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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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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非10]美食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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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17:49:21 |只看該作者
369:的確命苦

  「……」方昕遠沉默了一下,後皺眉道:「怎麼辦?我怎麼知道怎麼辦……」

  「那……」阿福一臉的欲哭無淚,在自家少爺面前,他做的最多的表情怕就是這個了。

  什麼叫你也不知道怎麼辦?

  這人不是您『買』回來的嗎!

  「……」阿菊一臉的緊張莫名,生怕方昕遠做出什麼衝動的決定來。

  「真是麻煩。」

  見除了晉起之外,眾人一致地望著自己,竟都在等著他來拿主意,方昕遠既無奈又不耐煩地說道:「我現在在軍營中混日子,連個自己的住處都沒有,哪裡安置得了這麼一個大活人?況且這還是個姑娘家……實在太過於不方便了——」

  「那你救人之前,就沒想過這個問題嗎?」江櫻雖覺得他的話合情合理,但還是忍不住問道。

  這人辦事兒未免也太不靠譜了吧?

  「我……當時情況緊急,我哪裡有空閒去想那麼多?」

  阿福聞言暗暗做了個不贊同的表情。

  什麼救人,明明是想在江二姑娘面前顯擺呢……他還不了解自家少爺的性子嗎?

  可現在真是虧大了。

  不僅沒能顯擺出什麼,倒拿二百兩銀子買了個無法安置的麻煩回來……

  「我也是急著救人不是?」見幾人紛紛朝自己投來懷疑的目光,方昕遠當機立斷道!:「不如這樣吧,江二,你把人帶回去照看著——」

  「……我?」江櫻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拿手指指了指自己。

  問題怎麼一下子就落到她頭上了?

  「軍營裡儘是男子,根本無從安置!你好歹是個女子。照看起來也方便!」

  喂……什麼叫好歹?

  她是個女子的事實,真的有那麼勉強嗎!

  江櫻不滿地斜了他一眼,道:「我在此處也待不長久,一兩日倒是可以幫著照顧,可往後怎麼辦?」

  總不能……一直養在身邊吧?

  「往後啊…」方昕遠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但見那前來尋他的男子一臉焦急,半刻都不能再等的模樣。便匆匆道了一句:「賣了扔了都成。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罷又急急地去催促阿福,「走走走,把人給她們……」

  阿福朝江櫻投去了一個十分為難的眼神。然而不待看到江櫻的回應,便忽覺肩上一輕。

  再扭頭一瞧,原本搭在自己肩膀上的人已經沒了影子。

  「紅獅就交給我吧!」

  阿菊信誓旦旦,望著幾乎整個人都搭在了自己身上的紅獅。表情吃力卻堅定。

  「那成!」

  趁著江櫻錯愕之際,方昕遠十分爽快的敲定了下來。應付地道了句「來日再見,自己保重」,便帶著阿福與兵服男人腳步匆匆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這匆匆一見,又轉眼分開。望著前方黑漆漆的街道,江櫻甚至覺得好似她今晚壓根兒就不曾見過方昕遠一般……

  可壓在阿菊身上的「紅獅」,卻又是一樁有力的證據。證明方昕遠真的出現過。

  這人就是專程給她找麻煩的嗎?

  「……」

  江櫻犯愁地望著那不知生死,且渾身充斥著一股說不出的腥臭味的「紅獅」。

  她還是沒弄明白跟心上人出來散個步。怎麼就散出這麼一件麻煩事來了。

  「姑娘……」見江櫻臉色不太好,阿菊後知後覺地小心問道:「我是不是做錯了啊?」

  說實話,方才她的舉動確是一時衝動。

  現下冷靜了一些,便意識到了其中的不妥。

  這是一個人,不是一件可以放進箱子裡的物件,且又是個……十分危險的人。

  確實不便於安置。

  而撇開這些長遠的不談,眼下最現實的一個問題已經逼至眼前——她,快要扶不住了……

  「這不怪你。」江櫻搖頭,目露思索。

  她說不怪阿菊並非是說此事阿菊做的對,而是,就算阿菊不出手將人主動接收下來,她也會的。

  雖然她沒有太多悲天憫人的慈悲心與同情心,但方昕遠若是當時不管不救,她走便也走了,不外乎是心中有些不適,可既然已經救了,便沒有半路將人撇下不管的道理了。

  雖然她的三觀很正當,但這並不代表她想出了好辦法來解決……

  「晉大哥……」

  江櫻一臉為難地看向晉起,在他面前顯得格外沒主見。

  或是說,懶得再要什麼主見……

  晉起不在且罷了,但既然在,便要充分的『利用資源』。

  最主要還是但凡晉起拿的主意,她多數是無條件、無原則認同的,不需要過多思考。

  晉起卻沒說話,只拿一種「你現在想起我來了」的表情看著她。

  江櫻眼神晶亮,滿臉無辜。

  淡極的月光下,男子稍稍低下的面龐一半浸在燈火的昏黃中,一面淹沒在濃重的夜色裡,輪廓都有些不甚清晰,唯獨眉眼格外深邃。

  忽然被他這麼直直地盯著看,正犯愁的江櫻不由一愣。

  而後,忽然抬手摸了摸臉頰。

  她臉上是有什麼東西嗎?

  「留下吧,日後我讓阿瞞調教一二,放在身邊做個貼身侍女。」

  「貼身侍女?!」江櫻揉臉的動作一頓,不可思議地看著晉起。

  晉大哥什麼時候也有這種習慣了?

  她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但這也……太突然了?

  見她臉色一路轉變下來,從震驚到失望,再到無可奈何,晉起的臉色沉了沉,凝著聲音說道:「我是說給你——」

  他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幹什麼要侍女伺候!

  他這裡可沒有那些貴族公子哥兒的無用做派。

  「哦……給我啊…?」江櫻遲鈍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下意識露出了一個舒心的表情來。

  晉起將她的反應看在眼中,並沒有多說什麼,轉回頭去,抬腳便往前走。

  握著她的手卻是仍舊沒放。

  江櫻被他牽著往前走,沒由來的心情大好,仰著腦袋笑著說道:「晉大哥,明早咱們去吃菜包飯吧?客棧旁的巷子裡就有。走兩步就到了。今早我嘗了嘗,味道很好……」

  對她這種時刻惦記著吃東西的德性,晉起早已適應。並且打心眼兒裡很樂意陪著她一同去吃,可有個但是——

  「明日天不亮,我便要出發回筠州。」

  來回路上便要耗上七八日有餘,今日留下一日。已是壞了計劃。

  「明日就回去?」

  「嗯。」

  怎麼這麼快啊。

  江櫻望著他的側臉沉默了一會兒,表情倒也沒有露出過多的失望。只又問道:「那這仗什麼時候能打完?是不是很快就能班師回京了?」

  記得當時晉起離開京城的時候她曾問過這一仗會打多久,晉起當時給她的回答是加上路程不過短短數月。

  而如今,距他離京已有兩月之久。

  故而算上一算,要不了多久便該回京了吧?

  若是如此的話。眼下剛聚則分的局面也就沒太多傷感了。

  「少則半年。」

  晉起卻是這樣答道。

  江櫻愣住了。

  還要半年?

  「計劃與當初有變。」晉起簡要地解釋道,並未有細說。

  根據前世的經驗來看,這場仗的確並沒有打多久——廖烽當年兵敗後。被圍困遭萬箭穿心身亡,其餘一眾餘黨亦被眾懲。處決的處決,流放的流放。

  換而言之,前世的廖烽根本沒有機會逃往西蠻境地。

  可這一世,他暫時留了廖烽一條性命,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

  前世的西蠻與韓家達成了同盟,顏巾戰不曾死在他的箭下,顏巾烈也未被韓家誅殺,彼時顏軍兵力強厚,遠不比此時的沒落。

  而那時廖烽之死,西蠻秉承著不可與晉家當面樹敵的想法,故而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廖烽之於他們而言,不過是一顆稍有些攻擊力的棋子罷了。

  可這一世卻截然不同了。

  因金城之戰,前汗王殞身在韓家手中,實力大打折扣的西蠻與廖烽已是相互依存的狀態,好比是半條命的分量。

  而就算西蠻願意捨棄廖烽這半條命,偃旗息鼓,以換取暫時逃過晉家的注意,卻也來不及了。

  廖烽這個燙手的山芋在生死存亡之際,已經選擇了一條「要死大家一起死」的末路。

  而晉起的目的便是在此。

  他不想繞這些無用的彎子了。

  他亦沒有多餘的功夫用在這些瑣碎的事情上面——既然是遲早都要解決的事情,不如一併解決乾淨了。

  也好……早早安定下來。

  而西蠻雖然遭過重創,實力大不如從前,但西北之地畢竟是他們的地盤,在此紮根已有百年,若想連根端掉,必然是要費一番功夫。

  半年已是最快的估算。

  他的這些打算,江櫻自是無從得知的,只聽他說計劃有變,這場仗至少還要打上半年,不由擔憂道:「是遇到棘手的麻煩了嗎?能不能順利解決?」

  「算不上麻煩。」

  江櫻打量了一番他的表情,不似為了讓她安心而刻意說謊,便「哦」了一聲,低下了頭去。

  既然不是麻煩,那她是不必擔心了。

  可如此一來,便也控制不住內心的失落感了。

  但好歹要裝一裝明事理、懂事的樣子,故而什麼都不說。

  以至於阿菊歷經千辛終於將紅獅扶到馬車旁之時,映入眼簾的便是江櫻癟著嘴不說話的模樣。

  「姑娘。」阿菊喚道。

  江櫻沒搭腔。

  「姑娘……?」阿菊又喚了一句。

  江櫻這才幽幽地轉過了頭來看她。

  「姑娘,你能幫我一下把人扶上馬車嗎……?」阿菊不好意思地笑了道。

  江櫻:「……哦。」伸出了手去。

  晉起看她一眼,上前兩步一隻手將紅獅接過,將人塞進了馬車裡。

  阿菊愣愣地望著空空如也的手。

  江櫻看了晉起一眼,沒說話。

  氣氛,有些莫名其妙的微妙。

  ……

  回到客棧後,得了江櫻的示意,阿菊幫紅獅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又用晉起給的傷藥將其身上的傷口處理包紮了一番。

  幾盆混合著血腥味的髒水端出來,江櫻再去看的時候,被安放在床上的人已經換了一副模樣。

  紅獅此刻穿著的是江櫻日前新制好,還沒來得及穿過的一套嶄新的交領銀綾裡衣,二人的身量差不多,只是她稍比江櫻還要瘦一些,但穿著倒也算合適。

  人依舊是昏迷著的,但洗乾淨了的臉上已可以看得清五官輪廓——雖然膚質粗糙,但卻是個長相堪稱秀氣的姑娘。

  「……這頭髮是沒法子梳開了,一坨坨的全都黏在一起,都餿臭了……放熱水裡泡也不行,我只有拿剪刀給剪了,希望她醒過來的時候不要怪我才好——手指甲也太長太髒,又硬的很,可好費了一番氣力……身上到處都是舊疤,沒一處兒好地,就數臉上還好些。」阿菊站在一側一臉複雜地說著,末了又道:「哪兒有姑娘家活成這幅模樣的啊…」

  太可憐了。

  也太不可思議了。

  江櫻望著這張掛著幾道新舊疊加的傷痕的小臉,語重心長的道了一句「的確命苦」,便也沒多待下去,簡單囑咐了阿菊幾句,便轉身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阿菊見她心情一直不怎麼好,以為是在為自己擅作主張留了紅獅回來的緣故,便也沒敢多問。

  只想著明日多買幾樣兒她愛吃的東西送房裡去,法子雖然沒什麼新意,但將人哄好卻是有九成足的概率……

  ……

  次日早。

  天色初亮,晨霧繚繞之際,太陽尚未露面。

  「啊…」

  客棧裡的夥計推開大堂的兩扇門,站在門檻兒後伸了個痛痛快快的懶腰,從背後瞧,動作幅度略微浮誇了一些。

  這個時辰裡,住客們多還沒有起身,二樓的一排客房中卻有一間房門被推開了來。

  從客房內行出的年輕男子穿著一身墨色束袖衣袍,十分的利落,束髮的雲紋玉冠亦是黑玉刻成,再加上生就一張輪廓感異常冷貴的臉龐,故而使人望之便覺英朗之氣十足之餘,還覺得不敢仔細觀望。

  男子行了不足十步,便停在了另一間客房門前。

  伸出手去,卻又在即將觸碰到門板之時驟然停住。

  這個時辰,她應當還沒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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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
發表於 2016-5-11 17:49:35 |只看該作者
370:帶上我吧

  她昨晚上雖然沒有太明顯的鬧脾氣,但顯然是不高興的。

  畢竟是他沒遵守當時對她的承諾,『自作主張』的延長了回京之期。

  昨晚上他想了想,這事確實是他做的不對。

  雖然一心在為兩個人的未來做打算,但在做許多決定之前,都未徵詢過她的意見——雖然她也提不起什麼像樣兒的意見,但至少是要提前同她說一說的,這個形式,是該有的。

  這些年來一個人慣了,性格又過於冷清,不愛與人接觸,故而做一切決定之前,都沒有與人商量的習慣。

  這是個毛病,日後得改——這是晉少年反省過後得到的結論。

  那麼問題來了,在改正之前,他該不該有模有樣的與她認個錯兒?

  況且這一別,少說得半年見不著,總不能就這麼走了。

  不太能拉得下面子去道歉的晉少年站在門口有些猶豫不定。

  「是晉大哥嗎?」

  房間內忽然傳來了江櫻的聲音。

  房中此時不知為何還點著燈火,加之二樓光線又暗,人的背影一映,從裡頭看得分明。

  晉起一怔,連忙將懸在半空中的手火速收了回來。

  雖然他也沒弄明白這種神似於做賊心虛的動作是為了什麼……

  江櫻將門從裡面打開之時,映入眼簾的就是晉起側著身子、負手立在門外的情形。

  就像是湊巧路過,聽到她的聲音之後稍作停留。

  「現在就走嗎?」江櫻問。

  「嗯,時辰不早了。」

  「不吃個早飯嗎?」

  「備了乾糧。」

  「哦。」

  「……關於回京之事,當初是我考慮不周,沒有細想過西北的形勢。便隨口與你說了個期限。」晉起絲毫鋪墊也無,便將攢了一夜的話說了出來:「半年之期是真的,半年之後,我必回去。」

  他說話向來沒有什麼太豐富的點綴,每一個字都十分直白又精簡。

  聽他這保證一般的解釋,江櫻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晉起低眉看她。

  「半年也好,一年也罷。我不著急。」她說道。

  晉起眉頭微挑。

  昨晚怎不見她這麼豁達?

  「因為我想了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什麼?」晉起狐疑地看著她。

  緊接著。就見她跨出門檻兒幾步來到了他跟前,與他面對面的站著,仰臉衝他『詭異』的一笑。忽然就伸出了雙手來。

  晉起眼皮子一跳,心中登時湧現出了一種極不好的預感來。

  而下一剎,卻覺胸口忽然被一團暖香撞了個滿懷。

  力道不大,甚至對他而言只算是螻蟻之力。擱在平常根本不足以撼動他,但此刻。竟撞得他後退了一步,方穩住身形。

  詫異的低頭一瞧,只見江櫻的雙手緊緊地環抱住了他的腰身,下巴死死地抵在他的胸膛位置。似害怕他會掙脫跑掉一般,然而一雙眼睛卻滿帶著笑意,開口對他說道:「我要跟你一起去筠州——」

  ……這又是犯的什麼傻?

  晉起想皺眉。可不知為何臉色卻偏生沉不下來,餘光瞥見大堂中的夥計正昂著頭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便道:「鬆開再說,大庭廣眾之下,成什麼樣子?」

  「不行!」江櫻竟難得的同他耍起了賴,『威脅』著道:「除非你答應帶上我,不然我就不鬆,你走去哪裡,我都不撒手——」

  她想過了,既然晉大哥過來找她了,但便說明不生氣了。

  既然他沒都不生氣了,那她還回去做什麼!

