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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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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非10]美食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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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2 16:25:26 |只看該作者
439:疑心

  低頭看向戴在了手腕上的佛珠之際,視線中卻瞧見了皇后不慎露出來的那截白晃晃的手腕,光滑白亮,竟如上好的白玉一般,一絲雜質也沒有。

  江櫻暗暗驚嘆了一陣,又看向自己的手腕,相比之下,只覺得自己遜色了太多……

  好在她也不會真的不自量力去跟皇后娘娘這等貌可傾國的人物去做比較,若不然,光是嫉妒怕都嫉妒不過來了。

  可視線卻一時間沒有辦法從那半截皓腕上移開視線,只覺得是一件毫無瑕疵的藝術品一般,讓人不由想多欣賞上一眼。

  一旁的莘兒見得此狀,不由掩嘴偷笑。

  而此時,卻聽得殿外有宮女忽然輕聲稟道:「娘娘,皇上和太子過來了。」

  宮女的聲音裡,隱隱透著些小心翼翼。

  皇后的聲音絲毫起伏也無,只道:「回陛下一聲,就說我在見客,讓他帶太子回去吧。」

  眾所周知,太子並非皇后所出,而是從一位名不經傳的嬪妃那裡過繼過來的。

  可饒是如此,皇后待皇上與太子的態度,還是讓江櫻暗暗吃驚。

  這種回絕的話,怎麼聽怎麼都透著一股疏冷。

  「是。」宮女卻好似已經習以為常,應下之後便欲退出去回話,可不過須臾,便聽得一聲低低的驚呼聲,緊接著便是伏地的行禮聲:「奴婢參見陛下,太子殿下!」

  莘兒忙低聲對皇后說道:「陛下進來了……」

  江櫻便見皇后的眉頭微微皺起,握著她的手也收了回去,換就了一種端莊的姿態在榻邊坐好。

  也是她將手收回的瞬間,江櫻忽覺眼前閃過一抹惹眼的藍。

  定睛一看,原是皇后的左手手腕下。有著一枚藍色的圖紋,像是刺上去的一般,在白淨的皮膚上,格外的顯眼。

  只是她尚且來不及細看,便被皇后理好衣袖遮掩了去。

  這時,殿外已經有人走了進來。

  「阿余,聽說你在見客?」隨著腳步聲一起傳來的。還有一道中年男子帶笑的聲音。

  珠簾後。一道明黃色的身影正逐漸靠近。

  這應當便是皇上了吧?

  江櫻面容一整,忙地站起身來。

  「民女見過皇上。」江櫻忙地行禮。

  餘光中,她見皇后的手臂抬了一下。似乎想要阻止她一般,可她行禮的動作過快,故而那隻手臂又收了回去。

  江櫻有些驚異。

  倒不是皇后有意阻止她行禮的動作,而是皇帝進來之後。這位皇后娘娘連要起身相迎的動作都不曾有,更遑論是行禮接駕了!

  這是怎麼回事?

  而這位皇帝。似乎也沒有要怪罪的意思,只笑著道了句「不必多禮」。

  江櫻起身,垂首立在一旁,並未敢抬頭打量來人。

  雖然普天之下誰都知道這位皇帝陛下只是晉家的傀儡。可她如今卻是孤身一人在這深宮之中,自然還是萬事小心為妙。

  「……這位便是孔先生收下的孫女嗎?」皇帝開口詢問道。

  「正是民女。」江櫻答道。

  「坐吧。」皇帝笑著示意,目光在江櫻手腕上的佛珠上定了一刻。

  江櫻道了聲「謝皇上」。便在離自己最近的圓凳上坐了下來。

  「稚潼,給你母后請安。」皇帝笑著摸了摸男童的腦袋。

  男童抬頭看了他一眼。動作格外小心地上了前,來至榻前,屈膝下來,口氣恭敬卻仍帶著孩子的腔調,道:「兒臣給母后請安。」

  「免禮。」

  皇后的口氣,格外的平淡。

  江櫻悄悄看了她一眼,只見她面上早已沒有方才與她說話之時的和顏悅色。

  她一身月白色常服端坐在榻上,雙手交疊於膝,闔著不能視物的雙目,唇線抿的直直的,分毫弧度也沒有。

  看來這對夫妻的感情,似乎不怎麼好。

  江櫻暗暗思索之際,卻聽那剛站起身來的男童輕聲問道:「你是那位姐姐嗎?」

  江櫻一愣,抬起了頭來看向他。

  他正站在自己面前,一雙圓圓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真是你啊。」他顯得有些驚喜,但聲音還是極為平緩,絲毫不給人無禮之感。

  江櫻也認出了他來,微微笑了點頭。

  這是那個作為質子,一年到頭,多數時間都是待在晉國公府裡的小太子。

  去年因為那兩隻丹頂鶴險些喪命的事情,她還記得十分清楚。

  見她點頭,小太子也露了笑,因為正處於掉牙的階段,一咧開嘴顯得格外滑稽可愛。

  「怎麼,你這小子之前見過這位孔姑娘不成?」皇帝笑著問道,口氣倒與尋常人家的父親沒有太多區別。

  「這位姐姐救過我。」小太子仰頭看著皇帝,道:「去年兒臣曾經跟父皇說過的,在晉國公府中,兒臣遭丹頂鶴襲擊,便是這位姐姐不顧危險護住了兒臣——」

  「太子殿下言重了。」將皇帝朝自己看過來,江櫻忙地道:「當時民女也遭了那丹頂鶴的襲擊,亦是出於自保而已。」

  皇帝聞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也未與她多說什麼,只跟小太子講道:「那你日後可要找機會好好報答報答孔小姐才行。」

  「兒臣記下了。」

  江櫻倒莫名鬆了口氣。

  她倒真挺不願意皇帝因此對她一番賞賜褒的,故而方才才急著解釋可沒想到的是,她只那麼一句話,這位皇帝便聽清了她的意思,並且很尊重她的意願。

  「皇上若無其它事情,便請回吧。」

  一直在一旁不曾插話的皇后,忽然出聲說道。

  殷子羽看了她一眼,笑著道:「眼下已到了傳午膳的時辰,今日朕便和稚潼留在未央宮裡與——」

  可他話未說完。便遭皇后打斷道:「皇上請回吧。」

  小太子殷稚潼悄悄扯了扯他父皇的衣角。

  殷子羽沉默了片刻,面上卻依然端著親和的笑意,「那朕便不打攪你待客了,你切記要好生注意著自己的身子。」

  皇后沒有說話。

  「給你母后行禮,咱們回景陽宮罷。」

  殷稚潼乖巧地上前,「兒臣告退。」

  皇后依然沒有說完。

  他站起身來,跟著殷子羽轉身出了內殿。

  臨穿過珠簾之前。忽然回頭過來。迎上江櫻的目光,咧嘴又是一笑。

  江櫻回以他一笑,他才由殷子羽牽著轉身離去。

  雖然皇帝和小太子忽然造訪讓這位貌若天仙的皇后娘娘掃興不少。但在接下來的午膳中,她待江櫻卻還是那副溫和親近的模樣。

  江櫻猜測她與皇帝之間應是有什麼隔閡。

  但這種皇室秘辛,卻不是她能打聽的,故而並未真正地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午膳后。皇后又留她說了會兒話。

  直到江櫻開口稱回去還有事情要做,她才依依不捨地讓莘兒送了江櫻出宮。

  臨走前。又同上次一樣,讓雲璃提了不少江櫻愛吃的點心回去。

  江櫻走後不足一盞茶的功夫,宸妃便帶著宮女來了未央宮。

  「姐姐這回該安心了吧?」她踏進內間,笑著問道。

  皇后微微抿著唇角。眉間神色似笑非笑。

  ……

  晉國公府裡,近來平靜的有些過了頭。

  之前終日大吵大鬧的大公子在挨了世子爺兩巴掌之後,便沒再鬧過了。按時吃藥,按時吃飯。安靜的讓人甚至有些不習慣。

  老太爺自打從那日之後,便不曾出過上房。

  世子爺不知在忙些什麼,待在府裡的時間越來越少。

  於是府中上下,幾乎都是二夫人一個人在打理著。

  只有意蘭閣那邊,表姑娘似乎比之前有精神了些,時不時地會出門走一走,也經常會去二夫人院中說說話——只是次次談話,都避不開要離開晉家的請求。

  二夫人什麼話都勸了,卻也打消不了她的心思,只能一日日的拖延著,不肯就此鬆口。同時,暗下交待了心腹嬤嬤開始留意起了如今各姓士族中,還有哪些與謝佳柔相配的公子。

  而近來府裡最招眼的莫過於二公子了。

  前些日子在西北打了勝仗,收服了蠻夷,如今又與孔家小姐訂了親,成了孔先生的孫女婿,在眾人眼中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甚至有不少人暗下覺得,這位庶出二公子的勢頭,已隱隱要有了蓋過大公子的趨勢。

  縱然晉覓雙腿殘疾的事情並未公開,但府中上下誰不知道大公子因為腿傷而終日不出房門。

  總覺得府中的局勢,怕是要變了……

  「老爺,您要的東西都在這兒了。」

  晉擎雲的書房裡,大管家親自捧了一摞冊子到書案前。

  「放下吧。」晉擎雲並未有急著翻看。

  這些日子他雖然一步也未有離開過上房,但並不代表他什麼動作都沒有——近來他將手下的各處權力清洗了一遍之後,重新規整過,大大地加強了控制,嚴密的一隻蒼蠅也鑽不進去。

  近些年來,他終歸還是疏忽了些。

  不知不覺間,許多他自認為足夠堅固的存在,竟有了那麼多的漏洞,而最早藉著這些漏洞謀私的人,卻不是晉起。

  他倒沒有想到,自己那個看似平庸無能的兒子,在自己背後做的手腳,竟比他所能想到的還要多得多。

  由此看來,晉起此舉並非是全無益處的。

  至少讓他看清了以往不曾意識到的真相!

  晉擎雲收緊著拳頭,心下驚怒交加。

  不須去看,府裡的這些事情,定也能查得出他插手的不少痕跡——原來這些年來,他的兒子對於他所給予的這些東西,一直覺得不夠甚至是不屑,所以便要在他背後,自己動手來取了。

  那麼他倒要看看,他究竟是已經插手到什麼地步了

  晉擎雲剛欲翻開冊子,腦海中卻倏地閃過一個念頭來。

  他忽然想起了當年晉覓的親生母親具氏的死因。

  外人只當她是纏綿病榻而故,但府中一些有些地位的老人兒卻都知道是另有隱情。

  具氏是晉老夫人的親侄女,晉老夫人表面看似很疼愛這個兒媳,故而在其嫁入晉家產下晉覓這個嫡長子之後,便將晉家的一應中饋交由了她來打理——可府中中饋她經手之後,卻是出了場大亂子。

  短短尚且不到一年的時間裡,竟平白無故地陸續流出了近三百萬兩銀子。

  這對於晉家來說雖然不至於動搖根基,但也絕非一筆小數目了。

  也正因如此,紙包不住火,具氏方露出了馬腳來。

  追問起這一大筆錢財的去向來,她卻大呼其冤,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

  當時的具家正處於風雨飄搖之態,縱然具氏不肯承認,但眾人卻仍一致猜測她應是暗下挪用甚至是盜竊了這筆巨銀來接濟了娘家——

  之後沒多久,無法證明自己清白的具氏便上吊自縊了。

  當時晉擎雲有意追查到底,可因晉老夫人阻攔說情,說具氏好歹為晉家產下了子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又以她也是具家女,此事若是當真宣揚了出去她亦面上無光,倒不如隨兒媳一同死了來的乾淨之說相威脅,當時剛痛失長子的晉擎雲懶得與她多做糾纏,便默許地按下了此事。

  這麼多年過去,知道此事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可他如今忽然想起,卻覺得疑點頗多。

  當時他沉浸在長子過世的悲痛之中,對府中上下的掌控便鬆弛了許多,這才給了人趁虛而入的機會,藉此生出了亂子來——而倘若結合當下的情形來看待的話,倒真不像是具氏所為了……

  想到此處,晉擎雲的面色浮現了一抹難以言說的複雜。

  他坐在這個位置上,手上不可能是乾淨的,什麼見不得剛的手段都使過,但當這些滿含欺騙的手段落到了自己身上之時,卻又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了。

  將冊子擱了下來之後便一直待在一旁聽候差遣的大管家,暗暗瞧了一眼晉擎雲極為難看的臉色,雖是不明就離,但手心裡還是攢出了一層細汗來。

  正兀自忐忑間,忽聽書案後的人沉聲問了。

  「在你前頭的那個老管家,早年被送到了城外莊子上養老,如今可還在世?」

  這……

  大管家不太確定地道:「這個奴才倒是不清楚,並未聽到過喪訊,想來應是健在的……老爺是有什麼要事要見他嗎?」

  好端端地怎麼提起他來了?

  一個被遺忘了四五年的人,忽然被提起來,絕不會是沒有原因的吧?

