多事情都還不確定,她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忍不住,壞了晉大哥的計劃!

  只是如此一來,所有的黑鍋都讓晉大哥一個人背了,這樣真的不會太不厚道了嗎?

  可是沒辦法,自己選的路,背著黑鍋也要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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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17:16:08 |只看該作者
260:出事了

  莊氏與梁平的婚期,終於在梁平的期待與莊氏的忐忑,以及江櫻的遺憾中如期到來了。

  鞭炮聲響起,臨時收拾出來的江家大宅貼著大紅喜字的大門洞開,身著鮮紅色嫁衣,蒙著蓋頭的莊氏由喜娘扶著跨過門檻走了出來。

  火紅的流蘇蓋頭下,是莊氏通紅緊張的臉。

  「我還是頭一回見莊嬸這麼小心走路呢……」梁文青按了按被鞭炮聲聒的生疼的耳朵,對身邊的江櫻說道。

  對於沒能親眼瞧著奶娘穿上嫁衣出嫁的江櫻來說,這是一樁極大的遺憾,但與奶娘終於得到了自己該有的名分和幸福相比,這種遺憾便顯得不足掛齒了。

  江櫻滿臉的笑,此刻聽梁文青這麼說,大概地想像了一下奶娘小心翼翼生怕出亂子的模樣,當是十分有趣,嘴上卻是在笑著提醒梁文青,「還喊莊嬸啊,從今日起該改稱呼了——」

  四處喧鬧的厲害,梁文青也不知聽沒聽到,並沒有應聲。

  又是鞭炮聲起,似是起了轎。

  「快快,咱們也該趕回去了——」梁文青火急火燎地拉著江櫻往門外走。

  莊氏沒有娘家,但接親時總要有個去處,莊氏本是住客棧,江櫻卻提議從江家祖宅出嫁。

  除了莊氏在肅州真正的娘家來說,江家祖宅便是她生活的最久的地方了,從這裡嫁出去的意義自然不是冰冷陌生的客棧能相比的。

  然而如此一來,意義是全了,麻煩卻也省不了,一群人要在兩頭準備不說,江櫻和梁文青也得跟著兩頭跑。

  整一上午幾乎就是在慌張和忙碌中度過,好在之前梁平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倒不至於兵荒馬亂。

  可安排好了一切的梁鎮長,似乎獨獨忘了『安排自己』。

  ——梁平等了大半輩子才等來了這麼一天,其激動的程度自是不必言表,但向來鎮定自若的梁鎮長並沒料到自己竟然會激動到在酒席之上連連失語,幾番不知該說什麼好的尷尬地步,一度鬧的滿座賓客捧腹大笑,笑著起鬨罰酒。

  雖然丟人,好在氣氛倒還算歡快……

  而一直緊張忐忑的莊氏除了在拜堂的時候弄反了一次方向,在夫妻對待的時候拜了天地之外,其餘的地方卻未再出什麼差池,出奇的謹慎得當,拜完堂之後,便被送入了新房裡坐著。

  按照連城當地的習俗,新婦拜完堂進新房之後,得由幾位有福氣的婦人陪著說會子吉利話才行,梁平神通廣大,請來的季知縣和幾位員外個個都帶了內眷過來,是以此刻便是由季夫人帶著幾位員外夫人在新房裡陪著莊氏談笑。

  江櫻自是不能湊這個熱鬧的,再加上基本上也沒她什麼事了,該是功成身退,吃點東西老實回房歇息才對。

  可東西吃完了,本答應了送自己回房的梁文青卻不見了蹤影。

  說是去前頭看看梁平有沒有吃醉酒,可眼見著半個時辰都要過去了,也沒見她回來。

  賓客們都在前廳裡坐著,而她因為眼睛不好使的緣故,怕去前面跟女眷們同坐的話會影響到來客,引起沒必要的麻煩,二來她自己也不自在,於是便和梁文青在緊挨著廚房的小廂房裡將就著吃了一頓。

  江櫻又等了約一刻鐘不得,久坐的腰背有些酸疼,想起身活動活動,遂乾脆推開廂房的門走了出去。

  她的院子離廚房挨的很近,若不是中間隔著座沒有欄杆的拱橋,她或許是可以勉強摸索回去的。

  是以江櫻只有在門外來回地緩步走著活動一二,邊等著梁文青回來,並不敢離開太遠。

  今日的天氣很好。

  江櫻仰臉感受著午後的日光灑在臉上,享受著這久違的感覺。

  之前一心盼著眼睛能儘快好起來,一方面是想親眼看著奶娘出嫁,一方面是想看晉大哥給自己的『信』裡面寫了些什麼。而眼下『信』已經由奶娘和梁叔代她確認過了,奶娘也於今日嫁了出去,故她再也沒必要著眼睛的急了,總算敢大膽地站在了陽光。

  江櫻提了提裙角,乾脆坐在了台階上好好地曬起了太陽。

  「你怎麼在這裡?」

  忽有一道聲音入耳,打破了江櫻的神遊。

  「怎麼沒見你去前頭吃飯——」那聲音又問。

  至此江櫻才算是聽出了來人是誰,略有些驚訝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來人竟然是方昕遠。

  「梁叔給我送了喜帖,我能不來嗎。」方昕遠似乎很不高興這麼久沒見,江櫻張口便是一句他怎麼來了。

  江櫻聽出他不高興的口氣,遂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被禁足在家,白日裡出不得門的嗎?」

  「小爺我表現得好,提前出獄了不行嗎?」方昕遠說話間已來到了江櫻跟前,打眼瞅了瞅她眼睛上蒙著的白綢,狀似不以為意的一挑眉,調笑道:「還真瞧不見了啊?我之前聽春風說你傷的嚴重,還以為他故意誇大其詞呢——還能不能恢復了?」

  江櫻深知他這人嘴欠的壞性子,不願與他耍嘴皮子計較,只道:「大夫說是能恢復的,只是不知幾時能好。」

  小姑娘坐在台階上,微微往前傾著身子,雙手疊放在膝蓋上,鵝黃色的挑線裙子下隱隱露出一隻著白蘭花的湖藍色繡鞋。

  方昕遠靜望了她片刻,方拿一貫的取笑口氣說道:「你動輒就引禍上身,是該好好消停一段時日了。」

  江櫻似笑非笑地嘆了口氣。

  方昕遠見她一副慵懶適意,半點也不為自己的傷勢和眼睛發愁的模樣,不由一掀唇角露了笑,隨後一撩錦袍,在矮了江櫻一節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你喝酒了?」江櫻忽然嗅到一股酒味兒,便隨口問道。

  「大喜的日子自然得喝,春風也喝了不少呢。」方昕遠說到此處忽然一頓,側頭看向江櫻問道:「你們這是不打算回肅州了嗎?」

  江櫻點頭,「暫時不打算回去了。」

  「你當初回連城說是找你兄長,到頭來卻是一場誤會,既然知道是誤會一場,那你還待在這裡幹什麼?」方昕遠話一說完便意識到這話說的不好聽,但也沒有再改口。

  雖然他被禁足在家,但由於宋春風在方家和藥行來回的跑,他稍加打聽,便可知江櫻的大概情形了。

  她陷身火海險些喪命一事宋春風自然也是跟他講過的,只是當時他實在沒辦法出府探望,今日剛一得了自由,便打著吃喜酒的幌子過來了。

  在這宅子裡轉了幾圈也沒瞧見她,正打算折回去的時候,卻意外在這兒遇到了。

  果然從一開始就該直接奔著廚房過來的……

  這種吃貨,眼睛看不見了竟也要往廚房跑。

  江櫻不知方昕遠是刻意尋她而來,聽他口氣帶衝也早已見怪不怪,且因心情好的緣故語氣十分平和地答道:「我本就是連城的人,之前是為了避開我二叔三叔才去的肅州,現在事情都了結了,我自然是要留在連城的啊。」

  卻聽方昕遠冷笑了一聲,道:「你拿這話糊弄誰呢!」

  江櫻皺皺眉,不懂他的意思。

  又聽他講道:「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留下來嗎,不就是為了找那個什麼晉起嗎?」

  江櫻不由一怔。

  方昕遠以為她是被自己說中而心虛,卻不料聽她講道:「我已經找到了啊。」

  坦坦蕩蕩的,什麼掩飾也沒有。

  「什麼?」這下換​​方昕遠愣住了。

  這一點為什麼宋春風沒有跟他講?

  「他之前都同你不告而別了,你還找他幹什麼?」

  「他是有原因的。」江櫻道。

  「定是有原因的了,因為不喜歡你唄。」方昕遠的語氣怎麼聽都透著股幸災樂禍。

  「哈哈……」江櫻不氣反笑。

  大致是有了底氣,所以才能輕而易舉地將取笑當成玩笑來看待。

  「傻了不成,還笑?」方昕遠眯著眼睛好笑地看著她,玩笑般道:「你從肅州追到京城來,人家就不覺得煩得慌嗎?」

  當年的他可是被煩的半條命都沒有了。

  雖然現在想一想,竟有些莫名的懷念。

  「你好歹也替人家考慮一下吧——」方昕遠一臉的循循善誘。

  江櫻順著他的玩笑話問下去,「那怎麼辦?」

  陽光下,少年人臉上的笑意逐漸地收斂了起來,幽黑的眸子微微閃動著,口氣雖是輕佻,臉上的表情卻已經變得十分認真起來,他說道:「不如你將感情分擔些到我身上,也好過讓他一個人承擔這麼大的壓力啊——」

  這話落在江櫻耳中依舊是玩笑的口氣,可是,方昕遠怎麼會突然同她開起了這種玩笑?

  江櫻下意識地轉過頭去,似在看著他,問道:「你是不是酒吃多了?怎麼覺得你有些神志不清——」

  神志不清?

  方昕遠默然了片刻,眼中的光芒漸漸地散開了去。

  「我清醒的很。」少年人驀地起身,口氣微沉地丟下這句話,便揚長而去了。

  留下江櫻坐在原處一人發怔,找不到人來跟她面面相覷。

  方才還說說笑笑,開著玩笑呢,怎麼突然就變臉走人了?

  片刻之後反應過來,卻又立即恍然了。

  瞧這模樣,大概是真的吃醉酒了吧……

  江櫻來不及多想其他,梁文青便回來了。

  「你怎麼坐這兒來了?」梁文青的口氣顯得有些焦急,「走走,我送你回房去,我爹在前頭吃醉了酒,這會子正鬧著要吟詩作對呢,都丟死人了!等待會兒送走客人我還有的忙活呢!」

  頓覺自己成了個麻煩的江櫻,為梁文青百忙之中還能抽空來送她回房一事表示十分感動……

  表示完了感謝,江櫻頭句話便是:「梁叔他……沒哭吧?」

  梁平酒量差,並不是個秘密,為此莊氏之前沒少交待過他一定要把持住自己的量,以免吃醉了丟人現眼,席間宋春風更是連連為其擋酒,梁文青也多次前往前院查看情況——

  可沒想到饒是如此,依然沒能避免得了慘劇的發生。

  江櫻還很清楚的記得,去年在肅州為孔先生送行的宴上,吃醉了酒的梁叔因為奶娘的一句訓斥而放聲大哭的情形。

  據奶娘說,吃醉了酒的梁叔會變得格外敏感,不知道哪句話就能戳中其淚點。

  「哭倒是沒哭……就是纏著不讓人走,還說要與人比試書法什麼的,而且竟然還有人願意同他比,你都不知道現在前頭亂成什麼樣子了……」梁文青的口氣說不出的無奈。

  江櫻聽罷不由獻出了同情之心。

  然心有餘而力不足,目不能視的她除了乖乖回房,不添麻煩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梁文青和宋春風在前院『規勸』了許久。

  費盡了口舌,終於送走了同樣清醒不到哪裡去的眾賓客之後,外間的天色已隱隱露出了昏色……

  忍了許久的莊氏聽說客人們走了,當即蓋頭一掀,風風火火地去了前院將梁平揪了回來。

  大家很有默契地浮現了同一種直覺。

  梁鎮長期盼已久的新婚之夜,大概不會太平靜……

  梁文青替莊氏將房門關好,默默祈禱著希望明天她還能認得出自己的父親……

  ***

  三更時分,夜色濃重的像是化不開的墨。

  此刻百姓們多已熄燈安睡,然而煙花之地卻是笙歌正起,紙醉金迷,胭脂香氣似要將熏香都壓了下去。

  「少爺,咱們趕緊回去吧……您今個兒才剛被解了禁足,若是在外頭過夜的話,明個兒老太爺肯定又要罰您了!」阿福被一群穿紅戴綠,嬉笑撒嬌的姑娘們擠的遠遠的,只能扯著嗓子喊道。

  左擁右抱的方昕遠卻似根本聽不見似的,來者不拒地吃著姑娘們送到嘴邊的酒,形骸放浪至極。

  阿福在一旁瞧著乾著急,卻又別無他法。

  原本都已逐漸遠離了煙花之地趨向的少爺,被關了一個多月竟又恢復到了以往的模樣了!