  她當時之所以不敢去筠州見他,不就是怕他生氣嗎?

  昨夜忽然『想通』了這一點的江櫻,只覺得整個人生都豁然開闊了。

  以前的她,顧忌太多了。

  懂事歸懂事,但也要懂得靈活變通不是?

  送上門兒來的好機會,決不能白白讓它溜走啊。

  「不行。」晉起義正言辭的拒絕:「你一個女子,如何在軍營中待得?行軍打仗非一日兩日之事,西北之地又過於惡劣,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那怎麼啦?」江櫻聽他拒絕,不自覺地又將人抱得緊了一些,臉色卻也跟著認真起來,保證道:「我住在筠州城裡就是了,只偶爾去軍營看一看你就行。你若覺得不方便,怕別人懷疑,我可以像華姐姐那樣女扮男裝啊,或者我也可以裝作是去看我哥哥和石大哥……」

  無辜的江浪與石青,就這樣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莫名其妙的成了她暗度陳倉的棧道。

  晉起:「……」

  聽她這話,合著都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了?

  「還是不行。」晉起仍舊拒絕,甚至已經不說原因了。

  因為他已經隱隱意識到江櫻這是有備而來,不管他拿什麼來反對,她必然都有應對的辦法。

  「我保證不給你添麻煩還不行嗎?」江櫻見講道理不行,便厚顏無恥地央求起來。

  晉起聞言嘴角一抽。

  本身就是個麻煩了,還用添嗎?

  見他還是不為所動,江櫻暗暗一咬牙,祭出了大招來。

  「晉大哥,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跟華姐姐出這趟遠門兒嗎?」她滿臉嚴肅地問道。

  「除了吃之外,還有其它的緣故?」晉起反問她。

  「……」江櫻沒料到竟被他一語道破,點了頭道:「吃只是其一。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決定性的原因。」

  晉起看著她,表情透著一種『根本不抱希望她能說出什麼正常的理由來』的淡定。

  可他著實沒料到,江櫻這回竟然正常了一把,走了回尋常路。

  「我在京的時候,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忽然多了很多人上門求親……」江櫻的口氣聽起來無半分得意。相反的,都是濃濃的無奈與煩憂,「後來因為每日上門的人太多,家裡住不下去了,酒樓也辦法去照看,只有搬進了清波館了——」

  晉起不禁皺眉。

  這一點他是知道的。

  為此,他還特意寫了一封信回去……就是怕她被人給騙了。

  但算一算她出城的日子。再加上眼下的情況。這封信她顯然是沒有收到。

  為此,他很鬆了一口氣……當時那封信寫出去,他便後悔了。覺得自己的反應過大,顯得尤其沒自信。

  「在清波館裡住的不好?」晉起問出了重點來。

  「好倒也挺好的……那些媒婆是沒辦法再找過去了。」江櫻佯裝出更為發愁的神情來,將晉家每日派人往清波館裡送禮,並且還都還不回去的事情說了。

  她本是不打算將此事說給晉起聽的。恐他心裡不舒服,可現如今他不許自己跟著。她只有使出這等下策了!

  「祖父說,這樣下去外頭遲早會出現些不好的風言風語。」江櫻瞧了一眼晉起的表情,又加了一把火。

  「鬆開。」晉起冷聲說道。

  江櫻一怔,傻眼了。

  這樣都不行!

  ……這也太說不過去吧?

  晉起見她將自己抱得死死的。死活都不願意撒手的模樣,微微側開了臉,繼續冷著聲音說道:「鬆開我。去收拾行李。」

  啊…?

  江櫻眼睛一亮,陡然將臉往他懷中重重一埋。高興的不成樣子。

  可以跟著晉大哥了!

  「快去……」晉起感受到她整張臉都埋進了自己懷中,喜悅的呼吸透過衣袍傳入胸膛的微熱感,兩隻小手緊緊地抓著他腰後的衣料,面上陡然浮現出一抹不知名的微紅,僵著身子,連聲音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而正沉浸在興奮中的江櫻並未察覺到他的異樣,聽他催促自己收拾行李,便才仰起臉來咧嘴一笑,道:「我早就收拾好了!」

  晉起轉過頭來,望著她因為高興而有些泛紅的瑩潤臉龐,一時間好笑又好氣。

  這女人……是早吃定了他會答應是嗎!

  ……

  五月中旬,京都漸顯熱意。

  時值正午,『一江春』裡上下正忙的如火如荼,不可開交。

  站在大門前迎客的夥計不停的迎著三五成群的食客進門兒出門兒,臉上總掛著熱情的笑。

  「梁平可在這裡頭?」

  夥計拿汗巾子抹汗的間隙,忽然聽有人這樣問。

  「是這兒的!」夥計下意識地回答,一轉過頭去,面前便有人遞來了一封牛皮紙封的信殼子。

  「這是給他的信——」

  「誒……有勞信差大人了。」夥計接過來,甚有禮貌地道了謝,將信收入了懷中放好,只想著待忙過了這會子吃飯的高峰期,再去後廚把信交給莊嬸子。

  可一番忙碌下來,跟著大伙兒吃了頓遲來的中飯,又歇了會兒,在即將要放工之際,回了後排房裡換回自己的衣裳打算回家,一封信哧溜兒一聲掉在了腳下,是才忙地想起這麼一茬兒,遂換好衣裳便去找了莊氏。

  然而待其奔至後廚之時,卻聽最後一位還沒來得及離去的廚房稱莊氏因家中有事,已經先一步回去了,兩位公子倒是在前堂還沒走,等著落鎖。

  廚娘口中的「二位公子」,無疑便是方大和方二了。

  夥計聞言便又直奔了前堂。

  卻在前堂瞧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青姑娘也在啊,那太好了——」一江春裡的夥計稱呼江櫻為姑娘,為了區分,便喊梁文青為青姑娘。

  這位「青姑娘」近來的心情很好,像從前那樣黑臉發火,近來已是再沒有發生過了,這種轉變是為了什麼,大家卻多是無從得知的了。

  果然,梁文青一聽有人喊自己,回過頭去便是一個禮貌的笑,半點都沒有往日的倨傲與距離感,點了個頭說道:「有什麼事情嗎?」

  一側的方大方二對此已經見怪不怪。

  但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自打從春風鬧了一場自盡不得之後,青妹便如脫胎換骨一般,整個人的性情都溫和了許多,待他們的態度雖然仍舊算不上親近,但也沒了最初的抵觸。

  這種現象固然是好,但反觀春風卻是不行了,雖然沒有再繼續鬧著要自我了斷,但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終日神不守舍。

  作為八卦兄弟二人組的他們,自然是試過去打探些內幕,但問了兩回被莊氏擋了兩回,並嚴厲教育了一番過後,便慫了,再不敢問。

  「這是給梁老爺的信!」夥計走上前來,先是客氣地衝梁文青一躬身行禮,後才將信遞上。

  方大瞧了在一旁滿意地點點頭。

  他們一江春的夥計就是有禮數,綜合素質不知要比其他酒樓高上多少倍。

  這多虧了他管理有方啊…

  「給我爹的?」梁文青接過來,打量了一眼過後,便信手拆開了來。

  「……」夥計沒料到她會有此動作,雖然個人覺得有些不妥當,但畢竟是別人的家事,於是並沒有說什麼,只行禮退了下去。

  殊不知,梁文青之所以會私自做主拆開了看,並不是因為她不懂得尊重大人的隱私,而是她認出了這信封上的幾個字,是出自誰的筆跡。

  這可是遭了她無數次白眼和無情吐槽的,出自江櫻的字跡。

  既是阿櫻讓人送回來的,那便是給一家人的信,不過是掛的她爹的名兒方便收信,故而並不存在她拆不拆得的疑問。

  「是阿櫻來的信——」梁文青見方大方二投來好奇的目光,難得好心的解釋道。

  「阿櫻怎麼又來信了?」方二道。

  這話聽著有些讓人不舒服……似乎是嫌棄江櫻寫信寫的太勤了一樣。

  但這的確也是事實。

  這貨自打從離京之後,幾乎每隔幾日就會送一封信回來,內容雜亂,說什麼的都有,但大多都是一路上的吃喝。

  而讓梁平連連稱奇的還是——江櫻回回親力親為的寫這麼多字,算一算練字的頻率還挺高,但不知為何這手字竟是絲毫長進也無,也是令人費解。

  「阿櫻這回說什麼了?」方大方二湊了過去。

  這些日子來他們跟在梁平後面學著習字,雖然認識的還不多,但在見到江櫻的字跡之時,還是紛紛生出了一種極為濃烈的優越感來。

  「我寫的比她好看!」方二笑著自誇道。

  「你們也就能跟她比了。」梁文青翻了個白眼,邊將信紙抖平了些。

  然而待定睛一看信紙上所寫的內容,卻是立即愣住了。

  「信上到底說的啥啊?」方大見梁文青遲遲不語,有些急了,唯恐是江櫻出了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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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喪信

  「不是吧?!」梁文青失聲驚道,表情跟遭了雷劈了一樣。

  「到底寫什麼了啊?」方大和方二在一旁乾著急,可奈何認識的字不多,勉勉強強地拼湊起來的一兩句話也看不出完整的意思來。

  梁文青卻跟失了魂一樣,理也不理他們,匆匆將信一收,便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待出了酒樓的大門,更是直接小跑了起來。

  方大方二倆人反應素來的慢,待他們回神過來之後,梁文青已經跳上了馬車,揚塵而去。

  「……」

  「爹,娘!」

  一奔回榆樹衚衕梁家大宅裡,梁文青便咋咋忽忽的喊了起來。

  「怎麼了這是?」

  正房的堂屋門被一把推開,正關著門談事的梁平夫婦被狠嚇了一跳。

  瞧著自家閨女跟害了失心瘋一樣的模樣,二人心下狐疑。

  這孩子自打從稀里糊塗的「拿下」了春風之後,精神面貌一直都很好,像今日這般驚慌,倒是不常有的。

  「阿櫻似乎是把晉起給攻下了!」

  梁文青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句話讓剛端起茶盞打算潤潤嗓子的梁平手下一抖,茶盞中茶水便灑出去了一小半。

  莊氏也震驚了。

  江櫻「攻下」了晉起一事,她與梁平自是早已得知的,可因為種種原因,並未有告知過梁文青……她是怎麼知道了?

  「文青,莫要胡說——」梁平穩住手,狀似平靜地說道。

  自家閨女這張嘴,他實在是擔憂的很——前一刻被她得知的事情,往往下一刻便要發展到世人皆知的地步了。

  阿櫻與晉家那小子的事情現如今還不是該宣揚出來的時候。

  尤其是他們「女方娘家」這一邊的人。更要懂得沉住氣。

  「我才沒有胡說!」梁文青肅然道。

  梁平聞言重視了一些,騰出手瞧瞧抓了一把莊氏放在桌子下的手,示意她先別說話。畢竟這是個一開口就必得露餡兒的主兒。

  莊氏得了他的授意,老老實實地閉起了嘴巴。

  梁平便試探地向梁文青問道:「那你是從何處聽來的訛傳?」

  「才不是訛傳呢!」梁文青極幾步已行至夫妻二人身前,取出信紙在二人面前抖了抖,後放到桌子上重重地一拍,道:「她自己信上都寫了!你們瞧瞧!」

  梁平與莊氏互視了一眼。後由梁平低了頭去看。

  江櫻這封信是寄給梁平的。故而信中的語氣顯得很尊重規矩。

  但顯然她寄信之前,並未想過這封信會頭一個落到梁文青手中,並為她所拆讀。

  「她說她要跟晉起留在西北暫時不回來了——」梁文青生怕梁平看不懂江櫻那猶如雞爪子劃拉一般的字體。自己充當起了解說員的角色,彎著腰拿手指在信紙上指指點點著道:「喏,還有這裡,她說『晉大哥會照顧我。請梁叔和奶娘勿要掛心,晉大哥還托我與你們問好。萬望保重身體』……這分明是很親近的語氣!」

  末了又下了定論道:「晉起那冰渣子一樣的性子,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的問候關切你們?這分明是女婿對待岳父岳母的口氣!」

  「這……」梁平語塞了一下,見莊氏偷偷地向自己使著著急的眼色,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過後。道:「單從一句問候來推斷結果,未免太過於草率了吧?呃,萬一這是阿櫻自己胡說八道的呢……這也說不定的。」

  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就這樣成了一名因過度喜歡心上人,故而假冒其名義給家中長輩寫信問候。以滿足自我臆想的人。

  這話倒是將梁文青給鎮住了。

  雖然覺得阿櫻不像是一個痴迷於自我欺騙的人,但女人一旦真的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的確很容易失去理智,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來……這一點,她深有體會。

  「那也不對!」就在梁平以為她被糊弄了過去的時候,梁文青忽然又道:「可晉起都答應讓她留在筠州了……就阿櫻那性子,如果不是因為喜歡,誰能忍得了讓她成日跟在後頭?」

  「我覺得櫻姐兒的性子挺好的啊…」莊氏終於出聲。

  「好什麼呀!愛吃鬼,纏人精!」梁文青跟發現了新大陸似得,已經完全沉浸了自己縝密的推斷中,再聽不進梁平與莊氏的任何「解釋」。

  不得不說,女人在這方面的直覺,向來準的沒道理可講。

  梁平見大勢已去,也不再做無謂的掙扎,只得退而求其次的欲將其中利害告知梁文青,好讓她盡量不去聲張。

  可還未開口,便聽喜極的梁文青哈哈大笑了兩聲,丟下一句「我要把信拿給春風看看」,便轉身跑來了。

  正如來時一般,令人毫無防備。

  「這不是給春風撒鹽嗎?」因為愧疚的原因,現如今莊氏對宋春風格外的上心,以至於眼下擔心的緊要點不是梁文青是否會將事情鬧騰開,而是宋春風的反應。

  而卻聽梁平說道:「如此也好……」

  話是這麼說,但臉色還是一派苦憂。

  但沒辦法,好的改變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過渡期,總會多多少少的存在一些『誤傷』……

  忍一忍就過去了……

  以後會好的……

  ——這是他最想與宋春風說的話。

  ……

  同刻,晉國公府正房中,忽然爆發出了一道丫鬟尖利而驚惶的叫喊聲。

  「咣當!」

  藥碗砸在掛著帳幔的拔步床沿外的木階上,一聲響後順勢滾落到厚重奢華的刺團福與牡丹爭艷圖的深藍色地毯上,濃濃的藥汁很快被地毯所吸收,只留下一道道顏色深暗的濕痕,像極了猩紅的熱血。

  「老夫人……」丫鬟戰慄著後退,腳下踉蹌了一陣過後。忽而轉過了身提著裙裾狂奔了出去。

  面上煞白一片。

  ……

  「父親……!」

  晉餘明「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面色沉痛而自責,嘶啞著嗓音道:「是兒子無用,未有照料好母親!竟讓父親……連母親最後一面都未能見到……兒子不孝!求父親責罰!」

  說罷便驟然垂首將頭狠狠埋到了地上,泣不成聲起來。

  剛從外地回來的晉擎雲還一身掩人耳目的便裝,一身素黑色長披風尚且未來得及褪下,一進門便聽下人跪著哭喪。說是老夫人於昨晚上去了!

