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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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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非10]美食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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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6:28:53 |只看該作者
289:

  畫眉與百靈正半跪在船板上,一左一右將謝佳柔扶坐在中間,邊哭邊晃動著謝佳柔的身子,驚慌失措地喊著:「姑娘,姑娘您快醒醒啊…」

  「你們這樣不行,快將人放平躺好!」江櫻急聲說道,疾步折回了船頭。

  她倏地一轉身,將晉起的手甩開了去,晉起望著已經空空如也的手掌,臉色又沉出了一個新境界。

  這個女人可真是越來越愛管閒事了!

  「將船靠岸,速去請大夫——」晉起下了命令,「記住,切勿聲張。」

  雖然在場的人都瞧得清清楚楚,謝佳柔是被誰救上來的,但若以一傳百宣揚出去,大約也不必擔心事實會沒有被扭曲的可能——

  江櫻已來至謝佳柔身邊,和兩個丫鬟一起將人放平在船板之上。

  然而剛待有動作,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麼,遂轉頭對眾人說道:「我需要為謝姑娘進行急救——」

  「那你倒是快救啊!還囉嗦什麼!」冬珠急急地說道。

  江櫻:「……」

  她表達的就那麼隱晦嗎?

  好在晉起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意思,對眾人吩咐道:「只留丫鬟們在此伺候,其餘的人統統去別處守著,不許擅自靠近。」

  平日裡見她缺心少肺的,真沒想到在此情形之下,還能考慮的如此全面。

  「是。」

  本也沒敢往謝佳柔這邊瞧的眾侍衛們紛紛應下,步伐整齊地去往了別處,冬烈與宋元駒也避的遠遠的。

  如此情景之下,縱然晉起心中再如何氣悶,卻也不能當眾將人強行拉走。只得冷著一張臉丟下一句:「處理好了立即去裡面更衣烤火——」

  江櫻點頭應下,忙著手將謝佳柔胸前襦裙的繫帶解開了來,隨後半跪在船板上,拿手按壓著謝佳柔的胸口處。

  冬珠的視線卻堪堪剛從晉起離去的背影上收回。

  那泛著一股子冷意的背影,彰顯著她這位表哥正在生氣。

  生氣?

  府裡的表姑娘掉進水裡生死未卜他都能一派平靜,怎麼這個姓江的不過跳水救個人,且還安然無恙的上了船。反倒還能讓他冷起了一張臉?

  方才情況危急。眾人的注意力幾乎都放在了謝佳柔身上,可她卻瞧見了晉起拉著江櫻上了船的動作。

  當時那模樣,可謂是緊張的不成樣子了。

  那表情簡直堪稱稀奇!

  這女人到底是什麼人?

  冬珠越想眉頭便皺的越緊。看向江櫻的眼神越來越深刻,尤其是見到江櫻身上還披著冬烈的那件黑色披風,更是有著要拿眼神將人生生剜出一個洞來的決心。

  江櫻跪在冰涼且打著大頭鐵釘而凹凸不平的船板上,膝蓋又疼又麻。嘴唇抿的緊緊的,神色專註地對謝佳柔進行著急救。

  石青已讓船夫將畫舫靠了過來。但遠遠地見江櫻正對謝佳柔施救,故並不敢貿然上船,只得先將渾身濕透的宋春風和梁文青送入船艙內安置,船夫停了船去船尾生火點爐子。

  「好在我習慣在出門之時多帶兩身衣裙以防萬一。別管合身不合身了,先將就換了穿著吧——」華常靜捧著個包袱走進船艙內,對梁文青和宋春風說道。

  「多謝華姑娘了……」得知了華常靜與宋春風只是生意往來之後的梁文青。對華常靜的態度已是十分友善,點頭道謝間已忙不迭地將包袱接了過來。

  瑟瑟發抖的宋春風起身去船尾。將船艙留給梁文青換衣。

  「醒了!姑娘醒了!」

  畫眉因為驚喜而過度響亮的聲音陡然響起,傳入各人耳中。

  謝佳柔幽幽睜開眼睛,入目是燦然的日光,周身卻刺骨的冷。

  「姑娘,姑娘……」百靈畫眉將謝佳柔扶坐起身,一面垂淚道:「您可嚇死奴婢了……」

  謝佳柔虛弱的不成樣子,卻也拼盡了力氣緊緊抓住畫眉的右手腕,睜著一雙空洞的雙眸,聲音顫顫地問道:「誰……是誰救我上來的……?」

  定不會是晉起……

  她知道這把自己已經賭輸了!

  她真的萬萬沒有料到,那個自幼養在府外,從未摻入到陰謀詭計中的少年,為什麼不似姨母所說的那般好掌控……

  輸便輸了,可她寧可死,也絕不要下半輩子都活在恥辱之中!

  「姑娘放心,姑娘放心……是這位姑娘救了您!」畫眉連忙解釋道,百靈亦在一旁輕聲安撫。

  姑娘?

  謝佳柔說不出此刻是怎樣的慶幸,她怔怔地抬起頭來,正見一位小姑娘剛直起身來,就站在她旁邊,身上的黑色披風大的離譜,直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了裡面,腳下還拖出長長的一截,濕透的頭髮一半披在腦後,一半貼在臉頰上。

  可她還是認出了這張臉。

  怎麼是她……

  怎麼偏偏是她?

  謝佳柔抿著發白的薄唇,將臉微微轉至一側,似是已經筋疲力盡,倚在丫鬟的肩膀上半闔上了眼。

  江櫻見狀一挑眉。

  方才那是什麼眼神?

  怎麼瞧,也瞧不出一絲感謝來。

  罷了,反正她的出發點也不是真的為了救人,感激與否,對她來說也沒什麼緊要。

  半昏迷中謝佳柔被兩名丫鬟扶著回了船內。

  「阿櫻,快回來烤一烤火!」已經換好了衣裳的梁文青站在船頭正朝江櫻招著手,又吩咐了船夫再將船靠的近些。

  江櫻應一聲,迅速地脫下了身上的披風,對冬珠說道:「勞煩公主代還給應王子,多謝了。」

  冬珠板著一張臉接過。

  江櫻也顧不得去在意她的情緒,下了船梯,瞅準了時機便一步跳回了船板上。

  梁文青與華常靜連忙將人扶著回了船艙裡。

  「衣服都給你準備好了,快換上。等會兒回酒樓裡讓他們給熬一鍋薑湯,再找個客房好好地暖一暖身子你們再回去,省的攢著涼氣趕回家,一經耽擱反倒拖壞了身子……」華常靜拿著主意說道。

  江櫻牙關打顫,點著頭應下來。

  「船家,勞煩調頭回酒樓裡!」石青在外頭說道。

  船夫連忙應下。

  船行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方在景陽酒樓後方靠了岸。

  石青率先下了船去往酒樓安排客房。

  宋春風身上披著的是船夫的蓑衣。最是狼狽。卻還是先顧著江櫻和梁文青,讓二人走在最前頭。

  他是男子,又常年習武。故還扛得過去,並不覺得有多麼難捱,可江櫻和梁文青卻不同了,女子身體本就屬陰。正月裡的湖水彷彿還摻著冰渣一樣,泡在裡頭真可謂是徹骨的冷。縱是換了衣裳坐在船艙裡烤了一路的爐火,手腳卻還是冰冷無知覺的。

  待進了客房裡,華常靜頭一件事就是從床榻上抱了兩床被子過來,給江櫻和梁文青一人披了一床。又忙地去點火盆。

  「春風呢?怎麼不讓他一起過來取暖?」梁文青剛一抖得不那麼厲害了,便問起了宋春風。

  「你放心吧。」半蹲在牆角點火盆的華常靜聞言衝她笑了笑,指了指隔壁說道:「他在另一間房裡呢。有石青照看著,凍不著的——」

  男女總歸有別。更何況宋春風身上的濕衣都還沒換,只披了件船夫的蓑衣擋風,石青已吩咐小二去取了乾淨的衣物送去,想必此時應當正在換衣裳。

  梁文青似也剛想到這一點,點頭「哦」了一聲,便也老老實實地跟江櫻一起坐在了羅漢床上。

  「……好了,你們先烤著火,我去廚房給你們熬薑湯去。」不大的房間裡直是被華常靜給點了四五個火盆,她直起了身往外走,關門之前又笑著對江櫻和梁文青交待一句:「再裹緊些,別露了風兒!」

  江櫻和梁文青便下意識的又將身上的被子攏緊了一些,縮著脖子只露半張臉。

  「哈哈……」門一經被關上,江櫻便聽身邊的梁文青傻笑了兩聲。

  江櫻斜了她一眼,口氣不怎麼好,「還笑?腦子被水沖壞了不成?」

  「你懂什麼呀。」梁文青撿到錢似的竊喜著,說道:「剛才春風為了救我,可都險些出事了……」

  看來,也不是那麼討厭她啊。

  梁文青心裡甜絲絲的一片,冷的發白的一張臉儼然已經笑成了一朵花兒。

  江櫻見她這幅模樣,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可氣,本不忍打破她的好心情,可又覺得這種事情不能一言不發的帶過去。

  「你跳下去救人之前是怎麼想的?」江櫻最終還是開了口,卻是問了這樣一句話。

  「救人還能怎麼想?就是看不過去,想要去救唄!」梁文青回答的毫不猶豫,口氣似是很不能理解江櫻為何會問她這麼淺顯的問題。

  「因為想救人所以就跳下去了?」江櫻又問。

  「你怎麼儘是問這些廢話?」梁文青翻了個白眼說道:「你後來不也跳下去救了嗎,還著急忙慌的拖上去七按八按的給人按醒了呢!你不為了救人,能把自己弄成這幅模樣?」

  江櫻聞言扭過頭來看著她,可因兩個人都蒙著被子,梁文青勉強也只能看到她小半張臉。

  這幅看起來十分具有喜感的情景,逗的梁文青咯咯笑了兩聲。

  江櫻卻沒笑,反而十分嚴肅地說道:「我且不說你貿然下水是否欠缺考慮了,畢竟你一片好心是為了救人性命,可你既是抱有想要救人的心思,又怎能半路將人隨意拋下?你可知當時你的舉動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嗎?」

  梁文青聽的呆住了。

  「當時春風被水草纏住了,腳還抽了筋,我一心急自然就顧不上她了……哪裡想過這些!」梁文青有些惱羞成怒的模樣,瞪著眼睛反問道:「難道你要我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子而置春風的安危於不顧嗎?」

  「我沒有要同你爭吵的意思。」江櫻見一句話不順她的意便炸了毛,卻也沒有就此打住講和的意思,繼續說道:「自你決定跳下去救人之時,你同她之間便不再是不相干的關係了。你起初沒有入水救人還且罷了。可你既然去救了,被那麼多人看在眼裡,卻又中途將人拋下,這是什麼道理?若她真的因為被你拋下而有了三長兩短,你讓晉家怎麼想你?」

  這世間本就沒有絕對的是非曲直。

  幫人幫到底這句話說的不光是做人做事要盡德,而是有些忙你不幫且罷,一旦去幫了。肩上便落下了一份責任。

  若因能力不夠沒能幫到什麼還勉強說的過去。可若是因為一己的任性而弄砸了事情,便要被人冠上不好的名聲了。

  更何況這還是關乎人命的大事!

  江櫻的臉色是少見的嚴肅,再加上這番細思極恐的話。令梁文青一陣心悸和後怕。

  她真的沒有想過這些……

  其實她也知道較之只是被水草纏住了腳,又有船夫幫忙的宋春風的情況相比,那位姑娘的險境來的更為緊急。

  可她……沒腦子啊…

  腦門兒一熱,又想著春風是因為擔心自己才下的水。一時間又覺得激動,更是昏了頭。

  江櫻若是不提的話。她大約是意識不到自己竟然犯了這麼大一個錯的……

  「所以你才跳下去救人的……?」梁文青低聲的問。

  「真為了救人我早跳下去救了。」江櫻的臉依舊著,可因打娘胎裡帶出來的就是一副和氣嬌憨的模樣,縱然著臉也絲毫無法給人威脅力,反而因為違和感而衝撞出了一種別樣的可愛。

  「哦……」梁文青心中十分受用感動。可面子上卻有些過不去。畢竟她一直拿江櫻當作傻乎乎的小姑娘,永遠是需要人來提醒和保護的,可一眨眼。她卻成了最缺心眼的那個,險些就因為自己的任性而闖了大禍。

  江櫻也不說話。靜默半晌之後,華常靜捧著個大長托盤走了進來。

  托盤盛放著兩大海碗冒著熱氣的薑湯。

  「快趁熱喝了吧,喝罷再捂一會兒,捂出汗來,把寒氣逼出去應該就沒有大礙了。」華常靜笑著走過來,一人一碗遞到手裡。

  「你們先在這兒待著,不著急,等覺得身上不冷了再回去。我家中晚上還要宴客,我爹已經讓人來催了,就先走一步了——」華常靜說道。

  江櫻與梁文青齊齊抬起頭來,點頭又道了謝。

  「那我走了,明日去孔先生那兒再見,我還時常想著什麼時候能再吃到你做的火鍋呢!」

  江櫻笑著問:「那明日便在清波館吃火鍋?」

  「好!就這麼說定了——」華常靜笑的瞇了眼睛,對著江櫻和梁文青揮了揮手,遂才轉身出了房門,將門合好之後離去。

  「我去看看春風……」梁文青喝完薑湯,起身有些不自在地說道。

  裹著被子走到門口兒,將門打開之後卻又忽然轉回身,含糊不清地說道:「我知道我做的不對……下回,下回肯定不會了……謝謝你給我收拾了這個爛攤子……」

  說罷也不管江櫻如何回應,便將房門輕輕關上了。

  江櫻無奈失笑了片刻,垂下了頭繼續喝薑湯。

  片刻之後,忽聽房門被敲響。

  江櫻只當是石青,便應了聲:「進來吧——」

  隨著一聲輕響,房門被推開了來。

  江櫻下意識地抬起頭,卻頓時愣住了。

  「晉大哥?」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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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
發表於 2016-5-10 16:29:08 |只看該作者
290:一件幸福的事

