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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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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非10]美食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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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8 22:13:03 |只看該作者
229:『要有誠意』

  面前的人竟然有一雙藍色的眼睛!

  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睛!

  團臉的丫鬟乍然之下被嚇得六神無主,直至另一位反應快的丫鬟硬扯著她矮下身子,並惶恐地垂行禮道:「奴婢見過二公子!」

  二公子?

  原來是二公子……!

  怪不得……怪不得是藍眼睛!

  團臉丫鬟這下更是險些嚇丟了魂,張皇失措地連忙俯下身子,顫著聲音道:「奴婢,奴婢見過二公子……失、失態之處還望……還望公子恕罪……!」

  她方才真的是沒有想到!

  雖然早早便聽說了二公子,但卻並無機會得見,又因從未見過如此奇異的眸色,乍然得見……真的被嚇壞了!

  丫鬟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心都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

  在規矩森嚴的國公府裡,就依她方才的表現,隨便安個冒犯主子的罪名,拉下去打個一百大板都是輕的!

  然而片刻之後,冷汗簌簌而落的丫鬟卻眼瞧著視線中的那雙青緞色長靴動了動,而後便邁了闊步離去。

  丫鬟震驚了片刻之後,緊緊繃著的身子便倏然癱軟了下來,大口地喘著氣。

  撿回了一條命……!

  ……

  不光是東苑這一角,此刻的國公府,四處都不平靜。

  廚房裡,被一群廚娘和打雜小工緊緊圍了起來的阿燕頭一回嘗到了被人追捧的感覺。

  「你快給我們說說當時的情況啊!」

  「是啊是啊,阿櫻那丫頭當真是孔先生的乾孫女兒嗎?可確定真的是那個孔先生嗎——就是牆上掛著的畫兒裡的那個大聖人孔先生嗎?」

  阿燕點頭,表情略有些呆滯。

  她到現在也還沒反應過來呢……

  就跟做夢一樣!

  她今天竟然見到了太子殿下哎!

  還給了太子殿下點心吃……

  就那麼點兒大的小男孩,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竟然就是當今的太子殿下,皇帝的親兒子啊!

  還有阿櫻……竟然忽然成了孔先生的孫女兒!

  她親眼瞧見孔先生擋在阿櫻跟前,還給阿櫻理頭髮呢……那眼神就跟她爺爺看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但那是萬人敬仰的孔先生啊,怎能相提並論。

  阿燕仰頭望天,已經聽不太清圍著她的一群人都在說些什麼了。

  傻丫頭掰著手指算了算。

  她今個兒先是同太子殿下說上了話。

  然後瞧見了從沒見過的大白鳥,跟鵝一樣,公子喊它為仙鶴……雖然兇的很。但的確很特別且又好看。
 
  而後便是雖然在同一個府裡。卻只是第二次瞧見的晉公和世子。

  被讀書人掛在牆上日夜觀瞻膜拜的大聖人孔先生……她也瞧見了。

  更重要的,她竟然同孔先生的孫女兒相處了整整四五日啊!可以勾肩搭背的那一種關係!

  說出去誰信啊!

  而那一群捎帶著出現的、衣著華麗的貴族老爺已經夠不上檔次了,便不作數了……小姑娘的眼光瞬間高的不像話了。

  「……你們說這小姑娘。有著這樣的身份,卻還跑出來做工是為了什麼啊?」有之前便看江櫻不順眼的廚娘陰陽怪氣兒地說道:「該不會就是日子過得太舒坦,閒著沒事做,便出來耍咱們玩兒找樂子罷?」

  「人家堂堂孔先生的孫女兒。就是找樂子也找不到咱們這兒來啊…且這丫頭平日裡做事兒上心又細緻,我瞅著可不像是胡鬧的人兒。」

  「我可聽說是因為孔先生之前去了外地。這姑娘一人來到京城無依無靠,為了生計這才來做工求個暫時的溫飽!」

  「那也不對啊!我記著她好像是有家人一同過來的,再如何也不至於讓一個小姑娘出來謀生吧!」

  「那就不知道了……」

  一群女人圍在一起眾說紛紜,討論的熱火朝天。

  江大娘未有制止。只是也未曾打算參與進去。

  在一旁聽著眾人形形色色的揣測,江大娘眉間卻有著自己的思量。

  別人興許不知江櫻為何會在晉國公府做工,可她卻是無比清楚的。

  這姑娘可是她跟在後頭軟磨硬泡硬給留下來的……

  然而妥協的根本原因卻絕非是因為生計。而是想留下來找人。

  找一個……藍眼睛的送貨小郎。

  藍眼睛的……

  今日歸家宴上,據見了二公子的下人說。二公子的眼睛便是蔚藍蔚藍的,就跟那玉液湖裡的湖水一樣藍……

  ……

  「依父親之見,眼下孔先生這邊……可還有什麼補救的法子嗎?」

  內書房中,晉餘明一臉愁容地看著坐在紫檀木圈椅中的晉擎雲問道。

  這天下之爭,若是有了孔先生的一句話,那他晉家便是天命所歸,民心定是大順。

  而若少了孔先生的一句話,再如何揚長避短,以百姓為先,卻終究免不了被冠上篡位的名號,名不正言不順……

  莫怪天下人太蠢,只為聖人的一句話便能改了心中所有的原則與想法,單且問百年士族最注重的是什麼?

  說到底他娘的不就是名聲這倆字兒嗎!

  誰說面子功夫不重要了?

  那可是要被寫進歷史裡去的,能不重要嗎!

  「哼!」晉擎雲冷笑一聲,斜睨著晉餘明,問道:「若是今日換做你是孔先生,你還會買晉家這筆帳嗎?」

  「我……」晉餘明說不出話來了。

  先是賞景時出了岔子,一大把年紀險些被傷著,興緻被掃的一點兒不剩,再後來著急忙慌地追過去,卻瞧見孫女兒被主家的下人死死押著,臉上還有傷……

  晉餘明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得虧孔先生來的遲了些。才沒將阿覓那句要將那小姑娘亂棍打死,且打死後還要剁碎了餵狗的那番狠話!

  若這句話叫老先生聽了去,兩家的關係那便算是完了!徹徹底底,毫無轉寰餘地的那種!

  「之前在肅州都見過了……本是一個頂好的機會……」晉擎雲靠在圈椅中的軟墊上,閉著眼睛拿手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惱的連嘆氣的力氣都沒了。

  「阿覓這孩子的確是太過於粗心了……」晉餘明也為此深感羞愧。

  不對,確切來說是羞恥……

  「且讓他在祠堂裡好好地跪著吧。不許送吃的也不許送喝的。就讓他跪著,能跪多久跪多久,跪昏了為止……且看他下回還敢不敢自作聰明了。」晉擎雲說道。

  晉餘明這才聽出來老爺子最惱的還是阿覓擅自拿主意。讓人尋來了丹頂鶴討孔先生歡心一事。

  事無大小,老爺子都是不喜歡被瞞著的。

  更何況是阿覓這危險度極高的智商……

  捉來的野生丹頂鶴,若被強行困在人工造出的棲息之所,且氣候又不適宜。勢必是會被激出凶性來的,他竟還敢帶孔先生去觀賞!

  若非是他自作聰明為了在孔先生面前露一回好兒。事先誰都沒商量,怎會生如此荒謬的意外——後面便也不會出現丹頂鶴逃出玉液湖、傷到那小姑娘的事情了。

  故說到底,這一系列的麻煩都是源於這兩隻丹頂鶴!

  真該借用孔先生的一句話——砍得好!

  甚至也該給他那糊塗兒子也來上一刀,好讓他知道自己究竟是幹了一件怎樣的蠢事!

  晉餘明氣呼呼地想著。

  可要真讓他給親生兒子來上幾刀出一出氣。顯然又是不切實際。

  自己生的蠢兒子,再如何也得養著。

  「那父親說現如今要怎麼做才好?」晉餘明暗暗嘆了口氣,不甘地道:「難不成只能眼睜睜瞧著一番心血付諸東流嗎……」

  為了能將孔先生拉攏過來。他們前後費了多少心力,暗地裡做過多少事情。只有他們自個兒清楚。

  「能怎麼辦——」晉擎雲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擱回小几上,冷哼了一聲說道:「三日後,讓阿覓登門負荊請罪!」

  「這……」晉餘明躊躇地看著老父親,不確定地問道:「這能用嗎……」

  就不說阿覓願不願意過去了,就說孔先生……真的有可能買他們這筆帳嗎?

  「可別以為只是上門低頭說兩句對不住簡單認個錯便罷了,是讓他帶著誠意過去——甭管有用沒用,至少咱們也算儘力了。餘下的該如何便如何吧……」晉擎雲頭痛不已,已經懶得再去掰扯這筆越做越亂的爛賬了。

  帶著誠意過去……

  晉餘明在心裡反覆念著這句話。

  送禮自是行不通的。

  孔先生不稀罕這個啊…

  即使之前投其所好的送過價值連城的詩詩畫畫,可這老先生卻連眼皮子都不曾抬過一下。

  那怎麼才能彰顯出他晉家的誠意呢?

  這是個很值得深思的問題……

  「父親,兒子這便回去想辦法,三日後一定讓阿覓上門給孔先生請罪,若他不肯去,我就是押也要將他押過去!」晉餘明見晉擎雲似又犯了頭痛病,而老爺子這病最怕吵,便識相地未再多逗留,起身出言請了退。

  「回去罷。」晉擎雲無力地擺擺手。

  「那父親好生歇息,勿要多思。兒子一定儘力將此事料理妥當了,不叫父親再添煩憂——」晉餘明行禮退下,來至門外喚了守在外頭的丫鬟進去伺候,又細細叮囑了一番,這才抬腳離了書房。

  「誠意……」晉餘明還在念叨著這兩字兒。

  可奈何天生不是塊兒能想出好主意的料兒,晉餘明思襯了片刻,遂對傻道:「不去祠堂了,先回玉恆院。」

  那小兔崽子晚些再去看也不遲,不如先回去問一問夫人有沒有什麼好主意。

  晉餘明的繼室謝氏,當年在安康不以貌美為人所知,卻以才名遠揚,是謝氏一族中少有的足智多謀的聰明女子,這些年來裡裡外外,幫著晉餘明處理了不少棘手之事。

  除了嫁入國公府十餘年接連生了三個女兒,一個不慎夭折,但卻偏生就是見不著兒子的影兒之外,也算得上是一位名符其實的賢內助了。

  晉餘明腳步匆匆地回到了玉恆院。

  丫鬟們忙地上前行禮。

  「夫人現在何處?」晉餘明問。

  大丫鬟瑞珠笑著答道:「回老爺,夫人在後堂教二位姑娘習字兒呢。」

  晉餘明聽罷便舉步徑直去了後堂。

  來到後堂暖閣中,果見謝氏正盤腿坐在屏風後的矮桌旁,手裡持著筆,臉上掛笑地說著話,身側兩名嬌憨可人的小姑娘大的不過八九歲,小的才四五歲的模樣,一左一右地趴伏在母親的腿上,認真而又神情慵懶地聽著。

  晉餘明因急著見謝氏便沒讓下人通傳。

  大姑娘眼尖瞧見了父親,立馬兒從母親的膝蓋上直起了上半身,欣喜地喚道:「父親!」

  二姑娘忙扭過胖乎乎的身子看去,遂也軟糯糯地喚了句父親。

  「老爺怎麼來這兒了?」謝氏忙放下手中的筆,扯著兩個女兒起了身,一面理著衣裙,面上略有些不自在。

  世家女時刻注重自己的衣著形象,在夫君面前也不能過度隨意。

  「剛從父親那兒回來……」晉餘明走上前挨個兒摸了摸兩個女兒的頭,對兩個孩子交待道:「父親有話要和你們母親談,你們出去玩會兒。」

  兩位姑娘小小的年紀就已經很懂得審時度勢,從不在不該撒嬌的使性子,聞言笑嘻嘻地點頭,姐姐便扯著妹妹出了房間找丫鬟玩兒去了。

  謝氏教女兒教的很好。

  「老爺過來,可還是為了阿覓的事情嗎?」謝氏一面收拾著桌案上的紙墨,一面朝盤腿坐了下去的晉餘明問道。

  晉餘明便將他方才與晉擎雲的大概對話說給了謝氏聽。

  末了愁眉不展地道:「父親說要有誠意,可我橫豎想了,覺得哪怕是再有誠意的東西送了過去,孔先生也是不會收的……」

  謝氏卻是一笑,道:「誰說彰顯誠意就只有送禮這一條路好走了?」

  「你有法子?」晉餘明聞言即刻看向妻子。

  謝氏的長相僅算中人之姿,但圓潤的盤臉一瞧便很有福氣的人,平和的笑容亦能給人一種十分有肚量的感覺。

  「老爺您這是犯糊塗了呀。」謝氏掩嘴笑了,一雙不大卻很有神的眼睛望著晉餘明說道,「咱們老爺子不是已經將辦法告訴你了嗎?」

  「什麼時候告訴我了……」晉餘明猶如丈二和尚摸不找頭腦,一臉不解地看著謝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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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
發表於 2016-5-8 22:13:19 |只看該作者
230:捨棄

  謝氏忍不住輕笑了兩聲,遂將目光收了回來,手上沒停下整理紙張的動作,面上帶笑地說道:「不是說讓阿覓去負荊請罪嗎?」

  「是啊,可是如何去請這個罪……」晉餘明覺得話題又繞回來了。

  「不是說了負荊請罪嗎——」謝氏又道。

  這回晉餘明聽出了她口氣裡刻意咬重的『負荊』二字——

  晉餘明輕輕地「啊」了一聲。

  這是……真的是要『負荊』請罪啊!

  「公公畢竟是咱們晉國公府的家主……有些話自然是不能讓他來開這個口的,老爺子重面子重了一輩子,老爺你又不是不知道。」謝氏說道。

  晉餘明露出恍然的神色,點了點頭。

  父親先是反覆說了請罪,又說要有誠意……

  畢竟性格擺在那裡,要讓他低頭低到那個份兒上,也是不切實際的。

  「此事儘管『瞞住』公公,不必與他說,老爺您帶著阿覓去辦妥便不會錯了。」謝氏又笑著說道。

  晉餘明暗暗點頭,長舒了一口氣。

  這樣的『誠意』,孔先生就是想拒絕,也沒法兒拒絕了罷?

  「只是阿覓這邊……只怕是不肯輕易低這個頭的,這孩子的性子太傲,老爺也是知道的。」說到此處,謝氏微微嘆了一口氣。

  畢竟不是自個兒的親兒子,哪怕真的有心去管教,多數時候卻也是力不從心的。

  自己的孩子如何打罵那都是正常的,可以解釋為愛之深責之切,可作為後母,同樣的法子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千差萬別了——該解釋為心眼兒小,容不下別人的孩子,變著法兒的施虐了。

  「阿覓這邊便不用你來操心了,他自己惹出的事兒,還敢不去?」晉餘明冷哼了一聲說著,然而因為心中有了主意,臉色顯然鬆弛了不少,不如剛進來的時候那般緊繃。

  聽他這麼說,謝氏便也就此停住,不在晉覓的話題上多作停留。

  晉餘明轉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來——「佳柔那邊你有沒有去過?」

  他口中的佳柔便是自小養在國公府裡的表姑娘謝佳柔了。

  謝氏聞言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而後點頭道:「今早便去過了。」

  「她沒什麼意見吧?」晉餘明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低頭將白色的茶沫吹散,已是一臉的漫不經心。

  謝氏臉上重新顯出笑意,溫聲道:「自然不會。」

  「如此便好。」晉餘明只吃了一口,便將茶盞放下,說道:「然之雖然是庶次子,但也是我大哥的親生兒子,我們晉國公府的公子,佳柔並不吃虧。」

  「老爺說的是。」謝氏臉上依舊是得體的笑。

  「只是然之這孩子自幼不在府中,對我們終究沒什麼太過深厚的感情,若是剛一回府我們就貿然插手他的親事,只怕會令一家人生出隔閡來……」晉餘明神色如常地說道,「所以若是想將佳柔許配給他,還得是兩情相悅方算妥當。」

  兩情相悅?