  老實的說。晉擎雲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並無太多沉痛或是震驚,畢竟晉老夫人老病浸膏已非一兩日之事,這一日不過是遲早之事。

  但再如何。也是相伴了大半輩子的人,陡然之下聽到這個消息,尤其是出門剛回到家中,不免還是覺得驚怒。

  但眼下見到兒子悲痛自責至如此境地。知他向來孝順,心中也浮現了一抹不忍與沉重。彎腰將人扶起來,口氣難得的放軟了許多,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母親既去了。可見也是天意不願再見她吃苦受罪。她身上的病已非一兩日之事,我知你向來孝順,但後有一應喪事等著操辦。你也勿要過分悲拗了。」

  晉餘明雙目哭的通紅,形容看起來十分疲憊狼藉。卻在聞得晉擎雲此言之時暗暗握緊了手掌。

  「父親說的是……」晉餘明面上悲色不減,聲音卻越發的沙啞了,卻還是十分恭敬地向晉擎雲請示道:「可要傳信讓阿覓和然之立即啟程回京嗎?據嬴將軍之前傳回的軍報來看,廖烽已無還手之力……西北叛軍應是再也成不了什麼氣候了。」

  這本是朝廷的事情。

  他們此番出兵,一是為了「歷練」晉起,為了給西陵王一個「我們很重視你外甥」的印象。

  而二來,便是想重新樹立一下晉家的威望——雖然晉家的威望一直無人置喙,但在徹底插手去攪動這場風雲之前,總是需要邁出第一步的。

  就算不去西北,也會去東北西南。

  所以廖烽是死是活,與他們並無什麼干連,只要摧毀了一干叛軍,他們的目的便已經達到了。

  難不成留下廖烽一條狗命,他還敢報復晉家不成?

  這一點晉擎雲也是深知的,故而只是稍一作想便點了頭,道:「給他們傳信吧——」

  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是……兒子這便去辦。」晉餘明抹了一把眼角邊的熱淚。

  「你母親西去的消息可已經傳出去了?」晉擎雲忽然問道。

  「除了府中的下人之外,外面還未有人得知……一切都在等父親回來之後做主。」晉餘明答道。

  晉擎雲聞言點頭「嗯」了一聲,隨後又道:「交待謝氏一聲,暫時讓下人們將嘴巴封起來,容後再做決斷。」

  「父親……」晉餘明微一皺眉,不解道:「為何不讓母親早日入土為安?」

  「阿覓與然之從筠州趕回少說也要大半月之久,在此期間,難保不會出什麼差池。」

  「可是父親……」

  晉餘明還待再說,卻被晉擎雲皺眉打斷了道:「莫要多言,如今局勢不同以往,自是凡事都要更謹慎些!」

  晉餘明抿緊了嘴,表情顯得尤為複雜。

  又是局勢。

  口口聲聲,一舉一動都是在籌謀,竟連髮妻之死都要如此……

  「如今天氣漸熱了,將你母親安置到後祠堂中吧,記得交待下人多放些寒冰進去。」晉擎雲再交代了這麼一句,便拂袖去了。

  他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此次前往數洲地,他發現了諸多可疑之處,心中所起的疑雲,尚且需要一一來證實。

  ……

  晉餘明派去傳信的侍衛,在第十日便進了筠州地界。

  這般神速,與他所持的晉國公府令牌一路暢通無阻有關,亦同路上累死的那幾匹馬有關。

  「大公子,大公子!」

  筠州城中的一間歌舞坊裡,晉覓的貼身小廝奔走而來,地爬上了二樓,找到了正倒在軟榻裡,晃著酒杯,睜著一雙醺醺醉眼望著衣著暴露的舞娘們的晉家大公子晉覓。

  「大公子不好了!」

  小廝一進門便焦急的喊道,驚得一干舞娘與奏樂師們紛紛停止了動作去看他。

  四周陡然安靜下來,再不復方才的旖旎氣氛,晉覓晃酒杯的動作便是一僵,見是自己的貼身小廝擾了興緻,立即叱道:「大呼小叫個什麼勁兒,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歇一歇,興緻全讓你給攪了!」

  「公子……這回是真的大事不好了!」

  晉覓見他如此沒有眼色,眼見就要撲到自己跟前來,側了側身子直了起來,沉著臉道:「你家中死人了不成!」

  不是啊,是您家中死人了啊大公子!

  小廝卻不敢這麼說,只有來到晉覓跟前強忍著他的冷臉,低聲說道:「……」

  「你說什麼?!」

  晉覓豁然彈坐起身,一把揪住了小廝的衣領,表情驚怒。

  一干舞娘與樂師見狀紛紛退了出去,不敢摻和這位京城來的晉大公子的事情。

  「是真的……世子爺派人來傳的信!說老夫人就是月初沒的……」小廝哭喪著一張臉說道。

  晉覓空瞪著一雙眼睛,拽著小廝衣領的手絲毫沒有放鬆,因為醉酒而顯得格外渾濁的眼睛裡一派不可置信。

  祖母怎麼就這麼沒了?

  在他的印象裡,自幼祖母便是整個晉國公府裡最維護他的人,不管他犯了什麼錯,弄砸了多麼重要的事情,祖母都不曾對他說過一句重話。

  可祖母病了的這幾年,他便沒怎麼去見過她了,故而對她的印象一直還停留在之前的樣子——一個對待下人總是格外嚴厲、待他卻向來慈祥寵溺的老太太。

  可人怎麼就……突然沒了呢?

  晉覓只覺得太突然。

  同時,還覺得背後陡然一空,像是長久以來最堅實的靠山轟然倒塌了一般。

  近年來不光是祖父,就連父親亦暗下待他越發嚴厲了起來。

  他向來不認為這是一種好現象,他不想改變,他已經習慣這種生活方式了,他不知道祖父和父親一直對他說的那些大道理有什麼用,他學那些一套一套的東西又有什麼用,反正晉家的地位是無人能夠動搖的,那他為什麼不能像祖母希望的那樣活著?

  「……」

  轉瞬間,晉覓想了太多。

  漸漸地,他握著小廝衣領的手緩緩鬆開了來,整個人又無力地重新跌坐回了脂粉香氣濃馥的軟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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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
發表於 2016-5-11 17:50:02 |只看該作者
372:公私不分

  筠州城今日晴空朗朗,一片陽光明媚。

  太守府。

  新收拾出來的客院中,兩名太守府的『貴客』坐在院中的樹蔭下,鋪了張席子,又墊了張足夠厚實的氈毯,促膝剝著瓜子兒。

  這是兩個姑娘,年紀長些的那位著一身深紫衣裙,梳著垂髻,看眉眼很有些颯爽穩重的樣子;另一位著螢綠半臂,藕粉邊兒裙子的年紀稍小一些,杏仁眼兒團團臉,是一副嬌憨的相貌,只微尖的下巴偏又襯出了幾分嬌俏感來。

  這倆姑娘也不是旁人,一個是華常靜,另一個便是江櫻了。

  至於二人為什麼會住進了這太守府來,倒還真與晉起和江浪的身份沒多大關係,而是全靠的華老爺華泉的面子。

  ——據說是五年前華泉來到了筠州,正逢筠州大旱,當時十分大手筆地拋下了一筆賑災捐款,近十萬兩雪花銀不光亮瞎了筠州百姓的眼,也解了清廉一生,囊中積蓄羞澀的鄧太守的燃眉之急。

  至此後,但凡是華家的人來到筠州,鄧太守必要厚待,縱然沒有頓頓山珍海味伺候著,但也會處處安排得當,熱情周到。

  而此番得知華常靜來到了筠州,並有意長住,鄧家夫人更是立即將人連拉帶拽的帶回了太守府,只稱姑娘家的住在客棧多有不便,更遑論還要長住。

  華常靜與鄧家夫人本就打過幾次照面,對其印象不錯,再加上實在拗不過對方的熱情,只有答應了下來。

  這一個多月的行程,住客棧的確也是住的膩了。換個有院子的,倒也不錯。

  江櫻則是完全沾了華常靜的光兒,才得以被順帶著迎進了太守府。

  「華姐姐,咱們也不好一直這麼白住吧?」

  江櫻磕了半把瓜子兒,剛覺得有些口渴,將瓜子放下,便立即又丫鬟捧來了一碗用杏仁兒去了膻味的羊奶。

  江櫻道了謝接過喝了。趁著丫鬟將碗送回房中的間隙。忍不住對華常靜問道。

  華常靜還好,畢竟有父親積下的福德,可她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就顯得有些不好了。

  況且還被人這麼周全的伺候著,無功不受祿,江櫻總覺得不自在。

  「怎麼就是白住了?」華常靜反問道:「昨個兒夜裡,你的小紅不是還幫他們捉到了那個什麼盜聖。破了一樁難案嗎?」

  華常靜所說的『小紅』,是江櫻帶在了身邊的紅獅。

  而這個新名字的由來。無需多想,便就能很輕易地分辨出是出自何人之意。

  至於這個什麼盜聖,據說是常年在筠州城的富貴人家行竊,雖然打著劫富濟貧的名號。還自封為盜聖,但這些年來的事實證明,劫富濟貧四個字。他只做到了前兩個。

  這讓筠州百姓十分惱火,尤其是有錢的那一小部分。

  可奈何這位盜聖雖然誠信不佳。但武功卻是頂好,縱然官府多年追捕,卻也一無所獲,回回都會讓他溜走,更折辱人的是,縣衙裡的金匾都被他偷去了好幾塊,以至於今日筠州縣衙的匾額換成了鑲銅的次品貨。

  但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想像不到,這位狡猾奸詐的『盜聖』於昨夜,竟被太守府中的一位客人身邊的侍女,一拳頭給打殘了。

  這位侍女,便是小紅。

  以至於今日一早,鄧太守親自過來了一趟,除了代筠州百姓表達了一番感激之意之外,還很有誠意地邀請了小紅去衙門對幾位名捕稍加指點一番——礙於禮貌,再三強調只是指點一二。

  那一拳雖然他沒瞧見是怎麼打出去的,但今早他去牢裡看過了,那位『盜聖』至今還是站不起來的……

  這是位奇人啊。

  鄧太守本著造福筠州百姓的想法提出的建議,卻被江櫻婉拒了。

  她倒不是小心眼,而是就小紅那脾氣,去了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事情來,沒準兒那幾位名捕功夫沒學到,命卻沒了。

  這假設半點都不帶危言聳聽的。

  現在的小紅,身上的『人性特徵』還不夠明顯,素日裡,她都不敢帶她在生人過多的場合過分停留。

  總而言之指點捕快這一提議利大於弊。

  鄧太守見她不答應,也沒再繼續強人所難,只是走的時候,面色難掩失望。

  而此刻江櫻聽華常靜提起小紅捉到了『盜聖』一事,唯有哭笑不得,「那也不是這麼個抵法兒啊…」

  「那你說怎麼辦?」華常靜玩笑道:「給銀子必定是不會要的,難不成要買幾車山芋送過來做謝禮?」

  不料江櫻一本正經地搖頭道:「可山芋不好保存,幾車得吃到什麼時候才能完?」

  華常靜望著她,沉默了一下,重新低下了頭去。

  得,她還安安靜靜的嗑她的瓜子兒吧……

  「誒?對啊…」江櫻恍然道:「謝禮……對,咱們去買些謝禮不就成了?不一定非得買山芋啊——」

  華常靜沒搭理她,緊接著又聽她自言自語道:「咱們可以買些其它的,譬如核桃桂圓,松子兒這類乾貨啊…」

  華常靜嗑瓜子的動作登時一僵。

  下一瞬,卻見一隻蔥管兒似的白嫩指頭伸到了自己眼前,道:「還可以買些瓜子兒。」

  華常靜嘆了口氣,將手中的瓜子放了下來。

  語重心長地說道:「很顯然你一個小姑娘,送這些東西是不合適的……」

  完全就是一種剛下山的人帶著土特產來看望親戚的即視感?

  她根本不敢想她們倆挑著一筐筐乾貨送到太守府來,鄧太守與鄧夫人會是怎麼的一番表情。

  「方才你不是說送山芋的嗎?」江櫻聽華常靜反對,表示不理解了。

  「我錯了……」華常靜舉手表示投降,她不該與一個吃貨開這種玩笑,助她打開這神奇的腦洞的。

  江櫻疑惑間。卻被華常靜一把從毯子上拉了起來,道:「你要真想送東西,我帶你去買些像樣兒的送去——」

  「可除了乾貨之外,其它的都不方便保存啊,尤其現在天也熱了……你有什麼好法子嗎?」江櫻邊順從地穿上粉緞鞋,邊向華常靜問道。

  「你怎麼就跟吃的杠上了?」華常靜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帶你去珠寶樓買幾套像樣兒的首飾送過去!」

  送首飾?

  這個好!

  高端大氣上檔次。

  這怪她,怪她自個兒平時不喜歡琢磨這些金銀玉石點綴之物。只喜歡吃的。故而一面臨送禮,頭一個想到的便是送吃的……

  江櫻自我反省之際,華常靜亦有些怒其不爭地說道:「喜歡吃沒錯兒。可總不能時刻只惦記著吃食。你現如今一個人還好,待以後成了親,面對婆母小姑子,妯娌之間的來往。豈不要全亂套了?」

  她這人有個毛病,一旦與誰走的近了。便總忍不住操各種心。

  江櫻聞言稍稍一愣,覺得這話說的很有道理。

  那些繁瑣的人情世故,她確實是極不擅長的。

  不對……

  轉瞬間,她的表情便輕鬆了起來。搖了頭說道:「這倒沒什麼可擔心的,晉大哥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姐妹……我以後只要大致地學一學如何如何管家便成了。」

  華常靜:「……」

  哦。這倒也是。

  ……

  華常靜與江櫻二人簡單地收拾了一番,便帶著阿菊出府上了街。

  至於小紅……她現如今還沒有很好的學會該如何與外面的人相處。故而上街這種事情,江櫻沒辦法帶著的,只能留她在家中,由阿瞞進行下一步的調教。

  「不好了!」

  江櫻華常靜與阿菊三人剛在市玉街下了馬車,便聽得『轟』地一聲巨響,或由於距離過遠的緣故,震力並不算強,但還是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陣天搖地晃。

  「怎麼了!」

  阿菊穩住身形,驚惶地望著由街道前方抱頭逃竄而來的諸多百姓。

  情況一時混亂的不成樣子,大批的人流朝著她們的方向湧來,而似乎只有她們站著不動,故而三人幾乎是頃刻間就被衝撞了開來。

  「阿櫻!」

  華常靜抬起手臂揮著帕子喊道。

  然而人流洶湧,加之場面失控的喧囂,她這點聲音根本不足以傳到江櫻耳中,更何況江櫻身高不佔優勢,被擠入人群中,一眨眼便被淹沒在了其中,連塊衣角都尋不見了。

  「快逃啊!」

  人群中有人奮力高呼道。

  「西蠻人用火藥炸毀了城門,就要攻進城中來了!」

  「大家快回家藏好,千萬別露頭兒!」

  「他娘的,西蠻這伙狗日的雜種!晉家軍還沒走,他們這是吃了狗膽了!」

  「晉家的軍馬很快就到了,城裡要打仗了!」

  「快跑啊…」

  「娘……嗚嗚嗚……」

  人聲噪雜,怒罵聲,驚慌聲,以及被人流擠散的呼應聲,或是為氣氛所驚的嚎哭聲,交織在一起,再有鼻間隱隱的炮火味,令人無法不去慌亂。

  人潮中,江櫻被撞的東倒西歪,連腳步都站不穩,聽著耳邊林林總總的聲音,有些遲鈍地反應過來——這是要打仗了!

  西蠻人主動攻過來了!

  被動『收留』了廖烽的西蠻,不是避開晉家的注意還來不及的嗎?

  怎麼敢主動進攻筠州的?

  不要命了嗎?