  晉擎雲並未理會他的問題,只吩咐道:「立即著人前往,將其帶來見我。」

  「是,奴才這便去辦。」

  管家雖是不解,卻還是當即領命下來。

  在即將要退出書房之際,卻又聽得晉擎雲提醒著道:「切記勿要張揚!」

  「奴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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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
發表於 2016-5-12 16:25:40 |只看該作者
440:昏迷

  大管家走後沒多久,便有僕人與晉擎雲通傳,說是世子爺過來了。

  一聽著晉餘明的名字,晉擎雲便立即沉下了臉,只吩咐了下人道:「回他一句,就說我正在午睡,讓他回去。」

  事情未徹底查清之前,他一眼也不想多看這個令人糟心甚至是寒心的兒子。

  僕人暗暗覷了一眼他的臉色,小心地應下來退了出去回話。

  晉餘明見他出來,抬腳便要往裡走。

  「世子爺且慢……」僕人上前行禮,將人攔住了道:「老太爺此時心情怕是不太好,您還是改日再過來吧。」

  「心情不佳?」晉餘明微一瞇眸,問道:「怎麼回事?」

  僕人將聲音放的極低,稟道:「老太爺今日找了大管家過來,大管家捧來了幾本厚冊子,老太爺尚且沒來得及過目之時,臉色便不大好了——後又交待了大管家一句,像是要將之前那位老管家從莊子上帶回來。」

  顯然,這個看似普通的僕人實則是晉餘明安插在晉擎雲身邊的耳目。

  晉餘明聽罷這番話臉色頓時也變了。

  「你是說老太爺讓人去找了養在外頭莊子上的前任管家?」

  「是....還著意交待了大管家勿要聲張。」

  晉餘明暗暗攥了攥拳,當即便轉了身疾步離了長房而去。

  .........

  今日的連城,從一早開始,便遭了一層陰雲籠罩著,雖未落雨,卻也始終陰陰沉沉地,令人倍感壓抑。

  就連白宵也無精打採的。趴在江櫻床邊瞇著眼睛正打瞌睡。

  江櫻本是閒來無事,拿了個繡繃子坐在窗邊打發時間,打算為阿蓉繡上個水紅色的小肚兜兒留到明年夏日裡穿來著,可繡到一半,也不知是不是天氣的緣故,便覺胸口悶得不行,放下針線去了院內走了一兩圈。方才覺得稍稍緩解了一些。

  「姑娘可是這兩日在家裡悶得?」雲璃笑著問道:「現下離用午飯的時辰還早。姑娘要不要去周夫人和宋夫人那兒坐一坐說說話兒?」

  「前兩日聽春月說肅州老家那邊來了家親戚,要在京城住上幾日的,我便不去給她添亂了。她若有閒空,必會來找我的。」至於梁文青,十有八九還在蒙頭大睡呢。

  縱然成了親,卻也沒能治得了她貪睡的壞習慣。

  「下午再去文青那看看吧。」江櫻漫不經心地來到小院牆角處今年打春時她剛移種上的一叢扁竹前。一個春夏間,已經生成了好大一片。因天氣漸冷的緣故,外頭的一層葉子已然枯垂了下來,她見了只道:「明年春天便能開兒了,到時一進院子。就能瞧見一片藍紫色,可漂亮了。」

  雲璃聞言笑著道:「姑娘真是與常人不一樣——像奴婢這樣的尋常人瞧見了葉敗落的情形只覺得蒼涼悲切,而姑娘想著的卻是來年開兒的美景。」

  這像是一種自骨子裡透出來的樂觀和蓬勃。

  江櫻剛欲開口回她一句什麼。卻陡然聽著了小蘭的聲音。

  「姑娘,家裡來客了。」

  江櫻便問是何人。

  今日梁平與莊氏都去了酒樓裡。家中倒只剩了她一個。

  她本也要跟去的,卻拗不過一心要將她留在家中歇養的奶娘。

  小蘭嘻嘻笑了兩聲,方才答道:「是準姑爺過來看姑娘了——」在梁家待的久了,這丫頭也漸漸瞧了出來,這一家人與旁的大戶人家不同,沒什麼苛刻的規矩可守。就連這位晉家公子出身的準姑爺也一樣,是個從不顧忌別人眼光的主兒,登門的次數都快趕得上日日來上工的她了。

  且每回過來,手裡都提著東西,有時是給姑娘解饞的零嘴兒,有時是養身子的補藥。

  雖然不怎麼愛笑,但對姑娘的心意,卻是溢於言表的。

  最重要的是,長得還那麼好看.....

  小蘭不著調地想著,一邊跟著江櫻往前廳去。

  來至廳前,雲璃見她還要往裡頭跟,立即將人一把拽住,壓低了聲音道:「該幹什麼幹你自己的去,這裡不用你來伺候——」

  回回準姑爺過來,這丫頭便比誰都勤快,一個勁兒地往跟前湊,雲璃注意了幾回,實在看不過眼。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平白給主子家丟臉。

  「雲璃姐姐說話便說話,拿這麼大勁兒扯我作甚?」被雲璃攔在了門外的小蘭似是不太高興,嘟噥了一句便心不甘情不願地幹活兒去了。

  雲璃將她的反應看在眼底,暗暗搖了搖頭,思忖著還是尋個機會跟莊氏說一說,換個本分點的丫頭來家裡做事的好。

  正作想間,卻見江櫻自廳內又行了出來。

  雲璃疑惑地往廳內看了一眼,見晉起還好整以暇地坐在原處吃茶,便向江櫻問道:「姑娘怎麼出來了?」

  江櫻笑了道:「回房換身衣裳,跟晉大哥一同上街去買件東西。」

  雲璃聞言這才瞭然,忙地跟著江櫻回了院子。

  江櫻換了身天水綠小朵銀色菊半臂蜜色襦裙,頭髮也重新梳過,挽了雙髻,單邊箍了一圈兒攢著珍珠的湖藍色絹,將人顯得格外嬌俏活潑,晉起多看了她兩眼,待坐進了馬車裡,方問道:「我記得上回你不是剛從清波館裡剛拿了塊上好的徽墨嗎,怎麼又要買?」

  方才在廳中,她一眼瞧見自己便問能不能陪著她出去買塊兒墨,他一時不做多想,便答應了下來。

  「不是買來自己用的。」江櫻解釋道:「是用來送人的。」

  送人?

  晉起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問道:「送誰?」

  筆墨這種東西,若是拿來送人的話,十有八九得是個男子。

  而江櫻的回答,卻是讓他略吃一驚。

  「送皇后娘娘。」

  她抬起自己的手腕來。笑著說道:「上次進宮的時候,皇后娘娘將這串佛珠送了我——我本就想著該回一份的,正巧月底是她生辰,她邀了我進宮作陪,到時便當作是生辰禮送過去罷。」

  晉起的目光在她手腕上的佛珠上定了片刻,方問道:「既是給皇后,為什麼要送墨?」

  「皇后娘娘不喜奢華。也不愛佩戴首飾等物。唯獨鍾愛書法,每日飯後,都是要練字兒的。」說到此處。江櫻一臉欽佩地對晉起道:「皇后娘娘雖然目不能視,但卻寫的一手好字,筆下神韻十足呢——」

  「倒是看不出來,你竟還懂神韻二字。」想起她那手不能再爛的字體。晉起嘴角一抽。

  心中卻忽然微微湧現了一種異樣的感受。

  他活了兩世,對她所知。竟還不如與她初識的江櫻來的多。

  江櫻咳了一聲,道:「我雖然不會寫,但還是會看的,好看不好看。尚且分辨得出來。」又忙地問道:「近年來,什麼墨最好使?」

  既是要拿來送人,必然不能草草應付過去。

  若不然。她也不會特意拉著晉起出來給她參謀了。

  「近年來倒是沒出什麼好墨。」晉起認真地想了想,方道:「還是古墨好用些。其中又以李唐年間的松煙古墨為上品,此墨落筆書寫而成之物,哪怕隔上數年其墨華也仍然不減。」

  江櫻是個行外人,眼下見晉起一副侃侃而談的模樣便知自己是找對人了,當即道:「那不如就送這個吧?」

  「用它來做禮物倒是可以,只是此墨原是李唐皇室用品,後雖輾轉流入民間,卻也不大好找。」

  江櫻聽了也不氣餒,笑著道:「那咱們在城裡的筆墨鋪裡多轉幾家便是了,真若找不到,再用其它的替代——」

  晉起最願看到的便是她這副精神氣兒十足的樣子,故也沒有反對這個費時費力的提議,反而樂得陪她四處走一走。

  二人在城中這麼一轉便是一個多時辰。

  好在這塊松煙古墨,到底還是被晉起給找著了。

  物以稀為貴,加之東西又是真正的上乘之品,掌櫃的直嘆二人眼光不凡,隨後便報出了一千三百兩的高價。

  江櫻不是文人,卻也知道好墨難求的道理,也未與其議價,便要取銀票出來。

  可卻被晉起搶先付了賬,她尚且還來不及說話,便被他扯著出了這淨生齋。

  「我是買來送人的,怎麼能讓你付賬呢?」

  不料晉起看了她一眼,反問道:「有區分嗎?」

  江櫻很想點頭,但對上他的目光,卻又可恥地閉了嘴。

  同時,隱約有了一個驚人的意識——在這條倒追的路上,所以她竟然是傍上了一個多金的霸道總裁嗎?

  這麼一想,江櫻忍不住吃吃地笑出了聲來。

  晉起回過頭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方算勉強地止住了笑意。

  二人又在西慶街上繞了一圈兒,禮物買到了手的江櫻便有了閒逛的心思,一圈下來,晉起雙手已是掛滿了東西——不是現成的吃食,便是買回去做吃食用的食材。

  雖然因此招了許多人的側目,但作為一名合格的未婚夫,每當江櫻問起「晉大哥你覺得這個好吃不好吃」的時候,他還是會給予千篇一律的回答:「買回去嘗嘗就知道了——」

  這個回答不外乎是極具有鼓勵性的。

  以至於江櫻很後悔沒讓雲璃跟過來,若不然多個人幫忙提一提,她還能再多買一些回去。

  「晉大哥——」

  「買吧。」

  「不是.....」

  一家糕點鋪前,江櫻忽然抓住了晉起的衣袖。

  晉起低頭看向她,卻被她忽然變得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

  見她身形有些搖晃,立即放下手中的東西,將人一把扶住,面色緊張地問道:「怎麼了?」

  江櫻卻露出滿臉的茫然來,眼神落在他的左肩處,口氣有些無措地道:「我好像看不見了....」

  看不見了!?

  晉起眼底顏色巨變,視線中,江櫻卻身形倏地一軟,倒在了他的臂彎中。

  「都讓開!」晉起將人打橫抱起,急聲喝道。

  .......

  「阿櫻!」

  江櫻覺得自己做了個很長的夢,夢中有人在不停地在呼喚她的名字。

  她很想醒過來,可是眼睛卻不聽自己使喚。

  耳邊似乎一直有人在不停的說話。

  「這究竟是什麼怪病......」

  莊氏淚流滿面地守在床邊,看著面容蒼白的江櫻,口中不停地哽咽著,「為什麼要瞞著我,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這是我的孩子啊。」

  晉起只望著床上的江櫻,並不言語。

  「好了萍娘.....」梁平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微微嘆了口氣,道:「晉起這孩子之所以一直瞞著,想必也是櫻姐兒自己的意思,是不願看到咱們跟著擔心.....你且別急,那位道長不是說了尚有挽救之策的嗎?」

  「是啊娘,您先別哭了。」梁文青也在一旁安慰道,然而自己卻也已經紅了眼眶。

  莊氏卻根本收不住眼淚,趴在床沿哭的悲拗至極。

  志虛所言半真半假,只同他們道江櫻的病症是因命數而起,命中本該有此一劫,若想化解,需得找到離魂草,再行破解之陣。

  可他也說了,這離魂草難尋至極,已絕跡多年。

  莊氏縱然不肯相信,但在晉起找了這麼久卻仍一無所獲的情況之下,不免還是感到機會渺茫,故才心生懼怕。

  「莊嬸儘管放心。」晉起終於出聲,深藍色的瞳孔一片沉毅之色,凝聲說道:「有我在,阿櫻絕對不會有事。」

  莊氏聽到這句話,抹了把眼淚,緊緊抿著嘴巴想將眼淚忍回去。

  梁文青蹲在她身側,輕輕撫著她的背。

  梁平沉吟了片刻,交待道:「此事還是暫時不要告訴春風和春月他們的好阿泰和阿安,也先瞞著吧。」

  梁文青想了想,點下頭來。

  若是叫宋春風知道了,他怕是做什麼的心思都沒有了。

  宋春月操持著一個家,還有孩子要照顧,也不能讓她跟著操這個心。

  至於方大和方二,更是不能知曉了,若不然,二人指不定要亂成什麼樣子呢。

  且這種病的來由又有些玄乎,實在不好讓太多人知道。

  「那孔先生那邊呢?」梁文青問了一句。

  梁平略有些拿不定主意。

  孔弗如今是江櫻的祖父,按理來說是不該瞞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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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2 16:25:54 |只看該作者
441:戰起

