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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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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非10]美食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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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17:13:30 |只看該作者
249:講求氣節的白宵

  龔氏和綠珠被江世佑折磨成了什麼樣子,江世品沒見著,江櫻卻是瞧見了——說是慘不忍睹也不為過。

  再後來江世佑便是以給對方提供新目標作為藉口,讓他們將江櫻也劫了過來。

  緊接著後面所發生的事情,便都是江櫻已經知道的了。

  這便是事情所有的內情與經過。

  江櫻聽罷,一時沒有言語。

  莊氏看了一眼她的臉色,但因小姑娘眼上蒙著白綢實在看不出什麼鮮明的情緒,故只道:「反正事情都已經過去了,衙門那邊的事情和複審有你梁叔和夏狀師幫著出面處理就行了,你不必為此煩心。」

  江櫻點頭,不願再提此事。

  被關在青雲庵裡那幾個時辰內所發生的事情,本是她這輩子都不願意再回想起的事情,猶如噩夢一般。

  可卻因為忽然出現在視線當中,救她脫離火海的人而變得不那麼可怕了。

  本以為可以同晉大哥逐漸疏遠,直至完全消失在他的生命裡的。

  可因此一事,竟是越發地糾纏不清了。

  然而這一回……總不能再怪她主動糾纏了吧?

  她好好地待在火海裡,是他忽然自己出現的……

  這麼想著,江櫻心內的罪惡感才稍稍地減輕了一些。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心有靈犀的緣故,江櫻這邊正想著同晉起有關的事情之時,莊氏這廂便跟著提起了這個又救了自己姑娘一回的及時雨少年——莊氏給予晉起的新愛稱。

  「晉起這孩子現在在連城是做什麼呢?昨日在孔先生那瞧見他,總覺得這孩子不光是衣著考究了許多,其它的地方也有了很大的不同。」莊氏道:「昨日急著你的事情,也沒顧不得跟他說上幾句話,他將你送回來之後請了大夫,確定無大礙之後,便回去了——」

  江櫻沒接好,表情有些模稜兩可。

  「你這傻孩子也真是的……」莊氏看著江櫻,搖頭嘆息道。

  「啊…?」江櫻一時沒能反應過來話題怎麼就轉移到她傻不傻這上頭來了。
  
  「之前臉上受點兒傷,就一直不敢去見他,有一丁點兒印子都不肯去見,這下好了,拖來拖去,最後拖成了這副模樣叫人家給瞧見了,你說你是不是傻?」莊氏無不可惜地道。

  她說的很有道理,令江櫻無言以對,唯有噤聲走著。

  見小姑娘不說話了,莊氏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這話可能說的重了,傷害到了孩子的自尊心,又忙道:「啊,其實你昨天回來的樣子也沒那麼差勁……」

  江櫻微微抿唇,表示不信。

  又是蒙汗藥,又是被火燒,頭髮都燒糊了一半,衣裳爛的不成樣子,那模樣……還要怎麼差勁?

  奶娘實在是太不擅於撒謊了。

  「他當時的模樣也沒能好到哪裡去啊!」莊氏見這招不行,乾脆將晉起也拉下了水。

  「晉大哥是為了救我啊…」江櫻默默地為晉起辯解了一句。

  莊氏嘴唇闔動了幾下,似自暴自棄地的口氣說道:「真也不算什麼,想當初你可是連葵水都染到他身上去了,這點事根本算不上出醜的。」

  此事再度被提起,江櫻心中的草泥馬奔騰了一陣過後,未免奶娘為了安撫她再繼續劍走偏鋒,揪扯出令人難堪的往事來,故只有穩住了顫抖的聲音緩聲說道:「你說的也是……」

  莊氏見終於『奏效』,滿意地舒展了一口氣,邊引著江櫻轉了彎繼續往前走,邊苦口婆心道:「所以啊,下回別為了這些有的沒的白白浪費時間,人這一生可是極短暫的,要儘可能地去做令自己開心的事情才行啊…」

  這可是她用大半輩子才悟出來的道理。

  江櫻起初是抱著敷衍的心態聽著的,可聽到最後一句之時,心中忽然湧起了一種說不明白的酸澀感來。

  她忽然很懷念之前的那個自己。

  那個不管不顧,一心想要抓住晉大哥,不管晉大哥怎麼冷臉都不會真的就此退縮的自己。

  現在的她,似乎已經喪失了這種勇氣。

  莊氏瞧了她一眼,認為該說的已經說了,故也不再絮叨,眼見著到了,便提醒著江櫻小心腳下的門檻。

  江櫻剛一跨過門檻兒,就覺一陣颶風朝著自己襲來。

  「你這畜生!慢著些!」

  眼瞅著白宵衝著江櫻撲了過來,莊氏唯恐它衝撞到江櫻,一馬當先地擋在了江櫻身前。

  白宵不滿地低吼了一聲,轉而從側面擠到江櫻腿邊。

  「別碰著傷口了!」莊氏呵斥道。

  白宵一臉任性妄為,拿炫耀的嘴臉看著莊氏,邊拿腦袋蹭了蹭江櫻的腿,卻是輕之又輕,似羽毛輕拂過。

  「不打緊的,它有心著呢。」江櫻笑著彎下腰,下意識地拿手摸索著。

  白宵見狀立馬兒抬高腦袋,把腦袋送到了江櫻手下去,江櫻順了順它腦袋上的毛,大傻虎便瞇起了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樣。

  莊氏見這一幕方笑了道:「喲,它倒還有幾分靈性呢,總算沒白餵。」

  「對了奶娘,白宵身上的燒傷可給它抹過藥了嗎?」江櫻眼下看不到,又不敢亂摸怕弄疼了白宵,便跟莊氏問道。

  「昨天大家忙裡忙外的,又是帶官差去青雲庵,又是去衙門驗口供,還忙著請大夫給你治傷……」莊氏沒直接回答,但這話擺明已經說明了一切了。

  簡而言之就是大家都忙的冒煙兒,誰有那閒工夫去伺候這大胖虎啊!

  白宵哼唧了兩聲,兩隻藍寶石般的小圓眼睛裡裝滿了委屈。

  可惜江櫻根本瞧不著。

  莊氏斜了它一眼,繼而對江櫻道:「再者說了,它也不讓旁人碰,那大嘴一張,誰敢靠近它?你是沒瞧見昨晚上大夫過來給你看診的時候,它守在床邊不肯走,將人大夫給嚇得都不敢給你看傷——攆都攆不走,誰碰跟誰呲牙炸毛的。最後好說歹說,才勸得大夫過去,結果還是我跟你梁叔外加文青春風一起陪著壯膽兒才肯答應的!」

  江櫻大致地想像了一番大家團團圍護在她床邊,幫她看診的大夫冷汗直流的場面,不免覺得有些愧疚了。

  白宵平日在空間菜園裡待習慣了,越發野了,見到生人雖然不會主動攻擊,但卻也是絕不會讓人隨便碰的,更重要的是,它是一隻很固執很有氣節的虎,除了江櫻之外誰勸也不會聽。

  「你也用不著太嬌養著它,這點燒傷過個十天半個月的就好的差不多了——」莊氏滿不在乎地說道。

  白宵也不知聽沒聽得懂,依舊瞇眼享受著江櫻的撫摸。

  「冬日裡就算了,如今都深春了,天氣跟著熱了,我擔心傷口會發炎感染,還是擦一擦藥來的省心。」江櫻堅持道:「不然等吃罷午飯,奶娘你幫著我一起把藥給它擦了吧——」

  「好好好,就按你說的辦!」莊氏見日頭烈,又想起大夫說江櫻這眼睛沒恢復前最好是不要見強光,是以便滿口應下,扶著江櫻回了房去。

  白宵寸步不離地跟了上去。

  臨進門前,不忘在門檻旁伸了個大懶腰。

  ……

  申時初,晉國公府。

  春深時節正是百花齊放的時候,晉國公府後花園名花名草數不勝數,比之皇宮裡的御花園也不遑多讓,品種顏色各異,奼紫千紅令人目不接暇。

  近年來一直抱病在床的晉國公老夫人今日難得覺得身子好了些,午後見外間天兒晴得好,便起了興緻讓丫鬟扶著來了後花園賞景兒,知道老人家喜歡熱鬧,謝氏便遣了晉蓮和晉蔚兩位嫡出小姐為首的五六位小姑娘陪著祖母一道兒賞花說話兒。

  晉國公見老妻難得出了房門,身子骨似有好轉的跡象,不免也有幾分欣慰,加之近來事情進展皆順利,心情搭好,於是乎忙完了手頭上的事情便也來了後花園走了走。

  兩個老人帶著一群花骨朵似的小孫女們在花間緩步行著,有說有笑,一派天倫之象。

  這對老夫老妻年輕的時候其實並無太多情分,不外乎是為了家族間的利益才結為的夫妻,加之晉老夫人脾性不甚好,年輕時沒少同晉擎雲較勁,夫妻二人之間一度鬧的很僵。

  但一年年下來,也算是風雨同舟了大半輩子,漸漸地脾性被磨得都差不多了,再加上孫子孫女都這麼大了,實在沒了瞎折騰的氣力,關係這才隨之緩和了下來。

  也可稱為,這麼大把年紀,就得過且過著吧。

  「阿覓的傷我今早瞧過了,這都好幾日了,怎麼還不見好轉的樣子?」提到晉覓,晉老夫人便一副心疼到不行的模樣,說到這兒,口氣變得稍冷了些,又道:「要我說那小丫頭當真也太膽大妄為了些,仗著有孔先生撐腰,竟連我晉家的長公子都敢打!且下手如此不知輕重——」

  她這個孫子,長這麼大,連她都不曾捨得動手打過一下!

  晉老夫人比晉國公小了整五歲餘,今年是六十有五的年紀,之前也一直保養的極好,看起來不過五十出頭,可由於近年來臥病在床的緣故,致使多年來的努力毀於一旦,如今這滿頭銀絲和溝壑橫生且鬆弛黯淡的皮膚,讓她看起來活像個上了八十的老孺。

  晉擎雲往她旁邊一站,瞧著倒是格外的神光煥發,精神抖擻。

  「此事本就是阿覓的不對,且打都已經打了,多說無益。」晉擎雲深知老妻護短的性格,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

  晉老夫人聞言也未在晉覓是對是錯這上頭多作辯解,只是板著張臉似感慨似不忿地道,「如今這世道真是變了,孔先生竟也如此不識大體了,如此放縱那丫頭,就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話落,抿緊了唇一副不悅的表情。

  晉擎雲只是笑笑,不願意搭理她。

  「祖母,母親說您不能動氣,不然會對身子有損的——您快瞧,前面的花兒開的多好看呀!」二房的嫡長姑娘晉蓮扯了老夫人的衣袖,一手指著前面一片火紅笑著說道。

  雖是小小的年紀,但已經很懂得審時度勢。

  晉老夫人被吸引去了視線,又因被小姑娘這句『動氣於身子有損害』提醒到了,故兀自做了個吐息,將心中鬱結驅散了去。

  人越老,便更容易怕死。

  可不足片刻,晉老夫人好不容易調節好的心情,瞬間就被破壞了個精光。

  有僕人來報,「老爺,二公子回來了,現在前院等您過去呢——」

  晉老夫人的臉即刻沉如鍋底。

  「讓他來這兒見我吧。」晉擎雲吩咐道。

  「是——」僕人彎腰應答退下。

  「你這是存心給我找難受是不是?」晉老夫人甩開丫鬟的攙扶,停下了腳步皺眉看向晉擎雲。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晉擎雲見她在小輩下人面前如此,不免也露出了幾分不高興的神色。

  「你要見他便去見,好端端地讓他來這裡作何?」晉老夫人毫不相讓,聲音愈大。

  她不想看到那個藍眼睛的孽種!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的母親,她的大兒子又怎會積鬱成疾離她而去!

  如果知道時隔多年晉擎雲還能將他找了回來,那麼當時生下來的時候她就該將他親手掐死的!

  那雙隨了那個女人的藍眸,她是一眼都不能瞧!

  「我先前已經說罷了,我這輩子只有阿覓這一個孫子!」晉老夫人冷著臉丟下這句話,便甩了袖子轉身走了。

  「老夫人!」丫鬟驚呼一聲連忙跟了上去。

  幾位姑娘見狀也紛紛追去。

  晉擎雲也不攔,無可奈何地重重嘆氣。

  對於這個活了一輩子都沒能活明白的髮妻,他從來都是不能交心的,而有關他找回晉起的其中緣由,自也是沒有必要對她提起的。

  她不想看到那雙異色的眼睛,真當他就願意見嗎?

  晉擎雲就近尋了華亭歇坐,丫鬟見狀忙奉上溫度適宜的茶水。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聽前頭的下人前來通稟道:「老爺,二公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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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17:13:46 |只看該作者
250:同她有關

  晉起身上還穿著五城兵馬司指揮的勁裝,長身玉立筆挺,步伐穩健,由蜿蜒的花園小徑中走來,深邃的五官眉眼似將兩側明艷的景色都逼得減色許多。

  晉擎雲將少年人行走間意氣風發的氣勢看在眼中。

  在兵馬司歷練了幾日,氣勢便截然不同了。

  這模樣往好了說叫英姿勃發,往壞了講,卻是得意忘形了。

  不過是個小小的兵馬司罷了,瞧把他給得意成什麼模樣了?

  終究還是自幼養在鄉野,也不怪他眼界太小,沒什麼出息。

  晉擎雲不可查地笑了一聲,眼底一派運籌帷幄的神色。

  「孫兒見過祖父。」晉起走近了向晉擎雲行禮。

  「過來坐吧。」晉擎雲面容慈愛地朝晉起招了招手,一派關切之色,溫聲問道:「近來跟著兵馬司四處的跑,可將京城大概摸熟了?」

  這個所謂的摸熟了,自然不單單指的是京城的地勢,更多是還是各方面的勢力分佈。

  晉起點頭應道:「約是了解了八九成了。」

  「很好。」晉擎雲面帶欣慰地點頭,「祖父就知道你是個肯用心去學的孩子。」

  可很多事情光是用心是不夠的。

  重要是還是頭腦。

  連城這麼大塊兒地,用了十來日才勉強了解了七八成,晉擎雲打從心眼兒裡可不認為這個孫子是多有頭腦的。

  「對了……孔先生收的那位乾孫女,姓江的姑娘,之前你們便識得?」晉擎雲順手端起一隻茶盞,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晉起面色平靜地答道:「之前在肅州認識的。」

  「嗯……你在肅州時便得過孔先生面見,能認識這位姑娘倒也不足為奇。」

  早在晉起回到晉國公府的第一日,晉覓便已經將他在肅州清平居中曾見過晉起的事情同晉擎雲和晉餘明說明過了,只是隱去了對弈之時晉起贏了自己的事情。

  晉擎雲之前也旁敲側擊地問過晉起,畢竟他實在是不能理解自己這個孫子一個草莽少年,是如何入了孔先生的眼睛。

  晉起解釋為一次偶然,幫孔先生穩住了發狂的馬匹,因而結識。

  晉擎雲不疑有他,畢竟他覺得自己這孫子也只有這點本事了——一身的蠻力。

  「此次你意外救了江姑娘,孔先生該是會念著你這一恩的。」晉擎雲看著晉起說道。

  關於江櫻昨日的遭遇,晉起並未有刻意去隱瞞晉家,因為他心知自己沒可能瞞得住。與其讓晉擎雲得知此事後對他的衷心起疑,倒不如他事先便坦誠告知。

  晉家顧念著孔先生的顏面,是決計不會將此事宣揚出去的。

  而關於官府那邊的說辭,他相信以梁平的能力,自有辦法來解決。

  故而江櫻被劫一事,是絕對沒有可能會引起不該有的輿論的,這點他很放心。

  只是,晉擎雲忽然提起她做什麼?

