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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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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非10]美食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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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17:10:04 |只看該作者
339:淡定且有自知之明的男子

  不是有人發現了端倪,出了手相助,而是……這賊在往前走的時候不知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噗通一聲……摔倒了!

  且是狗吃屎的那一種。

  江櫻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

  旁邊的眾人聽得這巨大的動靜也都下意識地轉頭望去。

  「哎呀!有人栽倒了——」

  甚至有吃茶的客人起了身欲上前攙扶。

  宋春月卻忽然驚呼出聲:「……我的荷包!」

  說著便臉色大變地指向爬起來到一半的男子,驚道:「他是小偷!他偷了我的荷包!」

  眾人聞言定睛一看,果然見男子摔倒的前方的地上,赫然有著一個粉色的荷包——一個大男人家,怎會有這種顏色的荷包!

  真是小偷!

  「……光天化日之下,在老漢的茶棚裡,竟然也敢罔顧王法!咱們京城的風氣就是被你們這起子鱉孫給禍害了,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不及他人反應過來,茶棚上了年紀的老闆便率先開腔罵道,而後一揮手,示意茶棚裡的兩個夥計上前將人制服。

  小偷見狀臉色大駭,實在沒料到這一跤竟是栽出大問題來了,急忙爬了起來,臨直起腰來之前,還不忘伸手將偷來的荷包一手抓到手中,繼而拔腿就跑。

  「別讓他跑了!他是小偷!」

  宋春月急急地喊道,茶棚裡的兩個夥計和幾位茶客都已追了出去。

  「怎麼遇上了這種糟心事!」宋春月心急如焚地注視著茶棚外的情形。

  江櫻才堪堪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當中反應過來,瞠目結舌道:「……怎麼這麼蠢?」

  不光蠢,還倒楣。

  宋春月壓根兒沒有聽到她說的是什麼,一心注意著前頭的『戰況』,見那小偷被人擒住。臉上跟著露出鬆氣的神色,然而下一刻卻陡然變成了驚呼。

  江櫻待一瞧見前頭的情形,也是被嚇了一跳。

  只見那原本已被人擒住了一條胳膊的小偷,竟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把白刃匕首來,豁然往後一揮,那擒住他的漢子險些就被劃破了脖頸,索性鬆開的及時。險險躲過這一刀!

  還好。還好方才她忍住了!

  若當場惹急了這小偷,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而此刻,幾個男人也因此不敢再擅自靠近他。

  途經此處的路人亦被這突發的狀況嚇得驚叫連連。紛紛逃竄著。

  場面一時失控,小偷的情緒也跟著慌亂激動起來,胡亂的揮著手中的匕首,一面往後退著。

  「把刀放下!」

  一名漢子震聲呵斥道。卻也不敢離的太近。

  見義勇為是心中一股子正氣使然,但自身的安危。卻是最緊要的。

  「都讓開!」小偷左右環顧著,聲音都有些抖了,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他自己也心知要逃走實非易事。但卻又不甘心束手就擒,情急之下,竟倏然將匕首伸向了身側一位抱頭啼哭欲吶童。手上一提將人半夾半抱了起來——

  女童嚇的立即嚎啕大哭起來,嘴裡斷斷續續的喊著爺爺。

  「讓我走!誰也別跟上來!」

  小偷臉色漲紅。嘶聲喊道。

  女童的哭聲越發急促,小偷手中的匕首往後一推,便立即在孩子白淨的脖頸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禽獸啊!」

  路人震驚不已,紛紛憤慨的指責。

  但情況使然,只得依著小偷的要求讓開了一條路。

  在疼痛和恐懼面前,孩子的哭聲已近凄厲,越發讓眾人咬牙切齒,恨不得上前將這沒有人性的禽獸給一刀捅了才好。

  這一幕讓江櫻也為之忐忑的不行,她實在沒有料到她分明什麼都沒做,事情卻仍然發展到了如此糟糕的地步。

  「……禽獸不如!」和絕大部分人一樣,宋春月同樣滿臉憤懣,氣的臉紅脖子粗。

  「放開那個孩子!」

  眼見那挾持著孩子的小偷要退出人流外,忽有一道狗血通俗、卻也大義凜然的聲音響起在人群中。

  江櫻與宋春月一愣過後,繼而面面相覷,卻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樣的疑問之色——這聲音……聽著怎麼那麼耳熟!

  緊接著,便見一位身著打著補丁的短褐的男子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肩上背著一個深灰色的包袱,像是一個外來逃難的流民模樣,略有些緊湊的五官,原本透著幾分猥瑣,卻因此時路見不平挺身而出,顯出了幾分大義。

  四周嘩然起來,一是擔心這個年輕人,二是擔心那小賊會因此再傷到懷裡的孩子。

  「……滾開!別多事!再近一步,我就殺了她!」小賊見有人跳出來阻攔,緊繃的神經險些要斷裂開來,作勢又要將匕首逼近了一些。

  眾人一陣驚呼。

  「哐當!」

  與跳出來攔道兒的年輕人裝扮無二的另一位男子,將手中的棍木撩在了地上,動作裡透著一股子痞氣。

  毫無防備,遭了一棍子重重砸在後腦勺的小賊身形幾晃,雖然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地倒在了地上。

  前面攔路的男子已先一步將他懷中的女童奪了過來。

  事情,就這麼忽然的結束了……

  眾人詫異地看著這一幕,也是在這時,圍觀一眾這才看清,這一前一後的兩個年輕男子,不光是裝扮相同,就連五官長相也十分的相似,想來應當是一雙親兄弟。

  反應過來之後,周圍立即爆發出了一陣叫好聲。

  「方大方二?他們怎麼來了!」宋春月驚道。

  江櫻也很訝異。

  然而她最為訝異的並不是二人怎麼也來了京城,而是……這倆智商感人的難兄難弟什麼時候竟學會聲東擊西了……?

  怎麼變聰明了這麼多?

  然而她都沒變……

  這不公平!

  ……

  「莊嬸你們一走,酒樓也關了……我們兄弟倆在肅州又混了大半年的日子,混來混去,覺得這樣的日子也實在沒個盼頭兒。也不知道你們還回不回來了,乾脆就收拾收拾東西,來京城找你們來了……」

  馬車裡,方大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道。

  而坐在一旁一直沒吭聲,只讓他來說話的方二,果真是比之前顯得沉穩有內涵的多了。

  「你們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兒。若今日不是湊巧碰見了。你們要找到什麼時候?」江櫻有些哭笑不得。

  「我說你們到底怎麼想的?」梁文青今日沒求著好籤,心情明顯不好,口氣便也不甚溫和。但在肅州之時,方大方二便知她梁家小姐的做派與性格,故便也不覺得受到了梁文青的鄙視。

  雖然,梁文青對他們的鄙視是一直真的存在著的。

  說到這裡。方大有些懊悔,「之前也沒想到這茬。到了城裡才忽然想起來,連你們住哪兒都沒打聽清楚……就在城裡胡亂轉了幾日……」

  一直沒咋說話的方二這才開了口,卻顯得很委屈,說道:「京城管制比肅州還嚴。我們好幾回都險些被當成流民給趕了出去。」

  什麼叫做被當成?

  不就是嗎?

  宋春月險些要脫口而出,但礙於二人的自尊心向來也挺重,便勉強忍住了。

  看來方才那招聲東擊西。將小賊制服一事,應當是誤打誤撞。急中生智。

  這倆兄弟壓根兒是沒變啊。

  「這下找到了,沒事了,別怕,沒人會趕你們了……」見方二委屈的不行,江櫻口氣滿含安慰。

  可她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兄弟二人齊齊地抬起了頭來看著她,眼神中滿是動容和找到了依賴的安全感,再一眨眼,二人竟是已然相擁而泣起來。

  宋春月與江櫻互看了一眼,保持著沉默,是誰也不敢再擅自出言安撫了……

  兄弟二人好哭了一場。

  待哭的盡興了抬起頭來的時候,江櫻梁文青宋春月一看,頓時目瞪口呆。

  好傢伙,倆人原本就不算大的眼睛此刻儼然已經腫成了一條細縫兒,眼見著就快要睜不開了。

  江櫻臉色複雜地看著他們。

  權衡之下,她覺得還是談一個比較容易能勾起人的好心情和幸福感的話題來的合適——

  於是她試探著問道:「你們……餓不餓?」

  已經快到午時了。

  兄弟倆人一愣,繼而很整齊地點頭了。

  江櫻這才『敢』露了笑意,咧開嘴說道:「那咱們去吃好吃的吧——」

  這一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贊同。

  且也沒耽擱片刻,當即就停下了馬車,就近找了一家口碑不錯的麵食店。

  這家叫做祥記麵館的飯館並不大,但裡頭的客人卻是不少,看得出平時的生意也很好。

  「老闆,五碗招牌麵!」一踏進麵館兒,江櫻便喊道。

  顯然已經不是頭一回來這兒了。

  小二笑著迎上來,邊引著五人找了位置坐下,邊滿臉熱情的詢問道:「可是三個大碗兩個小碗?」

  「對。」江櫻笑瞇瞇地點頭,小二應下後將白汗巾兒往肩上一甩,便朝廚房去了。

  「為什麼要三大碗?」梁文青往四周環顧了一番,見別人桌上的大碗是真的大。

  「我回回過來都是吃大碗的——」江櫻自行倒了幾杯水,分別推到幾人面前,口氣平靜出了一個境界。

  「……」宋春月起初還以為她是給自己點的,畢竟她懷孕後胃口也極好,卻沒料到竟是這麼個結果。

  但她望著那些個吃大碗的分明都是些漢子,於是又有些哭笑不得。

  幾人吃完了麵,便直接回了榆樹衚衕。

  此時,才堪堪過了午時。

  下了馬車,梁文青行在最前頭,推開了虛掩著的大門,一行人直接去了庄氏和梁平住著的正院。

  「莊嬸兒要是知道我們來了,會不會……罵我們沒有出息?」方大有些擔憂,但又因快要見到莊氏了,心中十分期待,這兩種情緒一起堆在臉上,看起來分外好笑。

  相比之下,方二就坦然的多了,他不以為意地反問道:「我們不是一直都這麼沒出息的嗎?莊嬸她又不是不知道。」

  江櫻等人訝然地看著他。

  看來,如今的方二真的已經在很大的程度上修練成了一位淡定而有自知之明的男子了……

  方大一想卻覺得倒也真是這麼回事兒,於是便釋了懷,臉上只剩下了高興。

  正院的院門大開著,堂屋門卻是緊緊閉著的。

  江櫻等人剛欲上前敲門,卻忽然聽得屋內傳出了莊氏的聲音。

  「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這聲滿帶著質問口氣,卻近乎呵斥的話,饒是隔著緊閉的房門,傳入眾人耳中卻仍然是十分響亮聒耳的。

  屋裡頭……還有其他人?

  幹什麼呢這是?

  一行人面面相覷,礙於不明情況,以及對莊氏一貫的「敬畏」,個個都站在原處,誰也不敢主動上前貿然敲門,只怕如池魚,遭到意外殃及。

  「你的意思是我自作主張,異想天開,考慮不周!對,你說的都對!錯都在我!是我給你丟人現眼了!」

  不得了了,奶娘竟然一口氣說出三個成語了。

  莊氏的聲音激昂澎湃,江櫻聽得也是感慨萬千。

  「……萍娘,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先冷靜下來聽我好好說好嗎?」

  這極為無奈的口氣,是梁平的聲音。

  梁文青怔了一下,皺眉道:「不對啊,我爹不是在酒樓裡頭嗎,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是重要點請問?

  江櫻懷疑地看了她一眼。

  「這……怎麼吵起來了?咱們要不要進去勸一勸?」宋春月放低了聲音,一臉擔憂地問道。

  「別,還是別去了。」江櫻連忙地搖頭,皺了皺眉說道:「夫妻兩個吵架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咱們還是先去前頭等著吧……」

  她又慫了,但她大致已經隱隱猜出兩個人為什麼吵架了。

  這種事情,還是讓夫妻兩個人自己解決來的好,她們再如何親近,卻也不好摻和進去。

  而且這種隱私的事情,她怕知道的人多了,奶娘更會覺得面子上過不去。

  宋春月見她臉色,又想到那日廚房裡的藥渣,頓時也是猜到了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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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17:10:33 |只看該作者
340:媒人

  宋春月稍想了想,是也覺得暫時裝作不知道來的更為妥當一些,於是附和道:「是啊,人多嘴雜,莊嬸兒的性子你們又知道,萬一咱們再給勸惱了,反倒不好。

  梁文青不知二人的想法,但她也真心的不願摻和進這種夫妻吵架的事情當中去,尤其又是自家爹娘,到時不管是為誰說話都顯得她不夠公正,故而很乾脆地轉了身,聽著身後傳來的爭吵聲,不耐煩地說道:「走吧走吧。」

  方大方二卻很躊躇,十分擔憂地說道:「萬一……梁鎮長動手打了莊嬸兒怎麼辦?」

  雖然梁平已經不做鎮長很多年,但二人一時還是沒能改掉稱呼。

  梁文青聞言忍不住翻了一陣白眼,頭也不回地說道:「這就不用你們瞎擔心了,就算真打,我爹也只有挨打的份兒!」

  對自己的父親,她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方大方二想了想,覺得的確也是,於是便十分放心地跟著三人離開了正院。

  「敬平再有一會兒該下課了,我就不在這兒待著了。待會兒等莊嬸和梁叔出來,你們好好勸一勸。再有什麼事的話,就去找我——」宋春月剛一出了正院,便對其他人這樣說道。

  「春月可真成個賢妻良母了。」方大呵呵地傻笑。

  宋春月橫了他一眼,又對江櫻囑咐道:「好好地跟莊嬸說說……這種事情,急不來的。」

  但到了莊氏這個年紀,哪裡又有不急的道理?

  同為女人,這些宋春月都懂,但除此之外。也確實不知該如何勸慰了。

  江櫻點頭應下來,又交待了宋春月兩句路上小心著些云云。

  其實宋春月現如今也就住在榆樹衚衕裡,只是在最西邊兒的河岸旁。莊氏江櫻等人最初的提議是想讓周敬平和宋春月夫妻倆也住在這兒的,畢竟院子大,空著那麼多房間也是空著,大家住在一起還能熱鬧些,可話茬剛一提出來。卻被周敬平笑著婉拒了。

  莊氏還想再勸。卻被梁平制止,說什麼年輕人、尤其是讀書人,心氣都較為清高。是不會接受『寄人籬下』的。

  就算勉強答應了,住下來也必定會分外的不自在。

  莊氏不懂這種清高,再者說她也不覺著這是寄人籬下,但見周敬平堅持。便也沒再多作無用勸說,最後的結果便是由梁平幫著在附近找了座小院子住著。離得近,來往方便,也能有個照應。

  說來也巧,西頭河岸旁剩下的唯一一座受陽光。且大小適中的院落,也就是宋春月與周敬平現在住著的地方,竟是緊挨著郭氏的那座。

  郭氏是誰?