  謝氏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士族間的聯姻,她從來就沒聽說過兩情相悅這一說法。

  說白了不過是想讓藉佳柔的手,更加牢固地抓住這個初回府的庶子罷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抵得過自己喜歡上來的毫無保留。

  說的難聽些,佳柔不過是被當作一顆棋子來用了。

  但除此之外,佳柔還能有更好的歸宿嗎?

  嫁給阿覓?

  呵,晉家怎麼會容許下一任家主娶一個沒落士族女和判王生下的女兒?

  最多給阿覓做個妾了不得了。

  嫁給這個庶子,至少還是個正室。

  「這一點你得同佳柔說透了才行,機會給她了……但能不能把握得住,還得看她自己。」晉餘明見謝氏未語,繼而又道。

  他知道謝氏的聰明,他的意思謝氏自然能聽得懂。

  謝氏笑了笑,道:「老爺一片苦心,妾身都知道,佳柔這孩子自然也能明白……」

  晉餘明這才滿意頷首。

  「這茶涼了,我讓丫鬟給老爺燒壺熱的過來罷。」謝氏溫聲道。

  晉餘明卻道:「不必了,我還有其它的事情要去處理,你帶著阿蓮和阿蔚練字兒讀書吧。」

  說話間,人已經起了身。

  謝氏連忙起身,道:「那我送老爺出去。」

  「不必了,你就坐著吧,我讓丫鬟把孩子們領進來。」晉餘明未回頭地說道。

  謝氏便點頭,含笑著目送晉餘明的身形消失在仕女圖屏風後。

  臉上的笑意卻逐漸淡去。

  她昨晚去了謝佳柔那裡。

  少女聽罷她的來意,眼中浮現的那種複雜的錯愕之色,至今都使謝氏覺得揪心。

  晉餘明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面上說的再如何動聽,卻都掩蓋不了事情本事那上不得檯面的污穢。

  說白了,不過就是讓佳柔去勾引那庶子罷了!

  呵,什麼世家的百年底蘊,什麼清白家風……不過都是堆砌出來給外人看的表象罷了。

  內宅裡什麼樣的陰私手段沒有,真要論起來只怕三天三夜都是道不完的,且不說這些年的見聞,單說她謝氏自個兒……又何嘗沒有參與過,且還不是一兩三樁那麼簡單。

  可當事情落在自己一手帶大的親外甥女身上、她謝家的血脈上……其心境又焉能相提並論。

  若這晉然只是個單純意義上的庶子還且罷了。

  佳柔嫁給他,安安生生地在她眼皮子底下過完這輩子,她便也心滿意足了。

  畢竟嫁給阿覓為正室,別說晉餘明與晉擎雲,就說她作為晉家主母,也是斷然不會同意的。

  門不當,戶不對。

  可問題就在她覺察到了晉擎雲和晉餘明對待這個初回府中的庶子,有著不可言說的戒備。

  在這孩子回府之前,她便覺察到晉擎雲和晉餘明已經在暗下籌劃什麼了。

  說句不該說的話,謝氏甚至覺得……晉家父子在算計著這孩子。

  雖說她對這個庶子的背景一無所知,但謝氏可以肯定的是,晉家絕對不曾將什麼病弱的公子送入寺廟避劫過……

  就連那位來自西陵的柳姨娘,在幾年前投井自殺一事也頗為離奇。

  內裡詳具謝氏不知,但她眼下最清楚的一件事情卻是……佳柔已經成了這場算計中的棋子。

  一母同胞的長姐在臨死前,握著她的手淚如決堤般對她說的一番番話,忽然闖入了謝氏的腦海中。

  尚且歷歷在耳……

  不自覺間,衣袖中的雙手指甲已經嵌入手心。

  謝氏眼中神色一陣劇烈的反覆。

  如果她出言阻止,讓晉餘明打消這個念頭並非沒有成功的可能。

  但她在晉家也並非像外人所見的那邊光鮮亮麗。

  她這個繼室的地位是謝家拿什麼換來的,只有謝家人自己清楚。

  出嫁之時,父親母親還有祖父無不是在耳提面命的交待她到了晉家之後,要如何謹言慎行,要如何為夫君分憂,要如何體貼入微,不得有絲毫違悖。

  父母親當初之所以選擇讓她嫁入晉家,便是看重了她的聰明伶俐,識進退,懂大體。

  擔得起家族的榮辱——

  可長姐……

  長姐當初是親手將佳柔託付給她照料的……

  「母親,您還繼續教阿蓮認字兒吧?」大女兒的聲音忽然傳來。

  謝氏下意識地一抬頭,正見大女兒阿蓮邁著小碎步走了進來,小姑娘小小的年紀,笑起來卻已有了溫婉端莊之氣。

  包括後頭跟進來笑嘻嘻的小女兒,走起道兒來姿態都是沒得挑剔的。

  這都是她這麼多年一點一滴調教出來的。

  實際上不光是兩個女兒……

  她現在在晉家的一切,也都是她多年來的努力才堆砌出來的。

  本已走上衰亡的謝家,之所以能有些許起色,也皆是源於她在晉家得到的『器重』。

  不管有多辛苦,她至少沒辜負父母和家族寄予的厚望。

  這麼多年都沒敢辜負……

  因為心知是萬萬不能辜負的啊…

  佳柔固然可憐,可誰讓她跟了謝姓呢?

  謝氏唇畔溢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嘆息聲。

  眼底的神色隨之漸漸平靜了下來。

  小女兒阿蔚湊了過來,像隻小貓一樣黏著母親,嬌滴滴地說道:「母親母親,咱們不認字兒了好不好……後院的花兒不知道叫什麼名兒,開的可好看啦,剛巧還有風,去放紙鳶好不好?」

  看著女兒天真無邪的眼眸,謝氏眼中的複雜之色逐漸褪去,唇角泛上笑意,目光慈愛地摸了摸小女兒的頭,頷首輕聲道了個「好」字。

  小姑娘便喜的一陣歡呼。

  ……

  時過申時,日頭西斜。

  意蘭閣中,梳著雙掛辮繫翠色絲帶的丫鬟捧著件衣物上了二樓,布緞子鞋踏在木梯上發出輕輕的『咚咚』聲響。

  二樓走道廊中,身著淺白色打底兒刺大朵紫菊交領齊胸襦裙的女子坐在鼓凳上,半倚著硃紅色的欄杆朝樓下張望著。

  一名丫鬟立在一側,順著她的視線朝下看去,卻不過是閣樓外空空如也的甬道和兩側的綠植與假山。

  「姑娘,您都坐了一整下午了,太陽都要下山了,奴婢扶您回房吧?」丫鬟畫眉終如是道。

  「百靈回來了。」女子卻淡聲說道,依舊維持著朝樓下張望的姿勢。

  畫眉疑惑地輕「啊」了一聲。

  百靈什麼時候回來了?她怎麼沒瞧見?

  剛想發問,卻忽然聽得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姑娘,奴婢回來了——」

  可不就是百靈那丫頭的聲音嗎?

  畫眉一轉頭,便見百靈正笑著走來,人還沒來到跟前便道:「姑娘,奴婢方才回來的時候路過西苑,正巧遇見了今個兒中午來借衣裳的丫鬟,便順道兒將姑娘的衣裳給拿回來了。」

  畫眉聞言笑著從她手中將衣物接過,剛準備問一問百靈有沒有聽說這衣物是借給了誰穿,卻見倚在欄杆上的謝佳柔忽然轉過了頭來。

  是一張清麗脫俗的絕美面龐。

  然而原本柔美的眼角眉梢此刻卻儘是不悅,一雙美目含著質問看著百靈,問道:「這衣物,是你主動向那丫鬟討回來的?」

  聲音雖是不大,卻是飽含怒氣的。

  極少見姑娘發脾氣的百靈被嚇的懵了一下,片刻之後才忙地搖頭,說明道:「不,不是的,奴婢只是經過西苑時湊巧碰見了她們,這倆小丫頭圖個偷懶不想跑這趟腿兒,才拜託了奴婢捎帶回來的……」

  謝佳柔緊繃的面容這才略微鬆弛了些許。

  百靈暗暗舒了一口氣,正待將衣物捧進房中去,卻聽謝佳柔緩聲說道:「不必拿進去了,丟進火盆子裡燒了罷。」

  百靈既是不解又是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畫眉暗暗一皺眉,連忙細聲提醒道:「姑娘,這衣裳是二夫人特意讓人給您做的,您一回都還沒捨得穿過呢……」

  「那又有什麼緊要。」謝佳柔輕輕地冷笑了一聲,道:「我謝佳柔是不濟,在這國公府裡沒什麼身份可言,可卻還被淪落到要穿被別人穿過的衣物罷?」

  兩名丫鬟聞聽此言相互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

  姑娘這是怎麼了?

  雖然平日裡便沉默寡言,性子有些孤僻冷清,但因為這樣一件小事發脾氣,卻是沒有過的。

  而且還說出這樣不好聽的話來……

  百靈揣著一肚子的疑問卻不敢再多說,抱著衣物立在一旁戰戰兢兢。

  畫眉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姑娘好像是從昨晚上二夫人走後,便開始有些異樣了。

  只是因為姑娘的性子一直便是極安靜的,再加之幾乎時刻都一副心事重重讓人猜不透的模樣,故畫眉也未有太在意。

  現在想來,便發現了許多格外反常的地方。

  早飯用了半碗粥,午飯更是直接沒動,午時後丟下了繡了一半的繡繃子之後,便在這兒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好像是在等誰過來一樣……

  畫眉未有再深想下去,只是在謝佳柔再度開口之前,強扯著站在那兒不動的百靈退了下去。

  不多時,衣料被點燃的火焦味隨著風從走廊的盡頭飄來,鑽入口鼻中,令呼吸都變得污濁起來。

  謝佳柔自鼓凳上站起身來,一步步朝著房內走去。

  姨母終究還是沒有過來。

  姨母到底還是選擇捨棄了她。

  一早便料到的……這一天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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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
發表於 2016-5-8 22:13:35 |只看該作者
231:『注重外表的小姑娘』

  新收拾出來的三進宅子裡,茂密的香樟樹後,半圓的月剛升過枝頭。

  而星子早已悄無聲息地掛滿天際。

  「真是可惜了,今個兒這孜然牛肉做的可真不錯,孔先生真是沒口福啊…」茶足飯飽後,坐在堂中大圈椅上的梁平笑著嘆息道。

  今個兒下午他從外頭回來的時候,恰巧就在家門口撞見送江櫻回來的孔弗。

  梁平如何意外如何激動自是不必多表,連忙迎著孔弗進了家中。

  半柱香的小敘,一盞茶吃罷,孔弗便請了辭。

  梁平和莊氏連帶著江櫻一同挽留其留下吃晚飯,面對大家的熱情,孔先生本已可恥的動搖了,卻被立場堅定的狄叔半拉著出了大院。

  孔先生一面被狄叔推著上了馬車,一面還不忘再三強調明日晌午一定來做客,讓江櫻提前備好飯菜等他過來。

  想到這個情景,莊氏不由地笑了,道:「改明兒再給先生做便是了,只要先生肯過來,好酒好菜隨時都有,咱們還能虧待了先生不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梁平點著頭,面上儘是舒心的笑。

  坐在旁邊的莊氏轉頭瞧他一眼,忍不住取笑道:「見了孔先生一面瞧把你高興成什麼樣兒了,今晚做夢該得笑醒好幾回吧?」

  「那可不是……」梁平依舊在笑,目光透過洞開的廳門,借著屋檐下掛著的長筒紙皮燈籠出的光芒。瞧著揮著大掃帚清掃院子的宋春風,還有跟在他旁邊不知在絮叨著什麼的梁文青,一個不耐煩,一個卻不知疲倦。

  莊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是禁不住嘆了口氣。

  「作何嘆氣啊?」梁平笑著說道:「這閨女還沒嘆氣呢,你這當娘的倒是搶在前頭了。」

  聽他亂冠著稱呼,莊氏斜了他一眼。口氣卻是正正經經道:「這樣下去也沒個頭兒……牛不喝水強按頭,強扭的瓜也不會甜……」

  雖說她一直主張著勇於追求這一行為,但凡事都是有個限度的。

  梁文青這早都過頭了……

  「強扭的瓜是不甜。」梁平的口氣也正經了些。望著亦步亦趨地跟在宋春風左右的閨女,卻又問莊氏,「可是萍娘啊,還有個道理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

  「什麼道理?」

  「不強扭連不甜的都吃不著啊。」梁平道。

  莊氏:「……你成日哪裡來的這麼多歪道理?」

  且更不能忍的還是。她聽罷之後內心竟然產生了一絲認同感!

  「哈哈……」梁平仰頭笑了兩聲,未再多在這個話題上談下去。而是左右環顧了一番過後,向莊氏問道:「怎麼不見櫻姐兒?」

  「在廚房洗碗碟呢。」莊氏道。

  「這孩子一個人在洗?」梁平問道:「你跟文青怎麼沒幫著一起洗?」

  為了慶賀搬進新宅子裡,今天晚上湯湯菜菜的做了一大桌子。

  莊氏一聽這話立馬兒來了氣,喝問道:「方才吃完飯不是你硬扯著我過來陪你坐的嗎!」

  「呃……?」梁平默了一默。想了想,好像還真是他拉著莊氏過來的。

  他倆在堂前悠哉哉的坐著,吹風賞月談天。反倒留了個孩子在廚房收拾『殘局』……

  回過味兒來的梁鎮長忽然自責了起來。

  「你自個兒坐吧!我去看看櫻姐兒——」莊氏這邊已經自椅上站了起來。

  梁平見狀也隨之站了起來,出於愧疚。跟著莊氏一道兒去了廚房。

  然而當二人一前一後地來到了廚房裡,瞧見了眼前的情形卻是齊齊地愣住了。

  寬敞的廚房裡被收拾的乾乾淨淨,碗碟筷勺整齊的擺放在原處。

  「這孩子倒是夠利落的……」梁平笑了笑,玩笑著說道:「這可是一丁點兒將功折罪的機會都沒留給咱們啊。」

  莊氏卻是皺眉疑惑道:「櫻姐兒這是去哪兒了?」

  廚房裡沒人,也沒去堂前尋他們。

  也沒有跟春風文青他們一起——

  「是不是今個兒忙的累了,回房歇息去了?」梁平想了想,說道:「聽說國公府今日辦了場歸家宴,想來這孩子本就忙活的夠累了,回到家裡又忙前忙後的準備了這麼大一桌子菜,還自個兒收拾乾淨……」