  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阿福無不痛心地想著,話罷又覺得言辭不當,唯有默默轉換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堂中各處的唱曲兒聲,恩客們拍手叫好聲,猜拳聲,杯盞相碰聲,再有曖昧不清大膽露骨的呻吟聲,交混在一起,喧鬧的不成樣子,以至於誰也沒有聽到樓外忽然急促起來的打更聲——

  「咚咚咚咚咚!」

  鑼聲猶如雨點兒一般急促落下。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越來越多的百姓們被驚醒,紛紛點燈開窗查看情況。

  慌亂中,隱隱有馬蹄聲似雨落般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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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打擊

  次日早,卯時初,東方剛露出第一抹灰白。

  緊鄰著榆樹衚衕的明樂大街上一個人影也沒有,顯得尤為空曠。

  四下似起了濃濃的霧,可見度極低,天地間灰濛濛,陰沉沉的一片,讓人看不到一絲太陽要升起的跡象。

  隱約間,忽然兩道人影不知從何處而來,闖進了為濃霧所籠罩的明樂街上。

  「少爺,等會兒回去奴才肯定又要跟著您挨罰了!」小廝扯著哭腔,口氣裡隱隱含著抱怨,卻偏生又不敢表現的太明顯,顯得委屈極了。

  「怕什麼,小爺給你做主!你是本少爺的人,誰敢動你一根毫毛!」少年人的聲音帶著尚未清醒的醉意,一步三搖晃,能容得兩輛大馬車並行通過的街道竟是不夠他晃來晃去的。

  「少爺您走穩些,小心別跌了!」阿福連忙上前攙扶,卻被方昕遠一把揮開,嘴裡還不停的嘟囔著什麼,不外乎是「不用你扶」、「小爺我沒醉」、「你給我滾遠些」諸如此類的言語。

  阿福無可奈何,唯有仔細盯著,一見主子站不穩便連忙衝過去扶上一把。

  主僕二人便這樣踉踉蹌蹌地行了約半個時辰。

  待來到明樂街的盡頭福源巷,卻隱隱聽得原本安靜的四周忽然變得噪雜了起來。

  「哎,可真慘啊…」

  「這一家上下連帶著一百多口下人,竟是沒一個倖存的……」

  「誰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聽說是城外的悍匪幹的,家中財物被洗劫一空,人也一個活口也沒留,這顯然是有備而來的……說不準是什麼時候結下的梁子,讓這伙不要命的悍匪給盯上了……」

  「這夥人可真是心狠手辣啊,再怎麼著也不能屠了人家滿門吶,不怕遭報應嗎……」
 
  「他們幹的本就是人命勾當,早都報應到十八層地獄裡去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說是已經驚動官府了,就是不知道這回朝廷能不能一鼓作氣把這幫天殺的土匪給剿了!竟敢入城為害,真的膽大包天啊!若再不派兵清剿,只怕日後夜裡頭連覺都別想睡安穩了!」

  「嘿!你說的容易,朝廷現在自保都來不及,哪裡還有閒兵閒將去剿匪呀……」

  「這可是方家啊,朝廷該不會坐視不管的吧?」

  「誰知道呢……」

  「……」

  阿福隱隱聽到了些什麼,皺了皺眉說道:「少爺,咱們城裡昨夜好像遭匪了……」

  方昕遠因宿醉的緣故頭疼的不行,壓根兒就沒聽到阿福在說什麼。

  「少爺,咱們家門前圍了好多人啊…」

  「少爺……咱們家門口,好多血啊!」阿福的聲音忽然不受控制的顫抖了起來,扶著方昕遠的手亦是狠狠一顫。

  方昕遠總算是聽清了一句話,皺著眉頭往前看,只見濃濃的晨霧中,方家兩座鎮府的石獅像上染了幾道觸目驚心的猩紅,門前的地磚上亦有著雜亂無章的血跡,本該高高掛起的紙皮燈籠在地上被踩踏的不成樣子,人們圍在兩側議論紛紛。

  他們在說些什麼?

  方昕遠已然瞬間清醒過來的目光再順著大開的門往內看去,竟見數不清的下人屍首橫陳在地,慘不忍睹!

  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湧,耳畔的種種聲音瞬間放大,震得方昕遠耳膜發疼,頭似要炸裂開,瞳孔劇烈的緊鎖著,大腦中幾乎已是一片空白!

  怎麼了這是……

  究竟發生了什麼!

  方昕遠腳步踉蹌地往家門中飛奔而去。

  「少,少爺……!」已被眼前的情形嚇丟了魂魄的阿福連忙拔腿跟了上去。

  四周的霧似乎起的更大了。

  ……

  江櫻得到方家出事的消息不過也就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情。

  這邊剛起床洗漱完畢,就聽得外面梁文青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你說什麼?!」

  「方家滿門都被……!」

  「什麼人這麼大膽!」

  「這一大早的,春風……你確定你不是在說夢話嗎?」

  因莊氏與梁平正式成了夫妻,故莊氏也沒有再繼續跟江櫻住在一個院子裡的道理,再加上昨夜是成親當晚的洞房花燭不能亂了規矩,故莊氏只有說服了梁文青搬過來暫住一段時間,照顧著江櫻,以防萬一有什麼事情身邊連個人都沒有。

  梁文青是個不會掩飾情緒的姑娘,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裡滿都是震驚和惶然,以至於江櫻雖然沒能聽明白具體的意思,但還是意識到出大事了。

  江櫻倏地起身,憑著習慣往門口處走去,一把推開房門,正聽得宋春風急急講道:「方家藥行裡的小六兒專程來告訴我的,豈能有假!梁叔那邊我已經告知過了,待會兒我便和梁叔一道去方家查看情況,等櫻櫻醒了你跟她講一聲——」

  自打從去年在肅州,方昕遠違背了家中命令不顧險阻執意要留在肅州研製解藥救人之時,方昕遠這個名字對於江櫻莊氏乃至梁平等人來說,已經有了截然不同的意義。

  眼下方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們理應是要第一時間趕過去的。

  宋春風這番話說罷剛巧就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一抬頭,就見一身淺石英紫的江櫻站在門邊,一手扶著門框正對著他們二人的方向,面容肅然地問:「春風,你說方家怎麼了?」

  宋春風稍頓了片刻,方語氣沉重卻憤懣地說道:「昨夜城外的悍匪進了城,將方家上下洗劫一空之後全部滅口,連老儒婦孺都不曾放過!事後更是欲放火燒宅,是打更的更夫發現了火光,城東的百姓取火撲火,這才保住了宅子……」

  一大早起床尚未完全清醒的江櫻,陡然之下聽到如此血腥慘厲的事情,且又事關身邊的朋友,一時間猶如遭了一道晴天霹靂般,扶著門框的手臂抖了抖,鼓起了勇氣同宋春風印證道:「你是說,一個活口也沒留……?」

  「阿遠沒事!」連日來的相處宋春風與方昕遠已互稱小名,「他昨夜留宿在外,陰差陽錯得幸躲過一劫!」

  江櫻聞言倏然鬆了一口氣。

  「老天爺還算長眼……總算也沒讓方家就這麼絕了後,不然真的是太沒天理了……」仍舊沉浸在震驚當中的梁文青,著重點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一臉鄭重其事地說道。

  「阿遠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先隨梁叔一同去方家看看,其它的等回來之後再跟你們說!」宋春風火急火燎,顯是已將方昕遠看作了十分重要的朋友。

  「誒!我也去!春風你等一等我——」梁文青匆忙道,提著裙子便飛快地追了上去。

  二人一眨眼的功夫便前後離開了院子。

  江櫻踏過門檻,下意識地也想跟過去,但卻只能止步。

  她瞧不見,沒個人帶路根本不成。

  罷了,有梁叔在,她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說不定還會添亂。

  是以江櫻也只有退回房中等消息。

  可心神卻久久無法平息。

  突來橫禍,家破人亡,這樣沉重的打擊換做是誰都是無法承受的,更何況是從小養尊處優活在家人保護中的方昕遠。

  此刻該是覺得天都塌了下來吧?

  ……

  方昕遠此時的情況的確等同塌了天一般。

  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夜之間,他的母親,父親,祖父,還有弟弟妹妹們全都從這個世間突然消失掉了……

  他很後悔。

  後悔為什麼昨天晚上要去沁香樓縱歡,為什麼沒能稍微再成熟一些,為了一點兒女情長便徹夜買醉不歸!

  當他的家人們在遭受如此可怕的威脅之時,他卻在左擁右抱醉的不省人事!

  他簡直畜生不如!

  他該回來的……哪怕是回來跟大家一起死也是好的!

  也好過留他一個人活下來眼睜睜的看著家人們死不瞑目的屍首卻什麼都做不了,承受著這種無法可想的煎熬!

  方家待客大廳中,方昕遠坐在一張梨木椅上,緊緊繃著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宿醉再加上過於悲痛激動的緣故一雙眼睛紅的嚇人,直直地盯著大理石地磚上的斑斑血跡,緊緊握著椅把手浮雕的手指關節泛著白,平日輕佻不羈,倨傲明朗的少年,此刻卻是整個人都被蒙上了一層濃濃的絕望與陰鬱。

  站在他身邊的阿福話也不敢說一句,只無聲的抹著眼淚,死死地忍住不發出一絲哽咽。

  這到底是怎麼了啊…

  他至今仍覺得眼前的一切格外的不真實,就如同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去給爹娘報仇!我要讓這群畜生血債血償!王八蛋禽獸!」方昕遠倏地從椅上起身,動作迅猛之極,將椅子都推翻在地,猩紅的眼睛裡滿布著仇恨,闊步便要往廳外走去。

  「少爺!」阿福大驚,連忙奔上前去阻攔。

  「阿遠!」剛趕到的宋春風見狀急忙也將人攔下,皺眉道:「你先冷靜冷靜!不要衝動行事!」

  梁文青見此情形也顧不上男女之別,上前來幫著宋春風拽住了方昕遠一隻胳膊。

  「你要我怎麼冷靜!」方昕遠咆哮著,大力地掙脫著宋春風與梁文青的禁錮,眼睛紅的似要滴出血來一樣,「我一定要殺了他們!我要去找他們報仇,你放開我,放開我!」

  「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宋春風死命的拉著力氣忽然變得出奇的大的方昕遠,堅持不肯妥協。

  一側的阿福更是淚流滿面苦苦哀求:「少爺,阿福求求您了……您不能去,您真的不能去啊!」

  然而入了魔怔了一般的方昕遠絲毫聽不進幾人的勸告,滿腦子只有報仇這麼一個想法。

  「放開他——」

  一道中年男人的聲音傳來,梁平負手走了過來,看著猶如發了瘋的野獸一樣的方昕遠,沉聲講道:「方少爺想要去報仇,想要去送死,想成全一個孝字,你們成全他就是了,攔著作何!」

  方昕遠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只見來人不止有梁平,還有莊氏和江櫻。

  原本梁平是決定他和宋春風過來查看情況的,但莊氏一聽方家出了這麼大的事便半刻也坐不住了,非要跟著一道兒過來,而在房中同樣坐立不安的江櫻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安心留在家裡等消息,幾人心急如焚之下,沒有時間多想,乾脆便全部過來了。

  「還拉著他幹什麼,鬆開!」梁平今日的態度出奇的冷硬,讓眾人都是一愣。

  然而就是宋春風和梁文青走神的這片刻功夫,方昕遠趁機抽身脫離了二人的束縛,大步跨過大廳門檻,不管不顧地往外衝。

  阿福回神過來之後趕忙去追。

  「等等!」剛到場的江櫻堪堪推辨出現下的情況的,雖不知向來講求分寸的梁叔此舉用意在何,但還是下意識地喊住了方昕遠。

  聽得這道清脆響亮的聲音,方昕遠亦是下意識地頓了一步。

  「你知曉兇手是誰嗎!」江櫻問。

  「城外惡匪!」

  「城外那麼多山賊匪類,你知道究竟是那一伙人幹的嗎?」

  「我……」方昕遠答不出來了。

  他只知道是匪賊所為,這麼短的時間內,又焉知究竟是那一夥?