  可孔先生如今年紀大了,知道後只怕……

  「此前我曾跟先生提過離魂草一事,憑藉先生的睿智,想必瞞不了多久。」晉起在一旁道。

  莊氏的眼淚莫名流的更凶了。

  梁平嘆了口氣,示意梁文青好好照看著莊氏,自己則又看向晉起說道:「……咱們先出去吧。」

  晉起最後看了江櫻一眼,方隨梁平行出了內間去。

  梁平剛欲開口與晉起說話,卻見坐在外間的那位志虛道長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宋元駒站在那裡。

  宋元駒顯是已經從志虛那裡知道了實情,此刻面容一派沉重,全然不復平日裡的風輕雲淡之色。

  見晉起出來,他上前作了一禮,有些欲言又止。

  「何事?」晉起問。

  聽他發問,宋元駒方抬起了頭來,如實稟道:「韓家眼已攻過京州,阮平等地也已岌岌可危,不日應就會有急報送入京中——」

  此話一出,一側的志虛仍然吃著自己的茶,似乎根本沒聽見似得,但梁平卻不由驚了一驚。

  晉起面上看不出什麼來,似早有預料,只帶著宋元駒去了院中說話。

  「主子,不能再等了。」宋元駒說道。

  這一點不必他說,晉起自也是心知肚明。

  至此,韓家的心思已然大白。

  此刻宮裡的主子,怕也已經坐不住了。

  殷家素來依附著晉家這個靠山,在這種情況之,第一反應勢必是要躲到晉家身後。

  晉家的消息網已經被晉擎雲重新掌控,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得到消息了。

  韓家如此目中無人。晉擎雲這些日子沉寂了這麼久,怕不光是整肅自己手的勢力,想必已有了自己的主意——而若不出晉起所料的話,他十成是會讓自己去打這個頭陣。

  一來是想利用他來探一探韓家的虛實,二來必定是想要將自己支離京城,好方便他大展拳腳來清算自己的勢力。

  宋元駒顯然也已想到了這一層,故才趕在晉擎雲之前。急著將消息先行通知晉起。

  其實縱然是主子不在京城的情況。晉公也沒那麼容易能動搖得了他們的根本。

  他們耗費了這麼多的心血所建立起來的東西,可不只是一個不堪一擊的空架子。

  只是眼江姑娘又……

  「你先行去準備,屆時由你帶兵趕去阮平。」

  「主子的意思是……讓屬下掛帥?」宋元駒愕然。

  當初在福王的手。他不是沒有帶過兵,但若是統籌全局的一兵之帥,卻是毫無經驗的。

  「不敢嗎?」晉起正色問道。

  「……有什麼不敢的!」宋元駒狠一握拳,頓時生了幾分豪氣來。笑了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主子既然如此信得過屬。屬也必定不留餘力……好好打這一仗!」

  他天生就該是在戰場上殺敵的人,只是苦於一腔抱負無處施展,若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為桃花鎮上的一句約定。便千里迢迢趕來京城了。

  晉起道:「你雖驍勇善戰,但畢竟不擅於揣摩分析,韓呈機心思陰詭。恐非你所能應對,我會讓石青隨你一同前往。」

  宋元駒哈哈笑了道:「他這才剛成親沒幾日。便要往戰場上跑,想必也是滿肚子的苦水沒處兒倒了,回頭可得好好寬慰一番才成!」

  晉起卻沒跟著他亂侃,而是道:「這幾日你將京中一概事務整理一遍,事無巨細,暫時全權交到傅平手中,讓他接來務必謹慎應對,不要貿然行動。」

  傅平是由宋元駒早前舉薦給晉起的一名會試時遭人陷害,不幸落榜的舉人,此人心思極為縝密,主要負責京城內外的暗勢力培植。將京中事務交由他來處理,晉起十分放心。

  宋元駒卻聽得懵了。

  「主子這是要離開京城?」他忙問道。

  晉起淡淡地「嗯」了一聲,便不再多說,只又交待道:「時間緊迫,速去安排吧。」

  宋元駒微一垂首,退了去。

  方才的話剛問出口,他便已經猜到因由了。

  在他家這位主子眼中,怕是沒什麼能比躺在裡間的那個小姑娘的安危更重要的了……

  宋元駒輕輕嘆了一口氣,轉了身離去。

  ……

  堪堪剛至掌燈時分,晉擎雲便得到了韓家軍攻破了京州的消息。

  同一時刻,亦有急報傳入了宮中。

  殷子羽將急報放下,望著書案上作了一半的寒冬老梅圖,面容複雜。

  在這亂世之中,他從來都不是能夠掌控局勢的那一個。

  想到今日早朝後在南書房中等著自己的那個人,和那一番談話,殷子羽唇邊乍現了一抹苦澀的笑意。

  到底還是守不住了。

  一早便知道,偷來的東西,遲早是守不住的。

  可他至今,竟也不後悔。

  ……

  「老爺,世子在外求見。」燈火通明的書房內,老僕躬身稟道:「世子說有要事要稟告老爺,一定要見老爺您一面。」

  坐在高背椅上的晉擎雲手中持著一隻茶盞,微微跳躍著的火光在他冰冷蒼老的面孔上形成了一片片陰翳。

  「讓他回去。」

  「……」老僕似猶豫了,但見他臉色極為難看,遂也不敢多說,轉身便要出去回話。

  可剛一轉身過去,卻見迎面行來了一道絳色的身影。

  「世子——」老僕連忙行禮,剛要說話,卻見晉餘明已快步走了進來。

  「父親!」晉餘明面色肅然行禮。

  晉擎雲抬眼看向他,冷冷地問道:「誰准許你進來的?」

  晉餘明忽地撩袍跪了去,聲音懇切地說道:「兒子知道父親因為晉然之事心不定,可父親一直閉門不出,連兒子也不肯見……怕也不是長久之計。父親可知道韓家已經攻過了京州?阮平也近乎不保了!」

  晉擎雲眼中含了一抹諷刺。

  倒真是裝的一手好蒜!

  他往前怎麼沒發現,他這個兒子竟然比他想像中的要精明這麼多,以至於他這些年來都被他這副虛假作態的模樣給騙了個徹底!

  「我就是再不濟,卻也不會因為這區區意外而誤了大事——韓家那邊早有人替我上了心,又何須我來開口。」晉擎雲冷笑著說道:「倒是你,不是該回去好好想想,還有哪些爛攤子需要收拾。哪些人需要滅口嗎?怎還有閒心來我這裡做戲?」

  「兒子不知父親所言何意?」跪在地上的晉餘明抬起頭來。眼中一派驚惶與不解。

  「我前腳剛讓人去了城南莊子上請前老管家回府問話,結果他後腳便遭到了不測——你敢說,此事與你沒有干係嗎!」

  「……兒子冤枉啊!」晉餘明當即將頭垂了去。辯解道:「兒子根本不知父親要見這什麼老管家,又豈會派人此狠手,再者說……兒子與他有何冤讎?父親不知是聽到了何人的讒言,竟此般誤會兒子!」

  晉擎雲見他如此模樣。卻只是冷笑連連。

  須臾過後,將手中茶盞往身側的茶桌上重重擱。「嘭」的一聲茶水濺出了大半來。

  他怒視著晉餘明咄咄發抖的身形問道:「為了籌得錢資暗建自己的勢力,連結髮妻子的性命都算計了進去,當真是喪心病狂……你暗究竟還有多少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又究竟還有什麼是你做不出來的!有朝一日,若我阻了你的路。你是否也要將我也算計進去!」

  「父親此話誅心啊!」晉餘明如同受到了莫大的冤屈一般,眼眶紅極,抬頭看向晉擎雲道:「兒子待父親向來沒有二心。從始至終都不曾想過要悖逆您!恨不得將心都挖出來給您看!到頭來卻不曾想會在父親心目中落得了這樣一個不忠不孝的罪名,兒子當真不知是何緣由!」

  「惺惺作態……還在這裡惺惺作態!」

  晉擎雲一時怒極。豁然揮袖將案上的茶盞連同茶盤揮落在地。

  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大響,驚的守在外間的僕人們大為失色。

  晉餘明卻仍然跪在那裡一動不動,茶水濺到他的身上,頭髮上還沾了幾片濕軟的茶葉,茶水順著髮際淌到額頭上,顯得格外狼狽。

  「給我滾回去……好好想想究竟要不要對我和盤托出!」

  「父親……」

  「滾!」

  晉餘明緊緊抿著唇,將餘下的話咽了回去,動作艱難地站起了身來。

  「兒子,告退……」

  晉擎雲望著他的背影一步步離去,胸口起伏的厲害。

  「阿旬!」他重聲喚道。

  須臾,便有一名黑衣人自暗處行出,躬身行禮。

  「即刻去城南的莊子裡,好好地查一查,不可放過任何一絲疑點。」

  「是——」黑影應,從書房後半開的窗戶中一躍而出,敏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晉擎雲眸中怒氣漸消,轉而取代的是一層層的疑色。

  依照方才晉餘明的應對來看,他對這個兒子的了解實在是太少了。

  他所隱藏起來的那一部分,只怕他連一角都不曾看清過。

  而一個能在他的眼皮底隱藏了這麼多年的人,真的會因為一樁區區陳年舊事,而露出馬腳來嗎?

  百萬兩銀子固然不是個小數目,可即使被他發現,又能如何?不過是重加訓斥一番罷了——值得他為此殺人滅口,從而在他面前留錯上加錯的印象嗎?

  這位老管家生前最得晉老夫人的器重,娶的便是晉老夫人的陪房,暗不知為晉老夫人做了多少事情。

  人,一定是晉餘明殺的。

  但原因,恐怕不止是這一樁中饋失竊。

  他最想掩蓋的,到底是什麼事情……

  晉擎雲暗暗攥緊了手指,眼底暗色翻湧不止。

  外間夜色沉暗。

  意蘭閣中,謝佳柔正坐在窗邊對燈讀詩。

  畫眉守在廊外,正與百靈交待著一應瑣事。

  二人說話間,似聽見了一記響亮的口哨聲響起。

  「哪裡來的聲音?」畫眉往柵欄旁走了幾步,探頭往樓院中望去,卻是空無一人,僅有一片微弱的燈光映在閣樓前。

  「許是從外頭傳來的吧。」百靈不以為意地道了句,又接著問道:「畫眉姐姐方才說上月從公中領來的檀香還剩多少?天兒一冷,姑娘最愛燒檀香作畫了,可不能少了它——」

  畫眉這才又拾起了話頭來。
 
  卻不知屋內的謝佳柔,聽到那聲口哨聲後,忽然放了手中的詩書,推開了一扇窗往外瞧。

  窗外屬於後院,栽種著一叢青竹,卻因疏於打理灌溉,顯得雜亂稀疏且參差不齊。

  而這叢青竹前,此刻卻隱隱立了道黑色的人影。

  不消細看,謝佳柔已猜得到是誰——頓時咬了牙,暗罵了聲登徒子。

  「表姑娘可方便來一敘?」那帶著輕笑的口氣,分明是宋元駒。

  「宋統領此舉於理不合,還是請回吧!」

  謝佳柔壓低了聲音,口氣裡的怒氣卻是不小,並著那記投放過去的冷眼,也頗有些殺傷力,當即重重將窗子一合,不予任何理會。

  她重新坐來,握起那本詩書來,卻是半個字再也看不去。

  約是有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心仍靜不來,倏地站起了身來,將手中的書冊撩到了茶案上。

  「姑娘不看書了?」

  畫眉自外間走進來,笑著問道:「時辰不早了,姑娘歇了吧?」

  謝佳柔嗯了一聲,畫眉便上了前來為她寬衣。

  謝佳柔躺到床上之後,見畫眉抱了被褥打算打地鋪,便道:「今晚不必守夜了,你回去歇著吧。」

  畫眉一愣過後,應聲來。

  上前幫謝佳柔放床帳過後,又問道:「那奴婢幫姑娘把燈熄了吧?」

  「嗯。」

  畫眉將燈輕輕吹熄,放輕腳步走了出去。

  聽到門被闔上的輕響,謝佳柔卻張開了眼睛。

  眼前忽然浮現了那日在城外楓林中,宋元駒強扯住她,說了那樣一番話的情形。

  她至今都很意外。

  謝佳柔狠狠地閉上了眼睛,隔斷了自己的思維,阻止自己再繼續回想去。

  然而幾經反側,還是無法入眠。

  不知過了多久,她豁然扯開錦被,坐起了身來。

  床后藉著窗外廊微弱的燈光,匆匆披了件杏色的外衫,快步出了閣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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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
發表於 2016-5-12 16:28:42 |只看該作者
442:別人家的事情

  來至樓下,繞過左側的小花圃,行入了閣樓後的竹林中。

  一片漆黑中,夜風吹的已然枯萎的竹葉沙沙作響。

  謝佳柔放緩了腳步,一雙眼睛定在了一叢竹子前。

  那道黑色的身影似同濃重的夜色融為了一體,讓人分辨不出明顯的界限來,只一雙星眸,燦然生光,猶如星辰。

  謝佳柔心底沒由來的陡然一鬆。
 
  她方才在來的路上還在想,若是他沒走的話……

  「為什麼沒走?」她問道。

  宋元駒一笑,語氣輕鬆地說道:「因為我知道你會來。我若走了,你到時見不著我,豈不覺得失落?」

  謝佳柔面容一紅,只覺得這話分外露骨,卻不知該如何反駁他。

  更奇怪的是,她竟連生氣的情緒都不曾有。在他那雙帶笑的眼睛的注視之下,唯有略顯無措地錯開了話題,問道:「……你深夜來此,所為何事?」

  「我是來同你道別的。」宋元駒依舊在笑。

  謝佳柔心口卻突突直跳了一陣。

  道別?