  就是那位在江櫻的及笄禮上添了串桃核手串。現如今還在牢裡待著的婦人了。

  宋春月回去之後,梁文青便也興緻缺缺地回了自己的房間。睡午覺去了。

  在某些方面,這也是個心寬到不行的姑娘。

  轉眼間,正院前的甬道上,便只剩下了江櫻和方大方二兩兄弟。

  「阿櫻,這院子真大,真好,真闊氣!」方大環顧著四周,眼睛裡裝滿了驚嘆之意,豎起了大拇指說道。

  方二那脆弱的淡定也維持不下去了,跟著連連搖頭咋舌,放低了聲音問江櫻:「這裡裡外外的得花了多少銀子啊?」
 
  「是梁叔早年置辦的了。」江櫻笑著答道。

  「梁鎮長可真有錢……」方大由衷地感慨道。

  江櫻心中記掛著奶娘的事情,沒有過多興緻同他們多作談論,只往前走著。

  方大方二卻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心中的驚奇久經不減,最後乾脆道:「阿櫻,這院子裡可還住其他人了?要是沒有的話,我和方二想四處逛逛,開開眼界——」說罷,不忘咧嘴嘿嘿笑了兩聲。

  江櫻有些哭笑不得的點了頭,應允道:「沒有其他人。你們去吧。」

  兩兄弟便歡歡喜喜地走了。

  江櫻卻是站在原處沒動彈,凝神想了好一會兒,卻沒有繼續往前院走,而是折身去了梁平的書房。

  按照常理來說,奶娘吵的煩了,一準兒會將梁叔趕出來。

  而梁叔被趕出來之後,最大的可能便是去書房。

  事到如今,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是個好法子了。

  矛盾既然冒出來了,就應該想辦法來解決。

  而就現如今的情形來看,光憑梁叔一人之力,難度實在太大。

  所以比之奶娘,現下或許她更應當先聽一聽梁叔的想法。

  弄清了二人的矛盾所在,才能更好的『對症下藥』。

  江櫻想的頭頭是道。

  梁平書房的位置選的很好,坐南朝北,陽光充沛。

  書房裡又常燒著靜心的檀香,一踏進去暖烘烘的,讓人不自覺的就放鬆了下來。

  剛吃完午飯的江櫻不禁打了個哈欠,理所應當的犯了睏。

  但她並沒有順勢而下,自甘墮落。

  而是捧了本山海經,在書桌旁坐了下來,認真地看著,妄圖以此來提一提神。

  熬過這會子睏勁,應當就沒什麼問題了。

  當時她是這樣想的。

  可半個時辰之後,梁平懷著一腔複雜難解的心思來到書房之時,推開門瞧見的卻是一個豆綠色的身影伏在他的書桌上,腦袋被歪歪斜斜的書本遮住了一半,只露出一支鑲白玉的銀質流蘇釵,垂在半空中細細的流蘇,隨著主人的呼吸而輕輕晃動著。

  「……」梁平疑惑地走近。

  抬手將那本遮蓋住了本尊頭臉的山海經抽離,半張被手臂擠的圓圓的臉龐就出現在了視線中,睡的正酣。

  梁平頓時無奈地笑了。

  「櫻姐兒?」

  他試探地喊了一聲。

  這孩子,怎麼跑到他的書房裡睡覺來了?

  莫不是夢遊?

  見將人叫不醒,梁平重新拾起一側的書本。在江櫻腦袋上輕輕敲了兩記。

  江櫻這才皺著眉頭掀開了眼皮,擠著惺忪的眼睛一瞧,見頭頂上方是梁叔那張既有好笑又有長輩的寵溺的臉龐,發了會兒怔,才揉了揉眼睛,將腦袋從書案上抬了起來,並且不能再自然的說道:「梁叔。你來了啊…」

  「嗯。我來了。」梁平順著她的話說道,又玩笑道:「你怎麼趴在桌子上就睡著了?裡頭有張軟榻呢,可比這硬邦邦的書案舒適的多了。」

  「您還有心思開玩笑吶。」江櫻已經粗略地回過了神來。見他臉上左邊太陽穴的位置赫然有著一條細細的血痕,像是被撓出來的。

  梁平見她視線,一愣過後,臉上的笑意倒也不減。只平靜地道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說著話,在江櫻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奶娘怎麼又動手了。」江櫻有些無奈。對於家庭暴力這一點,她向來是持反對態度的。

  「沒有。」梁平解釋道:「說的急了,想攆我出來,我不願意走。推推搡搡的,就不慎挨了她一爪子,這回倒不是存心的。」

  末了又補上一句:「她也沒有真的存心揍過我。」

  唯一一回存心揍過的。還是在肅州的時候,怕將身上的瘟疫傳染給他。為了逼他走,才動的粗。

  江櫻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並不在『揍的存心與否』的話題上多做停留,而是徑直切入了正題,問道:「那梁叔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她在吃藥的?」梁平卻不答反問。

  江櫻也足夠坦然,答道:「得有十來日了。」

  「那你怎麼不早說?」梁平看著她,口氣忽然嚴肅了起來,「這藥是不能常吃的,昨日她嚷嚷著身子不舒服,我想著不對勁,晌午便請了郎中過來瞧瞧,才知道她在瞞著我吃那什麼……促孕的藥!」

  江櫻啞然。

  她並沒有將奶娘的不舒服和這藥聯想到一塊去。

  而她之前之所以隱瞞不報,一來是覺得自己立場尷尬,不好表現出太過於反對的念頭,二來的話,她也是今日才知道,奶娘竟是連著梁叔一塊兒瞞著的。

  她本以為,這事情是夫妻倆商量著來的,那麼她,也真的不好發表什麼意見。

  可若是她早先就知道是這麼回事的話,必定也是不會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

  「是我錯了。」江櫻沒有去作過多的解釋,只道:「我應該第一時間將事情給弄清楚的。」

  聰睿如梁平,見她表情如此,哪裡還能猜不出事情的原委來,當即只是嘆了一口氣,道:「也是我過於粗心了,竟到今日才察覺不對。」

  不光是吃藥的事情,還有她的想法。

  他竟一直都沒有注意到。

  「我是不贊成要孩子的。」梁平直截了當地說明了自己的立場,並解釋道:「能再有個孩子固然是好,但萍娘她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且不說不好懷,就是懷上了,也有很大的風險,我不想她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孩子,冒這麼大的險。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但我是覺得,有你和文青已經夠了。」

  江櫻沒想到原來他的想法,竟同自己一樣。

  咳咳,她指的是不想奶娘冒險這一點。

  「奶娘知道梁叔的想法嗎?」

  「她倒是肯給我機會聽我說?」梁平無奈的笑。

  「那我來跟奶娘說吧——」江櫻直起身來,說道:「本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說開了就好了。」

  梁平怔了一下。

  坦白來講,以江櫻的身份,是不適合做這個中間人的。

  再親近的人,也有需要避諱的地方。

  她自個兒也應當知道這一點,所以才一直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但眼下確定了他的想法,以及這藥的危害之後,卻主動要求自己去說服莊氏。

  難得……

  最後梁平笑著點頭,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道:「那梁叔就將這個艱巨的任務交託給你了,務必要記住,遊說為次,安危為重……」

  江櫻哈哈笑了兩聲,答應下來。

  ……

  江櫻這一走,便是一整個下午不見人影。

  起初梁平還算平靜,但到了最後,不免越等越心急。

  畢竟不知道江櫻是怎麼談的,現在又談到了什麼程度,以及莊氏的狀況如何,是否有暴走的跡象,或是受到了打擊,正心灰意冷的厲害。

  這些他都十分擔心,尤其是最後一點。

  他向來是最見不得莊氏有半點不開心的。

  「爹,你又挨打了啊。」

  梁文青一個午覺睡到天黑,醒了便來飯廳覓食,卻瞧見梁平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這裡,眼角有著一道血痂已經凝結的傷痕。

  「我自己不小心給刮著的。」梁平說謊從來不臉紅,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雲淡風輕。

  可到底是自己的親生閨女,哪裡瞞得住,梁文青撇撇嘴,也不繼續拆穿他,而是掃了一眼空蕩蕩的飯桌,皺眉問道:「都這個時辰了怎麼還沒做飯?餓死我了。」

  「睡到現在能不餓嗎?」梁平有些不耐煩地打發道:「餓了就自己去廚房找點吃的,現在可沒人有空伺候你這個大小姐了——」

  梁文青甚為稀奇地「喲」了一聲,緊挨著梁平坐了下來,嘖嘖道:「自己吃了虧,挨了打,就往我身上發洩來了?」

  梁平看她一眼,不做理會,滿心記掛著莊氏現在究竟是怎麼樣了。

  「……」梁文青見他不理會,覺得有些無趣,便問道:「阿櫻和方大方二他們都去哪裡了?怎麼半個人也瞧不見——」

  梁平聞言一愣,反問道:「方大方二?」

  「是啊。」梁文青道:「今日去女媧廟的時候遇見了,就給帶回來了,這一下午,你都沒瞧見他們嗎?」

  梁平搖頭,正待再問,卻見家裡的小丫鬟走了過來。

  這是梁文青前些時日堅持找來的,阿玉留在了肅州嫁人,她卻不習慣身邊沒個人伺候。

  這小丫鬟平時也就是看看門,伺候伺候梁文青的大致起居。

  這時過來飯廳,卻不知是為了什麼事。

  「老爺小姐,外面有客上門。」

  「哦?」梁平一挑眉,疑惑地問道:「哪個客人?」

  誰會這麼晚過來?

  「好像是個媒人!」小丫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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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17:10:47 |只看該作者
341:趕鴨子

  「媒人?」

  「怎麼又來了!」梁文青面露不悅地看向梁平,質問道,「爹,你和莊嬸上次到底是怎麼跟那媒婆說的?我不是已經說過了……不想找婆家的嗎!」

  「爹那日已經說清了啊…」梁平無奈,怎奈家中有適齡的姑娘沒定親,斷也沒有將媒婆攔在門外的道理,只得讓丫鬟將人請了進來。

  「你也別在這兒待著了,先去一旁避一避吧,爹自會與其說明。」梁平對梁文青說道。

  梁文青卻不走,氣憤地道:「我不走,我倒這家人怎麼恁地不要臉,都說了不願意還讓媒婆三番兩次的上門!」

  這上門說合的媒婆是受了城東的王家拜託,想將梁文青說給家裡的小兒子,原因是梁文青與江櫻華常靜十來日前出城踏青之時偶爾與這王家小郎君見了一面,也不知怎麼就入了對方的眼,回來沒幾日,便直接請了媒婆上門。

  又因媒婆上門的時候說了句什麼「你家姑娘年紀也不小了,再過兩年怕就不好找了」的話,本是為了加深『危機感』,趁早促成好事,卻讓梁文青大為惱火,認為自己遭到了偏見。

  雖然,這是鐵錚錚的事實。

  「……媒婆上門,你一個姑娘家留在這兒成何體統?莫要胡鬧,快回房去。」梁平還欲再勸,卻聽得廳外已經傳來了腳步的走動聲,無奈於這媒婆的腿腳過於利索。

  梁平一瞧,得,還真是前不久那個媒婆,原原本本的,連身上那件紫紅色的褙子上的繡花兒都不帶變的。

  媒婆一進門。瞧見了除了梁平之外還有個姑娘在,不僅愣了愣,卻還是自如的笑著打招呼道:「這麼晚過來,真是叨擾了,梁老爺可莫要怪罪才好!」

  「豈會。」梁平客氣的笑著搖頭,礙於禮數,請人坐了下來。又命小丫鬟奉茶。

  梁文青卻還直愣愣的站在原處。一步都不帶動彈的,不顧梁平的眼神示意。

  媒婆瞧著這一幕,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這沒有眼色的姑娘是哪一位。

  她上次不過是受人所託前來上門說合的,並未見過梁文青本人。

  而此刻由於不能確定這小姑娘的身份,故而並未直截了當的說出此次前來的目的,而是客氣地向梁平問道:「不知道梁夫人可在家中?若是在的話。還請梁老爺代為引見引見——」

  她是知道這家是做酒樓生意的,白日裡過來難保會見不著人。故待天黑了才上的門。

  聽她說要見莊氏,梁平含笑道:「真是不巧,內人身體今日有些不適,紅娘有何話與鄙人直接說來就是了。」

  「這……」媒婆聞言露出了為難的神色。權衡了一下,卻是笑著看向梁文青,狀似隨意地同梁平問道:「這位姑娘生的好生標緻。真招人喜歡……不知是府裡的哪一位姑娘啊?」

  「是小女。」梁平笑答道,倒也不再驅趕梁文青。

  當著面說清楚。倒也好。

  給媒婆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自然是不好,但他這閨女,估計這輩子是沒機會經媒婆說合了。

  梁平本是打算沿著話茬將事情明說了,然而不及之下卻聽媒婆笑道:「原來是梁姑娘啊…我當是江小娘子呢!」

  「……」

  這是賣的什麼藥?

  「瞧瞧我這眼力勁兒喲……」媒婆笑的花枝亂顫,梁平與梁文青也弄不明白她究竟是在笑什麼,只聽她接著說道:「實不相瞞,我今日過來,保的是江小娘子這樁媒,所以才想要跟梁夫人見上一見,商談商談。」

  言下之意,梁平這個名義上連繼父都算不上的家主,做不得這個主。

  「什麼?」梁文青一個沒崩住,驚呼了出聲。

  給江櫻做媒的!

  阿櫻她……不是已經「臭名遠揚」了嗎?

  是的。

  江櫻因為被孔弗認做了孫女的緣故,的確很是風光了幾日,但這種風光很快就因為她行商的緣故而戛然而止了。

  縱然礙於孔先生的身份,再加上之前江櫻在一江春的那一番自力更生的言論被傳的人盡皆知,故而並沒人敢再在明面上出言抨擊。

  但在暗下如何討論,便無從得知了。

  於是,大家起初想像中的門檻兒被媒人踏破的情形也並未出現。

  原因無二,單單就是因為當初對孔家孫女抱有莫大企圖的多是些書香門第,而這些書香門第,最為蔑視不屑的便是渾身銅臭的商賈。

  娶這樣的一個女子回家,會不會有損祖上清譽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見誰也沒有動靜,都缺少做出頭鳥被人指著脊梁骨罵勢利眼的勇氣,於是呈現出了一片沉寂之態。

  而在這種大形勢之下,江櫻一大家子卻都紛紛表示這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又因為一家人普遍的擁有臉皮厚、不怕被人議論的特質,故在享受這件事情帶來的好處之餘,面對這些負面影響卻也毫無壓力。

  然而就在大家以為這種「平靜」會一直很好的維持下去的時候,卻忽然有媒婆上門保媒來了!

  梁文青焉能不震驚。

  「……是哪一家?!」梁文青連忙問道。

  她想知道,是哪家人這麼頂得住壓力,為了能跟孔家搭上關係,連臉都不稀罕要了!

  不得了啊!

  媒婆見她滿臉好奇,不由暗道一聲這姑娘的言行舉止實在不照氣,拒絕了王家小郎君對王家來說興許也是一樁好事,但面上還是十分熱絡地答道:「是鄭家!」

  末了又連忙補充道:「烏宛巷裡的那戶鄭家,自祖上起便是做制船生意的!可是咱們京城裡綽綽有名的大富戶!」口氣中不禁透著一股自得。

  鄭家啊。

  鄭家他們是聽說過的。

  的確是一戶極富庶的人家。

  也是行商的。

  所以說,書香世家們果然還是拉不下這個臉啊。

  瞧瞧,還沒人家行商的人家來的通透呢!