  「就算你知道,你也不一定找得到他們的落腳之處啊。」江櫻又說道,說到最後微微嘆了口氣。

  她明白梁叔的用意了。

  梁叔大概就是想讓方昕遠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去找,讓他找的精疲力盡了,到時便也能自行冷靜下來了,要比任何人的勸說都來得有用得多。

  可方昕遠這種情況,難保是不會出事的。

  「這點不用你來操心,我總能找得到的!」果不其然,方昕遠雖然明白了現如今的處境,卻依舊沒有聽勸。

  然而剛欲走,卻發覺一條腿被人死死的抱住了。

  低頭一看,果然是阿福,畢竟除了他之外再沒人能做出這種舉動來。

  方昕遠狠狠一踹,已是急的要發狂,「滾開!」

  阿福被方昕遠連踢帶踹的疼的呲牙咧嘴淌了汗,卻仍舊不肯撒手。

  見如此忠心護主的阿福,梁平無奈地嘆氣,剛欲開口,卻聽得耳邊忽然炸起一道呵斥聲:「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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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
發表於 2016-5-9 17:16:38 |只看該作者
262:幕後推手

  說話的人是莊氏。

  端看她臉上忽然嚴肅起來的表情,和不容置喙卻滿是急切緊張的口氣,便不難發現這人是才反應過來這其中的彎彎道道,剛搞清了眼下的狀況……

  莊氏腦袋不夠靈敏,思維不夠敏捷是大家公認的,可作為一名行動力極強的女漢子,她解決事情的方法也是向來簡單粗暴,令人省心。

  這不,一句震耳發聵的『不能去』剛喊出口,便甩開了攙扶著江櫻的手,兩三步上前,連說話的機會都沒再給,便將方昕遠給生生劈暈了過去!

  一掌了事兒!

  眾人:「……」

  阿福抽泣了一下,連忙將搖搖欲墜的方昕遠扶住。

  見大家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莊氏有些不自在地抽動著臉頰,訕訕地解釋道:「他現在這個樣子出去,勢必會出事的,我只是想讓他冷靜冷靜而已……放心,我沒怎麼用勁兒,頂多昏上幾個時辰,人不會有事的。」

  阿福擦著眼淚不知道說什麼好。

  責怪自是不敢的,可感謝?

  實在不行,少爺這種狀態下,違心的話他也說不出口啊…

  於是乾脆專心抽泣不說話。

  沒能得到阿福的諒解,莊氏有些失望。

  「好了,知道你也是好意……」最終還是梁平上前安慰,「如此也好,讓他昏睡上幾個時辰,等醒過來之後。勢必會冷靜許多的。」

  許多時候反射弧並不比莊氏短的江櫻回過神來了,忙道:「如果我瞧得見,我肯定也會這麼做的。」

  莊氏這才總算舒了一口氣。

  有時候,旁觀者的言語安慰,遠遠比不上有人願意以身體力行表達出的高度認同來的有效。

  梁平神色複雜地來回舒展著眉毛,不知該怎麼形容身邊有著一個又一個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的女人是怎樣一種奇特的感覺。

  不願多作體會的梁鎮長就此將話題擺正,對宋春風講道:「春風你幫著阿福把方少爺扶回去休息——」

  宋春風點頭應著。快步走了過來。

  「萍娘。文青阿櫻你們先回家,待會官府裡的人肯定要來取證,我先在這裡看著。等情況確定下來之後再回去。」梁平的聲音自帶著一種能安穩人心的作用,將局面控制的很好。

  莊氏她們自然是不能一直留在這裡的,這裡四處都有血腥味和未處理完的屍首。

  且梁平也很擔心他正處理事情的時候,萬一哪點兒讓莊氏著急了。她再出手用暴力解決問題便不太好了……

  莊氏也不堅持留下來,畢竟方昕遠已經被她打暈了。而除此之外她也幫不上什麼其他的忙了,於是挽起江櫻的手,道:「櫻姐兒咱們聽你梁叔安排,先回去吧。」

  江櫻的想法與莊氏相差無幾。起先她之所以過來便是因為不確定情形究竟如何,方昕遠會不會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來,而眼下方昕遠已被奶奶劈昏。她自然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這邊兩人已達成了一致,梁文青卻死活不願意回去。只道:「我留下來幫著春風照顧方昕遠,萬一他醒了後又鬧著要去報仇怎麼辦?我怕春風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說的就好像自己十分有用,十分派得上用場一樣……

  臨到這種時候還記掛著能與宋春風多些相處的時間,對此眾人紛紛表示嘆服,遂也不好再說什麼,是以便由著莊氏帶著江櫻一個人回了家去,梁文青則是隨著梁平和宋春風留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莊氏整整嘆了一路的氣。

  無非是感慨世事無常,同情方昕遠的悲慘遭遇。

  「要說這方家,是咱們風國第一大藥行,幾百年的基業傳承下來,雖是為商但治病救人做的也算是功德之事,可老天爺怎麼偏生如此地不開眼,竟叫方家遭了這樣大的滅頂之災……」庄氏越說越覺得悲憤。

  「上天興許管得了天災,但應是避不了人禍的。」江櫻也跟著嘆了一口氣,至此才算真真正正地接受了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

  「那群惡匪八成也是見如今世道亂的厲害了,想著朝廷騰不出手來整治他們,才敢如此地膽大妄為,明目張地進城為害!」莊氏氣憤道。

  末了語氣卻又陡然一哀,無可奈何道:「也不知這事兒官府是管還是不管……」

  事情發生在京城,官府明面上自然是會管的。

  但如果上頭沒有指示,暗下使不出勁兒來,到頭來不過就是做做樣子敷衍了事,也管不出個所以然來。

  莊氏雖然神經大條,但眼下的大致情形還是看得明白的。

  經莊氏這麼一說,江櫻的心情不由地越發沉重了起來。

  ……

  梁平與梁文青父女二人回來的時候,已近日落時分。

  據說方昕遠醒了,情緒雖然仍舊平靜不下來,但至少找回了三分理智,不再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嚷嚷著要去找悍匪報仇了。

  為防止萬一,宋春風主動要求留在了方家。

  梁文青縱然臉皮再厚,卻也沒到硬要留在陌生人家中過夜的地步。更遑論方家剛死了百口人,她這一整日待的都心神不寧的,哪裡有留宿的那份膽量。

  「官府那邊怎麼說?」梁平剛一在堂中坐下,莊氏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梁文青在一旁大口吃著茶水,顯是渴的很了。

  江櫻摸索著乾脆將茶壺遞到了她面前。

  梁文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咚地咽下,方覺嗓子眼裡不那麼乾了,而後放下彩盞往椅背上一靠,徐徐地吐了口氣。倒也一副累得不輕的模樣。

  而代替方昕遠忙了一整日的梁平眉間才是真正的難掩疲色,此刻聽得莊氏開口詢問,一面伸手捏了捏酸痛的肩,一面說道:「官府今日過來清理了現場,詢問了大致情況,又記下了昨夜聽到動靜的幾名百姓的證詞,下午的時候我帶著阿福去了衙門核報被洗劫走的財物以及方家人口——」

  不待他再說下去。莊氏便皺著眉打斷了他。「你不必同我說這些,我也聽不懂,你只需告訴我官府現如今是怎麼個意思。管還是不管?」

  口氣不怎麼好聽,人卻已經走到了梁平背後,替他揉捏著肩膀。

  莊氏這『沒怎麼使勁兒便能將一名少年徒手劈昏過去』的力道可不是假的,又因沒伺候過誰。心裡沒個準數兒,以至於第一把捏下去便叫梁平疼的倒吸了幾口冷氣。忙瑟縮著脖子哀呼道:「你輕點兒按,輕點兒按啊…」

  莊氏瞪他一眼,手上的力道卻依言放輕了不少。

  梁平這才算可以正常開口說話,講道:「此事關乎甚大。據說早朝之時已有人稟明了皇上——」

  「那宮裡是什麼態度?」莊氏忙又問道。

  江櫻亦是屏神聽著。

  「皇上把這件事情交給了晉家來查辦。」

  「什麼?」莊氏一驚,手上的力道一個沒控制住,直按的梁平瞬間起了一層冷汗。

  梁平趕忙將她的手拿下來。實是不敢再以身犯險。

  莊氏的表情卻顯得十分寬慰,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道:「竟是晉家來查辦嗎?如此一來便不用擔心了,這伙惡匪定是逃脫不了的!」

  江櫻亦覺意外十分。

  她之前想過兩種結果,不外乎是朝廷為了維護顏面安定民心,打腫臉充胖子派兵剿匪,二便是為了保存不多的實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選擇坐視不理。

  卻沒料到,竟將此事交由了晉家來辦。

  可朝廷……真的使喚得了晉家嗎?

  朝廷與晉家的關係,說是傀儡與主人也不為過,這天下哪裡會有傀儡給主人下達命令的道理?

  換而言之,皇帝表達出來的意思,十有八九都是晉家的意思……

  那麼,這件事情肯定也是晉家主動點頭之後,宮裡才敢傳出來的消息。

  果然,縱然皇家可以不重視這片土地,晉家卻斷然不會坐視不管的。

  連城之於晉家,便如肅州於韓家,是百年祖業,是不可動搖的根本。

  只是……這稍一作想、便能想透的道理,那伙行事狠辣的悍匪真的就不曾想到嗎?

  是為百姓口中與方家積怨已久,還是為豐厚的錢財而以性命相賭?

  這些江櫻都猜不透,亦對這幫在刀尖上飲血,視人命如草芥的惡匪所懷有的賭徒心態揣摩不透。

  但她隱隱覺得,事情似乎並不是這些表面上一眼能看透的原因所能解釋得了的。

  ……

  這一晚,江櫻睡的極不安穩。

  斷斷續續,發了一場又一場的噩夢,無一例外皆是同方家遭到的滿門血洗有關。

  很奇怪,她分明並沒有目睹到當時方家大宅內的情景,然而在夢中的時候,種種情景都十分清晰,慘不忍睹,好似她真的親眼見證過一樣。

  另外,她還做了一個好像與此事無關的夢。

  其實也算不得是夢。

  是那日她在官府前與晉大哥意外重逢,晉大哥策馬追來之後,被她三言兩語氣的拍馬而走,然而未過片刻卻又折返回來之時,對她說過的那句話——

  「離方昕遠遠一些!」

  當時晉大哥的聲音很沉,口氣卻讓她捉摸不透。

  但她敢肯定,那不是吃醋,而好像是……關切。

  那時候晉大哥在關切什麼?

  為什麼要讓她離方昕遠遠一些?

  他明明知道,在肅州的時候,方昕遠之於她有恩,二人的關係已成了不錯的朋友,他也該知道方昕遠的人品並不似表面來的那麼惡劣輕浮,是個值得相交的朋友才對。

  既是如此,為什麼要用近乎命令的口氣提醒她離他遠一些?

  難道晉大哥早就料到方家會遭此大難,擔心她意外被牽扯進去,為方昕遠所累連嗎?

  但是……這怎麼可能!

  黑暗中,江櫻握著被角的手有些發顫。

  不知為何,之前覺得十分正常的事情,現在忽然回想起來,一樁樁都變得疑點重重。

  譬如那日晉大哥為救她射殺了胡人之後,她去送參湯時晉大哥問她飯館的選址選好了沒有,當時隱隱記得她是說了兩個打算的,而最後之所以在錦雲街定下,便是因為晉大哥給出的意見——不久之後,『瘟疫』襲城,數錦雲街遭到的損失最輕。

  她甚至還想起了剛來到桃花鎮上的時候,晉大哥曾險些要了她的性命。

  那雙滿是殺意的藍眼睛,忽然清晰無比地重現在了江櫻的腦海裡。

  她在懷疑什麼?

  難道在懷疑晉大哥是這一切的幕後推手嗎?

  怎麼可能!

  且不說晉大哥現在人遠在千里之外,單說這麼做對晉大哥又有什麼好處?

  幾乎是一剎那,江櫻便全盤否定了心中的種種猜測,同時將這種種湊巧僅僅認定為是巧合。

  而晉大哥偶爾的反常,定也只是因為她所理解的範疇太過狹隘,以至於無法解釋——亦或者……只是湊巧犯了回精分症罷了!