  他要去哪裡?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緊張,甚至有些氣惱。

  不是說了……要帶她走的嗎?

  怎麼還沒有等到她的回覆,就來道別了?

  「……你要去哪裡?」她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冷漠一些。

  宋元駒忽地會心一笑,似察覺了她方才的那番情緒波動,卻也沒有再繼續逗她,只如實答道:「掛帥出征,去阮平,就在這幾日了。」

  聽著這個答案,謝佳柔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擔憂。

  只覺得活了這接近二十年的光景,都不曾在這短短時間內,為了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這樣『提心吊膽』過,一言一行,皆牽動著自己的喜怒。

  分明是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她卻鬼使神差地問道:「要去多久?」

  「這個可不一定。」宋元駒作出一副懶洋洋的口氣來,邊想邊道:「可能幾個月,可能幾年,也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你胡說什麼!」謝佳柔面色一緊,斥責道。

  宋元駒面上的笑意頓時更深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知是中了他的圈套,謝佳柔羞怒交加之下,狠狠剜了他一眼,轉身便要走。

  「誒——」宋元駒笑著喊道。

  謝佳柔止了步,卻未有回頭。

  「那日在楓林之中我所說過的那番話,並非醉言。」他的聲音似乎變得一本正經起來,不輕不重地問道:「你可答應嗎?」

  謝佳柔咬了咬唇,似在做著極大的掙扎。

  「等你回來再說。」她匆匆脫口,便疾步走了。

  宋元駒一愣過後,旋即衝著她的背影笑著喊道:「既是如此,還需勞煩表姑娘將我的護身符還給我,沒了它保佑我,這仗可不好打了!」

  什麼護身符?

  謝佳柔腳下又是一頓。

  便聽宋元駒在後面提醒道:「荷包——」

  謝佳柔面容又是一紅,這回未在做任何停留,一鼓作氣回了閣樓中。

  也未點燈,只在枕下輕一摸索,便將那隻荷包抓到了手心當中。

  在床邊靜立著,手掌鬆了又握,將荷包裡裝著的竹葉攥的直發響。

  片刻後,似下了某種決定一般,鬆開了緊緊抿著的唇線,幾步來至床尾旁的窗邊,輕輕推開了一扇,目光往窗下探去。

  宋元駒仍等在那裡。

  「接好了——」她輕聲說道。

  ……

  宋元駒帶軍出發的當日,謝佳柔燒了三炷香。

  畫眉看了她一眼,見她穿戴整齊,不由問道:「姑娘今日是要出門嗎?」

  「去一趟姨母那裡。」

  畫眉便笑道:「近來姑娘往二夫人那邊去的倒是勤快了許多……看來姑娘您是想通了。」

  謝佳柔看向她,向來冰冷的面孔上竟然浮現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畫眉看的愣了。

  「畫眉,我有話要同你說。」

  畫眉:「姑娘有什麼事情,直接吩咐奴婢就是了。」

  謝佳柔在椅上坐了下來。

  「你我主僕一場,事到如今,我便也不瞞你了。我近來多番前往姨母那裡,並非是去閒談,而是為的求她答應放我離開晉家——」

  畫眉一驚:「離開晉家?」

  謝佳柔輕一點頭。

  「姑娘……姑娘為何要離家晉家?」畫眉慌了神,思緒卻還完整:「您離開晉家之後,要去何處存身?難道姑娘要回謝家嗎?可是姑娘在晉家長大,謝家那邊對姑娘想來必是不能跟二夫人比的啊……」

  「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但我如今主意已定,你便不用多言了。」謝佳柔不疾不徐地說道:「我今日之所以跟你說起此事,便是想要讓你有個準備——你如今,也有十五歲了吧?」

  畫眉深蹙眉心,點了點頭。

  「按理來說,也該許個人家了。」謝佳柔看了她一眼,道:「百靈是謝家早年送來伺候我的丫頭,自是要跟著我一同回去的。可你算是晉家的下人,所以你是走是留,我不好左右,如今便由你自己拿主意吧。」

  「姑娘……」畫眉仍然只是皺著眉頭。

  「如今姨母尚未應允,你若是一時拿不定主意也無妨,尚有些時日可以讓你慢慢考慮。」

  畫眉抿了抿唇,垂首道:「奴婢知道了。」

  ……

  同一時刻,榆樹胡同梁家大宅中,昏睡了多日的江櫻,終於轉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只有一個想法。

  還好沒瞎……

  昏迷的當時,眼前陡然一黑的情形,可是將她嚇壞了。

  有過一段失明經歷的她,實在不願再去過多體會那種視線中除了黑暗之外,再無其它顏色的日子。

  但有一點讓她頗為頭疼。

  ——知道了事實的奶娘和梁叔,眼中的她彷彿忽然換了個人似得,待她從說話到眼神,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沉重,以及籠罩在大家周身那種壓抑的氣氛,讓江櫻十分地不自在。

  「躺著躺著,別亂動彈,想要什麼有奶娘來幫你拿!」

  「被子可一定要蓋好,萬不可著涼了。」

  「別說太多話,省省力氣……」

  「……」

  自從得知自己的真實情況之後,江櫻還是第一次生出瞭如此濃郁的無力感來。

  被按在床上吃喝,不準隨意走動的她,唯一的樂趣便是偶爾逗一逗臥在她牀沿邊的白宵。

  傍晚時分,得知她醒了過來的孔弗與晉起一同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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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5
發表於 2016-5-12 16:28:56 |只看該作者
443:晉起離京

  「好歹是醒了,這幾日你可嚇壞祖父咯——」孔弗剛一走進房中瞧見倚在床頭的江櫻,張口便是故作輕鬆的口氣。

  跟在他身後的晉起,卻未有多說任何話,只將目光固定在了她的身上。

  二人的面色雖遠遠不如莊氏來的那般沉重,但眼底卻也隱隱透著一股倦意,顯是近來都不曾好好歇息過。晉起總歸年輕些,倒還看不大仔細。孔弗卻如瞬間老了五六歲一般,連鬢角的白髮都多添了兩道,落在江櫻眼中,讓她好一陣愧疚與心酸。

  壓下眼底的酸意,江櫻出聲喚道:「祖父,晉大哥。」

  「別擔心,總歸是有辦法的。」孔弗走至邊,就著雲璃搬來的高背椅坐了下來,伸手撫了撫江櫻的頭頂,滿口寬慰地說道。

  「嗯。」江櫻微微笑著點頭。

  事實上,在昏迷之前,她一直是不曾真的如何害怕過的。

  但此番陡然昏迷數日,多少還是令人覺得驚險,醒來之後的這段時間,她暗自在內心很是擔憂了一番,只怕下一次昏迷的時候,會再也醒不過來,再見不到面前這些處處為她擔憂的至親之人。

  晉起似察覺到她這表現的十分隱晦的暗憂,開了口道:「已經探聽到了離魂草大致的下落,近日我便會出發前往,若不出意外,必定會將離魂草帶回——」

  說到這裡,又下意識地補充了一句:「定不會有什麼意外。」

  「……真的找到了?」乍然聽到這樣的好消息,向來晉起說什麼她便信什麼的江櫻,第一反應竟不是高興,而是懷疑晉起只是在安慰她。

  畢竟是找了這麼久。都不曾打聽到一絲線索的東西。

  「這還能有假。」不待晉起開口,孔弗便答道。

  自己祖父都開口了,江櫻便再也沒了懷疑。

  只又與晉起道:「晉大哥要親自去找嗎?」

  晉起看著她點頭。

  她便又問:「要去何處?」

  「暫時確定在頃州附近。」晉起答道,又因生怕她擔心似得,故加了一句:「來回路程,並不算太遠。」

  頃州是在哪裡,江櫻根本不曾了解過。但聽他說不算院。便自然而然地安心了一些。

  若真能找到,保住這一條性命固然是最好的結果,可同時也要有最壞的打算。

  故而如今的她很不願意跟身邊的人分隔甚遠——說句不吉利的話。便是在擔心一去千里,或是連最後一面都不及見到了。

  晉起對上她那雙因連日昏迷而顯得格外惺忪卻又尤其清澈的眼睛,溫聲保證道:「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江櫻輕輕一彎唇。點下頭來。

  一側的孔弗瞧見這一幕,眉間卻隱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

  晉起出發的時間。就在次日一早。

  實則近日來,他日日皆是心焦不已,恨不得立即拋下一切前往頃州尋藥,可縱然他什麼都可以拋下。卻唯獨放心不下昏迷不醒的江櫻。

  故而昨日江櫻剛一轉醒過來,待見上一面安心下來,便立即馬不停蹄地動了身。

  晉起這麼一走。莊氏的心卻吊的更高了,生怕晉起在尋藥的途中出現什麼差池。

  但好歹是看到了希望。心下有了期盼,故倒也不至於像前幾日那般手足無措,一瞧見江櫻便要紅了眼睛。

  這一日,江櫻抓著了機會,讓雲璃拿上一罈子十年陳釀的桑落酒找著了已移住在梁家大宅裡的志虛道長,讓他在莊氏與梁平面前說了幾句話,大致是她的病情不可久躺,亦無需過度用藥滋補,反應讓其時常走動一番,活動活動,保持心情愉快,才是最好的良方。

  梁平與莊氏深信不疑,當日便解除了對江櫻的禁令,並囑咐她無事要多走動走動,不要終日悶在房中,亦勿要多思多慮云云。

  江櫻自是一一應下……

  只是回頭志虛沒少藉此從她這裡勒索好酒好菜。

  好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江櫻未再出現昏迷的情況,且其心性樂觀,並不消極輕怠,積極吃藥吃飯,倒讓一家人跟著寬心不少。

  只是晉國公府這邊,卻是截然不同的情形——

  就連負責灑掃,終年見不著主子們的面的粗使下人們,也能清楚地察覺到府中近日來越發緊張的氣氛。

  之前府中暗下曾有傳聞,說是二公子因同孔家小姐定了親,在府中的地位越發穩固,以至於連對戰韓家這等大事晉公都『默許』了他的全權負責。而鮮少離開自己的院子、作為晉家嫡長子的大公子,存在感卻越發的弱了。

  還有人說,曾見大公子坐著輪椅出現在後花園中……這麼久還站不起來,那雙腿怕是要廢了。

  除了府中兩位公子隱隱有了顛倒之勢的處境之外,更重要的是,晉公同世子的關係,似乎也是愈發的差了。

  而此中原因,在兩位公子的對比之下,似乎並不難猜測。

  於是許許多多的下人暗下無不認為是晉公眼見大公子不爭氣,便隱隱有了要扶持二公子的意思,而世子自是不能眼見自己唯一的兒子被壓下去,於是父子二人關係這才出現了問題。

  以至於縱然二公子離開了京城,去往了外地辦事,這種現象仍然無法得到緩解。

  當然,這些不過只是下人們的推測,真相斷不會這麼容易為人得知。

  他們不知道的是,晉擎雲與晉餘明之間,已遠非關係僵硬足以形容得了的了——就在昨晚,晉餘明自長房的書房裡出來的時候,被晉擎雲拿鎮紙砸破了的額頭見了紅,臉色是從未有過的蒼白。

  沒人知道這父子二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此事雖無人敢隨意宣揚,但卻沒能瞞得過謝氏的眼睛。

  在其一派平靜之下,內心究竟是怎樣的不安,怕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

  晉擎雲近來在調查些什麼,她隱約知道些,可能讓他如此大動肝火,甚至對晉餘明動手之事,她思來想去,不過那一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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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6
發表於 2016-5-12 16:29:10 |只看該作者
444:自家的事情

  定是開始懷疑了。

  若是這種疑心一旦被確定的話,晉餘明怕就不只是被砸破腦袋那麼簡單了……

  謝氏今日午睡之時,不過短短小半個時辰,竟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驚醒之時,額頭滿是冷汗。

  身邊一左一右躺著的今日留在了她這裡用了午飯後,撒了場嬌不肯走,央著跟她一起午睡的一雙女兒。

  兩個小姑娘雖是士族出身,但總歸年歲尚幼,此際又睡的正香,故而眉目間一絲憂愁也無,乾淨又明朗。

  謝氏伸出雙手,輕輕撫了撫小女兒肉嘟嘟的臉頰,眼底浮現了一抹說不出的複雜。

  近來晉餘明不知在忙活些什麼,白日裡不見人影,晚上多是歇在妾室房中,幾乎不再來她這裡。

  與往日裡那一副沒有主見,但凡遇到一絲麻煩就要到她這裡請她幫忙想法子解決的模樣,可謂已是截然不同。

  謝氏隱隱感覺得到,他似乎已經不屑再去隱藏什麼了。

  這對於她和她的孩子而言,會是一件好事嗎?