  江櫻訝然看著推門而入的晉起。

  晉起將門合上,轉身入目便瞧見了她屈膝半蹲坐在羅漢床上,身上披著翠綠色緞面兒的錦被,只露出一張白裡透紅的小臉兒……

  再加上捧著的大海碗裡冒著熱氣兒,活像個剛出鍋被人剝開了一角的大粽子。

  晉起有些想要發笑,可壓在心口裡的怒氣與擔憂還未散去,以至於面上依舊是冰冷無表情,看著她頭一句話便是:「誰讓你下水救人的?」

  口氣裡很有些質問的味道。

  察覺到氣氛的不同,在一旁的白宵翻了翻眼皮,待上下瞄了晉起一眼之後,卻是縮了縮腦袋繼續裝睡了。

  這個人太殘暴了,可是能空手打死一隻比它還大還肥的虎,它早先便見識過了,不能惹。

  「當時我就是……」

  不待江櫻解釋,便聽晉起打斷道:「你知不知道你當時的舉動有多危險!」

  見他是真的在生氣,江櫻立馬點頭如搗蒜,「知道的……」

  「知道還下水?」晉起看著她渾然不覺後怕的模樣,不由氣笑了。

  說句不好聽的,謝佳柔是生是死他根本不在乎,晉家也不會有人在乎。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謝佳柔若就此殞命,他還能免去許多麻煩。

  但也不能說他盼著謝佳柔死。

  而是對於他而言,不管是哪種結果,他都不曾想過要去問亦或是插手。

  更何況,此事嚴格來說本就非尋常意外,而是謝佳柔她自己的選擇——

  選錯了路,理所應當是要付出代價的。

  就算今日謝佳柔真的死在了這片景陽湖裡。也半點都不冤枉。

  但她不一樣,這事同她無半分關連。

  他不想看到她出分毫差池,更何況謝佳柔根本不值得讓他人冒險來救——

  歸根結底,整件事情下來,她將自己置身於本可避免的危險之中,這才是他生氣的原因。

  「當時就想著不能讓文青闖下禍事來,鬧得不好收場…」江櫻見晉起誤會了她的出發點。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其實。我本來也不是個愛見義勇為的人,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為了文青……」

  「……」晉起有些意外她的回答,片刻之後。方道:「縱然如此,也不可親自下水。就算真出了事,自也有我來擺平。」

  聽他口氣明顯溫和了很多,分明是氣消的跡象。江櫻不由笑了兩聲,一副乖巧的模樣點頭應下。「我知道了……」

  卻又聽晉起正色說道:「日後不管出了什麼事情,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危為先。縱然因此惹了禍也不用怕,有我在便輪不到你來操心。記住了嗎?」

  對他而言,這世上所有的事物加在一起。也抵不過她的安危來的緊要。

  江櫻怔了一下,方輕輕點頭。

  她雖然隱隱覺得晉大哥給她這樣的保證太過輕率縱容,但還是忍不住跟尋常的小姑娘一樣心生歡喜。末了還一臉試探地問道:「那若是我闖了很大很大的禍呢?」

  「能將天捅出個窟窿來嗎。」晉起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邊朝著她走來邊道:「你若真有這樣大的本領。我倒不必擔心你會吃虧了。」

  江櫻不置可否,嘿嘿笑了兩聲。

  「今日之事暫且不與你計較了,下不為例。」晉起一副大發慈悲的模樣宣告道。

  江櫻高興的又笑了幾聲,剛待開口謝恩,卻聽來到了跟前的晉起皺眉說道:「快把薑湯喝了——」

  「喝飽了,喝不進去了……」江櫻望著手裡捧著的半碗薑湯,說道。

  「喝光。」

  聽得這道含著命令意味的聲音,江櫻臉色一垮,很沒有骨氣的屈服了。

  咕咚咕咚的一口氣喝下去,直是喝出了一層細汗來。

  江櫻將碗底只餘下了一層薑絲兒的空碗遞到晉起面前,示意他看。

  晉起面露滿意之色,伸手接過放在了一側的桌几上,遂問道:「可還覺得冷嗎?」

  江櫻想也沒想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方才身體凍僵的是一丁點兒直覺都沒有了,現在的確已經恢復了很多。

  只是這麼一感覺,卻察覺到雙腳還是冰冰的,彷彿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樣。

  「怎麼沒換鞋子?」

  晉起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她隱隱露在被子外的鞋尖竟然還在滴水,穿的還是落水時的濕鞋。

  江櫻也是在這時才剛剛發現,輕輕「啊」了一聲,說道:「方才在船上換的是華姑娘的衣裳,她也沒有帶多餘的鞋子出門,一路折騰到現在,也沒想起來穿的是濕鞋。」

  主要還是身上各處都凍僵了,全無知覺,所以才沒察覺到。

  晉起皺眉看了她一眼,遂就近端了個火盆到江櫻腳下。

  「腳——」

  「啊?」江櫻沒聽明白。

  晉起臉色微慍地看她一眼,倏然撩袍蹲下了身去。

  江櫻正無解之際,忽覺腳腕被人握住,自緊緊裹著的被中拽了出去。

  江櫻驚訝的忘記了驚呼,只瞪大了一雙圓圓的眼睛看著晉起。

  見他要將自己腳上的濕鞋脫下,江櫻連忙要將腳收回,十分不自在地說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可腳腕卻被晉起緊緊攥住,力道雖不算太大,但卻不是她能輕易掙脫的。

  這間隙,腳上的緞鞋已被晉起除去。

  身上的濕衣包括綾襪在船上已經全都換了下來,因沒有鞋子來替換,便光著腳穿著原先的濕鞋。

  是以此刻鞋子一經被脫下,入目便是一隻光溜溜的小腳。

  晉起手上的動作一滯。

  掌心裡的小腳冰塊一般冷,卻出奇的白嫩,柔若無骨,腳指勻稱整齊。如細細的蔥白,秀氣可愛。透過細膩半透明的白嫩腳背皮膚,甚至隱隱可見皮下深處細小的血管,紫棠色銀線的裙角邊隱隱露出一截纖細的腳踝,弧度美好。

  用來走路的東西……怎麼也能這麼好看?

  晉起很不解,眼中滿都是新奇與疑惑。

  坦白講,他兩世加在一起。這還是頭一次見著女子的腳。

  江櫻的臉卻早已燒紅一片。好在原本就因寒冷而一直通紅著,故此刻也看不出什麼變化來,但因不自在的緊了。縮了縮身子。

  晉起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輕聲咳了兩下,倒也沒有露出太過於尷尬的神色,只將江櫻另一隻腳上的濕鞋也給脫了下來。又取過一側搭放著的干毛巾,替她將雙腳擦乾。

  動作雖然生疏。卻也一氣呵成,彷彿不能再自然。

  江櫻卻做不到這麼自然,其間多次嘗試要自己來,結果卻無一例外得到了晉起絕對性的眼神鎮壓。

  擦乾之後。晉起又將江櫻的腳握在手中放在火盆上方烤火。

  原本冰冷透白的腳掌,沒一會兒的功夫便有了血色。

  晉起卻不知忽然想到了什麼,對江櫻說道:「你先烤著。我去拿點東西過來。」

  臉紅如炭的江櫻已經顧不得去問他是要去拿什麼東西,聞言忙不迭地點頭。晉起起身的間隙,便順勢將腳抽了回去。

  待晉起離了房間而去,江櫻慌忙拿手按在了砰砰直跳的心口處。

  奇怪!

  不過就是碰了碰腳而已,晉大哥這個古人都一派風輕雲淡,怎麼她一個從風氣開放的二十一世紀過來的人卻慫成這幅模樣了!

  江櫻皺起眉,將烤的熱乎乎的腳縮進被子裡,臉上的神色是十足的恨鐵不成鋼。

  酒樓客房裡的隔音效果不太好,隔壁房中時不時地便傳出一兩句爭吵聲來。

  不消去想,定是宋春風在趕人,而梁文青抵死不走。

  對此已經屢見不鮮的江櫻斜斜地靠在羅漢床欄上,沒由來的,忽然想到了那張黑色的面具,和面具之下那雙狹長的暗藍色眼睛。

  今日是她第三次見到那位西陵的應王子。

  說不清是為什麼,方才在晉家的船上之時,他將披風披在她身上,而她抬起頭對上那雙暗藍色的眼睛的一瞬間,心中竟有一閃而過的驚異感。

  那種驚異並非是單單的驚訝於他為何要將披風給自己,而是一種……自內心深處油然而生的震驚。

  只是當時情況混亂,她並來不及去細想這種奇異的感覺是從何而來。

  而至眼下,她心中有的也僅僅只是莫名其妙。

  江櫻正兀自出神之間,房門被從外面推開,晉起走了進來。

  江櫻的思緒被打斷,定睛瞧了一眼他手裡的東西,竟是一塊洗的乾乾淨淨的老薑。

  「晉大哥是去拿了這個?」

  晉起溫聲「嗯」了一句,重新回到火盆旁蹲下身來,將薑放在了罩著火盆的鐵絲網上烤著。

  烤了片刻後,又拿手翻了個面繼續烤著。

  江櫻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終是忍不住好奇地問道:「晉大哥,這是什麼吃法兒……?」

  薑還能烤著吃啊?

  「……」晉起嘴角一抽,頭也不抬地說道:「不是拿來吃的。」

  她滿腦子裡除了吃之外,真的還容得下其它東西嗎?

  「那你烤它幹什麼?」江櫻愈發不解地問道。

  晉起沒有立刻回答她,待空氣中有了淡淡的薑味之後,便將烤的熱熱的薑塊自鐵絲網上拿了起來,取出貼身帶著的匕首,取中間的位置切成一塊塊薄厚適中的薑片。

  隨後,取過一側的矮杌,放到江櫻腳下,示意她將腳放上去。

  江櫻猶豫了一下,但想到前車之鑒,為了不讓晉起親自動手,故只得乖乖地放了上去。

  晉起卻是將切好的薑片敷在了她的腳上,尤其是腳趾處,敷了厚厚一層。

  「這是幹什麼的?」江櫻新奇地問道。

  「防止回頭長凍瘡。」

  江櫻聞言一愣,遂道:「我不容易長凍瘡的,這點兒寒不算什麼。」

  「驅一驅寒氣也是好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薑片也都鋪上了,江櫻便也不多說,一手託了腮仔細地看著晉起手上的動作,嘴角含著笑意說道:「沒想到晉大哥你還懂這個呢。」

  「前世在西北打仗的時候,從隨行的軍醫那裡學來的。」晉起淡淡地說道,手中最後一片薑片也鋪了上去之後,抬起頭來看著江櫻說道:「我懂得還多著呢——」

  江櫻聞言一陣傻眼。

  因為她從晉起這乍然一聽雲淡風輕的話裡,聽出了濃濃的炫耀之意。

  說好的謙虛是一種美德呢?

  晉起全然不理會江櫻的眼神,徑直問道:「可還另帶了鞋子出來?」

  江櫻搖了搖頭。

  接下來便見晉起拿過方才從她腳上脫下來的那雙鍛鞋,一手拿著一隻放在火盆上烘烤著。

  「我自己來吧——」江櫻已沒了起初的不自在,但讓晉起這樣『伺候』著,到底還是有些過意不去,說話間便笑著撇開了被子,要從羅漢床上下來。

  「老實坐著薑

  晉起一記稍顯不悅的眼神過來,震懾的江櫻立馬兒將伸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

  「把被子披好——」

  江櫻連忙照做,因喝完薑湯發了汗又烤著火盆子,有些燥的慌,故改裹為了披著。

  晉起這才重新將目光放回了手中的鞋子上。

  ……雖然性子不太安分,但好在很好管教,一說就聽,倒也省心。

  晉起望著手中因為盆中炭火烤灼而冒著熱汽的繡鞋,嘴角輕輕彎了一下。

  「晉大哥。」

  「嗯?」

  「沒事……」

  晉起抬起頭看她。

  江櫻雙手抱膝,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正望著他吃吃的笑。

  「腦子進水了?」晉起總是很擅長拿一本正經的表情來說任何話。

  「……沒。」江櫻搖頭否認,卻仍在斷斷續續的發出細小的笑聲,好一會兒忽然說道:「我就是覺得……有人願意給我烘鞋子,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晉起嘴角一抽。

  合著他的作用竟然就是給她烘鞋子,從而來製造幸福感?

  等等……這是什麼怪異的說法?

  晉起越想越覺得不對,但奇怪的是,忽然之間,他竟然也覺得能給她烘一烘鞋子,確實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甚至隱隱覺得……很愉悅?

  一眨眼的功夫,怎麼就把身份地位擺低下到這種程度了?

  晉起隱隱有些想嘆氣,但一瞧見她露出的腦袋上竟還是濕漉漉的頭髮,當即便擰起了濃黑的眉,忙就放下手中半乾的鞋子起身去尋擦拭頭髮的乾毛巾。

  ……

  頓時也沒心思繼續無奈了,因為他差不多已經看到自己的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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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6:29:23 |只看該作者
291:只是被嚇昏了而已

  江櫻與梁文青從景陽酒樓裡出來的時候,外間的天色已然暗下,不見了晌午時的金燦日光,且天氣似乎還有了轉陰的跡象,蒼穹上霧蒙蒙的烏雲一片壓著一片,讓人分不清具體的時辰。

  「你可算出來了,這麼長時間你待裡面做什麼吶!」

  冬珠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疾步走了過來一臉不耐煩地看著晉起說道:「全船的人就等著你出來好回府呢,左右也沒找見人,我還當你也掉景陽湖裡餵了魚呢!」

  她說話嘴上向來沒個遮掩,晉起聽了也不生氣,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而後道:「不是讓宋元駒知會過你們了,不必等我,先行回去就是了。」

  「你當我願意等你啊!那個晉覓已經回去了,我若帶著表姑娘回去哪裡知道該如何交待,你連套說辭都沒教給我就沒了人影兒,現如今倒還一派輕鬆事不關己的模樣——早知道會有這樣糟心的事情,說什麼我也不會來這景陽湖!在此處等了你半個時辰有餘,冷風吹得都要脫層皮了!」冬珠喋喋不休的說著,眼神有意無意的幾番落在晉起後面的江櫻身上。

  她的衝動莽撞與梁文青的不同,梁文青是典型的胸大無腦,心思單純,一切全憑自己的直覺;而冬珠固然蠻橫霸道,但好歹也是根正苗紅的西陵公主,自幼成長的環境不同,雖然小事上任性妄為了一些,但若牽扯到正事上面,縱然談不上穩妥周全、滴水不漏,但也必定謹慎十分。

  謝佳柔為何會落水她並不清楚,但一船人見死不救她卻看在眼中,大概的原因她隱約明白,但若讓她出面來跟謝氏等人解說,她卻也是不願去趟這趟渾水的。

  晉起並未理會冬珠。只頓下了腳步對江櫻說道:「讓石青送你們回去,明日我有事要與孔先生商談,會去清波館一趟。」

  話裡的意思不言而喻,是在同她說明日清波館見了。

  江櫻笑著點頭。鼻尖被風吹得微微有些發紅。

  白宵亦步亦趨的跟著她,興許是方才在暖烘烘的客房裡沒睡夠,此刻一副不大高興的睏倦模樣。

  「江姑娘……」

  不遠處的冬烈瞧見了江櫻一行人出了酒樓,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此刻正望著江櫻一臉的欲言又止。

  江櫻不禁疑惑地問道:「應王子有事問我嗎?」

  心中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在對上那雙暗藍色的眼睛之時,突然再次變得濃重起來。

  「沒事。」冬烈的聲音乍然一聽竟有些說不清的緊張,看著江櫻說道:「此處風大,江姑娘還是趕緊上車吧,以免著了風寒。」

  江櫻輕輕點頭,然而心底仍有疑惑。

  冬珠卻沉了臉。

  此處風大?