  可你一個好好的大商賈之家,往文藝圈兒湊個什麼勁兒啊…雖然說『沒人撿的便宜不要白不要』。但這,這完全不搭調啊。

  梁平有些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道:「鄭家為京城一富,門第自是無二,有勞紅娘費心牽線了……但不巧今日內人身子不適,無法見客,而依我的身份又無法做主應允。所以還是勞煩紅娘白跑這一趟了。」

  紅娘卻絲毫不顯得失望。反而是笑著道:「梁老爺這說的是什麼話!梁夫人身體欠安,自是該好生歇著的,倒是我。連聲招呼都不打就上門叨擾,才是真的失禮!無妨無妨,待過個幾日梁夫人的身子見了好,我再登門拜訪就是了!」

  「呃……呵呵。」梁平乾笑了兩聲。

  「那婆子我也不多留了。梁老爺記得回頭同梁夫人順嘴提一提此事便是了!」媒婆笑著擱下只動了一口兒的茶盞,站起了身來。

  「紅娘慢走。」梁平也是笑著。起身抬袖送客。

  媒婆笑盈盈地行出了飯廳去,待完全背對了梁平的視線,才漸漸收起了臉上的笑,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表情。

  頂著個孔家孫女的名號。就真還拿起喬兒來了。

  稱病拒見不說,竟連個下人也不知使喚著將她送上一送。

  她做了大半輩子的上門媒婆,僅有的前後兩次被折了面子。卻偏偏還都是在這一家!

  真是犯沖……

  這家人難道都不知道出去瞧一瞧的嗎,難道還抱著嫁入書香門第的妄想不成?

  也不去打聽打聽現如今放眼全京城。有哪個望族肯娶一個商女進門?

  「不知所謂……」

  媒婆暗聲抱怨著,但想到鄭家給出的豐厚媒酬,只得儘力收起了心中的不滿,加緊了腳步步出了梁家大門。

  可她不曾想到的是,就在次日,城中的形勢便驟然反轉了……

  ……

  午時中,榆樹衚衕。

  莊氏和梁平坐在飯廳中正用飯,飯桌上擺著的是簡簡單單的三菜一湯,夫妻二人相鄰而坐,再沒了昨日的劍拔弩張。

  當然,這種劍拔弩張一直都只是莊氏單方面的。

  梁平一臉殷勤地為莊氏布著菜,莊氏也沒再板著一張臉,卻是有些發愁的模樣,說道:「光是這一上午,就來了三位媒婆,還都是衝著櫻姐兒來的……好端端的,也不知道這到底怎麼了?」

  梁平啞然失笑。

  一家女百家求,這本是很長臉面的事情,怎麼到了她這兒就成了『好端端的這是怎麼了』這樣一幅愁死人的模樣?

  但坦白來講,就櫻姐兒的情況而言,這確實算不上一件好事。

  家裡有兩個沒有著落的姑娘,卻偏偏都有了心上人,又偏偏沒法子昭告天下,於是應付上門的媒人便成了一件令人分外頭疼的事情。

  「不是說這些名門望族,看不上行商的人家嗎?」莊氏橫豎的還是想不通,乾脆「啪嗒」一聲撩下了筷子,一手按在桌上,一手在空氣裡指指點點著道:「先前一個屁都崩不出來的是他們,如今趕鴨子下河似得往跟前湊的也是他們!梁平,你說這些所謂的書香門第,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毛病肯定是有的。」梁平一臉認真地比喻道:「可這就跟你說的趕鴨子下河是一個道理,原先這一群鴨子好好地站在岸上,想下河但沒鴨子帶頭,大家誰也不肯挪步兒,可一旦有人伸了個趕鴨棍出來輕輕一攪和,那鴨子們自然不得是前赴後繼的往河裡頭撲騰嗎?」

  莊氏聞言皺了皺眉,問道:「你趕過鴨子嗎?」

  「咳咳。」梁平輕咳兩聲,道:「沒有。」

  他也算是出身書香世家了,自小便是捧著聖賢書長大的,哪裡有機會趕什麼鴨子。

  「那你還說的頭頭是道的。」

  「……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跑嗎?」

  夫妻二人就趕鴨子的話題討論了起來,卻聽外間響起一陣腳步聲,未見其人便聞其聲——「老爺,夫人,外頭又有媒婆過來了……」

  這是丫鬟小娥的聲音。

  莊氏臉色一繃,「這是連飯都不讓人好好吃了!」

  梁平也覺頭痛,雖然他昨晚上送走了那位媒婆之後,便隱約料到了會是這樣一副情形。

  「就說我不在!」莊氏心一橫,重新拿起了筷子,夾了一筷子芹菜肉絲就往嘴裡送。

  小娥為難地看向梁平。

  「去吧……」梁平揮了揮手,又交待道:「待會兒我們就去酒樓,下午若再有人上門,一律這麼回答。」

  小娥滿面複雜地應下來,匆匆回話去了。

  「這樣下去總歸也不是個辦法!」莊氏一面咽著飯,一面囫圇不清地說道:「這要是讓櫻姐兒知道了,還不知道得心煩成什麼樣兒呢……」

  莊氏的身子還沒好全,梁平留在家裡陪她,江櫻便一大早地去了酒樓,是還沒有機會得知家裡的情形。

  「先別管那麼多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梁平見她如此,便不願再多說此事讓她心煩,於是錯開了話題,笑著問道:「方大和方二的事情,你真的決定了嗎?」

  莊氏吃飯的動作頓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他,不答反問:「你可是覺得這倆孩子……太不成器了?」

  這都是含蓄的說法了。

  「什麼成器不成器的,我都是個不成器的,哪裡有嫌他人不成器的道理。」梁平含笑著搖頭,繼而又道:「這兄弟二人,雖然性格遠遠不夠成熟沉穩,之前在桃花鎮上也染過諸多惡習,但終究是自幼成長的環境使然,由不得他們來選擇。但後來遇著了你,不是都改了大半了嗎?」

  說到這裡,莊氏有些慚愧。

  那時是改了好些,但都是被她給揍出來的。

  緊接著又聽梁平說道:「由此可見二人的心地還是向善的,本性也並不算壞……至於……略有些愚鈍,從另一方面來講,卻也不失為一份難得是本真——往往就是這種人,才更懂得如何珍惜人情冷暖,以誠待人。反倒要比那種聰穎——」

  見他又拽起文藝來,且沒完沒了了,莊氏不耐煩地出聲打斷道:「說了這麼多,你到底怎麼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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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4
發表於 2016-5-11 17:11:01 |只看該作者
342:彆扭

  「呃……」梁平一臉討好的笑,道:「我的意思就是我沒有任何意見,只要你決定了,我就雙手贊成。」

  「早這麼說不結了……」

  「那日子呢?」

  「還選什麼日子啊,就今晚吧!等他倆從酒樓回來,咱們擺上一桌子好菜,再燒一香磕幾個響頭,就算是定了!」拿起這種主意來,莊氏向來的痛快豪爽。

  梁平聞言,一咧嘴,悄悄鬆了一口氣。

  這下可好了。

  一下撿了倆兒子,媳婦的心結也解了……

  他的日子,也好過了。

  回頭可得好好謝謝櫻姐兒才行,竟想出了這樣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沒錯兒,江櫻與莊氏昨晚一鼓作氣得談到天黑,談出的結果就是——莊氏收方大方二為乾兒子。

  其實這並不是江櫻的臨時起意,而是方大和方二自己的意思。

  只是整個過程有些奇怪……

  比如,起初是因為兄弟倆在院子裡逛著逛著逛迷了路,也不知道怎麼摸回正院的,卻是摸到了與莊氏房相鄰的一間客房後,又莫名其妙的聽了一回牆角,從莊氏與江櫻的談話中得知了莊氏的這樁「秘密」。

  二人對莊氏向來是敬畏且敬愛的,雖然敬畏是被活活揍出來的,但敬愛卻是在之後的相處當中一點一滴累積下來的。

  聽到莊氏如此,他們心裡很不是滋味。

  二人在屋後蹲了好一會兒,面容深沉,也不知是誰先提出了要進去勸一勸莊氏的想法。

  總之二人最後是進去了。

  江櫻見二人是真心實意地對奶娘,又因彼此都是知根曉底的。想了想,提出了認乾兒子的想法。

  其實她在這件事情當中,起的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作用。

  方大方二年幼便失去了雙親,心底對親情的渴望是十分強烈的,對莊氏也向來言聽計從,甚至已經對這個強悍卻溫暖的婦人產生了心理上的依賴——這一點,從他們千里迢迢從肅州跟來連城就能看得出來了。

  而莊氏對這兩個看著痞里痞氣。實則卻比任何人都單純好騙的少年人。也老早就存下了一份愛護的習慣,起初大致是二人與江浪年紀相仿,後來卻也是在相處中磨出了真感情來。

  來到連城後。也沒少讓梁平給樊氏去信打聽倆兄弟的情況。

  這些都是雙方的感情基礎。

  然而,起到最決定性作用的還當是莊氏的「心結」。

  她與梁平成了名正言順的夫妻之後,看似終日無所掛念,實則心裡一直盼望著能有一個兒子。

  這倒不是她重男輕女。有了兩個閨女在身邊,還非得養個兒子方覺抬得起頭來。

  這些迂腐的想法她倒是沒有的。但她卻不得不為以後考慮著。

  她活了半輩子,有一半的時間都耗在了江櫻身上,對她而言,江櫻早已是她的親生骨肉。就算日後真有了孩子,在感情上也絕對不會厚此薄彼。

  但不管是江櫻還是梁文青,女兒家遲早都是要出嫁的。雖然說「別人家」三個字顯得太生分悲觀。但事實正是這樣。

  但若能有個兒子,日後再抱上幾個孫子。便也不用去為這些發愁了。

  從另一方面來說,也不用擔心因為身邊沒個照料的人,到老了到了還要去麻煩江櫻和梁文青。

  越是疼愛,越是不想成為她們的負擔。

  而且,子孫成群誰不想啊,那是真正的安享晚年啊。

  說到底,她倒不是多想自己生,非得體驗一把生孩子的『快感』,而是想老有所依。

  說她不知足也罷,總而言之,她的打算便是這樣。

  不願自己,也不想梁平,在老去的時候身邊過於孤單。

  江櫻同她說了許多,吃藥不是長久之計,身體也扛不住,再者說就算是得幸懷上了,同時卻要承擔極大的風險。

  這些莊氏都聽進去了,但心裡始終還是有些不甘願。

  但現在……一口氣竟然撿了兩個兒子!

  且都二十好幾了,娶妻生子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說不準要不了兩年就能全了她的抱孫子夢了……

  咳咳,雖然這倆兒子渾身上下簡直就是一句大寫的「不著調」,但她相信,在她的鐵腕之下,將倆兒子調教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絕對不在話下。

  於是,剛說定了今晚就把事情辦了的莊氏,此刻已經迫不及待的跟梁平討論起了,日後這倆「孩子」的教育問題……

  ***

  晚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為了慶祝家裡又添了兩名成員,自然又是……一陣大吃。

  席間氣氛融洽而溫馨。

  除了從始至終都專心吃菜,半句話也沒有吐露的梁文青。

  莊氏高興,梁平高興,江櫻高興,方大與方二無疑也是高興。

  可她卻是不高興的。

  她接受不了忽然多了兩個「哥哥」。

  尤其還是,這樣的兩個哥哥。

  她從沒想過會同這樣不入流的兩個人扯上如此親密的關係,甚至成了一家人,日後還要「共用」一對爹娘!

  想兒子想瘋了吧!

  連商量都不跟她商量,臨了才告訴她這個決定,分明是根本沒有將她放在眼裡,擱在心上……

  梁文青將口中的青菜咬的咯吱作響,聽得幾人有說有笑,頭都不願抬一下。

  在座的一桌人除了梁平之外,都與遲鈍二字有著莫大的干連,可饒是如此,梁文青的情緒還是清楚無比地被每個人所察覺到了。

  飯後,梁平送了吃醉了酒的方大方二回房。

  吃醉的兄弟倆,一路上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好不可憐。

  嘴裡也不停的嚷嚷著——

  「乾爹!我們也有爹了!」

  「乾爹,我打小就很崇拜您!從來沒想過能做您的兒子!做夢也不敢想礙…嗚嗚嗚……我太高興了!」

  「乾爹。以後我們兄弟倆就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和乾娘的大恩大德……」

  「做豬做狗……」

  「做羊做驢……」

  「好了好了……」梁平趕忙制止這跟動物們杠上了的兩兄弟。

  夜色深沉,梁平一手勉強扶著一個,三人踉踉蹌蹌地走著,哭笑不得了一路。

  唉,莫名其妙的多了這麼兩個傻兒子,他以後可有的費心咯……

  而飯廳這邊,卻是截然不同的氣氛。

  江櫻和丫鬟小娥一起將碗碟收拾好送去廚房。有意將空間留給了莊氏和梁文青。

  江櫻不知莊氏和梁文青談了些什麼。只大概料到,就依梁文青的狀態和性格來看,聊了只怕也是白聊。

  但這姑娘比較彆扭。就算她不想聽你解釋,但你要是不跟她正式地聊上一聊的話,她必定是更為不樂意的。

  好比是,這碗飯我不想吃。但你還是得給我端過來,不然就是不將我放在眼裡。

  江櫻和小娥一起將廚房收拾乾淨之後。便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並未再去飯廳『打探情況』。

  做人不能太好奇,不然容易招惹『事非』。

  然而當她沐完浴之後,穿著中衣坐到了上。打算動用意念打開空間去逗一逗白宵玩一玩,卻聽得自己的房門被狠狠推了一下。

  門從裡面閂上了沒能被推開,來人便又匆匆拍了幾下。邊不耐煩地喊道:「這麼早閂什麼門啊!快給我開門,外頭風大冷死我了!」

  這是梁文青的聲音。

  江櫻一愣過後連忙下。趿拉著鞋子去給她開門。

  「你怎麼過來了?」

  門一被打開,外頭冷冷的夜風順勢灌了進去,讓只穿了件素白棉布中衣的江櫻縮了縮肩膀。

  梁文青沒回答她,跨步走進房中。

  江櫻一瞧這架勢,頓時便明白了——果然還是沒吃奶娘「那碗飯」。

  不吃就不吃吧,可怎麼找到她這裡來了?

  江櫻疑惑地將門合上,轉過身來的時候,只見梁文青已經在小圓桌旁的鼓凳上坐了下來,一手握拳放在腿上,一手放在桌上,將平鋪在桌上的淡紫色刺銀紋荷葉邊的桌布都抓的皺了起來。

  若不是有一套分量足的茶具壓著,江櫻覺得她定已將桌布整個給扯了下來。

  「說!是不是你出的主意,讓我爹娘收方大和方二做義子的!」梁文青滿臉質問地的看著江櫻。

  「……」江櫻這才反應過來這姑娘是找她算賬來了。

  「……算是吧。」江櫻表情猶豫地點了下頭。

  雖然雙方都有意願,並且完全出於自願,但這根線,的確是她從中間給搭上的。

  江櫻這才恍然發現在這件事情當中,她竟然起了主導性的作用,也難怪梁文青會撇下奶娘,反而找她興師問罪來了。

  這麼一明白過來,江櫻難免有些心虛了。

  「什麼叫算是吧?」梁文青怒道:「就是你!」

  「對對,是我。」江櫻秉承著以誠待人的原則承認了,心裡卻在暗暗思襯著要怎麼同梁文青解釋清楚她這麼做的原因。

  「你為什麼要把他們這樣的人往我家裡塞?」聽江櫻承認,梁文青一拍桌子,站起了身來,滿面委屈且受辱地說道:「我才不要這樣的哥哥!」

  還好這是在京城,倘若還是在肅州,此刻她怕是已經要被人活活給笑話死了。

  話一吼出來,眼睛都跟著紅了。

  江櫻訝然,並未料到她竟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從前見她待方大方二雖然不喜歡,不親近,但卻也沒有過如此排斥的情況。

  「我不要這樣的哥哥!」梁文青再次吼道,這回眼淚都飛出來了。

  江櫻連忙上前安慰,微皺著眉頭說道:「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好,我不該一心只想著奶娘,竟把你給忽略了,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是我不對。」

  她倒不全是為了哄梁文青才這麼說的,她是真的因此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欠妥。

  只是當時事發突然,她順著事情的發展就這麼提了出來,根本來不及去想其它,而且,她也沒有想到奶娘這麼『雷厲風行』,竟然今日就把事情給辦了。

  其實現在想一想,這種突然轉變的關係,連個緩衝期都沒有,就這樣成了事實,換作了誰都是難以接受的。

  更何況是梁文青這樣的性格。

  「你們都這樣,根本沒有想過我!」梁文青的眼淚流的更凶了,一把揮開江櫻要給她遞帕子的手,控訴道:「現在就這麼不重視我了,以後有了他們,還不知道要把我丟到什麼地方呢!」

  江櫻聞言一怔。

  隨即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還當是為了多麼複雜不得了的原因呢……

  合著……還是怕失寵啊!