  不累才怪呢。

  「都怪你!硬拉著我過去說話,弄的我都忘了這麼一茬了!」莊氏瞪了梁平一眼。

  「我這也是剛想起來……」梁平輕咳了幾聲掩飾尷尬。

  莊氏又斜了他一眼,這才道:「我去看看櫻姐兒去,你趁早回去睡吧——」

  梁平點頭,道:「明日我便去季知縣府上一趟,把事情給辦了。」

  需要了解的這兩日他差不多都已經問過江櫻了。

  只是最近忙著入住新宅子的事情,前前後後折騰了好幾日,至今才騰出手兒去辦。

  莊氏一點頭,又交待了他幾句,這才去了江櫻那裡。

  由於梁平早年置下的這座院子頗大,除了主院和倒座房之外,一人分得一個獨立的院落都還綽綽有餘。

  梁文青頭一個挑的,挑了座離後花園最近的小院子,雖然因為常年無人打理,所謂的後花園裡除了大片的雜草之外,半朵花也瞧不見,可梁文青卻認為這並不妨礙她的風雅——

  並且十分熱情的拉著宋春風同她一起共享風雅——將同自己隔著座後花園相望的院子留給了宋春風。

  可宋春風顯然不打算領這個情,以一種『誰勸我跟誰急』的強硬姿態住進了前院的倒坐房裡。

  並解釋為:近日來在方昕遠的別院裡住倒座房住的慣了,住不慣寬敞的院子。

  而作為主人的梁平,自然是要住在主院的,雖然梁鎮長在此之前不止一次的表達過自己即將獨居一大院兒的寂寞之情。但並未得到莊氏的任何回應。

  莊氏同江櫻住在了一個院子裡。

  而這院子,是江櫻自個兒挑的。

  不大不小,面北朝南,不前不後,並無什麼特色。

  哦,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離廚房最近。

  故莊氏從廚房出來之後,行了不過百十來步。便回到了她與江櫻同住的院子裡。

  一走進院子裡。果見房內有橙黃的燈光透過窗紙映了出來。

  莊氏伸手在門板上叩了兩下,便自行將房門推開了來。

  「櫻姐兒?」剛一踏入房中,莊氏便出聲輕喚道。

  因怕江櫻已經睡下。聲音便刻意壓低了許多。

  「奶娘——」江櫻回應的聲音自內室響起。

  莊氏來到內室,正見江櫻坐在窗下的軟榻上,大致已經沐完浴,身上僅穿著藕粉色交領中衣。一頭半乾的烏披在腦後,光腳窩在軟榻裡。身子正對著窗子的方向,此刻扭過頭來衝著剛走進來的莊氏淺淺地笑著。

  「這麼快連澡都洗罷了?」莊氏邊走過來邊說道:「都怪奶娘糊塗,你在國公府裡累了一整日,回來竟還讓你收拾忙活到現在。方才想去廚房瞧瞧,卻見你都已經收拾停當了——」

  「我閒著也是閒著。」江櫻不以為然。

  「那也不行!你在國公府裡成日也夠累的了……」莊氏走了過來在榻上坐下,又道:「日後家裡的飯都由我來做。你在一旁打打下手便夠了——你瞧瞧你把他們都給養叼成什麼樣兒了,這日後離了你就不活了不成?打明兒起我來做。看誰敢說句不好吃!嫌東嫌西的愛吃不吃,不吃便餓著!」

  江櫻被逗得笑了,卻是道:「日後還是我同奶娘一起做罷,打明兒起我便不去國公府上工了。」

  莊氏一愣,旋即鎖眉問:「不去了?……怎麼不去了呢?」

  這倒不是說她多樂意瞧著江櫻成日往國公府裡跑,而是江櫻同她說過了之所以留在晉國公府裡的原因。

  這丫頭說她在國公府裡瞧見了晉起——

  想留在府裡打聽打聽。

  繞了這麼大一圈兒,莊氏之所以拾掇著江櫻來連城便是為了找晉起,眼下有了線索,莊氏自然是全力支持江櫻留在國公府找人的。

  可眼下江櫻卻突然告訴她,不去了——

  「找著了?」莊氏猜測著問道。

  這倒不是說莊氏直來直去的腦袋瓜兒突然靈光了起來,而是除此之外她實在想不到還會有什麼原因能讓江櫻『收手』。

  這孩子對晉起的執著勁兒到了哪個地步,莊氏再清楚不過。

  可若是真的找著了,這孩子是怎麼忍住沒笑出來昭告全天下的呢……莊氏覺得這又是個十分難解的問題。

  江櫻點點頭。

  「真找著了!?」莊氏驚異地看著江櫻。

  江櫻只又點頭。

  「在哪兒找著的?他怎麼跟你說的?你同我好好說一說——」莊氏忙問道。

  但見江櫻表情有些奇怪,便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隨便問問,也不用跟我說的那麼細……」

  江櫻乾笑了兩聲,用一副莊氏看不明白的複雜表情說道:「我也沒見著,就是聽孔先生說的。」

  莊氏聽了不由一愣,繼而問道:「那什麼時候去見?」

  「過段時間再說吧……」江櫻支支吾吾的答道。

  莊氏仔細端詳了她片刻。

  這孩子的反應,十足的不對勁啊…

  今個兒下午被孔先生帶回來的時候她便覺了不對勁,蔫蔫兒的,沒個精神頭兒。

  本以為是臉上有傷心情不好,小姑娘愛美乃是人之常情,故也沒太放在心上。
  
  「……為什麼不想見?」莊氏開口問道,一面打量著江櫻的臉色。

  江櫻默了默,不知道該怎麼跟莊氏說。

  若是她此刻同奶娘說了她心中的想法,想必奶娘該狠狠地敲打她一頓,然後再罵上一番,嫌棄她妄自菲薄沒有出息吧?

  可這回真不是這麼回事兒啊…

  莊氏見小姑娘耷拉個腦袋不說話,烏黑柔亮的頭順勢垂在腮邊,越顯得柔弱的模樣,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又細細地想了想。

  哦,明白了。

  「那就等過段時間再見也不遲!」莊氏忽然口氣愉悅地說道,而後不知是為了掩飾什麼,還仰頭「哈哈哈」笑了三聲。

  直笑的江櫻傻了眼。

  待稍稍回過神來之後,不由一臉凌亂地看著一臉笑的奶娘。

  她好想知道,奶娘是怎麼就突然想通了不再打破沙鍋問到底,且瞬間說服了自己來附和贊同她的……

  而且這詭異的笑又是為了什麼啊…

  「不想去國公府咱就不去了。」莊氏又笑著說道:「接下來你就好好歇養著,把臉上的傷給養好了,再把自己給養胖一些,這樣氣色才好看,要我說這小姑娘啊,太瘦了就不夠水靈兒了……」

  「……」

  天吶,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深感跟不上趟兒的江櫻呆呆地看著莊氏。

  「眼下也不早了,你趕緊睡吧,奶娘就不吵你了。」莊氏說話間已自榻上起身,臨轉身前一臉慈愛的笑著摸了摸江櫻的腦袋。

  江櫻唯有目送著莊氏出了內室而去。

  為什麼又產生了這種大家不是生存在同一個位面的錯亂感……

  離了江櫻的房間,抬手將門合好的莊氏無奈地一搖頭。

  哎,現在的小姑娘真是越來越注重外表了。

  好不容易將人給找著了,卻因為臉上有幾道傷,就強忍著不去見了。

  非得等過段時間傷口復原了才肯去見——

  已經成功地將事情原委剖析清楚了的莊氏安心地回了房去。

  江櫻則是聽從莊氏的交待,老老實實地上了床睡覺。

  本以為在這種情形下,勢必要徹夜不眠,輾轉反側的。

  誰料前後不過半個刻鐘,便睏意來襲,勢不可擋。

  饒是江櫻費力掙扎,卻也無濟於事。

  幾個回合下來,終於認了敗。

  罷了……

  重視在乎與否,是不必非得用廢寢忘食來證明的……

  --

  然而另一邊,卻有人真的在對月無眠。

  晉起負手立在窗前,望著窗外冷清的一輪缺月出神。

  她竟然真的來了。

  且在晉國公府的廚房裡待了好幾日。

  就離的這樣近,他卻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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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
發表於 2016-5-8 22:13:53 |只看該作者
232:出走的少年

  聽說今日她被那兩隻發了瘋的丹頂鶴給傷著了,還揮刀當場砍殺了一隻。

  闔府上下,大概也只有她有這個膽量了……

  晉起自我設想著當時的情形,竟生出了一種『幸虧她有著隨身攜帶一把切菜刀』驚人習慣的慶幸感。

  可饒是有驚無險,想必她當時肯定還是被嚇壞了吧?

  那兩隻丹頂鶴發起瘋來是有多兇狠,他前世是見識過的。

  前世這場歸家宴較這一世晚了數月,但相同的是,晉家請來了孔先生,晉覓為了討孔先生歡心花重金求來了兩隻丹頂鶴。

  記得前世他陪同晉擎雲等人一同去了玉液湖觀鶴,兩隻丹頂鶴先後受驚逃出了玉液湖去,一路向西,衝撞到了意蘭閣,傷了謝佳柔。

  那時他救人心切,將兩隻丹頂鶴射殺於人前,免去了謝佳柔毀容的命運,卻也因此被晉覓再次記恨。

  且更為麻煩的是,謝佳柔因此一事對他埋下了不可言說的情愫。

  彼時他對此一無所察,直到很久之後晉餘明提出要將謝佳柔許配給他,他恐會耽誤了謝佳柔於是出言婉拒,不料她卻找了過來,聲淚俱下地一番表意至今他都還記得清楚。

  而後來出於晉擎雲和晉餘明的一番勸說,再加之前世的他不懂男女之情,只知謝佳柔全心待他,又是才貌雙全的好女子,本著這麼做『大家都滿意何樂而不為』和『反正遲早也要娶妻』的意願,是以便將親事答應了下來。

  然而親事定下沒有多久,他便再次帶兵征伐。

  大致是因為他年少好戰,又因一心想為晉家奪天下的意念過於強烈,一座座城池納入囊中的速度竟比晉餘明起初估計的要快了一半還不止。

  也正因如此,他所被晉餘明早早規劃好的死期,也提前到來了。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而他死後謝佳柔的命運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這一世重回到晉家之後,他步步為營的同時,也在儘可能的不與謝佳柔有任何牽扯。

  出於什麼心理?

  應當是不想再讓無辜之人捲入其中。

  又或是因為在此之前,他心中已經有了雖不能陪伴相守,甚至不能坦然承認心意,卻已牢牢認定的人。

  故再不願與任何女子有半分牽扯。

  他今日的本意是為了避開與謝佳柔相見且出手相救的命運,故才尋了藉口未去玉液湖,卻不料陰差陽錯之下,被丹頂鶴攻擊的人,竟然變成了她——

  若是在孔先生趕到之前晉覓便做主處置了她該怎麼辦?

  一想到這種可能,少年人便淡定不起來了。

  這個女人從頭到尾都是個變數!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一切都會變得跟前世不同!

  竟還不知死活的跟來連城,這一路上有多危險她清楚嗎?

  難道都不知道害怕的嗎!

  真想當面問一問她——

  晉起莫名的生起氣來,一雙英氣十足的劍眉皺成了『川』字。

  說到這兒,他還有一件令人難以啟齒的事情想問一問她。

  那就是……既然都來了晉國公府了,為什麼不來找他……?!

  少年人強忍著沒有以咆哮的方式在心底將這句話給吼出來——

  這女人真是奇怪且善變的很!

  讓人半分都猜不透!

  若說之前沒找來還且罷了,或許可以解釋為暫且不知道他的身份,亦不知他就在晉國公府中,可今日孔先生當眾將她救下,加上又有石青在,她怎麼可能還不知道?

  知道了都沒來找他!

  虧他回到雲起院之後,還三番兩次的問了下人有沒有人來找過他……

  甚至連打聽都沒有打聽?

  晉起越想越氣憤,然而片刻之後,面色一變,忽然想到了『關鍵』。

  或許是孔先生和石青當時一心只顧著要保證她的安危,並未來得及跟她提起他的事情呢?

  在府裡還且罷了,送她回去這一路上都沒想起來要跟她提一提嗎?心裡有個聲音在問。

  ……也不是全無可能的吧?

  畢竟他們也許久沒見了,估摸著該有許多話要談,一時間顧不上他這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人,也是很正常的。

  少年人為了說服自己,連最起碼的存在感和尊嚴都不打算要了……

  再或者是,她被嚇得厲害了,孔先生同她說了,她壓根兒沒聽到?

  這些都很有可能啊!

  此時此刻,少年人顯然已經選擇性的遺忘了當初那個在山中舉起石塊將山豬活活砸死、顏巾戰被射殺死在面前濺了一臉血還能冷靜自若的扶他去醫館,回頭還熬人蔘湯的人是哪個了……

  ……

  兩日後,天氣晴好。

  江櫻餵完了白宵,從空間菜園裡退出來的時候,剛好是午時時分。

  「今個兒梁平不在,春風晌午也不回來吃飯,就文青咱們娘仨兒,就隨意些,一人下碗麵吃吧?」莊氏正在院中晾曬著幾件當下已經穿不著的厚棉衣和棉袍,是打算曬一曬疊進箱子裡壓著等年底過冬再拿出去穿,此刻見江櫻從房內出來,便隨口說道。

  「都行。」江櫻點頭,走了過來幫莊氏一起晾曬。

  莊氏轉過頭來瞧了瞧江櫻,忽然就驚喜地「呀!」了一聲。

  江櫻不解地轉過頭來。

  她所站的位置剛好迎著日光,巴掌大的小臉兒在日光的照射下,呈現出一種晶瑩剔透的白皙來,原先的那幾道抓痕在一夜之間似又變淡了不少,幾道淡粉的顏色若不細看,在雪白的肌膚上已不甚顯眼。

  莊氏一面打量著一面嘖嘖稱奇道:「這什麼藥膏還真好使,這才兩三天的功夫,竟都好的差不多了——」

  「好像是叫什麼雪膚膏吧……」江櫻不甚確定的答道,漫不經心的笑著。

  「快了快了……」莊氏臉上的笑卻是格外的濃。

  「嗯。」江櫻點頭,只當奶娘是說她臉上的傷就快好了。

  莊氏臉上的笑意便愈發的深了。

  殊不知,二人不過是在自己所理解的範圍之內,各說著各話罷了……

  「我去做飯,你沒事兒就坐這兒曬會兒太陽——下碗麵的功夫兒,等時候差不多了你就去廚房吃飯,我便不過來喊你了。」莊氏將最後一件襖子在繩上搭好,對江櫻說道。

  江櫻點頭應好。

  然而莊氏前腳剛離開,剛從房中搬了張凳子出來,打算坐在太陽底下曬一曬的江櫻,剛一坐下,餘光卻瞥見了一抹紫粉色。

  靠在椅背上的頭一扭,看清了來人,江櫻不由一愣。

  身著紫粉色緞面兒珍珠梅花扣薄長襖,腰束的細細的梁文青剛踏入院內。

  一抬眼,便同江櫻望過來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二人一時間相顧無言。

  自打從那日晉國公府後門處,梁文青甩下一句「絕交就絕交」,抹著眼淚離開之後,二人便沒再說過話了。

  江櫻雖沒同她置氣,但回回見梁文青板著張冷臉,便也沒了要主動貼上去的想法。

  縱然同處一個屋檐下,可畢竟這屋檐還挺大,故二人除了同桌吃飯的時候,碰面的機率並不大。

  「文青,你怎麼來了?」四目相對無言之後,最終還是江櫻率先開了這個口。

  她並不介意低下這個本就沒必要仰起來的頭,也不覺得這算是低頭。

  梁文青反倒有了兩分不自在,目光閃閃躲躲地說道:「我……我是來找莊嬸的……」

  江櫻點頭「哦」了一聲,而後道:「奶娘去廚房做飯去了,也就剛走,方才你來的時候沒有撞見她嗎?」

  其實這話說前半句告知梁文青奶娘去了廚房便足夠了,可之所以多問了一句廢話,江櫻是為的能夠與梁文青多說上幾句話。

  整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後甚至還要成為一家人,總這麼僵著實在也不像話。

  「我哪裡有看到,我若撞見了還會找到這裡來嗎?」梁文青撇撇嘴說道。

  「呃……」江櫻沒料到梁文青會拿這句話來堵她,頓時沒了言語,唯有乾笑了兩聲,點個頭說道:「也是。」

  「……」梁文青也不說話了。

  氣氛凝結下來,很有幾分尷尬。

  江櫻也不好一直盯著梁文青看,權衡之下,還是將頭轉了回去,望著白雲浮動的萬里晴空,瞇起了眼睛。

  「喂……」梁文青似有些不悅,「你怎麼不說話了?」

  出於對說話人最起碼的尊重,江櫻只得又將腦袋轉了過去,「啊」了一聲後,神色為難地問道:「說些什麼呢……?」

  「我怎麼知道……」梁文青的口氣弱了許多,太陽下,少女的臉頰不知是曬的還是因為其它,通紅的像個大紅燈籠。

  江櫻摸了摸鼻子,總算找回了一絲正常人該有的情商。

  哦,這姑娘……是跟她示好來了吧?