  她在這兒站了都快接近一個時辰了,怎麼都沒聽他勸她去馬車裡等一等!

  晉起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只是掃了冬烈一眼。

  「那我走啦——」江櫻朝著晉起輕輕揮了揮手,緊跟著一臉悶悶不樂的梁文青上了馬車。

  白宵緊跟其後,可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約莫是還沒睡醒,四肢有些乏力,一下子竟然沒能跳的上去,反而身子一歪,「噗通」一聲以一種四腳朝天的姿態朝後摔了下去。

  「……這不是劍虎嗎!此處哪兒來的劍虎!」方才只顧著說話的冬珠等人這時才瞧見白宵的存在,驚呼了一聲。

  冬烈順勢瞧去,瞳孔頓時一陣緊縮。

  『劍虎』是西陵人對藍眼白虎的一種稱呼,據說劍虎的起源地便是西陵,在西陵它們通常被譽於能帶來庇佑與祥瑞的『神物』,王宮以及王陵及各大祭壇裡。都隨處可見它們的雕塑,但縱然是在西陵,劍虎的數量也少的可憐,十分罕見。

  摔了一跤的白宵頓覺高貴的形象被毀。顏面盡失,又以為冬珠是在開口取笑自己,惱羞成怒之際,一個猛子爬坐起來,朝著冬珠的方向一張大口,發出一聲示威般的怒吼。

  江櫻自是看得出它這只是耍耍脾氣而已。並無傷人之意,可冬珠卻以為它是要攻擊自己,下意識地就摸出了腰間的軟鞭,卻也難掩驚慌之色的倒退著。

  她再如何蠻橫,也不過是個姑娘家罷了,雖略通些防身的功夫,卻遠遠不夠與一隻猛虎抗衡!

  「還不快來攔住它!」冬珠見除了冬烈之外,竟然沒一個人做出防備之態,彷彿根本沒聽見方才那聲虎嘯一樣,又是不解又是驚怕地向著晉起喊道。

  「公主莫怕,它沒有惡意的。」江櫻見嚇到了她,忙出聲喚道:「白宵,快過來——」

  白宵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叫聲來,似是在應和她,然而冬珠畏懼的反應似極大的滿足了它的『虛榮心』,沾沾自喜且不停膨脹著大傻虎找回了久違的王者之感,忽而一個飛躍撲上前去,口中利齒泛著寒光,嚇得冬珠大聲驚叫起來。

  七魄飛了六魄之際,卻忽見這隻大白虎驟然停下了動作,折身跑了回去。

  臥槽……!

  冬珠瞪大眼睛站在原處,身體還在顫抖著,臉色卻分外凌亂。

  事到如今她哪裡還看不出來這隻白虎竟然是在……逗!她!玩!

  白宵這廂已經跳進了馬車裡。

  「……公主見諒,這畜生性子雖然乖張了些,但絕無傷人之意……」江櫻略顯難為情地說道。

  梁文青卻撫了撫白宵脖子上的毛,一臉欣慰地低聲說道:「幹得太好了,回去給你買燒雞吃……」

  江櫻聞言悄悄掐了她一把。

  「這劍虎……是你養的?!」冬珠驚異地問。

  「叮!」

  江櫻還未來得及回答,忽聽鐵器落在地上的聲音響起。

  眾人定睛一看,卻是一柄泛著寒光的長劍落在了地上。

  劍的主人正是戴著面具的應王子冬烈——這把劍應當是他方才見白宵撲過來,下意識地拔出來防身用的。

  而此刻他卻近乎僵直的站在原處,雙手緊緊抱住頭部,一雙暗藍色的眼睛幾近空洞的定在蹲坐在馬車裡的白宵身上——

  「阿烈你怎麼了……」冬珠見他神色有異,連忙出聲問道。

  而下一刻,卻見冬烈身形微微晃動了起來,隨著一聲隱忍的痛呼聲響起,眨眼間……人竟然直挺挺的朝著身後倒了下去!

  「阿烈!」冬珠面露震驚之色。連忙彎下身去攙扶。

  晉起見狀一皺眉,忙也走上前去。

  宋春風已先他一步來到跟前,彎身去探其脈象。

  他雖不是行醫出身,但在方家藥行裡待了這麼久。倒也跟著學了些皮毛,眼下又是這種情形,自是當仁不讓的站了出來。

  不管能不能行,先看看吧……

  「阿烈他怎麼了!」冬珠見他神態認真,頗具醫者風範。當即也顧不上去追究二人之間有著踩壞了一隻燈籠的恩怨,神色急切地詢問道。

  「沒什麼大事。」宋春風收回手來,神色有些複雜地說道:「只是被嚇昏了而已。」

  四周的侍衛們臉色也都有些複雜。

  的確是沒什麼大事。

  就是,有些丟人……

  堂堂西陵國的儲君啊…

  「什麼!」冬珠的神色比見了鬼還要驚恐。

  嚇昏了?

  她的阿烈……在去年的狩獵中可是拿下了西陵第一勇士的榮譽!

  怎麼會被一隻劍虎給嚇昏了呢?

  「你胡說!」冬珠一臉受到了侮辱的模樣,對宋春風怒目以視。

  「你說是就是吧。」宋春風懶得同她爭辯,一拂袖子上了馬車。

  反正確定人沒事就好了。

  「……」

  一時間,四周出現了短暫的寂靜,略有些詭異的尷尬。

  「公子,我便先送姑娘回家了。」最終是石青開口打破了這種安靜,對著晉起揖手行禮。

  晉起「嗯」了一聲。而後看向馬車,對著車裡的江櫻微一頷首。

  江櫻見狀心下瞭然,知曉晉起的意思是讓她不必理會此事,是以便放下了馬車簾。

  馬車很快調了頭。

  「你啊…」江櫻無奈瞪了一臉無辜的白宵一眼,想著方才一個大男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的景象,心底隱隱有些愧疚。

  「也算是為你出氣了呀。」經白宵這麼一鬧,梁文青心底那些因為宋春風誓死不從她而產生的負面情緒,已全然煙消雲散了,一臉解氣地說道:「你忘了頭次見面的時候,他怎麼藉機輕薄於你的事情了?」

  「……」江櫻覺得自己大概真不是個正常的姑娘。因為若非梁文青提起,她竟然已經快要將此事拋諸腦後了。

  「再者說了是他自個兒膽小,白宵又沒怎麼著,也沒傷他一塊兒皮啊…」梁文青拍了拍江櫻的肩。道:「所以你也不必感到愧疚,權當扯平了罷。」

  江櫻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只覺得今日這門出的著實輕率,荒唐的事一樁接著一樁,定是犯了什麼忌諱,理應是要仔細地看一看黃曆的……

  ……

  然而奇怪的是。在這種情形之下,江櫻竟睡了一個難得的好覺。

  回到家的時候,莊氏已經準備好了晚飯在等著他們回來,為防莊氏與梁平擔心,江櫻梁文青包括宋春風在內,三個人誰都沒有提起落水之事,只道是在外頭玩的時候碰巧遇見了石青和華姑娘,便多說了幾句,故此這才耽擱了些時辰,回來的晚了。

  莊氏自是深信不疑。

  用罷晚飯之後,江櫻便覺睏意來襲,匆匆洗了個澡,便爬上會周公去了。

  一夜安睡無夢。

  ……

  次日早,江櫻按時起了身。

  洗漱後一照鏡子,鏡中的小臉分外的神清氣爽。

  江櫻將自己的院子清掃乾淨,這才去了前廳用早飯。

  「……櫻櫻也起來了,快來吃飯。」

  宋春風對著江櫻笑著招手。

  昨晚吃完飯他也沒有回藥行,直接在前院的倒座房裡歇下了,只是他的睡眠質量顯然不如江櫻好,此刻坐在飯桌旁,頂著一對陳黯的黑眼圈。

  「昨晚沒睡好嗎?」江櫻邊在自己一貫坐著的位置上坐下,邊向他問道。

  「發了一宿的噩夢……」江櫻不問還好,一提到此處,宋春風便露出一臉苦不堪言的表情來,道:「一直夢見自己掉進水裡,被女鬼的頭髮纏住了手腳動彈不得……夢醒了一閉眼還是同樣的夢,整整一夜沒都沒不帶換樣兒的……」

  江櫻深表同情,但又控制不住的笑起來。

  「一大早的說什麼呢,鬼不鬼的,多不吉利!」莊氏的聲音傳來,手裡端著兩屜剛出鍋的包子,鼓囊囊白嫩嫩的包子整齊地待在屜籠裡,還冒著熱騰騰的白汽兒。

  梁平緊跟其後走了過來,邊一臉笑的說道:「今個兒熬了紅豆薏米銀耳粥,我親自熬的,你們嘗嘗怎麼樣……」

  自打從成了親之後,梁平本著好男人的原則,主動洗手作羹湯,雖然不至於將廚房裡的活計全包攬下來,且時不時地還會弄出一兩道黑暗料理來刷新大家的三觀,但一片心意真也可謂日月同鑒。

  「嘗嘗是不是比上回的有進步?」梁平盛了一碗推到江櫻面前,一臉期盼得到肯定的神色讓江櫻深覺壓力甚大。

  梁文青是個賴床精,十日裡能有一日爬的起來用早飯已是奇了,所以絕大部分這種嘗菜的重擔便落在了江櫻一個人的肩膀上。

  在梁平期盼的眼神之下,江櫻拿起調羹舀起一勺草草吹了兩下便送入口中,做出一副細細品嘗的模樣,而後一臉認真地給予了肯定的點頭,豎起大拇指道:「有進步,熬得比上回爛多了——」

  她說的是實情。

  畢竟上回只熬了個五成熟,還將鹽巴當成了白糖。

  相比之下,進步的空間確實不小。

  而梁平向來是個腳踏實地的穩重人,從不奢望能一步登天,能有進步已經十分滿足,當即滿臉笑的坐下了。

  總地來說,這頓早飯吃的還算愉悅。

  早飯後,江櫻便準備去清波館了。

  然而剛待拾掇好,要去喊梁文青起床同往之時,卻聽莊氏說,前院來了晉家的人,並稱是奉命特意前來請她過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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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6:29:38 |只看該作者
292:拔蘿蔔

  「晉家的人要請我過去……」江櫻納悶了一下,問道:「奶娘可聽來人講是誰想要見我嗎?」

  讓人來請她去晉國公府這種形式,斷不可能是晉大哥。

  「是晉夫人想見你。」莊氏的口氣有些疑惑,邊帶著江櫻往前走邊道:「好端端的,這晉夫人怎麼突然要見你?」

  莊氏並不知晉起與晉家人的感情好是不好,但提到晉家與江櫻,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牽連便是晉起了。

  是以一臉揣測地說道:「該不是知道了些什麼,想要提前相看相看你吧……」

  說到這裡未免有些嚴肅謹慎起來,「照這麼說的話,你可得好好準備準備才行!首先這套衣裳就得換,顯得太不正式了——」

  江櫻聞言有些哭笑不得,只道:「斷不會是為了這個……」

  就算真要『相看』,那也必定是為了晉覓相看的。

  而她認為,晉夫人今日之所以讓她過去,為的應當是謝佳柔落水一事。

  至於是欲謝她還是其他,便不得而知了。

  「那好端端的請你過去作何?」莊氏見她神色鎮定,全然沒放在心裡的輕鬆模樣,不由有些疑惑。

  「呃……」江櫻心知若是將她冒險救得謝佳柔一命之事告知了莊氏,十成是要挨一頓數落的,嚴重了說不準還會關她一陣時日,在及笄禮之前不允許她出門兒。

  是以只得硬著頭皮胡謅道:「昨日下午出門兒的時候不單單遇著了石大哥,還遇見了帶著冬珠公主外出遊玩的晉夫人……當時晉夫人和公主嘗了嘗我帶去的幾樣糕點,說味道不錯,跟國公府裡的廚子做出來的很有不同,晉夫人很感興趣。便與我說待來日得空,便去國公府裡好好地與她探討探討,我當時以為她只是隨口一說呢,沒想到今日就差人過來了……」

  她說的十分仔細。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兒一樣。

  莊氏的腦袋素來不會拐彎,再加上士族女子們多是樣樣全能,縱然不常動手,但精通愛好廚藝者也比比皆是,故不曾懷疑江櫻的話。只瞭然點了頭問道:「那你去是不去?」

  「昨日已同華姑娘說好了去先生那吃火鍋了……」江櫻作猶豫狀。

  「左右都是吃,那便遵守承諾去清波館吧,反正晉夫人想必也不著急,我代你拒了就是。」莊氏十分痛快的拿了主意,江櫻鬆一口氣之餘,又聽其說道:「這樣最好不過了,說句心裡話,就你如今這幅模樣,去了晉夫人跟前我反倒怕你失禮呢……萬一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日後晉家若以此為藉口不同意你進門兒……真也是得不償失了。」

  江櫻聽罷訝然。

  怪不得奶娘這麼痛快的就替她做出了選擇。合著……是怕她去了晉家丟人啊!

  「……但你也別擔心,關於及笄禮正賓一事季夫人那邊已經答應下來了,我昨日下午抽空去了一趟季府,同季夫人大概說了一下你的情況……季夫人很熱心,說是若你願意,隨時可過去找她,同她學一學規矩——」

  學規矩?