  老人的口氣與表情都十分平靜,看起來就像是漫不經心的隨意問起,但卻還是令晉起生出了幾分莫名的防備感來。

  但凡事關她,他好像總是容易變得格外戒備。

  「對了,孔先生昨日約你去清波館,可有說什麼嗎?」晉擎雲終未再將話題停在江櫻身上。

  這才是他要問的重點。

  阿覓去負荊請罪挨了一頓,孔先生一轉頭卻讓人傳見了晉起。

  這對晉擎雲來說其實並無什麼區分,兩個孫子都是能夠牢牢攥在手心裡的,無論孔先生屬意誰,殊榮都是屬於晉家的。

  只是他得衡量一番孔先生這麼做的用意究竟是什麼,是否真的有意點頭,以及還需多久才能點下這個頭——

  「先生並未同我談及政事,只是讓我陪他下了一局棋。我本有意代祖父探聽一番先生的心意,但還未來得及,便聽聞了江姑娘被劫的消息。」晉起道。

  他話中稱代晉擎雲探聽,這明顯的『討好』以及『表衷心』之意實在淺薄,但偏生晉擎雲就喜歡這樣的淺薄。

  越是如此,便越能證明這是個很好拿捏的孩子。

  他初回晉家,感恩戴德的接受著這個大家族給予的一切,什麼不得依仗著他?哪裡有可能會生出異心來。

  縱然會有,那也絕不會是現在。

  羽翼未豐,何談其它。

  「你這孩子倒是比阿覓聰明得多。」晉擎雲口不對心地笑著誇讚道。

  晉覓是明著蠢。

  面前這個,不過是遮掩著蠢而已。

  「是孫兒無能,沒能探聽到祖父想要的消息。」晉起一副惶恐的模樣,低著頭。

  「無妨——」晉擎雲十分深明大義的模樣,不以為然地道:「也不急於這一兩日,孔先生心中若已有定奪,攤明是遲早的事情。」

  他想阿覓那兩條血印子可不能是白挨的。

  晉起應了一聲,遂不再說話。

  晉擎雲兀自吃了兩口茶,望著亭外一片開的正好的美人蕉,紅黃交錯,十分惹眼。

  晉起拿餘光看了一眼表面上是在賞花的晉擎雲,剛欲開口將準備好的話說出來,卻見晉擎雲似有感應一般,轉回了頭來,正色看著他說道:「祖父讓你過來,是有另外一件要事要同你商議。」

  「祖父請講。」晉起略帶疑惑。

  因為這一世從他回到晉家開始就已經有了太多不同,導致後面的事情接連發生改變,故晉起也並不知道晉擎雲此次是要同他說什麼要緊的事情。

  「祖父想讓你親自回西陵一趟,去見一見你舅舅。」晉擎雲似笑非笑地看著晉起,因為年老而略顯渾濁的眼睛裡模糊一片,讓人全然窺探不出半分真實的情緒。

  晉起聞言眸色一凝,面上似不解地問:「西陵那邊不是還沒有回信過來嗎?」

  這件事情其實就是他準備要同晉擎雲提起的!

  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晉擎雲便先他一步說出來了——

  雖然他已經準備好說辭,但此事能由晉擎雲提出來,自然是更好的!

  看來,是有人比他還要著急了——

  晉擎雲緩聲解釋道:「這幾日來我想了想,覺得還是你親自過去一趟更能顯示得出咱們晉家的誠意,畢竟你母親的事情……是咱們晉家愧對了西陵。再者說書信這種東西畢竟不是萬全之物,西陵有近萬里之遠,這書信能不能安然傳到西陵王手中尚是未知,故我同你二伯商議了一番,覺得還是由你親自去一趟來得穩妥——」

  晉起表面上聽得認真,表情亦算贊同。

  可又豈會真的聽不出晉擎雲話中的敷衍之意。

  書信不夠穩妥?

  別家的書信傳到萬里之外的西陵或許真的不夠穩妥,但晉家……如此重要的信件,豈會交給辦不穩妥的人去辦?

  這話放在前世,他興許是會信的。

  然而現如今卻只能理解為,雖然原因尚不明朗,但晉擎雲顯然是開始著急了——縱然他口氣中一派閒適,令人覺不出一絲浮躁之氣來。

  晉起有著恰到好處的猶豫。

  「怎麼,不願意去嗎?」晉擎雲掀起眼皮子看了孫子一眼,口氣帶笑問。

  晉起有時候會覺得,其實也真是難為這老爺子了。

  分明是一張天生的冰塊臉,平時鮮少會露笑,面對位高權重可相交之人也不過是客套的淡笑,可為了在他面前樹立好一位慈愛祖父的形象,卻硬生生地換了張臉似的,幾乎隨時都是一副含笑的慈和模樣。

  「當初他既已與母親斷絕了關係,這麼多年以來都不問母親死活,我若貿然前去,他若不願見我豈不掃了咱們晉家的顏面嗎?」晉起的疑慮在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人身上顯得合情合理。

  既然這事由晉擎雲提出來了,可免去他原有的計劃,那麼戲還是做全了好。

  「豈會。」晉擎雲笑著搖頭,口氣篤定,「他是你親舅舅,屆時你只需拿出誠意來,他必不會將你拒之門外。據我所知,西陵王雖然脾性冷硬,但卻是十分重感情的。」

  晉起又作勢猶豫了片刻,最終似才下定了決心,點頭道:「既是祖父的決定,那孫兒照辦便是。」

  「嗯……」晉擎雲滿意點頭,繼而道:「既然說定了,那你便回去準備準備吧,明日一早便動身。」

  「這麼快?」晉起一怔,這回的反應倒是有一半是真實的。

  「兵馬司那邊你也熟悉的差不多了,已經沒有必要再去了。既是已經決定的事情,遲一日不如早一日。」

  「是。」

  「我會讓你二伯挑選一支精銳同你隨行,再讓阿瞞沿途保證你的安危。但這一路上,仍要切記不要張揚。」晉擎雲交待道。

  晉起神色嚴謹地道:「孫兒記下了。」

  「如此便先回去著手準備吧。」

  「孫兒告退。」

  晉起行禮起身退出華亭去,而後闊步離了後花園。

  此時背後斜陽已緩緩沉入西山。

  晉起回到雲起院之時,剛行入書房中,便聽小廝來報說是宋元駒在外求見。

  「讓他進來。」

  外面正值餘暉濃重之際,書房的兩扇門大敞著,昏黃的光亮順勢蔓延到書房內,攜著渾渾暖意。片刻之後,隨著忽然出現在書房外的身影,在房內投射出一道被拉長的黑影來。

  黑影一陣晃動,來人已來到了房中。

  宋元駒同晉起抱了兩下拳作禮,道:「剛從兵馬司回來,本想跟公子一道兒的,不料卻聽統領說公子先一步走了。」

  「祖父找我回來有急事。」晉起撩袍在椅上坐定,側臉被餘暉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哦?」宋元駒面有好奇。

  「他讓我明日動身去西陵。」

  「去西陵?」宋元駒愣了一下之後,眼中頓時迸發出一道刺眼的光芒來,形容激動地道:「此前便聽聞西陵風土地貌較中原差之甚大,雖心有嚮往之意但一直無緣前往,這回倒是能全了此番心願了!」

  晉起聞言嘴角一抽。

  請問,他什麼時候說過要帶他一起去了嗎?

  或者是隱晦地表示出有這方面的意思了?

  而且把此行活生生想像成了一次旅行,真的都不用過慮一下他這個當事人的意見嗎?

  可話說回來,宋元駒身上最好的地方也是這個。

  你若不肯說,他必不會多問——

  就像去年他同他說來年夏至來連城晉家尋他一樣。

  雖說這貨因為爹娘逼著他娶親,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比原計劃的夏至要早來了數月有餘,本是抱著『碰一碰運氣』的想法找來了晉國公府。但當其真的見到晉起,並得知了其現在的身份之後,卻也並未表現出任何不適應和疑問來,而好像是從一開始便就應該是這樣一樣。

  這樣的聰明人用起來最是省心省力,可利弊共存,他這風一樣放蕩不羈的思維與脾性,也時常令晉起感到頭疼,無法一直很好的維持住該有的嚴肅。

  比如眼下這貨正一臉迫不及待地詢問他西陵的氣候如何,要不要帶棉衣,或是短打。

  西陵那邊的語言是否相通,當地的風俗有無特別忌諱之處。

  晉起被他問的一個頭兩個大,乾脆揮了手道:「等明日上了路自有隨行的扈從同你細說,此番我也是頭一次去西陵。」

  這話不算撒謊,畢竟他指的是這一世而已。

  宋元駒猶如被人倒扣了一盆冷水下來,興緻闌珊地「哦」了一聲,可心內之火終究無法就此全部熄滅,醞釀了片刻重新找回勇氣剛欲開口,卻被十分有先見之明的晉起在前頭打斷了道:「若想一同去,最好現在就回去準備。」

  「可是……」

  「別耽誤時間了,晚上另有要事交待你去辦。」晉起催促道。

  「然而……」宋春風還是想說。

  「還想不想去了?」晉起的口氣帶上了威脅,他本也不想這樣的,畢竟有些傷人自尊,可他沒有別的選擇。

  受挫的宋元駒蔫了吧唧地轉身往外走,就在晉起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清淨下來處理自己的事情了之時,一隻腳跨出了門檻兒去的宋元駒卻又忽然回了頭,狀似遺憾地說道:「其實我本是想同你說一件與江櫻姑娘有關的事情的,既然你沒有時間聽,那便算了吧——」

  說罷嘆了口氣,另一隻腳也邁了出去。

  「回來——」

  少年人的聲音聽起來沉得甚至有些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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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不要在意細節

  「是!」

  宋元駒響亮地應答道,轉過身來的時候險些都要笑出聲兒了。

  還說不是死穴!

  這不是擺到了檯面上的軟肋嗎?
  
  「別廢話,痛快說了。」見宋元駒雖沒敢笑,但眉眼間俱是得逞後的神色,晉起費了好大力氣才沒有揮拳砸過去。

  這種因被人戳破心事而惱羞成怒的感覺也是夠了!

  「方才我從前面過來,路過雲展院,正巧遇著了大公子發酒瘋——」宋元駒一副八卦的表情,放低了聲音說道,「大公子身上可還帶著傷呢,按理來說傷口沒痊癒之前,是不能飲酒的。」

  晉起聽了一皺眉,不消多想便問道:「管她何事?」

  宋元駒聽他壓根兒就沒興趣知道晉覓醉酒的緣故,直接地就將問題引到了江櫻身上來,略略一怔之後,才算將思維強硬地給拽了過來,道:「當時幾個小廝圍著大公子勸,卻聽大公子醉不擇言,嚷嚷著道國公爺有意讓其……」

  宋元駒聲音漸小,房外光線也逐漸暗沉了下來。

  漸漸失去了光芒的金烏徹底沒入西山處,蒼穹中光線頓斂,只天邊尚餘下幾微弱的道霞尚未完全消去,在灰藍相間的天幕上,像是不小心打翻灑落的一杯黃酒,形跡肆意。

  ……

  「師傅,新入城的消息,說是韓家與濟王在雲州城外開了戰!」石青疾步走進青竹搭建的涼棚中,邊走近邊急聲說道。

  韓家此舉實在是太突然了!

  正於涼棚中躺在藤椅中吹晚風和狄叔說話的孔弗,聞言眉頭一動,轉頭看向石青,問道:「結果如何了?」

  「眼下勝負未定!」

  「韓大公子親自起的兵嗎?」孔弗又問。

  「應當是,韓刺史過世後,韓家兵權一概掌握在韓大公子一人手中,除他之外其他人想必是沒有這個權力的——」石青說到末尾處又忍不住喃喃了一句:「這實在是太突然了……」

  「沒什麼突然的。」孔弗似笑非笑,眼中既有感慨嘆息卻又有早有預料的神色。

  「肅州瘟疫才剛過去沒多久,韓大公子此番作為不外乎傷敵一千自折八百……」石青思索著說道,並搖頭:「實非上策。」

  「對肅州來說的確不是上策。」孔弗背靠著藤椅,抬眼望著棚頂緩聲說道:「可單單對於韓家而言,乃是上上之策。」

  上上之策?

  石青聞言臉色一變,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神一陣反覆。

  「雲州是什麼地方啊。」孔弗似在問,又似在自語。

  石青已經明白了過來。

  雲州是曲家的根基。

  士族曲家當年的制箭術獨步天下,韓旭當初之所以娶曲氏為繼室,便是看中了曲家的制箭術。曲家將女兒嫁到韓家,最貴重的一樣陪嫁品便是記有雲州制箭術秘辛的錦書。

  曲家想以此換取暫時的光鮮,想藉此將祖上的榮盛延續下去。

  可誰都沒有料到,曲氏嫁入韓家之後膝下一無所出,去年又與韓旭夫妻二人雙雙亡故,幾乎是一夕之間,曲家與韓家之間的維持紐帶頓時崩裂開來。

  或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福王才敢就近進犯覬覦已久的雲州,他已將失去了韓家庇佑的曲家當作了一般的沒落小士族。

  見到皇家人都不用行禮,高高在上的士族人又怎麼樣,還不是被他嚇破了膽!

  可在這樣的時候,誰又能想到剛歷經過瘟疫屠城之災的韓家會出手相助——

  這一點福王定是沒有料到的。

  如若不然他絕無可能會冒這個險!

  現如今這世道利字當頭,哪裡還輪得到誰來講什麼仁義道德,偏偏韓家非得橫插一手!

  這下仁義道德的美名有了。

  士族在反賊面前的尊嚴維持住了。

  自損八百?

  不見得吧。

  「濟王若就此折在韓家手裡,對餘下諸王也是一種震懾……時局興許會有所穩定也未可知。」石青習慣從多角度看待事物,繼而又擔憂道:「可浪一旦起了,若受外因阻止暫時平靜下來,然而平靜過後,再乘風而起之時定會翻騰的越加洶湧——」

  濟王雖是表面上看來的褚藩王中實力最強,風頭最盛的,可若同韓家較量,還未開戰怕是已經輸掉了九成。

  餘下的一線生機,大可忽略不計。

  「韓大公子行事大膽張揚,雖看似有些不計後果,比不得韓刺史的嚴謹帷幄,卻更令人深以為懼。」石青想到當初隨先生一起在韓家做客時,那雙深淵一般幽冷的眼睛,忽覺後背一陣發冷。

  孔弗未有對韓呈機多做置評,只口氣深遠悠長地說道:「既是早晚都要到來的,那早來一步,其實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亂都亂了,就不怕再亂的徹底一些。

  早早的亂,才能更快的定。

  石青領會了孔弗的意思,默然了片刻之後,在孔弗對面的方形竹凳上坐下,默默嘆了口氣。

  算了,他也管不了那麼多,只需做好自己該做,為天下百姓盡一份力便無憾了。

  一抬頭,正見半躺在老藤椅上的師傅手指翻動著,像是在串編著什麼東西。

  「師傅,您手裡頭是什麼東西?」由於此時光線已暗,石青看不太仔細,只隱隱見像是一團紅藍相間的物什。

  「哦……打絡子呢。」孔弗漫不經心地答道。

  「什麼?」石青愣住了一下,覺得自己約莫是聽錯了。

  師傅……打絡子?

  這不都是大姑娘小媳婦兒幹的事兒嗎!

  師傅的業餘愛好已經廣泛到這種地步了嗎……石青望著孔弗手上竟稱得上熟稔的動作,深深地驚恐了。

  「先生,天都黑了。再在這兒編下去對眼睛不好。」狄叔在一旁端著張冷臉提醒道。

  在經過一下午的心理適應過後,他如今已經能很淡定的面對先生打了一整下午絡子這件事情了。

  「對,都瞧不太清了……」孔弗看了眼暗下來的天色,頷首站了起身,道:「回房裡點上燈再打吧。」

  狄叔:「……」

  明天再打不行嗎?