  倘若她同他的那些妾室一樣平庸無知,倒是還好,可偏偏她同她們處處不一樣……況且,她還懷揣著那樣一個令人膽戰心驚的秘密。

  將被汗濕的鬢髮緩緩別到耳後,謝氏眼底顏色明滅不定。

  「夫人這是醒了?」

  放輕了腳步走進來的貼身丫鬟見謝氏倚坐在床頭,輕聲道。

  謝氏看向她:「怎麼了?」

  「……是表姑娘又過來了。」丫鬟無奈地笑著,因怕吵醒兩位姑娘,聲音放的極輕。

  但對近日來幾乎是日日要來尋見謝氏的表姑娘謝佳柔,她卻是真的替自家夫人感到頭疼。

  旁人或許不知。但作為謝氏最信得過的人,她卻是清楚謝佳柔日日來找謝氏的目的的。

  竟是想離開晉家……這樣的事情,於情於理,夫人都是斷不可能答應她的啊。

  可令其大為吃驚的是,起了身收拾了一番的謝氏,於外間見到謝佳柔之時,不待其開口多說。便是道:「不必說了。你既心意已決,那姨母也不再強留你了。晉公和世子那邊,自有我來說服。但傳信回謝家讓人過來接你。尚且需等上些時日,你可要耐心些才好。」

  謝佳柔一愣過後連忙起身向謝氏行禮,滿面感激道:「謝姨母成全——」

  「你不怪姨母就好……」

  謝氏望著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能離開。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謝佳柔陪著謝氏說了會兒話,似察覺到她有心事。故也沒有多留,藉口需要回去準備一二,便離去了。

  回意蘭閣的路上,畫眉忍不住笑著問道:「姑娘方才從二夫人房裡出來。瞧著心情便是極好,不知可是跟二夫人聊到了什麼趣事兒?」

  謝佳柔貫不愛笑,以往更是出了名兒的冰美人。但正因如此,一旦罕見地歡喜起來。情緒波動便會十分明顯。

  正如眼下,雖是未笑,但眉目間是喜悅卻也遮掩不住。

  她聽得畫眉發問,便道:「正要打算將此事告訴你——姨母已然答應了我離開晉家的請求。」

  終於可以離開這座囚籠了。

  但她沒有看到的是,走在她身後的畫眉在聽到她這句話之時,面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姑娘當真要走嗎?」

  「嗯,已經同姨母說定。待將信送去之後,謝家的人來京,想必最多也就是這兩三個月的事情了。」

  「二夫人她真的答應姑娘了?」這怎麼可能呢?

  「自然是答應了。對了,先前我同你說的事情,你考慮的如何了?」

  「奴婢、奴婢還未想好……請姑娘再給奴婢些時間。」

  ……

  榆樹衚衕,周宅。

  午睡醒了之後,江櫻讓雲璃帶上了些糕點小食,來到了宋春月家裡。

  這座宅院不甚大,不過是尋常的一戶民居,但勝在位置不錯,在周圍幾座宅院裡,算是最得陽光的。故而雖然靠近河岸,院內卻並不潮濕。

  眼下正值午後,宋春月便在院中的小花圃前鋪了張氈毯,底下墊了張席子,和江櫻一起抱著阿芙坐在上頭,邊吃東西邊聊一聊家常,享受這為數不多的清閒。

  江櫻倒是一直清閒的,只是成了家有了孩子的宋春月,近來又因忙著招待從肅州來的親戚,故而比較忙碌,已有些時日不曾好好地坐下來跟江櫻說過話了。

  「本來今日我也是要跟著出城上香去的,只是阿芙這孩子大一早就開始哭鬧,實在沒法子,這才讓敬平帶著他們去了,一行人晌午又要留在寺中吃齋飯,我這才難得偷了半日閒。」宋春月邊拿帕子替阿芙擦拭著嘴角的口水,邊笑著說道。

  江櫻見她近來似又瘦了些,已又隱隱有了些未出嫁前的清瘦模樣,想是沒少操勞,於是問道:「怎麼你們這房親戚,事情還未辦完嗎?」

  當時記得宋春月說是只借住幾日,事情辦完便走的,可如今,十來日都有了吧?

  「什麼辦事啊…」宋春月搖了搖頭,無奈道:「起初在信上說是要來辦事的,可一家三口在我們家住了兩三日也只是在京中四處轉了轉,決口不提是要辦什麼事情。最後還是敬平問了那一表三千里的遠房姑母和姑父,他們才算說出了真正的原因來——」

  江櫻正聽得疑惑,阿芙卻突然吐了口奶,宋春月拿帕子去擦,江櫻也忙地輕輕拍了拍孩子。

  「想是方才餵的太飽了……」宋春月玩笑道:「你也知道我素來是個馬大哈,粗心大意的,我那婆婆又去的早,這養孩子的法子可算是生下阿芙之後現學現賣的,這孩子擱在我手裡。可是沒少受罪。」

  江櫻笑她胡說八道,見阿芙沒什麼事兒,便追問道:「方才話還沒說完呢,你們這遠房親戚進京究竟是做什麼來了?」

  換做平日,問及別人的八卦自不是江櫻的習慣,可事關閨蜜,便想要多問兩句。

  宋春月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眼底竟帶了些嘲諷。這才開了口。

  「他們夫妻倆不是帶了個女兒過來的嗎,那姑娘生的還不錯,可她按著敬平的年紀雖是喚我一聲表嫂。但實際上還要長我一歲多呢,今年足足有十九了,過完年都二十大齡了,卻連門親事都沒有定下來。因為這姑娘性情不大好。起初我便以為是她自個兒挑剔,才給耽擱了——可你猜怎麼著?」

  江櫻自是不知內裡緣由。只是邊吃東西邊搖頭,示意她說下去。

  「後來敬平跟我大概說了些其中的情況,我才知道原來她十五歲那年便是定好了一門親事的,且是當地的一門大戶。但沒等到定下過門的日子。那家人做生意遭同行使了絆子,虧了本,欠了一屁股的債。這姑娘沒說什麼,但她這雙爹娘卻反口悔了婚。不肯再認這門親事……當時鬧的好一陣沸沸揚揚呢,他們卻還不自覺,又讓媒婆幫著物色家世好的人家,可他們這家名聲都壞了,大戶人家又都好面子,哪還有人肯娶他家姑娘過門?偏生他們還不肯『屈就』,覺得自家女兒國色天香,普通的窮人家配不上他們。」

  原來是這麼個耽擱法兒。

  江櫻聽得啞然。

  暫且不說這姑娘如何,單說攤上了這樣一對父母,這姑娘便真是夠倒楣的了。

  宋春月繼續說道:「敬平問起他們真正的來由,竟是讓我們來給這姑娘說親來了——大約是在當地丟了名聲,不好再尋人家,又得知了敬平如今在國子監裡讀書,結識了不少權貴子弟,故才藉著進京辦事的名號帶著閨女過來了。」

  「那你們可答應了?」江櫻問。

  宋春月嘆了口氣,道:「我和敬平倒是想答應,可這事兒能答應嗎?先不說這姑娘已過了適齡的年紀,單說他們一家外地人,家中背景又是普通農戶,莫說京中權貴了,就是普通的富貴人家,那也是難配至極啊…攬下這檔子事,本就非一個爺們兒該做的,若敬平真跟人開了口,只怕還會有損他的名聲。」

  說到這裡又補充一句:「退一萬步說,縱然面勉勉強強地真找到了合適的,可就憑著這夫妻倆嫌貧愛富的性子,日後萬一起了什麼爭執,敬平作為中間人還不知有多難做呢……」

  這當然是後話,可確實也算得上一樁隱憂。

  江櫻聽她說完這些,點頭表示贊同。

  「這確實是一樁攬不得的麻煩事,若為了一時面子強應下來,日後只怕還有的是麻煩需要解決。」這樣有『從中作梗』的嫌疑的話自是不適合多說的,但對方是宋春月,是也不必過多顧慮了。

  「我跟敬平就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沒敢答應。可他們卻死纏爛打,不肯撒手……他們越是如此,反讓敬平覺得越不可深交,只同我說不必煩心,任由他們怎麼說,大不了撕破臉,日後全當沒這門遠房親戚就是了。」

  周敬平雖看似待人謙和有禮,但卻也的確不是個會因心軟而給自己招來麻煩的人。

  眼見著好姐妹能有這樣一位頭腦清醒的好夫婿,江櫻也是從心底裡感到欣慰。

  便笑著道:「既然周大哥已經有了決定,那你便聽他的,不必多想了,說到底也總歸是別人家的事情。」

  宋春月笑著點頭,將這個話題就此掐住。

  「你也不能光顧著家裡的事情,你既要操勞家務,又要帶著阿蓉,本就夠勞累得了,可不能再在飲食上虧待了自己。瞧你如今瘦得,生完孩子後該掉了有二十多斤吧?」江櫻將一塊長條兒的花生酥遞到她面前,一邊說道。

  「哪有那麼多?」宋春月盤腿坐著,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接過江櫻遞來的花生酥,反過來問道:「我倒瞧你越發消瘦了。你說這平日裡也沒見你少吃,怎麼偏生還一點兒肉都不長?可是脾胃太差了?有沒有讓大夫仔細地瞧過?」

  江櫻便順著她的話點頭,只道確是脾胃壞了,但調養些時日,多少會好一些。

  「我婆婆在世的時候,脾胃也是太虛,瘦的讓人瞧著都覺得可憐。當時我為了伺候她。便跟郎中請教了不少養胃的粥品藥膳等。等待會兒敬平回來,我讓他寫成方子給你。」

  江櫻笑了笑,沒有拒絕。

  二人有說有笑的逗了會兒阿蓉。周敬平和那姓程的一家三口,便乘著租來的騾車回來了。

  「春月,快去廚房燒一鍋熱水。」

  虛掩的大門被從外面推開,周敬平大步走在前頭。瞧見宋春月坐在樹下,張口便是這麼一句。

  宋春月見他臉色頗為複雜。正不解間,便見周敬平身後的程家夫婦扶著女兒程芝芝進來了,而這位程姑娘竟是渾身濕透,活脫脫一副落湯雞的狼狽模樣。

  「這是怎麼了?」宋春月忙抱著孩子站起了身來。

  周敬平:「此事待會兒再說。你先去燒水——」

  「哦……好。」宋春月將孩子遞到同樣站起了身來的江櫻懷中,又看了身上還打著水滴的程芝芝一眼,便匆匆忙忙地朝著廚房去了。

  現如今已是深秋。程芝芝這副模樣瞧著都讓人覺得發冷。

  顫抖著的程芝芝被母親寧氏扶著進了房間,在經過江櫻身旁之時。周敬平避嫌地轉了身,江櫻卻下意識地打量了這姑娘一眼。

  卻因被打濕的頭髮遮住了半邊臉頰,並瞧不清確切的長相,江櫻只看到那雙垂下的眼瞼,及緊緊抿起泛著青白的薄唇。

  江櫻也沒有多作打量,只抱著懷中的阿芙站在原處。

  「此事還得勞煩表侄為芝芝做主!」望著妻女進了房間關上了門,程家男人程慶余卻忽然面有不忿地向周敬平說道。

  他生了個矮矮的個子,只到周敬平肩頭,人卻是壯實的,黑疙瘩眉綠豆眼,雖然是個莊稼人模樣,然而一瞧便不是什麼善相。

  「……當時情況危急,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故才出手相救,姑父放心,我定會讓他保守秘密,絕不會壞了表妹的名節。」

  「當時那麼多人瞧著呢,能保得住嗎?」

  周敬平好言解釋道:「這點姑父大可放心,您與表妹並非京城人士,本就無人識得,再者又是在城外,縱然真有好事之人議論幾回,卻也找不到表妹頭上來的。待日後您與表姑帶表妹回了肅州,更不會再有什麼妨礙的。」

  然而聽周敬平這麼說,男人卻急了眼,「你說的倒是輕鬆,可事情又不是誤會,而是實實在在地發生了!聽你這話的意思,難道是讓我這個做父親的,眼睜睜瞧著自家閨女清白被毀,還裝聾作啞的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不成?」

  周敬平的表情顯得萬分無奈,也不同他多做爭執,只問道:「那依姑父之見,要如何是好?」

  見說話權回到了自己手中,男人的面色這才緩和了一些,道:「我方才聽他跟你說話,你們二人似是相識的。那他家中可有娶妻嗎?」

  周敬平眉頭一跳。

  果然被他給料準了!