  可江櫻不知道的是,西蠻此舉確實是抱有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心——

  ……

  「這幫蠻牛!是連夜吃了瘋藥不成!」

  筠州城外,晉家軍營中,嬴將軍驚怒而起,砸了手中的茶碗。

  「嬴將軍!蠻軍炸開了城門,鄧太守正帶人在城門前殊死相抗……已經撐不了多久了!可要立即派兵前去增援?」前來傳話的士兵滿臉髒污血腥,顯是從城門前的惡戰中奮死逃回來的。

  「立即傳令下去——」

  「嬴將軍!」

  嬴將軍話還沒吩咐完,便有士兵隔著營帳稟道:「稟主帥,副帥已帶一隊人馬先一步出發,前往筠州城增援鄧太守去了!」

  「哪位副帥?!」嬴將軍赫然一瞪眼睛,驚異地問道。

  但心中大抵已是有了答案。

  晉家兩位公子皆是作為副帥,而其中一位這個時辰怕是還是帳中昏睡做夢——

  「是二公子!」

  帳外士兵答道。

  「帶了多少人?」

  「只副帥麾下五千兵馬——」

  得了意料中的答案,嬴將軍的眉頭豁然緊鎖起來,立即跨步出了主帥帳營,邊肅然吩咐道:「點五萬人馬,隨本帥前往!」

  二公子終究還是太過年輕,少年意氣了!

  京都秘密傳來消息,說是晉老夫人仙去,要他們即日拔營回京,領命的訊書都已傳了回去,意欲這兩日便準備動身,豈料在這節骨眼上,蠻人竟有此等同自尋死路的驚人舉動——而這樣毫無準備又兇險的應戰,縱然是退一萬步講,也是決不能讓士族公子親自上陣冒險的!

  若是有半分差池,他都難以向晉公交待!

  ……

  筠州城外,一隊動作整肅的人馬正朝著筠州城靠近,所經之處,黃煙漫天。

  此處距筠州城已不足五里遠,隔著筆直的官道往前看,已隱隱可以看到四起的狼煙。

  數千軍士見狀無不心下憤慨至極,只恨身下的馬蹄不能再快一些,好早些抵達筠州城前,與這公然入侵風國邊境的囂張蠻軍痛快一戰,以解心中滔天怒意。

  「宋元駒——」

  戰馬之上,一身軟銀盔甲的晉起凝眸望著漸漸顯現在視線中的城門輪廓,出聲道。

  「屬下在!」戰事在前,宋元駒一改素日作風,滿臉肅然緊繃之色,聲音鏗鏘有力地應道。

  「帶三千人馬從西城門入城,保護好太守府一干家眷。」

  「啥?!」

  宋元駒一個沒繃住,聲線劈了個叉兒。

  ……不讓他參戰了?

  他鬥志昂揚的隨軍出發,結果等著他的竟是去保護什麼太守府的家眷?

  太守府是有多大,竟須得他帶三千人馬前去!

  要知道他們統共只帶了五千人出來?

  得了吧,什麼太守府家眷,那跟他們有什麼干係,分明是因為太守府裡住著個江姑娘!

  這公私不分的……還能再明目張膽一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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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5
發表於 2016-5-11 17:50:15 |只看該作者
373:劣勢

  「主子,讓逸陽去吧?」

  宋元駒婉拒道:「那小子做事向來牢靠,對筠州城裡的地形又比我熟悉的多——」

  然而回答他的卻只有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

  晉起跟沒聽見似得。

  但宋元駒卻知道他聽見了。

  只是,懶得同他費口舌罷了……

  主子的吩咐他不敢違背,但……也沒有這樣做事兒的啊!

  他從營中衝出來,是抱著痛快一戰的大抱負的,怎麼眼見要到城門前了,連血腥味兒都聞著了,卻一改口,讓他去保護女眷!

  「大材小用可不是一個明智的主公該有的行徑啊……」宋元駒滿臉灰敗地小聲咕噥了一句。

  晉起的聽力卻出奇的好,聞言當即向宋元駒投去了警告的眼神。

  宋元駒被冷的一個哆嗦,當即道:「前面路口,屬下就帶人馬改路去西城門!」

  呸,他怎麼能說保護江姑娘是大材小用,真是愚蠢!

  八成主子還覺得是小材大用了呢……!

  ……

  「什麼?打起來了!」

  日上三竿已是一個時辰之前的事情,眼見著午時都要過去,宿醉的晉覓方結束了他的自然醒。

  洗漱完後更衣之時,忽聽伺候的小廝說起了今日上午蠻軍攻城的事情。

  「蠻軍是拿好幾車火藥將城門生生給炸開的!那麼厚的城門,都被炸的稀巴爛了……後來鄧太守率兵前去抵抗,但也無濟於事,聽說短短一個時辰不到便折了七八成的軍力,就連鄧太守本人也受了重傷。所幸二公子及時趕到,救了他一條性命——」

  晉覓睡覺的這段時間,他都把情況給探聽清楚了,就知道主子醒來定要問起這些的。

  「哼!」晉覓過了最初的那會子震驚勁兒,此刻已經冷靜了下來,畢竟怎麼打也打不到他跟前來,於是又有了閒心來諷刺晉起:「一出了事情。他倒跑的最快。也不知是湊的什麼熱鬧,不愧是大伯早年留下來的野種,倒也知道自己命賤的可以——​​」

  一個士族子弟。倒是比一幫草芥還要不知惜命。

  「大公子這話跟奴才說說就是了……可勿要在晉公和世子爺面前說起啊……尤其是晉公,是最忌諱旁人說起銘公子的……」嚴格來說,是不能聽得任何人對銘公子不敬。

  但小廝可不敢這麼說,雖然他自幼便聽府中長輩說過銘公子的美名。並也在心中存下了一份敬重。

  「這還用你說,你當本公子是傻子不成?」晉覓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怎麼所有的人提到他那短命的大伯都是這幅模樣,跟供神似的,活著的時候真有那麼了不起嗎?

  「……現如今這情況,京城怕是一時半刻回不了了。嬴將軍與二公子都在前線,大公子可要傳信告知一聲晉公,現如今西北這邊的情形?」小廝轉開了話題。謹慎地問道。

  豈料卻惹得晉覓皺了眉,反問他道:「他們打他們的仗。關我何​​事?按照原計劃,明日一早啟程回京!我祖母還等著我回去才能下葬,本公子哪裡有這個閒工夫陪他們在這裡乾耗!」

  說白了就是好不容易逮著了機會能夠離開這個鬼地方,傻子才願意繼續待下去。

  「大公子……」小廝聞言驚異了。

  這話的意思是不管嬴將軍的意思、也不等二公子回來,自己一個人回京去?

  ……還有這樣兒的?

  他並非晉覓原先在京城的貼身小廝,原裝的那個早在來往西北的半路上便被晉覓差人給活活打死了,原因好像是因為刮壞了晉覓的一塊兒貼身玉佩……

  故而這位半路被拉過來伺候的小廝並不太了解晉覓平素的行事作風,若不然,此刻聽到他這麼說,必是不會感到驚訝的。

  因為這種行徑之於他而言,實在是太過稀疏平常。

  小廝想著要不要勸上兩句,但思及那位被活活打死的前輩,便也只好緘口不言。

  次日一早,晉覓罕見的起了個早。

  言出必行地、帶著一隊精銳人馬浩浩蕩蕩地離開了軍營。

  而此時,筠州城外的蠻軍經過一夜的休整過後,已經發起了第二輪進攻。

  至於這群蠻人是怎麼捱過晉家軍的『碾壓』,並且贏得了時間進行休整的原因,說起來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昨日晉起與宋元駒分道之後,帶著兩千軍士入城增援,救下了鄧太守一命,暫時穩住了被動的形勢——然而雙方僵持了近兩個時辰,蠻軍仗著人多勢眾,竟隱隱有了要佔取上風​​之象,而由嬴將軍親自指揮帶來的五萬援軍,卻是遲遲未到。

  顯然是出了差池。

  可浩浩蕩蕩的五萬人馬,能出得什麼差池以至於頃刻間音訊全無?

  ——致使其全軍覆沒在西北自是無人有這個通天本領。

  他們是被困在了城外的深山之中。

  筠州城外的岳雲山。

  岳雲山是從南面進去筠州城的必經之處,山中早年由官府開鑿出了一道尚算寬廣的山路,雖因山勢問題道路頗為崎嶇,綿延數里,但在惡劣的筠州境地,已算得上中上乘的山路了。

  可就是在這條「中上乘」的山路中,由嬴將軍帶領的晉家軍們被團團困住了。

  此處山路再難行,寬闊的官道卻勝在只有這蜿蜒的一條,並無岔路,而嬴將軍經驗豐厚,也並未取捷徑而行,故而迷路是絕無可能的——他們是被山中忽起的毒霧攔住了去路。

  而這場毒霧自四周浮現之時恰巧是五萬人馬全部入山之後,同刻,山前山後的出口皆被從兩側砸落的亂石堵死。

  吸入毒霧後的士兵們,漸覺身體軟綿無力,且皮膚表面開始出現瘙癢潰爛的現象。雖不足以要人性命,卻令人倍感折磨,又因無力破石出山,加之極不容易送出去回營中請求援軍的士兵一夜未歸,諸多士兵們皆陷入了恐慌的境地。

  「人還是沒有回來?」

  微青的天色開始泛白,山中溫度極低,嬴將軍白中透青起了幾道乾裂溝痕的嘴唇抿的死死的。臉上陰雲密布。

  「稟主帥……還。還沒有回來……」回話之人是個年輕的士兵,看起來十分的驚惶,連聲音都在打顫。

  「你是哪個營的?」嬴將軍正在火頭兒上。打眼他這副慫樣,只覺得分外礙眼。

  「屬下,屬下是大公子手下……第三營的……」

  嬴將軍聞言便是一皺眉,也沒了懲戒的心思。只不耐煩地揮手將人屏退了下去。

  山風乍起,兩側樹木綠枝隨風搖動。影子打在人的臉上忽明忽暗,加以不堪忍受的窸窸窣窣的嘆氣與呻吟,將氣氛襯託的格外消沉。

  「怕是送信的人根本沒能出得這座山去。」

  出口處定還有埋伏。

  嬴將軍暗暗握緊了拳頭,手掌中卻是半分力氣也蓄不起來。

  「徹夜沒有音訊。難道大公子待在營中竟是毫無所察嗎?」一名牙將撓了一把鬍子,悶悶地說道。

  就算不參與,至少也要派人關注著戰況吧?

  他們被困在山中整整一夜。二公子帶著幾千人馬在城前奮戰,也不知這位大公子有無帶人前去增援。

  「……」嬴將軍聞言未語。

  這位大公子。他等了這麼一整夜也沒等來,如今是已經不指望了,這山,他今日就是粉身碎骨也要衝出去!

  ……而現如今,他最擔憂的卻是筠州城中的晉起。

  身邊的牙將似有所查一般,憂慮重重的嘆了口氣,道:「也不知二公子如今怎麼樣了,他只帶了五千人前去增援,怕是佔不了什麼優勢……」

  豈止是不佔優勢。

  甚至稱得上螳臂當車。

  「我現如今只願他勿要爭強好勝,逞一時之勇而置安危於不顧……知進退一些。」嬴將軍道。

  「可二公子畢竟年紀尚輕,沒有多少戰場上的經驗,前頭幾次與廖烽之戰又場場大捷,不免會長出幾分少年志氣來……而他本身又非膽怯之輩,讓他避戰而求保,怕是不太可能了。」牙將說到此處,苦笑了一聲。

  又不是人人都像大公子一樣。

  他說的這些,嬴將軍自然也清楚,卻也有些不認同,牙將對晉起的了解自然沒有他來的深,在他看來,二公子或許會有幾分少年意氣,但絕非浮躁衝動之人。

  然而在那等凶險的情況之下……

  「突出重圍派人回營中請大公子增援也是有可能的,但必定要路過此處……也只能白跑一趟……」

  嬴將軍聞得此言,再也坐不住了,握住支在地上的刀鞘豁然站起了身來,道:「拿火藥來!」

  既然等不來人,那麼他就炸出一條血路來!

  「……主帥!」

  周圍幾名士兵聞言大駭。

  此處不比平原,兩側山勢陡峭,火藥力猛難以掌控,一個不慎怕是會引起山崩!

  到時別說出山了,就是活命恐怕都是難如登天!

  牙將也拿制止的目光看向嬴將軍。

  此舉太過於衝動,也太過於冒險了——

  「不如再等一等大公子……」有人怯懦地說道。

  嬴將軍的眼神沉了沉,對晉覓早已不抱任何希望,這位『不理俗事』的公子,此刻怕是正沉浸在夢鄉當中,哪裡有時間來管他們的死活!

  可嬴將軍不知道的是,此時的晉覓早已醒來,已經收拾好了行裝準備回京了。

  若要問一句,他是否知道筠州城這邊的消息,答案自是毫無疑問的——軍營中但凡不是個聾子,想必都已聽說了二公子被困筠州城,嬴將軍與五萬兵馬『下落不明』的消息。

  可晉覓並不放在心上。

  他知道嬴將軍有能力解決此事,攜著五萬兵力,就是想敗,也是敗不了的。

  更重要的是,他想藉此來『挫一挫晉起的威風』,甚至更希望晉起永遠不要再回京城。

  晉家的公子,本就該只他一個。

  懷揣著此等『如意算盤』的晉覓,哪裡會知岳雲山中此刻的情形是如何。

  聽得四周躁動起來,嬴將軍眼神凝固似寒冰,決絕而佈滿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在眾兵士的緊張註目之下,豁然拔出了鞘中長刀。

  刀器出鞘的聲音陡然響起,在清晨的山谷中來回迴盪了兩遭,使得眾人的精神立即為之一振,場面也隨之安靜了下來。

  「現如今筠州城中情勢難辨,難保蠻人的鐵騎已經踏破了我們風國子民的家園!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等雖為晉家麾下軍士,肩上扛的卻不光是晉家的榮辱,更有家國使命!暫且不論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大道理,單說堂堂晉家二公子,都能身先士卒親自領兵支援,將自身安危置之度外,而我等吃晉家飯存活的包衣庶人,難道竟比二公子來的金貴嗎!難道就要貪生怕死的窩在這岳雲山中,讓二公子孤立無援,讓蠻人放肆侵害我們的百姓嗎!」

  四周越發的安靜了。

  是的,筠州城中不光有黎明百姓,還有二公子……

  「莫蒙!」

  嬴將軍已經紅了脖子​​,粗著嗓音喊道。

  牙將聽是自己的名字,連忙上前聽令。

  猝不及防之下,卻見嬴將軍將自己手中的長刀朝他直直拋了過來。

  牙將險險接住。

  「拿好這把刀,讓弟兄們都退後,越遠越好!這火藥本帥來點,若我葬身於此,你便代本帥拿這把刀割下西蠻狗賊的人頭來祭!」

  「……主帥!」

  眾人聞言大駭,紛紛喊道。

  「讓屬下來吧!」

  「讓屬下來!」

  嬴將軍見狀面有動容之色,振聲道:「我就知道,我嬴穹手下,沒有貪生怕死的窩囊廢!」

  ……

  岳雲山中士氣陡然高漲,個個被激的紅了眼睛,然而筠州城中,卻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筠州城中安靜備至,平日熱鬧的長街上此刻空無一人,只有商舖的幌幡在晨風中前後飄動著。

  恍若一座空城——若非是有偶爾幾家的煙囪中徐徐冒出的青煙,以及淡淡的飯菜香。

  ……沒法子,仗要打,風頭得避,但飯還是得吃的。

  而這些在慌亂中得以回家的百姓尚算幸運,好歹還能吃上飽飯,但那些被擠散了躲起來,礙於外面的情況過於凶險,暫時不敢輕易露頭的人,便很有些淒慘了。

  譬如,江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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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6
發表於 2016-5-11 17:50:33 |只看該作者
374:你是來搞笑的嗎?