  「你還笑!」

  梁文青瞪著紅彤彤的眼睛,隨手抓過桌上的一隻茶盞子想對著江櫻砸過去,然而手舉到半空中,卻驟然忍住了,片刻之後,又一臉氣惱地丟回了桌上。

  雖然氣極,但還是怕真的傷到江櫻……

  江櫻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一愣之後,「哈哈哈」的笑了幾聲。

  她就沒見過有人發脾氣還能發的這麼可愛的!

  梁文青羞怒交加,惱的臉都要紫了,幾個大跨步走到江櫻邊,彎腰自底抓出一隻繡鞋朝著江櫻拋了過去。

  「讓你笑!」

  江櫻輕而易舉地躲開了,連忙舉手作屠:「不笑了不笑了……」

  經過這麼一鬧,梁文青也沒了哭意,氣哼了一聲往後一倒就在江櫻上坐了下來,冷著一張臉道:「你說這事怎麼辦吧!」

  「你先聽我好好說說。」江櫻口氣放的輕柔,跟著來到邊坐下。

  梁文青撇過頭去不看江櫻,並且聲明道:「別說那些大道理,我娘方才都對我講過了!我不想聽道理!」

  「不說大道理。」江櫻笑著嘆了口氣。

  她算是明白了。

  這姑娘過來這麼一趟,還真不是興師問罪來了。

  對方大和方二的不認可與成見,肯定是有的,但最重要的肯是還是只是以獨生女的身份生活到現在,對忽然有了兄弟姐妹的生活不安,害怕原本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寵愛被人分走。

  之所以來她這兒,潛意識裡不過是為了求一記『定心丸』罷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勸說中,江櫻便將重心致力於此。

  總而言之一句話——「放心,你還是家裡唯一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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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
發表於 2016-5-11 17:11:18 |只看該作者
343:「避難」

  梁文青冷靜了不少,可還是無法說服自己,一臉較真地看著江櫻問道:「可原本家裡就一張餅,本來是我一個人的,現在多了兩個人,被他們分上一分那我還能剩下多少?」

  江櫻微有些訝異。

  這姑娘真是不得了了,都學會以物擬人了。

  只是……為什麼非得是吃的呢?

  就不能選一樣高貴優雅的東西來做比喻嗎?

  她不知道的是,梁文青一張口便是吃的這一點,完完全全是受到了她的傳染。

  「你這種想法就不對了。」江櫻一臉認真地為她分析道:「他們怎麼就是來搶你的餅的呢,你想一想,他們倆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們已經完全可以自己烙餅吃了——」

  梁文青嘴角一抽,對江櫻這個『二次比喻』有些不太能接受。

  「而且依我看,他倆還會將自己的那份餅分給你呢,這樣一來,你非但沒有損失,還會得到更多張餅……」江櫻說到這裡,自己也覺得不能再繼續比喻下去了……於是趕忙總結道:「所以你多了兩個哥哥,並不會搶走你的寵愛,反而是多了兩個可以保護疼愛你的人啊。」

  「……就他倆?」梁文青嗤之以鼻。

  還保護她呢,不給她家裡丟人她就要天天磕頭燒高香了好嗎?

  梁文青面上滿是不屑,但不得不說的是,心底原本的『被入侵』的感覺,的確因為江櫻的話而減輕了不少。

  「但他們不入流……」說完分餅的事情,梁文青又將這個硬性的問題拿到了檯面上。

  「他們以前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梁家從祖上到我爹這兒,雖然沒出過什麼響噹噹的大人物。但個個也都是熟讀四書五經的,我太祖父當年還中過榜眼做過官呢!就算我再不濟,可至少也比他們倆強啊!」梁文青說到這裡,眉頭鎖的死死的,又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我爹怎麼想的,竟然也同意了……依我看八成是……」

  八成是被莊氏逼得。

  但這句話說出來太傷感情,她只能說到一半。

  畢竟是繼母。她雖沒腦子。但也知道言語傷人的利害。

  她沒說完,江櫻卻聽明白了。

  「奶娘有沒有逼梁叔,這你應該去問他。問個清楚,也省得一個人在這兒胡思亂想。」江櫻面色跟著嚴肅了幾分,卻也並非生氣,只道:「至於方大方二。你方才也說了,他們以前是什麼人。可那也只是以前了,並不能說明現在,更不能代表以後——你要否定他們,也該再等一等看他們接受了這個新的身份之後。會是什麼模樣。」

  天地間,最不公平的其實就是偏見二字。

  一旦存下了,便很難更改。

  梁文青聞言一時沒有說話。只是眉頭卻皺的更緊了。

  好一會兒,才滿面不甘地道了一句:「飯都吃了。頭也磕了……現在肯定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了,我就是再不願意,也總不能拿著掃帚將人趕出去。說到底,你們分明是覺得我軟弱好欺,才這樣先斬後奏,讓我無計可施……」

  「哪裡有……」

  她這如果都能稱作軟弱好欺的話,那這世上還有性子不好的姑娘嗎?

  江櫻偷笑著想道,但見梁文青極不容易消了氣,便也沒說出這句腹誹的話來,只笑著說道:「以後你瞧著好了,如果他倆不本分,還跟之前似的沒個正形、瞎胡混,或者是『恃寵而驕』的話,不用你說話,奶娘就能把他倆給收拾了!」

  梁文青聞言癟著嘴輕哼了一聲。

  看表情,算是暫時妥協了。

  至少也是妥協了一半。

  江櫻見目的達到,很是鬆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梁文青的肩,道:「好了好了別生氣了,時間也不早了,你趕快回去休息吧。」

  梁文青卻皺眉道:「不行。」

  「又怎麼了?」

  這位姑奶奶!

  只聽梁文青嘟囔著說道:「……我晚上心情不好沒吃飽,你去廚房給我下碗麵。」

  江櫻:「……」

  「我要吃刀削麵。」

  「太麻煩了,就下碗掛麵打倆雞蛋吧?」

  「我就要吃刀削麵!你剛才不還是說,我是家裡唯一的公主嗎?」

  「好好好……給你削還不成嗎……」

  唉,請問誰能幫她把骨氣給找回來?

  ……

  次日早,江櫻按時起了。

  和往常一樣洗漱好之後,來到飯廳,卻只見梁平一個人坐在飯桌旁,飯桌上擺著的也只有兩副碗筷。

  「梁叔。」江櫻跨入廳中,向梁平問道:「奶娘呢?」

  方大方二昨晚醉的不輕,此刻怕還在昏睡當中。

  至於梁文青這個重度賴床患者,一年到頭爬起來吃早飯的次數屈指可數,已經可以直接忽略。

  但往常的時候,奶娘必定是已經坐著等她過來了。

  「去酒樓了。」梁平笑著示意她坐下,邊道:「今天的這頓早飯是我下廚做的,萍娘她出門早是沒有這個口福了,你來幫她嘗嘗——點評點評我可又有進步了。」

  江櫻笑著點頭應好,坐下後才又問道:「奶娘今日怎麼那麼早就去酒樓了?早飯都沒顧得吃。」

  「是阿泰和阿安,非要拉著她去酒樓裡,說是要熟悉環境,早些能幫著搭把手。」梁平笑著拿起了筷子,半是無奈,半是欣慰。

  江櫻聞言一愣,下意識地脫口問道:「阿泰和阿安是誰?」

  為什麼要來拉著她的奶娘去酒樓熟悉環境?

  一大早起來,腦子還不太靈活的江櫻此刻的智商好比是雪上加霜,卻偏偏還一臉納悶地看著梁平。

  「哦,就是方大方二……咳,我昨晚剛給取的名字。阿泰,阿安,取國泰民安之意,如何啊?」

  兄弟倆活到二十好幾還沒個像樣的名字,得了梁平取的名字之後,樂的不成樣子,就差沒有拿上毛筆將新名字給畫在臉上讓全世界都知道了。

  ……而如果他們會寫字的話。此舉倒也不無可能。

  「阿安阿泰?挺好的……」江櫻反應過來。傻笑了兩聲,繼而誇讚道:「他倆可比我勤快多了。」

  她以為宿總倆,現在應當還睡著大頭覺呢。合著比她起來的還早,早飯都沒吃就去了酒樓裡。

  別的就不提了,光是不吃早飯這一點,她就是絕對做不到的。

  想到此處。江櫻方遲鈍地說道:「怎麼不喊我帶他們過去,奶娘身子應當還沒好全呢吧?連早飯都不吃。抗不扛得住?」

  「一下得了兩個兒子,又都滿滿的上進心,她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裡還有心思不舒服?」梁平說道:「今早出門的時候你是沒瞧見。那一張臉可真是要笑出好幾朵花兒來了。」

  莊氏的不舒服,與其說是吃藥吃出來的毛病,倒不如說是心結。

  如今心結得以紓解。身子自然而然的便跟著好了。

  江櫻聞言忍不住跟著高興起來,將一口滑爽的銀耳粥送入嘴裡。

  「對了。」梁平忽然說道:「你今日就別去酒樓了。去清波館看一看孔先生吧,說起來也得有四五日沒有過去了罷?」

  江櫻含糊地「啊」了一聲,將口中的東西吞下去,適才抬起頭來回答道:「最近幾個書院都在忙著招考新學子,身邊沒有石青幫忙,祖父也比較忙,這幾日都在幾個書院之間忙活著,我本想著待他忙過了這幾日,再去看一看他。」

  一年到頭,孔弗也就這段時間最為忙碌。

  而過了這段時間,擱在往年必定是要四處雲遊講學去了,但因為現如今京城有了個江櫻,孔老先生去年一整年統共也只深秋的時候去了一趟肅州,且還沒待過半個月就回來了。且不知羞恥的以『人年紀大了,不易再四處奔波』作為解釋。

  「呃,這個時候你更該去陪著。」梁平頓了一頓,說道:「孔先生年紀也大了,身邊跟著的狄叔身子也不甚好,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人倘若一忙起來,更容易變得粗心,衣食住行啊,這些都比不得年輕人記得清楚了——尤其是吃飯這件大事上,越是忙,更越是不能馬虎,稍一湊活,怕是就要將胃口給湊活出毛病來了。」

  江櫻聽得『膽戰心驚』,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段時日沒能陪在祖父身邊,實在是太過不孝順了。

  梁平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也沒急著再開口,而是低頭咬了一口包子。

  這豆腐皮豆芽餡兒的包子倒不是他包的,是昨晚上江櫻蒸的了,晚上沒吃完還剩了幾個,清早被他丟進蒸屜熱了熱,吃著倒也很好。

  「那我待會兒去清波館一趟。」江櫻被梁平一席話說的『良心發現』,笑著說道:「那晌午我就不回來了,留下來給祖父做幾道他愛吃的菜。」

  「不急不急。」梁平連忙道:「家裡不用你操心,酒樓裡多了阿安和阿泰幫忙,一時半刻也沒有什麼活兒非得你來做。依我看,你就留在清波館裡小住幾日吧,趁此好好陪一陪老人家。」

  小住幾日?

  清波館裡環境好,又安靜,還能多陪陪先生,這自然是好的。

  她不忙的時候也會去住個一兩日。

  可這話從梁叔口裡說出來,她怎麼覺得……有點不太正常?

  而前面那些不經意話,似也只是個引子,就為了將話題引到這上頭來。

  她是不聰明,但最基本的直覺還是有的。

  「梁叔……」江櫻覺得心裡有疑問就要問出來,「你是不是想要支開我?」

  「支開你?」聽她這麼直白的問出來,梁平的表情卻反倒比她還要不解,皺眉反問道:「好端端的,我支開你做什麼?」

  「那你為什麼忽然要攆我去清波館住?」

  「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麼話?怎麼就是攆了呢?」梁平好笑地看著她,搖頭道:「我不過是想著現在酒樓有了人幫忙,你有了閒空,自然是多陪一陪老人來的好。你若不想去。也沒人強逼於你是不是?」

  「哦。」江櫻看了他一眼,將頭垂了下去拿手在粥碗裡攪了一攪,說道:「那既然這樣的話,我就暫時先不去了,等祖父忙完了這段時間我再去好好地住上一住,到時他閒下來,我也好陪他好好地下下棋。釣釣魚。」

  說罷。便又送了滿滿的一勺粥進了嘴裡。

  「呃……」梁平滿面尷尬,繼而無奈失笑道:「你這丫頭平時看著是最不聰明的一個,可真到不該動腦子的時候。卻偏偏比誰都要機靈……」

  江櫻卻不說話,只一勺接著一勺的吃粥。

  「也不是想要支開你,只是這幾日家裡必會有些不速之客,怕你閒擾的慌。我跟萍娘商議了一番,不過是想著讓你去清波館裡清靜請假。」梁平見沒忽悠成功。只得和盤托出。

  「什麼不速之客?」江櫻倒沒料到是這麼個原因,當即抬起了頭來問。

  梁平便從前天晚上忽然登門造訪的第一位媒婆說起,並將事情為何會忽然發展到這種情形的『趕鴨子』理論,大致地分析給了江櫻聽。

  江櫻完完整整的聽罷。表情已經不能用任何確切的言辭來形容了。

  雖然梁叔分析的很清楚,可她一下子還是無法接受自己忽然就從遭人嫌棄忽然轉變成了招人哄搶的『香餑餑』了……

  這撥自詡清雅高貴的書香門第,變起臉來也是無人能敵。

  「那……我總不能就這麼一直躲著吧?」

  梁平狀似認真的想了想。道:「想讓他們自行散了倒也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訂親——」梁平嚴肅道:「外頭若是得了你定親的消息,相信再沒人會上門來了。」

  「梁叔……」江櫻拿一種『還能正常聊天嗎』的表情看著他。

  她倒是也想趁早訂親啊。可這是一個人的事情嗎?

  「咳咳……」梁平露出笑來,證明他只是開一開玩笑,隨後在江櫻無奈的眼神之下方正色說道:「除此之外,暫時能做的也只有儘力的擋一擋,或是避一避了。旁的好法子,一時還沒想出來,所以才想著讓你去清波館裡清靜清靜——不瞞你說,這麼一大早的,客廳裡都已經有四五位等著了。」

  這些人的『危機感』太強了,生怕晚一步就被別人搶了先,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要守著才好。

  甚至在這個時候,酒樓都不適宜經常過去了。

  這些所謂的大戶人家,為了達到目的,想必是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

  而滿京城,最清靜的地方莫過於清波館了。

  這些所謂的書香門第再如何,卻也沒有那麼容易進門。

  這些江櫻也是想到了,想了一會兒過後,卻也沒想出什麼好辦法來。

  於是滿懷愁思的將一碗粥和兩個包子吃下。

  「那我先去清波館待兩日,想辦法的事情……就交給梁叔你了。」江櫻自知腦子不夠用,很有先見之明的說道。

  「放心吧。一有主意,就接你回來。」梁平給了江櫻一個笑,卻平白無故的讓江櫻一陣沉重。

  怎麼覺得……跟避難似得?