  石青欲上前扶孔弗,卻被老人嫌棄地出聲阻止道:「別別別,別碰我,別把我身上掛著的線給弄亂了,回頭不好分。」

  石青目瞪口呆之餘,也是在這時候才看到孔弗肩上、胳膊上,果真是掛著一條條理好的線。

  見老人小心翼翼地往竹棚外走,生怕把身上的線給弄亂了似的,石青控制不住地凌亂起來,看向狄叔,問:「師傅好端端地怎麼迷上打絡子了……」

  「給江家那丫頭打的。」狄叔冷著臉答道。

  石青聞聽不由疑惑地「啊」了一聲。

  「也不知先生是從哪兒得來的說法,說是長輩親手打的平安絡子能給孩子驅邪避災……」狄叔說到這裡,口氣帶上了無法理解。

  無法理解先生作為一個沒有血緣的乾祖父,準確來說還只是準乾祖父,是哪兒來的自信自己擁有這種神奇的力量的啊?

  但這話問出來比較傷人自尊,狄叔便忍住了。

  他雖然說話一向的直,但畢竟先生年事已高,承受能力不如年輕時強,狄叔也只有學著偶爾含蓄一把。

  「哦,原來是給姑娘打的平安絡啊…」石青話罷,便疾步朝著前面的孔弗追了過去。

  「離我遠些!」孔弗忙趕人,生怕線被弄亂。

  「師傅,我覺得您這顏色配得太暗了,不適合江姑娘的年紀啊——」石青的口氣帶著依舊讓狄叔無法理解的焦急。

  「紅色兒的,還有藍的,這配色還暗啊?」孔先生覺得不服。

  「太沉了,不適合小姑娘……」不顧孔先生的阻攔,石青還是靠了過來,看著師傅手中的半成品,搖頭道:「不夠亮……姑娘平日多是穿淺綠深青的衣物,鮮少會穿這麼沉得顏色,您這送過去了也不好配戴。」

  孔弗一聽這話頓覺有理,忙詢問石青的意見。

  「再找些蔥綠鵝黃色兒的線過來,編在這個角兒裡,活潑又不會顯得太花哨……」

  「對……那這裡用什麼顏色的合適?」

  「這裡就用……」

  狄叔望著師徒二人邊走邊不停討論的情形,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形容此時心中複雜的感受……

  「先生,先生……」有僕從自前院而來,腳步匆匆。

  孔弗下意識退了兩步,生怕過來的僕人將他身上的線衝撞亂掉。

  老僕年紀大了,眼神不大好使,也沒瞧出孔弗身上搭著線,只稟道:「先生,晉家的二公子又來了,等在前堂要見您。」

  又來了?

  這是什麼話?

  人家晉公子不就昨個兒來過一趟嗎?且還是師傅讓人約見的——對於這句帶有嫌棄意味的話,石青首先就面露不贊同了。

  也不知他們這清波館到底怎麼回事,裡頭的老人兒,上到師傅的隨身僕人狄叔,下到掃院子的大爺,說話一個比一個直白傷人,也不知他從小到大究竟是在怎樣的打擊中成長過來的……

  孔弗聞言一怔,顯然是沒料到晉起會突然來這裡。

  且都這麼晚了,莫不是有什麼要事嗎?

  這麼想著,孔弗也未有多問,只同老僕道:「且帶我過去吧。」

  「是。」老僕一躬身應下,轉身在前面提燈帶路。

  「師傅,您不先回房將身上的線取下來嗎?」石青自對往昔的慘痛回首中回過神來,上前提醒道。

  「見人要緊,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孔弗回答的十分理所當然。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一點道理石青自然是懂得。

  可……作為一名大聖人,身上掛滿五彩繽紛的線,手裡還捧著打了一半的絡子,這真的不會令人覺得不能接受嗎?

  也罷了,反正晉公子也不是外人。

  再者說了,師傅開心就好……

  石青雖是強行說服了自己,但一路上還是沒有抬起頭再看前面的孔弗一眼。

  不為什麼,就是沒那個勇氣……

  所以當石青看到反應十分淡定的晉起之時,心中不受控制地就滋生出了一種難言的敬佩來。

  「晉公子坐吧。」孔弗伸出一隻手臂示意晉起入座,寬大的衣袖這麼一擺,胳膊上掛著的線也被帶動,可奇怪的是,饒是如此奇怪的情景之下,竟然也妨礙不到老人身上特有的出塵與祥和的氣質。

  晉起也敬重地抬手示意,見孔弗這邊已施然坐下,自己才隨之落座。

  石青接過僕人遞來的茶水盤,給孔弗和晉起各自倒了一盞茶水放在几案上,自己才在孔弗身側坐下。

  孔弗含笑看著晉起問道:「都這個時辰了,晉公子可用罷晚飯了嗎?」

  晉起聽到前半句的時候,以為孔弗接下來會問他前來有何要事,可冷不丁地卻聽這老先生語氣平和地問他有沒有吃過晚飯,微微一怔之後,點頭答道:「已然用過了,謝先生掛心。」

  孔弗便點頭,這才問晉起這個時候過來找他可是有急事。

  晉起朝著孔弗的方面微微低了低頭,正色道:「晚輩此番前來是來向先生辭行的。」

  「辭行?」孔弗意外地看著豐神俊朗的少年,問道:「晉公子這是要出遠門?」

  「是。」晉起並不隱瞞,如實答道:「奉祖父之命,前往西陵一趟。」

  晉擎雲交待過他不要聲張,但對於孔先生和石青,他沒有理由瞞著。

  「去那麼遠的地方啊…」石青自訝然中回神,道:「據說從京城到西陵,光是單程就得要五六個月近半年之久……這一來一回的,再在西陵耽擱些時日,少說也要一個整年頭才回的來。」

  「你又沒去過,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狄叔忽然插了一句,斜睨著一臉憂愁的石青。

  聽他口氣質疑,石青想都未想便脫口而出道:「華姑娘告訴我的!她隨著華老爺去過好幾次了呢,她……」

  說到最後,聲音驟然減低,面色變得極不自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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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17:14:14 |只看該作者
252:翻牆?

  好在除了冷漠卻敏感的狄叔臉色古怪地橫了他一眼之外,孔弗與晉起都未去注意他的不對勁。

  孔弗只道:「華老弟那是帶著大批的商隊,行程自是要緩慢些。」

  晉起也點頭道:「已讓人將路線和時間估算過了,約在六月中旬可以抵達西陵,若事情進展順利的話,年前應能回京。」

  「那也差不多得十來個月……」石青看看晉起,又看看孔弗。

  先生既已同晉家隱晦地表了態,如果長時間內沒有什麼表示的話,豈不是要污了聖人的名聲,得一個出爾反爾的名聲嗎?

  師傅本是打算過段時日便將他送去晉家的。

  可晉公子都不在了,他去晉家……難道要跟著晉世子做事嗎?或者是那個負荊請罪的大公子?

  絕非是他心中先入為主的觀念在作祟,而是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去為道不同之人效力。

  石青這邊正兀自焦急之際,卻見孔弗往椅背上靠了靠,一派閒適的表情點點頭,並且在眾目睽睽之下,又拿起絡子打了起來……

  此情此景,這下就連晉起也維持不住臉上平靜的表情了,「……」

  「給江丫頭的。」孔弗不忘笑著跟晉起解釋道。

  晉起默了一下,遂也只能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畢竟要尊重老人的心意啊。

  「對了,你明日要動身去西陵的事情,可同她講了嗎?」孔弗的口氣再正常不過,讓人感受不到一絲八卦之意——這也是一種不得了的修為。

  「還未來得及說。」晉起頓了一下,又道:「有勞先生代我轉告了。」

  「哦。」孔弗面無表情地應下來。

  晉起忽然覺得這氣氛有幾分奇怪,但偏偏又說不上是哪裡奇怪……

  接下來又聽打著絡子的孔先生漫不經心地說道:「不去也好,省得見著了心裡頭反倒難受,我今個兒一早過去瞧了瞧這丫頭,瞧得我那叫一個心疼哪……」說到最後不忍地直搖頭。

  石青一臉複雜地看向自家師傅。

  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這不是擺明了讓晉公子走的不安心嗎?

  他雖不能完全確定晉起的心意,但就憑著昨日營救江櫻的過程來說,至少能肯定晉公子待姑娘是十分不同的。

  石青印證性的一抬頭,果見原本神色泰然的少年人眼神變動了一下。

  「對了,有一件事情我得謝謝晉公子——」孔弗又出了聲。

  石青朝著師傅望去——只見孔弗的目光依然放在手中的絡子上,那專註打絡子的表情實在很難讓人想像的到他居然是一位『居心叵測』的老人。

  怎麼又扯到謝上頭來了?

  不知為何,石青直覺得師傅肯定有著不可告人的陰謀。

  「先生何出此言?」晉起也望著孔弗,只是盡量地忽略了他正在打絡子這一事實。

  「昨天晚上貴府上的世子夫人親自去給我那丫頭送了藥膏,當時江丫頭還昏迷著不省人事的,如今又因傷勢在身也沒法子親自登門道謝,但這孩子心裡有數兒,這不今日我過去瞧她的時候,她便囑託了我一定得代她對貴府說一聲謝謝——」

  這事是真實存在的,石青當時也聽見江櫻這麼說了。

  可還是覺得師傅在這個時候提起來有些別有居心啊…

  「先生言重了。」晉起聽罷後,口氣一絲不苟,然而心底卻早已不似面上所表現出的這般平靜。

  沒想到竟是謝氏親自去送的藥膏。

  江櫻如今是孔先生的准干孫女,晉擎雲和晉餘明想修補好關係,得知了江櫻遇險的消息,欲表達一番關心本無可厚非,可縱是如此,哪裡犯得著讓堂堂當家主母親自去送藥膏?

  幾乎是不用想,晉起已經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可見宋元駒在晉覓院前聽到的那番醉話是真的!

  晉擎雲和晉餘明竟然動了這樣的念頭!

  「總之還請晉公子代老夫向晉公和晉世子道聲謝意。」孔弗似什麼都察覺不到,仍然將注意力全數放在打絡子上頭,時不時地還在自己腰間比上一比,看看效果如何。

  晉起卻覺得坐不安穩了。

  點頭應下之後,匆匆幾語道了別,便抬腳離了清波館而去。

  「師傅,您方才那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啊?」堅持將晉起送到門外的石青,折返了回來之後,迫不及待地便問。

  「什麼。」孔弗不以為意,繼續打絡子。

  「就是您說的什麼世子夫人給姑娘送藥膏一事啊…有問題嗎?」

  「藥膏是好的,有什麼問題?」孔弗反問道。

  「……師傅!」

  好好的一個少年,就這麼抓了狂……

  ***

  月圓星疏,雲波在月前緩緩攢動,猶如一層薄紗。

  亮著燈的雕花窗欞內,不時地傳出婦人的說話聲,原本是較為粗獷響亮的聲線,此刻卻化作了溫聲細語的叮囑。

  「大夫交待過了,這藥早晚抹一次,直到結硬痂為止,奶娘這記性不好你是知道的,要是忘了你可得提醒我才行……」莊氏坐在床沿邊收拾著大夫開的藥膏,邊對江櫻說道。

  現如今抹的是管燒傷的藥膏,那祛疤的雪膚膏得等痂落了之後才能用,否則不但起不到效果,還會影響傷口的恢復。

  盤腿坐在床上的江櫻點頭應著,又由著莊氏替她繫好衣帶。

  江櫻緩緩地側著身子躺了下來。

  因為背後也有燒傷,故不敢躺著睡。

  「早些歇著吧,記住奶娘的話,別想太多。夜裡要起身什麼的,有事就大聲喊我,奶娘聽得到的——」莊氏替江櫻蓋好被子,又愛憐地摸了摸小姑娘柔軟的頭髮。

  江櫻露齒一笑,「知道的,奶娘也快回去歇著吧。」

  莊氏點頭,將床幔放下,又將燈火吹熄,這才行了出去把房門關好。

  小半個時辰後,江櫻不由地就被莊氏臨出房間前交待的那句『有事就大聲喊我,奶娘聽得到的』,產生了嚴重的懷疑。

  因為她聽到隔壁奶娘的房間那邊已經響起了響亮的鼾聲,睡的十分沉的樣子。

  自顧自地想象著奶娘此刻的睡姿定是極為豪邁的『大』字形,江櫻不由地有些想笑。

  莊氏那邊睡的正香,她卻是無法入睡。

  由於手臂和腿上也都有燒傷,故縱是側躺著也沒辦法完全地避開有燒傷的的地方,雖然穿著質地極好的細綢布中衣,但一旦蹭到,也還是同樣鑽心地疼。

  又因燒傷的藥膏裡含有大量薄荷草的成分,抹上去之後整個人都涼颼颼的,故整整半個時辰下來,江櫻也沒能成功地將被窩給捂熱。

  此時此刻,渾身發疼發冷,眼睛又瞧不見的江櫻側著身蜷縮在被窩裡,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了昨日晉起出現在青雲庵中,再次救下自己一命的事情。

  當時若不是晉大哥,她恐怕還不止是被燒傷、眼睛被熏暫時失明這麼簡單。

  她一直覺得晉大哥是個好人。

  那日在縣衙前雖然不知他為何生氣拍馬就走,但顯是極不高興的模樣,然而縱然如此,隔了幾日之後又見義勇為地將她救了回來。

  當時的火燒的那麼大……

  由此看來,晉大哥不光是好人,還是個十分勇敢的好人啊。

  也不愧是她喜歡了那麼久的人。

  正當這貨莫名其妙地沉浸在了一種名曰『與有榮焉』的錯覺中之時,忽聽得一陣叩門聲響起。

  聲音不大,但在四處寂靜的夜裡十分醒耳,冷不丁的忽然響起讓正在想事的江櫻嚇了一跳。

  「嘭、嘭——」又是兩聲響起。

  江櫻這才驀地出聲問:「是文青嗎?」

  奶娘的鼾聲還在響,梁叔不可能這個時候過來,那便只有文青一個可能了。

  然而她這句話問出去,卻遲遲沒有聽到回答。

  江櫻不由地起了疑心,面對未知的來人,不免有些害怕起來。

  約是由於眼睛看不到會使人格外沒有安全感,江櫻幾乎瞬間便用意念取出了菜刀,牢牢地握在手中,緩緩地坐起身來,面朝床外方向,凝神仔細聽著門外的動靜。

  由於門是奶娘走的時候從外面關上的,故是未閂的,來人只需一推便能推開。

  江櫻暗暗決定,只要來人敢推門進來,她第一時間就扯開嗓子喊奶娘。

  雖然菜刀在手,可此刻作為一個盲女,菜刀實在給不了她太多的安全感!

  至於奶娘那邊她喊不喊的醒,那就……看命吧!

  江櫻胡思亂想的間隙,忽聽得門扉被推開的聲響,輕輕的「吱呀——」聲在幽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悠長,像是娓娓道來的長曲兒,然而落在江櫻耳中卻如催命符咒,令她整個人頓時緊繃起來,張口便要喊:「奶——」

  「別喊,是我。」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不高不低,在沉沉地黑夜中尤其顯得沉穩有磁性。

  江櫻震驚不可名狀,甚至連說話都利索不起來了,「晉,晉大哥……?!」

  晉大哥怎麼會來這裡!

  這簡直要比昨日在青雲庵著了火的客房裡見到晉大哥還要讓人意外一百倍!

  「將你吵醒了?」晉起在離床榻尚有七八步遠的位置停住,平平靜靜地開口問道。

  江櫻忙搖頭答道:「沒,沒有……我本就還沒睡著。」

  回答完才覺得在這種情形下,這種對話實在奇怪。

  晉起聞言未再說話。

  江櫻覺得氣氛有些奇怪,抱著緩和氣氛的想法開口道:「晉大哥把燈點著吧。」

  雖然看不見,但覺得黑燈瞎火的,實在奇怪啊…

  晉起聞言即刻大皺眉頭,下意識地看向床帳內。

  原本是不想有所逾越,自打從進來便沒望床榻的方向看,可江櫻這句提醒他點燈的話,讓他實在沒辦法理解。

  他分明在剛進來的時候,已經順手將燈點亮了!