  從昨日上午到現在,江櫻已近是一天一夜沒有吃過一口東西,喝過一滴水了。

  她與華常靜走散之後,幾乎沒有任何反應的餘地,便被洶湧的人潮一路向西擠去,腳下根本不聽使喚,甚至完全是半分力氣都不用使也能走的飛快的那一種……

  待她姑且回過神來之後,已經置身在這座破廟。

  這是一座廢棄的佛廟,但具體是供著的什麼佛便不得而知了——因為此處已破落至佛像都瞧不見半尊。

  與江櫻一同被擠了進來的還有兩個人,是一對衣著尋常的年輕夫妻。

  三人剛一「失足」被擠進來,那男子便急忙將兩扇殘破的木門關上了來,為防止更多的人被擠進來一般。

  「這位姑娘可是筠州本地人?」男人將門關上栓好之後,忽然向江櫻問道。

  江櫻當時被他忽然關門的動作給整懵了,只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男人見狀便道:「那姑娘就暫時先與我夫妻二人在此暫避吧,外面如今人流混亂,又是炮火連天之勢,姑娘孤身一人出去太過危險,不如等形勢穩定下來再出去。」

  江櫻這才領會到他的意思,心下贊同,是以便點頭答應了下來,與這夫妻二人做了個伴,同避在這破廟下。

  可事實證明,她的這個決定並不正確。

  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逐漸地發現……她扮演的角色比較尷尬。

  這對小夫妻似剛新婚不久,正是如漆似膠的時候,心寬的也是可以——除了女子剛進來的時候有些擔憂外面的情況之外,後得了男子的安慰。二人主要的事情基本上便是低聲談笑與打情罵俏了……

  這還算好的,更讓江櫻感到凌亂的還當是那位相貌平平、醋勁兒卻很大的年輕婦人,頻頻對她投來的戒備眼神。

  說的更形象一些,就好比是……防備情敵一般!

  一開始的時候,甚至還因起初男子對江櫻說了那一番建議她留下來避風頭的話,其中有著些許萍水相逢的關切,而跟男子擺了好一陣臭臉。男子百般無奈。只有答應她下來,不再同江櫻說話。

  而旁聽了整個過程的江櫻覺得受到了侮辱。

  她當時之所以留下來,抱有的分明是三人共同避難。相互扶持安慰,也好有個照應的目的?

  怎麼就成了這種幼稚又狗血的畫風了?

  更何況……她不過是起初禮貌性的道了句謝,什麼時候有表現出覬覦這位大哥的意思了啊喂!

  她也是有心上人的!

  士可殺不可辱!

  當時的江櫻是憤然起了身的,然而待推開房門欲離開這個傷心處的時候。卻聽得一陣轟隆的巨響,廟外屋檐下震落下來的瓦片摔的粉碎。以及外面的長街上空無一人,但凡是能躲避的地方皆已被緊閉起來,加之完全不知道此處是什麼地方……這種種無處可逃的情形,讓江櫻為之一愣。有著短暫的迷茫。

  愣完之後,便慫了。

  在身後這對因為方才的突然震響而緊緊相擁在一起的年輕夫婦驚惑的眼神之下,她盡量動作自然地收回了腳。將兩扇彷彿隨時都會散掉的木門重新關好——

  「我就是……看看外頭的情形怎麼樣了。」

  ……

  於是這一夜,江櫻過的分外難熬。

  她很餓。

  她幾番想爬起來鑽到空間裡找些吃的。可奈何這對夫妻直到大半夜也沒能安靜下來,但這也怪不得他們,因為上半夜的時候,外面的形勢動蕩的厲害,時有炮火聲響起,隔著破落的木門往外瞧,常能看到火光陣陣。

  江櫻縮在一處角落裡往外瞧著,忽然有些擔心晉起。

  但這種兇險的對戰,怎麼著也輪不到他堂堂一個士族公子親自領兵上陣吧?

  聽說晉家軍光是在兵力上,就已經甩了西蠻好幾條街。

  那這場仗,應當打不了幾日吧?

  華姐姐與她走散之後肯定在找她,不知道她現在在什麼地方,有沒有找到一個可以暫避的地方……

  江櫻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捂著有些痙攣的胃部漸漸睡了過去。

  臨睡之前,江櫻聽著那夫妻二人的低語聲,知道自己今夜必定是耗不過他們了,甘拜下風,放任困意將自己籠罩之餘,只有暗暗提醒自己明日必要早早醒來,好趁著他們在沒醒之前,溜進空間菜園裡填一填肚子,就是只吃倆果子也是好的……

  或許是吃的意念過於強大的緣故,江櫻次日果然醒的極早,甚至在天亮之前。

  睜開眼睛,她望著頭頂結滿了蜘蛛網的老舊房梁和積塵厚厚的四周,暈乎了一會兒,閉上了眼睛,又重新張開。

  適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何處,和自己肩上所背負的「使命」。

  江櫻爬坐起來,邊謹慎地抬頭看向對面。

  這一眼瞧過去,卻是立即懵圈了。

  對面的男人竟然已經醒了,此刻聽得動靜,朝她投來了視線。

  江櫻傻眼地看著他。

  「……」

  這才什麼時辰?

  年紀輕輕的,睡眠質量怎麼就那麼差?!

  男人沒注意到江櫻的異樣,將她呆滯中帶著些許絕望的表情當作了初醒過來的朦朧。

  他的聲音放的很低,是怕吵醒了懷中睡的正熟的妻子,道:「姑娘怎麼醒的這麼早?」

  「不如你早……」

  江櫻卻絲毫沒有要去顧慮他的顧慮的意思,聲音平靜卻不小,半點也不怕吵醒女子。

  她又沒做虧心事,幹什麼要畏畏縮縮的。

  再者,她覺得自己被命運捉弄,活的很艱難,已有些不想面對這個世界了。

  見這位小姑娘剛坐起身卻又重新躺倒。渾身乏力兼以眼神空洞的模樣,男人嘆了口氣,繼續壓低著聲音說道:「內人有些孩子脾氣,又不常出門,故而昨日言行失當了一些,還望姑娘莫要介懷。」

  憑什麼不介懷?

  錯了就錯了,為什麼還要用什麼孩子脾氣和不常出門作為藉口?

  餓著肚子的江櫻心情極度不好。聽他說這些有的沒的。只想送其一對白眼,可想著還要省一省力氣,便應付地「嗯」了一聲。

  男人瞧了一眼她的狀況。皺了皺眉問道:「姑娘可是腹中飢餓?」

  江櫻這回實在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請問這是在說廢話嗎?

  她從昨日上午被擠進來一直到現在,一粒米都不曾吃過,能不餓嗎?

  「我昨日倒是帶了些乾糧出來。糙是糙了些,但好歹也能頂一頂餓。總好過什麼都不吃……」

  江櫻一聽到這話,臉上立即有了生機,忙地重新爬坐起來,道謝的話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正要往外冒的時候,卻聽對方歉然說道「昨日本想著要分給姑娘一些的,可奈何內人不許……如今倒是沒有剩餘的了。」

  江櫻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一下子沒能反應的過來。

  所以……剛才那些什麼「好歹能頂一頂餓」、「總好過什麼都不吃」……這些話的意義究竟在哪裡?

  就為了炫耀他們夫妻倆吃飽了嗎?

  江櫻已不願再去看這個人哪怕一眼,當即重重地往後一躺。

  「姑娘?」男子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眉目間有些擔憂。

  江櫻重複了閉眼又睜眼的動作,望著上方問道:「敢問這位大哥,你知道太守府怎麼走嗎?」

  她想回去。

  她不想再繼續待在這裡了。

  「太守府?」男人好奇地問道:「這個時候,姑娘一個外地人,去太守府做什麼?」

  末了似想通了什麼,故而又給江櫻普及道:「此刻太守府必定是戒備森嚴的,姑娘就是去了,也不見得能進去……倒不如安心躲在此處來的安全。」

  是把江櫻當成慌亂中為求保護、準備去太守府避難的了。

  江櫻無力與他解釋,只又無力地道:「大哥若是肯告知我,我日後必有重謝。」

  如果可以,她也想換個人問一問,也好省些口舌,可關鍵是外面現在能見著的,一般都不是活人了。

  「至今未有凱旋鑼鼓聲傳來,可見形勢尚未穩定,難保城中沒有蠻賊作惡,姑娘你年紀輕輕,一介弱質女流,當著是要鋌而走險嗎?」

  江櫻無力再多說,再次閉了閉眼睛,再睜開。

  「求大哥行行好,告訴我吧。」

  也怪她當時被擠來的時候沒留意方向。

  「哎……」男人輕嘆了一口氣,道:「既然姑娘一意孤行,我也不好再多加阻攔。」

  「只是我也是初至筠州,並不知這筠州太守府的所在位置。」

  江櫻:「??」

  請問這個人是專程來搞笑的嗎!

  前面是吃東西,現在又是這個,他還真是擅長給別人希望之後又親手摧毀!

  這樣做真的有意義嗎!

  江櫻在內心哀呼一聲,後揣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重重地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了睜開的力氣。

  她現在什麼都不想說、也不想做了……

  她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地哭上一場…

  ……

  而全然不知她根本不在太守府中的宋元駒,此刻正氣定神閒的握著一柄劍負手在太守府府門前來回晃悠著,自認為是一位很合格的護花使者。

  而他為什麼能在明知昨日一戰西蠻佔了上風的情況之下,還能如此地氣定神閒,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他是半點不著急,可底下不知太多內情的下屬們便不如他這般輕鬆了。

  他們都是直屬於晉起麾下的,在平定廖烽的幾場戰役,和日常的相處中,早已對這位世家公子出身的主子心悅誠服,而眼下晉起那邊的情況尚不明了,只聽聞昨日一戰直至下半夜方休,情況兇險至極……他們只恨軍令在身沒有將領的命令無法衝去相助。

  「宋統領,要不要派人去探探情況?」

  每隔上不大一會兒,便會有人問同樣的話。

  宋元駒挑了下眉頭,隔著重疊的屋宇大致地往城門處瞧了一眼,道:「打探什麼,真再打起來,肯定是能聽著動靜的,沒有動靜那就說明正僵持著呢,沒什麼可打探的。」

  士兵:「……」

  宋統領這漠不關心的態度,真的不是因為副帥沒有讓他參戰而心存不滿的報復表現嗎?

  眾人懷疑地看著宋元駒,卻見他微微側過了臉去,望著正東方徐徐升起的紅日。

  「為了不回京奔喪,這也是好費了一番氣力啊…」他一臉玩笑地喃喃自語道。

  「宋統領您一個人在念叨什麼呢?」

  「我念叨著該是到吃早飯的時候了……」宋元駒笑著道,話罷卻是一愣,回過頭去,只見身側站了個膚色偏黑,巴掌小臉上鑲著一雙細長鳳眼的西北姑娘。

  認出這是太守府中的二小姐古再麗,宋元駒面上笑意未減,道:「鄧二小姐怎麼起這麼早,是昨夜沒有睡好嗎?」

  「可不是人人都能像宋統領,大敵臨前,還如此臨危不亂。」古再麗望著前方朦朧晨霧,不苟言笑地說道。

  宋元駒聽出她話中的諷刺之意,也並不生氣,依舊笑著道:「二公子英明神武,我自然安心。」

  「你……」古再麗轉過頭來瞪著他,似對宋元駒這種在生死存亡之際還有心思耍嘴皮子的行為尤其不齒,冷笑了一聲說道:「晉二公子的確智勇雙全,可用人的眼光似乎卻是不怎麼好——如今晉二公子在前方以性命護衛筠州城,嬴將軍的援軍遲遲未到,營中後繼之力斷不表態,情況危在旦夕,宋統領倒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做派!」

  她說的沒錯,筠州城如今看來的確朝不保夕,嬴將軍帶領的五萬人馬杳無音訊,掌管營中餘下兵力的幾位牙將明面上是說沒有帥印兵符無法擅自做主出動,可又有誰看不出來這是得了晉覓的交待——

  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卻也有人容不得她一個女子毫不顧忌的來苛責宋元駒。

  「鄧二小姐還請慎言!」

  宋元駒身側的年輕士兵沉著臉提醒道。

  他們對晉起和宋元駒的信服並不是一日兩日積累出來的,故而縱然他們此刻再擔心,卻也不曾真的懷疑過宋元駒的為人。

  畢竟他們這位統領平素說話就隨心所欲慣了,鮮少能有人猜得出他真正的情緒。

  「這裡是太守府門前,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跟本小姐大呼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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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
發表於 2016-5-11 17:50:49 |只看該作者
375:妹夫與大舅子的關係

  古再麗一記冷眼掃過去,士兵聞之惱火剛欲反駁,卻見宋元駒伸出了一隻握劍的手來擋在了二人中間,笑著打圓場道:「大清早的就拌嘴,可不吉利,鄧二姑娘生性豪爽,直言不諱的慣了,倒也並無惡意,休要多加計較了。」

  年紀尚青的士兵向來聽從他的話,聞言便別過了頭去,不再多說半句。

  宋元駒見狀滿意的笑了,伸手拍了拍他腦袋上的硬盔,道:「真是餓的不行了,我帶你去跟鄧太守討一碗粥吃——順便去看望看望鄧太守身上的傷勢如何了。」

  「真是不識好歹,統領辛辛苦苦一夜未有闔眼親自護衛太守府,她卻不知好歹的反咬一口,說這等難聽的話來抹黑統領!」年輕的士兵還是有些憤憤,待走的遠了些,滿面不平地說道。

  宋元駒啞然失笑。

  這群傻孩子,還真當是保護太守府來了?

  但他只道:「好男不跟女鬥,跟一小姑娘拌嘴可不算有能耐。」

  士兵悶悶地「嗯」了一聲,果然不再提古再麗的不是,卻又念叨起了自家副帥來。

  「副帥那邊的情形也不知如何了……」他抬起頭看向宋元駒問道:「宋統領真的不擔心嗎?」

  宋元駒面上的笑意淡了淡,道:「自是擔心的。」

  怎麼可能不擔心。

  雖然有著石青的縝密謀劃,但誰又能保證所有的一切都能天衣無縫的進行,更何況是稍有不慎便會性命不保的險惡沙場。

  但除了擔心之外,他更多的是信任。

  信任石青那書呆子的腦袋,更信任晉起的決策。

  「那宋統領為什麼不讓兄弟們前去支援……」士兵到底還是問出了這句所有人都在好奇、甚至於不滿的問題。

  得虧他是個新兵,膽子大些。才敢直面地跟宋元駒問出來。

  「咱們這點兒人去了能頂什麼用?」宋元駒反問他。

  士兵愣了一下,后驚道:「……可副帥那裡更少,才兩千人馬啊!」

  「副帥若是不敵,必會找人傳令,你可見著傳令之人了嗎?」宋元駒再次反問。

  士兵沉默了一下,覺得宋元駒這種思維有些不對勁,但讓他「可是」了兩聲過後。偏生又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副帥讓咱們在哪兒守著。咱們便在哪兒守著就是了,旁的,自然有別人來應付。」

  是。嬴將軍是「下落不明」了,軍營裡的餘兵的確也調不動。

  但這些,早就在計劃當中預見過了。

  嘖,這一個個兒的。怎麼就都把一個關鍵的「幫手」給忘了呢?