  江櫻聽到這三字兒便覺得腦仁子突突的疼,但想到及笄禮的重要性,而自己又的確不怎麼懂規矩,便也只能聽從的應下來。

  莊氏本就打算好好地同她說道此事來著。眼下時機正好,便一股腦兒的將心中所想都說給了江櫻聽。

  「日後的事情咱們日後再說,但眼下學好規矩卻是迫在眉睫的,不光是及笄禮用得上。晉家那邊兒不管能不能成個好結果吧,但也不能在禮節面子上讓他們看輕了你……再者說,待認親禮辦過,你可就是孔先生正正經經兒的孫女了,到時候出去代表的可是先生的臉面!」

  「嗯!」江櫻重重點頭,「奶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學。」

  「但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奶娘也不指望你能成什麼大器,只要出門丟不著人就夠了。」莊氏說到這裡又補了一句:「孔先生也是這麼個想法。」

  「……」江櫻沉默了一下,她的確沒有想到,大家對她的期望值竟然是僅僅停留在「丟不著人」這種程度上。

  但她想說的是——「你們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因為我一直也就是這樣打算的。」

  莊氏聽罷也沉默了一下,後點了個頭,算是將這個話題就此帶過去了,轉而說道:「你不是要喊文青起床一同去清波館嗎?晉家那邊來的人,奶娘替你回絕了就是。」

  江櫻想了想,道:「不用了,還是我自己跟她們說吧。」

  晉夫人若真是單單為了謝佳柔的事情要見她,這本沒什麼。

  可她怕就怕這位精明的跟鬼似得晉夫人會藉機旁敲側擊的給她下什麼語言圈套,雖然堂堂晉家主母不可能做出勉強她的事情來,但俗話說的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晉大哥不喜歡她跟晉家那些人靠的太近,更重要的還是,她這點兒腦子在晉家人面前根本不夠用,怕是一不小心就會被人坑了。

  所以為了安全起見,若非必要,她還是盡量躲的遠一些吧。

  「勞煩二位姐姐回稟晉夫人,我今日恰巧要去清波館一趟,實在無暇應夫人所邀前往貴府。若夫人是為表姑娘之事,還請二位轉告夫人……昨日之事,我們只是湊巧路過偶遇,並不知具體細緻。」江櫻來至前廳,對兩名丫鬟如是說道。

  她起初就未抱有救人的心思,也不指望晉家或謝佳柔因此感激她。

  既然謝佳柔沒事,不會牽扯到梁文青,那麼她也不想再繼續趟這趟渾水,如此自然是撇的越乾淨越好,不管晉家打不打算瞞著,亦或是有別的什麼打算,總之她這邊。且全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吧。

  兩名丫鬟將江櫻的話一字不差的帶回了晉國公府,傳入了謝氏的耳朵裡。

  謝氏聽罷微微皺了皺眉,遂向兩個丫鬟問道:「你們見著江姑娘的時候,她是什麼模樣?可像是要出門的樣子?」

  真的有事。還是只是以此為藉口不願來她這裡。

  丫鬟想也沒想便點了頭,道:「應當是要出門的,從衣著到髮髻都收拾的很是乾淨利落。」

  另一名也點頭附和稱「是」。

  謝氏聽了便也未多再多問,只又道:「去前院問一問大公子可回來了——」

  其中一名丫鬟應下,緩緩地退出了房間而去。

  晉覓昨日自景陽湖回來。由於是撇下了應王子與公主一人獨自回的府,便遭到了晉餘明的責罵。

  再加上謝佳柔被送回府之後,其身邊的丫鬟畫眉情緒十分激動,哭訴著找到謝氏這裡,哭著求著讓謝氏為謝佳柔做主,這丫鬟雖尚有分寸未有直言,但謝氏卻哪裡聽不出謝佳柔落水一事與晉覓有關——且這些時日以來,晉覓對謝佳柔那些零零碎碎的逾矩她也不是沒有看見,只是礙於身份,唯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可卻沒想到。此番竟出了這樣驚險的事情。

  她不是猜不透謝佳柔的小小算計,只是她更清楚的是,這孩子……實在是十分艱難了,做出如此輕率之舉,怕也是被逼急了。

  她雖向來顧全大局,一切以晉家的顏面為重,但眼見晉覓越發荒唐不顧體統,卻也不好再繼續縱容下去,權衡再三之下,還是讓人尋來了晉覓。

  謝氏本著打算不與他拐彎抹角。直接將此事拿到檯面上說,抱著軟硬兼施的態度,與他細細分析其中的利害關係,然而極不容易等來了這位爺。結果話說不過三句,晉覓便炸了毛,一副惱羞成怒的模樣拂了袖離去。

  且昨夜當晚更是直接宿在了外頭,未曾回府。

  吩咐了丫鬟去前院查看情況,謝氏又命人送了補品去應王子冬烈那裡。

  聽說昨日應王子回來的時候是昏迷著的,一行人卻絕口不肯提及原因。只請了府裡的大夫去瞧了瞧,說是沒有大礙,事實證明也的確沒什麼大事兒——扎了兩針下去之後,人立馬兒醒了。

  謝氏只當是這位時刻戴著面具的應王子說不準是有什麼不可說的隱疾,故也識趣的沒有多問。

  她雖為晉家當家主母,可冬烈到底是外男,前去看望這種事情便只能由晉餘明和兩個公子去做了,她眼下差人送去些補品,便也算是全了一份心意。

  安排好了這一切之後,謝氏也沒能閑著,而是帶著丫鬟去了意蘭閣,看謝佳柔去了。

  謝佳柔染上了十分嚴重的風寒,昨日夜裡還起了燒,半夜折騰忙活下來,天一亮才算堪堪退去。

  謝佳柔正躺在床上望著床頂,布滿了紅血絲的雙目顯得有些無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此時,外間隱隱傳來了說話聲。

  謝佳柔回了些神,微微扭過頭去看向床外的方向。

  「姑娘,是夫人來看您了……」百靈自外間步入,聲音放的輕輕的。

  「別讓姨母進來了。」謝佳柔卻道。

  「姑娘……」守在一側的畫眉聞言面帶不贊同地喚了她一聲。

  退一萬步不管怎麼說,在這晉國公府裡,姑娘唯一能倚仗的人,便只有二夫人啊…

  姑娘雖然向來清冷,但待夫人從來都是態度得當的,想必也是深知這一點。

  今日這話,怕是有些賭氣的意味在其中吧。

  畢竟姑娘也是個十分要強的性子……

  可這種要強,在這貴不可言,卻又堅硬冷漠的晉氏族中,以一個外來人的身份存活著……又有什麼用處呢?

  「我身染風寒正重,萬一將病氣過給了姨母未免不好。」謝佳柔將頭轉回去,閉了閉眼睛說道:「轉告姨母,就說我睡著了罷。」

  畫眉見她表情,心中倏地便跟著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悲涼來,猶豫了一番終究也未再出言相勸,對傳話的小丫鬟說道:「就按姑娘的意思……」

  小丫鬟抿了抿唇,轉身退了出去。

  ……

  今日的清波館十分熱鬧,時有孩童的嬉笑聲傳出。

  這是因為華泉不光帶了華常靜過來,還帶了兩個七八歲大的孫子,和一個剛滿三歲的孫女兒。

  華泉兒孫眾多,可常年裡多不在連城,幾個兒子都有了自己的家室,早年分了家,產業遍布各地,一年到頭四處的跑,只有過年才能抽出空來回京城,合家團圓。

  「……姑姑,姑姑,我要那朵花兒……」頭上揪著兩個小糰子,走路尚有些不穩當的女童伸著胖嘟嘟的手指,指著身側紅白交錯的山茶花叢含糊不清地說著。

  華常靜聞言笑著摘了一朵彎身遞到她手中,滿眼寵溺的揉了揉女童柔軟的額髮,往四周環顧了一番,問道:「可瞧見黎哥兒和錚哥兒了嗎?」

  女童搖了搖頭,一派天真地望著手裡的紅茶花,片刻後,湊到鼻尖狠狠地嗅了嗅,小小的鼻子都跟著皺起來。

  「兩位哥兒跟著華老爺去後院鑿冰釣魚去了——」正挎著個菜籃子半蹲在茶花叢後的菜地裡,跟梁文青一起拿小鏟子挖蘿蔔的江櫻說道。

  這片小菜園是她年前開墾出來的,用來種植一些簡單的蔬果青菜,起初隔上幾日便會來打理照看一番,後來漸漸地長成了,才交給清波館裡的老僕們偶爾澆一澆水。

  「也真是好興緻……」華常靜無奈地搖頭,遂對江櫻說道:「我先去瞧瞧,待會兒直接去廚房找你們。」

  江櫻點點頭,眼瞧著蘿蔔坑邊的土鏟的鬆了,抓住蘿蔔纓猛一用力,便拔出了一隻帶著泥土的大白蘿蔔來。

  這種一擊即中的成就感讓江櫻咧嘴笑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反觀梁文青,一隻好好的蘿蔔上的蘿蔔纓子都被揪乾淨了,手上也沾滿了泥土,然而蘿蔔卻還紋絲不動的長在原處,梁姑娘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揮舞著小鏟子,嘴裡還不住的念叨著『本姑娘今天就吃定你了』諸如此類的狠話。

  待二人挎著滿滿當當的菜籃子去往廚房之時,卻在路上意外撞見了被老僕引著往內院行來的宋元駒。

  「巧了,二位姑娘都在呢。」宋元駒一開口便笑,衝著江櫻二人一揖禮。

  江櫻回以一笑,目光卻往宋元駒前後瞧了瞧。

  「……江姑娘這是找我家公子呢?」宋元駒見此處沒有外人,笑了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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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我記起來了

  江櫻也不同他『見外』,直接問道:「晉大哥沒來?」

  宋元駒臉上的笑意不減,卻是點了頭說道:「公子臨時有些事情絆住了腳,今日怕是過不來了,特地讓我來同孔先生還有姑娘知會一聲,今日不必等他了。」

  只是不能如約前來,左右不過一頓火鍋,到底也不算什麼大事,江櫻也無太多失望,只點了頭道:「我知道了,我會轉告先生的。」

  宋元駒笑著點頭,「如此甚好,我也不必再去特意尋見叨擾孔先生了。」

  「等等……」江櫻見他欲作禮告辭,才又忽地想起什麼似得,問道:「晉大哥他沒遇著什麼麻煩事罷?」

  這反應……

  宋元駒「哈」的短笑了一聲,搖頭道:「並算不得什麼麻煩事,只是晉公臨時有事要與公子細談,故才脫不開身——姑娘就不必擔憂了。」

  江櫻彷彿沒聽出他口氣中的調笑之意,當即放心地點頭,不忘道:「有勞宋大哥走這一趟了。」

  「奉命行事而已。」宋元駒微微笑著作禮道了句「告辭」,便轉身離去了。

  江櫻目送了他片刻,復也轉回了頭繼續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梁文青邊走邊拿眼風瞄著她。

  只見江櫻時不時地翻著菜籃子裡的茭白蘿蔔白菜等,耷拉著腦袋往前走也不看路,待將菜籃子翻看了一通,末了還微微皺眉輕嘆了口氣。

  「不高興了?」梁文青適時地出聲,卻不是安慰的言辭,「說的好好的,說不來就不來。真讓人沒辦法不鬧心啊…你說這男人啊,怎麼一個比一個讓人心煩意亂?」

  這口氣既不像是安慰,也談不上感慨,反而怎麼聽怎麼都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在裡面。

  倒不是這姑娘心理陰暗分裂,老盼著別人不好,而是……這是作為一個剛被狠狠拒絕了一場的姑娘在面對同病相憐之人之時,所能做出的最正常的反應。

  這種感覺好比是自己剛狠狠摔了一跤。剛爬起來卻見身邊的人也緊跟著摔了一跤……具體心態雖然不好形容。但複雜中總會找到些許莫名的平衡感。

  這種矛盾,也正是女人的奇特之處。

  江櫻卻不具有成人之美的覺悟,抬了頭說道:「我只是覺得單是這些青菜太過於單調了。待會兒去廚房瞧瞧有沒有乾香菇乾木耳之類的,再多湊幾樣出來吧——」

  梁文青愕然,只「哦」了一聲,一臉挫敗的隨她去了廚房。

  ……

  而此時。晉起正在晉擎雲的書房裡盤腿坐著,微微垂著藍眸。做出一副聆聽的模樣。

  「……韓家狼子野心,真是越發的肆無忌憚了。」

  晉擎雲捏著手中的紫砂茶碗,目光沉沉地說道。

  「這才安分了不過數月,竟又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吞併了殷替殷滔兩路叛軍……長此以往。怕是要不了五六個年頭,這天下就得改姓韓了,真也是肆無忌憚。絲毫未將我連城晉氏放在眼裡!」

  原本以為『瘟疫』的事情至少會讓韓家實力大減個三五年,誰料想竟半路出了差池。且換了掌權人的韓家竟全然不按常理出牌,不僅不顧休養生息,反而兵行險招,更堂而皇之的拋卻了士族之間的約定。

  晉起聽罷露出沉思的表情來。

  為了更好的得到他的信賴,晉擎雲近來在許多事情上已不會刻意隱瞞他,也會時常喊他過來,說一些當下的時局與形勢。

  這一行為,遭到了晉覓的極大不滿。

  因為所有的人彷彿都看得出來,晉擎雲是在著意的『培養』他。

  可晉起知道他這只是在做給冬烈和冬珠看。

  當然,亦是在做著鋪墊。

  大約是覺得到時候該拿他這把刀出去開路殺敵了罷——

  「雖然我晉家論底蘊,論實力皆不輸他韓家半分,可天下大勢瞬息萬變,處於這亂世之中,縱然你無意同人相爭,但卻免不了被他人虎視眈眈——要想屹立不倒,不被這亂世所更替掉,必須要具備絕對強大的實力。」晉擎雲目光如炬地望著下面的少年,問道:「然之,這些道理你可明白嗎?」

  晉起迎上他的目光,點頭道:「孫兒明白。」

  晉擎雲面露欣慰之色,後話鋒一改,面帶正色地說道:「聖上近來正為西北處的反亂戰事煩憂不已,就此已經召見過你二叔數次。」

  「祖父打算出兵?」晉起語帶猜測,不忘帶著適當的驚愕。

  「不錯。」晉擎雲道:「我打算差遣嬴將軍前往鎮壓,也欲藉此時機讓你出去長一長見識,你可願意嗎?」

  口氣裡滿滿都是栽培之意與看重。

  士族子弟中能有機會親自上戰場的少之又少,而不管功勞大小,只要打了勝仗,於日後而言,都是一筆濃重的榮耀。

  縱然西北邊疆藩王雖與游牧族暗中勾結,力量不容小覷,然而面對晉家這樣的對手,怕是還得要再三掂量的。

  更何況晉擎雲還派出了心腹愛將嬴穹出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謂是將這份榮耀穩穩妥妥的送到了晉起手中。

  前世的他信以為真,故才會如此甘願的為晉家拋頭顱灑熱血。

  晉起似思考了片刻,後才道:「孫兒願意前往——」

  晉擎雲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而後道:「待過了十五便啟程吧。」

  正月十五是上元節,在風國人眼中,其隆重的程度不亞於春節,只有過了上元節,才真正算是開始了新的一年,故而十分重視。

  卻聽晉起說道:「依孫兒之見,出了正月再動身也不遲。」

  「為何?」晉擎雲看了他一眼,聲音淡淡地問道。

  這可還是他這個孫兒頭一次對他的決定有異議,雖是小事,但他想知道理由。

  「在此之前。孫兒想說服應王子一同前往西北。」

  什麼?