  要知道,她的晉大哥可是『帶病在身』的人啊…

  她肯定是被方才的噩夢嚇得魔怔了,才會如此胡思亂想,竟然質疑起了晉大哥。

  江櫻緊緊閉著本就什麼也看不到的眼睛,猛地一拉被子蒙住頭臉,強迫自己沉睡過去,好儘快結束這莫名其妙的思緒。

  ……

  「都料理妥當了?」

  房中,老人斜倚在榻上,手中執了卷藍皮書兒,對燈看的入神,口氣很有些漫不經心。

  晉餘明點頭答道:「回父親的話,都辦好了。」

  「這幫惡畜近年來真是越發猖狂了,雖不敢進城,但城外的百姓也多是被攪的不得安寧——雖說終究成不了什麼氣候,但在家門口一直盯著,萬一什麼哪天發了瘋,往門上撓上一兩爪子,不免也讓人心煩。」晉擎雲一面看著書一面講道。

  「父親說的是,如此也是一石二鳥之計。」

  「嘩啦」一聲輕響,晉擎雲將手中的書翻了一頁,不知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地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晉餘明瞧了一眼,只見老爺子手中捧著的赫然是一本兵書。

  「對了父親,方家的嫡長孫昨夜裡僥倖逃過了,不知……」

  「可知情嗎?」晉擎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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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17:16:51 |只看該作者
263:製造偶遇

  「不知的。」晉餘明想了想,似覺得有些好笑,又講道:「據查去年此子在肅州之時,還忙前忙後的研製解藥呢,今年年初才回的京,顯然是不明就裡,一無所知的——」

  也難怪一回城就被罰禁足。

  當時方家老太爺該被氣昏了過去罷。

  自家弄出來的毒藥,自家的蠢孫子卻在忙著研製解藥,扯後腿——

  「書上總說斬草要除根,能順手解決的事情何必要留下隱患。」

  「是,兒子也是這個意思。」

  不料卻聽晉擎雲質問道:「拿你既是知道這個理,又為何至今也沒動手?」

  「我……只是想請示過父親再做決定。」

  晉擎雲見晉餘明在他跟前總是這麼一副過於謙順甚至有些怯懦的模樣,當即聲音更是沉了幾分,皺了花白的眉:「這麼一樁小事你都拿不定主意嗎?」

  從他身上真是橫豎都看不到晉家掌權人該有的東西。

  「兒子現在就吩咐人去辦!」晉餘明臉色一白,連忙講道。

  然而卻聽晉擎雲出聲喝止道:「回來!」

  剛轉了身還沒走兩步的晉餘明即刻轉回身來,低下頭問道:「不知父親還有何吩咐?」

  「既是當時沒處理乾淨,此子又無威脅,便留著吧——」

  「父親……」晉餘明懵了。

  這可不是父親做事的風格。

  緊接著又聽晉擎雲講道:「方重靖早年救過你祖母一命,此番他這孫子陰差陽錯從你手中逃過一難,大許也算是個天意,既如此便順水推舟給他方家留個後吧。省得日後進了陰曹地府裡見了面,他怨我們晉家恩將仇報了。」

  晉餘明聽罷沉默了片刻,遂應是。

  「然之走到哪裡了?」晉擎雲忽然換了話題,詢問起了晉起的情況。

  晉餘明似還未從方才晉擎雲的一番指責中回過神來,怔了一瞬才堪堪反應過來,而後忙答道:「信上說已經過了肅州城了。」

  「過肅州了……倒是不慢啊。」

  晉擎雲看完最後一行字,慢悠悠地將書合上。

  窗外夜風呼嘯,烏雲密布的夜空尋不出一顆星子來,陰沉不見五指。

  ……

  不過三日之後,衙門裡便傳出了方家遭劫滿門被屠一案有了結果。

  根據百姓供述,以及遺留在現場的兵器等線索,已認定了兇手正是城外灰寨營中的匪患。

  方家丟失的財物金銀珠寶等也皆被官差們在回寨營中搜找了出來。

  鐵證如山,已容不得他們不認賬。

  這幫悍匪為方圓百里眾匪之首,駐紮在灰寨營中已有近十年之久,大大小小的惡事做過不少,官府也曾派兵剿過兩三次,但一直都未能徹底清除乾淨,又因近年來時逢亂世,發了把國難財的灰寨營的勢頭竟有越來越強盛的趨勢。

  此番更是膽大包天,竟敢入城為害洗劫屠殺!

  而灰寨營之所以將矛頭對準了方家,據已經伏法的灰寨營頭目稱,不單單是為求財,其中更有一段陳年舊怨。

  原來三年前方家藥行運送藥材時途徑他們的地盤之時,方固山曾經出手替一戶被灰寨營盯上了的人家解了圍。

  之前灰寨營與方家藥行似乎有著約定,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而此番方家藥行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不僅斷了他們的財路,更因此招惹來了官兵,害的二當家、也就是此頭目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丟了性命——這橋段雖缺乏新意堪稱俗套,但拿來當作復仇的理由卻是不能再合適。

  而山賊土匪心狠手辣,會因為一條人命而遷怒對方全家,雖然惡劣,但也不是太難理解。

  是以,方家滿門的性命竟是隕在了數年前方固山的一次偶然的出手相助上頭。

  京城之中,無人不知方固山是一位老奸巨猾的笑面虎,為商多年向來都是無利不起早的。

  他會平白無故的打抱不平嗎?

  只怕是不會的。

  然而不管怎麼說,慘劇已經釀成,方固山再如何奸猾卻也不至於滿門上下落得如此地步,眾人心中的惻隱終是比指責來的多得多。

  好在兇手已被就地正法,方家這一百多口人命在九泉之下也能告慰了。

  ……

  「全都就地正法了嗎?」江櫻聽得梁平帶回來的消息,有些訝然。

  雖說剿匪講求的向來都是不容留情,斬草除根,但是這麼大的案子,不留下幾個活口審問一番,是否有些太過於草率了?

  江櫻能想到的梁平自然也想到了,眼下見她這麼問,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解釋道:「自是活捉了幾個的,灰寨營的頭目大當家本也被押入了天牢等候審訊。誰知今日一早縣衙過去提審押送犯人之時,幾人竟欲趁機逃走,且還傷了官差,後來衙門派兵圍堵,幾人見逃脫無望,當場自盡身亡——」

  竟是如此……江櫻深感驚愕。

  「只是,官府傳出來的消息是真是假,可信不可信就不得而知了,也沒人真的瞧見……」梁平意味不明地說了這樣一句,繼而嘆了口氣恢復正常的語氣,講道:「不管怎麼說,這樁案子算是結了。」

  晉家一出手,解決起來果真順利許多。

  兇手已經伏法,財物也一應歸還給了方家。

  只是方昕遠的情況卻在得知了這些消息之後急轉而下了。

  或是之前還有著報仇的念頭支撐著,而現如今忽然被告知仇人已被正法,支撐著他的力量便也被一同抽走了。

  方昕遠昏迷了整整五日才轉醒。

  醒來後人事不知一般,吃睡都在後院的酒窖裡,什麼話都不說,什麼人勸都不聽,像個沒有思想沒有知覺的木偶一般,整日整夜除了喝酒便是抱著酒罈子昏睡。

  宋春風江櫻莊氏等人也都試著勸阻過,好言安慰,摔酒罈子,激將法,甚至是動手扇耳光等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嘗試過了,可無一奏效。

  當然,動手扇耳光之類的……全是莊氏一個人幹的。

  日復一日的,這種局面竟是僵持了半月之久。

  阿福也從剛開始的天天抹眼淚,以及請救兵來遊說,轉變為了在少爺喝酒的時候多做幾盤子好菜送過去,以免成日裡只喝酒燒壞了腸子,人給喝沒了。

  總之,大家都紛紛表示沒有辦法了,只能任由方昕遠一味的墮落著。

  但日子還是要過的,除了方昕遠之外,大家也都各自有著各自的事情要做。

  近來最忙的人要數宋春風。

  方昕遠這麼一墮落不打緊,方家藥行裡大大小小需要方昕遠做決定的事情竟莫名其妙的落到了他和阿福的身上,兩個人跟個無頭蒼蠅一樣,邊學邊做,雖然做的不好,但好在有幾位對方家忠心耿耿的管事在一旁提點輔助著,倒也不至於偏離正常軌道太多。

  而梁文青,仗著自己跟著梁平讀過幾年書的優勢,理所當然地跟在了宋春風身邊,充當起了臨時先生的角色。

  至於梁平,也不知靠的什麼關係在國子監裡謀了份閒職,大約是保安大叔一類的職位,全部的工作就是在國子監裡四處轉悠,專逮那些逃課的學子們,每逮一個還有獎勵,且還分白晚班,他混了個白班,近午時過去,天沒黑就晃悠回來了,輕鬆的不成樣子。

  其實這些日子裡,登門的人不少,送到他跟前的好活計也不少,但他不願去操那份心,聲稱只想混份閒差度日,作為一個七尺男兒絲毫不怕展現出自己毫無報復,毫無上進心的一面。

  江櫻卻覺得這是一種人生智慧。

  要錢有錢,要人緣兒有人緣兒,何苦還非得讓自己那麼累,俗事纏身不得清淨?

  換做是她,她定要做的比梁叔還絕——她連這份閒差也不做,就待家裡全心全意研究好吃的!

  而如此注重吃貨的自我修養的江櫻,近來也並不輕鬆。

  她的眼睛仍然沒有恢復。

  算一算日子,自受傷起,已有近兩月之久,這與當初大夫所推斷的一月左右便能恢復有了部分差距。

  莊氏比她還要緊張,這些日子忙著把各種大夫往家裡頭請,然而每位大夫的說辭都大同小異,不外乎是這種事情急不來,靜心修養才能儘快恢復,若問起期限,便是模糊不清的一句『少則半月,多則數月』給打發了。

  今日請來的一位倒是換了詞。

  這位大夫將『多則數月』改為了『多則不定』……

  莊氏被這句『多則不定』給驚的整個人,待反應過來之後強忍著沒有拳腳相向,塞了診金便將人攆了出去。

  「櫻姐兒你別聽他的!這老不死的一瞧就是庸醫,再則就是老眼昏花了,前頭的大夫都說多則數月了,一準兒是能恢復的,到了他這兒竟有可能成終生失明了!胡說八道呢!別怕,少數服從多數,咱們聽前面那些大夫說的,以他們的為準!聽話!」莊氏劈里啪啦的說了一大串,與其說是在安慰江櫻,倒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但從這一日起,莊氏堅決不再找新大夫過來看診了。

  不為什麼,就怕再有新來的再斷出『多則不定』的說法來,將她這少數服從多數的概率打亂。

  江櫻為自己終於能清淨下來感慨了一把。

  這姑娘心寬,自信,認為自己的眼睛一準兒能好,根本未將那句『多則不定』給放在心上,專心致志地享受起了再不必每天看大夫的清閒生活。

  這一日,江櫻偶然之下聽莊氏說起了南邊的戰事。

  雲州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濟王叛軍已被韓家如數擊潰,雖判王殷濟僥倖脫逃,但僅帶走了百餘殘兵,註定再成不了氣候。

  雲州百姓鼓舞歡欣,消息傳來京城來,百姓們也皆鬆了一口氣。

  濟王的實力為眾藩王之首,眼下折在了韓家手中,多少都會給其它諸王形成震懾,短時間內,應不至於大亂了。

  早朝罷,金鑾殿中,得知殷濟敗退之訊的皇帝殷子羽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殷濟是他嫡親的五皇叔,雖然皇室中並無親情可言,但殷濟之死之於他而言,並非好事。

  明面上看似是韓家幫著他解決掉了一個最大的麻煩……

  可韓家,果真是為了他這個『天下之主』嗎?

  不然是為了雲州曲家?

  還是為了天下百姓?!

  然而都不是……

  他的臣子們也都該清楚,所以早朝之上將此捷報呈上之時,無一人面露欣喜之色,相反的,大殿之中一片死寂——甚至要比當初風聞殷濟起兵之時還要惶恐上許多。

  「陛下,陛下……」宦官急匆匆入殿來稟。

  「何事?」殷子羽揉了揉額心,倍覺疲累。

  「啟稟陛下,皇后娘娘的心絞症又犯了!」

  殷子羽瞳孔一緊,不待那太監再多說半字,人已起身離殿。

  「快,擺駕甘泉宮!」

  ……

  四月初的天兒,最是氣候得宜的時候,再沒有早晚間的乍暖還寒,姑娘們也終可放心地將裡面保暖的夾衣徹底除去,換上舒適輕鬆的裙衫,約上三五閨中好友,遊園子賞花兒也好,乘車輦去城外燒香禮佛也罷,都不失為四月裡興頭上的樂事。

  江櫻今日也出了門。

  同行的有莊氏和梁叔,另有孔弗帶著狄叔。

  其實對於出門賞景的提議,江櫻一開始是拒絕的。

  畢竟還沒開始賞,她就已經跪倒在了這『賞』字上頭,實在有心無力。

  然而莊氏卻稱即使看不著,出來感受一番也是好的;孔先生也說了,許多時候用心所看到的要比用眼睛看到的還要美好真實。

  對於這個抽象的說法江櫻不置可否,但看在大家一番沉甸甸的心意的份兒上,又不願被大家誤當作心思沉鬱,拒絕擁抱陽光與大自然的抑鬱少女,便也只有點頭答應了。

  咳,她承認,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孔先生同她說……升雲寺裡的齋菜聞名遐邇,不嘗一回實在可惜。

  是以幾人此處出城便是直接奔著升雲寺去的。

  在此之前,江櫻並不知已有人先她一步來到了升雲寺,正等著與她製造一場偶遇。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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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發表於 2016-5-9 17:17:07 |只看該作者
264:妒忌

  升雲寺是風國有名的百年老寺,地處京城南郊,前臨君臨湖,後傍繞城江,遠遠一看,像是將原本的一方水地橫劈成了兩處天地,又因佔地呈浮雲飄渺之形,故名升雲寺。

  江櫻此刻正乘著游舫飄在君臨湖上。

  升雲寺只是前後傍水,並未四面環水之勢,本是可以一路乘馬車過去的,然而有追求風雅的孔先生在,便捷二字便顯得格外勢單力薄了。

  「莫急,等咱們到了升雲寺,剛巧就是用午飯的時辰,此時去得早了也只能在寺廟裡瞎晃悠,還不如在這船上看風景有趣兒呢!」孔先生語不驚人死不休,明確地表達出了自己去升雲寺只為吃東西,而禮佛燒香不過是枯燥之事的想法,竟是絲毫不擔心聖人的形象會在幾人心目中蒙上污點。