  他這姑父,竟是打起了這個主意來。

  見周敬平沒說話,程慶余又道:「已有家室也無妨,我們也不是那蠻不講理的人,非要逼著他休妻——但芝芝這邊,他一定是要負責到底的,做個平妻也無可厚非。你家住何處?我可要親自去問一問才行。」

  周敬平實在是哭笑不得了。

  什麼又是休妻又是平妻的,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

  「姑父莫急,此事非同小可,需要從長計議……」周敬平並未直接出言否定他的打算,而是將人暫時穩住了道:「姑父身上也濕了不少,還是先回房換件乾爽的衣裳,免得著了風受寒就麻煩了。」

  程慶余那雙眼珠子轉了轉,似想著反正那人一時半刻也跑不了,於是便一點頭,回房換衣服去了。

  他走後,周敬平便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江櫻抱著阿蓉站在樹下看了他一眼,卻未有多問什麼。

  「江姑娘。」周敬平這才顧得上跟江櫻打招呼。

  「周大哥。」江櫻笑了笑,彷彿是沒聽到方才那一番對話。

  周敬平卻莫名地沖她苦笑了一下,搖著頭道:「這下麻煩了。」

  江櫻一怔。

  「我那表妹在城外落水,為一男子出手相救……江姑娘可猜得到那男子是誰嗎?」

  江櫻自是搖頭。

  然聽周敬平如此語氣,又了解他不是個愛說旁人八卦的人,便隱隱意識到了此事怕是同她多多少少有些關連。

  結果果真如此。

  「是梁二公子。」

  「啊——?」江櫻大吃一驚!

  怎會是方二啊!

  「這……」

  這下可好,本以為是別人家的糟心事,竟忽然成了自家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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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7
發表於 2016-5-12 16:29:22 |只看該作者
445:不將就的方二

  這的確是一樁麻煩事。

  周敬平恐程慶余會亂來,將其穩住之後,便和江櫻回了梁家,讓人去一江春將梁平和莊氏,以及方二請了回來。

  「出什麼事了,這麼著急?」梁平一踏進正廳的大門,便向周敬平問道。

  江櫻遙遙地坐在離周敬平最遠的位置,雲璃站在她身旁,懷裡還抱著阿蓉。

  宋春月估計得一通忙活,想來顧不得孩子,江櫻跟她說了一聲兒,便將孩子一道兒給抱回來讓雲璃暫時照看著。

  莊氏和方二也走了進來。

  莊氏在看到江櫻好好地坐在那裡,卻是鬆了口氣的模樣,原來她被人急急地喊過來,還當是江櫻的身體又出了什麼差池,眼下見江櫻沒事,自是放了心。

  她這副模樣倒還無可厚非,可真正讓江櫻無言以對的是,方二竟還一副喜滋滋的模樣,來了她面前問道:「阿櫻,你瞧我這身袍子做的怎麼樣?是不是很合體?今天早上我穿的那身兒也是新做的,你也瞧見了吧?這都是乾娘幫我選的料子,上乘的緞子,你摸摸看——」

  說著,便朝江櫻伸出了袖子,示意她摸一摸衣料的柔軟舒適度。

  江櫻莫名有些欽佩自己竟能配合地伸出了手真去摸了一把。

  「如何?」方二問。

  她點頭。

  方二便滿意地笑了。

  這副單純憨厚的模樣,甚至讓周敬平都有些不忍就此說出真相了……

  但卻是不得不說的。

  「梁二公子可還記得今日午時後,在城外湖中救下了一位姑娘嗎?」他先是向方二問道。

  方二不假思索地點頭,然後迎上梁平和莊氏意外的目光,有些得意地解釋道:「是從城外農莊將新鮮的蔬菜運回來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落水的姑娘,當時情況緊急,又因天冷無人敢下水施救,我便跳了下去將人撈了上來。嘿嘿,當時我一個猛子紮下水,可利索了——敬平,你那時也瞧見了吧?」

  一副『我是不是很威風』的模樣環視了眾人一遍。

  「下水救了人?怪不得見你又換了身衣裳……」莊氏笑著道:「我還說呢。你這孩子一天換了兩套新衣。也太過了些。」

  望著這對完全抓不住重點的母子,梁平有些無力,只有自己開口向周敬平問道:「此事可是有什麼問題嗎?」

  「實不相瞞。那被救的女子,正是同父母一起在我家中借住的遠房表妹。」周敬平愁眉不展,又因事情是出在了自家親戚上,難免有些愧疚。於是將事情的前後,完整地說了一遍。

  當然。重點還是他那位表姑父的態度。

  「這……這家人怎麼這樣?」莊氏聽了大為意外,雖沒指望自家兒子救了個人,對方能上門感謝他們,卻也沒料到對方竟會反過來跟他們要說法。

  合著這還是她兒子多管閒事了?

  向來耿直的莊氏有些不高興了。

  若不是顧忌對方是周敬平的親戚。沒準兒就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了。

  「說來懺愧,我這表姑夫妻二人,此次來京的目的便是要給表妹尋一門親事的……」

  方二:「這麼說。竟是想讓我娶她嗎?」

  他雖然至今單身,沒能娶到媳婦。但他也是有尊嚴的,他是個不願將就的人,怎能讓自己的婚姻大事葬送在這場意外上呢?

  「我可不能娶她……」他搖著頭,急急地解釋道:「當時我不過是見她落水掙扎,實在可憐……我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但她的衣著瞧著並不像是富貴人家的姑娘,家中想來也沒那麼多森嚴的規矩吧?且當時是在城外,又沒什麼認識的人在場…總不至於非得因此嫁給我吧?我連她是什麼模樣都沒瞧清,這未免太草率了……我可不答應。」

  莫說他了,就是對那姑娘,怕也是不公平的。

  他不是個不願意負責的人,可關鍵這跟負責完全扯不上什麼干係啊。

  他又不是真的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毀了對方的清白。

  江櫻也覺得對方父母與其說是想為自己的女兒討個公道,實則卻是碰瓷的嫌棄更大。

  說的難聽些,她甚至覺得此類人有些恩將仇報。

  大約是見方二長得還算周正,身後又帶著幾個酒樓裡的夥計,加之穿著一身打眼的新衣,故將他當做了富貴人家的子弟,所以才起了要讓他對自家閨女負責的想法吧?

  若當時救人的是一位衣衫襤褸,面貌醜陋的乞丐,他們還會提此事嗎?

  想到此處,她忍不住出聲道:「我也不贊同,總不能他們怎麼說,我們便要怎麼做吧?」

  「此事確非阿安的過錯,不必被他們牽著鼻子走。」梁平冷靜道:「可事關女兒家的名譽,若他們死咬到底,阿安當時的救人之舉,又確有些衝動之處……只怕不是那麼容易說得清楚的。」

  這年頭,好人是不好當的。

  「晚輩擔憂的也正是這一點。」事到如今,周敬平也顧不得再去遮醜,乾脆明明白白的道:「不巧的是,我這親戚又是出了名的胡攪蠻纏,不講道理。」

  「不講道理?我最不怕的就是不講道理的人。」莊氏冷哼了一聲,道:「儘管讓他們上門來鬧吧,我看誰能硬的過誰!」

  梁平卻搖頭,出言制止了她的衝動:「這怕行不通,阿安日後還是要娶妻的,若鬧大傳開,於日後的親事定有妨礙。」

  「那也不能由他們往咱們家賴!」

  「這是必然的……」周敬平開了口,道:「此事也確是晚輩的疏忽,當時思慮不全,眼見表姑父也是要下水的,卻沒能攔得住阿安——此事我也會好好地勸一勸姑母與姑父。今日前來,無非是想先告知梁老爺和梁夫人一聲,也好有個準備。」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梁平看著他說道:「但這事確也不能怪你,你也不必因此事同他們起太大爭執,終究還是親戚,鬧得太難看,日後不好相見。」

  不待周敬平再多言。便又道:「這也不是什麼解決不了的大事。且看看他們會怎麼做吧,我來京城雖然沒幾年,但解決這等麻煩事的本領還是有的。」

  周敬平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大致是不願他過多插手此事,免得越攪越亂。

  又見梁平胸有成竹的模樣,想他處事向來有自己的門路,便也放下了心來。接過女兒抱在懷中,請辭回了家去。

  此時的宋春月。卻被周敬平的表姑寧氏請著去了程芝芝的房中,單獨勸一勸她。

  原來今日在城外的落水,並非意外。

  而是程芝芝有意尋了短見。

  寧氏只道是她當時對女兒說了幾句重話,女兒便不願聽了。

  可宋春月卻心知沒有那麼簡單。待她一問程芝芝的想法,才從中聽出了端倪來。

  「起初退親的時候,許多人在背後說閒話。我便覺得面子上過不去,但爹娘總說都是為了我好。不願我嫁去那樣的人家吃苦受罪……那時我兩個弟弟都還很小,家裡十分困難,我縱然無意苟活卻也狠不下這個心來。」

  平日裡寡言少語的姑娘,或是因為剛經歷過一場生死,此刻換了衣裳靠在床頭顯得格外脆弱,一經打開了話匣子,便落了淚。

  宋春月忙將帕子遞了過去。

  程芝芝擦了擦眼角的淚,又哽咽地接著說道:「可這幾年在肅州,因為我爹娘執意要讓我嫁到富貴人家的緣故,我向來沒少招人恥笑,就連幾個之前要好的手帕交的姐妹,嫁了人之後都不願再跟我來往了,就是怕跟著被人笑話……說句不孝順的話,我因為這個,沒少暗下怨恨過我爹和我娘,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真的為了我好,還是為了他們自己好。」

  若真的是為了她好,能眼睜睜地瞧著自家閨女被人這樣恥笑嗎?

  也或許他們只是糊塗。

  可這句話宋春月卻是不敢對程芝芝說的,只有勸慰道:「你也不必怪他們,父母總是盼著自己的孩子好的,可能只是沒有找對法子罷了——那這些心裡話,你可有對他們講過嗎?」

  「怎麼沒講過,可他們一心堅持自己的意思,又豈會聽我的?」程芝芝強忍著哭意,不再掉眼淚,只紅著雙眼睛說道:「待過了今年我便有二十整了,這樣的年紀還能找到什麼好人家?我今日在上香回來的路上,我娘竟是……竟是說實在不行的話,就讓我回肅州嫁給齊員外做小妾,齊員外今年都五十好幾了,連孫女都有了,我怎能給這樣的人做妾?真如此的話,我不如死了乾淨。」

  宋春月聞言一驚,真沒想到是這麼個緣故。

  若果真如此的話,她真也是不得不懷疑這對夫妻的意圖了。

  說什麼是為了女兒好,這分明是打著這個旗號來讓女兒成為自己攀權附貴的工具啊。

  宋春月內心頗為不齒,再看向程芝芝,內心便多了幾分憐憫,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想著周敬平也該回來了,便囑咐了程芝芝不要亂想,好生歇著。

  見程芝芝一一點頭應了,才出了房間,又替她關好了房門。

  周敬平回來之後,又將大致的情況同妻子說了一遍。

  得知程家夫妻有意要賴上方二的意圖,宋春月更是大為惱火,直罵這對夫妻恩將仇報,無恥至極。

  周敬平好言跟她說了一通,要她不必擔心,梁平那邊自有辦法應對,又說對方無論如何也是長輩,做小輩的不可表現的太過無禮,以免失了最基本的禮數云云,她才總算冷靜下來,答應了不會對程家夫婦如何,只是還是氣惱不已,將對方視作了一對小人。

  周敬平這邊說完,便又去了程家夫妻那邊,打算先跟二人談一談。

  梁平的為人,他是知道的,雖是看著淡若清風的,喜好安逸,是個簡簡單單的文人,但若一旦觸到他的底線,他卻也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若能化解,他也不願眼見著這戶遠房親戚因為一己私心,從而得罪了梁平這樣的人物。

  ……

  次日,江櫻收到了來自宮中的請柬。

  是邀她於五日後,前去參加皇后娘娘的生辰。

  此事皇後上回已然同她提過,此時卻又專程讓人送了請柬過來,大約是擔心她會忘了當時說定的日期。

  江櫻將請柬收好,又因一早準備好了要送的禮物,故也就靜靜地等著五日後這場生辰宴的到來。

  可這期間,並不平靜。

  而這些不平靜的起源,還要從晉國公府說起——

  謝氏自答應了謝佳柔離開晉家的請求之後,便去信給了謝家,且如當時給謝佳柔的承諾一樣,果真說服了晉擎雲和晉餘明。

  晉起如今已經與江櫻定親,謝佳柔對於晉家而言,已成了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且晉家父子二人近來各有各的心思,哪裡有空去在意這等小事。

  但不管如何,謝佳柔如今卻是真的自由了。

  從謝氏那裡得到確切消息的這一天,謝佳柔說不出的輕鬆。

  又想到隱約聽到的消息,說阮平那邊一切順利,便更是安心了不少。

  待他回來之時,她便可用另外一個身份來與他相見了……而非是背負著晉家種種包袱的寄養者。

  謝佳柔坐在閣樓中,望著漸漸沉入西山的夕陽,胸腔內是從未有過的釋然和愉悅。

  「姑娘,該吃晚飯了。」百靈笑著來到她身邊,輕聲提醒道:「飯菜都給您備好了。」

  謝佳柔便從凳上起身,百靈上前扶了她一把,笑著道:「姑娘近來的氣色真的越來越好了,可是因為快回謝家了?」

  她也是謝家的人,是謝家的家生子,爹娘都在謝家,雖說作為下人她的職責就是聽從吩咐好生照顧主子,但卻還是很想念家人的。

  雖說兩家偶有來往,年節等時送禮,她偶爾也有機會和父母見上一面,但到底還是比不過能回謝家,同在一個屋檐下來的讓人高興。

  謝佳柔看了她一眼,道了句:「這些年你留在晉家照顧我,也委實不容易,等回了謝家,我一定讓外祖母給你指一個好歸宿。」

  百靈臉色一紅,垂首道:「奴婢才不著急呢,奴婢還要伺候在姑娘左右,還是先等姑娘找到了如意郎……」

  說到此處,她忽地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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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8
發表於 2016-5-12 16:37:25 |只看該作者
446:受辱

  她可真是笨!