  江櫻默默嘆了口氣,也沒了繼續吃下去的心思,站起身來,道:「那我先回房收拾收拾東西。」

  她有一種預感,短時間裡……她怕是回不來了。

  「去吧。」

  梁平揮了揮手。

  然而待江櫻即將要跨出門檻之際,卻聽他忽然又在背後喚道:「等一等——」

  江櫻回過頭來。

  「你還沒說,今天這粥熬的如何,較前日可有進步?」梁平一臉執著地問道。

  江櫻:「……並無進步。」

  梁平頓時萎靡起來,失落地對她再次揮了揮手,只是這次顯得要決絕了許多:「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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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
發表於 2016-5-11 17:11:33 |只看該作者
344:什麼酒最好喝?

  江櫻大致收拾了兩套衣裙,便直接去了清波館。

  清波館裡一直備著她的日用品和一些衣物,故也並沒有太多東西需要收拾,走的倒也足夠輕鬆。

  但這種為形勢所逼,離家避難的感覺卻真的不太好。

  且讓江櫻覺得有些憋屈的是,她走的還是後門……

  都是為了避開前廳的那些個媒婆。

  她方才聽丫鬟小娥說,燒了一早上的茶水也接不上趟兒,好似全京城但凡有點兒名氣的媒婆都過來了。

  江櫻坐在前往清波館的馬車裡,包袱放在膝蓋上,扭頭透過被風微微捲起了車簾一角的鏤空雕花車窗往後瞧了一眼,榆樹衚衕的景象正逐漸地在視線中縮小。

  她一個姑娘家,因不堪眾媒婆登門說親,竟落得落荒而逃的下場…試問還能有比這更荒誕的事情嗎?

  好好的日子就被這些反覆無常的書香人家給毀了……

  江櫻默默嘆了一口氣,只想著這種來的突然的狀況,也能夠儘快地平息下去。

  可若是不能呢?

  恰巧這夥人毅力非凡?不見棺材不落淚怎麼辦?

  她總不能一直住在清波館裡不出來吧?

  這是不切實際的,也是治標不治本的。

  ……最能徹底解決問題的法子,好像還真的只有今日梁叔說的那個訂親的辦法?

  所以,在此關頭,她是不是該將現在的狀況寫一封信告知晉大哥?

  晉大哥向來聰明,一定能領會得了她的暗示……不不,是一定是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來的。

  寫信吧?

  算了算了……算一算日子,晉大哥現在估計已經到了西北。成日忙於軍中之事,怎能再讓他操這份心?

  若是他一著急,丟下手頭上的事情不管不顧的趕回來了怎麼辦?

  江櫻不切實際的幻想著,這種不冷靜的行為發生在晉起身上分明是根本沒有可能的事情,她卻也將自己給哄住了……於是當即變卦,決定再觀察觀察,若實在沒了法子再另當別論。

  反正。也不是什麼能要了性命的要緊事。

  江櫻往背後的隱囊上靠了靠。莫名其妙的就舒了心。

  ……

  可旁人卻就不如她這般好心態了。

  多的不提,單且說一說晉國公府裡的幾個主子,此刻已多是坐不住了。

  自家早已『內定』了的長孫媳婦。忽然被這麼多人給盯上了,任誰也高興不起來。

  「問一問謝氏到底是怎麼辦事的,此事早於去年還未舉行認親禮之前就已經交待給了她,近一年竟也沒個進展。現如今更是要被他人捷足先登了,傳出去簡直是要貽笑大方——」晉擎雲面色並無過多起伏。只口氣有些發沉,加之不苟言笑之時總是自帶著一種濃濃的威嚴,故而輕而易舉的便讓晉餘明發了一腦門子的冷汗。

  當即道:「父親教訓的是,兒子這便回去讓謝氏儘早將此事辦妥。以免夜長夢多,再讓父親擾心……」

  「別讓謝氏過去了——」晉擎雲卻道:「你親自去清波館一趟,與孔先生商談。莫要過於貿然,先探一探他的意思。」

  之前頂好的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機會被白白耗費了。其實也不能全怪謝氏,最重要的一部分原因,還是在那個不成器的孫子身上。

  謝氏給他暗下安排了多少機會?

  他卻還反過來瞧不上孔家的孫女。

  晉擎雲不禁諷刺的冷笑了一聲,在晉餘明發怔的間隙,復又道:「若你將此事辦成,便傳信讓阿覓即刻趕回,將親事落定下來。」

  這話說的似乎過早了一些,但他既然讓晉餘明直接去拜訪孔弗,多多少少是有著一份篤定在裡面的。

  據說這幾日來,梁家門庭若市,上門做媒之人數不勝數,卻無一例外被以莊氏身體不適的理由擋在了前廳,不問是承了哪一家的託付,統統不見。

  拿喬並沒有這樣拿的。

  怕是,有著更高的打算,不屑於這些以書香門第自詡,卻不過是一副空殼子的世家結親。

  眼光高,是好事。

  而放眼天下,還有比晉家更高的門第嗎?

  「兒子知道了。」晉餘明應下來,「兒子今晚便去清波館一趟。」

  晉擎雲沒有再多交待,晉餘明回到住處,卻對謝氏發了一通脾氣,茶盞子也摔碎了四五盞。

  可見氣的不輕。

  謝氏誠惶誠恐的受下了,然而待晉餘明出了氣拂袖離去,臉上的神色逐漸地被嘲諷所取代。

  卻並不覺得有多委屈或是氣憤。

  這麼多年下來,早已習慣了。

  若真要事事計較,她怕是早就被自己生生給憋屈的沒命了。

  況且對她來說,這件事情不讓她來過問了反倒是一件好事。

  這樣棘手的事情,她早已不願再去摻和了。

  刨去不爭氣的阿覓不談,也不去過問孔先生的意思,可,晉公當真就以為這件事情如表面看來那麼簡單嗎?

  怕是不見得吧?

  ……

  被一眾人念叨著的晉覓,腿傷剛癒,已經隨著大軍行至了維安城地界內。

  維安已屬西北之地,只是離筠州尚距了二百里不到,本該是一鼓作氣趕往目的地,但晉家大軍卻因從昨夜開始肆虐的暴雨阻了途,只得暫時留在維安城外安營歇息。

  因怕打攪到城中百姓,嬴將軍今日一早便下達了命令:任何將士皆不許入城走動,違令者軍法處置。

  嬴將軍年過半百,將大半輩子都獻給了晉家,年少便手握重權,深得晉公信賴,在軍中地位崇高,又因這支軍隊本就是他麾下的。故而他下達的軍令,無人膽敢擅自違背。

  此時已過掌燈時分,雨勢卻仍然沒有要減弱的跡象,烏壓壓的天空像是一張黑色的大網,將蒼穹牢牢地罩住,瓢潑似的雨水便從無數的網眼中砸下來,落在城外地勢凹凸不平的矮丘上。順著渾濁的泥流往低處流去。一些剛發芽的新嫩小草,尚且無力自保抵抗,便多是隨著雨水被沖刷而下。被過濾堆積在矮處的泥土當中。

  大軍的主將營帳安扎在避風處,營帳前樹著的軍旗卻仍然在風雨中左右翻動著,兀自獵獵作響。

  西北地區素來寒冷難耐,尤其是早晚時分氣溫極低。加之又逢了惡劣的暴雨天氣,甚至令人有身臨隆冬之感。

  穿戴著盔甲。外披著蓑衣在各個營帳外守夜的將士們得了嬴將軍的特赦,從原有的兩個時辰的輪流換崗,改為了一個時辰一換。

  主將營中點了兩個立起的大火盆,通紅的火勢燒的極高。火苗的影子映在營帳上,從外頭看,像是兩隻不停鼓動變換著形狀的怪獸。

  僅到人膝蓋高的粗腳矮几上平鋪著一張地勢圖。一角用鎮紙壓著,上端書著三個工整的墨色大字「筠州城」。

  嬴將軍跨坐在長形的矮凳上。一身黑色軟甲,頭盔擱在了一旁,一頭花白的頭髮卻也足夠整齊地挽在頭頂,僅用一條黑緞纏繞固定住。顴骨突出的菱形臉上,有著一雙極為銳利的眼睛。

  營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在雨聲裡顯得窸窸窣窣的。

  片刻,就有士兵隔簾稟告,說是二公子過來了。

  嬴將軍看了一眼架在角落裡的漏壺,道:「請進來吧。」

  「是——」

  厚重的帳簾被掀開,一行三人前後走了進來。

  帳中頓時隨之湧入一陣寒氣。

  為首的年輕人披著一件深灰色的大氅,束髮整潔,五官深刻而輪廓感極強,走動間,身上似有一種無形的氣勢。

  其身後跟著走進來的兩名男子也較為年輕,只是二人的面貌氣質完全不同,一位著黑色勁裝,神色中透著一股意氣風發的軍士之氣,若是細觀,還能從其眼底窺得一兩分肅殺之氣,這是只有在沙場上磨練過的軍士才能擁有的——而另一位著素色文士棉衫的,眉眼間滿是波瀾不驚的神色,大冷的天,卻還不忘握著一把摺扇,嬴將軍暗下注意了好幾日,也不曾見他打開用過,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用處……

  但無疑的是,二人都絕非泛泛之輩。

  而嬴將軍判斷一個人的成敗,往往不是拿『成王敗寇』來論定的,而是要看這個人身邊,可有賢能之輩甘願追隨。

  這位年紀輕輕,且初回晉家不足兩年的少主子,便在聚賢匯能這方面顯示出了非凡的能力。

  「二公子來的早了,大公子還沒到,且先坐下吃杯熱茶暖一暖身子吧。」嬴將軍站起身來,伸手示意晉起坐下,縱有欣賞之意,卻也從不表露出來,神色是一貫的不苟言笑。

  晉起微一頷首行禮,動作簡單,卻也很容易讓人感受得到尊敬之意。

  撇去晉家不談,單單對於嬴將軍這位忠肝義膽、公私分明的英雄前輩,哪怕是他兩世為人,仍然還是十分尊重的。

  幾人靜坐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嬴將軍第三次看了一眼漏壺,終還是微微皺起了眉頭,向立在一側的士兵吩咐道:「去大公子的營帳中看一看,究竟是在忙些什麼,為何還不前來議事。」

  「是。」士兵退出帳外,請人去了。

  嬴將軍不可查地輕嘆了一口氣。

  晉覓遲來,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

  甚至多到他已經要數不清了。

  先前是以腿傷未癒作為籍口,到後來乾脆連藉口也懶得找了,若問原因,不是『在吃飯』就是『睡過了頭』,更甚者直接稱『忘了時辰』,而嬴將軍雖以治軍嚴明著稱,卻也不好對這位嬌生慣養的主子爺如何——於是日復一日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姑且應付過去,可次次如此,耐心難免被消耗殆盡,如今心底剩下了只有了無法說出口來的成見。

  晉起,連帶著宋元駒和石青,卻早已對此見怪不怪,又因事不關己,於是便紛紛呈現出漠不關心之態。

  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那過去請人的士兵折返回來,面色為難地稟告道:「大公子不在營中,據稱……是帶人入城吃酒去了……並且大公子留下了話,說日後若無要緊之事,例行的商談,便不用請他過來了……」

  嬴將軍聞言險些要氣的黑了臉。

  簡直胡鬧!

  兩位隨行的公子,雖然說只是長見識來了,晉公也不可能真的讓自己的孫子在毫無經驗的情況下就參與到戰爭當中,但既然身在軍中,必然是要遵守軍紀的!

  退一萬步講,就算做不到事事循規蹈矩,但也絕不能做出如此之壞的榜樣……若是身為主子都不能自律,又焉有理由來說服底下的萬千軍士?

  晉公一世英名,怎會養出了一個如此不知輕重的孫子來?

  「今晚暫且不議了,待大公子回來之後,明日再擇時讓人通知二公子。」嬴將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

  若晉覓隨口一說日後不必去請他,那他便真的不去請了,怕是真的就老糊塗了。

  主子不懂事,他這個做下的還能跟著不懂事嗎?

  晉起不曾說什麼,沒有異議地站起了身來,衝著座上的嬴將軍行禮道:「那晚輩先行告退。」

  「送二公子。」嬴將軍示意手下。

  一行人出了營帳,立即有人前來撐桑

  雨已經小了許多,風也止了。

  宋元駒一手撐著傘一手抱著臂膀,一副誇張的模樣縮著脖子,道:「今晚可真是冷的不行,出來吹這一趟風,回頭我這臉上怕都要生凍瘡了——還是大公子身子硬朗啊,這麼惡劣的天氣還要往城裡跑。只為了吃兩口酒,竟就甘心如此挨凍,也不知是甚麼酒,有那麼好喝嗎?」

  旁邊一位與宋元駒關係不錯的侍衛哈哈笑了兩聲,道:「若說這世間什麼酒最好喝,可還不得是窯子裡的花酒嗎?!」

  宋元駒聞言一個巴掌拍了過去,打在腦袋上聽著聲音應當還挺重,口氣卻是笑著:「胡說八道什麼呢!大公子是那種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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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17:11:45 |只看該作者
345:什麼仇什麼怨

  「統領教訓的是,統領教訓的是……」侍衛嬉皮笑臉的應和著,石青在一旁無奈的笑著搖頭。

  放眼整個軍營裡,怕也只有這兩位敢這麼不要命了。

  「公子。」

  不理會宋元駒他們的調侃,石青疾走了兩步跟了晉起,問道:「據梧州太守稟告,應王子前日裡已經過了梧州地界了,約摸再有四五日就能趕到,咱們可要同嬴將軍說一說,明日雨停之後再多留兩日等一等應王子?」

  是的,自打從京城出發,江浪至今還能跟上他們。

  換而言之,二人雖然表面上的共同出戰西北來了,但卻連一個照面都不曾打過……

  而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則是因為,兩個人都是很有「氣節」的人。

  ——一個不肯刻意慢下來等,另一個卻也不肯刻意加快行程追趕上來。

  且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日復一日的下人,雙方的距離拉得竟是越來越遠了……

  從起初的出發時間僅僅差了半日,到如今已經拉開了近數百里的行程。

  這是一件很說不通的事情。

  而不出意外的是,晉起在聽了石青的建議之後的回答,和往常一樣別無二致,連字數都不帶變動一個的:「不必等了。」

  石青思忖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勸道:「可臨走之際,晉公千叮嚀萬囑咐的,要公子務必要和應王子維持好關係,這樣日後方能……」

  說來很奇怪,公子明明是個做大事的聰明人,事事都讓人挑不出毛病來,可這回在對待應王子的態度上面。實在是……欠妥的令人看不下去了。

  然而他的話尚且沒有說完,便聽得晉起不解的反問道:「我同他的關係,維持的不夠好嗎?」

  他覺得如今這狀態,已經很好了。

  「這……」石青被堵得不知該如何作答,面色為難地同宋元駒互看了一眼。

  俱是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一種神色。

  要知道,二人這種關係惡化的明顯程度,已經讓他們在暗下多次猜測公子與應王子結了仇好嗎!

  外人可能不知。但他們卻是清楚的。公子同應王子並非毫不相干之人,而是表兄弟的關係,所以應王子才會帶著冬珠公主在晉國公府落腳——所以。能讓表兄弟之間都變得如此冷漠,那得是什麼仇什麼怨?