  畢竟傲嬌慣了,示好的方式上面難免會有些問題。

  這種時候,就需要她這個不傲嬌的正常姑娘來控場了。

  「太陽不錯,一起曬嗎?」

  自以為正常的姑娘對著梁文青露齒一笑,提出了最為誠摯的邀請。

  梁文青:「……那就陪你曬會兒吧。」

  表情傲嬌的姑娘走了過來。

  「誒,等一等——」江櫻忽道。

  「怎麼?你反悔了不成!」梁文青柳眉倒立,鼓起極大的勇氣瞪著江櫻。

  她都低頭到這份兒上了,要是這姓江的再敢給她難堪,她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怎樣可怕的舉動來!

  「不不不……」江櫻被她兇狠的眼神嚇到,連連搖頭並解釋道:「沒椅子,你先去房裡搬張椅子出來啊…」

  請問一起曬個太陽她能反悔什麼啊!

  這天上的太陽,又不是她的!

  這姑娘的腦迴路實在是曲折的太可怕了……

  梁文青聞言臉色這才鬆弛了下來,卻依舊裝出一幅不開心的模樣,對江櫻說道:「你,你讓我陪你曬太陽,你怎麼不去搬?」

  江櫻:「……」

  還得寸進尺上了?

  默了默,伸手指向房中,道:「你離的比較近。」

  梁文青也默了一默,片刻之後一抿唇,抬腳朝房內走了過去。

  片刻之後,果然搬了張凳子出來,往江櫻身側重重的一放,二話沒說便坐了下去。

  「今個兒晌午……吃什麼啊?」良久後,梁文青悶聲悶氣地問。

  或是因為太陽過於暖和的緣故,把小姑娘的聲音都給曬的柔軟了一些。

  「麵條吧。」江櫻閉著眼睛答道。

  「我可不喜歡吃麵……」

  「待會兒剁一塊兒精肉,做些臊子澆上去,熱油一滾可香了……」

  「上回做的那樣?」

  「嗯。」

  梁文青噌的一下起了身,並一把拉過還在閉眼躺在椅背上的江櫻。

  江櫻被嚇了一跳,「你作何?」
  
  「現在就給我去弄!」少女迫不及待地說著,說話間已拉著江櫻往外走去,並道:「再告訴莊嬸兒多下些麵,我少說也得吃兩大碗才行……」

  拿手擋著刺眼的太陽光,無奈至極的江櫻只好被她強拉著出了院子。

  梁文青得意的揚起了下巴,心情已是好的不像話。

  今個兒這太陽……出的可真好!

  ……

  可待到晚上,她便不這麼想了。

  這姑娘既覺得今日晌午的臊子麵半點兒都不好吃,又覺著今晚上的月亮圓的十分礙眼。

  總之瞅哪兒哪兒不順眼便對了!

  若問原因,只有一個。

  ——宋春風離家出走了!

  這個詞用的好像欠妥,但在梁文青眼中,宋春風從這座大院兒裡搬離一事,等同就是離家出走。

  「竟說都不跟我說一聲兒,太過分了……」梁文青坐在大堂中委屈控訴著。

  前提是跟你說了還能走的掉?

  梁平嘆了口氣,沒好意思說出這句真話。

  「你既然瞧見春風走了,卻都不替我攔著……你還是我親爹嗎!」控訴完了宋春風的不告而別,梁文青繼而將矛頭對準了不負責任的父親。

  「我想攔來著,但你也知道……春風他習過武,真要動起手來,爹哪裡是他的對手?」梁鎮長臉都不帶紅一下的說著。

  眾人:「……」

  為了推卸責任,竟然連這種話都說的出來……

  莊氏甚至開始懷疑起來這個不要臉的男人到底還能不能嫁了……

  江櫻卻分不出太多心來精神譴責梁鎮長。

  因為,對於春風出走一事,事實上她也是知情不報者之一。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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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
發表於 2016-5-8 22:14:06 |只看該作者
233:相邀『賞雨』

  晌午吃罷了臊子麵過後,奶娘和梁文青紛紛表示吃的太飽,又因今個兒的天氣格外的暖和,故午睏來襲。

  眼瞅著這吃完就睡的兩個人竟真的各自回了房睡覺,忽然掉了隊的江櫻,百無聊賴之下,便思量著將空間菜園裡的白宵拉出來遛一遛。

  可誰料她前腳剛回到自己的院子裡,還未來得及將院門關好,便聽得「噗通」一聲巨響。

  猝不及防之下,江櫻被嚇的一個激靈轉過身去,待瞧見眼前的情形,登時被驚得目瞪口呆。

  ——院中一棵老桐樹下,赫然躺著一個人,或因疼痛的緣故呲牙咧嘴直吸冷氣。

  「春風?!」江櫻的表情凌亂極了。

  方才那聲音……該不是從樹下掉下來的聲音吧!

  恕她聯想無能,她真的完全想不出這貨待在樹上幹什麼!

  「啊…櫻櫻啊,你,你回來了……」宋春風爬坐起來,因為疼痛而顯得扭曲的面容此刻略有些窘迫之色,看著臉上寫滿了問號的江櫻,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在樹上睡著了,一不留神……這才不慎摔了下來。」

  江櫻:「……」

  宋春風已經站起身來,一面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面繼續補充解釋道:「換做平常我是不可能掉下來的,這回是因為睡過去了,所以才沒控制好平衡……我的輕功可是很上乘的……」

  江櫻不由扶額。

  少年,難道現在的重點不是你為什麼會躲在樹上嗎?

  在這種時候還只顧著炫耀自己的輕功真的不會不合時宜嗎!

  「你不是說要出去辦事,晚上才能回來的嗎?」江櫻對宋春風為什麼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她的院子裡,表示十分的耿耿於懷。

  「……我沒出去。」宋春風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沒出去……

  江櫻的臉頰抽動了一下,口氣試探地問道:「所以你應該不會……在這樹上,藏了整整半日吧?」

  宋春風表情窘迫出了幾分羞澀來,點了點頭。

  江櫻痛苦掩面,表情糾結地問:「為什麼?」

  「……我本是過來找你的,可你進了房間就沒再出來,再加上莊嬸兒又過來晾衣服,我便只好一直藏在樹上——好不容易等她將衣服晾完去做飯,梁文青竟然又過來了,本想著等她走了我就麻溜兒下來,可沒想到她把你也拉走了啊…」少年人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同樣也是極其崩潰的,罷了不忘指責道:「你們這頓飯都快吃了一整個時辰了!」

  在樹上蹲守了好幾個時辰,看著樹下的人來了又去,去了還來,偏生就找不到合適機會下去,這種身體與心理上的雙重煎熬誰能懂?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餓啊!

  少年越琢磨越委屈,甚至都想坐下來大哭一場了。

  江櫻表情複雜地「啊」了一聲,見宋春風如此不免生出了幾分愧疚感來,忙地道:「對不住啊,我實在沒想到你在樹上待了那麼久……」又關切地問道:「還沒吃晌午飯吧?」

  這句話徹底戳到少年人的痛處,宋春風嘴一癟,強忍住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兀自忽略掉江櫻這句問話,張口卻是道:「我今天過來,是來同你辭行的。」

  「辭行……?」江櫻呆了一下,而後問道:「回肅州嗎?」

  「不。」宋春風搖頭道:「還在連城。」

  「呃……?」江櫻望著走回到桐樹下,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包袱的宋春風,實在是想不出他這辭的是哪門子的行。

  而且還要避開莊氏和梁文青,單獨同她辭行。

  是怕奶娘藏不住話?

  是怕梁文青拽著不讓他走?

  這麼說起來,怎麼有一種叛逆少年離家出走的即視感?

  「不回肅州,還在連城……那你是打算去哪裡?」江櫻問。

  宋春風給出了一個令江櫻意外之極的回答來——「我去方家藥行做事,往後吃住都在藥行裡,我同方少爺已經說好了。」

  「他……不是被禁足了嗎?」江櫻覺得難以消化。
 
  「……晚上的時候,會偷偷翻牆出來。」宋春風相當了解地說著。

  江櫻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果然,她知道的還是太少了啊…

  「你放心吧,我偶爾還是會回來看看你和莊嬸的。」

  江櫻聽了這打定了主意要走的話,忙問道:「可是好端端的,怎麼忽然要走了呢?」首要之急,還是得先將起因給弄明白了才行。

  難道是忽然有了發奮圖強,試圖闖出一片天地的決心?

  如果是,倒也很好理解。

  畢竟前後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想法發生變化,人生觀得以蛻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然而就在江櫻已為宋春風找好了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藉口之時,卻聽少年人拿一種幾近忍辱負重的口氣,徐徐說道:「櫻櫻,這個地方,我實在是待不下去了。」

  瞧著他這副悲愴且屈辱的表情,江櫻隱約間彷彿明白了些什麼……

  「你不知道這幾日來,我到底經歷了什麼……」宋春風不敢多做回憶,胸腔之中的千萬種屈辱最終也只是化作了一句話——「再這樣下去,我肯定會被她逼瘋的。」

  這句話斷絕了江櫻試圖勸說的所有可能……

  能做的只有懷揣著一腔『要走你偷偷地走掉便是了,為什麼偏偏還要向我辭別,將我置於不義且兩難的境地』的欲哭無淚之感,目送著少年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

  所以,當江櫻發現同樣知情的還有梁鎮長之時,鬼使神差地鬆了一口氣。

  這種因為多了一個人被拖下水而產生的愉悅感真是令人感到羞愧。

  羞愧的江櫻低著頭,聽著不要臉的梁鎮長拿『他打不過宋春風』的奇葩藉口來為自己開脫。

  梁文青哭了。

  不只是因宋春風的離去,還是因為自己竟有著這樣一位父親。

  江櫻心想,應該都有……

  「他去了哪裡!」梁文青哭喊著問道。

  梁平搖搖頭。

  「你……怎麼連問都不問!」梁文青抽噎著質問道。

  不攔就算了,問竟都不問上一句!

  「就算爹問了,你覺著他有可能說嗎?」梁平無奈地笑了笑,且不忘拿一種『真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看著女兒。

  「你……」梁文青被氣的渾身打顫,片刻之後,拿手捂住臉「哇」的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

  江櫻不忍地別過了頭去。

  這爹當的簡直了……

  莊氏更是一巴掌直接朝梁平的腦袋上拍了過去,譴責道:「有你這麼當爹的嗎!你說這話不是存心讓孩子生氣嗎!」

  梁鎮長一臉冤枉,但迫於莊氏的淫威,不敢出言反駁。

  梁文青又高亢的哭了一聲兒,而後竟以迅雷不及掩耳撲進了莊氏的懷中,哽咽著喊著莊嬸兒。

  能有個人替自己說話出氣,正處於崩潰狀態的小姑娘瞬間被感動的不成樣子,開始無節操無原則的投懷送抱了……

  內心的抵觸與隔閡全消!

  女人間的情誼,來的總是如此奇怪且迅猛……

  梁平和江櫻錯愕半晌,過後齊齊表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春風這場出走,走的值了。

  ……

  晴好的天氣維持了整五日過後,一夜之間,驟然轉陰了。

  時值清早,晉餘明披衣下床疾步來至窗邊,雙手一推窗欞,濕冷之氣撲面而來。

  「老爺,天可是陰下來了?」謝氏披衣坐起,輕聲問道。

  「嗯!」晉餘明笑著道:「可算是陰了!」

  就為等這麼一個陰天,已經等了足足六七日了——

  好在還是給等著了!

  晉餘明高聲喚了丫鬟進來伺候其穿衣洗漱,一面又吩咐了下人速去雲昊院知會晉覓起床準備。

  下人不解,多問了一句:「不知老爺是讓少爺準備什麼?」

  「準備負荊請罪!」

  「……是。」下人蒙了片刻,而後連忙退將出去。

  ……

  春雨細如絲,無聲潤萬物。

  初露了新芽的竹林中,經這場細雨一洗,光禿禿的竹竿上攀附著的點點青綠之色似又變得濃郁了許多。

  蜿蜒的竹林小徑中,兩道各自撐著傘的身影並肩走著。

  著青衫的男子笑著說道:「師傅一大早就念叨著江姑娘什麼時候過來,直是念叨到了現在。」

  「先生今日找我過來究竟是為了何事?」聽罷石青的話江櫻忍不住笑了,然而對孔弗前日裡交代她今日務必過來之事,仍是滿心好奇。

  卻聽石青牛頭不對馬嘴的答道:「江姑娘你瞧,師傅前日裡便說今個兒會下雨,果然就下了。」

  江櫻望著自油紙傘沿滴的雨珠,有些茫然。

  難道說先生今日讓她過來,是賞這春雨來了?

  「師傅看天象也是極準的——」石青放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同江櫻說。

  「……」江櫻側過頭看他。

  只見石青正拿一臉『千萬別隨便說出去』的表情看著她。

  江櫻默了默,片刻之後方神色複雜的點了頭。

  沒想到先生私下還有這種業餘愛好啊…

  占卜觀星在這個大背景下,已被道家冠上了專利。

  也怪不得石青如此交待她了。

  儒道講究的就是個「仁」字啊…

  至此江櫻也只能嘆一句先生的愛好未免有些太過於廣泛。

  「就快到了,師傅就在前頭的小榭中等著呢——」石青手指著前方的岔路石徑說道。

  江櫻點頭,只跟著石青往前走,也不再追問孔弗今日喊她過來究竟是為了何事。

  等待會兒見了先生便知道了。

  再往裡走了片刻,眼前竟然豁然開朗了起來——原來偌大的竹林只是一道屏障,其後竟隱著一方碧綠色的淺塘。

  塘沿皆用不規則的亂石砌成,塘中枯敗的荷葉未有刻意去清理,就連池塘沿邊竟還留有著去年過冬時的枯黃長草,乍然一看,頗有幾分荒蕪,可同初春時節剛鑽出地表的青綠色矮草參差交映著,卻別有了一番不加修飾的渾然天成之感。

  細雨如針落入塘中,朵朵波紋擴大重疊。

  猶感置身畫中的江櫻實難想象在這喧鬧繁華,瞬息萬變的京都之中,竟也能被人拾掇出這樣一方清凈的獨立天地。

  果然,不管孔先生如何愛吃,如何的時常犯抽丟了聖人風範,可骨子的風雅究竟還是無人能比的。

  「師傅就在那兒呢——」石青一面在前頭帶路,一面細心地提醒著,「江姑娘小心腳下地滑。」

  江櫻點頭應著,一面朝前方看去。

  塘邊一座茅草為頂,簡陋卻透著古樸的木榭裡,目光透過未關的榭門,隱約可見有一位老人盤腿坐在矮桌旁。

  不對,兩位。

  江櫻又瞧見了沏茶的狄叔——

  狄叔似有所感,一扭頭看了過去,同江櫻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江櫻咧嘴一笑,剛要抬起頭來打招呼,卻見面癱的大叔沖她撇了撇嘴,便轉過了頭去。

  呃……

  江櫻只得將舉起到一半的手重新收了回去。

  狄叔對她的意見可是越發的大了啊…

  上回不是都跟他解釋過了之所以沒回孔先生的書信,是因為壓根兒就沒收到的緣故嗎!