  床上的江櫻放下了手中緊握著的菜刀,摸了摸衣領,又理了理衣襟,將腰上的繫帶重新繫緊,確定自己現在的模樣應當不會過於失禮之後,這才試探著伸手撥開了床幔。

  一直看著這裡的晉起,見隨著床幔被撥向兩側,出現在視線當中的身著白色交領中衣坐在床上的小姑娘,眼睛上蒙著的那層白綢之時,目色頓時一變,開口時聲音已隨之變得叵測:「你的眼睛怎麼了?」

  江櫻訝然地「啊」了一聲。

  「我問你的眼睛怎麼了!」晉起被她這莫名其妙的反應險些氣的吐血。

  這種時候還能這麼一副傻乎乎的模樣,這個女人難道是沒有腦子不會思考的嗎!

  「眼睛啊…」江櫻怔了怔,才說道:「被火熏久了,看不得東西。」

  她方才那種反應實在不是慢半拍,而是訝異於晉起竟然還不知道她失明的事情。

  她以為晉夫人或是孔先生他們該是已經同他說過了呢。

  然而卻聽晉起的聲音愈高,近乎質問地道:「看不得還是看不到!」

  江櫻被他這態度嚇得愣了一下,片刻后才道:「看不得……也看不到。」

  晉起聞聽此話,眼中驟然升起了滔天的怒意來,此刻恨只恨被燒死在青雲庵裡的江世佑死的太容易!否則他定要將此人千刀萬剮!

  但見蜷著腿坐在床上的小姑娘青絲及肩,臉上燒痕累累的模樣,更多的卻是無限的心疼和恨不能感同身受,不能代她受罪。

  就在這種種情緒不知該如何發洩之時,卻聽那似乎不管經歷什麼都依舊靈動清脆的聲音說道:「會好的。大夫說了,靜養些時日就能恢復了。」小姑娘說話的時候精巧的小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看不出絲毫不好的情緒。

  會好的……

  晉起只覺得緊繃的身子倏然放鬆了下來。

  這女人難道不知道說話要一次說完的嗎!

  晉起慶幸之餘不免又有些惱怒,可當瞧見那張依舊帶著淺笑的臉頰之時,只覺得一切怒意又都忽然消散了。

  「晉大哥你這麼晚過來,是特意來看我的嗎?」江櫻憑著感覺『看』向晉起的方向,笑著問。

  總覺得今晚的晉大哥有些不一樣。

  縱然知道她看不見自己,但晉起還是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接著又解釋道:「晚上去見了孔先生,聽他說你傷的很重,回來的時候便順路來看看……」

  這話江櫻自是信的,大致是習慣了,故也全然不覺得失落,畢竟結果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晉大哥能來看她,她已經覺得很意外很開心了。

  可眼下,她有一事不明,很好奇。

  心裡想著,江櫻便問了出來:「對了晉大哥,你是怎麼進來的?」

  接著又試探地補充道:「翻牆進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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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
發表於 2016-5-9 17:14:27 |只看該作者
253:能不想歪嗎

  「……」晉起聽得此言,臉色一陣反覆幻變。

  這種問題難道不是大家心照不宣就夠了嗎?

  為什麼她還要問出來?

  都不知道回答起來會令人很尷尬很難堪的嗎!

  見那張仍舊寫滿了疑惑的臉龐還在『看著』自己,晉起一咬牙,沉聲道:「是!」

  原來還真是啊…

  江櫻有些想笑,但為防會傷害到晉起的自尊心,只有強自忍住了,掩飾地輕咳了兩聲,十分自然地扯開話題,道:「昨天在青雲庵裡,晉大哥又救了我一命,當時半昏著,也沒來得及跟晉大哥說聲謝——等來日我眼睛好了,再動手擺上一桌好酒好菜請晉大哥過來,聊表謝意。」

  她知道晉起不在乎她這頓飯,更不在乎她報答與否,但她卻不能平白受人恩惠。

  然而她錯了。

  如今的晉起,相當地在乎她報答與否。

  或是在青雲庵中已經做出了決定,又或是宋元駒和孔先生的話再次點醒了他,讓他知道並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能一成不變的在原處等著他。

  時機或許真的不是那麼重要。

  「晉大哥回連城之後,口味可有跟著改了嗎?」江櫻笑著道:「我也勉強算得上是個地道的連城人,連城這邊的菜式——」

  然而話還未說完,就被忽然開口的晉起打斷。

  「一頓飯就想報答救命之恩了?」少年人口氣不明,燈光映照下一雙藍眸閃動著。

  江櫻被問的一愣。

  本是以為晉起不會接受她所謂的報答的,故才拿請吃飯當作了籍口,為的不過是自己心裡不至於太過意不去。

  但既然晉大哥這麼說了,她也不好太『小家子氣』了……

  「隨便多少頓都行。只要晉大哥想過來,隨時過來便是了!」江櫻的口氣顯得十分颯爽豪邁,且言語間透著一股子大氣。

  晉起聞聽只覺一口氣湧至嗓口。

  為什麼這個女人隨口都離不開吃吃吃……!

  「江櫻,去年你在西山裡講的話還作不作數了——」晉起向前走了兩步,目光凝在江櫻臉上,竟是近乎詰問的口氣。

  江櫻愕然。

  晉大哥問的是什麼……?

  在西山裡她說了許多許多的話……

  「你當初說的以身相許——還作不作數了!」晉起見她又犯起了愣,口氣愈發地沉。

  他不知道自己平白無故的這麼緊張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怕她反悔嗎?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他變成這副模樣了?

  竟然像個等待命運判決的人。滿心緊張生怕等來的是與自己心中所想背道而馳的結果——

  江櫻瞪大了白綢之下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

  這一刻她甚至出現了幻覺,彷彿在視線所及的一片漆黑之中,忽然綻放起了一朵雪白的蓮花。而後一朵接著一朵盛放,直至開滿了她整個世界。

  耳畔則是不絕於耳的轟鳴聲,喧鬧的她無法思考。

  她方才是出現幻聽了嗎?

  還是說,眼前的晉大哥壓根就是她臆想出來的?

  或者是她現在根本就是在做夢!

  江櫻只覺得身邊的一切。和心內雜亂的情緒忽然都變得格外不切實際起來,挺直了背渾渾噩噩地坐在那裡。半晌都不足以從這場混亂中反應過來。

  晉起只覺得這輩子都不曾這樣難堪過。

  不,兩輩子都不曾有過!

  見她依舊沒說話,晉起強自忽略著內心翻湧而上的失落與憤懣之情,轉身拂袖離去。

  當初說要以身相許的是她!

  百般堅持不肯放手的也是她!

  而現在當他放下一切顧慮。想將她留在身邊的時候,她卻像個局外人一般抽開了身,留他一個人像個反應遲緩的傻子一般將自己的情緒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她面前——

  他此行真是荒謬荒誕荒唐!

  「晉大哥!」

  聽得腳步聲愈遠。江櫻似神思剛從天外聚回一般,倏然抬腳下床。急聲喊道。

  已走至門邊的晉起驀地停下了腳步。

  「作數的!以身相許的話,一直都是作數的!」事到如今江櫻也顧不得是否身處夢境,也顧不得去思考這話喊出來是不是過於沒有節操,她只知道……送到跟前的機會,不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瞧著它溜走!

  晉起僵直著身子沒有回頭。

  江櫻沒能再聽到動靜便以為是自己這話說晚了,晉大哥已經走掉了,不由心下一慌,拿手在面前探索著疾步往前走,舉的高高手沒能摸索到阻礙物,可腳下卻忽被一絆,冷不丁的沒有防備,江櫻驚呼了一聲想穩住身形卻已是來不及——

  聽到裡間的響動,晉起驀地轉身疾步折返,待瞧見被踢翻的鼓凳和半邊身子伏在地上面露痛苦的江櫻,心底不由一緊,幾個大步來到跟前連忙將人扶起。

  「怎麼這麼不小心!」晉起口氣裡帶著濃濃的責備,見江櫻疼的呲牙咧嘴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責備便變成了緊張,忙問道:「摔到哪裡了?」

  江櫻搖頭。

  也沒摔到哪裡,只是渾身的燒傷猛地磕在地上一時間齊齊地疼了起來。

  晉起見她疼的冒起了冷汗,倚著他的手臂站都站不穩,乾脆一皺眉將人打橫抱起,三兩步來到床榻邊,動作快卻小心地將人放回了床上。

  順勢在床沿坐下的晉起,也是在這時才看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到額頭,下到腳腕處,都有著大大小小的燒傷痕跡。

  當時衝進去的時候他也被燒到了幾處,主要都在手臂上。

  燒傷燙傷不比普通的傷口,刀傷劍傷是當時疼的厲害,事後上了藥包紮起來會緩解許多,可燒傷多數是不能包紮的。否則會影響恢復且還會生瘡,疼痛感亦會比普通的傷口更劇烈,他前世什麼傷都受過,幾塊燒傷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可她一個弱女子能扛得下多少?

  更別提還不是一兩塊,而是遍布全身的燒痕了。

  目光觸及到她腮邊的一縷髮絲黏在了一塊燒傷處,晉起伸出手去替她將髮絲緩緩撩起。別至耳後。

  專註而帶有心疼的神色、就連微微隆起的眉頭。皆是從未外露過的溫柔。

  覺察到他的手還停留在自己耳邊,和突然凝固下來的氣氛,江櫻不自在極了。

  「怎麼了?」晉起見她跟個泥塑人一樣。一動也不敢動,像是受驚的模樣,出聲問,同時順勢將手給收了回來。再自然不過。

  「晉大哥……我……」江櫻緩緩轉過頭來『看著』他,藏進衣袖裡的手指緊緊絞在一起。十分緊張且難為情的模樣。

  晉起被她帶著緊張了起來,不受控制地就變了口氣,問:「你想反悔?」

  ……等等!

  他這一副沒有安全感,怕被拋棄的敏感怨婦形象究竟是為了什麼啊!

  「不不……我沒有……」江櫻搖著頭道。「我只是覺得……這樣不太好,我還,我還沒做好準備……」

  晉起聽出了些許的不對勁。

  這時再看。只見面前的小姑娘已經將頭埋的低低的,隱隱可見耳根處紅了一片。卻還是堅持說道:「我想晉大哥你應該也是一時衝動……不如先回去冷靜一番,好好想想……」

  晉起雖覺得她的反應有些怪異,但還是果斷搖頭道:「我並非一時衝動,而是已經想了很久了,我很確定自己現在做什麼——」

  江櫻聞言徹底驚恐了。

  天吶,晉大哥說他已經想了很久了!

  晉大哥竟然意淫過她啊!

  這完全……不符合邏輯啊喂!

  江櫻幾乎是瞬間就肯定了自己此刻定是在做夢無疑,而且竟還可恥地發了春夢,這實在是太令人羞恥了!

  晉起見她滿臉的『羞憤欲死』,眉頭頓時皺的更深,自我檢討了一番,卻並未發覺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妥之處。

  「晉大哥,我……還沒及笄啊!」江櫻似終於『忍無可忍』,豁然抬起了頭來對晉起道。

  她這句話的聲音有些高。

  很像是被逼無奈的少女不肯屈服於對方的淫威之下,所發出的捍衛貞潔的吶喊聲。

  這回晉起也跟著驚恐了。

  片刻之後臉色一紅,即刻卻又驀地一沉,聲音裡滿是憤懣與不齒——「江櫻!你在瞎想什麼!」

  啊?

  江櫻頓時混亂了。

  怎麼就成了她瞎想了?

  「不是……你說的嗎?」江櫻的聲音不自覺地弱了下來。

  「我說什麼了!」晉起回想著她方才那些話,什麼『還沒準備好』、『你應該也是一時衝動,不如回去冷靜一番』等話,臉色越來越沉。

  她把自己想成什麼樣的人了!

  「你問我……以身相許還,還作不作數的啊…」江櫻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想歪了。

  但此情此景,孤男寡女的,還說出這種話來,任誰不得想歪啊?

  「……」晉起臉頰一陣抽搐。

  再問一遍,她把自己當作什麼人了!

  窯子裡尋歡作樂的嫖客嗎?

  大半夜的過來,就為了逼她以身相許?

  然而一見她縮著脖子一副羞愧的模樣,千萬種情緒最終也只化為了一聲無奈的嘆息,扶了額道:「我指的是確定關係……」

  「什麼關係?」江櫻脫口便問,可話一問出口,卻又瞬間反應了過來。

  不該問的……

  這麼一問,顯得她好像真的什麼都不懂一樣!

  「我知道了!」江櫻怕受到鄙夷和嫌棄連忙舉手表示。

  晉起:「……」

  怎麼覺得這情形如此脫離正常軌道?

  雖然他也並沒有過同女子確定關係的經歷,但總還是覺得……不應該是眼下這種。

  「晉大哥,我是不是在做夢啊?」江櫻強忍住要笑出聲兒來的衝動,一手捂著嘴巴問道。

  晉起見她這副傻裡傻氣的小模樣,不由有些好笑,聲音不自覺地就軟了下來,卻是道:「大概是吧。」

  「你真的是晉大哥嗎?」江櫻又問。

  晉起又道:「大概吧。」

  雖是聽起來漫不經心的口氣,卻不難發現這是在有意逗她,且少年人此刻的心情極好。

  江櫻還是覺得有些不切實際,頓了片刻之後,問出了心底最為深重的一個疑問來——「晉大哥,你怎麼突然……不討厭我了?」

  「我何時討厭過你了?」晉起反問她。

  江櫻忽然答不出來了。

  晉起看了她一眼,道:「之前的事情,就不要問了。」

  他沒有辦法回答她。

  沒有辦法告訴她,他是因為前世的經歷所致,才會在面對感情之時百般猶豫,甚至險些就錯失了她。

  江櫻「哦」了一聲,順從的沒有再多問。

  雖然她很好奇,但晉大哥不願意說,她也不想勉強。

  可是,晉大哥突然轉變態度的原因她可以不問,但有一點,她不想糊塗下去。

  「那晉大哥你是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晉起未等她說完,便已果斷地給出了回答。

  江櫻愕然片刻,低聲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問什麼的……」

  她想問的是,你是真的想好了要同我在一起嗎?

  「不然你還能問什麼。」

  「可是你現在是晉國公府的二公子。」江櫻本是不想說出這句煞風景的話來的,可終究也沒能忍得住。

  「那又如何?」

  「士庶不通婚啊…」江櫻聲音裡帶著擔憂,又低聲道:「你會被人笑話。」

  晉起笑了一聲,問:「這就是你來到連城之後,沒有去找我的原因?」

  江櫻閃閃爍爍地沒有正面回答。

  「你想得未免太多了。」晉起口氣不明地說道。

  江櫻怔了怔。

  她想的或許真的是太多了……

  畢竟晉大哥還未說過要娶她呢……

  這麼想著,江櫻心中既有莫名的寬慰,又有明顯的失落。

  女人真是貪心的不可思議,剛將關係確定下來,這本是天大的驚喜,她卻因為晉大哥似乎還沒有想過要娶她而心有隱憂。

  晉起不知她心中所想,片刻之後,說道:「我明日要動身去西陵。」

  江櫻驚異地張了張嘴巴,因為他話出突然,一時未能反應的過來。

  這種……剛成親還沒來得及入洞房,夫君就被抓去當壯丁的怪異感覺是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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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
發表於 2016-5-9 17:14:44 |只看該作者
254:哭泣的少年

  「最快也要到年底才能回京。」晉起又道。
 
  那麼久啊…江櫻心想道。

  晉起見她表情,頓了片刻之後,鬼使神差地便給出了保證,道:「我會儘快趕回來。」

  雖然知道這種事情幾乎是他無法控制的,要等到了西陵之後根據當下的情形才能得知大概,但眼下幾乎是沒有思考,便給出了這樣的保證來。

  「不用不用……」江櫻聽了連忙搖頭,道:「趕路不必著急,安全為上,西陵那麼遠,是急不來的……」

  晉起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後忽然問道:「不問我為何忽然去西陵嗎?」

  江櫻想了想,試探地問道:「不是去打仗吧?」

  晉起搖頭。

  而後又反應過來她看不到,故又道了句:「不是。」

  江櫻便很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徹底放下心來,笑了道:「那我便不問了。」

  只要不是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她便不多問。

  晉大哥,向來都不是喜歡別人問東問西的人——這一點她是領教過了很多次的。

  「為什麼不問?」晉少年卻不能夠釋懷了,看著她說道:「以前的事情沒必要再問,可以後的事情,不懂的不明白的或是想知道的,都可一一問我,我都會回答你。」

  既然確定了關係,那至少得有點兒確定了關係的相處方式吧?