  饒是晉擎雲,也實沒料到晉起竟懷有此種想法。

  想讓西陵王子一同前往觀戰?

  乍然一聽,這種想法未免有些莫名其妙,甚至不切實際。

  可若是……當真行得通,卻是一個最好也是最快能說服西陵王的法子!

  說句實在話,冬烈與冬珠二人在晉國公府待了這些時日,態度一直模稜兩可。使得晉擎雲早已有些不耐煩。只是他行事滴水不漏。故從未在面上表露出來而已。

  但眼見著韓家如此雷厲風行的橫掃著西南方,他雖談不上心急如焚,可又焉能平靜的下來。

  西陵王子落榻客居晉國公府一事早已不是秘密。四處傳的沸沸揚揚,只是真正知曉晉起與西陵王的關係的人卻寥寥無幾,外人多一致認為西陵有意攪和到中原的戰場中,故才讓應王子先來探一探路。而是否已同晉家暗下籤訂了什麼盟約,便不得而知了。

  若真確定了什麼。晉家必定不會一言不發,半點動靜都未傳出,任由韓家壯大。

  且西陵王子入城僅帶了一支親衛,與其說是增援。卻更像是擇選盟友來了——

  甚至有些膽大心大的各方勢力暗下已多次送暗信於冬烈,並且開的條件十分誘人。

  這好比是一塊肥肉,既然買主還未敲定。那便人人都有機會開價競爭。

  縱然對手是晉家,但放在眼前的希望試都不試便放棄了。卻不是身處亂世該有的處世之道。

  深知這些暗湧的晉擎雲無疑是自信的。

  他豈會爭不過那些烏合之眾?!

  可他真正擔心的是韓家也對西陵這塊肥肉起了覬覦之心……

  他擔心的還有西陵王的態度。

  血濃於水是否真的那麼靠得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更何況較之僅僅只見了一面的外甥相比,難保雲札更在意的是胞妹的早逝。

  誰能說的准他不會對難產而死一說存有疑心?對晉家存有怨憤之心?

  若韓家當真開出了讓人無法拒絕的條件,那麼誰又敢肯定雲札不會乾脆聯合了韓家反過來對付他晉氏!

  晉擎雲自認謹慎,甚至多疑,但從不會做出空穴來風的推測——

  正如他方才所言,這世道瞬息萬變,一切皆有可能。

  可若能說服應王子一同前往西北應戰,其意義便完全不同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應王子冬烈的決定便等同是西陵王的意思。

  形勢雖說不會因此徹底逆轉,卻等同是往前躍進了一大步。

  而對那些抱有覬覦之態的各方勢力也是一種很好的威懾——韓家也不例外。

  「你有幾成把握可以說服應王子?」晉擎雲凝聲問道,蒼老的眼睛裡彷彿有一把火在灼灼燃燒著。

  「五成。」

  晉擎雲眉頭一振,表情有些波動,卻看不出是喜還是怒。

  「好!」片刻之後,晉擎雲點頭道:「便依你之意將啟程之日後延——只是你務必要記住,不管應王子開出何種條件,你只管向祖父提來,切不可與其鬧翻了臉面。」

  再如何獅子大開口他也都不擔心,怕的是對方根本不肯同他們講條件。

  晉起微一垂眸,面色從容地應了聲「是」。

  晉擎雲暗暗握緊了手中已經不復溫熱的紫砂茶碗,眼中一派篤定之色。

  片刻之後,微微笑著將茶碗放到了三腳茶案上,口氣已恢復了以往的平穩,對晉起交待道:「應王子自醒來後便未出過房門,今早你二叔曾前去探望過,據稱其精神似乎不太好,你二人也算得上的表兄弟,理應過去看一看。」

  條件自然要談,但旁人比不得的親系關係,卻也是一記籌碼。若不懂得利用,就實在太蠢了。

  「孫兒知曉。」

  晉擎雲滿意點頭。

  ……

  然而事實證明,晉起還是不太懂得利用這種籌碼,因為他壓根兒沒去冬烈那裡探望。

  只是讓宋元駒大概去跟大夫確定了一下,依照冬烈眼下的情況可會影響到一月後的出行,得到了「不影響」的肯定答案之後,便徹底撒手不管,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而此時,冬烈依舊維持著醒來後的姿態——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目光空洞,與謝佳柔的狀態有的一比了。

  只是謝佳柔是心灰意冷不願多想,而他卻恰恰相反,他是因為想的太多以至於腦子轉不過彎兒來了——

  他昏迷的時候做了很多夢,夢裡的情景錯亂繁雜,似無數張陳舊發黃的紙張,紙上寫著許多故事,可卻被人撕的粉碎,他用盡了全部的心力也無法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片段來。

  「都怪那個姓江的,什麼不好養偏偏養了隻兇惡的劍虎……該死不死的又偏偏驚著了你!」冬珠抹著眼淚坐在床邊,似自言自語般不知疲倦的喃喃著,「雖然我還是不大相信你會被一隻虎給嚇成這幅模樣,但大夫也說你只是被驚著了,其餘一概正常。你醒來之後又半句話也不肯說……這不是要急死我嗎?」

  「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啊…」

  冬珠說著說著又忍不住抽泣起來。

  默默哭了一會兒,卻忽地睜大了眼睛,道:「對了!也不知是不是改凝丹起了副作用……不行,我現在就給父王傳信,讓他派大國師過來給你看看!」

  說話間豁然自床沿邊直起身來,欲招來丫鬟去取紙墨。

  這時卻忽聽冬烈的聲音自身後響了起來——

  「我記起來了……」男子的聲音裡滿都是痛苦,似連發聲說話都十分艱難,卻仍舊咬字清晰的說道:「四年前,我從一隻劍虎口中救下了你和義母,我因此身受重傷,毀了面相傷了眼睛……後為國師所救,得幸保住一命,卻也因此失去了過往的所有記憶……我記起來了……冬珠,是不是這樣?」

  「阿烈,你……」冬珠轉過身來,怔怔地看著冬烈,不可置信地問道:「你都記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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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
發表於 2016-5-10 16:30:08 |只看該作者
294:上元

  冬烈手掌撐著床試圖起身,冬珠見狀連忙上前攙扶。

  「沒錯,是的……四年前你是從一隻劍虎的利齒下救下了我跟母后……阿烈,你,你真的都記起來了嗎?」冬珠順勢坐在床上,扶著冬烈一隻胳膊,聲音顫顫地問道,一雙眼睛裡卻絲毫不見喜悅之色,反而是滿滿的恐懼和患得患失。

  「嗯……」冬烈似乎頭疼的厲害,手指牢牢地按在太陽穴的位置,額頭與眉間緊緊皺成一道道溝壑。

  冬珠近乎慌張地看著他,印證道:「……全部都記起來了?」

  「不……」冬烈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聲音也越來越低弱,「只記起了救下你跟義母的情形……」

  其餘的似一團亂麻,根本理不清晰。

  然而,這種感覺卻要比他這些年來的一無所知還要更加折磨人!

  分明真相就在眼前了,卻被一團迷霧生生的阻攔住——

  「是嗎……」冬珠說不上是慶幸還是什麼,只覺得頓時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她拿還在輕顫著的手拍撫著冬烈的脊背,道:「想不起來便先不想了,不要再去想了……」

  她承認她是自私的……

  但她根本沒有做好就此失去阿烈的準備。

  如果可以,她願意用一切來交換阿烈永遠不要記起他的過往,他的那些……同她毫無干連的從前。

  ……

  一晃眼七八日過去,連城在一個陰雨連綿的天氣裡,迎來了一年一度的上元節。

  雨雖不大,卻從早上開始便綿延不絕,晌午吃飯的時候倒是消停了半個時辰,可那邊晌午吃飯用的碗碟還沒來得及洗乾淨呢,就又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這一回,直是到了掌燈時分都沒能停下來。

  然而縱使天公不作美,可節依舊還是要過的,各家各戶照常歡歡喜喜地吃了元宵。只是晚飯後出去賞燈的人較之往年相比。驟減了近一半之多。

  剩下的一半願意冒雨去湊熱鬧的,又分為三種,第一種是盲目興奮型的,下不下雨對他們來說根本別無二致。該樂樂,該玩玩,全然不受天氣影響;

  第二種相比之下顯得正常一些,多是見雨下的也不算大,撐把傘也不影響興緻。一年一回不出去怪可惜的,反正在家閒著也是閒著;

  第三種則是被動人群,本只想窩在家中做個安安靜靜的死宅,卻被具備第一種或是第二種特質的家人或三五好友強拉著出了門,意致闌珊偏生又不好推拒,便勉勉強強地出來湊個人數。

  而明面上看似屬於第三種的江櫻,內心卻藏著第一種的熱情——

  一連跟著季夫人學了六七日禮儀與規矩的她幾乎沒有出門的機會,不是練姿態禮儀練的胳膊腿兒發軟,就是抄書抄到眼花手酸。

  好不容易終於盼來了上元節,卻好巧不巧的撞上了陰雨天。江櫻雖有些失望,但心底卻還是十分雀躍的。然而想著近來季夫人教給她的那些規矩,她決定『學以致用』,至少不能讓奶娘覺著她白學了那麼多日沒有絲毫長進——

  是以,她拿出一副平靜的模樣靜坐於房中看書,似根本沒有出門的打算。

  規矩如衣服,她知道人活在世上、尤其是女子必然是需要穿衣服的,卻她並不願因此成為一件衣服。

  所以這種貌似平靜之下,又有著一顆蠢蠢欲動的心。

  眾人不明內裡,只當她是真的收斂起了性子。反倒有些不忍,是以莊氏說道:「規矩是做給別人看的,為的是日後在人前不失禮,可卻不能因此失去原本的心性……今兒又是上元節。且先將這累人的規矩放一放吧,咱們出去賞燈去!」

  梁平卻在笑,似乎早已看穿了江櫻這點以退為進的小心思,然而並不戳破,只附和著莊氏的話,「萍娘說的是。俗話也說了,凡事都得勞逸結合——」

  「就是!好不容易過個節,我還指望你能帶我四處逛逛呢!走走走,別看了!」梁文青將江櫻手中的一本女子禮儀手冊奪了下來,扯著人便往外走。

  江櫻狀似勉強地輕嘆了口氣,道:「那便隨你們出去走走吧……」

  ……

  京都的上元節,最熱鬧的去處便是上元河上的「元燈廊」了。

  上元河位於京都城東,佔地並不算廣,長不過縱橫南北十幾里,最寬處約六七丈,卻是城中歷史最為悠遠的一條河流,要比風國建朝還要早上百年之久,據傳是往上三朝之前,先人治水之時命人開挖出來的一處蓄水庫,經過數百年的變遷,終演變成了今日的上元河。

  而「元燈廊」則是風國開朝當年,孝憲帝命人建在上元河上方的曲折長廊。

  長廊建於上元河正中央的位置,由多根石柱鋼釘穩妥支撐,分為兩長兩短總共四條,呈『井』字形架在上元河上。

  每到上元節,元燈廊檐邊便會掛滿五彩繽紛的花燈——起初是由官府布置操辦此事,然多年下來,便逐漸演變成了由百姓們自己前來懸燈,百姓們向來認為此舉意寓著祥瑞安康,一人一盞的親手往上掛,每年總也能掛的滿滿當當的,一來二去,攜家帶口的來元燈廊掛花燈,儼然已經成了連城的一項風俗。

  「婆婆這兒賣的燈不光能祈福,還能求姻緣咧——」上元河邊賣花燈的婆婆一臉深意地看著梁文青說道。

  梁文青愣了一下。

  這婆婆大概是瞧著她年歲不小了還梳著姑娘髮髻,覺著她姻緣不妙,不太好嫁?

  一側的宋春風臉色不自在了一下,後忙地跟上前頭的梁平與莊氏,乾脆不同江櫻和梁文青她們一起逛了。

  大過節的提什麼姻緣啊,真是糟心……

  梁文青的臉色仍舊不怎麼好,而賣燈的老婆婆卻仍不知已戳到了面前這位姑娘的痛處,口若懸河地誇大著元燈廊的靈驗之處,就連『去年有個姑娘在她這兒賣燈許願求姻緣,來年再過來的時候,連孩子都會走了』這種根本經不起推敲的瞎話也胡謅了出來。

  江櫻聽得腦門兒直冒冷汗,乾脆拉了梁文青去別處。

  不料卻聽梁文青凝聲說道:「給我來十個!」

  末了又補充道:「跟去年那位姑娘一模一樣的那種……!」

  江櫻面色震驚不可名狀。

  江櫻勸阻無效之下。只得跟著雙手提滿了『姻緣燈』的梁文青去往了元燈廊。

  此時已是亥時時分,而細雨沒能阻礙的了百姓們祈福的熱情,元燈廊四處已被顏色形狀各異的花燈佔據,柔和的燈光融成一片溫暖朦朧的海洋。並未受到廊外細雨微風的太多影響。

  遠遠看去,恍若是上元河上懸著的四條交錯的繽紛彩帶,璀璨耀目。

  待離得近些,便會發現在廊上談笑漫步的多是年輕男女,而稍稍上了些年紀的。多半是將祈願的花燈掛上去,便撐傘匆匆離去了。

  由此看來,寒風夜雨中賞燈這種風雅事,多是年輕時才能幹的出來,旁人覺著越傻氣的行為,卻最得年輕人熱衷,不為旁的,歸根結底也就這倆字兒——年少。

  「……你們且去玩罷,我同萍娘去東陵樓裡坐一坐,聽聽曲兒。」一路替莊氏撐著傘的梁平也有風雅之心。卻也不好往年輕人堆兒裡硬湊,遂笑著如是說道。

  「我也去聽曲兒——」宋春風陣營明確,不願與梁文青一同去掛姻緣燈。

  萬一真的靈驗……那他下輩子豈不是完了嗎!

  他的反應在梁文青意料之中,一門心思要去掛燈的梁文青也未多言,直催著撐傘的江櫻往元燈廊去了。

  冷不防的,迎面卻撞上了一個人。

  「喂!你怎麼走路的——」對方先聲質問道,聽聲音,應當是個小姑娘,且口氣有些焦急。

  梁文青聞言頓時反唇相譏道:「你若是長眼了豈會撞上我?」

  不講理的本質頓時又暴露出來了。

  江櫻無奈上前,正欲道歉。卻見面前站著的人竟是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鬟,和一名頭戴冪籬的姑娘。

  謝佳柔?