  作為當事人的孔先生都已經釋懷了,這位大叔這股勁兒卻是越較越認真了……

  江櫻默默嘆了口氣,心裡琢磨著晌午做飯的時候,多做兩道對這位面癱大叔口味的菜——雖然這麼做顯得有些沒原則沒底線,但比起日後回回對著這樣一張臉,江櫻覺得犧牲點尊嚴並沒什麼緊要。

  將尊嚴置之度外的江櫻來到了木榭中。

  「快來,坐下來嘗嘗這從雲州送來的蓮心茶……」孔弗溫聲笑著對江櫻說道,而後低頭在玲瓏茶碗上方輕輕嗅了一嗅,道:「吃茶我最愛吃的便是葉家茶行出的茶,總有股別家茶行學不來的香氣。說起來這葉家茶行也是百年的老字號了,老祖宗還是夏朝鐵帽子王的睿王妃呢,一直延續至今的青紅白茶可都是出自其手,也是個無人不曉的奇女子……」

  一道好茶的背後,多是有著一段吸引人的故事。

  江櫻在孔弗對面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不甚懂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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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發表於 2016-5-8 22:14:22 |只看該作者
234:「看猴兒」

  甚至連幾類茶的區別都沒有太明確的概念。

  「無需懂得太多,不懂卻總是會吃的吧?會吃便行了——」孔弗笑著道,一面示意江櫻嘗一嘗。

  吃倒是會的。

  且還是她最擅長的……狄叔默默在心裡吐槽著,端著一張面癱臉將茶碗往江櫻面前推了推。

  江櫻便將茶碗端起輕嘗了一口,清澈的茶湯滑入口中,清香溢開來,使人頓覺心神怡然,不自覺地便放鬆了下來。

  「如何啊?」孔弗笑著問。

  「很好。」江櫻只答二字。

  畢竟專業的誇讚術語一竅不通。

  「覺著好那便好。」孔弗笑望著對面坐著的小姑娘。

  江櫻半盞茶吃下去,只覺得這茶越吃越香,使人回味無窮,不由地便對方才孔弗提及的葉家茶行,以及那位制茶的『奇女子』產生了興緻,剛想開口問上兩句,卻忽聽孔弗笑道:「阿大回來了——」

  石青面上立即露出了驚喜之色。

  呃,阿大?

  阿大是誰?

  真是還未見面便能給人一種十分平易近人之感的好名字……

  江櫻順著孔弗的目光看去,卻見老先生的視線投放到了她身後的小窗外——

  江櫻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看,然而還未瞧見『阿大』的影子,便聽得一聲熟悉的唳聲。

  這是……鶴唳!

  饒是江櫻不願承認經上次一事自己已被嚇出了陰影,但身體卻已經很誠實的顫抖了。

  請問這裡為什麼會有鶴!

  ……還是一模一樣的丹頂鶴!

  而且……好像還不止一隻!

  兩隻?

  不對,好像又飛來一隻?

  又來兩隻!

  越數越多的江櫻覺得心好累,已經喪失了繼續清點的勇氣——總之是一群就對了!

  沒錯,真的是一群丹頂鶴啊!

  在這個時空裡。丹頂鶴竟然已經普遍到這種程度了嗎?

  就這麼不稀罕?

  說好的花了好大勁和十萬兩銀子才買來兩隻的呢?!

  「都回來了……」孔弗笑著起了身,提步來至窗邊,一面不忘跟江櫻『介紹』道:「丫頭你瞧,最大個兒的那是阿大,後頭是阿二阿三,依次排——」

  江櫻:「……」

  為什麼以才學聞名的孔先生會給它們取這種名字?

  阿大,阿二……

  這些名字真的不會配不上這些仙姿十足的丹頂鶴嗎?

  沒錯。縱然江櫻心中已對丹頂鶴這種物種留下了極大極深的成見。但客觀來講,眼下小榭外池塘邊或飛翔或停在枯草叢中歇息的丹頂鶴們,個個都透著一股最天然的風雅。同先前晉國公府裡那兩隻是截然不同的。

  完全不能比啊…

  懂鶴的人看重的應當不是鶴本身,而應當就是這種天然的靈性吧?

  也怪不得孔先生當時會吐出『砍得好』這麼一句驚世駭俗的話來了……

  撇去『若是這些鶴的名字傳了出去孔先生該怎麼向世人交待』的擔憂,江櫻對孔先生的敬佩不禁又刷新了一個新的層次。

  原來先生不止是喜愛畫鶴,還真的動手養了這麼一群上等的丹頂鶴啊…

  據說丹頂鶴不可強行圈養。且只願棲息在有靈氣的濕地——

  「我這些鶴可不同於晉家公子找人尋來的那兩隻凶禽,我這可是真正的丹頂鶴。不會隨意傷人的,你莫要害怕——」孔弗對江櫻說道。

  話裡濃濃的炫耀之情真的是聖人該有的嗎?

  江櫻有些不贊同這種行為,一面答道:「先生,我不怕。」

  不及孔弗開口。石青便面露尷尬地說道:「這裡又沒旁人,江姑娘你就別逞強……」

  江櫻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

  淺藍底刺白蘭花的綢布裙下,雙腿赫然已經抖出了幾分規律感來。

  「你看你都抖成這樣了……」石青又細緻化的補充了一句。

  江櫻默然片刻。忽然就理解了為什麼狄叔老一臉忿然的指責著在外人眼中天資聰穎不凡的石青是個蠢蛋了。

  難道都不知道什麼叫做人艱不拆嗎……

  何苦非要擊碎一個小姑娘僅有的一絲尊嚴?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裡,江櫻為了證明自己不慫、至少沒慫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強邁著顫的雙腿,陪著孔弗繞池塘一周散步賞鶴。

  心理障礙是需要在實踐當中來克服的……江櫻身體力行的證明了這一真理。

  「可知道為何丹頂鶴才是鶴中之尊,被稱作仙鶴嗎?」雨已經漸漸地停了,孔弗示意狄叔將傘收起來,負手邊慢走邊問道。

  一側的石青率先答道:「其一是姿態勻稱,閑適自得,輕盈飄然,有著遺世獨立的仙韻之感。其二便是因其極為罕見,也便是人們常說的物以稀貴了。」

  「長得好。」

  一道格外淡定的聲音忽然響起。

  江櫻轉過頭去,看向面癱的狄叔。

  這種簡單到膚淺的回答,不該是她的風格才對嗎?

  孔先生與石青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淡定模樣,只淡笑著問道:「江丫頭覺著呢?」

  「大致是因為……瞧著便令人覺得舒服吧?」被狄叔搶了台詞的江櫻,無法再從外觀入手,便試圖談起了虛無縹緲的感覺。

  「哦?」孔弗倒是來了幾分興緻,細問道:「怎麼個舒服法兒?」

  「我覺著真正有靈性的丹頂鶴,身上有種渾然天成的仙氣,一瞧便讓人心神都跟著安寧了下來。」江櫻說罷想了一想,終是道:「說到底,還是因為長得好。」

  故而從古至今,顏值高才是跨越時空,跨越種族的不變優勢啊…

  孔弗郎笑了幾聲。雖無誇讚認同之語,但心情顯然是極好的。

  狄叔又撇嘴了——現在的小姑娘真是沒有追求,有機會不表現,偏偏要學他的話。

  幾人又說笑著繞池塘走了一刻鐘有餘,眼瞧著連綿的雨水又有了開下的趨勢,江櫻出言說道:「先生走的該累了,回去歇一歇腳吧?」

  「也好。」孔弗笑著頷。一面折身往回走。一面朝江櫻問道:「可覺得心情好了些許?」

  江櫻下意識的便點頭,可點完頭才意識到不對勁。

  先生這話,問的怎麼好似有些沒頭沒腦的?

  她何曾表現出心情不好的模樣了……

  孔弗卻是笑了兩聲。搖頭道:「你這丫頭,不說實話。」

  江櫻便又怔了怔。

  原諒她的遲鈍吧,至今她還是沒太聽懂先生的意思……

  「好不容易撒個謊都寫在臉上咯。」孔弗笑著打趣。

  看著老人飽含睿智的雙眼,江櫻忽然間福至心靈。幾乎瞬間就明白了孔弗指的是什麼。

  指的是她至今都未有提及要去見晉大哥,堵著的心情一直沒能真正的好起來吧……

  先生的眼光可真是有夠『毒辣』的啊…

  她自己都覺著自己這回表現的可合格了。

  朝夕相處的奶娘都未有覺出太多不對勁來。

  好吧。她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因為奶娘有著同她一樣強大的自我腦補的能力,在不明情況的形勢之下,已經自顧自的替她的異常找好了藉口。故才沒有朝其它方面再做猜測——

  江櫻抿著唇,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卻聽孔弗說道:「無妨,吃茶的法子不好使。賞鶴的法子也不管用,那咱們再換個別的吧。」

  「別的?」江櫻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看戲!」孔弗一臉深意地說道。

  「看戲?」江櫻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然選擇誠意作答。「先生,我不好看戲,也不愛去戲樓……」

  原諒她這個沒有藝術細胞的粗人吧,對看戲什麼的,實在是提不起興趣來啊。

  還不如準備些雞鴨魚肉,讓她倒騰出幾道新菜來的有治癒力呢……江櫻默默的想著,但好歹也還有幾分小姑娘的羞恥心,又因是在這種一個仙氣十足的環境之下,實在是不好意思將這種煞風景的要求公然說出口。

  「不去戲樓,就在家裡頭看——」孔弗對小姑娘一心繫在吃食上的異樣心態一無所察,笑得深意十足。

  「這戲也不似戲樓里演的那樣枯燥無聊!」具有深意的笑容似乎會傳染,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石青便一成不變的複製了過來。

  而至於江櫻的雲里霧裡,便顯得十分的理所應當了。

  雖然隱隱覺察到有些不對勁,但還是完全聽不懂啊…

  難道是因為她的文化程度太低的緣故,不足以同孔先生和石青這種高層次的知識分子文化人順利的進行溝通與交流嗎?

  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態,江櫻看向了狄叔。

  只見狄叔雖依舊面癱,但眼中卻無半分疑惑。

  狄叔竟然能聽明白……

  所以,這果然還是『圈子不同不能硬融』的體現嗎?

  江櫻略感挫敗之際,卻聽狄叔道:「不就是晉家公子來賠罪嗎,至於說的跟看猴兒一樣嗎……」

  先生真是越來越童心未泯了,甚至大有要回到三十年前的心智趨勢……狄叔已經痛心疾到了一個麻木的程度。

  關鍵時刻還是狄叔說話簡單明了啊!

  江櫻在心裡稱讚道,一面大致的捋了捋思路。

  這麼說來,是晉家為了她被丹頂鶴傷到一事來上門跟先生道歉來了?

  江櫻頗有些感慨。

  她若是個丫鬟,便是她傷了丹頂鶴,罪過可致死。

  而她若是孔先生的孫女兒,便是丹頂鶴傷了她,丹頂鶴死的活該死的理所當然……

  「狄叔……」石青有些不大高興,埋怨地看著狄叔。

  這種拉長線製造神秘感的時候,忽然被旁人一言戳破的感覺,最令人氣憤了好嗎?

  孔弗相對而言平靜的多了,只笑著說道:「江丫頭想必也已經猜到了。」

  江櫻「嘿嘿」乾笑了兩聲,不置可否的模樣。

  先生真的是高看了她的智商了……

  狄叔輕哼了一聲,不作言語。

  一行四人前後行著,待剛出了竹林,迎面便見一身著舊藍色棉袍的老僕正走來,傘也沒打上一把,還未來到跟前便急急地道:「先生,晉家來人了!」

  「來便來了,慌什麼?」孔弗一派淡然地道。

  「都……」老僕面色糾結莫測,口氣很是哭笑不得,「幾個人連帶著晉公子……都成泥猴兒了!」

  孔弗聽罷貌似恍然的「哦」了一聲,平平靜靜地說道:「那咱們去瞧瞧。」

  石青憋著笑跟上去。

  狄叔則暗下嘀咕著,還讓他給說準了,今個兒可不就是……看猴兒嗎?

  江櫻懷著滿腔的不解走在孔先生身旁,抬頭瞧了瞧細細的雨絲兒——這麼點兒大的毛毛雨,外頭的路再如何,應當也不至於泥濘到讓這晉公子成了泥猴兒的地步吧?

  「還當你有什麼高明的法子……」狄叔聲音低低卻飽含不屑的對石青說道:「先生就教會你用這麼下三濫的手段了?」

  石青輕輕咳了兩聲,道:「師傅教我兵不厭詐,並教了我對待什麼人便用什麼樣的法子,對方本就不高明,我何苦要費腦筋去想什麼高明的法子呢……」

  「……」狄叔聽罷竟覺無言以對。

  江櫻不慎將石青的話聽了個完整。

  合著……這是一場有計劃的預謀啊?

  哦,記起來了……

  在晉國公府當日,孔先生便同她說了,待晉覓上門來請罪之時,必定要好好地給她出上一口惡氣。

  當時她並未將這句類似於安撫孩子的話放在心上。

  沒想到先生是認真的啊…

  江櫻頓覺為難了起來,看向孔弗道:「先生,真的不必如此的……」

  不管如何,她砍死了人家的丹頂鶴乃是不爭的事實。

  縱然是從主觀上出,她不免對晉覓當日咄咄逼人要置她於死地的態度耿耿於懷,可這也僅僅是她自己的事情,而並不願瞧見孔先生因此同晉家鬧出本不該有的隔閡來。

  她不想讓先生因為她這一丁點兒小事,便失了做事的原則。

  孔弗不必多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以為然地搖頭說道:「莫要想的太多,這口氣,是應該出的。」

  「可是您……」江櫻還欲再言,卻聽孔弗道:「平素瞧你最是爽快利落,怎麼近來一樁事做的更比一樁事不痛快了?」

  一樁事更比一樁事不痛快……

  這前頭的一樁事,指的是哪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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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
發表於 2016-5-8 22:14:38 |只看該作者
235:打了!

  哦……

  突然明白了。

  江櫻鬼使神差地不好意思起來,並低聲道:「這哪裡能一樣……」

  對待自己的事情上面儘管如何爽快利落都不打緊,可若是牽扯到了別人,怎好再一直隨心所欲下去?

  「世人之所以有諸多煩惱,便是因為思慮過多。」孔弗一語帶過並不多說,只又笑著說道:「更何況這氣出了,咱們舒坦了,人家也樂得高興,此等互利之事何樂而不為啊?」

  互利?

  而且……人家也樂得高興?

  請問誰被折騰成了泥猴兒還能高興得起來啊…

  縱然不想質疑孔先生的話,但江櫻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去接受這個有違常理的認知。

  「江姑娘你想一想,他們既是非得選在陰雨天過來,目的又是什麼?」石青一臉循循善誘地問道。

  經他這麼一提,江櫻方才覺了不對之處。

  對啊…

  一眨眼,這可都隔了七八日的光景了。

  在晉家這樣的家族裡,準備個請罪的事宜,再如何也不至於拖到今日吧?

  且這七八日可都是暖陽高照的好天兒,哪天不好來,獨獨選了今日過來。

  江櫻稍一思量,便恍然了過來。

  哦,明白了……

  晉韓兩家想拉攏孔先生的心思,是全天下人都看在眼裡的。

  所以這一趟『請罪』,自然不能只是走一走過常而是越有誠意越好。

  如何才能顯得有誠意呢?

  金銀之物太膚淺,稀世珍品不會收,那便只有在請罪的『形式』上動一動腦筋了。

  畢竟形式是自個兒的事情,一旦做出來了,便是讓人無法回絕的了。

  譬如……冒著大雨前來。

  晉家嫡長公子是什麼樣的身份?

  如此放低身段,且風雨無阻,可謂誠意十足吧……

  唯一美中不全的。只怕便是今個兒這雨下的不夠大——不過也無妨。都摔成泥猴兒了,也算是將雨不夠大的而造成的誠意方面的缺憾給加倍地補回來了。

  如此說來,倒也真是成人之美了?

  江櫻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被帶歪了……

  懷揣著複雜的心情。江櫻隨著孔弗等人來到了前院。

  幾人遠遠地便瞧見了長廊中赫然站著三個……人?!

  縱然有了老僕將來人比喻成「泥猴兒」的鋪墊在,但眼下當真瞧見對方的形態,江櫻還是深深地震驚了。

  她發誓,她半點兒都認不出長廊下站著的三個人中。哪個才是晉家那位智商感人的大公子!

  說是面目全非也不為過……

  她忽然很能理解方才來通報的老僕為什麼那樣一副驚慌的表情了……

  「……晉世子竟沒一同過來。」石青小聲說道。

  晉公丟不起這人,不來是情理之中的。可晉餘明怎麼放心讓自己這不省心的兒子獨自過來的?