  能泰然自若地說出如此沒節操的話來,江櫻暗下認為這也不失為一種難得的修行。

  幾人有說有笑著,一個時辰轉瞬即逝,游舫依了岸。

  莊氏牽著江櫻下了游舫,舉目望著近在眼前的升雲寺,有一瞬間的怔愣。

  忽然記起來,她曾經來過這個地方。

  那時尚在襁褓中的櫻姐兒患了惡疾,幾番求醫不見好轉,老爺夫人沒了法子,便抱了櫻姐兒來廟中燒香祈福,不知是否神靈顯了靈,回去不過兩日櫻姐兒的病便痊癒了。

  因時隔多年,當時她也是初至連城不知道升雲寺的名號,可此時往這兒一站,便瞬間記起來了。

  莊氏當即朝著寺廟大門微鞠了一躬,嘴裡亦念了句阿彌陀佛。

  一行人由小沙彌引著來到了大雄寶殿。已對升雲寺心悅誠服的莊氏頭一件事兒便是帶著江櫻去上了香。

  江櫻對神佛之說並非是全心信服的,然而此刻被莊氏帶著跪在蒲團之上,聽著耳邊僧人們的誦經聲,再有安神的青香鑽入心肺中,不自覺地便存了幾分敬畏之心,遂將身子又矮下幾分,誠誠懇懇地行了禮。

  一側的莊氏口中念念有詞。大致是在祈求佛珠菩薩保佑江櫻的眼睛早日恢復。重見光明。

  江櫻雙手合十,心中默念的卻是希望晉大哥一路暢通平安,一切如願。早日歸來。

  在心中念罷之後,又俯首行了一禮。

  莊氏帶著江櫻在這邊燒香許願,孔弗那邊卻來了一位三十上下的胖和尚,渾圓的臉上生就一團和氣。語氣恭敬地同孔弗行了個佛禮,而後便稱是寺中主持大師聽聞孔先生來此。特讓他來相請。

  孔弗與這位主持顯是舊識了,雖然眼底藏著一抹不情願,但還是很給面子的點了頭。

  梁平見莊氏與江櫻又欲去求籤,解籤估計還得等上許久。是以便隨著孔先生一同去了。臨走前告知了莊氏與江櫻,並交待了小沙彌待會兒直接帶著莊氏和江櫻去用齋的後禪房。

  「呀,是支上上籤!」莊氏喜道。

  「真的啊?」這籤是江櫻搖出來的。不管靈驗與否,至少是個吉利。

  「你在這兒等著。奶娘去排隊讓大師解解這籤文——」莊氏扶著江櫻自蒲團上起身,一面替江櫻理了理跪拜時弄皺了的衣裙,一面講道。

  見江櫻點頭,莊氏這才攥著籤往解籤處去了。

  江櫻站在殿中的一根大柱旁,感受著面前人來人往,怕被人流不慎衝撞到,故不敢隨意走動。

  她的眼睛已過了最初的恢復修養期,眼下已不用刻意遮蔽光線,故幾日前已經聽從大夫的交待將白綢給取了下來,此刻睜著雙又黑又大的杏眼站在這裡,外人若不細看,一時倒也看不出什麼來。

  臉上的燒痕在雪膚膏的神奇作用之下,也在逐日地減淡了。

  只是那一頭青絲卻是招眼至極,惹得香客們頻頻側目——拿一根莊紅色絲帶隨意綁在頸後,長度堪堪也就一指半了不得了,腮邊還有些短的束不起來的,垂在兩頰剛過耳垂的位置,發尾剪得齊齊的,瞧著乖巧可愛,但在姑娘們個個蓄著長髮時興挽髻的風國,卻是十分古怪。

  「這不是……江姑娘嗎?」

  江櫻正兀自出神間,忽聽耳畔傳來一道口氣帶著不確定的婦人的說話聲。

  這聲音似乎在哪兒聽過。

  她過目不忘是真的,但此刻瞧不見來人模樣,也只能靠著聲音來揣測一二了。

  然而這聲音,也僅僅是有些模糊不清的印象。

  「不知您是——」覺察到說話的人朝著自己走近過來,江櫻開口詢問道。

  衣著華貴的婦人打量著面前的小姑娘。

  但見她面上雖然無異,但一雙眼睛瞧得卻分明是別處,清澈固然清澈,卻全然沒有神采可言。

  婦人眼中恍然了一下,這才拿開玩笑的口氣講道:「姑娘竟將我給忘了不成?兩月前我可是去給姑娘送過雪膚膏的——」

  江櫻顯然愣了一下,片刻之後方反應了過來,訝然道:「您是晉夫人?」

  謝氏頷首笑著道:「是我。」

  「真是失禮了,竟沒聽出晉夫人的聲音來。」江櫻郝然道。

  「無妨。」謝氏口氣一派關切,仔細地看著江櫻問道:「姑娘的眼睛這是還未恢復嗎?」

  江櫻點頭。

  「大夫可有說何時能好?」

  「大夫也未能斷言,只說靜心養著便會恢復的。」

  謝氏含笑點頭「哦」了一聲,眼中卻迅速地閃過一抹思索之色,又定睛看了江櫻片刻,方道:「大夫既說能好,那定是能好的,姑娘只管放寬了心養著。」

  江櫻笑著稱是,面上一副無知無害的小白兔模樣,心中卻早已樹起了防備。

  晉大哥臨走之前曾交待過她要小心提防著晉家,這兩個月來她甚至都要將這茬兒給忘了,然而今日在此忽然遇到謝氏。便又條件反射一樣的想起來了。

  此時,江櫻沒由來的感覺到似有一道帶著冷意的目光朝著自己投了過來。

  甚至好像……帶有敵意。

  晉夫人雖然對她可能不似表面上來的如此和善,但絕無可能會拿這種不友善的目光看待她吧?

  畢竟,她眼睛看不到也不是她的錯兒啊?再者說了,也沒妨礙到其他人吧……?

  江櫻既覺得這道目光十分地莫名其妙,又覺得大許是自己的錯覺。

  「姑娘是跟著家裡人一同過來的?」晉夫人謝氏見江櫻身邊沒個人陪著,便問道。

  「是隨奶娘還有……」江櫻說到此處頓了一下。才又繼續說道:「還有祖父一同過來的。」

  當日先生在晉國公府裡都將話給放出去了。在晉家人面前,稱謂還是謹慎些來的穩妥。

  「原來孔先生也過來了。」謝氏口氣中帶了些驚喜之意,遂又講道:「能這佛家寶地遇著姑娘和孔先生也是緣分一常眼下已到午時,不如就一起在這升雲寺中用罷齋飯再回去罷?」

  呃……?

  江櫻遲疑了一下。

  她聽得出來,晉夫人這不像是隨口說說的客套話,而是真心實意地將邀請她。不不,或許只是想邀請先生來共用齋飯。

  而江櫻想都不必想。便知道先生定也是不樂意的。

  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那才是真的吃飯,同外人一起,且又是晉夫人這樣的身份的尊貴人兒一起,那飯桌上除了客套之外便真的是什麼也剩不下了。

  他們今日大老遠跑過來是幹什麼的?

  可不是真的就是來燒香禮佛的礙…他們是實打實的來吃飯的。盡興的那種!

  「正巧阿覓也隨我過來了,容後便到,倒也不擔心孔先生沒人陪著說話兒。」謝氏又補充了一句。

  江櫻聽罷這句。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便果斷搖了頭!

  若說方才她還有幾分猶豫的話,那麼當她聽到晉覓的名字之後。這僅存的幾分猶豫頓時煙消雲散了。

  別開玩笑了,有這個自大又情商感人的中二少年在,試問這飯還有辦法吃嗎?

  她只是就事論事罷了,絕對不是在記恨去年在清平居裡,晉覓在飯桌上跟她搶菜吃這件事,絕對不是!

  見小姑娘一臉果決地搖了頭,謝氏不由地愣住了。

  片刻之後,卻又釋然了。

  之前在府裡險些在阿覓手下丟了性命,換做哪個姑娘只怕也沒辦法不記仇。

  直率是直率了些,少了些圓滑也是真的,可這才是正常的小姑娘啊…

  看來日後得在這件事情上多費些心思了。

  謝氏換上笑臉,剛欲拿兩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話將晉覓的話題帶過去,消一消小姑娘心裡的隔閡,卻聽江櫻已經在前頭開了口,講道:「晉夫人的好意我代祖父心領了,只是祖父眼下在主持大師那裡問禪,不知要談到何時才能盡興呢——我也不好擅自做主,故就不勞晉夫人費心安排了。」

  謝氏眼中的笑意微微淡了一些。

  細一回味,便能發覺這小姑娘的一番話可謂是堵死了她再繼續說下去的所有可能。

  孔先生在主持大師那邊問禪,又不知何時談的盡興,顯然是不便去打擾的。

  而她又稱自己不能擅自做主。

  這如何是好?難道要她陪著一個小姑娘等在這裡,等著孔先生回來再做決定嗎?

  如此未免顯得太過於刻意了。

  且她的身份也是不允許她做出這樣的舉動來的。

  士族對待大儒,嘴上說持的是謙卑二字,但卻只能依著一個謙字來行事,而不能真的卑微了。

  是以,謝氏唯有整了神色,口氣遺憾卻姿態從容地講道:「既今日孔先生時間上多有不便,那也不好多做勉強。如此便勞姑娘替我同孔先生問聲好,再轉告先生若哪日得空了,不妨去府裡坐坐,晉公可隨時都盼著先生過去呢——」

  江櫻笑著應下。

  猝不及防之下,忽覺右手被人一把握住了,江櫻還沒反應得過來,便聽得謝氏口氣親近地交待道:「姑娘也安心養著身子,等眼睛好了,去府裡賞賞花兒也是好的。」

  話罷輕輕拍了拍江櫻的手。

  江櫻自也是滿口應下,表情看起來很有些『受寵若驚』。

  直到謝氏一行人轉身走了,江櫻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方才發生了什麼。

  這種被國家領導人下鄉關心慰問,握著手交待她保重身子的小百姓心態是怎麼一回事……

  她不得不承認,這位晉夫人雖然得體中帶有高貴感,但親和力卻是十足的,似乎很懂得怎麼來掌握人心,拉近距離。

  同樣的動作做出來,她偏就比別人自然。

  這應當是屬於情商高到了一個程度吧?

  江櫻這廂兀自膜拜之際,謝氏已帶著幾名丫鬟和謝佳柔出了大雄寶殿。

  「姨母今日不是來燒香祈願的嗎?」謝佳柔問,口氣是一貫的不溫不冷,周身散發著一種清冷的氣質。

  謝氏有些漫不經心地講道:「殿中香客太多,吃罷齋飯再去上香便是了。」

  謝佳柔聽罷垂了眸未再多說,眼角卻藏了抹冷嘲。

  十多年來,她這位姨母回回出城上香,都是得要至少提前三五日讓下人準備的,像今日這樣一大早臨時決定,實在是罕見的很。

  上香又不是什麼要緊事。

  若非是那日晉覓吃醉酒說了醉話,她甚至都還不知道晉家暗下竟已在謀劃晉覓的親事了!

  而且對方甚至不是士族女——

  謝佳柔很想冷笑一聲。

  在過去的十餘年裡,她此生所能擁有的最好的歸宿便是嫁給晉覓做妾室……更為可笑的是,後來她連這個資格都沒有了,胡亂地就被塞給了剛回府的庶次子!

  可悲的是她根本沒有說不的權利。

  那個姑娘,她方才瞧見了。

  憑什麼?

  就憑她是孔先生的乾孫女兒?

  就能讓晉公破了士庶不通婚的規矩,就能讓她尊貴無比的姨母親自去送藥,就連今日見上一面都是暗下費了心思的!

  什麼士庶不通婚,士族外娶或外嫁會遭人恥笑?

  那不過是建立在雙方門不當戶不對的基礎上的一個高傲的幌子罷了!

  士族子弟連皇室的公主都看不上那是真的,畢竟誰願意去娶一位對家族毫無幫助的傀儡回來?

  而但凡有些遠見的人都能想像的到,若到時晉覓當真能娶了那位姑娘,只怕全天下的百姓只怕都得拍手叫好,全天下的士族都得嫉眼睛吧?

  這個平平無奇的姑娘靠的是什麼樣的運氣,竟然就站在了全天下的女子都無比渴望的那個位置上!

  那個雖然沒有看似什麼權勢可言,卻偏生誰也不能左右她的言行,一切都可憑自己心意的位置上……

  謝佳柔越往下想眼神便越冷,緊緊握著袖中雙手,竭力控制著內心瘋狂滋長著的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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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
發表於 2016-5-9 17:17:23 |只看該作者
265:誰安排的!