  江櫻幾乎是一眼便認定了是她。
  
  這倒不是她眼力勁兒多好,而是謝表姑娘身上這股清冷的氣質,絕非是一頂冪籬便能遮蓋的住的。但凡是留心之人,很輕易便能辨認出。

  「……走吧。」謝佳柔阻止了要繼續同梁文青爭辯下去的百靈,輕聲說道。

  梁文青自知是自己撞人在先,方才態度強硬不過是不肯服軟的性格所致,本身卻也不是死纏爛打的無賴之輩,眼下見狀冷哼了一聲。又裝腔作勢地拋了個白眼,便側過了身去讓路。

  謝佳柔似無意地掃了江櫻一眼,遂帶著丫鬟離去了。

  「出來遊玩還頂著個面紗,真是沒勁,既然真不想讓別人瞧見容貌,那乾脆別出門啊…」梁文青向來瞧不起這些不知是真貴族還是假貴族的貴族小姐做派,說罷又是一通白眼翻過。

  江櫻無奈失笑,邊催促道:「好了,快走吧,手裡的燈還要不要掛了?」

  行出了十步遠的百靈卻急的紅了眼睛,聲音略顯慌張地說道:「姑娘,這下要怎麼辦才好?若是落到了有心人手中,姑娘的名聲怕是……怕是……」

  謝佳柔未語,繼續往前走著,右手中的帕子已經攥的皺成了一團。

  「都是奴婢的錯,都怪奴婢不好……若不是奴婢執意勸著姑娘跟夫人一同出來散散心,便斷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若真出了事,奴婢就是死一萬次也難贖其罪!」百靈越說越激動,到了最後聲音甚至都顫抖起來。

  方才她陪著姑娘跟二夫人還有應王子冬珠公主一行人來此處掛花燈,然而待回到酒樓裡的時候,卻發現姑娘貼身帶著的荷包竟然不見了!

  若只是尋常的荷包還且算了,可那裡頭裝著姑娘的貼身雙魚玉佩,是姑娘的母親臨去之前留下的,背面還刻著姑娘的小字——

  且不管這塊玉佩的價值,單說刻著小字的玉佩落入他人之手,那在士族人家裡,便不是小事!

  「姑娘,要不然……告訴夫人吧?」百靈情急之下想到了謝氏,猶猶豫豫地說道:「將情況同夫人說明,若日後萬一真出了什麼差錯的話,至少還有夫人能幫一幫您……」

  「我問心無愧,又何必多此一舉。說不準反倒引得姨母疑心,以為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這才故意提前找說辭來開脫呢——」謝佳柔尚算得上冷靜,只是口氣里透著一股難言的疏冷。

  百靈遠不如畫眉了解謝佳柔,聞言忙道:「夫人自是會信姑娘的!」

  謝佳柔冷嘲地抿緊了嘴角,面容冷冷不語。

  她都險些將命丟在景陽湖裡了,而她的姨母卻也只是暗下教導了晉覓幾句——她知自己輕賤,卻不知竟輕賤至此!

  謝氏信她?

  可她卻半點也不敢去信謝氏了!

  ……

  江櫻一行人從東陵樓中用罷茶點聽完曲兒離開之時,外頭的雨竟下的越發大了,上元河邊的行人多已離去,餘下的人們也是撐著傘步履匆匆。

  只元燈廊中尚有些年輕人遲遲不肯離去,因時辰實在晚了,剩下的便多是男子,有一部分看樣子是乘興吃了些酒,在廊中放聲談笑著,也有倚欄望燈吟詩作對者。

  「這雨怎麼越下越大,像是沒個頭兒一樣……」莊氏瞧了一眼飛檐上掛著的雨幕,皺眉抱怨了一句。

  梁平「呵呵」地笑,撐開傘說道:「下就讓它下了,有我在又淋不著你半分,怕什麼。」

  宋春風聞言難掩尷尬地輕咳一聲,抖開了傘先行離了樓前。

  江櫻無聲偷笑,梁文青則是毫不給面子的翻了個白眼。

  「瞧瞧你……」莊氏貌似不悅地拿胳膊肘捅了梁平一下,因怕他又說出什麼沒正形兒的話來,忙催促道:「別這麼多廢話了,快回去吧!」

  梁平也不多說,笑著將傘舉過她頭頂。

  然而一行人剛要離去之際,卻聽身後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有一道帶著些許驚訝、些許笑意的聲音不高不低地響起——「這不是梁老爺梁夫人,還有江姑娘嗎?」

  莊氏幾人聞言不禁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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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
發表於 2016-5-10 16:30:25 |只看該作者
295:怎麼這麼平?

  回頭定睛一看,開口的人竟是被一群丫鬟擁簇而出的晉家二夫人謝氏。

  跟在其身側的,是頭戴冪籬的謝佳柔。

  冬烈與冬珠早先已帶著隨從回了府,而謝氏卻帶著謝佳柔在此多逗留了些時辰。

  「晉夫人……」莊氏雖只見過謝氏一次,卻將這位氣質雍容卻親和的婦人記得牢牢的,眼下在此遇見,只覺得實在太巧,因為印象極好,是以笑臉相對,熱絡地問道:「晉夫人也是賞燈來了?」

  她唯一見過謝氏便是謝氏親自來給江櫻送雪膚膏那次,故才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她雖對因為兩隻丹頂鶴便險些要了江櫻性命的晉覓有些記恨,但卻素來的恩怨分明。

  已走開了一段距離的宋春風見是一群女人,便不願再折回去摻和,徑直朝著馬車的方向去了。

  「是啊。」謝氏溫和得體的笑著點頭,目光落在了江櫻的身上。

  江櫻這才微微欠身行禮,「晉夫人。」

  說句心裡話,自打從她得知了晉起前世的遭遇之後,便對晉家的人再也提不起半分好感與敬重。

  梁平的目光平靜而守禮的對謝氏微一點頭,抬手垂頭行了個禮之後,便側身讓到了一旁,並無過多言語。

  謝氏笑了開口朝江櫻說道:「記得數日前曾讓人邀江姑娘過府一敘,聽丫鬟回話說當日江姑娘正巧要去往孔先生處,怎地一連這麼多日也沒能等到你過去瞧瞧,也不知都是在忙些什麼?」

  這番話乍然一聽有些直接,還隱隱有些責問的味道,可從謝氏口中說出來。卻偏偏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突兀,甚至還令人覺得這是親近的表現。

  這不,就連梁文青都忍不住瞪大眼睛多瞧了江櫻兩眼。

  這貨什麼時候竟得了晉家夫人的青眼了?

  連未來一個屋檐下的當家主母都搞定了……效率要不要這麼快!

  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她竟然一點兒都不知情!

  莊氏雖不敏銳,卻也覺察的出謝氏言語間似對江櫻十分「喜愛」,不明就裡的她得見此狀自是頓時心生喜意,忙代替江櫻開口解釋道:「是這樣的……近來櫻姐兒都在家準備及笄禮的事情,一直足不出戶的。沒能應晉夫人之邀前往。還請夫人勿怪。說來真是巧了,近日來就數今晚破例出了趟門兒,不料就遇見了晉夫人——」說罷笑了兩聲。

  江櫻在一旁點點頭。面上無聲附和著莊氏的話。

  其實這樣也好,有不知情的奶娘擋在前頭,也不至於暴露出她有些排斥晉家人的態度。

  可很快,江櫻就見識到了這種好處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只聽謝氏驚訝的輕輕「呀」了一聲。笑著看向江櫻問道:「及笄禮?是打算擱在什麼時候操辦?這麼大的事情,之前怎麼也沒聽你這丫頭提一聲兒?」

  對上那雙絲毫看不出作假的眼睛。江櫻很想轉過身去默默翻個白眼。

  可她不能,她能做的只是乾笑兩聲,然後不置可否地說道:「晉夫人言重了……」

  卻是沒有回答具體的日期。

  謝氏也未重複追問,要想得知是哪一日。對她而言不過小事一樁,眼下只又笑著問道:「那正賓的人選可已定下了嗎?」

  問這個做什麼?

  聽到此處,除了江櫻本人之外。眾人多是一怔。

  既然特意問了,那便斷不可能只是隨口一問——縱然不是打算親自出席。怕也是要出面推薦合適人選!

  即使是後一種可能,然而由晉家主母推薦出來的人,又豈會平庸到哪裡去?

  這無疑是一件好事——

  莊氏也是一愣,後卻笑著說道:「已經請到正賓夫人了。」

  早先她便暗下說過了,這位晉夫人不善生養,絕非合適人選…而已經定下的季夫人,卻是不能再好了。

  她們的出發點都很膚淺,卻也是很堅定的……

  謝佳柔嘲弄的動了動纖細的柳葉長眉,看了謝氏一眼。

  「……看來都已籌備的差不多了。」謝氏卻絲毫不覺得意外一般,至少表面神色看來並無起伏,聽罷莊氏的回答只瞭然點頭。

  謝佳柔見狀,適時地開口說道:「姨母,時辰不早了,咱們是否該回府了——」

  「確是不早了。」謝氏笑著點點頭,又客氣地詢問了江櫻她們可需一同回去,得了梁平一句「也是乘馬車過來的,不勞煩夫人了」之後,便相互道別離去了。

  「這位晉夫人真是頂好的氣度,跟哪些尋常的士族女子不同。」梁文青望著謝氏上了馬車,忽然出聲說道。

  她極少會稱讚誰,眾人皆覺得稀奇。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謝氏絕非尋常貴族婦人可比。

  「好像還挺喜歡你的!」梁文青又對江櫻講道,口氣微酸。

  江櫻在心底苦笑了兩聲。

  謝氏喜歡她?

  若非她即將要成為當下大聖人孔弗孔先生的孫女兒了,怕是要讓謝氏看她一眼,謝氏都是不屑的吧?

  她還沒有天真到認為僅憑她本身的『人格魅力』,便足以得到謝氏的格外青睞。

  士族人家的目光,素來的比天還高。

  只會在對待絕對的利益面前,才會展現出『眾生平等』之態。

  「好了,趕緊走吧,春風該等的不耐煩了——」梁平在身後道,一手撐傘,一手趕鴨子似得催促著梁文青和江櫻。

  梁文青和江櫻同撐一把傘往前走,嘴裡還不停的咕噥著:「我之前怎麼沒想到你這招兒呢?這樣鋪起路來可快多了……等春月來了連城,我一準兒要將她拉到我這邊來……」

  江櫻抬頭望天,默默地嘆了口氣。

  如果她說,這位晉夫人是想把她塞給她自個兒的兒子,不知道梁文青還會不會這麼欽佩她了?

  ……

  「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感受不到半點顛簸之感的寬敞車廂內。半絲風雨寒氣兒也鑽不進來,十足的暖意裡摻著沉馥的檀香氣,謝氏靠著軟硬適宜的丁香色隱囊,寬大的衣袖遮住了熱烘烘的鎏金鏤空花鳥方形銅製手爐。

  「姨母指的是什麼?」靠窗坐著的謝佳柔一臉沉靜。

  「那個姓江的丫頭於我似乎有些防備,你可也察覺到了?」謝氏的口氣中有些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

  「姨母何出此言?這位江姑娘與姨母素無牽連,姨母又未曾對她抱有別樣的心思,何來的防備一說?」謝佳柔似有些不解地看著謝氏說道。

  謝氏並未對她直面提起過欲將江櫻許給晉覓的打算。大約是怕她不舒服。大約也是知道她不可能真的一無所知,只是她在謝氏面前,習慣裝作一無所知。縱然彼此間都心知肚明,卻也沒誰願意主動捅破那層紙。

  謝氏看了她一眼,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興許是我想的太多了。」

  謝佳柔也彎起唇角。似笑又非笑。

  ……

  接下來的日子,江櫻幾乎日日都在學習禮儀與練習及笄禮流程。偶爾偷閒半日,若去清波館,多半都能瞧見晉起。

  說來也怪,二人從來也不會約定日期。可但凡江櫻過去,十有八九晉起都在陪著孔先生下棋,或是吃茶談事——江櫻將此稱為心有靈犀。

  可真正知曉真相的宋元駒卻唯有苦笑的份兒了。他家主子幾乎隔上一日就會來清波館,大事穩穩地握在手裡不曾耽誤。可卻將府裡的事情丟給了他來處理,十餘日下來,他儼然已經從宋統領變成了宋管家婆。

  總而言之,近來大家的生活都比較繁忙。

  大許是人一忙起來時間便過得飛快,彷彿才一眨眼的功夫,正月二十七便來到跟前了。

  早前經眾人一番商議,決定了將江櫻的及笄禮放在江家祖宅裡操辦,一來符合風俗習慣,二來也是江櫻自己的意願。

  早在五六日前,江家祖宅便已經被收拾了出來,及笄禮所需的場地以及用品等也一應都已布置妥當。

  為了省事兒,江櫻與莊氏乾脆提早一日暫時搬到了江家祖宅裡住著,也省得到時天不亮還得往這頭兒趕,太忙活。

  江櫻沒有放過這難得能與奶娘同床共枕的機會,當晚非得堅持跟莊氏一塊兒睡,縱然莊氏說女子及笄前夕最是要守禮持重,恪守禮儀,才好做足準備不至於明日在及笄禮上失態,可終究也沒拗得過江櫻的軟硬皆施,異常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了句「下不為例」,便歡歡喜喜地將人摟進了懷裡。

  可事實卻證明,真正不夠持重冷靜的人反倒是莊氏自己。

  次日早,天還未亮,莊氏一個激靈自睡夢中驚醒過來,豁然扯開身上的被子,又將身側睡得正酣的江櫻搖醒。

  「櫻姐兒,快醒醒別睡了!時辰不早了——」

  被生生晃醒過來的江櫻一時未有發聲,只一臉迷茫地看著眼前如臨大敵的奶娘,片刻後,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卻還只是蒙蒙透亮的時辰。

  這才苦著眉頭問:「還早呢吧……?」

  「還早什麼呀?咱們還得提前準備,檢查檢查有沒有錯漏的地方!」莊氏已經將掛在床頭的衣裳夠了過來,一邊起身穿衣一邊催促著江櫻,「快別賴著了,快起來,待會兒隨我先演練一遍,省得到時候萬一忘了流程是怎麼來的——」

  饒是江櫻困意未消,卻也耐不住莊氏如此著急忙慌的氣氛渲染,「嗷」的哀嚎了一聲,也不再多作無謂的掙扎,接過莊氏遞來提前準備的童子服爬坐了起來。

  莊氏的動作不可謂不快,待江櫻穿好衣鞋之後,她已將一應洗漱用品備好。

  「你先洗漱,快將頭髮梳好——我去準備些簡單的早食,待會們就該過來了!你收拾好直接去廚房吃飯,就不在飯廳擺了!」莊氏丟下一句話,便匆匆地出了房門去。

  「知道了!」江櫻高聲應下來。

  江櫻從頭到腳的一通收拾下來之後,外方的天色不知於何時已經大亮。

  「……江櫻你準備好了沒有?」

  房門被從外面徑直推開了來,敲也未敲一下。

  晨早的日光從門外落進來,並帶著一道彤色的窈窕身影,正是梁文青。

  「好了好了……」江櫻將髮髻邊的鵝黃色絲帶理好,一面應和著。

  「噗嗤!」

  梁文青待一瞧見江櫻的模樣,一個忍俊不禁便哈哈的大笑起來。

  「我就沒見過哪個及笄禮上的姑娘能把童子服穿的如此妥帖的!哈哈!」梁文青手指著江櫻身上的衣裳,笑的不能自已。

  江櫻聞言愣了愣,而後下意識地看向鏡中的倒影。

  方才只顧著擺弄頭髮,倒沒去細緻的瞧,眼下一看,才意識到梁文青口中的「妥帖」是什麼意思……

  古人行及笄禮分三加三拜,行禮前需穿童子服梳雙鬟髻,而後再按照順序換為素色襦裙、曲裾深衣,最後是廣袖華服,而此時這件寓意著天真無邪的孩童時期的淺粉色朱紅錦邊的采衣,穿在她的身上竟然半分違和感也無!