  就不怕再捅出更大的簍子來嗎?

  「後頭坐著的那不是晉世子嗎……」狄叔淡定的提醒道。

  又走近了一些的石青下意識地看去。

  果然就瞧見了長廊內側的欄杆上倚坐著一個同樣辨不清面容的男人,正被僕人拿手拍打著背,劇烈的咳嗽著。

  這是被泥水給嗆到了嗎……

  江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這一切。

  這還是高高在上俯瞰眾生,手指不染塵埃的晉家主子嗎……

  想必他們碰過最髒的東西。便是書房裡不慎打翻的硯台香墨吧?

  想必此時他們正在崩潰的內心之中不顧世家風雅的破口罵娘吧!

  江櫻覺得自己果真是被帶歪了。

  若不然,胸腔內這種暢快淋漓的感覺該如何解釋?

  「挖這些暗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的……」石青拚命地忍住笑意,一面往前走一面道:「不過眼下瞧這情形。倒也值了……」

  「孔,孔先生來了……阿覓。快!」儘管已經咳的險些斷氣,但眼觀八方的晉餘明還是頭一個現了孔弗等人,連忙低聲提醒兒子。

  處在崩潰邊緣的晉覓抬頭看去,果見孔弗一行人正撐傘走來。

  但見對方步調不緊不慢,撐著傘自細雨中走來,一身衣裳乾淨整潔,少年人再看看身上沾滿了黃泥的自己,有生以來頭一次產生了自卑之感,並且嚴重到了想就地找個地縫鑽進去的地步!

  真正壓垮少年人最後一根神經的還當數江櫻……

  他娘的為什麼那個臭丫頭也在!

  在自己看不順眼並且看不起的人面前出醜才是最令人羞惱氣憤和無地自容的……

  「還愣著幹什麼!」晉餘明見兒子站著動也不動,不免著急了起來,低聲呵斥道:「來之前我是怎麼同你說的!大丈夫能屈能伸!認個錯怎麼了,我陪你折騰到這個份兒上又有說過什麼嗎?我就不信這清波館內孔先生的人還能將此事張揚出去不成?你是不是非要親眼看著晉家的聲譽毀在你手裡才甘心!」

  聲譽,說到底靠得不過就是這些聖人的一張嘴!

  晉覓握緊了拳頭,片刻之後,豁然邁步出了長廊去。

  「……晚輩晉覓見過孔先生!」晉覓來至孔弗身前,躬身垂行禮,暗下將牙關咬的緊緊地。

  孔弗似被嚇了一跳,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

  晉覓:「……」

  嫌他髒?

  怕濺到泥水!

  江櫻微微側過了頭去,權當沒有瞧見這一幕。

  先生果真博學。

  摸得透該如何才能不著痕地利用細節擊垮對方的自尊心……

  「晉大公子怎地會弄成這副模樣?」老人訝然問道。

  晉覓的臉頓時燒紅起來,一直紅到耳根,再燒至脖頸,紅的甚至燙起來。

  好在因為臉上蒙了層污泥。不管再如何紅,表面上倒也都看不出任何顏色變化來……

  強自忽略著越來越濃的難堪,晉覓一鼓作氣道:「因來時不慎跌了一跤,弄髒了衣袍……這才在先生面前失了態……實則晚輩今日前來,是奉的祖父之命為前些日子在晉國公府中丹頂鶴誤傷到江姑娘一事前來向孔先生請罪……當日晚輩因未有認出江姑娘,致使言辭與行為失當,請孔先生代為責罰……」

  說罷便朝著孔弗的方向跪了下去。

  雖然是單膝下的跪——

  沒法子。士族向來有著不為卑微的庶人折腰的規矩。縱是面對皇帝,腰板兒從來也都不帶彎上一下的,眼下能以這種低姿態來認錯兒。可謂已是極限中的極限了。

  也是在此時,幾人才瞧見晉覓這背上……是真的背了帶著利刺的荊條來的。

  這可是正正經經兒的負荊請罪啊。

  晉家為了維持住同孔先生之間的關係,也真是拼了……江櫻由衷地在心裡說道。

  「晉大公子此舉真是要折煞老夫了——」孔弗口上這麼說著,眼底卻是一派平靜淡定。似是意料之中,繼而又道:「大公子快快請起吧。」

  想要伸手去扶一把。但礙於晉覓身上實在沒有個能夠下手的乾淨地方,便只得收回了心思,轉而朝著晉覓身後的兩名泥猴兒僕人溫聲說道:「快將你家公子扶起來吧……」

  僕人猶豫起來。

  深知此行前來的目的,他們哪裡敢扶啊…

  孔先生還沒打呢……

  得打過才能扶啊…這是老爺提前交待過他們的。

  「孔先生……」晉餘明由僕人攙扶著走了過來。聲音因為一番劇烈的咳嗽而有幾分沙啞,「這幾日阿覓在家中反思,是真的認識到了自己錯在何處。故今日才前來負荊請罪,為得就是求得先生原諒。若先生不肯動手責罰,那定是覺著阿覓的誠意還不夠——」

  「夠了夠了。」孔弗忙搖頭道:「世子和大公子肯屈尊來我這清波館,便已足顯誠意了。」

  晉餘明一聽這話立馬兒急了,暗下伸腿踹了晉覓一腳。

  低著頭的晉覓狠一擰眉,卻不得不又將頭低的更矮了些,一面道:「請先生責罰!」

  不然回去之後還不知道祖父會怎麼處置他呢!

  「這……」孔先生面有難色。
  
  「阿覓是真心想要跟先生賠不是來了,雖說先生是大人有大量,但凡事皆有個原則在,做錯了事便應該受罰……還請先生能給阿覓一次改過的機會。」

  晉餘明說的情真意切,孔先生面上不由地有些『動搖』了。

  晉餘明一瞧有戲,忙又暗下踹了兒子一腳。

  晉覓惱的臉色鐵青,頭愈低,聲音愈高地喊道:「請先生責罰!」

  他娘的再低頭都要低到地上去了!

  「既然大公子執意要做廉頗……」孔弗沉吟了片刻,終是笑嘆了口氣,無奈地搖頭道:「那老夫若再行推卻的話,倒是顯得不肯成人之美了。」

  石青手掌握拳放在唇邊,用以遮掩唇角溢出的不合時宜的笑。

  晉餘明大喜,連忙將晉覓背上的荊條抽出一根,雙手遞向孔弗。

  孔弗信手接過,一轉眼卻是遞到了江櫻跟前。

  「俗話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大公子今日來認錯也不該是同我認的——祖父且問你,可願收下大公子這份歉意?」孔弗笑著問江櫻。

  江櫻頓時傻眼了。

  晉覓的心境亦到達了一個全新的境地……

  他沒聽錯吧?

  孔先生竟要讓那個臭丫頭來打自己!

  同孔先生認錯請罪,他尚且可以接受,畢竟大聖人的身份擺在這裡,他跪的也不算虧,可這身份卑賤的臭丫頭……算哪根蔥!啊?!

  晉覓險些怒吼出聲。

  晉餘明也是錯愣了一瞬,然而只瞬間便平復了下來。

  反正都是挨打,是孔先生自己打還是這小姑娘來打,都是一樣的,只要打了,那就說明孔先生收下這份『誠意』了,賴都賴不掉了!

  有人肯打就行,管他誰呢!

  是以晉餘明又狠狠踹了兒子一腳,而後忍不住拿期許的目光看向了江櫻。

  江櫻凌亂了。

  這個當爹的是怎樣的一番心理她沒時間去細究,但問題是……她現在摸不太透先生的心思啊!

  先生將荊條遞給她,是真的希望她動手抽打,還是想藉她這個小輩的口來將此事推卻?

  畢竟她並不清楚先生對晉家究竟是抱有怎樣的態度和打算——

  但她很清楚,若她真的動手打了晉覓,那先生就算是承下晉家的這份『歉意』了,日後若想要再撇乾淨,便是有損聖人的仁義道德了……

  這些道理她都懂,可為什麼沒人跟她事先溝通過該怎麼配合!

  「這樣……不好吧?」江櫻未敢貿然接過,口氣試探地問道,眼中亦含著濃濃的詢問。

  然而江櫻還不及去接收孔先生傳遞的訊息,便聽晉餘明搶白道:「此事本就是阿覓有錯在先,當受此罰!姑娘認為自己當日所受的驚擾與驚嚇有多少,今日便只管在阿覓身上加倍地討還回來!」

  這番話言辭誠懇,說的江櫻都有些心動了……

  甚至覺得雙手都有些蠢蠢欲動了起來……

  這樣真的好嗎?

  小姑娘依舊有些躊躇,生怕這一打便給先生打出了大麻煩來。

  打還是不打,誰能給她個準話兒啊請問!

  孔弗微微嘆了口氣,為江櫻感人至深的理解力悲痛之餘,只得又自我檢討了一番。

  他的錯啊…

  千算萬算,偏偏漏算了這丫頭的情商問題了……

  天生腦子直偏生又愛不自量力的多思多想,能不出岔子嗎!

  看著仍處於猶豫狀態中的小姑娘一臉糾結,眉頭逐漸蹙緊,大有被逼崩潰之勢,孔先生簡直想轉過身去掬一把傷心淚了——這孩子的理解能力不止是感人,簡直是令人心疼啊…!

  石青亦是自責了起來。

  也怪他事先沒提醒……

  然而早已看透了這一切的狄叔僅僅只是冷笑了一聲。

  讓你們平日裡沒事兒就愛顯擺神秘,有事兒沒事兒就愛賣關子!

  這下賣出事兒來了吧?

  氣氛一時有些凝固。

  晉餘明不明此中情況,只當是小姑娘礙於晉家的身份不敢下這個手,剛想要出言說些什麼『安撫』一下,卻見小姑娘一抿唇,驀然接過荊條,而後二話不說便朝著跪在地上的晉覓抽了過去——

  「啪!」

  ……打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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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
發表於 2016-5-9 17:10:14 |只看該作者
236:挨打挨出的大便宜

  荊條抽打在皮肉上的聲響混著晉覓的痛呼聲陡然響起。

  且聽這響亮的聲音,出手還是不輕的!

  眾人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之後,便聽得晉覓撕心裂肺的哀嚎聲。

  「啪!」

  又是一聲脆響。

  晉覓不作防之下又挨了一下,疼的身子偏到一側去,一面惱羞成怒地抬起頭來看著江櫻,震怒道:「你還打!」

  這分明是赤裸裸的藉機報復!

  負荊請罪什麼的,不都是做做樣子應付過去,大家心知肚明就夠了嗎!

  江櫻被他吼得茫然了。

  不是他自己要來負荊請罪的嗎?

  怎麼還不讓打了……

  晉覓鬼使神差地讀懂了她眼中的意思,頓時被氣的一陣失語,想要張口說什麼,然而吐出來卻是斷斷續續的:「你,你……你……!」

  若不是還有幾分理智在,他尚且知道自己今日前來的目的的話,早衝上來動手了!

  他何時受過這種屈辱!

  「阿覓!」晉餘明沉喝一聲,眼中含著警告。

  晉覓緊緊抿著鐵青的唇,手掌緊握成拳青筋暴起,將頭別去一側。

  日後最好不要讓他抓到整治她的機會!

  江櫻見狀下意識地看向孔弗,眼神裡含著這樣一個詢問——都炸毛了,還打嗎?

  孔弗不由默然了片刻。

  這丫頭要不要這麼實誠啊…

  這兩下打的,下手的力氣可真的一丁點兒都不含糊……

  「孔先生,阿覓這孩子自幼被某給慣壞了……性子是壞了些。但心地是好的,此番也是真心誠意地來給孔先生和江姑娘賠罪來了——」說罷看向江櫻,一臉大義凜然甚至是『大義滅親』的表情說道:「江姑娘儘管打,直到氣消了為止!」

  江櫻不免又被他說得有些蠢蠢欲動了……

  方才她經過一番糾結之後之所以選擇動手,所抱有的是既然拿不準先生的意思,總這麼僵著也不是辦法,弄的大家尷尬不說。很有可能還會辜負先生的一番苦心——畢竟在她嚴謹的分析之下。覺得先生讓她動手的可能為六成,讓她推拒的可能卻只有四成。

  而這一點細微的差距從何而來?

  ——是這貨從直覺中推斷而來的!

  直覺便是孔先生應當是想讓她抽晉覓一頓!

  至於為什麼手上的力氣沒控制住,一是因為江櫻覺得做戲要做足。其二便是……是真的沒控制好……

  可縱然如此,也還是多少明白些事理的,不管晉餘明怎麼說,可晉覓畢竟還是晉家的大公子。打兩下出出氣已經是很了不得了,哪裡真能當回事兒的揍。

  「好了好了……」恍過神來的孔先生這才開口打了圓場。並有些難為情地說道:「怪我這孫女兒沒個輕重,怕是力氣使的重了……」

  「不重!」晉餘明當即搖頭道:「單薄的小姑娘能有什麼大力氣,更何況這是阿覓該受的!只要江姑娘覺得消氣了便好,如此這一趟也不算白來——」

  「晉世子言重了……」孔弗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愧疚。一面對僕人吩咐道:「快去給晉世子和晉大公子準備兩身乾淨的衣物,再騰出一間客房來給晉大公子上藥。」

  這是消氣了!

  這是要不計前嫌了!

  阿覓這打挨的值!值得很!

  晉餘明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卻又極快地掩去。換就一副躊躇的表情道:「實在不好麻煩孔先生……」

  「這又何妨礙。」孔弗不以為意地道。

  石青拿不解的眼神看了眼孔弗,但見師傅臉上神色如常。實在看不出真假,便只有附和道:「世子和公子這副形容回府,實有幾分不妥,不然先在此更衣梳洗一番,回去之後也好不讓晉公覺著我們行事不周……」

  這話說的好聽,再加上少年人又是一副笑模樣,便給人一種十分謙遜有禮之感。

  狄叔又有些想撇嘴了。

  論逢場作戲,換臉翻篇兒不開罪人,他見過做的最好的便是石青了。

  雖然先生說這是天生的大才,可他還是覺得有幾分虛偽。

  好像暗下埋暗坑的不是他,害的人父子倆一身污泥的另有他人一樣,真是假惺惺的偽君子……狄叔毫不留情地吐槽著面前笑的儒雅無害的青衫少年。

  晉餘明聞言不免多看了一眼石青。

  片刻之後,便沖孔弗拱手作禮道:「如此便有勞先生費心安排了。」

  「世子見外。」孔弗笑吟吟的,風輕雲淡吐出的一句話卻是令幾人齊齊瞠目結舌。

  見外……?

  這位老先生您確定沒用錯詞兒嗎!

  在您這個身份上,這倆字兒可是萬萬不能隨便拿來與人寒暄的啊!

  但眾人偏又明白孔弗是絕不可能說錯了話的……

  所以……

  晉覓挨這兩下挨出大便宜來了!

  晉覓本人也被驚的一愣。

  待回過味兒來之後,立即覺得背上的傷口並不是那麼疼了!

  這區區兩道傷不僅換來了孔先生的原諒,還莫名其妙地拉近了關係!

  意外之喜!

  「是,孔先生說的是……某謝過先生!」晉餘明喜不自勝,強自忍住要洩露出來的濃濃笑意,一把將地上的晉覓拉起,父子二人由僕人攙扶著跟清波館老僕去了客房。

  江櫻目瞪口呆地瞧著父子二人雖然狼狽,卻神似於撿了金子般欣喜的背影。

  說好的世家清高與驕傲呢?

  今日所見所聞,真的是再一次刷新了她的世界觀……

  不,簡直不止一次!

  「師傅……」待晉餘明與晉覓走得遠了,石青方有些猶豫地看向了孔弗。問道:「師傅您為何要讓晉世子帶晉公子去更衣擦藥?」

  「醜也出了,罪也請了,打也挨了,江丫頭的氣也出了……凡事講求個禮尚往來,人家都做到這份兒上了,咱們怎好讓人家這副模樣回家去?」孔弗答得合情合理。

  石青不由地忐忑了。

  師傅又瞬間恢復成尚禮的大聖人了……

  又將自己從『蓄意報復』的圈子裡給摘出去了!