  解完了籤文回來的莊氏顯得尤為高興。

  「大師說了,這籤文裡的意思說的是守得雲開見月明,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好寓意啊!」莊氏笑著扯過江櫻的手,並不忘帶上了個人邏輯補充解釋道:「你聽這兩句話啊,句句帶著個『明』字兒,可不就是在說你這眼睛重見光明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嗎?」

  江櫻雖然覺得這個解釋未免有些『自作多情』的成分在裡面,但還是十分配合地點頭表示了贊同。

  並未將方才在此處遇到了晉夫人謝氏的事情說給莊氏聽。

  晉大哥交待她跟晉家保持距離一事,她不知該如何跟奶娘解釋,故若非必要,她不願主動提起同晉家人有關的事情。

  莊氏也未有發覺什麼,因得了支上上籤的緣故,心情正好著,一臉笑的對候在一側的小沙彌講道:「小師傅,勞煩前頭帶路,引我們去後禪房吧——」

  小沙彌雙手合十垂首應著,轉了身在前頭引路。

  出了大雄寶殿,穿過隔開前後院的長廊,又行了約百步遠,便來到了一座古樸寧靜的院落前。

  院門前兩棵碩大茂盛的菩提樹枝葉盤錯延伸著,枝葉於上方幾乎相接為了一體,自成了一道天然的棚頂,將正午的烈日遮擋在外,只在門前漏下幾處斑駁光影。

  此處是專供香客們休憩用齋的獨立院落,設有十來間獨立禪房,分南北兩排各五間對望,院中央置放著一隻大鼎,鼎爐上方煙霧繚繞,隨微風徐徐變換著飄渺的形態飄升消散,香氣飄散開到院中各處,雖淡卻令人聞之心神皆寧,彷彿一身的疲憊污濁頓時脫體而出,隨著這輕煙無形散去了。

  一種莫名的神聖之感自內心油然升起,江櫻下意識地將腳步又放輕了一些。

  由小沙彌在前頭引著,莊氏牽著江櫻來到了用齋飯的禪房。

  孔弗與梁平還未有回來。

  「有勞小師傅了。」莊氏將江櫻安置在了一張椅子上,遂看向將她們帶到此處來的小沙彌,不知是不是瞧著小和尚長相可愛,笑的一臉慈母相。

  小和尚不過是八九歲的模樣,臉上還帶著稚嫩的嬰兒肥,然而說起話來卻已是相當持重的模樣,先是朝著莊氏躬身阿彌陀佛的一禮,後才講道:「孔先生方才交待過小僧,要小僧先安排兩位女施主用齋,不必等他了——」

  江櫻聽罷一愣,不知為何,這分明是由小和尚轉達過來的話,她卻莫名想像到了孔先生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必定是一臉的不甘願。

  畢竟來此的初衷單純是為了覓食啊——

  「不著急,我們等著孔先生回來便是了。」不待江櫻發表意見,莊氏已經開口。

  江櫻雖餓,但也不急於這一時,便附和點頭。

  圓頭圓腦的小和尚聽罷也未多言,一副照做的乖巧模樣,雙手合十便行了禮退了出去。

  「哎呀忘了問了!」小和尚剛走,莊氏便一拍大腿,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要緊的事情忽然驚呼出聲。

  坐在窗下大椅上的江櫻被驚了一下,連忙問莊氏怎麼了。

  「櫻姐兒你先在這兒坐著,奶娘去去就回——」莊氏丟下這麼一句話,便飛也似地出了房去。

  房門被從外面關好的聲音剛一響起,江櫻便聽得莊氏那特有的大嗓門兒才能喊出的渾厚女高音蕩漾至了耳邊——「小師傅留步,你且等等!先告訴我這寺中的茅房在何處!」

  江櫻驀地一驚,險些從椅上跌了下來。

  這禪院中……應當,沒有其他人在吧?

  江櫻自我欺騙地臆想著,倚在椅背上強迫自己儘快忘記方才奶娘那急切而粗獷的喊聲。

  一陣微風穿過開著的窗吹刮進來,帶著四月裡的暖意,剛巧順勢鑽入了江櫻的後頸裡,似羽毛一樣輕柔卻撓的怕癢的小姑娘縮了縮脖子。

  江櫻閉著眼睛,開始了冥想。

  這是她失明之後培養出來的新樂趣,眼睛瞧不見的時候,便最喜歡安安靜靜地想心事。

  而此時,她拿出來用以冥想的心事是這升雲寺裡的齋菜究竟有多好吃……

  一道道菜式從腦海中飄過,江櫻正沉醉於其中不能自拔之時,卻忽然聽得一道低柔的聲音入耳,打破了她的思緒。

  眼睛看不到之後,便習慣了用耳朵來判斷周圍的情況,兩個來月下來,聽力倒是鍛煉的較之前強了很多。

  「有什麼話在府裡不能說,非得避開下人到此處來,若是讓姨母知曉了,怕是要多想的——」

  從聲音來判定,說話的應是個女子,許是為了避嫌怕被別人知道,聲音放得極低,卻隱隱藏著不悅。

  「多想?」男子的聲音似有些戲謔,又似泛著冷意講道:「佳柔,你在這兒跟我裝什麼呢?原本祖父和父親母親是怎麼個打算,難道你不清楚嗎?」

  原本未多去在意的江櫻在聽清這道聲音之後,頓時睜開了眼睛。

  這不是……那什麼晉覓嗎?

  他怎麼也在這兒,真是見鬼了!

  依照方才從窗外傳來的沙沙風聲判斷,窗外應是個竹林之類的地方。

  一個少年,雖然是個中二的,但的確也是個少年,同一個姑娘在小樹林兒裡鬼鬼祟祟的說話,這情節實在是……太容易勾起大眾的八卦之心了啊。

  江櫻在好奇心與正直心之間做起了強烈的掙扎。

  可她這廂還未來得及分出勝負強弱來,那邊便傳來了一句讓她不得不繼續聽下去的話來。

  她聽到晉覓那貨說:「佳柔,你還真就願意嫁給我那位堂弟,那個庶出的野種?」

  江櫻不由分說地怒了。

  竟然侮辱她的晉大哥!

  這貨腦子裡的坑看來不是一般的大!

  江櫻怒火中燒了片刻,卻又驀地發覺,她似乎漏掉了什麼更為重要的訊息……

  晉覓方才說,這位叫佳柔的姑娘,要嫁給晉大哥?

  這又是哪門子的情況?

  為什麼敵情到了如此險峻的地步,她卻還一無所知!

  「我聽不懂表哥你在說什麼,我只知道晉公和姨夫姨母說什麼我便應當照做什麼。」女子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江櫻卻急了。

  這位姑娘,你這麼聽天由命,任由他人擺布,如此兒戲婚姻真的好嗎!

  這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說的真好聽!」晉覓兀自冷笑了一聲,講道:「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些日子裡暗下都做了什麼事情嗎,你往雲起院裡送的那些東西,聽說都是親手做的?可人家好像根本不願領受你這個情呢——莫不是這些事情也都是謝氏一件件教給你去做的不成!」

  說到最後,晉覓的聲音驀然一高。

  他就是不甘心,不服氣!

  謝佳柔對於他來說並不算什麼緊要的東西。

  可從小就認定了是屬於他的人,又有著令無數男子傾慕的才貌,在某種意義上滿足了他作為男人的虛榮心之後,卻突然被告知要屬於其他人了,這口氣無論如何他也咽不下去!

  「表哥,請你說話注意分寸——」謝佳柔垂著頭,竭力隱忍著。

  「分寸?這東西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注意……」晉覓忽而一把攬過謝佳柔的腰身,另一隻手迫使她抬起頭來,一臉戲謔無賴的問:「不如你教教我什麼叫分寸?嗯?」

  「你……你放開我!」謝佳柔大驚失色,瑩白的面孔因羞憤而漲紅,雙手抵在中間阻擋著晉覓的靠近,死死地咬住下唇。

  晉覓向來沒有人品可言她是知道的,但卻從未對她做出過如此出格的舉動來!

  「祖父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將你許給了晉然,又將那姓江的卑賤丫頭塞給了我,從未過問過你我是否情願不說,竟也不擔心讓那樣的低賤庶女弄髒了晉家的大門!我瞧他可真是老糊塗了!」晉覓說著話,又強行將謝佳柔往自己胸前拉近了幾分,面上的表情似笑又似怒,使起原本還算周正的五官看起來竟有幾分猙獰。

  一波又一波突發事件的襲來,已經讓江櫻徹底地傻住了。

  姓江的卑賤丫頭?

  低賤庶女?

  誰能來明確的告訴她……這說的不是她!

  她什麼時候被塞給這個腦子有坑,智商感人,且言行下做的晉家大公子了?

  先是晉大哥,現在又是她!

  她就想問一句……這他娘的究竟是哪個缺心眼的人擅自安排的?請問經過他們同意了嗎!

  江櫻不受控制地倏然從椅上站起了身來,緊緊攥著拳頭說服自己務必冷靜,此時站出來質問無疑是最愚蠢的行為!

  緊接著便又聽晉覓那道能輕而易舉的引起別人揮拳相向的慾望的聲音講道:「可是佳柔,我們自幼一同長大,我哪裡捨得讓你受這個委屈,嫁給那個野種你這一輩子可都毀了……你不必聽謝氏的,也不必勉強自己去討好那個野種,你就安安心心等著,等我娶了那個賤丫頭過門,便立即把你收了——」

  「你放開我!」謝佳柔的口氣顯然也是被逼急了,二人掙扎間,只聽得「啪」的一聲響亮的巴掌聲騰空響起。

  四周靜謐了片刻。

  「賤人,你竟敢打我!」晉覓猛地撒手,將謝佳柔甩到了五步開外的距離才勉強穩住身形,目光怒的似要噴出火來。

  謝佳柔表情渾噩惶恐。

  她也分不清那一巴掌究竟是掙扎之時不經意打到的,還是氣急之下失去了理智甩過去的。

  晉覓緊緊抿著唇,闊步向她走來,每近一步謝佳柔的臉色便更白上一分。

  對於晉覓,她的確是看不起、甚至可以說是鄙夷的,但卻不能否認因為身份的緣故,她同時也很怕得罪晉覓,所以之前才百般容忍退讓。

  忽有一道聲音打破了這緊張的氣氛。

  「少爺,夫人說讓菜都上齊了,催您去禪房用飯呢,少爺……!」前來喊人的貼身小廝陡然之下見此情形,被嚇了一跳。

  既為貼身小廝,他自然是曉得晉覓的行事為人的,也隱約料到少爺讓表小姐來此估計是有著什麼見不得人的話要說,也卻沒想到竟然是這副情景!

  表小姐儀態張皇且衣衫略有些不整,少爺更甚,臉頰上竟印著一道手掌紅印!

  但凡是帶了腦子出門兒的人都能想像的出大概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廝回神過來立即背過了身白著臉去不敢再看,瑟縮著肩膀一時間進退兩難。

  「還吃他娘的什麼齋飯!讓謝氏她自己慢慢吃去吧!」晉覓狠狠瞪了謝佳柔一眼,甩袖闊步往竹林外走。

  路過小廝身旁之時,沉聲喝道:「敢將你今日看到的說出去看本少爺不割了你的舌頭!」

  「是,是!」小廝忙不迭應著,惶恐無比地垂首緊跟著晉覓出了竹林。

  四周陡然安靜下來。

  謝佳柔半倚著背後一根老竹,十分緩慢地吐了一口氣。

  表情說不清的慶幸還是怨憤,一雙似水般的眸子望著前方,淚水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著轉。

  取出帕子將眼角未來得及墜下的淚水攢乾,又理了理微亂的髻發和衣裙,確定自己這副模樣走出去不會讓人覺察到不對之後,謝佳柔這才邁開了略有些虛浮的腳步。

  似有意要跟晉覓方才走出去的甬道錯開,以免被人看到,謝佳柔便選擇了左側的小徑。

  這條小徑沿著面南方向的禪房後牆根一直到頭兒,目的只是為了隔開房屋與竹林靠的過近以免影響陽光,平素寺中的僧人們為了避免打攪到香客們,幾乎從未走過這條小徑。

  而江櫻,此刻就站在房中的窗欞前,面朝著窗外的竹林,且一臉的呆傻表情。

  幾乎是沒有意外的,謝佳柔在經過這扇窗前之時,無可避免地看到了江櫻。

  畢竟江櫻不是透明人,而且謝佳柔不瞎。

  顯然沒料到會有這麼一茬兒在這等著她的謝佳柔驚異之下怔在了原地,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

  女子的眼睛還有些泛紅,吹彈可破的肌膚在陽光下分外透亮,眼角眉梢處處都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清冷氣質。

  江櫻臉上的表情乍然一看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但卻是真真正正的又在原有的基礎上愈加呆滯了幾分,可謂是……呆到了一個神奇的境界!