  這不僅僅是因為她這張滿是嬌憨之氣的臉,或是那一半垂下來剛過肩不多的頭髮,而是……

  江櫻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位置——

  怎麼會這麼平?!

  她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啊…這不科學吧!

  江櫻下意識地看向梁文青。

  對方身形凹凸有致,胖瘦適中,正是妙齡少女該有的姿態。

  這些微妙的變化和逐漸拉長的距離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江櫻不曾注意過。

  畢竟她好像……挺久沒有看到變化了。

  但她真真切切地領悟到了一個真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見江櫻滿臉灰敗,梁文青連忙忍住了大笑,卻還是忍不住嘖嘖稱奇道:「按理來說這不應該啊,葵水早年不是已經來了嗎,你平日裡又不偏食……」

  「是啊…」江櫻也感到很苦惱。

  「你也不用太在意,畢竟……畢竟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沒有緣由的,解釋不清楚……就好比是天意吧?」梁文青滿臉安慰地說道。

  江櫻聽罷癟癟嘴,簡直快哭了。

  確定這話不是用來雪上加霜的嗎?

  「你,你別這樣啊…」梁文青連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試探地問道:「不行的話,我給你……塞些東西……墊一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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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
發表於 2016-5-10 16:30:38 |只看該作者
296:笄禮

  「不要!」

  江櫻雙手抱胸,義正言辭的拒絕,表示自己不想自欺欺人。

  可是當及笄禮開始之後,她便後悔了……

  因為及笄禮上出現了一個預料之外的人——

  同孔先生一起坐在賓客席的人,除了石青之外,竟然還有一個晉起!

  三人正低聲交談著什麼,晉起一臉正色的點著頭。

  槽!

  江櫻徹底震驚了。

  晉大哥怎麼來了?

  「晉起?」隨著江櫻從東廂房中步出的梁文青隔著鏤空的屏風瞧見了晉起,也是十分驚訝,驚訝過後卻是皺眉,一臉嫌棄地說道:「孔先生過來就且算了,石青跟著來也勉勉強強說的過去吧……可他一個毫無干係的外男……憑什麼過來觀禮啊?以前怎麼沒發現他竟然這麼喜歡湊熱鬧?」

  是啊!

  這姑娘說的對極了!

  江櫻深以為然,卻一把抓住了梁文青的衣袖,急切而顫抖地問道:「現在回去墊……還來不來得及??」

  梁文青聞言,萬分鄙夷地看著她。

  「成嗎?」江櫻又問道。

  「外頭的賓客都等著呢,贊禮方才都念完讚詞了,你說來不來得及?」梁文青往前推了江櫻一把,道:「快一點,誤了時辰可是大忌,別還沒開始就落了個丟人的下場!」

  江櫻被「丟人」這兩個字炸的腦子發白,頓時再不敢有絲毫退縮之心,懷揣著『晉大哥是個好少年,應當知曉非禮勿視這一詞,再不濟也該知道做人不該太注重表面』的自我臆想,拿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走向堂中。

  堂中眾人聽到腳步聲,下意識地轉頭望了過去,包括孔弗石青與晉起三人。

  孔弗一瞧見穿著童子服和布鞋走出來的江櫻,精神抖擻的臉上頓時更添笑意,十分新奇有趣的模樣。是覺得自己這孫女兒真是扮什麼像什麼,穿上個童子服,梳個童兒髻,再拿兩根色澤活潑的絲帶一繞。當真是稚嫩可愛的不行,若非是身量兒在那擱著,甚至要讓人懷疑其真實年齡了!

  很顯然,樂呵的不行的孔先生並未去注意不該注意的地方……

  晉起則是面無表情的扯了扯嘴角,目光一路追隨著江櫻來到上方。面向眾賓客們矮身行禮。

  晉起十分仔細的注意到,她的目光在觸及到他的方向之時,很快便避開了,像是十分不願見到他一樣……?

  甚至還隱隱有些尷尬?

  這算是什麼反應?

  晉起皺了皺眉,心想難道她是覺得自己此行前來太過不應該嗎?

  其實他也想過這個問題,但還是不願錯過她人生當中這麼重要的儀式。

  再者說了,這本來又並非是多麼大的忌諱,更何況他又是『陪著』孔先生一道來的,再加上有石青負責擾亂視線打著掩護,他的到來。已經不是那麼的顯眼了。

  在場的多是婦人,根本沒人認得他是哪個。

  所以,她在介意個什麼勁兒?

  晉起一臉不解的看著她在蒲團上跪坐下來,由梁文青上前為其重新梳髮,擔任正賓的季夫人淨了手上前。

  整個流程下來,她都沒有往他這兒看過一眼,顯得規矩極了。

  而自認為內心正承受著莫大煎熬的江櫻卻遠遠並非表面看來如此鎮定。

  她似乎能察覺的到,晉大哥一直在盯著她看。

  看什麼吶?

  ……這還用問嗎!

  早前怎麼沒有注意到這件衣裳如此暴露人的缺陷!

  江櫻追悔莫及之際,實在忍不住了,悄悄動了動膝蓋。將身子略微側過去了一些,企圖以此避開些晉起的視線。

  梳髮的梁文青見她瞎胡動,忙用力揪扯了一下手中的頭髮,疼的江櫻倒吸一口冷氣。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主座的兩把大椅是空著的,這本該是由及笄者的雙親來坐的位置,而江櫻父母早逝,只能擺兩張空椅坐一坐樣子。而被看待成江櫻的『半個父母』的梁平與莊氏,則是坐在了主座一側,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坐在蒲團上的江櫻。

  梁平一派平和中帶著些許肅穆。對這種場合應對起來十分得心應手,只是莊氏卻有些不大自然了,一雙眼睛死死地定在江櫻身上,密切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大有江櫻一旦出錯,她便就地昏厥之勢。

  好在江櫻表現的足夠平靜,雖然言行舉止談不上無可挑剔,但好在平靜,人一平靜便顯得有底氣,一有底氣,氣場便出來了。

  但眾人不知道的是,江櫻之所以能做得到這麼平靜,完全是因為晉起。

  雖然一開始不免為自己胸前的平坦感到羞愧,但隨著一套套流程下來,也顧不得再繼續將注意力和心思放在這上頭了,於是專心致志的跟著流程走,二加的間隙,目光偶爾同晉起接觸上,得見那雙藍色的眼睛裡泛著溫和的光芒,頓時間,沒由來的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就好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樣。

  彷彿有他在,縱然出了錯也沒什麼緊要。

  這種想法很有些『恃寵而驕』的意味,但與一開始害怕出錯的緊繃局促相比,越往後江櫻反倒是越發的平靜與自然了。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季夫人高唱一聲,為江櫻去釵加冠,梁文青上前將江櫻攙扶而起,回東廂房更換上最後一套衣裙。

  「最後一套了……再忍一忍。」梁文青對江櫻耳語道,她是過來人,知道有多煩累,更何況當初她做的還不如江櫻這般周全,也無這麼多人蔘禮,心下這麼想著,攙扶著江櫻的手臂便又使了些力,讓江櫻儘可能地藉著她的力氣往前走。

  江櫻心下熨貼,一面點頭一面低聲問道:「我沒出什麼大的差錯吧?」

  得了梁文青的否定,才舒了一口氣。

  不多時,換了一身海棠紅金色錦邊廣袖曳地長裙的江櫻,由東廂房內緩緩步出。

  繁瑣的衣裙,再加上頭頂沉甸甸的釵冠,壓得江櫻有些喘不過氣來,為了不出差錯,將步履放的緩慢了一些,卻顯得有些退縮。

  「從容一些……!」梁文青嘴唇不動,用鼻音提醒道,不著痕跡地拿手肘拄了一下江櫻的腰背。

  江櫻彷彿是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立馬兒清醒精神過來,挺直了腰背往前走。

  梁文青跟在其身側,做出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亦是挺胸抬頭,並且面色肅穆。

  二人繞過著孔子遊學圖屏風,行入堂中。

  眾人望去,只覺得眼前被狠狠晃了一下。

  少女身姿抽柳條般的纖弱,腰肢盈盈不足一握,海棠紅的衣料緞子光滑的發亮,勾勒出玲瓏的身姿,一朵朵盛開的刺繡牡丹從裙底蔓延生長著,在腰間的位置綻放開來,層疊的花瓣栩栩如生,一眼望去,竟足有令人驚艷之色。
 
  一張雖尚有稚色的臉龐,已難掩其光華。

  本就平靜的堂中,霎那間變得更為寂靜。

  江櫻行至上方,欠身向眾賓客行禮,或因衣著繁瑣沉重,動作下意識地更加謹慎了幾分,卻也因此多了幾分女兒家特有的氣韻。

  「……請先生賜字吧?」三加三拜已經完畢,贊禮看向孔先生,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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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
發表於 2016-5-10 16:30:55 |只看該作者
297:桃核手串

  江櫻父母亡故,本應是讓族中長輩來代替取字,可偏偏唯一一個同她有血緣關係且還在世上的長輩江世品卻在吃牢飯,心有餘而力不足。

  江櫻本想著讓梁平頂替隨便走個過場就是,可此事被孔弗得知之後,卻氣的險些要老淚縱橫,聲稱江櫻沒將他這個未來的祖父看著眼裡,壓根兒不樂意做他孫女——

  江櫻大呼冤枉,只道沒將此事想的那麼重要,過後又連忙做了一桌子好菜賠罪認錯,好言好語的一通解釋,孔先生才算消氣。

  只明言宣布了取字一事非他莫屬,誰也不能搶。

  江櫻見狀,便也沒敢將自己起初壓根兒沒打算讓孔弗參禮的想法說出來……

  這並不是因為她拿先生當外人看待,而是認親禮畢竟還沒操辦,先生若出席她的及笄禮,怕是傳了出去讓人覺得名不正言不順,她倒是無妨,主要還是怕於先生有不利之處。

  再者說了,她自個兒雖是拿這場及笄禮當作一件大事來對待,但對於先生來說,應是算不上什麼的——

  可很明顯的是,她高估了先生不是一點兒兩點兒……

  且既然先生如此明顯的表態了,那應當是沒什麼問題的,既如此,便隨老爺子開心吧。

  事實證明,孔弗的確是挺開心的——

  向來喜愛素淨的孔先生今日難得穿了一回除了黑白灰三個色兒以外的其它顏色。

  一身深藍色印暗紋團福字大袖袍子的孔先生在眾人的注視之下起身,扶了扶頭上鑲著漢白玉的進賢冠,揣著一臉笑意離座走上前去。

  在場觀禮的賓客多是婦人,大部分是由莊氏請來的鄰舍,還有幾位是由季夫人請來的,家中多多少少有些財勢,然而最高的也壓不過季夫人,故都不曾見過孔弗,眼下聽贊禮說起孔先生名諱,又見那位身著華緞頭戴高冠的老人走上前去。頓時只有一個想法兒——這位孔先生定非那位孔先生!

  這從哪兒找來的「仿製品」?

  裝,也得裝的像一些吧?

  那畫兒上的孔先生可不是這幅模樣哪,孔先生素來崇尚簡樸之風,又一副淡似清風的仙人模樣……而眼前這位笑的眼睛都要沒了的彌勒佛是哪位啊?!

  是了……在江櫻的作用下。孔先生的身形又富態了不少。

  而在場的婦人們又多半不具有透過表面看本質的慧眼,也沒人瞧得見孔先生那雙眼睛裡飽含著的睿智光芒,故無一人敢相信面前這位提筆書字的是供天下人景仰的大聖人孔弗。

  當然,民間百姓不是沒有耳聞孔弗要收乾孫女一事,只是話傳的人多了。總會在一定程度上被扭曲,而消息傳出來這麼久也沒聽聞孔先生要辦認親禮,故大家一致認為八成是訛傳,便不大願意再去多上心此事了。

  「要真是孔先生親自賜字那還得了……」有婦人陰陽怪氣兒的低聲咕噥了一句。

  立即有看不過去的人附和道:「是呀,也不知這是整的哪一齣兒?找個什麼不相干的人來給笄者賜字,我可還是頭一回見這等稀奇事……」

  不由就覺得整場及笄禮的檔次被拉低了……

  這些話自然都是將聲音放的極低的,江櫻等人毫無所覺。

  「先生寫了什麼?」莊氏見孔弗收筆,連忙出聲問道,好奇又期待。

  自從孔先生攬下了賜字一事,梁平莊氏等人。包括江櫻自己在內,都未有去過問過孔先生準備賜個什麼字兒。

  一來是大家很放心先生的水準,二來是普遍的粗心,早將此事忘的一乾二淨。直到事情來到了跟前,才又忽然齊齊地想到——哦……說起來竟然還不知道先生要賜什麼字呢!