  又留下他一個人沒趕上趟兒了……!

  孔弗見徒弟表情不大對勁,不禁心生疑竇。於是出言問道:「你可是還有什麼瞞著為師?」

  石青吞咽了一口唾沫。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那暗坑……我統共埋了兩條路。」

  「哪兩條?」然而孔弗話剛問出口,卻已經心照不宣了……

  不用回答了。他知道了。

  「就是東巷和南街這兩個道兒……」石青有些維諾起來。

  孔弗幽幽嘆了口氣。

  江櫻怔了片刻之後,也跟著瞭然了。

  孔先生所居住的清波館位置偏僻,較主城尚有一段不遠的距離,因四周方圓近百里內皆是孔家祖傳下來的良田與屋宅。故四周並無比鄰,東西南北幾條大道兒也都是自家的。故這才任性到了想怎麼挖怎麼挖,不用擔心殃及無辜路人的地步。

  而南街和東巷是連接入城官道的必經之處,試想一番若是晉餘明和晉覓來時是走的東巷遭受了『埋伏』,那按照正常人的思維來說。返程之時勢必會選擇另外一條路,便也是南街了……

  然而早已看透了這一切的機智少年石青,卻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應對之策。

  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天算卻又不如暗算,便是這麼個理兒了……

  「人家既沒能好好地來。怎能還不讓人好好地回去呢……」孔弗有些不贊同,說話間直搖頭,末了並將此種行徑斷定為:「如此未免有些太不厚道了。」

  聽完這番話,石青已經愧疚的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說道:「師傅,徒兒……徒兒知錯了……如此的確有失儒道風範,非君子所為……」

  越說到最後,頭埋的愈低。

  忽然現在原本的道路上越偏越遠了……

  而他的師傅,為天下人敬重的大聖人孔弗,卻一直很好的遊走在『亦正亦邪』的縫隙之中,愛憎分明活的隨心自在的同時,卻又能很好的維持住光明偉岸的形象,令人挑不出一絲兒錯處來,這……實在是太神奇了!

  石青暗暗決定,日後一定更加用心學習,爭取早日修鍊成師傅這樣的能人……

  然而,就在少年剛將未來的人生目標確定了下來之時,卻聽孔弗講道:「但從另一方面來講,為師是很贊同你這種雙管齊下的做法的。」

  說罷,還嘉獎似得拍了拍石青的肩。

  江櫻將經過瞧在眼中,見狀便刻意放緩了腳步,待與石青同行了,方輕聲道了一句:「謝謝你,石大哥。」

  不管石青所作所為是對還是錯,於儒道人道有無衝突,但說到底卻是為了給她出氣。

  且今日這氣,她出的痛快了。

  聽小姑娘口氣認真地對自己道謝,石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沒什麼可謝的,本也不是什麼值得鼓勵的事情,待下回……我一定想個更好更光明正大的法子來給你出氣——」說到此處驀然一頓,而後連忙搖頭改口道:「不不不,沒有下回,沒有下回了……」

  這麼說好似盼望著江姑娘被人欺負似得!

  見江櫻忍不住笑,石青略為窘迫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這種不磊落、不道德的出氣方式,我們原則上是不提倡的……」

  江櫻清咳了一聲,學著孔弗方才的口氣,一板一眼地說道:「其實,我也很贊同你這種雙管齊下的做法。」

  石青不由一愣,停下了腳步。

  江櫻卻已追著前頭的孔弗去了。

  「狄叔……」唯獨腳步緩慢的狄叔離得尚近,石青便把茫然的目光投向了他。

  狄叔瞥了他一眼,不耐煩道:「不必問我——」

  石青的話便被堵在了嗓子眼兒。

  片刻之後,卻聽從自己身側往前走去的狄叔恍惚丟下一句——「我也十分贊同。」

  石青聽罷沉思了片刻。

  那他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孔弗沒有明言,但石青卻隱隱悟到了什麼。

  所以,許多事情的對與錯,得要看你從哪個方面去判斷吧……

  客觀與主觀的差別便是極大的!

  道理他都懂了,但是……大家普遍的都這麼主觀、靠自己的情緒來判斷事情的對與錯,真的不會太不成熟嗎?

  話是這麼說,……可今日這事兒,他也覺得自己做的沒錯兒!

  「師傅……等等我!」石青疾步追了上去。

  於是,一行沒有原則可言的四個人,愉快地討論起了關於晌午要吃些什麼的重要話題……

  「上回燉的魚頭就挺不錯!加些老豆腐進去……」石青表示融入這種話題完全不需要時間,無比踴躍地又道:「再削些牛肉片兒,用來做金湯肥牛吧?我知道江姑娘今日過來,昨日都把食材給備足了!光是青菜就備了十來種呢——」

  石青邀功似得,孔弗卻聽皺了眉,一個勁兒的咳嗽著。

  什麼蠢徒弟!

  這竟然也說出來!

  說的好像他們多麼貪吃似得,好像把人丫頭叫過來就是為了做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人回去一樣!

  這才是真的有失儒道精神啊…

  為避免江櫻往這方面想,機智的孔先生連忙岔開了話題,打斷了石青自解老底的行為,道:「啊…那個,我覺著今個兒下雨有些冷,不如吃些熱乎的吧……」

  「燉魚還有金湯肥牛哪裡不熱乎了……」垂涎已久的菜式得到否定,石青很有些委屈,但礙於師徒尊卑,聲音很顯得唯唯諾諾。

  「吃什麼不是吃,挑挑揀揀的……」狄叔的話乍一聽十分隨和,但細究之下不難現,他已經很勢力眼的偏向了孔弗這邊。

  石青忽然顯得孤立無援起來。

  江櫻看看『倚老賣老』的孔弗,再看看敢怒不敢言的石青,一時間不禁為難了起來。

  「不然這樣吧?咱們今個兒吃魚頭豆腐鴛鴦火鍋……牛肉片兒和青菜拿來涮著吃,另外再烤些翅類,怎麼樣?」思考了片刻之後,江櫻提議道。

  如此一來,也算是個兩全之策了。

  說起來那頂既能用來吃火鍋還能烤肉又能煲湯的『塔鍋』也有段時日沒用過了!

  她來京城之前,收拾東西的時候,頭一個想到的便是它了……說起來還真有些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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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
發表於 2016-5-9 17:10:28 |只看該作者
237:動機不純、早有預謀

  「如此甚好!」孔弗光是聽江櫻這麼一說,便已經是食指大動了,哪裡還會有異議。

  石青更是感動的不行,連連點頭。

  「那我回去把鍋取來——」江櫻道。

  「不用不用……」孔弗連忙搖頭,笑著解釋道:「自回到連城後想著日後吃火鍋不方便,便又同華老弟討要了一隻相同的鍋子過來,然而我們幾個人試著折騰了幾回,配菜什麼的都按著你之前的來,可底料卻偏生怎麼也調不對味兒……幾次不得,便也懶得去折騰了——方才你這麼一提,我這才想起來是有許久沒吃過一頓像樣兒的火鍋了!」

  江櫻一聽便露了笑,點頭道:「既是有,那便不用回去取了。」

  「對了,得請華老弟過來!」孔弗忽然想起極重要的事情一樣,神色格外較真兒地說道:「上回我同他講你將這鍋使得很好,火鍋也做得比他家好吃,他偏不信,還說我吹牛!嘿……這回非得讓他過來嘗嘗,到時候看他還有什麼話好講!」

  江櫻被逗笑,剛要開口說些什麼,餘光卻掃到一抹醉人的紅。

  江櫻一轉眼望去,頓時瞪大了眼睛。

  ……原本面白如玉的少年人不知怎地忽然紅了臉,跟爐子裡燒得正旺的紅炭都有的一拼了!

  江櫻甚至都覺得四周已烤的火熱起來……

  雖然同為吃貨,且江櫻自認為她吃貨的品級不比石青要低,但她仍舊不是太能理解因為一頓火鍋就激動的臉紅到這種程度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態……

  此時。善於解惑的狄叔冷笑著開口了——「華小姐又不一定跟著過來,你臉紅的這麼著急作甚。」

  話音剛落,石青的臉便紅的越嚴重了。

  江櫻這才算是嗅出了意思不尋常的氣息。

  華小姐?

  聽著似有些熟悉……

  江櫻正努力回想間,忽聽狄叔又平靜地吐出了這樣三個字來——「公羊傳。」

  什麼公羊傳?

  關公羊傳何事?

  江櫻聞聽不由一愣。

  「狄叔……!」石青惱羞成怒起來,偏生又不能拿狄叔如何。

  虧他成日自詡從不愛碎嘴!

  真是個虛有徒表的偽君子!

  江櫻見石青反應如此,遂忽然頓悟了過來——

  哦……原來是去年那位只聞名未見面的華小姐啊!

  那位……被石青誤認為了是『華夫人』,被活活氣哭的華老爺的女兒華常靜姑娘啊…

  狄叔未理會石青。只目不斜視的往前走。

  至於孔先生。更是從頭到尾什麼都沒聽到的淡定模樣。

  畢竟這件事情是他在華泉面前的一記污點——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的徒弟會給自己丟下這麼大一個人。

  江櫻雖也未有出言多說,但望向石青的表情也較為複雜。

  少年人不知是迫於來自這沉默的環境中滋生出的壓力。還是過不了內心那道高坎兒,又勉勉強強地走了十餘步之後,狠一咬牙,道:「我。我不吃了……!」

  說罷,便疾步走開了。

  江櫻愣了會兒。待見石青已走出一段距離,剛欲出聲挽留,卻見一左一右的孔弗和狄叔,二人的表情端是一個比一個還淡定。彷彿根本沒瞧見已經走掉乃至走遠的石青。

  這麼冷漠真的好嗎……

  「先生——」江櫻開口說道,「好不容易吃一回火鍋。」

  就依著石青方才那副迫不及待,垂涎三尺的模樣。真就這樣錯過了,他該不會躲起來哭吧?

  雖然這樣說好像顯得少年人很沒出息一樣。但是那種喜歡吃的東西擺在眼前卻生生錯過的感覺,是多麼的欲哭無淚,她是切身體會過的。

  孔先生笑了問道:「換做是你,難道真的就會不吃了嗎?」

  江櫻想都沒想,便果斷搖頭。

  尷尬事小,吃東西事大!

  怎麼能為了這點小事兒就不吃飯呢?

  「那不結了!」孔先生哈哈笑了兩聲,道:「甭管他了,咱們先準備去——」

  ……

  結果正如孔弗所言那般,石青終究沒能抵得住美食的誘惑,在距離開飯半刻鐘前,表情複雜但腳步堅定的來到了飯廳。

  華老爺來了。

  華常靜也來了。

  姑娘約十八九歲的模樣,在這個時空裡,這樣的年紀還未婚配,約也是大齡剩女的狀態了,但一雙眼睛卻尤為的坦蕩不懼人,初見便給了江櫻一種極堅韌的感覺。

  絲毫不同於那些因為年齡的緣故,甚至於不敢出門怕遭人詬病的姑娘們。

  在華家父女過來之前,孔弗曾對江櫻提起過關於華常靜的大概情況,說是華老爺華泉雖是有六個兒子,但最寵愛的卻是晚來的小女兒華常靜,是個實打實的炫女狂魔,出門兒走親訪友或經商都要帶著閨女,或正因如此,華姑娘自幼待在閨閣中的時間便不多,故而才養成了這種與尋常女子有所不同的性格與氣質。

  但凡事皆有好壞,華老爺因為愛女心切,覺得自己閨女舉世無雙,以至於這些年來上門提親的兒郎他一個都瞧不上。

  作為一個父親,他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

  既想多留女兒幾年,但又日復一日的焦急擔憂著。

  最後好不容易從跨界好友孔弗這兒聽說到了被誇上了天的石青,華老爺以為終於叫他尋著了一個足以與自家女兒相配的少年之時,見面的時候卻又鬧出了這樣一場烏龍——

  「得了得了,你別說了,我是個滿身銅臭的粗人不假。可我華泉不蠢吶!你不就是瞧不上我家是經商的嗎?配不上你們這書香大儒之家,嘖嘖,可你也不瞅瞅你那親傳的關門徒弟什麼個模樣,虧你還成日瞎吹,說什麼天資聰穎,有大才!你們這群大聖人,滿嘴的假話!」火鍋的菜還沒備齊。華泉便率先吃了一大杯酒。咋咋呼呼地喊了起來。

  孔弗被他說的無言以對,唯有嘆著氣道:「實在是一場誤會啊…」

  徒弟因為智商無法長期在線而鬧出的破事兒,全成他的錯兒了……當個師傅容易嗎!

  江櫻則已目瞪口呆。

  在此之前她如何也想不到。這世上竟有人敢同孔先生這麼說話。

  知道是好友沒錯,可確實也沒料到關係竟是好到了這種地步的……

  「爹……不是說了不提這件事了嗎,您怎麼又說起來了?」華常靜在一側皺眉說道,原本表情不多的臉上也有了些許難為情。

  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回憶……

  華泉見寶貝閨女有了意見。當即也不敢再多說,唯有悶頭悶腦的繼續吃著酒。

  ...

  此時正巧逢了石青進來。大致是聽著了華泉方才的那番話,少年人這回雖然沒臉紅,但表情也是格外尷尬和內疚,在門口躊躇了片刻之後。終於還是舉步走了進來。

  就是不知道是下定了決心要面對事實,還是……聞著了魚頭火鍋被煮熱了傳開的香味兒實在忍不住。

  亦或者兩個原因都是有的……

  石青進來之後,頭一件事兒便是跟華泉和華常靜隱晦地表達了歉意。

  華泉生性直來直去不願做表面功夫。心裡頭沒原諒石青,故表面上也就真的沒搭理石青一言半語。

  什麼長輩風度。他才不管呢!

  華老爺一臉任性。

  石青碰了一鼻子灰,不知該如何收場。

  坐在孔弗身側的江櫻見狀咳了兩聲。

  四周的氣氛本有些僵凝,此刻聽得咳嗽聲,幾人包括伺候在側的狄叔都齊齊地朝她望去。

  江櫻頓覺壓力有些巨大,但也別無他法,唯有頂著這層層壓力,說明道:「鍋開了,可以撈東西吃了……」

  眾人沉默了一瞬,過後華泉頭一個拿起了筷子,滿臉不服氣地念叨著,「聽孔老頭兒誇你好幾回了,說你燒菜做飯樣樣兒拿手在行,火鍋也煮的好,比我家中專程從西陵帶回來的廚子煮的還好,我倒要試試——嘿!老子去西陵那麼多趟還沒見過有人拿魚頭煮火鍋呢!這魚頭有什麼吃頭兒?」

  「爹……」華常靜一頭黑線,無奈至極地聽完這番話。

  她這爹平日裡便是個口無遮攔的,吃了兩口酒便越的不成形了。

  怎能這麼跟頭一回見面的小姑娘說這樣的話呢?

  思及此,華常靜不免拿歉意的眼神望向了江櫻。

  誒……?

  對方壓根兒沒接收到她的眼神!

  只見對面那小姑娘正拿勺子替孔先生將熱乎乎的豆腐盛入碗中,白皙的臉上是嬌憨無暇且極具感染力的笑,讓人一瞧,甚至不自覺的都要跟著她一同彎起嘴角微笑起來。

  華常靜不由一愣。

  這姑娘,是如何做到如此『寬容』的?

  可接下來,華常靜便明白了。

  因為這小姑娘,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吃東西上頭!