  石青與宋元駒百思不得其解,只想著能趕緊到達筠州,將應王子等來。等兩個當事人聚了頭,他們也才好細細研究其中緣由。想出解決的辦法。

  哎,這年頭幹什麼都不容易,做個下屬和謀士,都得操著各種心……

  這種關乎兩國關係的大事還說得過去。至少上得了檯面,可實際上,他們最操心的還不是這個。

  甚至。都算不上是一樁正經事。

  但卻也是十分重要且不得不說的……

  石青與宋元駒進行了一番眼神交流,大致的討論了一下誰來開這個口。而也不知道兩個人是怎麼個討論法兒,又是如何進行交流的,總之最後話語權是落在了宋元駒的身上。

  「對了,公子……」宋元駒輕咳了一聲,道:「今日一早我聽說,江姑娘這兩日在京城的日子,好像過的不太安生啊…」

  晉起聞言腳下便是一頓,以至於隨行撐傘的士兵往前走快了兩步,回過神來一瞧,主子已經落在後頭了,心下一驚,連忙一臉惶恐的倒退了回去。

  「出什麼事了?」晉起看向宋元駒問道,臉上掛著兩滴冷冷的雨水珠子。

  宋元駒自然料到這個話題必會得到晉起的重視,卻沒料到他竟會這麼明顯的表現出來,錯愣之下微張開了嘴巴,一陣寒風灌入口鼻中,嗆得他咳嗽了起來。

  但見晉起的眉頭陡然皺了一下,當即不敢怠慢,連忙就道:「也沒出什麼大事……就是聽說,咳咳,聽說這幾日江姑娘家中的門檻兒都要被媒婆給踏破了……由此想來這日子過得必定是不夠安生的……」

  然而卻未有如願得見晉起露出緊張或是不安的神色,反而語帶懷疑地問道:「你從哪裡聽來的消息?」

  他不信。

  一兩個人『眼光獨特』他尚且可以理解,但一群人如此……未免是說不過去了。

  「真的!聽說還都是些高門大戶,爭著搶著要把江姑娘聘回家做媳婦兒呢——」宋元駒長了膽子上來,話裡的『挑事之意』也越發不遮掩。

  晉起卻不吃他這一套,只再一次問道:「從哪裡聽來的消息?」

  此時口氣裡已帶上了不耐煩,大有一種『拿不出證據來,老子弄死你』的氣勢在。

  宋元駒頓生危機感,連忙指向石青,很沒義氣地將責任一股腦兒的打包全丟了過去——「是他,是石青今日下午跟我說的!」

  「我……」石青這個人什麼都好,卻唯獨的太恪守讀書人的規矩與君子之道,作為散播消息的源頭他將宋元駒這種行為視作了理所應當,也並不覺得惱怒,且十分自覺地笑著道:「的確是我告知宋兄的。」

  於是,『如願以償』的得到了晉起的目光洗禮。

  石青沒有宋元駒那些花花腸子,一開始沒有告訴晉起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開這個口,而如今有了宋元駒將話頭拽了出來,便十分坦然地說道:「我今早收到了常靜的飛鴿傳書,她在信中提到了此事。」

  華家作為風國商賈首富,為方便商訊溝通,有著自家常年馴養的專業信鴿,可日行千里,故而同石青傳起信來,是十分及時的。

  「京城裡的人,都吃錯藥了不成?」鬼使神差的,晉起竟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這是他的真心話不假,但在下屬面前說出來……卻似乎有損往日一貫冷靜沉穩的形象?

  瞧瞧,石青聞言當時就愣住了。

  而後道:「豈、豈會是吃錯藥了……上月底的時候。師傅已將姑娘的名字正式編入了孔家族譜,大開私祠昭告了天下,現如今姑娘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世人因此趨之若鶩,紛紛上門求娶,有什麼不對嗎?」

  依他來看,吃錯藥的……該不是公子吧?

  他真以為。除了他之外。就沒人能看得上他家姑娘了嗎!

  石青有些不高興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晉起只是單純的已經將江櫻被孔先生收作了嫡系孫女的事情給忽略掉了……

  宋元駒見晉起的表情立馬有些不太好了,連忙勸說道:「是啊…但這些人都是衝著江姑娘的身份去的。又有幾個是看上了她的內涵?」

  呃,這話聽著……怎麼好像有一種歧義在裡面?

  頓覺失言的宋元駒剛欲出言彌補,卻見石青自認識以來,頭一次滿含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並且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說道:「姑娘怎麼沒有內涵了?姑娘也是飽讀詩書之人。只是懶得在人前賣弄罷了,且姑娘年紀輕輕便棋藝高超,普天之下能與其成為對手之人怕是一隻手也數得過來!最為難得的是,姑娘身上一絲嬌縱之氣也無。清波館裡的菜園子就是她自己拿著鋤頭開墾出來的——」

  後面這個……好像跟內涵沒有什麼關係了吧……?

  宋元駒訕訕地笑了,認錯道:「你說得對,是我口誤了……江姑娘身上的優點數不勝數。我活了二十餘載,亦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妙人兒。」

  石青聞言這才滿意。卻不忘再加上一條:「姑娘的廚藝,也是無人能比的。」

  而晉起,在聽完這句話之後,已大步離去。

  撐傘的士兵小跑著才能跟得上。

  「……怎麼就這麼走了?」石青有些不明所以。

  「惱羞成怒了?」

  「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石青糾正道。

  「哦。」宋元駒呵呵的笑,自顧自地點頭道:「總之是……不高興了唄。」

  哎,他怎麼就這麼喜歡看主子的這種笑話呢?

  真是不應當。

  轉眼間已經走出了百十步的晉起,眉頭皺的不能再死。

  說得這麼好……她真的有這麼多優點嗎?

  而他竟然也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不管了,趕緊回去寫信。

  這個女人那麼蠢,一個不查被人騙回家了都有可能!

  ……

  「阿嚏!」

  清波館。

  廚房裡,江櫻避開案板上切了一半的洋蔥,轉過頭去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姑娘,要不然讓奴婢來幫您切吧?」遠遠立著的阿緋見狀說道,雖然積極,但看錶情便可得知,對洋蔥是有著很強烈的敬畏之心的。

  「不用,就切好了。」江櫻搖搖頭,擠著熏得通紅的眼睛將餘下的一半匆匆切完。

  切成了細絲兒的洋蔥入鍋爆炒,佐以醬油和鹽等調味品,翻炒至六七成熟,便起鍋入盤。

  一盤簡簡單單的素炒洋蔥絲便成了。

  「先放大灶裡保著溫。」江櫻將菜碟交給阿緋,又忙著去炒下一道菜。

  孔弗還沒回來,菜炒出來若是在外面放著,沒一會兒就要冷掉了。

  春日裡容易積食,尤其孔弗年紀又大了,晚上不宜吃的太『豐盛』,故菜單裡除了一盤油渣白菜之外,其餘的半點兒葷腥也沒有,都是些健脾開胃的素菜。

  本還想熬一尾鯽魚濃湯的,可下午饒話已經沒有新鮮的了,而她在清波館後塘子邊枯坐了半下午,也沒能釣上一條上岸,故而熬魚湯的想法只能作罷,轉而用了一道四寶蔬果湯來代替。

  「姑娘,先生回來了!」阿黛跑到廚房裡高興地說道:「先生到了前廳,聽說姑娘回來了,高興的不得了呢!」

  今日孔弗晨早便出了門,直是忙活了一整日,中午飯也乾脆在書院裡對付了一頓,故而並不知道江櫻過來了清波館,滿身疲憊的回到家裡,聽丫鬟這麼一說,才知道孫女兒來了。

  孔先生高興的不行,待見一桌子菜擺到了眼前,更是樂得眼睛都瞧不見了,直招呼著江櫻和狄叔快快入座,趕緊拿起筷子解饞。

  哎呀,有個會做菜的孫女兒,真是太幸福了。

  一日下來的疲憊,也泰半都消失不見了。

  「這次來,可能多住幾日?」菜剛吃兩口兒,孔弗便問道。

  江櫻想了想,笑著點頭,道:「怕是得住上好一陣兒了,祖父便嫌煩就成了。」

  在飯桌上,先讓先生安心吃飯吧,關於她過來住的原因,明日再說也不遲。

  又不是十萬火急之事,可不能壞了吃飯的興緻——向來將吃飯擺在頭一位的江櫻,十分注重吃飯時的心情。

  「盡瞎說!自個兒的孫女兒,哪裡還有嫌煩的?這裡就是你的家,想住多久住多久——」孔弗高興壞了。

  咳咳,雖然他知道自己這個成天忙於酒樓生意的孫女是為什麼忽然來了他這裡,還破天荒的能住上些日子。

  這是避難來咯。

  他都知道的。

  他成天在外頭走動,能沒聽說點兒什麼嗎?

  可他為什麼沒有過問呢?

  那是因為他『樂見其成』啊。

  多住些時日好!若是能一直住到出嫁那才是真的好呢!

  孔先生掩去眼底略顯奸詐的笑,笑瞇瞇地吃著菜。

  如今他這日子,過得可真叫一個滋兒啊…

  可飯剛吃到一半,便有人過來打攪了。

  「先生,晉國公府裡的世子前來拜訪先生。」

  老僕在門口兒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進來通傳道。

  先生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和姑娘一起吃頓晚飯,享受一回天倫之樂,他本是極不忍心打擾的,可來人是晉家人,且還是世子親自過來的,他這個下人便也不好私自做主給怠慢了。

  可事實證明,他多想了……

  「哦,知道了。」

  孔弗抽空應了一聲,點了點頭。

  然而並沒有要起身去見人的打算。

  見老僕還等在原處,又道:「去回稟晉世子一聲,讓他稍候片刻,我吃罷飯便去前廳。」

  老僕訝然地張了張嘴巴。

  合著先生根本沒有要為了晉世子捨棄與姑娘吃飯的想法啊…且都不問一問晉世子前來所為何事?

  先生真是……太明智了。

  老僕感到一絲莫名其妙的欣慰,遂去了前廳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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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
發表於 2016-5-11 17:11:59 |只看該作者
346:美食的誘惑

  江櫻見孔弗並沒有著急的意思,不緊不慢地吃著飯,便也沒有催促他,只暗下有些納悶,晉餘明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

  從清波館回晉國公府縱然是乘馬車,那少說也要近一個時辰的功夫,來了又回,估計得大半夜了。

  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啊?

  可對待這些事情,她向來是有著不過問的分寸,加上不愛自作聰明,知道自己所能想到的祖父必然也早已想到,於是只老老實實地陪著孔弗和狄叔吃完這頓飯,並未多說多問。

  飯後,孔弗也未有刻意耽誤,帶著狄叔去了前廳見晉餘明,臨走前不忘交代江櫻回房早些歇息。

  江櫻應下來,本想將飯桌收拾乾淨,卻無奈阿緋和阿黛兩個小丫鬟手腳過於麻利,她才將將與孔弗說完兩句話,目送著老人出了飯廳,再一回頭,便將兩個小丫頭已將飯桌收拾的乾乾淨淨,一人捧著一摞碗碟要往廚房去。

  江櫻樂得輕鬆,也不願跟她們搶活兒幹,只在飯廳小坐了片刻,便回了托月院。

  至於晉餘明和孔弗聊了些什麼,又聊到了什麼時辰,她便不得而知了。

  ……

  次日早,江櫻起床之後的狀態卻不太好。

  對鏡而照,眼睛微紅,面色也不甚好,一看便知是昨夜未曾睡好。

  「姑娘,您昨晚可是沒睡著?」一側的阿緋滿懷關切地問道,眼中還有一絲莫名其妙的『試探之意』。

  「昨日夜裡好像隱約聽到外頭有些響動……」江櫻道:「也可能是我聽錯了罷,只是我這個人睡眠向來的淺,但凡有一點兒動靜都會睡不好。」

  在這一點上,她向來最崇拜的就是奶娘和春風了,他們擁有著雷打不醒的強大特質。

  「啊…」阿緋年紀還小,又沒經過刻意的壓制本性和苛刻的訓練,故而並不擅長隱藏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此刻她聽完江櫻的話,露出的是一臉訝然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姑娘方才說……她睡覺睡得淺?

  可是昨夜的動靜。根本不小啊。

  她和阿黛都被驚醒了。

  除去一番打鬥不提,就連屋頂上的瓦片都被掀飛了好幾塊,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其中有兩塊,就是砸在了姑娘的門前。

  ……這當真是『隱約有些響動嗎』?

  都沒有人告訴過姑娘。她睡起覺來沉的就跟……就跟一頭豬似得嗎?

  不,怎麼能將姑娘比喻成豬呢?

  呃,可她真的找不到旁的比喻了!

  這些江櫻的確是不曾得知了。

  從來沒有人跟她反映過這一點。

  而她本人又習慣將所有驚擾到了她的大動靜過濾成細微的小動靜,故而一直認為自己不經吵,但凡有點兒動靜就會被驚擾到……

  想到昨夜先生交待了她們勿要將此事告知姑娘。阿緋恐繼續這個話題會洩漏出更多的情緒,故而拿起了江櫻面前梳妝台上的象牙梳,繞到了江櫻身後,埋下頭道:「那奴婢先給姑娘梳頭髮吧,待去前廳跟先生共用了早飯,回來再好好睡一覺補一補就是了。」

  江櫻隨意地點頭,往背後的椅背上一靠,任由阿緋動作輕柔的為她梳髮。

  可事實證明,吃完早飯之後,她也沒能逮到補覺的機會。

  因為這邊才剛用完飯。將祖父送出了家門去,那邊便迎來了上門的客人。

  客人不是來拜訪先生的,而是專程過來找她的。

  「昨晚上去榆樹衚衕找你,聽說你來了清波館小住,我起初還不大信吶,合著還真躲到這兒來了——」

  花廳中,來人笑著說話,是江櫻已有些時日沒有見過的華常靜。

  華常靜打理家中生意,經常性的外出,一個月能留在京城的日子通常三根手指就數的過來。

  雖然她與江櫻在外人眼中都是不肯恪守女子三從四德的『行商女』。可江櫻卻明白,在做生意上頭,她差了華常靜簡直不是一個十萬八千里可以描述得了的。

  她開酒樓一方面是為了傳承江家祖業,另一方面不過是愛好使然。想將更多更好更新鮮的美食分享給更多的人。

  而華常靜才是真真正正,能獨當一面的『女強人』。

  對這個行事作風較尋常女子多了一份灑脫爽快的女強人,江櫻向來是本能就願意接近的,更何況……華常靜回回從外面回來,十有八九都會給她帶上一些不曾吃過的新鮮吃食。

  故而此刻一見到華常靜的人,江櫻也顧不得去追究她話裡的調侃之意。而是笑著問道:「華姐姐什麼時候回來的?」

  是了,這貨在吃了華常靜幾回東西之後,稱呼已從華姑娘改成了華姐姐,讓華常靜連道這小姑娘當真是容易收買的很,幾樣吃食就能給收服的服服帖帖了。

  「昨日晌午剛回來的,這回走的不算遠,就在臨邊幾個縣城轉了個來回,也沒給你物色到什麼新鮮的好吃的,不會怪我吧?」華常靜張口便來了這麼一句,生怕說晚了江櫻會不高興似得。

  江櫻顯得十分『大度』的搖了頭,末了卻咧嘴一笑,道:「下回出遠門兒記得給我帶就成了。」

  華常靜哭笑不得的看了她一眼,張口卻是道:「下一回確是要出一趟遠門的,當地的特色吃食也是數不勝數,記得上一回過去是五年前跟著我爹一道的,待了半月,結果走的時候連來時的衣裙都穿不上了——」華常靜笑言道,並一臉回味無窮的表情接著說道:「那裡的熏羊肉是出了名兒的,還有灌湯包子和月牙兒燒餅,都是一頂一的好吃!」

  咿?

  這些聽著怎麼那麼像是陝西那邊的吃食?