  晉起忽然覺得他這個小姑娘實在是太不自覺了,竟然連這個都要他來教……到底有沒有一丁點兒自知之明,明確自己現在的身份?

  江櫻點頭「哦」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晉起眉頭一皺,不甚高興地提醒道:「那你為何還不問我去西陵作何?」

  怎麼就這麼難教……

  江櫻「啊」了一聲,片刻之後,才忙地反應過來似的,十分配合地問:「那晉大哥……你為何要去西陵?」

  她甚至已經能想像的到晉大哥的臉得黑成什麼樣兒了……

  可她這應當不屬於蠢吧?

  她只是一時沒能適應得了關係忽然變得親密到……可以打破沙鍋問到底也不用擔心晉大哥會生她氣的地步了。

  她日後……會很努力的去適應的!

  晉起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調整了聲音,道:「我此次去西陵是去探望我的舅舅西陵王。」

  江櫻驚訝不已。

  不用她開口說話,晉起已能從她的面部表情上得知她此刻想說什麼,定是——天啦,晉大哥你竟然還有舅舅啊…

  對,十分肯定,她的著重點絕不會是他舅舅的身份。

  「我娘本是西陵長公主,因同我父親兩情相悅而遭到我舅舅的反對,之後我娘執意要嫁給我父親,舅舅一氣之下,便狠心斷絕了與我娘的往來。」晉起大概地解釋道。

  雖然他知道這些事情告訴不告訴江櫻並非什麼緊要,但莫名其妙地,就是想說給她聽,不想瞞著她。

  日後如果有可能,他還想將自己的一切都說給面前的這個小姑娘聽。

  只是,希望她不要嚇壞才好……

  「怪不得啊…」江櫻一臉恍然。

  怪不得晉大哥生了雙藍眼睛,原來生母真的是西陵人。

  聽說晉大哥是庶出,這麼說來,堂堂西陵長公主為了與心愛之人廝守,竟也不惜委身為士族妾。

  可結果……好像卻並不怎麼好。

  聽說晉大哥的父親、當初晉國公府才名遠揚的大公子,年紀輕輕便離了世。

  江櫻雖有些好奇這其中有無內情,但也並未多問什麼,一來這些事情屬於陳年舊事,晉大哥方才都說了之前的事情不必問了,二來她也不願主動提起晉大哥的傷心事。

  十分默契的,晉起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交待道:「此番我去西陵的原因並未多外宣揚,除了晉家人之外,你是唯一一個知情的人。」

  雖然也特意去同孔先生辭了行,但也只是說明了目的地是西陵,並未談及所為何事前往。

  江櫻聽罷有些意外,而後便喜滋滋地笑了笑。

  「笑什麼?」晉起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啊,沒什麼……」江櫻強自壓制住內心的雀躍之情,可卻死活都壓不轉——晉大哥這句話裡要表達的訊息實在是太多了,最關鍵的一處便是她對於他而言是很特別,很值得信賴的人!

  試問此等情意,她能不為之動容嗎?

  晉起似看懂了她的意思,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再度揉了太陽穴,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讓你不要同別人說。」

  啥?!

  江櫻整個人都覺得石化了。

  難道是她……太解風情了嗎?

  「此事非同小可,暫時不能洩露出去。」晉起又補充了一句。

  他是西陵王親外甥一事,暫時還不能宣揚出去,否則這一路上定會麻煩遞增。

  「我記下了。」江櫻有氣無力地道。

  「還有一件事情也要記得——」看著小姑娘倍受打擊的模樣,晉起很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頭,但手伸出去卻又收了回來,最終握拳在唇邊輕咳了一聲,恢復了正色,交待道:「若是在我去西陵的期間晉家有人來找你,尤其是二夫人,不管他們跟你說什麼,你都不要相信。」

  「為什麼?」江櫻下意識地問。

  雖然不解,但從晉起的這番話中,她隱隱得出了一個十分重要的信息——晉大哥同晉家的關係並不是太好。

  因為這口氣就像是在提醒她防賊一樣的……

  「沒有為什麼,怕你被人騙了而已。」晉起言辭直白。

  江櫻卻愈發不解,「我有什麼值得他們騙的?」

  這次絕對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客觀論述。

  「你是沒什麼好值得去騙的,可孔先生的孫女,便很值得去騙了。」晉起說道。

  江櫻怔了一下,遂反應了過來。

  聽晉大哥這麼一說,倒是好理解的多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我記下了,我會小心應對的。」

  晉起卻不認為她是真的聽明白了。

  晉餘明他們可不僅僅是想要通過同她處好關係來討好孔弗,而是打著將她配給晉覓、從而將晉家死死地同孔先生綁在一起的主意——

  或是害怕等他從西陵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變了模樣,局面發展至他無可挽回的地步,所以他今晚才會不管不顧地找了過來。

  這些江櫻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今天晚上……她成功地實現了男神私有化的夢想!

  從此以後,晉大哥就是屬於她的了吧?

  是吧?

  晉起看著她臉上遮掩不住的傻笑,不自覺地便跟著她無聲地笑了起來。

  片刻後,出聲說道:「時辰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江櫻點頭道了個「好」字。

  晉起自床沿邊起身。

  「晉大哥——」江櫻轉頭望向床外側,忽然出聲喊道。

  晉起回頭看著她。

  「明日你何時出城?」

  「大約巳時。」

  江櫻又問:「那我要去送你嗎?」

  晉起想也沒想,便道:「不必了,你眼睛不方便,且留在家中好生歇養吧。」

  送不送的,也沒有什麼緊要的。

  「也好……」江櫻順從的點頭,沒再說話。

  晉起注視了她片刻,方轉身離去。

  江櫻憑著感覺目送著他,心中難掩遺憾。

  晉大哥要出這樣的遠門,且要離開這麼久,而她不僅連送都送不了,更是連好好地看一看他的機會都沒有,可見這雙眼睛失明的真不是時候。

  江櫻聽著晉起的腳步聲,心中百味陳雜。

  然而片刻之後,卻聽得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忽近,像是忽然折返回來一樣,緊接著不容她反應,便覺一陣熟悉的氣息猛然靠近,背上似多了一隻溫暖的大手,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臉頰便貼上了一個結實寬闊的胸膛上。

  江櫻呼吸一緊,傻掉了。

  待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之後,整個人都亂掉!

  耳畔少年人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可言說的觸動,緩聲說道:「謝謝你等了我這麼久——」

  才沒有讓畏首畏尾的他錯失掉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江櫻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手足無措之下,糊裡糊塗地答道:「應該的……」

  「介意再等一等嗎?」

  「不介意!」江櫻想也沒想便果斷搖頭,末了又輕聲說道:「你想做什麼便去做,我會一直等著你的。」

  前段時間她也有著諸多顧慮,可如今晉大哥給了她最大的肯定,那她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既然他伸出了手,那她跟著往前走就是了!

  少年人會心一笑,動作極盡小心地又將懷中的人擁緊了幾分,雖未有作出什麼承諾與保證來,可一派翻湧的目色之中卻藏著有生以來所有的堅毅。

  忽然意識到,原來這世上還有比改變命運更有意義的事情需要他去做,有比生命更為重要的東西需要他來認真保護……

  ...............

  翌日清早。

  一支約百人的隊伍由城內而出,一輛油壁馬車打頭,其餘扈從皆騎馬跟隨,著清一色的深藍色窄袖騎馬袍,黑色皂靴,這本是尋常的出行裝扮,卻因有百人之多,故而顯得氣勢浩蕩。

  馬蹄聲漸近,驚醒了倚在城門旁打瞌睡的守衛。

  近來說是晉家的二公子去了五城兵馬司裡歷練,故各部兵馬司格外律己,恨不能時刻拿出最好的狀態來,個個打起了精神瞪大了眼睛仔細辦事。

  也因如此近來城中管制嚴了許多,百姓商旅們或是怕撞槍口兒上,一時間出入城人數竟是驟減,眼下又因時辰還早,進城販賣蔬果花草的農人們還未進城,剛來上哨的守衛閑來無事,便想著趁此時機倚著城門睡會兒回籠覺。

  此刻被馬蹄聲驚擾的守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見是一群人浩蕩而來,暗自咕噥著這麼一大早的這樣大的陣勢不知誰家的老爺要出城,作勢就要攔人,然而等馬車近了跟前還未來得及開口說上一字,便見長著臉端正國字臉的馬夫率先亮出了一枚纏龍刻字玉牌來。

  守衛見到玉牌,頓時驚的瞪大了雙眼睡意全消,驀地下跪行禮,一面朝身後高聲吩咐道:「放行!」

  車夫將刻有「晉」字的玉牌塞回懷中,高喝一聲揚鞭驅馬,穿過城門向著城外駛去。

  馬蹄剛離了城門,來至城樓外,就見前方一輛樸素的青布馬車停在筆直的官道旁,在清晨的霧靄中顯得格外安靜。

  車夫沒有在意,目不斜視地繼續驅馬向前。

  然而那坐在青布馬車駕座上的老僕瞧見了這一隊來人,卻是一個激靈轉身向車內之人稟道:「先生,人來了——」

  馬車簾從裡面被撩開,出現的是一張端正祥和的老人臉龐。

  老人凝眸朝靠近的車馬隊伍看了一眼,確定是晉家沒錯了,這才轉回了頭來看向坐在旁邊的年輕人,卻是即刻換就了一副無奈至極的模樣,道:「我說你這孩子,讓為師說你什麼才好……這邊人都來了,你還要哭到什麼時候?快快將眼淚擦乾吧,別叫晉公子打從一開始就看輕了你啊——」

  「師傅,我捨不得您啊…」石青抽噎著,眼睛紅的不成樣子。

  他也不想這樣的,可自打從他記事以來,從不曾跟師傅分開過這麼久。

  這一走很可能就是一年多,感性如他怎麼才能做到從容應對?

  「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狄叔面露鄙夷地說道:「不就出趟遠門兒嗎,瞧把你哭的,跟個小姑娘一樣,真真令人不齒……」

  石青一聽這話,提了一口氣上來。

  然後,拿帕子捂著臉哭的更兇了……

  狄叔忍無可忍,冷著臉一掀馬車簾下了馬車去,動作竟是稱得上敏捷。

  迎面而來的人馬大約是得了主人的授意,在離孔弗這邊的馬車尚有數十步遠的距離外,緩慢有序地停了下來。

  ……

  半個時辰後,約是到了巳時,城門裡外方逐漸地熱鬧了起來。

  出入城的百姓雖較之前不算多,但也稱得上絡繹不絕。

  人聲鼎沸間,一位身著淺黃色襦裙,外罩著寬鬆的藕色褙子,頭上頂著冪籬的小姑娘被另一名身高不相上下的少女自馬車上攙扶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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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
發表於 2016-5-9 17:14:57 |只看該作者
255:這姑娘夠實在

  「不讓你來非來,這要讓莊嬸兒知道了我私自做主帶你出來,看她不生我的氣才怪!」梁文青不滿地埋怨著。

  近來她同莊氏這個準繼母的關係可謂是越處越好了,可關係一旦好起來,便會存有做事存在忌憚、須得顧及對方感受的情況,如此一來,梁文青便再不能像之前那般為所欲為。

  「等見過晉大哥我們就回去,奶娘和梁叔去了縣衙,一時半刻回不來的。」江櫻邊說話邊隔著冪籬往長源街的方向『張望』著——雖然瞧不見,但憑著感覺望過去的方位竟也沒差太多。

  從晉國公府所在的慶雲街過來,是勢必要經過長源街的。

  「文青,你幫我仔細瞧著。若是有晉家的人馬經過,也記得提醒我一聲兒。」江櫻對身側的梁文青說道。

  「能來嗎?」梁文青皺皺眉頭,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她並不知曉昨晚江櫻同晉起之間所發生的事情,故認定了江櫻此行不過又是一樁自作多情的把戲而已,可由於大家同病相憐,本著做人的基本原則和道德底線,也不好說出太具有打擊性的話來。

  好姐妹之間的感情,多是以此堆積出來的。

  所以梁文青雖然不信晉起會出現,但也還算有耐心地陪江櫻等著。

  城門外忽起了風灌進來,江櫻抬手抓住冪籬一角,怕被風掀起。

  她倒不是太在意周圍的人的目光,只是自己如今這副毀了容的模樣,雖然比不得鬼怪那樣可怖,可要將三五孩童嚇壞估摸著還是綽綽有餘的。而這種麻煩自然是能避免就避免掉的好。

  「誒,前頭來了一隊人,騎馬過來的——」梁文青忽然說道。

  江櫻忙問,「是晉大哥嗎?」

  「不是……」梁文青搖著頭,卻又疑惑道:「可我瞧著怎麼好像有些眼熟呢……在哪兒見過來著?」

  江櫻剛待再問,卻聽梁文青頓悟過來一般重重地「哦」了一聲,繼而提高了聲音驚異道:「……是打兔子的!」

  江櫻:「????」

  等等,請問『打兔子的』……這麼狂拽且接地氣的名號是誰的?