  好好地,怎麼能提起這個呢……

  百靈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遲遲不敢抬起頭來,生怕看到謝佳柔生氣變冷的臉色。然而等了好一會兒,卻也沒聽著什麼動靜,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只見謝佳柔已然坐到了飯桌旁。

  百靈有些愕然。

  因謝佳柔吃飯時候不喜別人在一旁伺候,便道:「姑娘您先吃著,奴婢在外頭候著,您有事便喚奴婢一聲。」

  「去吧。」

  沒從謝佳柔的聲音裡聽出不高興,百靈很是鬆了一口氣,臉上露了些笑,去了門外守著。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她忽聽樓下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且聽起來不似平日裡小丫頭們行走時刻意放輕腳步的動靜。

  百靈忙跨過門檻,走到欄杆前,垂頭往樓下看去,卻只來得及看到最後一方灰色的衣角進入了閣樓內。

  那不是府裡小廝的打扮嗎?

  這裡是意蘭閣,平日縱是傳話也只能是丫鬟們,小廝怎麼敢進來?

  百靈心中大驚,也沒敢立即告知謝佳柔,而是自己匆匆下了樓去,欲攔住這不知為何前來的人。

  可待行到樓下東堂中,見清來人之後,卻是被狠狠嚇了一跳。

  百靈臉色一變,忙地跪了下去行禮:「奴奴婢見過大公子……」

  大公子怎麼來了?

  百靈想到往前發生的種種,如今晉覓又有貿然擅闖女兒家閨閣不知避嫌的舉動,脊背頓時就立即冒出了一身冷汗來。

  「表妹呢?」

  晉覓開了口,卻沒讓百靈起身,而是口氣古怪地問道。

  之所以說他的口氣古怪。而是百靈覺得這聲音沒了往常的那種張揚,但卻帶著一股陰冷和嘲諷,令她不寒而慄。

  「姑娘正在房中用晚膳,不知大公子忽然前來所為何事?還請大公子在此稍候片刻,容奴婢前去通稟姑娘一聲……」說著,便鼓起膽子自行起了身去,然剛欲轉身。卻被一名小廝伸手攔住了。

  百靈臉色一白。看向晉覓:「大公子這是……」

  坐在輪椅上的晉覓卻不看她一眼,只道:「我同表妹關係如此要好,我來不過是找她說說話而已。竟還需要通傳嗎?」

  這分明是極為輕佻的口氣,然而此際經過他的嘴吐出來,卻只讓人一陣陣發寒。

  百靈只覺得越發害怕,想要推開那小廝衝上樓去。卻又不敢。

  然而就在這時,她聽到了自樓上傳來的腳步聲。

  不多時。謝佳柔的身影便出現了樓梯上。

  她未下樓,只停在了樓梯拐角處,一手扶在光滑的棕木扶手上,一手蜷縮在袖中。望著堂中的晉覓,及他身後站著的幾位小廝。

  謝佳柔心中驚怒交加,口氣卻勉強算得上鎮定。「大公子怎會過來此處?」

  「大公子?這才多久沒見,怎連聲表哥也不喊了?」晉覓冷笑了幾聲。雙手搭在輪椅的扶手上,往後靠了靠,反問謝佳柔道:「這裡是晉家,還有我不能來的地方嗎?」

  謝佳柔微微抿了抿唇,目光卻落在了晉覓的膝蓋上。

  早聽說她這個表哥久不出來走動,說是腿傷未癒,可如今看來……只怕是好不了吧?

  謝佳柔將目光收回,亦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真是活該。

  而她方才那一記目光,卻是刺痛了晉覓,他之所以不願離開院子,便是不願旁人拿那種眼光來打量他的腿!

  是在嘲笑他吧?

  晉覓狠一咬牙,竟與從前不同,並未立即發作,反而道:「我聽說表妹要回謝家了?這麼大的事情,怎也沒聽表妹對我提起過?若非是我偶然得知,只怕是連個單獨給表妹送行的機會都沒有了。」

  謝佳柔陡然一驚。

  晉覓是如何得知她要離開晉家了的?

  這個消息,她從未對意蘭閣外的任何人提起過。

  她相信在謝家來人之前,謝氏和晉擎雲及晉餘明也絕不會對誰說起此事的。

  不待謝佳柔再多做思考,晉覓便又道:「方才聽這丫鬟說表妹正在用晚膳,不知表妹是否願同我共進這頓晚膳,全當我借花獻佛,與表妹送行了——」

  謝佳柔面上現出一抹冷意,道:「大公子說笑了,送行之日尚遠,屆時自是要一同吃頓飯的,然卻不是今日。」

  更不會是同他一起。

  他當真會是好心來給自己送行?

  如今外面天都暗了,他這樣不清不楚地闖進意蘭閣中已是大忌,若再多留,傳了出去的話她豈還有臉回謝家?

  這怕是才他真正的用意吧?

  「想到此處,謝佳柔面色愈冷,不顧晉覓多言,直接下了逐客令:「時辰不早了,還請大公子回去吧,若真有事,不妨改日再說。」

  「我倒想回去,可只怕今夜我是回不去了。」晉覓口氣猥穢,目光亦開始在謝佳柔的身上放肆地遊走起來。

  謝佳柔頓覺受辱,猛一攥手指,怒聲道:「還請大公子自重!」

  「表妹,待會兒你就不會這麼大聲地跟我說話了。」晉覓口氣陰冷地笑著。

  謝佳柔強壓下心口的怒意與噁心,剛欲再行開口,卻忽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景物頓時便跟著模糊了起來。

  「姑娘!」

  百靈驚呼一聲,當即也顧不上什麼害怕了,猛一推開了小廝的手臂,疾步踩著梯階衝到了搖搖欲墜的謝佳柔身邊。

  謝佳柔抓住她一隻手臂,狠狠地咬著下唇,想藉此讓自己清醒一些。

  可卻是徒勞。

  「姑娘您這是怎麼了啊。」百靈急的哭了出來。

  謝佳柔看了面前眼淚橫飛的小丫鬟一眼,聲音虛弱地道:「快去……去找姨母……」

  身體忽然變成這個樣子,她定是被下藥了。

  肯定是方才的飯菜出了問題。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算計!

  她推了百靈一把,似在催促。

  百靈如夢初醒般,心知現下搬救兵才是要緊事。不是哭的時候,忙不迭點頭應下,衝下樓去。

  那守在樓梯口的小廝得了晉覓的授意,一把將人攔住,不妨之下卻遭百靈狠狠一口咬在了手臂上,小廝吃痛叫了一聲,百靈藉機跑了過去。

  「給我攔下這個賤婢。」晉覓口氣無波地說道。目光卻仍然定在謝佳柔的身上。如同是在打量著一隻獵物。

  另外兩名小廝連忙上前。

  二人一人一隻手臂,將百靈牢牢地禁錮住。

  百靈顧不得去喊痛,只覺心下是從未有過的恐懼。而在這時,她忽地瞧見了一抹熟悉的人影正朝著堂門前緩緩行來。

  「畫眉姐姐!畫眉姐姐!」百靈似忽然看到了希望一般,用盡了力氣喊道:「快去找二夫人過來!快跑!快!」

  堂外濃濃的餘暉中,畫眉聞言陡然駐足。抬起頭來遙遙地看著她。

  那目光十分複雜,百靈卻來不及去細看。只有拼了命地催促道:「畫眉姐姐你快跑,快讓二夫人過來救姑娘啊。」

  畫眉總算收回了定在她身上的目光,只是忽地向兩側伸出了雙手。

  百靈怔怔地看著她,一時不知她要做什麼。

  直到「吱——」地一聲。沉沉的木門被推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那兩扇大門,正被畫眉從外面緩緩地闔上

  百靈面色大駭。

  ……

  次日,太陽照常升起。

  謝氏坐在窗邊。面容緊緊繃著。

  她已經坐了整整一個時辰。

  自從渾身是傷的百靈在天色未亮之際,跌跌撞撞地跑到她這裡。與她哭訴了那一番話讓人心驚的事情經過之後,她便一直坐在這裡。

  那個叫百靈的小丫鬟看起來很是狼狽,臉上還被用利器劃破了相,第一眼瞧見的時候,連她這種不知親自使過多少陰私手段的人都覺得觸目驚心。

  可她還是先讓人將她帶了下去檢查傷口上藥休息,並勒令不準任何人提起百靈今日曾來過她這裡。

  她還是要維護晉家的名聲。

  所以她甚至不敢去看謝佳柔,不知該怎麼面對她,更不知若是她讓自己為她做主的話,她又能給出什麼樣的承諾來。

  重罰晉覓一場嗎?

  縱然她想,可晉家真正的主子會同意嗎?

  在她們看來這比天還大的事情,在他們眼中卻不過是一樁荒唐的後宅小事罷了。

  她是晉家的當家主婦,可她此刻卻正因為這個身份,故才什麼都做不了。

  「夫人,您……不去看一看表姑娘嗎?」貼身丫鬟到底忍不住出了聲。

  謝氏沉默了良久。

  直到正東方的朝陽散發出了刺眼的光芒,將一整夜的灰暗全部驅逐之際,她方才出聲道:「為我更衣梳洗吧。」

  丫鬟連忙應下。

  衣物及一應梳洗之物早已備齊,兩個大丫鬟手腳麻利,謝氏很快便得以整整齊齊地出門。

  所經之處,下人們紛紛行禮。

  謝氏一派平靜的面容下,除了和往日無二的華貴沉穩之外,什麼情緒也看不出來。

  直到她來到了意蘭閣中,得見了堂中的一派狼藉。

  謝氏身形微微一晃,拒絕了丫鬟的攙扶,獨自一人上了樓去。

  此處還是和往常一樣安靜,但她已有許久未曾踏足。

  待她來到謝佳柔的閨房前,隔著珠簾首當其衝傳入鼻中的卻非往日謝佳柔最愛的茉莉熏香,而是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謝氏心中一凜,撥開了面前的珠簾。

  這房中較於樓下堂中,更是狼狽的不堪入目,桌椅屏風皆橫躺在地,腳下俱是瓷瓶杯盞的碎片。

  那張雕花床上的床帳也被拽落在地,秋香色粉白芙蓉的錦被下,似是一個蜷縮起來的人形。

  謝氏上前,緩緩將被子扯下。

  謝佳柔面向床內,蜷縮成了一團,蒼白的面容上一雙眼睛再不見平日裡的瀲或清冷,而是一種無盡的空洞感。

  這一刻,謝氏竟不知自己心中是慶幸多一些,還是苦澀多一些。

  有時候活下來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但既然活下來了,那便要好好地活下去。

  「別怕,都過去了……」

  謝佳柔的嘴唇輕輕囁嚅著,卻是無法發聲。

  ……

  八百裡外,阮平。

  宋元駒今日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再三詢問了各處的守備是否存在疏漏,午飯後,又親自在軍營裡練了一場兵。

  石青笑話他頭一次掛帥,太緊張了。

  「我緊張個屁,這叫緊張嗎?這叫謹慎!」宋元駒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取下頭上的戰盔,在布有地圖沙盤的長案前坐了下來,笑道:「這都三天了,除了剛趕來的那日跟韓家對了一仗,守住了此地之後,他們竟再也沒有動靜了,難不成是怕了?」

  「莫要輕敵。」石青換就了一臉正色,俯視著沙盤上代表著為韓家所佔之城的小白旗,道:「若真會怕,便不敢主動進犯了,只怕是在暗下估算咱們的實力。」

  宋元駒莫名笑了一聲,道:「這只是開頭。」

  「然一旦開始,離結束便不會遠了。」

  宋元駒看他一眼,笑道:「就先聽你的,敵不動我不動就是了——」

  「只是暫時不動。」石青強調道,似乎覺得這樣說會顯得主動權還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宋元駒很不買面子地說道:「還不是一個意思?跟你們這種成了親的人說話就是麻煩。」