  「先生寫的可是個浠字?」梁平定睛瞅了瞅平鋪著的宣紙上那個恍有流雲之姿,形體飄逸不羈的大字。

  「不錯,浠。」孔弗將筆擱下,笑著點頭。

  「浠水之名……」梁平來了興緻問道:「不知先生取此字,有何含義?」

  底下的十來位賓客也伸長了脖子仔細聽。

  及笄禮上為笄者取字一事可大可小,各家的文化程度不同。取的字自然也不同,但總歸相同的是,都得是有些含義與說法在裡頭的。

  然而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卻聽孔弗一臉不以為然地說道:「含義啊…沒什麼含義。就是覺得好聽。同江丫頭合適。」

  四周靜了一下,眾人呈現了短暫的石化之態。

  「江浠……」莊氏默念了一下,遂一臉實誠的點頭道:「好聽!」

  「可喜歡嗎?」孔弗笑著問江櫻。

  江櫻點頭道喜歡,眼睛轉動間,卻藏了份好奇。

  左右不過一個名字而已,只要不是太奇葩她都能接受。但是先生取的字。怎麼可能沒有含義在裡頭?

  先生從來不是草率的人啊——

  那會不會是……此字的含義有些『與眾不同』,不方便當這麼多人的面直說?

  腦補了一大堆的江櫻認為這個推測大約是八九不離十了,故不敢問,唯恐會掏出什麼驚世駭俗的真相來。

  不是她不信先生的品味,而是先生這個人做事太過隨心,太不好掌控了……

  孔弗笑的越發開心,底下眾人卻是面面相覷。

  就算真取了什麼沒有含義的字,那至少……胡謅也得胡謅出來一個吧?

  這位老先生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奇人啊!

  「咳……」贊禮見狀適時地出聲高唱了一句:「取字禮成——」

  說著面向眾賓客,笑道:「接下來就請諸位夫人為笄者添笄吧——」

  梁文青聞言忙捧著墊了紅布的托盤來到江櫻身邊。

  及笄禮至此算已禮成,所謂添笄,指的是讓賓客們為笄者送上些釵環耳飾等物祝賀及笄禮成,而此舉代表的不光是祝願,更是一種認同——添笄的人越多,便說明笄者的表現越優秀。

  每戶人家都會擔心自家閨女會在最後的添笄環節出醜,但卻也不敢暗通曲款,因為此事一旦傳了出去,閨女的名聲就全毀了。

  故能做的唯一一個小動作便是盡量請些相熟的婦人來觀禮。不管怎樣也還有層關係在,只要閨女表現的不是太差,便也不會出什麼差池。

  可有一點不好的卻是,女兒家舉辦及笄禮當日。不可閉門,但凡有人想來參加觀禮都不能攔著,故也有些積怨已久的人家專程抱著尋仇挑事兒的心態前來,故意讓笄者出醜。

  好在這樣的事情佔少數,而江櫻也沒有與誰結過仇。

  可她還是有些忐忑。

  萬一這些夫人們對她的表現不滿意。都不願給她添笄怎麼辦?

  其實她是一個很不喜畸人來評頭論足的人,她心裡也還是認為及笄禮跟別人是沒有干連的,可身處這種大勢之下,她也別無他法。

  雖然不知道這是誰創下的規矩,但她既然無力改變環境,唯有去適應環境。

  更何況這關乎嫁人之後的名聲啊——

  丟誰的臉也不能丟晉大哥的臉!

  想到此處,江櫻下意識朝著晉起的方向看了看。

  卻發現晉起也正在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絲毫都不緊張的模樣。

  江櫻默默嘆了口氣。

  晉大哥這可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瞧他這一派輕鬆的模樣。大概是還不知道兩個人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她在及笄禮上丟不丟人跟他日後的臉面也是有著很大的關係的吧?

  江櫻深深地、極為複雜地看了晉起一眼,滿臉的無奈。

  晉起:「……」

  她那是什麼眼神?

  「添釵一支,平安順遂。」

  季夫人首當其衝添了一支金鑲玉流蘇釵,滿臉笑的望著江櫻。

  這大半個月以來,江櫻幾乎日日都會去向她請教禮儀,一來二去的,季夫人不由地對這個雖然不算聰慧卻十分努力的小姑娘心生好感,再加上江櫻時常給她幾個哥兒做些新奇有趣的吃食帶過去,故二人算是處出了些真感情來。

  但縱然如此。眼下她一出手便是一支金鑲玉釵,還是叫江櫻覺得過於貴重了。

  但添笄之時不管物品貴重與否,笄者皆不可言推脫之辭。

  江櫻唯有規規矩矩的行禮道謝,只暗下將這份重禮記在了心中。等日後再尋機會還禮。

  下方的十來位婦人間季夫人添了一支價值不菲的釵,當下心中不免有了計較,想來這位江姓的姑娘應是很得季夫人眼緣的——大致地想想,這小姑娘方才的表現都還算得當,除了主家請了位『假的孔先生』來滿足幻想之外,其餘的並無不妥。

  於是一位著花色褙子的婦人走了上前去。

  身材豐腴的婦人穿金戴銀。一派富貴的模樣,出手卻是一支素的不能再素的銀釵,不鹹不淡地道了句祝詞,完完全全的敷衍之態。

  畢竟江櫻他們除了請到了季夫人來做正賓之外,並無其它值得這些商賈之婦另眼相待的優勢。

  在她們眼中,屈尊降貴的來觀禮的她們已給足了這個無父無母,跟著一戶從外地遷來的人家過活的孤女面子了。

  江櫻也全然不在乎,依舊朝她行禮道謝。

  「添簪一支,吉祥如意。」又一位婦人上前,丟了一支銅製梅花簪進去。

  「謝夫人。」江櫻躬身行禮。

  「歲歲平安。」

  這回是……一串兒桃核手串!

  「謝……夫人。」江櫻目瞪口呆了一下,卻也沒忘了行禮。

  這些婦人她見都沒見過一面,肯騰出時間來參禮她已經很感激。

  至於因為她的身份而看人下菜碟,也是人之常情。

  可這串舊得跟沾了層油垢似得桃核手串兒……真的不是在逗她玩兒嗎?

  莊氏臉上的笑卻有些僵。

  這不是明擺著看不起人嗎?

  禮物貴重與否她自然是沒有挑剔的理由,但扔個桃核手串兒過去,且還又舊又髒……這是不是有些過於不尊重人了?

  還不如不給添呢!

  莊氏越想越氣,實在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糟心事。

  梁平感受到她情緒的變化,藉著衣袖的掩飾悄悄拍了拍莊氏的背,意思很明確,讓她不要意氣用事。

  丟桃核的那個確實是過分了。

  且他瞧了瞧,那位婦人並不眼生。

  季夫人帶來的那幾位縱然態度傲慢,最差的卻也是添根銀釵,不至於在面子上做的太難看,而添桃核的那位卻是莊氏自己請來的。

  這是他們在榆錢衚衕裡新搬過去的鄰舍。

  然而梁平想了想,卻沒想出什麼值得一提的恩怨來。

  而此時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梁平將疑惑摒去,輕聲對莊氏說道:「一切等客人走了之後再說。」

  莊氏抿著唇輕一點頭,拳頭攥了又放。

  底下已有賓客在低聲議論。

  「喲!」少女貌似稀奇的聲音響起,揚聲道:「方才那位添了串桃核手串的嬸子真是好大的手筆呀!」

  說話的是梁文青。

  江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有些心寬人傻,凡事看得太開,莊氏在梁平的作用下忍下了怒氣,但梁文青卻沒忍住。

  這人純屬是來搗亂的吧!

  她長這麼大都沒聽說過有人拿桃核手串給姑娘家添笄的!

  本欲離去的婦人聞言止步,皺了皺眉轉回了身來,一臉輕蔑嘲諷地看著梁文青江櫻莊氏等人說道:「這話說的,看來主人家這是嫌我的笄禮太輕了?原因我家中貧苦,拿不出貴重的好東西來,便只有將貼身的手串獻上,豈料還是惹了主人家不悅……」

  這陰陽怪氣兒的一番話,顯然是在暗指江櫻她們看到禮輕便翻臉,欺貧愛富勢利眼了。

  「夫人言之差矣……」孔弗忙笑著打圓場,「今日夫人前來觀禮捧場,乃是賞光而來,出手添笄更顯誠意十分。這小丫頭也是一時失言,望夫人海涵,勿要同小輩一般計較。」

  這不是妥協,而是分得清輕重。

  大吵一架固然解氣,卻會因此失了德行,反讓有心之人得了逞。

  「呵!」那婦人卻好似被點著了的柴火堆一樣,乾脆也不走了,冷笑了一聲徑直看向江櫻,道:「添笄於否必定要從笄者的德言容功來評斷的,可依我所知,這位姑娘單單是頭一個德行上面便大有問題!於此,我肯為其添上一串桃核手串已是給足了主人家顏面!怎麼還反倒嫌棄我的禮過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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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6:31:05 |只看該作者
298:「必須得撕」

  此言一出,四周頓時寂靜了下來。

  片刻之後,又忽然嘩然了起來。

  無一例外的是,眾人的目光皆投放到了江櫻的身上。

  在及笄禮上被人直指德行有失,這對於女子而言,可是天大的污點!

  這小姑娘看起來和和軟軟,嬌憨可愛,不知是做了什麼德行有失的事情?

  可既然有人如此直白地指出來了,怕也不可能是空穴來風……

  「你……你這個毒婦!究竟是為了什麼竟然如此污衊我家櫻姐兒的名聲!你分明是血口噴人!滿嘴胡謅!」莊氏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再顧不得言辭是否失當,伸手指向堂中那位身著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繡交領長襖的婦人,勃然大怒的瞪圓了一雙眼 ​​睛。

  梁平上前將莊氏直指著婦人的手拿下來,上前兩步擋在了莊氏身前,直直地看著婦人說道:「這位夫人說話未免是有些不妥當了吧!」

  「這姓江的小姑娘可不是二位親生吧?」婦人語帶嘲諷地說道:「二位之所以如此護著,不許旁人說半點不好,怕是從其身上得來了不少好處吧?」

  說著伸手指向堂中各處,「也是,光是這座祖宅可就不少值錢呢——」

  「你胡說八道什麼!」莊氏欲上前,卻被梁平死死拉住。

  「……這人腦子是不是有毛病!」梁文青臉上的表情跟見了鬼還要荒唐。

  至此,孔弗臉上的笑意終是淡了下來,一雙慈和的眼睛微微染了些怒意,臉色卻還算平靜,不曾理會婦人言語間的夾槍帶棒,只道:「夫人若對我這孫女的行事有所不滿,儘管說出來,若事情屬實,不需夫人開口,老夫也斷不會包庇護短。可這位夫人二話不說便直指我家丫頭德行有問題。卻不知是何緣故?」

  婦人卻只是冷笑。

  反射弧較長的江櫻至此才算回過神來,略顯驚訝的看向孔弗。

  先生這是生氣了啊?

  她還是頭一回見先生生氣呢!

  向來性格儒雅從不動氣的先生,竟然因為別人對她的一句指責而犯了怒……先生這是真的拿她當親生孫女兒來看待了啊!

  實在是太感動了!

  晉起見她表情波動,幾乎瞬間便領會到了她眼神裡的意思。頓時被氣的一口血險些衝上腦門兒。

  人家都欺負到頭上來了,她倒好,竟然還有多餘的心思去琢磨其它!

  更荒唐的是,她還在這兒感動上了!

  ……好像被人指責德行有失這件事情壓根兒就同她沒有關係似得!

  他算是看出來了,她有失的不是德行。而是腦子。

  「姑娘倒是聰明了一回……」石青卻稀奇地道:「這種時候若是姑娘站出來為自己辯駁,反倒顯得氣虛……如此從容鎮定,卻是尤為難得了。」

  晉起:「……」

  她身邊的人都這麼擅長為她的蠢找藉口嗎?

  心裡是這樣想,可轉眼再瞧江櫻,卻是換了一副神情,目光在幾人之間來回,眼底隱隱有思索之色。

  倒真也是一副從容鎮定,橫勢度勢的模樣……

  其實他所抱有的想法也是先靜觀其變,這婦人顯然不是臨時起興,而是來之前便對她存有意見了。只是梁文青的一句話給了她足夠的發作藉口。

  被石青和晉起認為是長了回腦子的江櫻,方才那短暫的思量卻是……方才走了會兒神,她需要點時間來捋一捋事情發展到什麼地步了,不然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才合理。

  捋了好大會兒的江櫻,自認為終於捋順了,趕上趟兒了,是以忙地看向那婦人,道:「你說了這麼多,我也沒能聽懂。」

  臉色與口氣不可謂不認真。

  眾人一時間齊齊失語,臉色複雜地看向江櫻。

  合著弄了大半天她沒開口。竟然是……沒聽懂?

  梁文青頓時真想把她打暈,然後撬開這貨的腦袋看看裡頭裝的都是什麼東西!

  「你也沒能說到正點上去啊。」江櫻依舊一臉認真,唯一的變化只是微微皺了眉,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婦人。不急不躁地說道:「你說了好半天,我卻也只聽出來了你對我有意見,你看不慣我,所以才特意來送這串桃核手串讓我出醜——」

  婦人臉上一陣抽搐。

  這話說的平平靜靜,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委屈憤懣。可卻讓人真真切切的覺得……這樣針對一個小姑娘,太不應當,也太無聊了……

  這才是真正的牙尖嘴利!

  婦人氣的牙關顫了顫。

  「你若當真覺得我德行有失,大可舉個例子,也好讓我知道我錯在哪裡了。」江櫻又道。

  你若說她蠢,她絕不否認,你若說她不要臉,她也不會還嘴,但說她德行有失……她卻自認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這樣一頂大帽子,無論如何她也是接不住的。

  「例子?」婦人一副『這可是你逼我說出來的』表情,看的江櫻一陣莫名其妙。

  但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這點兒人品上的自信她還是有的。

  「就是!別在那兒唧唧歪歪的滿嘴噴糞,我家孩子要真做了什麼有失德行的事,你只管當著大家的面兒抖露出來!我們可不怕!」莊氏咬牙切齒地說道:「可若是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或是繼續胡謅污衊,你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梁文青沒說話,只是拿出一副「必須得撕」的忿然表情看著婦人。

  相比之下,梁平就顯得文明多了。

  「依照夫人此舉,已構成刻意污衊毀壞她人名聲的罪責,若夫人無法自圓其說,那梁某就得請夫人去官府一趟了——」

  女兒家的及笄禮上,可不是給人用來潑婦罵街罵完就能走的地方。

  晉起微微瞇了瞇眼睛,暫時仍未打算開口。

  畢竟有莊氏梁平,還有孔先生在,不怕她會吃虧。

  他倒想聽一聽,這個婦人到底是依仗著什麼來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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