  「就是晉起的那個表哥啊!去年在你家院子裡吃燒烤的時候,上山打野兔子的那個姓宋的!」梁文青一臉稀奇地道:「沒想到他也來京城了——正好問一問他知不知道晉起何時從此處經過,也省得咱們在這兒瞎等著沒個準兒!」

  又是打兔子又是表哥又是燒烤的,有時候線索太多也是個累贅,此番一繞,江櫻險些沒能反應得過來。

  好一會兒才回過味兒來,明白了梁文青口中所說的姓宋的、打兔子的表哥應該是宋元駒——

  那哪兒是晉大哥的什麼表哥。

  宋元駒是怎麼出現的,沒人比她更清楚了——那是半夜拿劍堵在她家門外威脅她給她治傷,後一口氣沒提上來昏倒過去,為晉大哥所救的。

  所謂表哥,約是為了掩人耳目的權宜之計。

  江櫻走神的這麼一會兒功夫,梁文青已將人攔了下來。

  宋元駒見前方直愣愣地忽然衝出來了一個紫衣姑娘,當即急急勒馬,或是見梁文青表情似認識他,便出聲詢問:「敢問姑娘是……」

  「梁文青!」梁文青大大方方地將姓名報出來,也不怪罪宋元駒對她沒有印象,畢竟也只見過一面,方才她也是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哪個的。

  然而報完姓名之後見對方仍舊一臉疑惑的模樣,梁文青不免生出了些許不滿來,進一步出聲提醒道:「肅州城桃花鎮上的梁文青啊,不記得了?」

  宋元駒模模糊糊地似乎想起了是有那麼一個姑娘,但姓甚名誰卻不曾留意,眼下還急著出城,故並無意同梁文青多說,抱拳作了一禮,揚唇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來,客氣道:「在下記起來了,原來是梁姑娘。只是在下眼下還有要事要辦,不便逗留在此與姑娘敘舊,待來日得空——」

  然而他這番客套的脫身話術還未說完,梁文青這邊已經將江櫻拉了過來。

  「不記得我,那她你總該記得的吧——」梁文青剛欲將江櫻的大致情況介紹一二,卻聽宋元駒那邊已然將人認了出來,略有些驚訝地道:「江櫻姑娘也在啊…」

  江櫻循著聲音的來源抬起頭點了點,「宋大哥。」

  梁文青頓時撇嘴了。

  什麼人啊。

  她好生生地站到跟前都認不出,阿櫻連臉都遮起來了他卻一眼瞧了出來——

  宋元駒對身後的一干扈從們說了兩句話,大致是讓他們在一旁候著,自己則是下了馬朝江櫻二人走來。

  江櫻大約得知自己此刻站在街道中央,不是個合適的地方,便示意梁文青往路邊靠一靠。

  三人行了約十餘步,宋元駒方出聲問道:「江櫻姑娘身上帶著傷怎還出門?」

  且經過他的觀察,不難發現小姑娘的視力也是出了問題的。

  但他在接人待物上向來有著自己的分寸在,並未多說多問,只統稱為了『身上帶著傷』這一說法。

  江櫻並不做無用的遮掩,直白說道:「我來送一送晉大哥。」繼而問,「宋大哥可是要跟晉大哥一道兒走的?」

  宋元駒笑著點頭,「是。」

  「那晉大哥應該也快到了吧——」

  「嗯……?」宋元駒疑惑地一抖眉毛,看著江櫻問道:「公子早在一個時辰前就出發了,我是因為手頭上有事情沒辦完,這才比公子遲走了一個來時辰——怎麼,江櫻姑娘不知道嗎?」

  他還當是已經送罷了回來了呢。

  江櫻聞聽不由一愣,下意識地問:「現在是什麼時辰?」

  「剛到巳時!」梁文青答話間,拿不解的目光在宋元駒和江櫻之間掃了幾遍。

  「看來晉大哥提前動身了——」江櫻喃喃著說道。

  「是,晉公擔心公子在天黑之前趕不到提前備好的落腳處,便催著公子先行了一步。」宋元駒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頸,笑道:「沒想到竟讓姑娘空等了一場。」

  江櫻搖搖頭。

  她昨晚本是答應了晉大哥不來送行的,故晉大哥提前動身沒跟她打聲招呼也屬正常。

  「不然這樣……」宋元駒建議著道:「江姑娘若不嫌麻煩,便隨我一道出城,如此約日落時分便可見到公子了,屆時我再親自護送姑娘回來便是了!」

  江櫻聽得一傻眼,反應過來之後連忙搖頭。

  如此太麻煩宋大哥且不說了,定也會給晉大哥添亂,實在太沒必要。

  咳,宋大哥如此熱情且『大膽』,待她如此特殊,該不是已經知道了她與晉大哥剛剛確定下來的這層關係吧?

  江櫻撇開這不合時宜的思想分岔,笑著道:「多謝宋大哥好意,但我身上還帶著傷,實在不宜貿然出遠門,就不勞煩宋大哥了。」

  最好的拒絕通常是說出自己的不便之處,而非直言稱不想麻煩對方,給對方留有再開口相勸的餘地。

  宋元駒也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話有些冒昧了,剛要笑著出言彌補一二,卻聽江櫻在前頭開了口,道:「再者說我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想將這包東西交給晉大哥。」

  說話間,小姑娘自袖兜裡取出了一個緞面兒寶藍色的方形荷囊來,不同於一般小姑娘出手的精緻物件兒,上面什麼都沒,且做工看起來略有些粗糙,還較一般的荷包要大上許多,失了玲瓏感。又拿紅線將口子扎的緊緊的,也不知裡頭裝著的是什麼東西,將荷囊撐的鼓鼓的。

  梁文青似覺得這東西過於拿不出手,將頭別到了一側去。

  「就麻煩宋大哥代我轉交了。」江櫻將荷囊遞到宋元駒面前。

  宋元駒強忍著笑,把東西接了過來。

  男女之間互送信物,按理來說多多少少都是會具有些曖昧色彩的,可眼下被他捧在手中的這個荷囊,卻無法讓他生出半分歪念來。

  畢竟,誰會送這麼糙的東西作為信物?

  不不,人不可貌相,東西亦是同樣的道理,萬一這裡頭裝著的東西十分具有特殊意義也說不準——宋元駒覺得這在他的安全監管範圍之內,於是以不帶半點八卦的口氣詢問了江櫻。

  「冒昧問一句,不知這裡面裝著的是什麼東西?」

  「也沒什麼。」冪籬下,江櫻笑的很實在,「就是一些驅蟲的藥草之類。」

  宋元駒以為自己聽錯了。

  然而又聽江櫻解釋著說道:「眼下天氣一日比一日熱了,西南方要比京城更暖和些,天一熱蟲蟻也都冒出來了,趕路或睡覺的時候帶在身上多少都能管些用。」

  宋元駒一面覺得送這種東西似乎不夠風花雪月,一面卻又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小姑娘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妙人兒……越處越讓人覺得實在安穩又暖心,沒那麼多沒用的花架子和表面規矩。

  這樣的姑娘,也難怪連他那樣的人也忍不住想要靠近了。

  宋元駒掩去眼底神色,笑著保證道:「交給我了,一準兒親自交到公子手中!」

  「有勞宋大哥了。」

  「我本就是給公子打下手的,這種事情還不是非我莫屬的嗎?不必言謝了——」宋元駒半是開玩笑的口吻說道,繼而又問:「江櫻姑娘可還有其它的事情要宋某代辦的?或有話需我傳達?」

  江櫻笑著搖頭道:「只此一樁,旁的沒有了。」

  該說的話昨晚上她都已經對晉起說罷了。

  「既如此,我就不做耽擱了,就此同二位姑娘別過!」宋元駒舉手投足和言語間總透著股旁人學不來的恣意灑脫,很有幾分江湖兒女的氣概,偏生又難得的沒有一絲草莽氣,只令人覺得瀟灑的緊,他此刻見江櫻笑著點了頭,便拱手道別。

  馬臨走前,也不管江櫻瞧不瞧得見,又是一拳抱過,復才揮鞭而去。

  一隊人馬行過,行人紛紛避開至兩側,拿袖子掩起口鼻驅散面前的煙塵。

  「文青,咱們回去吧。」聽得馬蹄聲漸遠了,江櫻開口說道。

  梁文青應也不應,只一把扯起江櫻的胳膊,二話不說就朝著馬車停靠的方向走去。

  「怎麼了?」走了幾步,江櫻忽然問。

  縱然她瞧不見梁文青此刻冷著的一張臉,但就憑這姑娘如此不加掩飾的情緒,也能讓人輕而易舉地便接收到了她所傳達出的訊息——本小姐現在很不高興,一句話都不想跟你說的那一種。

  「你說怎麼了?」梁文青動作有些粗魯地將江櫻扶上馬車,自己緊跟著鑽了進來,屁股剛一坐下便急吼吼地質問道:「晉起他現如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為什麼他表哥喊他作公子,還提到晉公什麼的,他跟晉國公府是什麼關係……江櫻,你到底瞞了我多少!」

  原來是從方才江櫻與宋元駒的對話裡辨出了不對勁。

  只是這姑娘近來有分寸了許多,知道不能在外人面前拆自家人的台,故才能壓到現在才發脾氣,不至於在宋元駒失態。

  江櫻的舌頭打了個結,想要解釋但不知想到了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梁文青見狀更是來了氣,伸出右手食指指著江櫻道:「事到如今你竟然還想繼續瞞我!你這個人實在是太不講義氣了,枉我對你掏心掏肺的!」

  「沒有的事……」江櫻默默嘆了口氣,怕梁文青又要提絕交二字,連忙就解釋道:「一直想說的,近來忙著打官司的事情便沒來得及說,等待會兒咱們到了家,奶娘和梁叔也回來了,咱們坐在一起,我好好地解釋給你們聽好不好?你先別著急——」

  她之前之所以瞞著沒講,主要還是因為已經決定要放棄晉大哥的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莊氏,覺得這事兒解釋起來費勁又顯得自己很慫,故才一直猶豫著。

  可如今她與晉大哥等同是進展到了兩情相悅的地步,她心中沒了要打退堂鼓的想法,自然也就沒什麼不能面對的了。

  梁文青一聽這話,頓時氣消了。

  既然如此,她就不計較了。

  倒不是她看到了江櫻知錯就改的決心而給予了對方諒解,而是因為她從江櫻的話中得知了原來梁平和莊氏也被同樣蒙在鼓中,從而尋求到了良好的平衡感……

  ……

  一日時光,稍縱即逝。

  圓月剛爬上梢頭,殘留的暮色尚有幾分未散的乾淨,天際邊昏黃與灰藍色交替著。

  京城二百裡外,由黑衣護衛把守著的巽桐城驛館中,兩名年輕男子立於後院中的榆樹之下,身影被漸重的暮色籠罩,又被樹影烙上斑駁的暗影。

  「事情可都辦妥了?」晉起負手望著起落有致的馬頭牆,牆上砌著的白灰已變成了半黃不黃的顏色,又零零散散成塊兒的掉落了近一半,一塊一塊的,似癩痢頭上的創疤,難看極了。且在漸漸暗下的天光中望去,又因四處安靜,竟有幾分滄桑之感。

  近年來戰禍四起之際,驛館自也無人有功夫去勤加修葺了。

  「按照少爺的吩咐,全部都安排妥當了。」宋元駒隨著晉起的目光看去,笑著回答道。

  在此情形之下,就著這堵久未修葺的馬頭牆,長長地嘆上一口氣,本是談論當下時局百姓困苦,樹立遠大志向,共商大計的大好時機,可宋元駒偏不。

  毫無預兆地,他由懷中取出了兩個荷包類的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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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
發表於 2016-5-9 17:15:11 |只看該作者
256:你選哪個

  兩隻荷包,宋元駒一手拿著一隻,臉上還帶著笑。

  晉起一瞧,立即皺了眉。

  一個大男人出門怎麼還帶著這麼些瑣碎的東西?花花綠綠的就不說了,最過分是還帶著香氣——

  作為一個陽剛之氣十足的男子,晉起無疑是打從心底唾棄這種行為的,但他這個人有個優點,那就是當別人的所作所為沒有妨礙到他的時候,不管對方的舉動有多奇葩荒誕,他永遠都不會主動發表意見。

  「你覺得哪個好看?」樹欲靜而風不止,宋元駒主動問晉起。

  晉起面無表情,沒有接話,只徑直說道:「你若是沒有其它事情要稟報,我先回房休息了。」

  說罷也不理宋元駒,果真是抬腳就走。

  「我說公子,你至少得先聽我解釋完這兩隻荷包的來由啊——」宋元駒連忙喚道。

  卻見晉起壓根兒就沒有停下來的打算,那不回頭的背影活脫脫就是『干我何事』和『你廢話太多了』這兩句話的完美詮釋。

  宋元駒一瞧,當即也顧不得再去賣關子,道:「這一個是府裡的表姑娘托我帶給你的!」

  見晉起還是沒肯回頭,宋元駒驀地一提聲音,喊道:「還有一個是江櫻姑娘在城門口兒托我帶給你的!」

  已要行出後院範圍,穿向前堂的少年人倏然停下了腳步。

  「拿來——」晉起的聲音滿含命令的意味。

  「是是是!」

  宋元駒故作焦急態,忙不迭地將兩個荷包捧送到晉起跟前來,一臉入戲正經恭謹地道:「公子您瞧哪個合心意,挑一個吧?」

  繼而又將腰躬低一些,又將捧著荷包的手舉高了些,一本正經道:「公子若覺得為難,實在不行便兩個都選了吧——屬下瞧著,這兩個都是極好的。」

  晉起理也不理他一眼。

  下一刻,宋元駒便覺手上一輕。

  抬頭一瞧,手中只餘下了一隻荷包。

  這隻青綠色黃色迎春花的荷包做工精細,配色明麗,繡技更是栩栩如生,沒得挑剔。

  而晉起手中的那隻寶藍色的,相比之下就……不說也罷。

  「公子怎麼猜到的?」宋元駒眼中含著好奇的色彩,後一刻,卻又立即釋然了,「哦,江姑娘不擅繡技。」

  但這也正常,做得一手好菜的江櫻姑娘又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這種精細活兒做不慣也不奇怪。同表小姐之間,實在沒有可比性。

  「誰說的——」卻見晉起一抬眼,目色不悅。

  宋元駒一愣,旋即沒忍住怪笑了一聲,「哈……?」

  一股名曰護短的強冷氣流為何如此強烈?

  「她繡東西很好。」晉起又補充了一句,望著手中鼓鼓的荷囊,絲毫不覺得羞恥。

  憑良心講,這件東西做的確實不怎好。

  第一眼給人的感覺是『這做的是什麼玩意兒』,然而第二眼再看下去,這種視覺衝擊也並沒有消減太多,甚至還讓人覺得可惜了這塊布料。

  這自然不會是她正常的水平。

  只怕是,眼睛瞧不見的時候摸黑縫好的。

  「江姑娘說裡頭裝著的是驅蟲的藥草,讓公子貼身帶——」抱著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他不管了的心態說服了自己不再糾結於江櫻的繡技是好還是壞的宋元駒,這話還沒說完,就見晉起已將荷包塞到了懷裡去。

  聽了宋元駒的話,倒是一愣,道:「還有這功效。」

  宋元駒凌亂了一下。

  這種意外之喜的口氣雖然不明顯,但還是被感知敏銳的他聽出來了!

  意思是,縱然這就只是塊兒毫無作用的破布,他還是得好好地放在懷裡藏著?

  就是這個意思!

  剎那間,宋元駒就只剩下感慨了……

  「那表小姐贈的這隻呢?」宋元駒問道,卻見晉起已抬腳進了前堂去。

  晉起頭也未回,只淡淡地道了句:「丟了罷。」

  謝佳柔還是同前世一樣。

  雖自尊心極強,但骨子裡卻無比自卑。

  自卑到別人說什麼,她便照做什麼的份兒。

  雖有反抗之心,但因過於謹慎,過於懂得權衡利弊,終不得實行。

  「你就不看看裡頭裝著的是什麼嗎!」宋元駒喊道。

  晉起卻已經不見了身影。

  獨自站在原處的宋元駒猶豫了片刻,覺得還是看一看為好。

  絕不是因為他好奇,而是萬一這裡面裝著的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呢,或是對公子而言有用的消息之類?

  公子總是這麼憑感情行事,是不理智的。

  他的存在,就是要彌補公子的這種不理智……

  自我思想工作做的極好的宋元駒一臉大義凜然地將做工精緻的荷包打開了來。

  一瞧裡頭的東西,卻不由地愣住了。

  竟是十餘片青翠的竹葉——

  如今竹子剛抽芽沒多久,這些竹葉也都是極青嫩的,看來應當是今日晨早剛摘下來裝進去的。

  莫不是現如今的姑娘們送東西拼的竟是奇異二字嗎!

  宋元駒深深地震撼了。

  只是,送驅蟲藥材的他已經領教過了,可這竹葉又有何用?

  拿來泡竹葉茶嗎?

  宋元駒忍不住笑了一聲,將荷包繫好,定睛一看,卻瞧見了背面兒竟還著『平安』兩個小字。

  哦……竹報平安?

  是這個寓意?

  宋元駒瞭然之後不禁又失笑,忽然覺得這表姑娘心思倒也是夠玲瓏曲折的。

  「丟了多可惜啊,當個平安符護身也不錯。」宋元駒勾唇一笑,學著方才晉起的動作將荷包塞進了懷裡。

  剛一到前堂,卻聽兩名扈從在低聲交談著什麼,表情十分無奈。

  「不吃啊…還哭著呢,就坐在窗戶邊兒往外瞧,也不知是在瞧什麼……」

  「你說這真是孔先生的親傳弟子嗎,怎麼跟個離家的小媳婦似的啊,這麼哭下去可不得將孔先生的名聲給哭沒了嗎?」

  「不能這麼說吧……」一人大概是覺得此事關乎孔先生名譽,不能就此下結論,可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個適當的理由來,最後只有道:「大概是越聰明的人想的越多吧,都說文人心思敏感,石公子可能是瞧見了這天下百姓疾苦,憂思不已所致吧……」

  另一人聞言長長地「啊——」了一聲。

  片刻之後,擔憂道:「那這一路下去,可算有得哭了。」

  離了京城,四處的哀鴻遍野,只怕日日夜夜眼淚都擦不乾了罷?