  她,是在做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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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發表於 2016-5-9 17:17:38 |只看該作者
266:恢復

  這姑娘生的可真好看!

  她還是頭一回見著這麼好看的姑娘!

  江櫻因過度震驚而顯得呆滯的面龐之下,藏著的是無比的驚嘆。

  謝佳柔眼中閃過一抹驚疑,片刻之後便恢復了平靜,將腳步放的愈輕,疾步走離了江櫻的視線。

  反正她是看不見的。

  只是,方才她和晉覓之間發生的那一番爭執,不知道她是否聽見了……

  謝佳柔心底藏著一抹隱憂,疾步出了竹林而去。

  江櫻仍舊站在窗前發怔,目光直直地望著窗外青翠而茂密的竹林。

  「吱——」

  身後忽然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響。

  「這寺裡的茅房可真不好找呢,這麼大一座寺廟,也不多設幾處……」莊氏推門進來,又將門從裡面合好,嘴裡抱怨著與茅房相關的事宜。

  一轉身見江櫻站在窗前一動也不動,像一尊雕塑一般,莊氏不由一面走近一面問道:「櫻姐兒,你站這兒做什麼呢?」

  窗外的太陽光卻順勢全都打在身上了,這孩子怎麼也不嫌曬得慌。

  莊氏走近,見江櫻既不出聲搭理她,身子也沒動一下,不禁有些疑惑,伸手拍了拍江櫻的肩,試探地喊了一聲:「櫻姐兒?」

  這麼入神,想什麼呢?

  江櫻這才緩緩地轉回了頭來,臉上的表情仍然是凝固的化不開的呆滯。

  小姑娘眼睛瞪得圓圓的,嘴巴微張,臉上沒有鮮明的喜怒表情,呼吸極輕,乍一看讓人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嬌憨。

  莊氏愣了一下,旋即忍不住笑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一副臉色,中邪了不成?」

  江櫻卻伸出了手來,握住了莊氏的兩隻手臂,微微仰著腦袋看著高過她大半頭的莊氏,嘴唇輕動了幾下之後,方能勉強發聲,卻似吐字十分艱難地講道:「奶娘,我好像……能看見了……」

  雖然一直自信自己的眼睛能恢復過來,但真到了這一刻,忽然毫無防備的、整個世間就這樣原原本本地呈現在了眼前,剎那間取代了無邊的黑暗……這種巨大的衝擊力甚至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

  「什麼!」莊氏因過度驚喜而怔愣了片刻,繼而形容激動地詢問道:「真的假的?什麼時候的事情?你可別拿這種事情來逗奶娘開心啊!」

  「我真的能看到了!」在莊氏鮮明情緒的影響之下,江櫻終於找到了失明之人重見光明以後該有的狀態,生怕莊氏不信似得,急於證明道:「窗子外面是竹林,奶娘今日穿的深紫色褙子,頭上簪的是翡翠簪……」

  江櫻每多說一條,莊氏臉上的笑便更深一層,激動至極地問:「還有呢,還有呢!」

  江櫻臉色為難了一下,講道:「奶娘的臉似乎又大了些……」

  而且身材好像也發福了不少?

  江櫻估摸著十有八九得是梁叔的功勞——心道莫非這就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之後需要付出的代價?

  莊氏聞言臉上笑意一凝,而後皺了眉摸著自己的臉頰喃喃著道:「有嗎?我怎麼沒注意……按理來說,我的臉已經不能再大了啊…」

  江櫻見奶娘眼底隱隱藏著一抹自尊心受損的神色,連忙安慰道:「也不是太明顯,也不是太明顯……」

  下一刻,卻忽覺自己被人緊緊地抱進了懷裡。

  莊氏的聲音頓時哽咽了,喜極而泣道:「我的櫻姐兒真的能看見了,太好了太好了……真是老天爺保佑,佛主保佑,觀音菩薩保佑啊!」

  莊氏將各路神佛皆謝了一通,並不忘感嘆這升雲寺當真是靈驗的不像話,一求一個準兒!

  此處果然是靈光普照的寶地啊!

  江櫻雖不否認莊氏的說法,但卻也不是完全認同的。

  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她被晉覓一番話氣急,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之後,頓覺頭昏目眩的厲害,眼前的光線忽明忽暗了好一陣兒之後,最終為刺眼的光亮所取代,最初是白茫茫的一片,朦朧到什麼也看不真切,而後似是濃霧逐漸散去,眼前的景象一件緊跟著一件清晰起來。

  所以,她這會不會是屬於急火攻心之下,意外打通了堵塞著的視覺神經一類的情況?

  雖她自個兒也認為這個說法過於胡謅,或許完全不具有醫學憑據,但當時的情形的確如此。

  「看來今個兒咱們來升雲寺可真的是來對了,回頭可要好好地謝謝孔先生才行!」對小竹林事件一無所知的莊氏喜不自勝地說道。

  江櫻忽然發現奶娘有著一種能力。

  在大殿中先是錯開了與晉夫人謝氏見面的機會,後來到禪房中,又很巧妙地避開了目睹小竹林事件的時機——

  一個上午下來,她竟是比奶娘多經歷了這麼多事情……

  由此看來,奶娘似乎天生就具備了一種名為『成功錯開所有與自己無關事件』的獨特能力。

  ……

  孔弗和梁平回來已是一整個時辰之後的事情。

  原來升雲寺的主持空慈大師有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與莊氏十分相像的習慣——在熟人面前是個不折不扣的話嘮。

  這也是孔弗不太情願趕在飯點兒過去見他的緣故。

  空慈大師從近來寺廟裡又多了幾個小和尚,講到這些小和尚哪些是被家人送上山的,哪些又是孤苦的無父無母的孩童被他所收養的,說到收養,便又講到寺裡新收養了幾隻受了傷的狼崽子,等傷養好就把他們放生到寺廟後的林子裡去。

  說到寺廟後方的林子,便又絮叨起了去年總共砍了多少柴,大約植了多少棵樹……

  孔弗聽得頭昏腦漲,幾番欲出言打斷,可空慈大師總能十分自然地從他開口打斷的言語中接上話,然後無限地延伸出新的話題來……

  梁平也十分後悔自己隨孔先生一同前來的行為。

  畢竟他如何能想得到,遠近聞名的百年老寺中竟有著一位如此『接地氣』的主持大師。

  日後萬不可如此輕率衝動了……

  前後加在一起接近兩個時辰說罷,眼見著要到了午後打坐的時辰,空慈大師方十分不捨地掐住了話頭,臨將孔弗送出禪房之時卻不忘一臉期許地囑咐孔弗得空一定要常來他這裡坐一坐,他在寺中因時常找不到說話的合適對象而深感寂寞。

  孔弗已覺老耳轟鳴,忙不迭地點頭應下,帶著狄叔與梁平離了禪院而去。

  夏蟬還沒出來,三人卻覺耳邊嗡嗡作響了一路。

  待來到用齋的禪房中,剛覺得這種狀況略微好轉了一些,卻又毫無預兆地得知了江櫻的眼睛恢復了過來的喜訊,於是三人的頭腦又繼續嗡鳴了好一陣兒。

  一上午啥也沒幹,就光顧著聽腦子裡的嗡嗡聲了……

  因有著這個好消息在,又或是因為早過了吃午飯的時辰幾人實在都餓得緊了,是以這頓遲來的午飯竟讓眾人紛紛吃出了一種絕無僅有的美味來。

  從升雲寺回來之後,又與宋春風和梁文青分享了這個好消息,大家欣喜之餘,愉快地決定了晚上再好好地吃上一頓來慶賀。

  大家在選擇慶祝的方式上面,總是如此地默契而現實……

  ……

  晉夫人謝氏帶著表姑娘謝佳柔回到晉國公府,要比江櫻他們動身回城早了一個多時辰。

  「去請大公子過來見我。」

  謝氏回到正房中,稍作歇息了片刻之後,頭一件事情便是讓下人去請了晉覓。

  一側的謝佳柔聞言低眉斂目講道:「姨母,我覺得有些乏了,就先回去歇息了。」

  「嗯,去吧。」謝氏點頭應允。

  謝佳柔欠身一禮,帶著丫鬟畫眉轉身而出。

  在剛欲踏過門檻兒之際,卻忽聽身後的謝氏出了聲喚道,「佳柔……」

  謝氏的聲音似有些猶豫不定。

  「姨母有事要問我?」謝佳柔沒有回頭,面朝門外背對著謝氏問道。

  「沒有……」謝氏看著謝佳柔的背影說道:「姨母見你臉色似有些不太好,回去好生歇著吧,再讓丫鬟們燉些補品吃一吃。」

  「是。」謝佳柔淡聲應下,斂起的眉目看不出鮮明的情緒來,提步跨過房門。

  謝氏望著她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視線當中,方不可查地微微嘆了一口氣。

  不多時,被派去請晉覓過來的下人便回來了。

  帶來的話卻是……「回夫人,大公子說他今日有事忙,沒空過來給夫人請安……」

  謝氏微皺了眉,問道:「你去的時候大公子都在忙些什麼?」

  「回夫人,奴婢去的時候,正見大公子他……他逗鳥兒玩呢……」

  謝氏臉色微慍,口氣卻仍是一派平靜,起了身道:「看來大公子的確是忙的抽不開身,既然他沒空過來,那我這個做母親的過去見他便是了。」

  話罷又命丫鬟去庫房取了一個硃紅色的匣子過來。

  稍加收拾了一番儀容,謝氏便帶著一行丫鬟朝著雲展院去了。

  謝氏來到雲展院之時,果見晉覓在院中長廊下,坐在游廊一側的欄杆上翹著二郎腿,手裡提著個鳥籠子逗弄著籠中色彩鮮亮不知是什麼品種的大鳥兒,正同一側弓腰打哈哈的小廝說著什麼。

  「大公子,好像是夫人過來了……」眼尖的小廝低聲提醒道。

  大概是今日在升雲寺中不慎目睹了竹林中的那一幕的緣故,以至於現如今一瞧見謝氏找過來,小廝便覺得這位大夫人是來為表姑娘『主持公道』來了。

  晉覓覷著眼睛往廊外瞧了瞧,見果真是謝氏,並不慌亂,只將手中的鳥籠遞了出去,口氣漫不經心地吩咐道:「你先下去吧,帶下去好生伺候著,掉了一根兒毛本少爺都饒不了你——」

  小廝連忙將鳥籠子接過來,滿口應下便退去了。

  眼見著謝氏帶著幾名丫鬟走進了廊中,晉覓也不打算起身相迎,直到謝氏人已要來至他跟前,他方口氣淡淡地開口問道:「不知母親是有什麼急事找我?竟勞母親親自過來了。」

  他雖從未拿謝氏當作母親來看過,但還不至於針鋒相對到明面上的稱謂都不肯給。

  實話講,謝氏待他還算不錯,盡量的給他自由,同時還會幫他解決一些難題,偶爾還能在他後面幫著收拾收拾爛攤子。

  可他偏生就是對謝氏親近不起來。

  這大概是因為……他雖然不夠聰明,但卻自小便隱約感覺到了謝氏也並非是真的發自內心的喜歡他。

  對他的所謂關心,也充其量不過就是一種責任罷了。

  甚至偶爾,他還能從謝氏的眼神裡感受到一種十分隱晦的瞧不起。

  他是晉家的下一任掌權人,她一個破落士族家嫁過來的女人憑什麼瞧不起他?

  可謝氏從未將這種瞧不起表現出來,他自也找不到機會發作,於是只能從諸多小事上與她做對,為的就是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從未拿她謝氏當母親看待過——

  可這個女人,偏偏不管何時何地,都一副淡若清風,寬容大度的模樣,彷彿不管他怎麼做都激不起她分毫怒意。

  比如眼下,她仍是一副得體至極的姿態,彷彿她根本就不是那個連兒子都請不動只有主動找過來的人一樣,臉上掛著淺淡的笑意,一副正常母親的口氣詢問道:「今日不是說好了一道兒去升雲寺燒香用齋的嗎?怎麼你也不說一聲,就獨自帶下人回府了?」

  晉覓冷笑了一聲,雙手抱臂仰頭看著謝氏,表情滿是傲慢與不屑,不答反問:「是不是表妹跟母親說什麼了?」

  謝佳柔以為謝氏能給她做主嗎?

  難道謝氏還能為了一個區區外甥女的名節,讓他這個晉家嫡長子娶了她不成?