  ——張口閉口間,不是在介紹哪種菜該怎麼燙著吃,燙到幾成熟最好吃,便是在幫著桌上這幾個經驗不足的人往鍋裡下菜、撈菜,一頓飯下來可謂是操碎了心……

  至於華泉,早在第二口下去的時候,已對江櫻成見全消,態度得以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一面虛心地同江櫻請教著各種吃法兒,一面應接不暇地往嘴裡塞東西,也是忙的不行……

  這麼一頓飯吃下來,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錯。

  鍾愛火鍋文化的華泉斬獲了吃火鍋新技能,心滿意足地坐在椅上喟嘆著。

  孔弗則的因為在好友面前扳回了一局,算是找回了因為徒弟不爭氣而丟失的尊嚴,坐著吃茶之時,腰桿兒都挺得更直了,大有終於揚眉吐氣之勢。

  以後再也不炫徒弟了,改炫孫女兒便夠了!

  「去肅州之前不就說認乾孫女兒的事情了嗎,什麼時候著手辦?可需要我幫什麼忙嗎?」華泉有些醉醺醺地說道。

  孔弗一聽瞪圓了眼睛,嚇得險些要將手中的茶盞子給扔了出去,連忙轉過頭去看正在幫著僕人收拾飯桌的江櫻,見其正同華常靜說著話,並未注意到自己這邊,適才鬆了口氣,又轉回身子來對華泉說道:「已經都準備的差不多了,等日子確定下來自會給你送帖子的……」

  末了又補充一句:「在此之前,你就莫要再問了。」

  華泉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毛,算是應了下來。

  孔先生轉過頭去拿衣袖偷偷抹了把冷汗。

  還好江丫頭沒聽見啊…

  倘若不慎聽見了,豈不是會現他動機不純,對認乾孫女兒一事早有預謀?

  說到這兒,待會兒是該找個機會同這丫頭好好地說一說了。

  再不將此事提上日程,萬一這丫頭變卦了可如何是好?

  畢竟小姑娘們的心思都是很活的啊,說變就變了……

  說不準已經變了!

  自我臆想個沒完沒了的孔先生忽然懊悔起來,後悔當時在晉國公府之中,沒有乾脆趁亂將擺酒的日子給定下來!

  渾然不知早已經被敬愛的孔先生『算計』上的江櫻還在同華常靜說著話。

  這位華姑娘為人直爽卻不失柔和,很是容易相處。

  且她也很喜歡研究美食!

  由此看來,真是一位難得的好姑娘。

  江櫻絲毫不覺得以此來判定一位姑娘是好還是壞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二人正交談著各自的美食心得,談論豆沙餡的芝麻甜餅怎麼做才能甜而不膩之時,石青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

  江櫻轉頭看過來。

  「石大哥,我們都快收拾好了,你去陪先生坐著吧。」江櫻說道。

  石青嗯嗯啊啊的點著頭,顯得很有幾分局促。

  其實他本也不是打算過來幫忙的……

  華常靜也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表情亦有些不自在。

  在大環境的影響下,江櫻甚至也被傳染上了幾分『不自在』。

  在這種不自在的作用下,反射弧較長的江櫻這才隱隱明白了石青的意思。

  不是來幫忙的……

  是來找華姑娘單獨道歉來了……

  領悟過來的江櫻略有幾分窘迫,對於自己方才沒有眼色的行為感到羞愧,出於彌補,只好道:「啊,那不如,我陪先生去坐一坐吧……你來收拾?」

  「好……」石青忙不迭點頭。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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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17:10:42 |只看該作者
238:我有孫女兒我怕誰

  「那石公子且收拾吧,我也去陪家父坐一坐。」華常靜拿起乾淨的毛巾擦手,低著眉說道。

  「華姑娘等一等!」石青連忙地道:「在下有幾句話想同姑娘講……」

  華常靜沒言語,卻也沒有走開。

  「去年在肅州城中,在下出言不敬,冒犯了姑娘……一直未有機會同姑娘道歉,還望姑娘勿怪……」石青還算流暢地說著,「姑娘若是心存不快,儘管說出來,力所能及之內,只要姑娘開口,在下願全力彌補——」

  倒不是他放不下架子來道歉,而是這件事情的經過實在是同一般的錯事不能比……

  且對方還是個姑娘家。

  「事情都要過去半年了,你至今才提起,有些太晚了吧?」華常靜說道。

  「……是,姑娘說的是……這的確是在下的不對。」石青面色尷尬地點頭。

  然而卻聽華常靜笑了聲,道:「同你開玩笑的,此事我早已沒再放在心上了。」

  石青愕然抬頭。

  「說起來我也有不對,不該因一時氣不過,便當著孔先生的面哭了起來,實也是沒有分寸。」華常靜又道。

  石青越發愕然了,忙地搖頭道:「當時是在下的不對,姑娘的反應乃是人之常情,何來的沒有分寸之說……」

  華常靜見他一臉緊張鄭重之色,忍不住又笑了,不以為然地道:「管它呢,反正都過去那麼久了,不提也罷。」

  管它呢……

  石青頭一回覺得這不耐煩且有些不負責任的三個字這麼順耳好聽,莫名其妙的,也說不清是為什麼。

  石青不由地看向了面前的華常靜。

  這算是他頭一次真正仔細地去看這位姑娘。

  長著秀氣的鵝蛋臉的大眼睛姑娘,膚色並不是十分白皙,卻也光滑亮澤,上身穿著磚紅色對襟立領薄襖,下著白玉色華緞裙,紅的張揚,白的純凈,熱烈卻不庸俗,笑的極灑脫。

  ……

  送走了華家父女後,江櫻估摸著時辰,便也提出了要回家的意思。

  關於酒樓和祖宅的討回,梁平已經幫她鋪好了路,狀紙也遞了上去,狀師也找好了,然而明日提審之日,卻還是要她親自上公堂與江家兄弟對簿的。

  第一次上公堂,雖是原告,且梁叔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勝算是十拿九穩的,可江櫻還是有些忐忑,擔心自己萬一抽起風來說錯話,反倒弄巧成拙。

  所以在開堂之前,還是再同梁叔細細徵詢一番,以確保萬無一失才算穩妥。

  然而要回家的話才剛提出來,便聽孔弗搖頭說道:「不急不急,再吃杯茶水坐一坐——」,末了慈祥地笑了兩聲,說道:「正巧我有幾句話想同你說一說。」

  時辰尚早,江櫻倒也不算急,聽聞孔弗此言便點了頭應下。

  「坐吧。」孔弗笑著示意江櫻坐下。

  「先生有什麼事要同我說?」江櫻邊就近坐了下來邊道。

  不料她這句話剛一問出口,老先生便不贊同地皺了眉,一板一眼地同江櫻說道:「可不好再先生長先生,該學著改口喊祖父了——你難道忘了嗎,那日在晉國公府裡,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那話我可都已經放出去了!」

  江櫻沒料到孔弗忽然就將話題扯到了這上頭來,因沒趕上趟兒的緣故愣了一會兒,待反應過來之後,便被老人家的口氣逗得哭笑不得。

  什麼叫話都已經放出去了啊…

  這話真是怎麼聽怎麼覺得奇怪……

  「我知道先生也是事急從權……」對於這件事情,江櫻過後並未太擱在心上,也沒去細想過。

  或因忽然得知了晉大哥的下落,光是這一件事便佔去了她所有的心思,再無空閒去想其它。

  此刻聽孔弗提起,才覺得這件事情的確是有些麻煩。

  先生不同於她,想說什麼便說了,先生是舉國敬重的大聖人,乃至在人前的一言一行都時刻被人注意著,更何況那日是當著晉公和眾權貴們的面兒說出來的話,若想賴賬,實非易事。

  「事急從權不假,可這場還是要收的。」孔弗抬起眼皮子偷偷看了江櫻一眼,見小姑娘一臉憂思,老人掩讓逞之色,轉而換上了一副為難的表情,嘆著氣問道:「事到如今,你覺得該怎麼收這個場才合適呢?」

  江櫻聽孔弗將這難題遞到了她的手上,臉上的愁色愈重了些。

  戲裡或小說裡遇到這種情況,通常該怎麼辦來著?

  江櫻思考了半晌,也沒能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最終不知是哪根筋突然搭上了,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來,忙地就對孔弗說道:「不如先生對外說明……就說我得了急症不幸殞命,認作乾孫女兒一事只要不了了之!」

  孔弗聽罷立即震驚不可言狀。

  一側的狄叔也覺身體驀然一僵。

  「丫,丫頭……」孔弗面色驚駭,說話都有些不甚利索起來,語帶安撫地說道:「你還是快快將這個念頭打消為好,千萬別做傻事……咱們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凡事都有解決的法子,萬不能一遇到難題便想著用輕生的法子來解決問題,如此固然是省事的多了,可卻是得不償失的啊…」

  為了省去麻煩直接活也不活了,這麼『率真』真的好嗎!

  江櫻聽罷也忙地換就一副安撫的神色,道:「啊…?先生,您誤會了,我沒想著輕生,我的意思是您對外用這個說法來解釋……我大不了改姓埋名,再尋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便是了,這招叫作瞞天過海——」

  孔弗這才驟然鬆了口氣。

  「哪裡用得著這麼麻煩……」孔弗理了理被不按常理出牌的江櫻攪的一團亂的思路,生怕這丫頭再將事情的發展帶向詭異的方向,故也不敢再拐彎抹角循循善誘,乾脆直截了當地說道:「你不是向來最怕麻煩的嗎,剛巧我也是個怕麻煩的人,為了免去麻煩,不如咱們就順應局勢認下這層關係罷了?」

  江櫻訝然地看著面前一臉『怕麻煩』的老人,不確定地問道:「這樣……真的好嗎?」

  「哪裡不好了!」孔弗忙道:「恰巧你沒祖父,我這麼大把年紀也沒個孫女兒,說起來也是種緣分哪——」

  江櫻愈發哭笑不得。

  沒祖父的人遇上了沒孫女兒的,這算哪門子緣分?

  若也算得上是緣分,那隻怕在大街上隨意抓上一把,都是滿滿當當的緣分吧……

  「你不是喜歡我這清波館嗎?還有後頭的那群鶴——」孔弗語帶炫耀的說道:「這方圓百里的山山水水,可都是我的!」

  「啊…?」江櫻看著毫不矜持含蓄的老人,一頭的霧水。

  道理她都懂,可現在不是在談論認親一事嗎?怎麼就忽然成了炫富了?

  孔弗見她半點沒聽懂,只好乾脆明示道:「你要是成了我孫女兒,以後這些都全是你的了!」

  江櫻因錯愕而沉默了片刻之後,腦海中赫然呈現出了兩個大字來——利誘。

  「可如此一算,先生吃虧了……」最終江櫻也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她是個商人之女,且還是個已經破產的商人之女,可先生卻是孔先生啊…

  不需要過多的贅述,就單單是孔先生這三個字,便是代表著無上的尊崇了。

  「你覺得我吃虧,我卻認為吃虧的人是你啊…我一個大半截身子沒入黃土的糟老頭,頭髮都白了,身邊卻連個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孔弗幽幽地嘆了口氣,很有幾分寂寥甚至是可憐的意味,「我知道你是嫌我這老頭子麻煩——」

  狄叔不忍再聽,默默地走開了。

  ……活了大半輩子的人,竟然連臉都不要了!

  江櫻已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她萬萬沒料到雙方優劣的立場轉變的如此之快,一下子不能接受孔先生竟然成了一位孤寡可憐的老人——

  「我知道了……我也不為難你,其實這麼多年我也習慣沒個家人陪伴在側的日子了,想一想也沒什麼的……」孔先生作出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來,慈和的笑著,但眼底卻又分明難掩寂寥之色。

  江櫻看了,不免有些心酸。

  她只想著先生的身份地位,倒是忽略了先生同時也是一位無兒無女的孤獨老人。

  聽說人一老,便會尤為害怕孤獨。

  「好了,不說了……你若還有事,便趁早回去吧。」孔先生口氣帶著一貫溫和的笑意,卻難掩失望。

  江櫻下意識地便要站起身來。

  孔弗時刻拿餘光注視著她的動作。

  只見小姑娘真的站起了身,似要轉身離去。

  老人的眼皮忽然一陣狂跳,心也難得的提到了嗓子眼兒——這丫頭該不是真的就這麼嫌棄他吧?

  他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來了,連扮可憐的招式都動用了,難不成還沒能說得動這丫頭?

  孔先生忽然覺得難過起來,不是演戲的那種。

  其實他私心裡也是同樣不想勉強江櫻的。

  方才所言,有演戲的成分不假,但卻也都是肺腑之言。

  罷了罷了……

  不願意便不願意吧。

  也不是非得拉進家門兒做孫女兒不可啊…

  這麼好的丫頭,能常常看一看,陪著說一說話,吃一吃飯,其實也夠了。

  孔弗似想通了一些,遂站起身來想送一送江櫻。

  卻見原本已經走到門檻兒處的小姑娘忽然轉回了頭來,似才反應過來一般,看著孔弗一臉認真地問道:「……不用改姓吧?」

  這是個大問題。

  但她不懂這裡頭的規矩。

  剛從椅上直起身的老人被驚了一下,險些就重新跌坐回了椅子上。

  「我哥哥還未找回來,若我再改了姓,我爹便後繼無人了……」小姑娘一臉憂愁地說道。

  「不……不用!」孔弗回過神來連忙搖頭道:「該姓江還姓江!」

  江櫻豁然鬆了一口氣,後道:「那我回去同奶娘商量商量,若奶娘沒有異議的話,我再告知先生?」

  其實莊氏反對的可能性不大,但出於最起碼的尊重,江櫻覺得此事還是要提前告知奶娘,而不是獨自一人擅自做下決定來得好。

  「都行,都行!」老人樂得眼角都展露了笑容,笑著說道:「不急於這一兩日!」

  末了忙又親自將江櫻送出去,並讓人喚了石青過來,讓其將江櫻送回城內。

  畢竟是自己挖的暗坑,該怎麼避開也只有他自己拿得準……

  想到今日晉家父子的狼狽模樣,江櫻深以為懼,自是不敢有所推拒。

  目送著馬車在細雨之中緩緩駛遠,孔先生忽然自顧自地「呵呵呵呵」笑了一陣兒。

  在一側為其撐傘的狄叔認為這笑聲有些傻。

  且這副模樣還有些像家中那位剛得了老年痴呆症的掃地老僕。

  忍無可忍之下,狄叔黑著臉提醒道:「先生,您這樣很不成樣子。」

  演苦情戲逼人家小姑娘妥協他就不說什麼了。

  現在這副失心瘋的樣子又是為了哪般?!

  「這有什麼?」孔弗反過來一臉說教的表情看著狄叔,一字一頓地表述道:「我現在可是有孫女兒的人了——」

  狄叔:「……」

  為什麼這麼一副了不起的口氣?

  簡直給人一種『我有孫女兒我怕誰』的即視感!

  有個孫女兒有什麼了不起的……

  欺負他沒有?

  赤裸裸的炫耀!

  主僕之間還有任何情誼可言嗎?

  「你也不要覺得心理不平衡……」善解人意的孔先生安慰地拍了拍狄叔的肩膀,笑著說道:「我有了個會做飯手藝好的孫女兒,你也還是能沾些光的。」

  狄叔撇撇嘴。

  說白了就是蹭好吃的唄?

  簡直瞬間拉低他高冷的檔次啊——

  他才不稀罕地沾這個什麼光呢。

  狄叔一臉傲嬌的表情表示拒絕,不想再在這個沒有檔次可言的話題上多做停留,瞅了眼壓得越低的天際,口氣還算正常恭謹地說道:「雨更大了,先生先回院吧。」

  孔弗點頭轉身,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眉心緩緩地蹙成了一團。

  第一次做祖父,忽然覺得肩上的壓力有些重。

  作為一個合格的祖父,首先他是不是得先將孫女兒的煩心事給解決了才行?

  之前作為外人不好插手。

  可現在不一樣了。

  他現在是江丫頭的祖父啊…有權過問了!

  這種大權在握的感覺讓孔先生覺得內心迅速膨脹了起來……

  「讓人去晉國公府送張帖子,就說三日後讓晉二公子來清波館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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