  宋元駒聽完二人這一番飽含憂慮的對話,抬腳上了二樓去。

  去年肅州城中,桃花鎮上,石槽之前,他與石青終究還是有著一頓燒烤的情誼在的……

  於情於理,得勸一勸。

  ……

  此時的連城榆樹衚衕裡,梁平和莊氏剛回到家中。

  二人邊往院裡走,莊氏邊說道:「這下事情總算都給料理乾淨了,只是祖宅和酒樓卻是肉包子打了狗,拿不回來了……」

  江世佑和江世品的案子今日結了案。

  江世佑已死,自是再沒什麼好說,而江世品由於拿不出相應的賠償銀子來,起初被判處了二十年的刑期。

  「你說……我們今日為江世品說情減刑一事,若是叫櫻姐兒得知了,會不會心裡頭不舒服?」莊氏的神色有些糾結,「不管怎麼說,當初被逼離家出逃和如今這一身的傷可都是拜的江氏兄弟所賜——梁平,你說我是不是太容易心軟了?」

  今日在公堂之上,他們以江世品提供了救回江櫻的線索為由,為江世品說了情,縣官酌其輕重之後,以將功折罪的由頭為江世品減刑一半,即由原先的二十年改為了十年。

  江世品感激涕零,磕頭哭稱自己罪有應得,在牢中一定勤思改過。

  「豈會。」梁平笑了搖頭道:「櫻姐兒那孩子本就是心善之人,又很明事理,是非善惡還是分得清的,江世佑十惡不赦死不足惜,然而江世品坐這十年的牢也不算便宜他了。從此之後,這種種恩怨便一筆勾銷了罷。」

  莊氏聽他說的話在理,遂也放下了心來,只想著待會兒見了櫻姐兒好好地同她講一講事情的經過。

  還有,祖宅和酒樓沒能拿回來的事情。

  江世品的事情好說,可這件事情好像就不那麼好開口了。

  「倘若你覺得不好說,那咱們就不說了。」梁平深知她想法,開口笑著說道。

  「難不成還瞞著櫻姐兒不成?」莊氏皺了眉看他。

  且不說她不想把孩子蒙在鼓裡,就算她想,而這種事情又哪裡能瞞得住?

  「京城買賣房屋的程序十分繁瑣,還要通過官府,幾番折騰下來最少也要一月之久——你只需將這一個月給敷衍過去,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莊氏起初沒聽懂梁平在說什麼,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表情一時也不知是高興還是生氣,驚道:「你是打算瞞著櫻姐兒把酒樓和宅子給買回來?再騙她說是打官司討回來的?」

  「我說你這話說的真不好聽,又是瞞又是騙的……」

  「不行!」莊氏回過神來之後斷然拒絕道:「這事別說櫻姐兒不會同意,就是我也不會答應的!」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你急個什麼勁兒……」梁平一臉好笑,繼而說道:「咱們下月就要成親了,我看櫻姐兒也跟看自己的孩子一樣的,我說你總是這麼見外做什麼——再不行就當是我給你的聘禮,聘禮你總不能不收吧?」

  聽他提起這茬兒,莊氏頓時紅了一張臉,卻仍舊沒得商量地說道:「我若是點頭答應了,日後櫻姐兒知道了心裡也定會怨我的!總之這事行不通,你趁早打消這念頭吧!」

  江櫻的脾性她是很清楚的。

  雖是看起來有些神經大條,但卻很不願虧欠誰,一點小恩小惠都會記得十分清楚。

  是你給她一分好,她便要還給你兩分好的人。

  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也絕對不會去麻煩別人。

  平常力所能及的幫忙和心意都且罷了,可這麼一大筆錢,這孩子是絕無可能接受的。就算實在沒辦法不得不接受下來,心裡定也會一直記掛著此事。

  「那就當是向我借的,日後慢慢地還——就憑這孩子的手藝,把祖傳的酒樓重新開起來,會有生意不好的可能嗎?」梁平輕輕拍了拍莊氏的肩,笑著道:「放心吧,這孩子心裡有數兒的,哪頭輕哪頭重分的比你還清呢!」

  莊氏聽著,覺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那……乾脆就不瞞著她了?同她直說了不就行了?」

  「呃,我認為先斬後奏的法子用起來會更省力一些。」

  莊氏又想了想,覺得這話也有些道理。

  誒,怎麼覺得他說什麼做什麼好像都很有道理,都很對一樣?

  莊氏雖然有些怨怪自己立場不夠堅定,總是這麼容易被這男人說服,但終究還是打從心底認同了梁平這先斬後奏的打算。

  二人又說了幾句,待並肩來到前院的小偏廳,果不其然地就見江櫻和梁文青等在那裡。

  「爹,莊嬸,你們怎麼現在才回來?」梁文青站起身來,眉間儘是不滿,「早上出門兒的時候不是說晌午就能回來的嗎?」

  江櫻聞言方知是奶娘和梁叔回來了,下意識地朝廳門的方向轉過頭去。

  莊氏已經走了過來,來到江櫻身旁,笑著說道:「這可不能怨我——」

  梁文青便怒氣騰騰地看向梁平。

  「案子處理完,季知縣非得拉著爹過去吃酒……這件案子季知縣前前後後幫了咱們不少忙,沒少上心,這頓飯爹自然是不能退卻的。」梁平不好意思地笑著解釋,一面又問道:「家裡出了什麼事情嗎?」

  平日晚歸也不是沒有的,怎麼今個兒閨女臉色這麼難看。

  「你說呢!」梁文青一臉委屈憤懣地控訴道:「你們都不在家,阿櫻的眼睛又不能看,我們連午飯都沒能吃上!」

  莊氏聞言「哎呀」了一聲,一拍腦門兒,頓悟過來。

  竟然忽略掉這一點了!

  「該不是晚上也還沒吃吧?」莊氏忙看向江櫻問道。

  江櫻面色艱難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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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
發表於 2016-5-9 17:15:26 |只看該作者
257:畫風幾變的談話

  梁文青至今都對火存有陰影,平日裡點個燈都要再三猶豫,更遑論是進廚房了。

  更別提她擁有著一身讓人望而生畏的廚藝了……

  至於出去吃,這個法子江櫻其實是有提議過的,但梁文青卻只道太麻煩,沒商量的表示寧可餓著,也不要帶著個江櫻這個盲女出去找吃的——當時那口氣裡的嫌棄滿的簡直都要溢出來了。

  江櫻知道梁文青這是在蓄意報復,報復她瞞著她晉大哥的事情。

  但她認為,歸根結底還是得說這姑娘早上吃的太多了,還不夠餓……

  可是她餓啊!

  要她這種不經餓的人一日只吃一頓早食,這簡直是要了她半條命好嗎?

  見小姑娘一臉委屈艱辛,莊氏不由地越發愧疚懊悔,當即就要拉著梁平去廚房準備飯菜,將功折罪。

  「等等!現在還不是吃飯的時候!」梁文青卻忽然將這欲亡羊補牢的二人喊住,臉色端的是一個正經嚴肅。

  「阿櫻有事要同我們講,事情講完再吃飯也不遲——」梁文青看向江櫻說道。

  江櫻簡直要哭了。

  她好像知道這姑娘怎麼就這麼經餓?

  她都餓的快要無法思考了好嗎!

  「什麼事情?」莊氏疑惑地看向江櫻。

  「如實說吧。」梁文青以一副審問罪犯的姿態坐了下來,抱臂於胸前斜睨著江櫻。

  莊氏和梁平一瞧這陣勢,互視一眼之後遂也折了回來坐下。

  「櫻姐兒,到底怎麼了這是……?」此情此景,梁平倒還好,從不知冷靜為何物的莊氏卻已經緊張的不能自已了。

  「奶娘對不起,有件事情我一直瞞著你。」江櫻也不做無用的鋪墊,徑直切入了正題。

  畢竟太餓,趕緊說了才能有飯吃。

  江櫻大概只用了五六句話便將事情的經過與原委解釋了個清楚。

  其中包括她是什麼時候得知晉起身份的,以及為何得知其身份之後,卻沒能第一時間告訴大家。

  廳內一時安靜的像是靜止了一般。

  畫風和大家看她的眼神都轉的太快,讓江櫻一時適應不過來。

  片刻之後,莊氏方驚道:「這……櫻姐兒你說的可都是真的嗎?晉起那孩子竟然是晉國公府的二公子?咱們連城的這個晉家?」

  江櫻點頭。

  起初她的反應同莊氏也是一樣的,覺得像是在做夢。

  莊氏震驚的表情立即又上升到了一個全新的層次。

  這怎麼可能!

  那孩子怎會有著如此尊貴的出身?

  呃,她這句話並不是帶有歧義,覺得晉起一臉賤命相,只是除此之外實在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內心的驚異之情。

  晉起是被領養的這事兒整個桃花鎮都知道,可任誰,只怕也猜不到晉家頭上去——若是普通的有錢人家還且算了,可這是晉家,天下間最有權勢的老士族晉家啊…

  梁文青亦覺不可思議,雖說今早在城門前她也聽到了宋元駒稱呼晉起為公子,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竟會是晉國公府裡頭的公子!

  可這姑娘的著重點與常人不同,她驚異過後,最大的感觸卻是——「這樣大一個秘密……你竟然藏得住?!你怎麼做到的?」

  梁文青死死地瞪著江櫻,竟莫名地對江櫻生出了一種難言的欽佩感來。

  若是換做她,早就憋不住話兒了!

  「雖然事出突然令人不敢置信,但那孩子的氣度卻非尋常人能比……」梁平不愧是幾人中最淡定的,短暫的驚異之後已恢復了泰然之色。

  莊氏卻猶覺不可置信,頗為憂慮地質疑道:「該不是晉家弄錯人了吧?」

  「斷不可能的。」梁平搖頭說道:「換做其他人家興許還有這個可能,但晉家是絕不會犯這種錯誤的,既然已將其身份公諸於世,定已確認無疑了。」

  「可晉起那孩子分明不是中原人,怎麼可能跟晉家……」莊氏說到此處聲音戛然而止,片刻後忽然恍然了過來。

  梁平說了,晉家不會弄錯。

  連她都能看得出來的淺顯不同,晉家會看不出來嗎?

  那雙眼睛太招搖了。

  如此說來,那便只有一個可能了。

  「生母應是西陵人氏吧——」

  江櫻點頭說道:「晉大哥這次出遠門便是前往西陵。」

  「是去探親?」莊氏問。

  江櫻只又點頭,未再多言。

  昨晚晉起交待過她,他與西陵王舅舅之間的關係暫時不可宣揚出去。

  反正奶娘也沒猜錯,晉大哥此行也算是探親去了。

  「原來是這樣……」莊氏自方才的驚異中逐漸地平靜了下來,而後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眼神微微一變,轉過頭去看向梁平,道:「孩子們都該餓了,你先去廚房生火,我待會兒就過去做飯——」

  百依百順的梁鎮長自是對未婚妻言聽計從的,當即起身離座奔著廚房去了。

  梁平前腳剛踏出廳門,莊氏便換了副複雜的臉色,看著江櫻問道:「櫻姐兒,你真打算就這麼放棄了嗎?」

  誒?

  畫風又忽變了。

  從懸疑變成言情了。

  方才江櫻已將自己得知晉起是晉國公二公子之後的心境如實道出,故莊氏平靜下來之後,最關注的便是這個問題了。

  梁文青也一瞬不瞬地看著江櫻。

  卻見江櫻奇怪地笑了笑。

  「苦笑個什麼勁,問你話呢!」梁文青皺眉道:「晉國公府也什麼了不起的,你雖然不濟,但自信還是不能少的!」說白了就是要盲目自信!

  莊氏在一旁附和著道:「櫻姐兒,文青說的沒錯啊…」

  江櫻欲哭無淚。

  她濟是不濟她自個兒也不知道,可這姑娘是打哪兒看出來她是在苦笑的?

  她那分明是……屬於勝利者特有的喜悅笑容好嗎?

  咳咳,低調,要低調……

  江櫻徐徐地吐了一口氣出去,調整了一番面部表情,平平靜靜地講道:「這件事情,等晉大哥從西陵回來的時候再說吧。」

  莊氏和梁文青面面相覷了片刻,而後瞭然了。

  大概還是拿不定主意吧?

  也難怪,這事換做誰,突然之間也很難做出抉擇。

  「好,奶娘也不多問了,不逼你下決定……」莊氏一掃臉上的複雜神色,笑著拍了拍江櫻的手,道:「這些先放到一邊兒去,不用去多想,養好身子要緊。」

  大夫說了,這眼睛倘若想恢復,最忌諱的就是憂思二字,是萬不能多想的。

  孩子心裡本就不舒服,她這個做長輩的,哪裡還能再給她施加壓力,哪怕昏了頭也不能這麼做。

  大約是方才換位思考了一下,幻想若是宋春風忽然搖身一變成了太子之類,自己又會怎麼辦?

  雖然這無異於白日做夢。

  但入戲的梁文青自認為很能理解江櫻此刻舉棋不定的艱難心境,遂也掐住了話題不再多問,只道:「莊嬸說的對,身子對要緊,旁的就先不提了。」

  見大家這麼體貼自己,江櫻反倒覺得萬分不自在了。

  畢竟心虛啊…

  如今她的心理狀況是同失落、難過這些詞扯不上任何干連的。

  可她如今偏生還不能把昨晚和晉大哥之間發生的事情說給她們聽。

  雖然晉大哥沒有直說,但她隱約也明白目前二人的關係還沒到可以昭告天下的地步。或許是她過於謹慎了,但晉大哥如今的身份擺在這裡,她不得不謹慎一些。

  晉大哥似乎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才會要她等。

  雖然不知要等多久,但她願意等下去。

  江櫻並不認為這是一件需要付出勇氣的事情。

  反正她這種人活著除了吃之外,橫豎也什麼太要緊的事情要做,而等待這種東西又不費什麼力氣,邊吃邊等著就是了……江櫻如是想道。

  ……

  夜半時分,籠罩在夜色中的晉國公府猶如一頭巨大的猛獸,各處燈火通明的院落組構成猙獰的五官,莊嚴而寂靜。

  不知是由何處飛來的一隻信鴿撲棱著翅膀,緩緩落在了外書房半開著的窗欞上。

  ……

  「什麼?孔先生竟讓石青隨二公子一同去了西陵!」晉餘明看罷信箋,面色驚惑。

  「原來孔先生是真的看中瞭然之。」相比之下,晉擎雲平靜的簡直不像話,甚至隱隱有些高興。

  晉餘明一臉急色道:「父親!這怎可——」

  「怎麼不可以?」晉擎雲打斷他的話,臉色是一貫的沉靜中帶著嚴厲,「肉爛了那也是在鍋裡,都是我晉家的子孫,孔先生中意哪個對咱們晉家而言又有何區分——」

  「可是然之他不過是個庶……」晉餘明說到此處驀地停祝

  晉起是不是庶子,他自然是清楚的。

  於是改口道:「父親莫不是想要改變起初定好的計劃了嗎?」

  終究還是對那個孽種心軟了嗎?

  「計劃?若什麼都能保證在計劃之內,那這天下豈還會有輸者?」晉擎雲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聲,道:「他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力如螻蟻,竟也犯得著讓你說出這樣的蠢話來?」

  孔先生中意誰,又有什麼緊要。

  晉家要的不過就是孔先生的認可罷了!

  他們做了這麼多努力,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現如今目的達到了,孔先生的態度總算徹底明朗,試問他有不高興的理由嗎?