  頂多做個妾了不得了。

  如此正好,全了他的心願。

  他的東西他扔了可以,但不能被人搶了去。

  卻見謝氏搖了頭道:「佳柔並未對我說什麼,而我倒是有幾句話想交待於你。」

  晉覓又是一聲冷笑。

  此處是外廊,沒個座處兒,謝氏只有站著,而晉覓一直維持著翹著二郎腿倚坐在欄杆上的姿勢,全然沒有起身或是要換個地方說話的打算,就這樣一臉傲慢的看著面前的謝氏,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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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
發表於 2016-5-9 17:17:51 |只看該作者
267:不速之客

  謝氏臉上的神色半分波動也無,講道:「對於你祖父和你父親的打算,母親知道你心中有諸多不滿,但母親希望你能將目光放得長遠一些。」

  再直白的話,她也不方便說了。

  可晉覓聽得明白。

  他知道謝氏講的『打算』,是祖父和父親有意促成他與江櫻的親事一事。

  謝氏不提此事還好,一提起來彷彿就點燃了晉覓內心的一團怒火。

  「我的事情不必你來多嘴過問!」晉覓的口氣頓時沉了下來,從欄杆上一躍而下轉身便走,絲毫情面也不給謝氏留。

  謝氏身後的幾名貼身丫鬟面面相覷著,皆是是覺得大公子此舉未免太沒有分寸了,夫人如此好意他不肯領受也就罷了,竟還如此落夫人的顏面。

  謝氏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看著晉覓的背影,略提高了聲音說道:「你真以為這門親事門不當戶不對嗎?母親不妨與你直說了,一旦孔先生正式認了江姑娘做孫女,這天下各方文人與勢力只怕是要為這門親事搶破頭了,孔家嫡系百年來一脈單傳從未出過女子,此番若能與孔家聯姻,你可知這門親事代表的意義是什麼——」

  這是別人想都想不來的機會,他竟還往外推!

  這一層意義,晉覓的確是不曾想過的。

  他只知道那姓江的丫頭出身低賤,不配做他的妻子,且僅有的幾次見面,回回都落了他的面子,更何況上次在清波館真的動手打了前去負荊請罪的他!

  他怎能娶這樣的一個女子進門?

  晉覓的臉色雖然仍舊難看,但卻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今日在升雲寺中我見到了江姑娘,其眼傷尚未恢復。」謝氏講道。

  晉覓稍作一怔,片刻後不由語帶嘲諷地講道:「母親今日之所以讓我去升雲寺,便是為了安排我同她見面?」

  他事先竟是一無所知!

  何時竟輪得到她來擅作主張的安排他去做什麼了!

  晉覓對此無比抵觸,心中惱怒更甚。

  對於晉覓的質問,謝氏不置可否的避而不答,聲音依舊平穩地講道:「母親出嫁之時的嫁妝裡有一株千年靈芝,一直放著未有動用。雖說古往今來稱靈芝治百病的說法或許有些誇大其辭,然而我們若將此物送去了,不管有用與否,皆是一份心意。」

  說罷,便示意丫鬟給晉覓送過去。

  丫鬟捧著手中硃紅色的匣子朝晉覓走去,來至晉覓身旁,語態謹慎地道:「請公子收好。」

  仍處在氣頭上的晉覓卻看也不看一眼。

  片刻之後,忽然抬了腳大步離去。

  「夫人……」丫鬟無措地看向謝氏。

  謝氏吩咐道:「送到大公子書房中去吧。」

  丫鬟抿了抿唇,應了聲「是」。

  轉頭望了望廊外的假山旁倚種著的一株枝葉繁茂層疊的對節白蠟,謝氏略有些疲憊無力地嘆了一口氣。

  ……

  一場氣氛歡愉的晚飯吃罷,江櫻不顧莊氏的阻攔強行體驗了久違的洗碗碟和收拾飯廳的充實感,繼而再不用在奶娘的幫助下沐了浴,絞乾了頭髮,最後裹了張薄毯窩進了窗邊的軟榻裡。

  至此,江櫻因重見光明而澎湃不已的情緒才得以平復了下來。

  過了這陣子激動勁兒,冷靜了下來,便有了多餘的心思去細細琢磨,今日在升雲寺裡無意間從晉覓口中所聽到的那番對話。

  如果她沒有理解錯的話,晉覓的意思是,晉家有意將那位謝姓的表姑娘許配給晉大哥,且還有意促成她與晉覓。

  江櫻不由又想到晉起臨走之前對她說過的那番話——要她小心提防晉家,不管他們說什麼她都不要相信。

  當時她只當晉起的意思是她一旦認了先生做祖父,晉家有可能會想要通過她來拉近與先生之間的距離,但無論如何也不曾想過晉家竟然是想通過聯姻的方式來拉近關係!

  怎麼現在全天下的人都是這麼的沒有原則嗎?

  堂堂的一個大士族,怎麼能想出這種膚淺的辦法來?

  說好的士庶不通婚呢?

  誒誒,等等,照這麼說……那她是不是還是有光明正大嫁給晉大哥的機會的?

  雖然她曾也在晉起面前提起過這樁憂慮,晉起也很直白地表示她想太多了,但這貨暗下還是不止一次的琢磨著有無解決的辦法,且想過最多的可能便是二人的親事遭到晉家的反對,而晉起為了她背叛了家族,二人私奔出走,雙雙浪跡天涯……

  雖說這只是個設想,但還是讓江櫻覺得罪惡感十分深重。

  可現在完全沒有必要再去擔憂這個問題了。

  事實證明,只要你後台夠硬,想嫁誰嫁誰!

  通過這件事情,她頭一回真正的意識到,能做先生的孫女兒她究竟是佔了多麼天大的一個便宜。

  江櫻表情複雜地喟嘆了一聲,縱然心知這種略微膨脹的心態是不正確的,但還是控制不住。

  她決定了。

  不管晉家想出什麼法子,使出什麼花招兒,她都會堅守陣地,決不妥協。

  她不信晉家還能把她打暈了硬塞進花轎裡頭?

  所以她接下來就等著晉大哥什麼時候想娶她了,她嫁過去就是了……

  理清了絲路,明確了目標的江櫻算是將自己身上的問題給掰扯清楚了。

  至於晉起那邊,江櫻完全不擔心。

  晉大哥臨走之前既然說了要她小心提防晉家,顯然是早已知曉晉家的這番打算了,之所以沒有同她明說,應當是不希望她多想。

  雖然那位表姑娘……當真是好看的天怒人怨,但她還是更願意相信晉大哥。

  既然晉大哥不願讓她多想,那麼她便聽話不去多想就是了。

  畢竟就依著她的智商,回回想多。

  江櫻一骨碌從軟榻上爬座起身趿拉著鞋子回到床邊,欠身將燈火吹熄。

  ……

  翌日。

  早飯剛過罷不過一刻鐘,梁家大宅中便迎來了上門客。

  然而江櫻在聽到了來人名號之後,卻將對方定義為了……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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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17:18:03 |只看該作者
268:『我們不缺』

  「這株靈芝是我們大公子差奴婢們送來給江姑娘的,對姑娘的眼睛恢復應當有些好處。」

  說話的丫鬟臉上堆著恭謹卻熱絡的笑意,話罷示意一側的丫鬟將手中的紅匣子打開了給梁平和莊氏瞧。

  身著秋香色刺繡比甲的丫鬟捧著打開的匣子走到梁平和莊氏面前。

  莊氏和梁平互看了一眼。

  片刻之後,梁平笑著講道:「千年靈芝是極其難尋的珍貴藥材,晉大公子出手當真闊綽啊——」

  一側的莊氏伸出手去悄悄擰了他一把。

  梁平堪堪忍住沒有驚呼出聲,疼的吸了口冷氣,連忙又向丫鬟笑著講道:「梁某在此替我家櫻姐兒謝過晉大公子了,只是這千年靈芝實在珍貴,我們不能收。」

  丫鬟聽罷臉上笑意一凝,下意識地就轉頭看向領頭的大丫鬟。

  大丫鬟臉上笑意不改,只當梁平是故作推辭,於是上前兩步說道:「梁老爺萬萬不必如此,我家公子說了,這再好的藥材也得用在病人身上才能起到作用,否則放在那裡也就是個擺設罷了——而今江姑娘眼疾久經調養未能恢復,說不準正是差了這株靈芝呢!」

  丫鬟是帶著笑說完的這句話,臨到最後更是以半玩笑的口氣,可莊氏卻完全不買賬,臉上本就少得可憐的笑意在聽到丫鬟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頓時消失不見了。

  「我們家那株千年雌雄人蔘還沒吃完呢……」莊氏口氣不明地講道。

  丫鬟哪裡料想的到莊氏會來這樣一句,當即不知該如何接下去,餘下的話噎在嗓子眼兒裡說也不是,不說更不是。

  怎麼覺得這位大嬸待她們好像很有成見一樣?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顯然已經不是故作推辭了。

  這樣的珍貴東西送到眼前,竟有人要往外推?

  且還拿什麼她家有千年雌雄參這種荒誕的大話來落她們的面子——

  之前的雪膚膏,不是收的挺痛快的嗎?

  丫鬟在心底有些嗤之以鼻,但深知此行的重要性,故面上並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悅,理了理言辭,剛欲開口打破這略為尷尬的氣氛之時,卻聽梁平在莊氏的示意下已經先她一步開了口。

  「有勞貴府掛心了,也並非是我們不願意承貴府這個情,只是天公作美,佛主顯靈……昨日升雲寺祈了一趟福,我家櫻姐兒這眼睛已經恢復了,看東西看得真真兒的!」梁平十分高興地說道,他與人說話時口氣多是帶笑,且儒雅風趣。

  然而這番話落在兩名丫鬟的耳中卻是令她們覺得半點兒也風趣不起來的……

  那姑娘的眼睛已經好了?

  那這靈芝……

  「那真是太好了……」丫鬟十分勉強地擠出一抹笑,繼而講道:「那這靈芝便留下來給姑娘補一補身子吧?」

  話說的自然,可丫鬟的心底卻猶在滴血。

  要知道這可是千年靈芝啊,夫人的陪嫁品,十多年來都沒捨得動用它,現在卻要拱手送給一個毫不相干的小姑娘『補身子』,而且還生怕人家不肯收……!

  「方才不是說了嗎,我們家中有千年人蔘,不缺補身子的玩意兒。」莊氏再一次提起了家裡的那一株千年雌雄人蔘,且口氣已經隱隱有些不耐煩了。

  對於晉家,她是沒有任何成見的。

  但對於那個什麼晉覓,她的成見快要大破天了!

  就在方才,櫻姐兒已經將她之前在晉國公府裡險些把性命交待在了晉覓手中的事情告訴她了——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雖說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情了,這真相得知的太遲,怒氣也生的過於晚了,且江櫻還將她在孔先生的仗義相助之下,已大仇得報,親手抽過了晉覓的事情告知了莊氏,可莊氏仍舊還是拿不出什麼好臉色來對待晉覓派來的人。

  晉覓送來的東西更是看都不肯看一眼。

  別開玩笑了,這種人送來的東西她敢給櫻姐兒吃?

  誰知道……有毒沒毒?

  說不準是蓄意報復呢!

  「靈芝與人蔘應當是不同的……」丫鬟臉色尷尬地講道,顯然已經為莊氏開口閉口兩句話都是在炫耀自家有千年人蔘的行為而凌亂到無話可說了。

  做人怎麼能這麼沒有內涵呢?

  「藥性雖然不同,但一起吃卻是極補的。」梁平依舊笑吟吟地說道。

  丫鬟錯愕了片刻,而後連忙點頭附和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來一起燉著給你家姑娘吃吧!

  至於你家究竟有沒有千年人蔘,或者是補的太厲害什麼的……就不歸她管了!

  覺得終於可以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談話了的丫鬟剛待開口,卻聽梁平再一次搶在了前頭,講道:「這半株千年人蔘你們帶回去吧。」

  說話間,不知道從哪裡竟也摸出了一個差不多大小的匣子來。

  兩名丫鬟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

  ……

  半個時辰後。

  江櫻從空間菜園裡餵完白霄出來的時候,推開閂起的房門,正見莊氏坐在院中的槐樹下剝花生。

  「奶娘,人走了?」江櫻由房中步出,一面朝莊氏問道。

  莊氏聞聲抬起了頭來,停下了剝花生的動作,表情似有些不高興,不答反問道:「之前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你怎麼到今天才想起來告訴我和你梁叔?」

  江櫻來到莊氏旁邊的小竹凳上坐下,雙手疊放在膝蓋上,先是「嘿嘿」笑了兩聲,適才講道:「一開始之所以瞞著奶娘,是怕你為我擔心生氣,萬一做出衝動的舉動來未免不好……」

  「你都險些沒命!」莊氏伸出右手食指在江櫻額頭上狠狠一戳,眉頭倒豎。

  江櫻乘機抓住莊氏的手指,順勢就將頭靠在了她的臂膀上,半是撒嬌地講道:「其實也就是被丹頂鶴撓了幾爪子而已……」

  見小姑娘又要拿撒嬌來將此事搪塞過去,莊氏雖然知道該繼續追問下去,但還是耐不住心軟,口氣不自覺地就軟了下來,嘆了口氣問道:「那也不至於瞞著奶娘到現在啊,你這孩子也太讓人不放心了……」

  「本想著過些時候就告訴奶娘的,可是後來傷一好……」

  說到此處,江櫻頓了一頓,有些為自己感到羞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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