  江櫻覺得口水都塊要不知羞恥的流出來了,當即顧不得去多想,連忙地道:「那華姐姐一定記得給我多帶些回來!」

  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的期待滿的都要溢出來了,亮晶晶的,落在華常靜的眼中,活像一頭好久沒有吃過東西的小獸。

  華常靜笑著咳了兩聲,卻是道:「帶自然是能帶的。但這些東西你知道的,不能久放,就算是給你快馬加鞭的送回來,可但凡再加第二回熱。那味道就不一樣了。」到最後又一臉遺憾的說道:「那哪兒能跟熱乎乎香噴噴的剛出鍋的比?」

  是啊。

  這些最基本的常識,江櫻自然是有的,更何況是跟吃的有關,可她剛才被華常靜一番話勾的饞蟲都出來了,哪裡想到那麼多。眼下經她一提醒,方覺十分遺憾。

  太可惜了。

  見她露出一副難以遮掩的失落表情,華常靜強忍住要發笑的心情,明知故問道:「真的很想嘗一嘗?」

  「……倒也還好。」江櫻口不對心,怕給華常靜帶來壓力。

  華常靜豈能看不出來,於是建議著道:「那不然你跟我一道兒過去吧?」

  「啊?」江櫻聞言一愣,一臉反應不過來的表情看著華常靜。

  「反正你短時間內怕也不能回酒樓裡了,在清波館裡一個人待著也是無聊,倒不如隨我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吃吃好吃的,豈不比成日一個人悶在這裡強?」

  江櫻倒不是太介意短時間內能不能回到酒樓裡,畢竟現在酒樓裡有奶娘和梁叔,又多了方大和方二,無需她來操心,至於待在清波館裡覺著無聊,總有方法在廚房裡打發大把時間的她倒也不覺得。

  散心的話,她倒也談不上有多苦悶。

  可……吃吃好吃的……這一點是真的打動她了。

  沒錯,她動心了。

  華常靜又道:「再有媒人上門,也可讓嬸子他們直言你不在京城。無法安排了解詳具為由拒了她們了,如此一來,不是省事多了嗎?」

  「我覺得……」江櫻表情猶豫。

  華常靜連忙笑問道:「你覺得如何?」

  江櫻思忖了片刻之後,終一臉認真地說道:「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華常靜聞言一愣。繼而「哈哈」大笑了幾聲,拍了拍江櫻的肩膀,說道:「這辦法絕對是行得通的,你回頭抽空跟嬸子他們好好商量商量,若他們不同意的話,你再告訴我。我來說服他們。這回我得在家中多待上些時日陪一陪我爹,離商隊啟程約莫還剩下十來日的時間呢,不急——」

  這事情辦得叫一個漂亮,連後顧之憂都給她攬下來了。

  江櫻內心不由地升騰出一股感動來,同時,不免被這種氣氛渲染的對此行充滿了期待……

  ……

  今日的清波館也當真熱鬧,江櫻送走了華常靜,卻又等來了梁文青。

  不同於華常靜這個極度容易讓人產生依賴感的知心姐姐,梁文青的出現,帶來的首先是一通問罪。

  「好啊你,搬到這兒來住,也不事先跟我說一聲兒!虧得你前天晚上還說我是家裡的公主呢,有你這麼對待公主的嗎?」梁文青顯得委屈而憤懣。

  江櫻啞然地看著她。

  她錯了還不成嗎?

  她真的不該用『公主』這個梗的。

  這姑娘顯然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公主身份裡無法自拔了啊…

  江櫻覺得這樣下去恐怕不行,她需要幫助這個姑娘儘早從這過分的自我臆想中脫身出來。

  於是,她長了些『氣焰』,假意皺著眉反問道:「家裡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我搬到這裡來也是無奈之舉,再者說了,我走的時候你睡的正香,我哪裡敢去打攪你?」

  緊接著,又不講理的『反咬一口』,「你若真在乎我在不在家裡住,又怎麼會到今日才找過來,你昨天一整天刨去睡覺之外,都幹什麼去了?」

  「我……」梁文青被她這麼一句話給問住了,彷彿自己立即成了心虛的那一方。

  而事實也的確是因為昨日下午春風從藥行裡回去了一趟,她不想錯過相處的機會……所以才沒有過來。

  「我……我有要緊事。」梁文青不擅撒謊,一句要緊事便洩漏了內心的真實想法,江櫻心下瞭然,卻也沒有咄咄相逼執意拆穿,她本意便是為了煞一煞梁文青的威風,便岔開了話題道:「你來的正好,我今日本也有事打算回去一趟的,既然你過來了,便與你說了吧——」

  「說什麼?」梁文青果然因為心虛不再問罪於江櫻,見有台階,立即順勢而下。

  江櫻便將她欲與華常靜一同去外地的打算告知了梁文青。

  話中自然少不得一番解釋與掩飾,只稱自己是為了避一避風頭,而絕口不提是被華常靜拋出來的那幾樣美食勾去了心神。

  最好的閨蜜要拋下她去外地,梁文青起初自然是極不樂意的。

  可她……又總不能跟著一起去。

  江櫻看重美食,她看重的卻是心上人宋春風。

  春風還在這兒,她怎麼能跑去外地?

  江櫻從她的表情裡便將其想法窺知的一清二楚,當即戲言問道:「你要不要跟著我一道兒去玩玩?」

  梁文青忙不迭搖頭。

  「為什麼?」江櫻明知故問。
 
  「……我,那個……」梁文青支吾了一番,方胡謅道:「我也想去,可我近來身子有些不舒服,你說你要往北邊去?那可不行,北邊兒現在可還冷著呢,我受不住的……下回,等下回我再陪著你一起去吧?」

  江櫻「哦」了一聲,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失落。

  梁文青見狀,忙地又是一番解釋安慰。

  江櫻面上不為所動,心裡卻已經笑倒又爬起來了好幾個來回。

  「要不然這樣吧?我回去問一問大夫,如果我好生養著,十來日能不能恢復的過來?」梁文青沒了轍,隱隱有了妥協的意思。

  江櫻見差不多了,忙地道:「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了。」

  梁文青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她容易嗎?

  誒?

  不對啊。

  她今日過來,不是興師問罪來了嗎?

  怎麼反倒鬧的如此狼狽不堪,低聲下氣起來了?

  說好的她是家裡唯一的公主呢?

  梁文青癟了癟嘴,十分洩氣的模樣。

  ……

  而令江櫻意外的是,莊氏與梁平聽說了此事之後並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而真正持了反對態度、且十分堅定的,竟是她的祖父孔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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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
發表於 2016-5-11 17:12:13 |只看該作者
347:別討厭我

  「不行。」孔弗斬釘截鐵地拒絕道:「華家丫頭常年在外還且罷了,可你從未獨自一人出過遠門,她又必定忙於生意無暇分心照顧你,你就這樣隨她去了話,讓祖父在京城焉能安心?」

  相比之下,莊氏和梁平的不假思索便點了頭同意的行為,顯得尤為的『不負責任』。

  然而說到底,只是雙方所站的立場不同罷了。

  梁平和莊氏是本著讓江櫻出去散散心,好好玩一玩兒避避風頭的想法,而孔弗持的卻是……孫女兒好不容易搬過來住了,本想著能好好地陪一陪他,可卻又忽然要出遠門,這一走少說也要的數月才能回來,他捨不得啊。

  人一老,就總想著要將孩子留在身,多陪陪自己。

  這樣的好日子都是掰著指頭算著過的。

  咳咳,當然,不放心也是真的有的,畢竟在老爺子眼中,依著自家孫女這樣迷糊的性子,在外頭是很容易吃虧的。

  「怎麼會。」江櫻道:「華姐姐說這回不過只是普通的巡店罷了,不見得會有多忙,況且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大不了我跟您保證絕對不會一個人擅自亂跑還不行嗎?」

  本以為最大的阻力是奶娘和梁叔,豈料竟是向來『通情達理』的祖父,對付這個精明睿智的老爺子,江櫻能使的法子也只有撒嬌和軟磨硬泡了。

  動腦子什麼的,肯定是行不通的。畢竟客觀來講,雙方智商懸殊太大。

  「唉……」孔弗連連嘆氣,無奈道:「現如今這四處兵荒馬亂的,你說這好端端的,你一個小姑娘家瞎跑個什麼勁兒?可是在這兒住的不開心,覺得悶得慌?」

  說到後頭,口氣帶上了幾分傷心的意味。

  江櫻自是連忙否認,見狀心知不能再用散心作為藉口,唯有據實以告道:「其實……我之所以想跟著華姐姐出去走走,是因為她那日跟我說了好些沒吃過的地方美食。我尋思著去嘗一嘗……」

  「你……」孔弗一臉複雜地看著這個孫女。

  他早該想到這個的?

  緊接著。又聽江櫻說道:「我去琢磨琢磨,偷偷地學一學這些新手藝,到時回來之後也好做給祖父你嘗一嘗啊。」

  「……」孔弗再度失語。

  可這一回……為什麼他忽然有點動搖了呢?

  作為一個愛孫心切的祖父,他為什麼就不能抵住美食的誘惑。立場堅定一些?

  孔先生滿心自責。無法面對這樣不堪一擊的自己。

  「那邊有肉夾饃。水盆羊肉……還有最正宗的蕨根粉和臊子麵,石子饃……就算我不能學全,但好歹也能挑幾樣最好吃的學回來給大家嘗嘗鮮不是?」江櫻連忙又大肆宣傳了一系列光聽名字就讓人食指大動的吃食。只是有沒有打動孔弗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已經將自己給說餓了……

  江櫻沒出息的吞下了一口口水,抬起頭來看向孔弗,入目卻是一張滿是深沉的嚴肅臉。

  很好。

  開始糾結了。

  二次動搖了。

  「……你回去吧,我……考慮考慮。」最後,孔弗稍顯無力的對著江櫻揮了揮手。

  聽得此言,江櫻悄悄地一抖眉頭。

  祖父這回怎麼這麼堅定?

  她說的都要流口水了,他竟然還能把持的住不鬆口,只說考慮考慮!

  難道是今天的胃口不太好嗎?

  倒是要知道下決定這種事情,向來是一鼓作氣猛如虎,再而衰三而竭的。

  考慮的後果往往是「不得善終」。

  江櫻氣餒的嘆了口氣。

  只想著回去之後要再好好地想一想其它的辦法,最好是可以一擊即中,一招制敵的那一種……

  而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填飽被自己說餓了的肚子……

  於是,今日清波館的午飯提前大半個時辰端上了飯桌。

  孔弗也沒什麼意見,看模樣吃的還挺歡,完全不像是食慾下降的樣子。

  江櫻心底暗暗納悶兒,一個不察,便又多吃了半碗飯。

  飯後,孔弗有事出了門,百無聊賴的江櫻便跑去了後花園……鬆了鬆菜地裡的土。

  除了原主留下來的幾樣特長,江櫻本身可以說是沒幾樣上得了檯面的愛好,唯獨偏愛愛所有跟吃食掛鉤的事情。

  尤其享受種子發芽茁壯成長長大,再通過一雙認真的手變成盤子裡可口的飯菜的這個完整的過程。

  說這麼多,其實最主要的還是吃的太多坐不住,將翻地全當是飯後運動消食了。

  一塊不大的土地才剛鬆到一半,卻就見一位眼熟的老僕找了過來。

  這是看門的桂伯,是清波館裡最為和氣的一位老人。

  當然,清波館裡的任何一位老伯都是和氣的。

  呃,除了狄叔以外。

  而和氣的桂伯大老遠地看到了江櫻揮著個鋤頭鬆土的情形,已經不再感到驚訝了。

  通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他現在已經徹底領悟到了,他家的這位姑娘的言行舉止,永遠是不能拿世俗的眼光來衡量的。

  不驚訝歸不驚訝,但來到跟前桂伯還是忍不住有些責怪地說道:「老奴都跟姑娘說了多少次了,這種粗活兒哪裡是姑娘做得了的,園子裡的幾個園丁哪個不比姑娘有力氣?」

  江櫻不以為意地笑著搖頭,道:「我也是閒來無事隨便玩玩兒。」

  玩玩兒……

  一個小姑娘家的,怎麼會喜歡翻地玩兒?

  真有那麼好玩嗎?

  桂伯懷疑地看了一眼江櫻手中握著的鋤頭,世界觀不禁再一次被刷新。

  「桂伯找我什麼事啊?」江櫻見桂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不說話了。便主動問道。

  「哦,哦……」桂伯勉強回過神來,又努力地想了想自己前來的目的,方道:「是冬珠公主,冬珠公主來了,說要見姑娘一面,老僕這才過來告訴姑娘一聲……」

  年紀大了,一遇到點精神衝擊,就很容易忘事情。

  江櫻聞言立馬戒備起來,問道:「桂伯你讓她進來了?」

  說起來冬珠已經有段時日不曾來找過她了。

  就因為她那一句『翻臉不認和解書』的威脅。

  她還以為這姑娘已經對此事死了心呢了!

  怎麼又追來清波館了?

  還能不能讓人好好清靜幾日了?

  在得了桂伯的點頭之後。江櫻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怪她。怪她不曾交代過清波館裡的人,不能讓冬珠這個危險人物輕易進來。

  因為她同冬珠『和解』之後,和冬珠軟磨硬泡著讓她去西北之前的這段時間裡,二人之間的關係相處的還算融洽。桂伯也是因此才將冬珠當作了自家姑娘的好朋友。可以直接出入清波館。

  「……她在花廳等我?」江櫻倍感頭疼。卻也心知逃避不是個辦法,於是決意同冬珠來個了斷。

  「在的。」桂伯點頭。

  「那我過去見見她。」江櫻提步要走。

  桂伯見狀呆了一下,後忙地追了上去。將人喊住:「……姑,姑娘!」

  江櫻止步,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他。

  「姑娘不將手裡的鋤頭留下再走嗎……」

  呃……?

  ……

  丟下了鋤頭,去往了花廳的江櫻,做好了與冬珠『背水一戰』的打算。

  就算是身份尊貴的公主,也不帶這麼磨人的。

  可當江櫻真的見到了冬珠之後,其態度卻讓她無從反應。

  「你究竟要不要跟我去西陵找阿烈和表哥?」

  「我不去。」江櫻先吃了杯水潤了潤喉嚨,正打算進行一場殊死長談之時,卻聽冬珠十分平靜地開口了。

  「你確定不去嗎?」

  「確定。」

  「那好吧。」冬珠自椅上站起身來,看著江櫻說道:「那我自己去了。」

  「……???」

  這就走了?

  這麼痛快!

  江櫻滿臉驚疑之色,只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聽。

  而當確認下去並非是自己幻聽之後,卻又認定了這必定是冬珠的另外一種策略——以退為進或是虛張聲勢。

  「我明日一早就啟程了。」冬珠也不管江櫻如何作想,只徑直說道:「行李收拾好了,行程也已經安排好了。今日之所以過來找你,是想最後再問你一遍,你既然真的不想去,那我也不勉強你了。」

  這表情倒不像是在演戲。

  因為這位公主最不擅長的就是隱藏情緒了。

  「我就先走了,回去還有些事情要辦。」

  冬珠說罷便要轉身。

  「……」江櫻一臉怔愣地看著她的背影。

  然後便見冬珠在即將跨出門檻之際,忽然又頓下了腳步,片刻之後,方略顯猶豫地轉回了頭來,看著江櫻。

  四目相對,氣氛忽然有些奇怪。

  「前段時日……我為了勸你跟我一道兒過去,很多地方做的不夠妥當……但我也只是想有個人陪著一起,又想著阿烈和表哥大致也更願意見你多一些,所以才……」冬珠說到這裡低頭沉默了一下,繼而才又重新抬起頭來看著江櫻。

  「你不要因此討厭我疏遠我好不好?」

  冬珠聲音低低地問道,一雙透明的藍色大眼睛像是兩顆好看的寶石,鑲嵌在微圓的白皙臉龐上,此時竟然顯得有些楚楚可憐。

  江櫻從沒想過冬珠竟會露出這種表情。

  而且,還是在她面前。

  這是在玩苦肉計嗎?