  「這太守府也不知有什麼好守的……」士兵聽完宋元駒的一番話,由於找不到反駁的話。顯得有些洩氣,只能想將不愉快撒在了這座耗了他們三千精兵良將來護衛的太守府上。

  「小宇子,我可跟你說了,這座太守府裡有樣兒寶貝金貴著呢。守住這寶貝可比守住城門都還要緊,若是護衛有功,功勞可比上戰殺敵還要大呢——」宋元駒佯裝出一副慎重其事的表情說道。

  「什麼寶貝?」士兵驚奇地問道。

  「咳。這個你就得親自去問副帥了……」

  ……

  「副帥!」

  筠州城外臨時紮起的大營帳上,四處沾染著火藥味十足的泥垢混合著深暗的血污。

  晉起盤腿坐在帳中。面前的矮案上既無布軍圖,也無飯食茶水,只一頂銀盔,鮮亮的盔纓支在那裡,一下也不曾晃動過。

  晉起隔著大開的帳簾往外看,一動不動地不知坐了多久,直至視線中的那輪紅日自東方完全升起,現出了完整的輪廓來。

  「該來了吧?」

  坐在下首的石青一身青棉布袍,手中的扇柄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打著木案,探頭往外瞧了一眼忽然說道。

  晉起未語,下一刻便聽得士兵的呼聲響了起來。

  視線中的日出圖便被忽然闖入的人影打破,一位小跑著進來的士兵躬身稟道:「啟稟副帥,蠻軍將領顏巾契已至營前!聲稱要見副帥!」

  「帶了多少人馬?」石青忙地問道。

  士兵的臉色古怪了一下,道:「兩人。」

  若帶大批人馬前來,怕是還沒來到跟前,就已經打起來了。

  只帶了兩名隨從前來,若去圍剿,有失大軍風範。

  本是觀察一下他們是何舉動,可誰知對方一露面便聲稱要見他們副帥。

  昨日一戰兇險至極,雙方皆有折損,眾人尚且心有餘悸,考慮到晉起的身份,本在猶豫是否要前來通傳,可卻聽對方拋出了一個十分有吸引力的條件來——若想知道嬴穹現在何處,讓晉然立即前來見我。

  士兵將這句話複述給了晉起聽。

  「哈。」

  石青聞言輕笑了一聲,士兵分外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此時只見一言未發的晉起站起了身來。

  士兵見他從始自終臉色都未有變動過一下,是典型的臨危不亂的大將風範,又思及昨日在筠州城前與蠻軍對戰之時的英勇,一股敬佩之意頓時由衷而起。

  副帥真是跟一般的世族公子不一樣。

  眼見晉起毫不猶豫地跨步離開了營帳,士兵正猶自沉浸在崇拜的情緒當中之時,卻聽得石青忽然離座喊道:「……副帥留步!」

  聽得他這急切的聲音,晉起頓下腳步,回過了頭去。

  士兵也向石青看去,由於軍中上下無人不知這位軍師的神通,下意識地便以為他是有極重要的事情要交待。

  「副帥將帥盔忘了!」

  石青疾步而來,慎重其事地將手中的紅纓帥盔遞到晉起面前。

  「……」晉起看了他片刻,後接了過來,提在手中便出了營帳。

  石青望著他的背影,面上肅然之色不減。片刻之後,卻轉作了一聲複雜的長嘆。

  「我表哥前腳才剛走,你就擱這兒嘆氣,這不是給他找晦氣嗎?」

  一道女聲忽然傳出,石青一愣,抬頭一瞧,竟見是帶著兩名侍女的冬珠負手走了進來。

  「冬珠公主怎麼過來了?」石青詫異地看著一身華艷異服的她。

  再往其身後一瞧。再無旁人。

  「我怎麼不能過來?」聽他這麼問。冬珠翻了個白眼。

  「公主是一個人過來的?」石青又問。

  冬珠這些日子來一直住在軍營裡,江浪去哪兒她去哪兒,縱然與她直言了她堂堂一個公主。女兒身,不適宜住在軍營裡,卻也不頂用,誰也拗不過她。

  可此時。她不該是繼續待在軍營裡的嗎?

  「晉覓手下的那幫混蛋趁阿烈和表哥不在,竟敢奚落於我。本公主心情不好砍了兩個解氣,那姓馮的便對我一番教育,我聽得不耐煩!便乾脆跑出來了。」

  『姓馮的』是嬴穹身邊的一位軍師,如今年已過六十。生了一副愛說教的性子,雖然不嚴厲,卻勝在有『耐心』。嘮叨起來連贏將軍都怕。

  石青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位公主同晉覓不對付是眾所周知的。這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

  「晉覓那縮頭烏龜,一瞧見打仗天還沒亮就帶人奔回京去了,若不然我砍的可就不是他那幫小嘍羅了!一個男人,成日在暗下搞這些小把戲來絆我,當真是令人不齒,噁心至極。」冬珠帶著侍女走了進來,邊一臉嘲諷地說道。

  「大公子……動身回去了?」石青聞言呆了一下。

  「怎麼,你們還不知道呢?」冬珠冷笑了一聲道:「跑的可比那兔子還快呢!」

  石青驚訝過後,剩下的便只有滿腔的「欽佩」了。

  真是了不得。

  能做出這麼蠢的事情來,也是不得了。

  只是可憐了晉公與晉世子了,家中剛出了這麼一大樁白事,西北忽然出了這樣一場「亂子」,現如今又被未來的掌權人添了這樣的堵……

  嘖嘖,若論『沒事兒找抽』誰做的最到位,大公子敢排第二,絕對是沒人敢認第一了。

  石青正感慨間,只聽環顧了一番四周的冬珠問道:「阿烈人呢?」

  「……應王子啊。」石青看出她前來的真正目的,有些想發笑,卻兀自忍住了,如實道:「應王子方才點完兵,與二公子商討了一番後,便入城去了。」

  而除了冬珠之外,此刻營中怕是幾乎沒人能記得起冬烈這個人來了。

  畢竟平日裡不愛露面,存在感相對而言較弱,此次前來西北也只是做的一個「旁觀客」。

  「入城?」冬珠皺眉問道:「……這個時候他入城做什麼?」

  她方才瞧見晉起出去,計劃分明是已經要實施到最後一步了……那晚死皮賴臉留下來旁聽了的她,並不知道計劃裡有需得江浪在這個節骨眼上去進城做的事。

  難道是臨時有變,出了什麼要緊事嗎?

  那阿烈會不會有危險!

  冬珠立即謹慎戒備起來,直直地看著石青。

  石青被她這格外緊張的眼神晃的有些莫名其妙,有些無奈地說道:「應王子說是不放心姑娘一個人待在太守府裡,得親自去瞧一瞧,順便……吃個早點。」

  冬珠臉上緊張的表情還未來得及褪去,便狠狠地抽了一下嘴角。

  仗在外面打,人在太守府裡竟然還不放心。

  而且這邊來指揮,非得第一時間過去看人?

  到底能不能有點兒以大局為重的概念啊!

  就連她這個從不顧念大局的人都要看不下去了好嗎?

  ……若不是這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她怕是得沒日沒夜的泡在醋罈子裡度日了。

  「我也去——」

  冬珠悶悶地丟下這麼一句話,便片刻不待多留的帶著人轉身走了。

  石青又嘆了口氣。

  不由想到將才應王子才與主子談完正事,便問起了自家妹妹的所在,得知了是在太守府裡,評了句「太不上心」。

  待得知了主子撥了一大半的兵力去護著的時候,臉色才勉強好看了些,卻仍然說自己心神不寧,覺得妹妹的處境不安全,併當即付諸為行動,撩下了兵符將事情全丟給主子,自己動身進城去了。

  這妹夫和大舅子的關係,在攤明關係之後,怎麼就變得這麼奇怪而僵硬了呢?

  這實在太不正常了。

  相比之下他就很幸運了,想他去華家見的華常靜的那幾位兄長的時候,對方除了大灌了他一場酒,以及醉後將他丟在了一座空院裡無人問津之外,其它的一概都算很客氣了!

  ……

  而與未來大舅子相處不佳,心情不太好的晉起,此際已全副武裝,驅著一匹健碩的褐鬃戰馬緩緩來到了現任西蠻汗王顏巾契的面前。

  正如先前去營帳中傳話的士兵所言那般,顏巾契身邊只帶了兩名身披盔甲的隨從——單聽這陣勢,好像還挺『藝高人膽大』,但實際的畫風,卻並不是眾人所料想的那樣。

  顏巾契不過是四十五上下的年紀,卻已顯得老態龍鍾,一件烏亮的魚鱗甲披在身上,看起來很是空蕩,蠟黃的臉色看起來精神氣十分不足。

  晉起身後跟著的幾名士兵瞧見了,只覺得大跌眼鏡……昨日一戰,顏巾契並未親自現身,故而他們也不曾得見過這位信任的西北汗王,如今見了,只覺得與想象中的太過大相徑庭。

  若非是顧念著我軍軍威,他們怕是要捧腹嘲笑一番了。

  就這副羸弱的身軀,瞧著能不能活到過年都是個問題,也真不知究竟是哪裡來的勇氣派軍攻入筠州城,在他們晉家這頭老虎腦袋上拔毛的!

  好好養著身體,別瞎折騰了不好嗎?

  然而他們雖然沒笑,眼底嘲弄的神色卻是遮掩不住。

  顏巾契瞧了不免覺得氣憤,卻也沒有立即發作,只又轉眼去看那端坐在馬上,握著韁繩,面色一派平靜的年輕人——

  「兩年前,肅州城中,就是你……誤殺了我侄顏巾戰?!」顏巾契咬牙切齒地問道。

  幾名士兵聞言面面相覷,瞪大了眼睛。

  二公子殺了顏巾戰?

  那個以暴戾蠻橫,力大無窮著稱的『二汗王』?

  二公子到底偷偷瞞著他們幹了多少令人拍案叫絕的大事啊…

  所以,這個顏巾契又是炸城門,又是突然襲擊的,真正的目的竟是找二公子報仇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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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8
發表於 2016-5-11 17:51:07 |只看該作者
376:妹妹丟了

  與眾人的驚異不同,晉起聞言只是看了顏巾契一眼,波瀾不驚地道:「不是。」

  不是?

  顏巾契冷笑了一聲,道:「堂堂晉家的男兒竟是這樣的敢做不敢當嗎!」

  他查了整整兩年,一直沒有進展,卻在前兩日忽然意外得知了最關鍵的一點……解開了困擾了他整整兩年的疑惑!

  他現如今已經萬分確定自己的二侄子就是死在了這個少年人的箭下!

  「不是誤殺。」

  晉起見他誤解,只得出聲補充了一句。

  這四字一出,不光是顏巾契,雙方的幾名士兵也愣住了。

  ……不是誤殺,那就是故意的了?

  這不是明晃晃的加深仇恨嗎!

  有這麼不會說話的嗎?

  「我那二侄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對他下此殺手!」顏巾契被這一臉平靜,言語間卻透著一股『囂張』的年輕人氣得直打顫,豁然伸出了手中的長槍,槍矛直指著晉起。

  無冤無仇?

  好一個無冤無仇。

  今生確是無冤無仇。

  但那是因為,他不曾再給顏巾戰那個機會。

  見他不語,絲毫沒有回答他的意思,顏巾契越發氣憤,只覺得對方雖然什麼都沒說,卻已經給了他極大的侮辱,當即怒道:「今日你敢不敢與我行一個君子之約——只拿你我二人性命做注,不管誰輸誰嬴,皆不許為難下屬殃及百姓!你我二人今日就來一場了斷!」

  顏巾契話罷,便拍馬朝晉起襲去,形容激動而猙獰。

  然而卻在逼至了一半的距離之時。聽得前方的少年人淡淡地說道:「我並不想殺你。」

  猝不及防之下,顏巾契陡然勒馬,氣的臉都要紫了!

  什麼叫不想殺他?

  認準了他會輸嗎!

  晉起的眼睛卻似看透了他一般,道:「昨日城前一戰,我出乎你意料的安然無恙,加之又忽有奇兵相助,你知敗局已定。便欲拿自己的性命來換取顏氏軍士以及西蠻百姓的安危——」

  「你……」顏巾契見計謀被拆穿。眼中閃過一抹恥辱,他又何嘗不知道這計策是為最下之策,可誰讓他已經輸了!

  他本就沒想過能夠全身而退。但他不甘的是沒能替侄子報仇,為家族洗去恥辱!

  但眼下他能做的,只有儘力去保全無辜的軍士與百姓——

  「嬴穹與你晉家五萬人馬尚且為我所困,我想讓他們死。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你若不想這五萬人馬死無葬身之處,便於我許諾絕不牽連!」顏巾契使出了最後的殺手。

  這也是他留下的最後一條退路。

  晉起卻根本不信。

  他前世雖然沒有跟顏巾契接觸過。但在蠻軍入京之後,卻多次聽說過他的名諱——此人為顏巾烈和顏巾戰的親叔伯,而之所以沒有得到汗王的位置,一來是心身體多病。二來便是出了名的心慈手軟,慈悲心腸。

  此番他下令攻城,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勇氣。或是因為報仇心切,或是因為坐在這個位置上不得已而為之。

  晉起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但他,從不願意動手去殺一個好人。

  除了……殷子羽之外。

  「我說了,我不想殺你。」晉起看著他說道:「只要你肯降,我便可承諾絕不牽連。」

  他要的,是除去西蠻這個隱患,而非是要將所有西蠻人趕盡殺絕。

  若顏巾契肯降,從此他派軍駐紮在此,便再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我憑什麼相信你!」顏巾契的思維邏輯已經有些崩潰了。

  這個少年人,說話做事怎麼如此出乎他的意料?

  「憑你沒有其它的選擇。」

  「……」顏巾契瞪著一雙仍是恨意滔滔的眼睛看著晉起,彷彿是要將他刺穿一般。

  「汗王!汗王!」

  雙方僵持不下間,忽然有急亂的馬蹄聲傳來。

  顏巾契豁然回頭望去,只見是自己的一名得力部下正策馬奔來,一條臂膀上還綁著血跡斑斑的傷布。

  昨日一戰,受傷的人太多了。

  「何事?」見他滿臉驚慌失措,顏巾契心中湧現出的是極為不妙的預感。

  「西南兩營已被敵軍全部包圍,我軍已同困獸!」

  「什麼!」

  顏巾契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晉起。

  他是在什麼時候瞞過他的眼線,暗中調派了如此之多的兵力前往西南兩營的?

  怪不得將才他說……他沒有別的選擇。

  若非是他手中握著嬴穹一干人的性命,這人怕是連投降的選擇都不會給他……

  他果然還是輸了。

  但輸了也好……

  這本就不是他想去做的事情。

  顏巾契眼中恨意漸散,坐於馬上的身形卻逐漸地頹唐了下去。

  晉起見狀,拂手示意身後兩名士兵。

  兩名士兵上前,顏巾契並無絲毫反抗,束手就擒。

  於是,這一場會面,既沒有想像中的大打出手,你死我活,也沒有意料中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就來回這麼幾句話,一場干戈便被輕易化去。

  晉起帶人將顏巾契押回了營中之時,石青正站在營帳外左右張望著,似在等著他回來。

  「出了何事?」晉起俯視著站在馬前的石青,皺眉問道。

  「主子……嬴將軍帶人過來了……」石青的臉色平白有些複雜。

  「嬴將軍回來了?!」

  晉起尚在皺眉,他身後的一名士兵卻沒忍住,驚奇地問道,遂看向為他們所擒押的顏巾契——這個人不是說,嬴將軍在他手裡的嗎!

  原本滿臉頹廢的顏巾契,聞言臉色也變了變。

  「人在何處?」晉起又問。

  通過石青的臉色來看,他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人在帳中躺著呢……是被人給抬回來的。現在還昏迷著。」

  晉起眉頭一抖。

  緊接著,又聽石青說道:「本以為是遇著了埋伏,後來才知道,嬴將軍他們被困在了岳雲山,沒有法子了,竟拿火藥將山炸開了……一不小心,炸傷了好些人。數嬴將軍傷的最重。」

  晉起鮮少地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石青的臉色一面是擔憂。一面是哭笑不得。

  這老將軍,幹起事來也真是……

  拿火藥炸山,一般人誰敢幹得出來?