  晉擎雲拿眼一掃晉餘明,見他雖未出言反駁,但顯然還是根本沒有聽懂他話中的意思,不由皺了眉嘆氣,口氣不自覺帶上了嚴厲的責備:「我同你說過多少次了,小不忍則亂大謀,你眼中格局卻總局限於這微末之利,從不會從大局判定得失——如此你又焉能讓我放心把晉家百年基業交到你手中?」

  晉餘明聞言臉色頓變,連忙垂首認錯,「父親教訓的是,是兒子方才一時沒想透,兒子愚昧!惹父親不悅了!」

  晉擎雲並未再看他,只望向了窗外,語氣難掩嘲冷之意,道:「你這個做父親的已經這副模樣了,不難想像阿覓得知此事過後又得發什麼蠢脾氣了——」

  晉餘明將頭垂的愈低,眼中神色漸沉。

  ……

  朝陽升現不過只是兩三個時辰之後的事情。

  東方乍現一縷光亮突破厚厚的雲層,全新的一天就此開啟。

  江櫻是被白宵撓醒的。

  朦朦朧朧間覺得頭臉上有些發癢,伸出手一模,毛茸茸軟乎乎的,便知是白宵了。

  前日裡她和莊氏合力給白宵擦了藥之後,便將其帶回了空間菜園裡養傷去了,然而昨天晚上打開空間菜園,隨莊氏一同去給白宵送吃食的時候,它卻不肯吃,只是非得黏著飼養員一起離開菜園。

  陽光草地不要了,清澈湖水也不要了,就要跟飼養員待在一起。

  江櫻估摸著它這是遲來的被火燒過的後遺症,獨自一隻虎待著沒有安全感,心一軟,便將其放了出來。

  只是白宵是一隻不願將就的虎,用行動拒絕了莊氏為其搭建的臨時小棚子之後,便不要臉地躺在了江櫻的房地板上,四仰八叉的形象全無,立場很堅定,意思很明顯——我不管,我就住這兒。

  莊氏本想打算提起來撩出去了事的,但被江櫻阻止了。

  於是,便有了今早這麼一幕。

  「怎麼了?」江櫻拍了拍它的腦袋,聲音惺忪地問。

  這時候擱平常她也該醒了的,可近兩日吃的藥裡都有助眠的作用,故睡眠時間較平時便長了些。

  白宵哼哼唧唧了一陣兒。

  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下來,江櫻幾乎已對它了如指掌,聽它這帶有撒嬌性質的一陣哼唧,頓時就明白了。

  這傻虎估計是被餓醒的。

  約是昨日沉浸在後知後覺的受驚當中,無心吃食,經過一夜的睡眠療法恢復了食慾。

  「等會兒等奶娘過來,我就讓她給你燉東西吃,乖,再去睡會兒——」

  白宵不樂意地晃了晃腦袋。

  江櫻本想再出言安慰它兩句,讓它冷靜冷靜,總是這麼急躁不太好,可卻聽一陣悠長的腹鳴聲憑空響起。

  「咕…………」

  白宵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忽然往地上猛地一躺!

  「噗通」一聲響,不明所以的江櫻被它嚇了一跳。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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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9 17:15:39 |只看該作者
258:從中轉交

  白宵兩條後腿一叉,仰躺著努力地把肚子露出來,似乎示意江櫻快看它的肚子有多癟。

  可單純如它並不知江櫻根本看不到。

  但通過方才那一陣充滿了怨念的肚子叫聲,江櫻已經沒有辦法再說出拒絕的話來——餓肚子的感覺她感同身受,所以,己所不欲勿施於虎。

  「旁邊的小茶几上有幾碟糕點,你先吃著墊一墊吧。」江櫻忽然記起這房裡還有吃的,拿手指了指床外側右邊的方向。

  昨晚她實在餓的厲害了,雖然飯桌上吃的很飽,但莊氏還是端了許多糕點過來,對她說若是半夜餓了可以爬起來吃,就放在床邊的小茶几上,一起身就能摸得到。

  對於奶娘這種行為,江櫻一開始是拒絕的。

  她雖然是個吃貨,但她還是個小姑娘啊,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胃口。

  至於幹出半夜餓醒爬起來吃東西這種沒有出息的事情嗎?

  但不知為何,夜裡睡到一半的時候,江櫻忽然感到一陣飢餓感襲來,真的就被餓醒了……江櫻將此歸罪於奶娘給予的心理暗示所致。

  然後滿懷羞恥感的吃了兩大塊棗糕。

  白宵興奮地嗷了一聲,當即爬了起來,幾步奔到小茶几旁,輕輕一躍兩隻前爪便穩穩地扒在了茶几邊緣。

  拿鼻子嗅了嗅,嗷嗚一口吞下了一塊白面油糕。

  經它這麼一鬧,江櫻也沒了睡意,乾脆披衣起床。

  經過這兩天的適應,她大概已經能夠自己摸索著做些簡單的事情了,例如穿衣疊被之類。

  這邊一人一虎各忙各的。心情都還不錯,然而一大早天剛放亮就出了門的梁平,卻遇上了一件怪事……

  他去了江家祖宅尋見前段時間已經見過面的現屋主,然而沒有任何防備的卻被告知這座宅子昨日一早已被人買下了,待問買下宅子的人是誰,屋主卻是不願透露,只道自己忙著搬家沒空多談。匆匆應付了兩句。便關上了院門。

  梁平也不好再貿然闖進去追問,只好又來到了已改為戲樓的昔日江家的一江春酒樓。

  一大早的,本該是還沒開門做生意的戲樓此時卻已門戶大開。並有小廝夥計從裡面陸陸續續地搬著東西。

  梁平眼皮一跳遂上前問,便聽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稱戲樓的老闆已將此處轉賣了出去。

  梁平頓時大驚。

  竟然也賣出去了!

  怎麼會這麼巧?

  「這位兄台可知是誰買下了這座樓?」有了前面被拒之門外的經驗,這一回梁平問話間已從錢袋中摸出了一錠銀元寶來,順勢塞到男人手中。笑著道:「兄弟們一大早起來搬東西辛苦了,想必早飯還沒來得及吃。這點銀子拿去給兄弟們買包子茶粥吃吧。」

  男人眼睛一亮,不知一大早地怎麼就攤上了這樣的好事,當即換上了笑臉說話,也不閃躲磨嘰:「其實我就是個小管事兒的。多的也不了解……就知道昨日一早有人過來找我們老闆,說要把我們這戲樓買下來,可是給了市面兒上雙倍的價錢呢!而且不知對方什麼來頭。去官府一趟,連半個時辰都沒用上。就什麼都辦成了!你說這人來頭大不大?」

  梁平聽罷更是震驚不已。

  正常的程序少說也得大半月才行,這人卻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

  「就知道這些了,您要再問什麼,我可就不方便回答您了……」男人將銀子收好,對著梁平一揖手,便吆喝催促著小廝們趕緊幹活去了。

  梁平一路皺著眉頭,乘馬車回到了榆樹衚衕。

  真是奇了怪了……

  是誰動作這麼快?

  江家傳下來的祖宅和酒樓,雖然地段兒都還不錯,但絕無可能一日之間這麼湊巧全被人給買下了——很有可能是一人所為。

  而且那戲樓裡的管事也說了,此人怕是來頭不小,既是有來頭的大人物,又何以會對這在京城僅稱得上是普通的屋宅和樓面忽然上了眼?

  梁平百思不得其解,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中。

  ……

  早飯過後,待莊氏將廚房內外收拾了個乾淨過後,梁平方將此事說給了她聽。

  莊氏聽罷自也是萬分驚惑。

  「誰會忽然之間全給買下來了!」莊氏皺著眉道:「而且動作這麼快……」

  「問了戲樓里的管事,只說對方來頭不一般,同官府那邊似也有些淵源,短短半個時辰竟就能將此事辦妥——買賣地宅應是由衙門傳往戶部審批的,待會兒我去一趟季知縣哪裡,看能不能問出點線索來……」梁平說道。

  莊氏點著頭,嘆了口氣說道:「實在買不回來也沒辦法了,你也不要太為難,櫻姐兒那邊自有我來說……」

  梁平嗯了一聲,只道等他從季知縣那裡回來之後探明了情況再決定要不要跟江櫻說。

  莊氏應下。

  梁平沒有耽擱,回房換了身衣裳拾掇了一番便奔著縣衙尋季知縣去了。

  然而他這邊前腳剛離開,後腳不過半個時辰家裡頭就來了客人。

  此時江櫻正和梁文青在後堂剪紙。

  只不過是江櫻負責口頭教學,梁文青負責拿剪子實踐。

  自吃罷早飯梁文青便將江櫻拉了過來,至此差不多已有一個時辰,不知剪壞了多少張紙,又因使剪刀的姿勢不當,中指上隱隱都要磨出了水泡來,然而卻連一張滿意的都沒能剪出來。

  「煩死了煩死了,不學了!這圓形兒的雙喜字怎麼就這麼難剪?我還是剪方的得了!」梁文青一把丟下剪刀,苦著一張臉不耐煩地講道。

  話罷往找來的剪紙樣子上看去,努了努嘴,卻又道:「可還是圓的好看些,瞧著又吉利……我都跟我爹和莊嬸那兒誇下海口了……」

  「你說你這眼睛。什麼時候看不到不好,非得趕在這個時候!這下倒好,你只嘴上說著,連教也不能教,讓我一個人在這兒瞎胡折騰,手都磨破了也沒聽懂你講的是什麼——」梁文青不滿地埋怨著,然而卻還是重新拿起了紅紙和剪刀來。

  「這個角怎麼剪來著?往下還是往裡?」梁文青皺著眉頭問。

  卻未得到江櫻的回答。

  轉頭一瞧。只見江櫻倚在椅背上將頭轉去了一側。似不願意搭理她。

  梁文青的眉頭立即皺的更深,但下一刻,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驟然鬆開了來,道:「我方才的話也不是那個意思,你這眼睛又不是好不了了,我就隨口講兩句你就生氣了?」

  江櫻卻動也沒動一下。

  「阿櫻?」梁文青似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貨平日裡可沒這麼容易生氣的——

  梁文青伸出拿著紅紙的手。傾身輕輕拍了拍江櫻的肩,又試探地喊了一聲。

  這時只見江櫻身子反射性地一抖。一個激靈轉過了頭來,驀地倒將梁文青嚇了一跳。

  回過神來之後,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齒地吼道:「江櫻你竟然睡著了!」

  「沒睡。就是倚在這兒瞇了會而已……」江櫻揉了揉被聒的發疼的耳朵,狡辯道:「你說話我都聽著呢,方才不是說到我瞎的不是時候嗎?」

  「你……」梁文青哭笑不得。

  「你們倆咋咋呼呼的這是幹什麼呢。離老遠都聽到了……」莊氏的聲音傳來,梁文青轉頭瞧去。正見一身薑黃褙子的莊氏剛抬腳踏出堂中。

  「奶娘你怎麼過來了?」江櫻問。

  「孔先生湊巧路過來看看你。」莊氏笑著說道,而後側身一讓,梁文青果然就見一前一後走進來了兩位老人。

  前頭的孔先生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慈愛祥和的笑容,其身後跟著的狄叔照樣是一貫的沒有表情。

  「先生來了——」江櫻立即扶著椅子站了起來,笑望向門外的方向。

  卻聽老人的聲音已經很近了,「順路過來瞧瞧你,快坐下吧。」

  江櫻點著頭笑道:「先生也快坐。」

  江櫻被莊氏扶著坐了下來,孔弗亦在一側坐了下來,梁文青卻尋了籍口離去,走之前倒不忘與孔先生行禮。

  對於孔弗,她自然也是敬慕的,但可能是因為過於敬慕的緣故,總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舉止在這等大聖人面前會失態,可若陪在一旁不說話又覺得拘的慌,故此倒不如避遠一些。

  「給櫻姐兒煎的藥還在爐子上呢,離不得太久,我得過去照看著,失禮之處先生可勿怪才好!」莊氏笑著說。

  「無礙。」孔弗笑道:「且去忙吧,我同江丫頭說幾句話便也走了。」

  莊氏便又道:「先生走的時候知會我一聲兒,我送先生!」

  見孔弗笑著點頭應了,這才急慌慌地奔著廚房去了。

  「怎麼今日石大哥沒有跟著過來嗎?」江櫻沒能聽到石青的聲音,便隨口問道。

  「昨日跟著晉公子往西陵去了。」

  孔弗口氣平平,卻令江櫻驚訝地張了張嘴。

  晉大哥臨走前那晚也沒聽他提起石青也會跟著一起去的事情啊。

  「也是當晚臨時做的決定,所以之前才沒同你說過。」孔弗笑著解釋道,「他老早就想著去西陵漲漲見識了,可我這把老骨頭哪裡還能走這麼遠的路,他若一個人過去,這一路上的安危也沒個保障,我也放不下心來。這回巧了晉公子正好也要去西陵,石青跟著他我也安心,便隨他去了。」

  江櫻瞭然點頭。

  世界這麼大,像石青這種志存高遠的少年,想要出去看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真的只是單純地隨晉大哥去西陵一趟那麼簡單嗎?

  據她所知,先生一直都在竭力地避免與各方權力存有過於密切的來往。

  前不久先生讓她拿荊條抽打晉覓之時,她便隱隱意識到了什麼。

  這一回乾脆直接讓石青跟著晉大哥去西陵了,先生做事看似超脫隨意,但於無形之中卻一直有著滴水不漏之態,眼下既是這麼做,想來心中已是下了決定吧?

  但這些是大事,是天下事,且不是什麼壞事,又有先生這樣的能人來擔待謀划,也輪不到她來瞎操心。

  是以,江櫻收起心中的思緒,避開了上一個話題不提,又問道:「那先生今日進城是有事要辦嗎?」

  孔弗點頭道了個「嗯」字,緩緩地說道:「今日是城東書院五院大比的日子,我得過去瞧瞧才行,剛巧路過這榆樹衚衕,便順道兒過來了,一來是看一看你,二來也好將前日裡別人託付給我的一件東西轉交到你手裡,省得總覺得有件事沒去辦,擱在心裡頭壓得慌——」

  江櫻聽得迷糊,問道:「先生說的是什麼事啊?」

  孔弗但笑不語,只朝著狄叔點了點頭。

  狄叔會意,捧著個匣子來到江櫻跟前,放在她手肘旁堆滿了剪壞的紅紙的圓腳小桌上頭,什麼都沒說,轉身就回到了孔弗身側站著。

  江櫻好奇地伸出手去,拿手碰了碰,大約摸出了是一個木製的匣子,不算大也不算小,方方正正的。

  「先生方才說是轉交?」江櫻將手放到匣子上面,問孔弗。

  孔先生難得的沒有為了逗小姑娘玩兒而賣關子,直截了當地回答道:「晉家昨日一早讓人送來的,說是二公子的人,我還當是年輕人拿來送我的什麼好東西呢,卻聽人家說他家二公子托我將此物轉交給你,可真讓人空歡喜一場!」

  老人顯是玩笑的口氣,然而江櫻卻因為驚訝的緣故笑不出來。

  晉大哥送她的?

  那為何……不直接讓人送到她這兒來呢?

  孔弗一瞧她表情便知她在想什麼。

  晉起自不會無緣無故的這麼做。

  他去西陵一事決定突然,臨走之前讓人給這丫頭去送東西,若是被晉家知曉未免會引起沒必要的猜疑。

  但送到他這兒就不一樣了。

  就是晉起光明正大地從晉家賬房取出一百萬兩銀子來,置辦了東西送到他這兒來,晉擎雲得知了也只有高興的份兒,念叨孫子有本事,竟能將東西送進清波館裡頭去。

  所以說這小子有頭腦啊…

  孔先生絲毫不介意自己被從中『利用』了這一事實。

  誰讓他是長輩,誰讓他是這丫頭的祖父呢!

  這事兒就該他來辦,換個人都不行,誰跟他搶他就跟誰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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