  莫怪江櫻疑心太重,只因冬珠的態度轉變太過突然。

  「你還在怨我啊?」冬珠見江櫻始終不說話,聲音愈發的委屈了。

  「……沒有。」江櫻趕忙搖頭,繼而道:「你不是回去還有事嗎?趕緊回去辦事吧。」

  別再說下去了。

  若不然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樣的冬珠了。

  彷彿是她做了多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哎,她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太容易心軟了……江櫻厚顏無恥地自憐自哀著。

  「……哦。」冬珠沒能得到江櫻的『正面原諒』顯得有些怏怏不樂的,卻也沒有再繼續逗留下去,轉了身跨出了門檻。

  這回走的很乾脆,沒有再回頭。

  待她真的走遠了,瞧不見了,江櫻才算確定下來她方才當真不是在演戲。

  如此說來,那她是不是……少說了一句『一路順風』?

  江櫻忽然有些懊責起來,覺得自己方才的防備實在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更讓她難以面對的是,她心中更多的竟然是爽快的解脫感……

  這樣是不是……太不厚道太不應該了?

  可完全控制不住怎麼辦……?

  這種不受控制的解脫感,讓江櫻一整日的心情都是既高興又自責。

  直到下午申時左右,華常靜來了清波館裡找她。

  「剛巧出城與人談事,想著離這兒也不遠,就順道兒過來看看你。」已與石青訂了親的華常靜作為清波館未來的半個女主子,出入清波館是無需通傳的,於是輕車熟路的找來了江櫻的托月院。

  彼時江櫻正坐靠在院中的鞦韆椅上仰著頭閉著眼睛曬著太陽出神,白宵坐在她腳邊,將大腦袋瓜兒擱在江櫻的膝蓋處,任由江櫻有一搭沒一搭的捋著它腦袋上的毛,十分享受地閉著眼睛。

  穿著一身淺灰色白色茉莉花淡雅居家襦裙的小姑娘,和同樣一身灰白相間的皮毛的大壯虎,一樣兒的靠著,一樣兒的半瞇半閉著眼睛,一人一虎從內到外堪稱是神同步。

  就連聽到聲音睜開眼睛的動作也是一模一樣。

  只是不同的是江櫻看到華常靜之後面露笑意,而白宵只是例行公事般瞅了一眼,見是『無關緊要』之人,便又重新瞇起了眼睛,表現的不能再高冷。

  但很快,這隻喜歡『裝模作樣』的虎就高冷不下去了。

  「瞧,我給你帶了什麼?」

  華常靜笑著走近,揚了揚手中的黃油紙袋。

  一股肉香味頓時飄進了白宵靈敏的鼻子裡。

  眼皮子陡然一掀,上半個身子都隨之直了起來,轉過頭去直勾勾地望著華常靜手中的油紙袋。

  一雙藍幽幽的眼睛裡泛起了光,就盛了兩個字——想吃。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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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17:12:29 |只看該作者
348:入贅

  「祥記的香酥炸雞塊!」

  江櫻拍了拍白宵的腦袋,笑著說道。

  「行啊你。」華常靜失笑道:「只聞了一鼻子就被你給聞出來了,你這吃東西的功力可真是越來越深不可測了啊…來,快趁熱嘗一嘗,我可是一買到手兒就給你送過來了,還熱乎著呢!」

  說著人已經來到了鞦韆旁,華常靜素來膽大,也不懼怕白宵,無視著它那雙因為見著了吃食已經開始放綠光的眼睛,徑直將油紙袋遞給了江櫻。

  而後拍了拍手上本不存在的灰塵,緊挨著江櫻坐了下去。

  江櫻高高興興地道了句謝,便拿出帕子擦了手,從油紙袋中取出竹籤來,扎了一塊兒往嘴裡送。

  「唔……好吃!」

  江櫻點著頭,滿足的喟嘆了一口氣。

  外酥裡嫩,不老一分,也不鮮一分,雞肉的質感掌控的很好,外頭裹著的一層饅頭碎末兒必定是曬乾過的,故而一過油才能吃起來又香又酥。

  整個京都的炸雞,就數他家做的最好了。

  但因為生意好,回回去都得排上很長的隊,於是便也落不著經常的吃。

  而對於她這種吃貨來說,這麼第一塊兒吃下去,整個世界似乎都跟著美好了。

  而白宵見江櫻吃的如此忘我,自己顯然已經被徹底忽略,不禁有些著急了。

  連忙伸出一隻健壯的前爪,拿肉掌拍了拍江櫻的手臂。

  給我嘗嘗啊…

  江櫻低頭一瞧,胳膊袖子上沾了些草屑灰塵,皺眉輕輕拂去,緊接著又送了一大塊到嘴裡。

  白宵連忙又伸爪拍了她幾下。仰著個腦袋叫了一聲,也分不清是怎麼個叫聲,而分明是一張普通的虎臉,卻在此刻顯得可憐楚楚。

  在江櫻面前它向來很少會用吼的,更別提是嘯聲了,這種奇異的叫聲,已經讓江櫻逐漸忘記了一個老虎真正該發出的是什麼樣的聲音了。

  華常靜無奈的笑。「好了。別逗它了,快分兩塊給它解解饞,小心待會兒再把它給惹惱了。那咱們可要遭殃了……」

  江櫻哈哈笑了兩聲,果然也不再逗白宵,倒了幾塊在它面前,末了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腦袋說道:「我家白宵雖然笨了些。但脾氣是很好的,沒那麼容易惱的。」

  一心撲在吃食上的白宵絲毫不介意江櫻在說它笨。畢竟也不明白笨是怎麼個意思,吃完之後反而仰起腦袋來一臉討好地看著江櫻,意思是很明確:還要吃。

  江櫻乾脆將餘下的全部倒給了它,一面思忖著今晚上自己也動手炸上一些。雖然不一定有祥記的好吃,但好歹也能吃個過癮。

  「脾氣好?」華常靜再度失笑,搖著頭說道:「脾氣好那也只是在你跟前好一些罷了。老虎終究是猛獸,發起怒來那可是會吃人的……也就是你這個傻大膽兒。敢養隻這麼危險的畜生放在家裡頭。」

  「也不算我養的……」江櫻一面撫著白宵的腦袋,不經意地說道。

  準確來說,白宵是韓呈機養大的。

  而她後來收下這隻傻虎,也是半推半就,無奈使然。

  離開肅州之前也想過歸還回去,可無奈韓呈機沒肯見她,於是只得將這傢伙帶來了京城。

  再到現在的話,則是不捨得歸還了……

  要讓她自己主動起意養隻老虎放在家裡,她若是敢,那怕是見鬼了。

  起初剛見到白宵,她可也是嚇得雙腿發軟的啊…

  只是在日漸的相處中,處出感情來了,彼此間有了信任感,才不會覺得害怕了。

  華常靜沒在意她的話,只歪著腦袋饒有興緻地看著半趴伏在地上吃東西的白宵,玩笑著問道:「我瞧它貪嘴的模樣倒是很像你,你這回出門兒大吃四方,可也要帶上它一起飽飽口福嗎?」

  自然是要帶上的,不然留它一個虎在家裡,她也不放心。

  只是,必定是要放在空間裡悄悄地帶上的,免得嚇著了旁人。

  可帶不帶白宵這些都是次要,眼下最緊要的還當是——「可我祖父還沒鬆口讓我出門兒呢,今日一早我口水都說出來了,卻也不見他有改變主意的意思。」

  「口水都說出來了?」這是什麼鬼?

  華常靜無法理解這種表述方式。

  「咳,口水都說乾了……」江櫻連忙改口。

  「嗨……」華常靜不以為意地搖頭,笑道:「這算什麼難事?說服先生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吧,一準兒讓先生半點意見都沒有。」

  「跟他打保證,說好吃的……這些法子都用過了,沒用。」

  「對付先生,你就用這些膚淺的辦法啊?難怪你沒能說服得了他。」華常靜輕輕拍了拍心口的位置,笑得有些讓江櫻看不透,只道:「得用心才行。」

  至於怎麼個用心法兒,她便沒有與江櫻細說了。

  當晚,孔弗按時、並且一臉不高興的回來了。

  這老爺子心境早已豁達出了一個境界,向來都不是個會輕易不高興的人,更不是個輕易會將不高興寫在臉上的人。

  看來是出大事了。

  看來這回更沒有勝算了。

  江櫻已經基本絕望,並示意華常靜不要再往槍口上撞了,以免成為無辜的炮灰。

  但華常靜有沒有領會得了她眼神中所要表達的意思,便不得而知了。

  「先生回來了——」

  華常靜笑著迎上去,言行舉止皆有著尋常閨秀沒有的落落大方。

  「華丫頭什麼時候過來的?」孔弗略有訝然,但在一旁細緻觀察著老爺子的神色變化的江櫻,還是從他的眼中發現了些許的不對勁——祖父今個兒看華姐姐的眼神,似乎不如往常來的那麼親切熱絡了。

  這算怎麼回事?

  外頭遇上了不開心,怎麼還將徒弟未來的媳婦兒給牽連上了?

  先生平時是這樣不講道理。裡外不分的人嗎?

  答案顯然不是。

  那麼,大致是她眼花了罷。

  江櫻欲將此事就此揭過,然而老爺子卻不肯給她這個機會……

  因為在接下來吃飯的時間裡,孔弗對華常靜的『疏遠之意』,表現的不是一般的明顯。

  明顯到讓這頓飯的氣氛,都變得十分不和諧起來。

  可若說是心情不好吧,偏偏他待自己的孫女兒還是一如既往的細心慈祥。雖沒有跟往常一樣不停夾菜。但噓寒問暖還是不曾間斷的。相比之下,華常靜的立場便顯得十分尷尬了。

  「先生這是怎麼了?」猶豫再三,華常靜這個性子颯爽的姑娘還是沒能忍得住心底的疑惑不解。卻因為了解孔弗的為人,知他斷然不會無緣無故的待自己如此反常,事出必有因在,故而有些自我懷疑地問道:「是常靜近日來做了什麼惹先生不高興的事情嗎?倘若有的話。先生不妨直言相告,也省得常靜日後再犯這麼不懂事的錯誤讓先生不悅。」

  什麼話都得說開了才成。

  這話說的當真大氣得體。

  江櫻在心底悄悄給華常靜點了個讚。等著聽自家祖父如何回答。

  她也想知道華常靜是犯了多大的『錯』,才能讓向來通情達理,慈和儒雅的先生罕見的變了臉,竟不顧風度的與一個小姑娘杠了起來。

  「我可沒有生你的氣。」孔弗表情悶悶地擱下筷子。也不去看華常靜,又道了句:「也沒有生你爹的氣。」

  「我爹?」華常靜愣了一下,皺眉問道:「我爹怎麼了?」

  華泉近日來迷戀上了一項新的娛樂活動——打馬球。

  不顧自己一大把年紀的身份。成日硬是與一幫年輕少年廝混在一起,騎在馬上顛來顛去的揮著杆子。反倒逼得人家球隊裡的人走了好些個,就唯恐不慎傷到這位去年才剛摔斷腿的富家大老爺。

  總而言之就是華老爺近來很忙,按理來說,是不該惹到這位老先生的啊…?

  江櫻在一旁卻險些忍不住要笑開了。

  她之前怎麼沒有發現,她家祖父的骨子裡,竟然還有著一樣名叫傲嬌的特質?

  也沒有生你爹的氣……

  瞧瞧這話說的,一股子酸溜溜的意味。

  「我爹到底怎麼了?」見孔弗沒接著說下去,華常靜忍不住再次問道。

  「你爹怎麼了?你這丫頭不得比我清楚明白嗎?」孔弗氣哼了一聲。

  「我……」華常靜滿腦子的問號都要裝不下溢出來了。

  「你們父女倒是好的很啊,打的一手好算盤!先前議親的時候怎麼不提此事?說到底先是請君入甕,如今又半逼著我就範……」見話要說開了,孔弗也不再憋著這口悶氣,乾脆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只是口氣與其說是憤怒,更當稱作委屈。

  「我前腳剛從你爹那回來,你這丫頭倒好,就候在我家裡頭等著我回來,打探我的意思呢!還在這兒同我演戲呢?」孔弗越說越不齒,最後更是伸出了兩指在空中指指點點著說道:「虧我之前看重的還是你這丫頭的秉性呢,不曾想竟看走了眼,你同你父親……都是一丘之貉!狡猾的不得了!」

  口氣就像是個隱忍了許多,終於爆發出來了的……小媳婦。

  「哈哈哈哈……」華常靜一愣之後,竟然放聲笑了出來。

  江櫻則滿臉茫然之色,完全搞不懂眼下的狀況以及二人的言行,唯有出聲詢問道:「這到底是……出什麼事情了?」

  瞧祖父憤慨的模樣,似乎還挺嚴重的樣子。

  「我也不曉得啊。」華常靜十分勉強地止住笑意,卻是乾脆的搖了頭。

  江櫻錯愕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面色複雜地問道:「那你笑什麼?」

  「我只是見識到了先生這『不同尋常』的一面,覺得實是可愛,故而忍俊不禁。」華常靜答的坦蕩,卻讓江櫻與孔弗險些就地絕倒。

  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了,被人說成可愛,可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

  「……少在這兒跟我顧左右言其他了!」孔先生怒了。

  「先生……」華常靜開始有些哭笑不得了,遂也擱下了筷子,解釋道:「我是真不知道先生您同我爹之間起了什麼爭執,我今日過來,不過是順路過來看看阿櫻和先生罷了——今日天一亮我便出了門,至今還未回過家呢,哪裡有機會得知先生去過我家中?」

  江櫻聞言看了看華常靜,見她表情冤枉,不假思索地便點了頭,道了句:「是啊。」

  孔弗先是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一眼自家孫女——這個只看了對方一眼,便毅然站在了其立場上為其說話的孫女。

  繼而又看了華常靜一眼,見這丫頭的表情不似作假,方靜靜地思索了片刻。

  「我爹今日到底同先生說了什麼了?先生方才說的又是什麼……請君入甕,逼您就範?」華常靜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她是真的不知情。

  卻也肯就此『大義滅親』,信誓旦旦地保證道:「您跟我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倘若真是我爹做了不恰當的事情惹了先生生氣,我回家保證幫您好好出這口惡氣!」

  真是個『明事理』的好姑娘啊。

  「……我竟被這老賊給騙了!」孔先生被華常靜這句明顯是偏向他這邊的話點醒了過來,也不知是想通了什麼,忽然露出懊悔的神色來,言辭也不避諱是否有損聖人的身份。

  「他這個老不要臉的,竟將自己的壞心思都推到了閨女身上,真也是厚顏無恥至極了!」

  這……到底是怎麼了?

  華常靜與江櫻面面相覷著。

  而孔先生也不是個磨嘰的人,不待兩個小姑娘再行發問,便惱怒不已地丟出了一句足以概括解釋整件事情經過的話來——

  「他竟想要我徒弟入贅你們華家!」

  「……」

  「……」

  四周頓時陷入了難以言說的沉寂中。

  剛端了一大碗親手熬得四喜丸子湯走進來的狄叔,腳步也隨之頓住了。

  他方才……是聽到了什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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