  只可惜原先的計劃裡本就沒有讓他幫忙的需要啊。

  這可真是一個大寫的『無妄之災』……

  「……」

  氣氛有著片刻的沉默。

  最終。是回過了神來,滿臉警惕地開了口的顏巾契打破了這種奇怪的安靜。

  「晉然,你方才已然向我許諾過不會牽連!休要出爾反爾!」

  他的『籌碼』太過頑強,竟然炸開了山出逃。他現如今連投降的餘地都沒有了。

  晉起看也未看他一眼,躍下了馬去。疾步朝著帳中走去。

  他得去看看嬴將軍怎麼樣了……

  「出爾反爾非大丈夫所為!」顏巾契還在鍥而不捨地衝著他的背影大喊。

  ……

  嬴穹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睛瞧見的是熟悉的營帳棚頂,轉頭往四處瞧,簡單的陳設亦是分外熟悉。

  這是他的主帥營帳。

  他怎麼在這兒?

  嬴將軍犯了會兒糊塗。腦海中臨昏迷前的情形才逐漸地清晰起來。

  ……他當時跑開的時候,不小心絆了一跤,不待爬起來。便不慎被巨大的爆炸力和四處砸落的亂石震昏了過去。

  現在想想,當時還好沒爬起來……不然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嬴將軍兀自在心底慶幸著。然而待神思越來越明朗之後,卻又陡然緊張了起來——他怎麼會在這裡?筠州城如何了,二公子怎麼樣了!

  想到這些,嬴將軍豁然掀開素色的棉被,坐起了身來,因動作太急促牽扯到了身上經過處理的傷口,疼的冒了一陣冷汗,卻也無暇去顧及,轉頭往外一瞧,只見桌案上已點起了燭火,外間的天色竟也已經晚了。

  他竟然昏迷了一整日!

  「來人!」

  嬴將軍隔著一道用來將營帳分為內外兩間的簾子喊道。

  「主帥醒了!」

  士兵驚喜的聲音傳來,一把撩起簾子小跑了進來,彎膝衝著嬴穹一行禮,喜道:「主帥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如何了!」

  嬴穹沒有心思同他扯這些有的沒的,徑直出了聲問,因為失血過多而發白的嘴唇微微翕動著,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聽到不願聽到的消息。

  但只沉浸在他平安蘇醒過來的士兵卻是一下子沒能反應的過來他這句『如何了』是什麼意思,臉上的笑意沒散去,只有些愣愣地看著他。

  嬴穹急怒道:「老子問你戰況如何了!」

  士兵被他的氣勢嚇到,頓時不敢笑了,連忙地答道:「已經休戰了!西蠻投了降,顏巾契被二公子擒回之後,就被押在營中!」

  嬴穹聽得此言總算放鬆了些,只是仍不放心地印證道:「二公子可有事?」

  「二公子毫髮未損!」

  那就好……

  嬴穹大鬆了一口氣,僵著的身子也坐了回去,才得以去問營中兵力可有大的折損。

  「除了先前二公子帶去的人於昨日傷損了百人外,應王子前來應援的人馬也折了數十,好在大部分只是受傷,已由軍醫處理好傷勢了。」

  嬴穹略一點頭,后問道:「我這邊的人呢?」

  「……炸傷的話,約有七八十人,並無損亡者。而傷的最重的……就是主帥您了。」

  「除了炸傷之外——」

  「……」士兵愣了一下,迷茫道:「除了炸傷之外?」

  「交戰中就無損傷者?」

  「沒交戰啊…」

  士兵與嬴將軍對視了片刻之後,恍然起來——主帥在山裡就被炸昏了,到現在才醒,自然是不知道後來的事情了。

  於是便將事情前後的經過說給了贏穹聽。

  大致是昨日在城前交戰後,我軍逐漸顯現出不敵之勢,但即將要陷入劣勢之時,應王子冬烈忽帶人前來支援,人馬竟有一萬之多!蠻軍見勢不妙,受令退至城外。今日一早,顏巾契便入營要見二公子,聲稱要與二公子一較高下,二人不知是打沒打,有人說是打起來了,有人說是沒有動武,但更多人的覺得沒打,因為就二公子的身手來說,若真動手了,顏巾契絕不會還能走的了路……

  但結果就是顏巾契被擒,蠻軍主動投降——再然後,便是嬴將軍被人抬回來之後的事情了。

  嬴穹聽完之後滿臉震驚。

  冬烈手下竟握有一支萬人的軍隊?!

  這可還是風國的地界……他是什麼時候帶進來的,竟然無人知曉!

  怪不得……

  怪不得晉公前些日子來信授意他要暗中留意西北除了廖烽之外,是否還存有其它的一股勢力。

  想來晉公手下是有人覺察到什麼了,只是並不確定這是哪一路人。

  整整一萬人,究竟是如何在這西北之地悄無聲息的瞞過眾人的耳目的……

  看來是去年入城之前便安排好的了!

  大軍從西陵而出,在未進入風國邊界之前,自然無人察覺,而在即將進入筠州之時,卻被留在了城外,只帶了數百侍從入城——這支萬人軍隊,一直以來都被留在了此處。

  這位西陵來的應王子果然不似表面來的那麼簡單……

  嬴穹並不知晉起與西陵國的關係,故而此刻除了心驚之外,還多了一份懷疑。

  但不管對方的目的是什麼,此次一戰卻是多虧了他們出手相助,且為此不惜暴露了軍隊的存在,由此看來,西陵是不打算與晉家為敵的……至少現在是這樣。

  嬴將軍暗暗點頭,暫時放下了心中的疑慮。

  可是,他更為耿耿於懷的卻並非這個。

  他無法接受的是,自己冒死炸開了一條出路,弄了一身的傷,結果卻絲毫力氣也沒能使上……

  活了大半輩子,戰了大半輩子,他還從沒打過這樣窩囊的仗。

  這以後,還要怎麼服眾?

  嬴將軍暗暗嘆了口氣,將臉上的複雜情緒摒去,向士兵問道:「二公子現人在何處?」

  「二公子入城去了。」

  「去城裡作甚?」西蠻剛投降,戰勢初歇,不是該有許多後續之事需要處理的嗎?

  「……今日下午應王子氣沖沖地找到二公子,說是什麼……二公子沒能保護好他的妹妹,將人給看丟了,二公子似乎是跟著他入城找人去了。」提到此處,士兵的臉色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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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17:51:22 |只看該作者
377:焦灼的少年

  「應王子的妹妹?」嬴穹皺眉道:「冬珠公主出入皆帶著侍從,怎會無故在城中走丟?」

  又怎麼能怪到二公子頭上來?

  但礙於剛受了對方一個援手之恩,這句話嬴將軍便沒說,以免有推卸責任之嫌。

  「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

  嬴穹便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昏睡了一整日,腹中正是飢餓的時候,於是便吩咐了士兵下去備上一份飯菜送過來。

  片刻之後,又命人取來了紙筆,修書一封回京,將此次突然一戰告知了晉擎雲,包括冬烈出動的那一萬軍士。

  讓人將信送走之後,嬴穹凝眸望著床邊的高腳圓凳上忽明忽暗的燈火,思緒良多。

  這一回,怕是不能輕易回京了。

  此番顏氏一降,等同是大半個西蠻都降了,而其餘的一些小部落,必然是要收服整合的。

  西蠻這塊地方,晉公動了心思已非一日兩日——此處地處風國國境,地勢緊扼要害,晉公早年便有計劃在此蓄養一支精銳之軍,以備『不時之需』。

  可因近年來沒騰出手,也未找到發兵的藉口,便一直沒有提到日程上來。

  可如今不一樣了。

  西蠻主動攻入筠州城內,且實力在去年金城一戰之時遭了韓家的大力削弱,而筠州一戰不管原因為何,他們晉家所處的位置已成『被動之勢』,在自保的前提下。順便將這塊毒瘤給剷除了,乃是大快人心、順應天道之事。

  如此,可謂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正順了晉公的意。

  若非是有足夠的條件去相信晉擎雲對此毫不知情的話,嬴穹甚至要懷疑此戰從始至終是受了晉擎雲的安排而被促成的了……

  「主帥,飯菜好了。」

  帳外有士兵通稟道,得了嬴穹的允許,飯菜方被送入內間。

  幾道菜都十分清淡。半點兒葷腥也不見。可見是得了軍醫的交待。

  嬴穹也不嫌棄,畢竟是餓極了,吃起來格外的香。

  待吃到一半。肚子填的有了知覺,卻忽然皺了一下眉頭,問道:「大公子可在營中?」

  他才想起來晉覓這茬兒。

  他想知道,他們出戰之後。不聞不問的晉覓待在營中到底是在做些什麼要緊事。

  然卻聽士兵答道:「大公子今日一早,便帶人回京去了……」

  晉老夫人過世的消息尚且瞞著。知道的不過是晉家人與嬴將軍,不明情況的一干軍士們,縱然未敢在明面上討論,然而暗下卻早已將晉覓當成了不負責任、臨陣脫逃之人。

  雖然。這的確也是事實。

  「……」

  嬴將軍沉默了,一時間,甚至都忘記要怎麼去咀嚼口中的飯。

  在這段軍旅生活的接觸當中。不尊重些來說,晉覓是個什麼樣的貨色。他已算是看清楚了,可晉覓這次的舉動,卻還是震驚到他了。

  可能還是怪他將這位大公子看的太『簡單』了吧……

  嬴穹隔著營帳往外看,問道:「外頭是不是落雨了?」

  「回主帥,是的。」

  也是轉移的一手好話題……

  ……

  外頭的確是落起了雨。

  只是應王子走失的那位『妹妹』,卻並不是冬珠。

  打從昨日上午便與華常靜擠散了的江櫻,至今還未有被找到。

  江浪急的紅了眼睛,天色雖然已經暗下,卻仍親自帶著侍衛在城中四處搜尋著。

  冬珠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心情也早以從最初的略有些吃味,轉變為了真的擔憂。

  一個姑娘家,接連近兩天一夜沒了音訊,又是在這種混亂危險的情形之下,這其中所有可能發現的危險,實在是太多了。

  剛經歷完一場蠻軍攻城之災的筠州城,百姓們緊繃的神經終於得以放鬆,又藉著這樣一場雨將血腥之氣沖刷去,本該是睡個安穩覺的時候,卻被大街小巷中,急匆匆的腳步聲一次次的打破寂靜。

  太守府,客廳之中,鄧太守難掩睏意,以袖遮面,打了個哈欠。

  立在晉起身側的宋元駒見狀,眼中閃過一抹難為情,開口說道:「鄧太守大傷未癒,還是早些回房歇著去吧。」

  他和他家主子自打從今日下午過來之後,已經坐到現在了。

  可憐了這位昨日剛受過重傷的太守大人,為了恪守待客與待救命恩人之道,硬生生地陪坐到了現在。

  從戰事說到國勢,憂國憂民也都憂完了,慷慨激昂也激了好一遭,又從天南扯到海北,再耗下去,怕是只能拿明早吃什麼好作為談資了。

  更讓人過意不去的是,鄧太守說的這些話,他家主子估計是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一直也都是他和幾名陪座的公子在應合著,維持場面。

  鄧府一家人應當是沒料到他與他家主子竟一坐就坐到了天黑,幾位公子終究年輕,接二連三的敗下陣來,接踵找了藉口離去,至眼下,僅剩了鄧太守一人在堅守陣地。

  而眼下得了宋元駒提議的他,眼中閃過的那一抹如獲大赦的神色,卻也變相地暴露了心思。

  「也好……」鄧太守當即起了身,生怕宋元駒反悔似得,道:「那下官送晉二公子。」

  「不不……」宋元駒連忙厚著臉皮解釋道:「不必送,應王子還未歸來,我們獨自回營未免不好,鄧太守不必麻煩了,我與公子在此等候應王子,太守大人且回房歇息著去罷!」

  鄧太守聞言不免怔了一下。

  這意思是,還不打算走呢?

  這都什麼時辰了啊…

  但想想出去找人的應王子的確還沒個人影,他也不好趕人,甚至如果可以。他很願意陪著晉起一起等,但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鄧太守並不逞強。

  於是道:「那就恕下官失禮、招待不周了。待江姑娘尋著之後,還請派人知會下官一聲,不管怎麼說,江姑娘是我鄧府的貴客,出了這樣的事情。下官也實在心有難安。」

  「那是自然。」宋元駒很自覺地代替了晉起出聲回答。大致是已經看出自家主子現如今已經躁的要砍人了。

  好在在鄧太守的印象裡,晉起向來是如此的不苟言笑,惜字如金。故也全不在意,行了禮之後,便帶著下人回居院去了。

  他這一走,廳中只剩下了晉起與宋元駒二人。宋元駒心知肚明是拖不下去了,當即主動認罪。
  
  「是屬下辦事不力。在鄧府中守了整整一天一夜,竟是不曾發現江姑娘不在府中……以至於事情拖延惡化至此,請主子責罰!」

  因為晉起與江櫻的關係尚且不便公布,未免帶來麻煩。二人見面的機會並不算多,而為了謹慎起見,宋元駒也並未向鄧府裡的人直面打聽過江櫻——畢竟誰也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江櫻竟是不在府中。

  晉起沒有出言責備於他。只一手緊緊地握著椅側扶手上的刻龍浮雕,眼中神色反覆。

  宋元駒壯起膽子抬頭看了一眼他的神色。

  這位在一夜之間便以驍勇二字傳遍了西北之地,大敵臨前面不改色的晉家二公子,他這運籌帷幄的主公,此刻竟已顯現出了坐立難安的浮躁來,似乎下一刻就要倏然起身,狂奔出去。

  宋元駒看出他的心思,連忙低聲勸道:「應王子帶著大批人馬在城中尋人,石青和華姑娘也在找,並不差主子一個……近日來暗下監視主子的人增多了一倍,應是晉公或世子起了疑心,在此時機,主子的一舉一動都至關重要,萬不能因一時不忍亂了全盤計劃……」

  再等一等,忍過這段時間。

  晉起手中的拳頭鬆了又握。

  宋元駒說的道理他豈會不知,如今城中各處都有人在找她,自是不差他一個,他縱然去了,怕也幫不上什麼忙,但遲遲沒有消息,他又怎能坐得住?

  若早知如此,他寧可不設這一局,寧可日後花上十倍百倍的成本來拿下西蠻,也不願她因此遭受到這樣的意外!

  到底是怪他太過於粗心大意了,以為她住在太守府中便足夠安全,怎卻忘了她不是一件東西,而是一個人,是會四處走動的!

  晉起從未有如此懊悔過,至此,再也無心思去權衡任何,豁然自椅上起了身。

  宋元駒一瞧,心道壞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就知道一旦沾染上江姑娘的安危,主子基本上就要脫離理智了,只不過是快與慢的問題罷了!

  可是,這當真不可行啊!

  況且……

  「您去了當真幫不上忙,只有跟著淋雨的份兒!」宋元駒本不想說的這麼直白。

  見晉起仍然不聽,情急之下,他乾脆追上前去將人攔住。

  江姑娘,您千萬別怪我,我這也是為了大局著想,並非是置您的安危於不顧,而是主子這番行為實在是沒有必要的『犧牲』啊…宋元駒自我說服著,面上是大寫的大義凜然四字。

  「讓開——」

  晉起看著他,眼神冰冷。

  在這震懾力十足的眼神下,宋元駒覺得自己這股凜然之氣也不好用了,但還是堅持著勸道:「主子……真的……再等一等吧,就再等一盞茶的功夫!一盞茶過後,若是還沒有音訊的話,屬下跟您一起去找江姑娘……」

  實在是不行了。

  只有使出這緩兵之計來了。

  但事實證明,緩兵之計也不好使。

  他從晉起的眼神中得知……他若是再不讓開的話,似乎就要挨打了。

  這都怪他啊!

  怪他對鄧太守起了同情心,若不然,有個外人在場的情況下,主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如此的毫無顧忌啊!

  宋元駒兀自欲哭無淚,進退兩難之時,卻忽然聽得身後門外傳來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並著一串悅耳的銅鈴輕響。

  「冬珠公主,是冬珠公主回來了!」

  宋元駒眼睛大亮,陡然放下了攔著晉起去路的雙臂,幾乎是感激涕零地回過了頭去。

  冬珠的衣裙與首飾中,十件得有九件上鑲有小巧的金銀銅鈴,似乎是西陵的一種地位象徵。

  可宋元駒忽略了的是,戴鈴鐺不只是西陵女子的特權,且冬珠走路那架勢,是絕無可能踩得出如此輕盈的步伐來的……

  來人,是鄧太守府上的二小姐,古再麗。

  宋元駒在看清之後,面部表情險些要垮了。

  但有人總比沒人好……好歹有個外人在,主子也不可能做出太『出格』的舉動來。

  「晉二公子,這是要回去了嗎?」古再麗見晉起臉色不甚好,小心地問道。

  宋元駒不怕死地搶白道:「沒有!坐的久了起來活動活動!」

  晉起沒有說話,只衝她微一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古再麗臉上這才浮現笑意,抬腳跨入廳內。

  「晉二公子昨日救了家父性命,我還未有機會當年道謝。」

  她來至晉起身側,抬首望著這位豐神俊朗,氣質不凡的年輕男子說道:「還有二公子昨日命宋統領帶了大半軍力,前來保衛太守府一事……實在讓再麗一家不勝惶恐。」

  「鄧小姐言重了。」

  晉起不著痕跡地退後了一步,將二人的距離拉開了一些,眼神越過宋元駒望向門外漸大的雨勢,眉心不自覺地鎖的越來越緊。

  古再麗又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只覺得心臟全然不受控制,猶如擂鼓一般急促劇烈,慌得她竟有種想將內心所想全數傾述給面前的人來聽的衝動。

  可她知道如今並非好時機,唯有生生地忍住,垂下了頭,嘴角彎起道:「不管怎麼說,二公子此番對鄧家的恩情,再麗會銘記在心。」

  她是典型的西北女子,不拘小節,說起話來毫不拘泥,卻又不同於冬珠那種蠻橫驕縱,而是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落落大方,縱然是少了些女兒家的羞澀矜持,卻也不會讓人感到缺乏教養。

  但宋元駒卻不太能聽下去了……

  他相信,他家主子的不耐煩也絕不會比他來的少。

  正頭疼著這鄧二小姐怕是拖延不了幾時的時候,只聽一道恍如天籟的通傳聲破空傳來——

  「應王子回來了!」

  江浪回來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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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17:51:34 |只看該作者
378:傻的不一樣

  宋元駒和古再麗跟著晉起去往前院之時,在游廊上遇到了迎面走來的江浪一行人。

  晉起立即頓下腳步,幾乎是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個被江浪和冬珠一左一右的護在中間、身上披著連極為厚實的藏青色披風,只露出一顆烏溜溜的小腦袋的人。

  緊緊跟隨而來的宋元駒,似乎隱約聽到了某人一直懸著的心臟倏然落回了原處的聲音。

  對面的人顯然也瞧見了他們,一群人跟著走在最前面的江浪停下了腳步。

  一行人除了一身麗色異域衣裙的冬珠,和一身銀灰單薄綢布軟袍的江浪之外,皆著深黑色長披風,手中持傘,身上卻還是濕的,一停下腳步,水珠便「啪嗒啪嗒」的往腳下滴落。

  廊外雨勢不減反增。

  「見過應王子,冬珠公主——」宋元駒心知有外人在場,主子能說的話太有局限性,故而頭一個率先發聲問道:「江姑娘找到了?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古再麗看了一眼為江浪和冬珠所扶著的那個藏青色的人影,和江浪那雙緊緊攙扶著江櫻半邊身子的手臂——都說西陵民風開放的過分,男女之嫌甚為微渺……現在看來,果然是真的。

  這什麼江姑娘身上的披風……好似就是他脫下來的吧?

  江浪聽到宋元駒的問話,並沒有搭腔,完全沒有給對方面子的意思,幾滴雨水從面具側邊滑落,將人顯得格外冷冽。

  一側的冬珠也沒說話,但她倒無太多別樣的心思,只是單單純純的想要跟江浪站在同一陣線。

  「……」

  氣氛有著一瞬間的凝固。

  最後竟是被凍僵了的江櫻遲鈍地抬起了頭來。望向前方,見是晉起與宋元駒,蒼白的巴掌小臉上浮現出一抹怔愣的神情來。

  「晉大哥,你沒事吧?我後來聽說,你也去打仗了……」

  她遲緩地開口,濕漉漉的額髮緊緊貼在腦門兒上,一雙滿含雨水氣息的烏黑眸子一眨不眨的。平白顯得可憐。

  「他在太守府中坐了一整日。被人好生招待伺候著,能有什麼事!」江浪怒其不爭地看了她一眼,惱的直想嘆氣。

  一路人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卻還在不停的問他晉起的情況!

  他因心中對晉起有意見,故而任她怎麼問也不肯說。

  晉起看了她片刻,強忍著要奔上前去將她拉入懷中的衝動,狀似平靜地道了一句:「我沒事。」

  古再麗看了江櫻一眼。暗暗驚訝。

  這個跟華常靜關係不錯的姑娘,究竟是什麼身份?

  不光認識冬珠公主和應王子。竟然還與晉二公子相識?

  得了晉起的肯定回答,江櫻才算真正的放心下來,然而這一放鬆,卻又覺得後怕的厲害。

  她不知道回來的路。戰報解除後,那對夫妻離開之後,她也跟著走了。本想找人問路,豈料竟然半個人也瞧不見。只有憑著極模糊的印象找路,七拐八抹的晃蕩了半日卻也沒找著對的那一條。

  最後走的累極了,眼見著天色暗下來,又好巧不巧地落了雨,客棧酒樓沒一家開門兒的,為了避雨,她只有又重新轉回了那座破廟裡……

  有空間在,旁邊又沒了那對夫妻隨時「監視」著她,餓倒沒餓著,但興許是,吃的又是些生果子,到了胃裡反倒越發不舒服起來。

  料到了哥哥和華姐姐,還有晉大哥一定會來找自己,故而也不敢去空間菜園裡躲著,只有縮在破廟中,支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可沒過多大會兒,身體的溫度就開始變得不正常起來。

  頭也跟著昏沉起來。

  江浪他們在那座破廟中找到她的時候,她已近要不省人事。

  她那時甚至覺得自己要見不到晉大哥了……

  「怎麼淋成這樣?」

  晉起終於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臉色也逐漸地沉了。

  好在他平日裡便沒什麼好臉色,此刻廊下光線又暗,眾人也覺察不出他太多的情緒來。

  但江櫻卻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知道他是在擔心著自己。

  頭腦越來越昏漲,鼻頭亦是一酸,迎上那雙熟悉的目光,江櫻忽然很想撞入他的懷裡大哭一場,好將自己這兩晚來的滿腔擔憂與害怕都紓解出來,但視線影影綽綽之下,得見晉起身邊還站著一位眼生的姑娘,不知是何人,便心知不是能任由她『任性妄為』的時候。

  冬珠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忽然伸出一條手臂來攬住了江櫻的肩,將人半是強迫地壓入了自己的懷裡。

  「……」江櫻抬眼瞧了瞧她,鼻子越發的酸了。

  冬珠不知道的是,她這個細微的動作,竟是瞬間消除了江櫻這些日子以來所對她產生的隔閡……

  晉起見狀,算是瞧出她昏沉的厲害了,不由緊緊皺起了眉,道:「宋元駒,請位大夫過來。」

  宋元駒也暗暗皺眉,為防自家主子再暴露出更多不該在此表現出來的情緒,第一時間應下來。

  然而話音未落,便聽江浪口氣不善地講道:「大夫已經讓人先一步去請了,就不勞煩晉二公子了!」

  話罷,竟是忽然彎下了身,將江櫻攔腰打橫抱了起來。

  眾人皆吃了一驚。

  望著江浪抱著人從自己身邊大步離去,晉起不可查地咬了咬牙,沒有說話。

  這事,的確怪他。

  江浪是她兄長,生氣亦是理所應當。

  晉少年很大度地為自己做著開解工作,然而宋元駒還是聽到了他將拳頭攥的啪啪作響……

  「……這應王子,與江姑娘究竟是何關係?」

  待江浪一行人行出了長廊過後,古再麗實是壓制不住內心的驚奇,出了聲問道。

  就算是西陵民風開放,但若是在關係普通的情況下。這動作……未免還是太過於逾越了吧?

  「這個……」宋元駒看了一眼主子越發難看的臉色,斟酌著用詞,又想著江浪這情急之下做出的舉動若是明日被傳了出去,指不定江姑娘的名聲會被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給詬病成什麼樣兒……故而心一橫,大膽地道:「兄妹關係,應王子早前收了江姑娘做義妹……只是還未有上表西陵王,故而知道的人尚且不多。」

  見古再麗一愣過後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宋元駒悄悄鬆了一口氣。他真是太機智了……

  然而一轉眼,卻見晉起豁然提了步,闊步往前走去。

  「晉二公子!」

  古再麗見他是要回去。連忙出聲喊道。

  晉起緩一駐足,卻並未回頭。

  膚色微黑的姑娘五官小巧精緻,深棕色的眼睛經頭頂廊上的燈光一照,似被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光。顯得分外柔和悸動,望著前方男子高大欣長的背影。她說道:「數日後的慶功宴……再麗可以隨父兄一同前往嗎?」

  「二小姐請便。」

  晉起未有多言,這回沒有再回頭。

  宋元駒臨跟上下,不太湊巧的看到了長廊之下,古再麗抿嘴含笑的情形。

  哎……這傻姑娘還還樂呢。沒瞧見他家主子都氣的冒煙兒了嗎?

  ……

  「你哭什麼啊?」

  燒了火盆的房間裡,被烤的暖烘烘的,江櫻一身濕衣被冬珠身邊的侍女剝去。又拿熱水擦了身子,換上柔軟暖和的中衣被送進了被窩裡。又拿毛巾在額頭上來回的敷著。

  大夫來過了一趟,說是脾胃出了些毛病,又因淋雨起了燒,後面還有長長的一大串,冬珠沒心思聽,江浪卻分外認真,只差沒有拿紙筆一字不漏地記錄下來——送走大夫後,又立即命人拿著藥方子出去抓藥。

  藥熬好之後,由冬珠『屈尊降貴』的親自餵著江櫻吃了下去,江櫻苦的直皺眉,卻也很順從地一口不剩的吞入腹中。

  可藥吃下去之後,卻沒能睡過去,而是望著床頂子,莫名其妙地掉了眼淚來。

  也沒有哭聲,就那麼默不作聲的淌著淚。

  冬珠瞧見被唬的一愣,忙地問她是不是剛才的藥太苦。

  江櫻搖頭。

  「那是餓的不舒服?」冬珠覺得這個最靠譜兒。

  江櫻又搖頭。

  「那是頭疼的厲害?還是想泛嘔?」冬珠覺得這定是她這一輩子頭一回對一個人如此噓寒問暖過……

  然而江櫻只是搖頭。

  「哦……我知道了……」

  冬珠凝視了她片刻,後道:「你是覺得我表哥今日沒出去找你,冷落你了。」

  江櫻這回倒是沒搖頭。

  「他沒有。」

  而是直接開口給予了否認。

  她和晉大哥,早就過了那段曖昧不清,互相猜疑對方心中自己的分量是輕是重的時候了。

  晉大哥待她如何,她心裡比誰都清楚。

  豈會因為他為了謹慎而沒有親自去找她,而心存芥蒂。

  「那你倒是在哭什麼啊?頭腦被燒昏了?」冬珠抓了一把頭髮,神色無奈。

  而拋去了尊嚴,不顧屬下的阻攔,以及大舅子譴責的異樣目光、去而復返了的晉家二公子,此刻攜捲著一身冰冷的風雨氣,提步來至了外堂,憑藉著過人的聽力,便恰巧不慎聽著了自內間傳來的啜泣聲。

  「我很擔心……」

  「擔心什麼?」

  「我擔心我會拖累晉大哥……」

  「怎麼忽然想到這個了?」呃,這話說的,好像本來就是事實,只是一直被當事人忽略了似得。

  「……我連自己都保護不好,我太沒用了。」

  「這只是意外……」

  「可我確實笨。」

  「這倒是真的……」

  小姑娘的啜泣聲漸漸地更大了……

  「咳,你也不要太過氣餒。是人總有短處,不光你有,他晉然也有啊!」冬珠幫人找回自信的方法,往往是通過極力貶低其他人,用以製造出不太上檔次的優越感。

  江櫻卻不贊同了。

  「晉大哥沒什麼不好的。」

  「誰說的!」冬珠狠一翻白眼,當即細數道:「他狂妄自大,目中無人,性子冷淡又固執,還成日一副冰山臉!還有……」

  「你別說了。」

  江櫻出聲打斷,吸了吸鼻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目光依舊定在床頂上,口氣卻已經沒了啜泣聲,一臉認真地講道:「你放心,我平日裡雖然也知道自己笨,但自暴自棄還是不常有的,眼下我只是燒昏了頭,比較情緒化,所以才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待睡一覺醒過來,就不是這麼回事兒了。」

  冬珠:「……」

  這算他娘的哪門子邏輯?

  做人的態度,竟還能如此自如的來回轉換?

  一簾之隔的外堂,晉起卻忽地忍不住低笑了一聲。

  他看上的這個小姑娘,傻的,真與常人不太一樣。

  不,是太不一樣。

  ……

  江櫻睡過去之後,做了一個很長很好的夢。

  她夢見晉大哥一直在照顧著她,整夜寸步不離。

  這夢極為真實,夢中的她在晉起的看護之下逐漸退去了高燒,睡夢外,她果然也已燒退。

  以至於江櫻醒來的時候,真的就產生了一個大膽的猜測——說不準一回頭,晉大哥就坐在邊守著她呢?

  做人總歸是要有夢想的,萬一實現了呢?

  很顯然,事實的確如她昨晚與冬珠所言那般,自我嫌棄不過是一時情緒,這才一睜開眼睛,就開始迫不及待的掉節操了。

  江櫻微微側過身子,擠著眼睛不敢睜開的太明顯,拿被子擋著半張臉往外瞧。

  這本註定是件腦殘少女病癒之後自娛自樂的無聊之事,可不料經她這麼一瞧,竟真的瞧見沿邊趴著睡的正熟的人!

  江櫻一愣之後,赫然睜大眼睛。

  這衣裳打扮不像是冬珠和華常靜,身形卻也不是晉起與江浪,短暫間,江櫻未能在周遭的熟人當中找出契合條件並且能出現在她邊的人來,便無可避免的被嚇了一跳。

  江櫻警惕地一攥被角,而不過是這點微小的動靜,竟瞬間驚醒了對方。

  對方豁然抬起頭來,動作迅猛地不像話。

  對方露出真容,四目相對,江櫻一愣。

  呼……她當是誰呢!

  而不待她開口,卻見面前的臉一皺,嘴一撇,下一刻,竟整個人忽然朝著她壓了下來,雙臂抱著她的肩頭,腦袋埋在她身上,發出了一聲類似於動物悲鳴的聲音。

  「嗚!」

  ~~~~~~~~~~~

  抽風小劇場系列之——「我才是萌寵」

  某日,小紅與白宵狹路相逢,一人一虎就萌寵地位的爭奪發起了一場臨時性的廝殺。

  結果,兩敗俱傷,勝負難分。

  江櫻聞訊趕來,面臨著『我和它同時掉水裡之你覺得誰才是本文萌寵』的千古難題。

  江櫻睜著烏溜溜的眼珠子看著身側的晉姓少年,茫然問:「……竟然不是我嗎?」

  沒有立場的晉少年表示#你好看你說了算#,以及#傻也是萌的一種方式#,#寵只能他一個人寵#。

  紅、白,二者遂自決於夫婦二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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