  「酸什麼呢?打完仗回去,就給你找一個,也好了卻了你爹娘的一樁心願罷。」

  「還用得著你?」宋元駒揚唇一笑,身子往後倚了倚,一副倜儻而明朗的模樣,挑了眉道:「最好的已經被我找著了——就不勞你石軍師替本帥瞎操心了。」

  石青滿臉稀奇,湊近了問:「真的假的,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姑娘瞎了眼?」

  卻遭宋元駒一拳頭砸在了肩窩處,「問那麼多幹什麼,敵方的布軍圖破解了沒有!」

  「著什麼急啊…先跟我說說是哪家的姑娘?」

  「咳,現在可不能跟你講,萬一我沒能活著回去,說了出去豈不污了她的名聲,叫她日後還怎麼另嫁他人?」

  「說的還真像那麼回事兒,我險些就信了。」

  「去去去,愛信不信……」
  
  「……」

  ……

  有關方二見義勇為,反被人賴上一事的後續發展,有些出乎江櫻的意料。

  老實說,依她那日在宋春月家裡聽到的程慶余和周敬平的對話,以及周敬平對他這房親戚的評論來看,這顯然是個一旦動了歪念,便不會善罷甘休的主兒。

  頭一日當晚,這對夫妻確實找來了,也隱晦地表達出了想要訛上他們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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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9
發表於 2016-5-12 16:37:48 |只看該作者
447:知難而退

  但頭一次見面,大約是給『未來親家』留個好印象,故而並未將蠻不講理的真面目暴露的太多,再加上當晚梁平的態度還算平和,故而他們只是表達出了自己的意願,並授意梁平『好好考慮考慮』,便告辭回去了。

  梁平顯然是不會真的去考慮什麼的。

  可對方被晾了兩日,竟也沒有再找來。

  江櫻覺得他們可不像是那麼能沉得住氣的人。

  午後,遲遲得知了此事的梁文青找了過來,並要拉著江櫻去一趟宋春月那裡。

  她表示,自己這兩個哥哥生了副不太好使的大腦已經足夠悲催了,現如今好不容易在酒樓商場上的歷練中找回了一絲正常人該有的智商,是萬不能再受到做冤大頭的重擊了。

  想起她那股令人害怕的衝動勁兒,江櫻哪裡敢依,不理她絕不生事和絕不暴露身份、只去探一探情況的百般保證,堅決不鬆口。

  「好,你真不去是吧?」梁文青沒了耐心。

  「不去。」對於這類人,她避的越遠越好還來不及呢。

  「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難不成我還找不到春月家的門兒嗎?」梁文青丟下這麼一句話,便跨出了門檻而去。

  江櫻坐在原處愣了片刻之後,忙地起身跟了上去。

  別開玩笑了,讓她一個人去,那才是最可怕的決定好嗎!

  江櫻到底還是陪著梁文青來到了周家。

  今日是國子監正常上課的日子,故而周敬平並不在家。

  來開門的宋春月,一瞧見兩個好朋友結伴來找自己,作為被迫宅在家中的孩兒奴宋春月表示十分歡迎,立即將二人迎進了屋裡。

  江櫻與梁文青剛一坐下。便同時開了口。

  「阿蓉呢?」

  「那姓程的一家呢?」

  宋春月一愣,旋即忍不住笑了,先向江櫻答了一句「阿蓉在睡覺」,再回答梁文青的問題:「表妹在房中歇著,表姑與姑父上街買東西去了。」

  「上街買東西?」梁文青皺了皺眉,覺得這悠閒的生活節奏,怎麼聽怎麼不像是要跟她娘家死纏爛打的人該有的。

  「是啊。」宋春月笑著道:「說要買些禮物。登門去感謝你二哥對錶妹的救命之恩。」

  「什麼?」梁文青聽的糊塗了。

  不是說要訛他們嗎。怎麼又要上門感謝了?

  江櫻一時也沒聽懂這又是用的哪一招。

  宋春月見二人表情迷茫,笑著解釋道:「不鬧了,這回想通了。待我那表妹的風寒養好。便要舉家回肅州去了。」

  劇情反轉的太快,江櫻覺得自己的腦子又不夠用的了。

  「說起來還不是被你給嚇著了,這才不敢再鬧下去了——」宋春月看向她,半真半假地說道。

  梁文青指了指江櫻。表示懷疑。

  「你還真別不信,這回真是多虧了阿櫻。」宋春月也不再賣關子。將自己所知道的大概,說給二人來聽。

  竟還真是江櫻從中起了作用。

  但卻是因為她的『身份』。

  周敬平見那日那番大是大非,禮義廉恥的勸告沒能起到作用,思前想後。便換了一種方式。

  一個具有『威脅』性質的方式。

  原來那程家夫妻見方二衣著還算富貴,又對自家閨女的親事心灰意冷,便起了反正也找不著什麼好的了。再耽誤下去只會更糟,不如就用這送上門兒來、瞧著還不算太差的給湊活了了吧。的想法。

  可他們並不知道梁家在京城佔據的究竟是怎樣的地位,那日去了一趟,見院子挺大,卻沒多少下人,便將其當做了普通的富貴人家,雖然有些不太滿意,但也沒得選了。

  然而當晚周敬平從國子監回來之後,卻開門見山,十分明確地對夫妻二人道:「姑母姑父,敬平在此勸你們一句,還是將這個念頭趁早打消了吧——這戶人家,並非是你們能以這種方式攀得起的。」

  程慶余當時就紅了臉,「你這話說的也太不中聽了,什麼叫不是我們鞥攀得起的?是他們家的兒子碰了芝芝,壞了她的名聲!」

  「可不是?敬平,你在國子監待的久了,認識的貴人多了,看不起我跟你姑父這等鄉下人姑母也不怪你。但這件事情事關芝芝的清白,我們是說什麼都不會讓步的——」

  周敬平看著二人,也不為自己辯解,只自說自的:「昨晚你們見到的那位梁老爺,並非是閒賦在家的普通人,他家中雖布置樸素,卻是在京中文人界佔有一席之地的,且人脈極廣。從國子監到官府衙門,都有他相交之人,你們若再鬧下去,只怕到頭來吃虧的還是你和姑父。」

  卻不料二人聽完之後眼睛竟是一亮,似覺得這門親事越來越理想了。

  程慶余卻還是擺出一副硬氣的模樣來,道:「難不成他還敢送我們去衙門不成?我們一沒偷二沒搶,有什麼罪名?再者說了,文人不是最好面兒的?他真敢鬧開,丟人是可是他自己!」

  「我們堂堂正正的,可不怕他。」

  「那表妹呢?若真如此,表妹日後怕是再難嫁人了。」

  程慶余:「就算真是這樣,那也是她的命!」

  周敬平心底一陣發冷,只覺得這種人,根本不配為人父母。

  「縱然你們不顧表妹的名聲,那你們自己的安危,可有想過嗎?」他再開口,口氣已沒了最初的好言相勸,而是帶了些凜然之氣,令人壓迫感頓生。

  「……什麼安危?」

  「那位梁夫人脾氣甚大,向來你們昨日也多少看出來了些,可她卻不是普普通通做酒樓生意的婦人,而是孔家小姐的奶娘——她將孔小姐一手帶大,二人感情深厚堪比親生母女。也正因如此,現如今就連那些權貴夫人見了都要給她三分面子。」

  寧氏拱了拱眉,有些不屑地問道:「什麼孔小姐?」

  周敬平暗嘆了聲無知者無畏,十分盡責地解釋道:「儒學大家,孔老夫子嫡出一脈,當今名滿天下的孔先生孔弗認下的乾孫女——不久前剛與晉國公府的二公子定下了親事的孔小姐。」

  夫妻二人當即愣住了。

  原來是這個孔家?

  還有什麼……晉國公府?

  縱然他們無知粗鄙,卻還是聽說過孔家與晉家的——

  可這些人不是只該出現在旁人的討論之中的嗎。怎麼眼下忽然離他們這麼近了?

  若當真如此。那他們豈不是要攀上天大的高枝兒了?

  可這高枝兒實在太高了……一個不慎,便會摔的粉身碎骨。

  「侄兒言盡於此,姑父姑母好自為之吧。」周敬平點到即止。並未再多勸。

  當時他是想過夫妻二人會不顧他的勸阻,執意要胡鬧到底的,可他該說的都說了,餘下如何。便是他們自作自受了。

  「騙人,定是騙人的。」他走後。寧氏道。

  「萬一是真的呢……」程慶余有些不確定。
  
  「什麼真的?當我們是外地人,好忽悠呢。」

  「之前不是聽人家說過孔家的確收了個孫女兒,家裡也是開酒樓的嗎?」

  「這……」寧氏頓了一下,道:「應當只是巧合吧?」

  「是不是巧合。明日出去打聽一下就知道了,這麼大的事情,若真是敬平胡扯。斷是瞞不住咱們的……他總不可能將全京城的人都收買了,一同來矇騙咱們吧?」

  寧氏點頭。交待了他明日務必要跟人清清楚楚地打聽一番。

  次日,程慶余早早地便出了門。

  足足兩個時辰,臨近晌午的時候才回來。

  一進門,那灰敗的臉色,將寧氏嚇了好大一跳。

  「如何了?」

  「是真的……!」他滿面懊悔。

  這樣的人家,本是該藉機好生結交一番才是,縱然是討不了什麼好,多多少少能扯上點兒關係,日後做事都會方便些。

  可他糊塗啊,竟想讓藉機將自家的閨女嫁進去。

  那樣的人家,定是將他們當做自以為是的跳樑小丑來看待了吧?

  寧氏震驚過後,卻是壯著膽子勸說他:「萬一咱們稍一施壓,他們便真的同意了呢?咱們若是真跟這樣的人家結了親,往後祖祖孫孫的臉上可都是沾著享不盡的榮光啊!」

  然而程慶余聽罷,卻是一個耳刮子重重地甩了過去。

  「糊塗!你想要把一家人都害死嗎!」

  還想給人家施壓?瘋了吧!

  這樣的人家,隨隨便便一根手指頭都能弄死他們了。

  縱然他愛佔便宜,但好歹也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一個雞蛋吞下去是佔了便宜,可一塊兒金子再令人動心,強吃下去卻是要死人的。

  還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決口不再提起此事,趁早離開京城才好!

  對了,那家的二公子不是救過女兒一命嗎?藉著機會上門感謝一番,應是可以的吧?

  這倒是個賠禮的好法子。

  ……

  事情的經過便是這樣,只是宋春月自然不會不知道的這樣詳細,故只將周敬平是抬出了江櫻,才將夫妻二人震懾住了的這一實情,以及她自己對程家夫婦內心活動的一番猜測,說給了江櫻和梁文青聽。

  江櫻真沒想到自己還有這用處,大為吃驚了一番。

  「希望他們是真的知難而退了才好,若不然,到頭來吃虧的可還是他們。」梁文青說到這裡,又忽然有些憂愁起來,一副操心的模樣,想來是又想起了方大和方二的婚事來。

  兄弟倆都是二十好幾的人了。

  雖說沒什麼血緣關係,但這麼久以來都是以家人的身份相處下來,方大方二不僅處處保護她,且還真的完全摒棄了以往的惡習,一門兒心思放在酒樓上,將生意打理的有聲有色。

  故在梁文青的心目中,對二人早已沒了從前的種種成見。

  江櫻倒是不擔心。

  說來也有些無奈,這兄弟倆分明是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卻也不知從哪裡受到的熏陶,一門心思想要談一場自由戀愛,都不願接受一段安排好的姻緣。

  緣分這種事情,倒也急不得。

  宋春月則是道:「他倆跟在梁叔後頭學了這麼久,如今這為人處事也都是有模有樣的了。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樣好的條件,還擔心日後娶不著好姑娘嗎?」

  幾人就方大方二的話題這麼說著,忽聽得一聲不輕不重的咳嗽聲傳了過來。

  江櫻三人下意識地舉目朝門外望去。

  女子一身素粉色纏枝印花的褙子,身材纖細,一眼望過去,略顯蒼白的面孔上,一雙美目格外動人。

  不必想也知道,這必然就是前幾日裡落水的那位程家表妹程芝芝了。

  怪不得程家夫婦一心想要用這個女兒來攀高枝兒,原來確是有幾分好顏色的。

  梁文青與江櫻互視了一眼,宋春月則站起了身來。

  「芝芝,你怎麼出來了?」她微微笑著道:「你身上的風寒還未痊癒,怎不在房中好生歇著。」

  對程家夫婦沒有任何好感、甚至稱得上鄙夷的宋春月,待這位表妹卻因為同情的緣故,態度沒得挑剔。

  程芝芝走進堂中,先是沖著眼生的江櫻與梁文青二人微一點頭示意招呼過後,方才看向宋春月,勉強一笑道:「成日待在房中倒也悶得慌,風寒已去的七七八八,便想著出來走一走,也好散一散心。」

  「你能這麼想倒是好的。」宋春月聽到這裡,便知她是想通了,想來是自己那日的勸慰沒有白說,於是便提議道:「那不如咱們去街上轉一轉吧?」

  程芝芝點了點頭。

  宋春月便又看向江櫻和梁文青,問道:「你們可有什麼東西要買的?縱是沒有,走一走也是好的,一同逛一逛吧?」

  「我想扯些料子給春風做身厚些的棉衣,那便一道兒吧。」梁文青道。

  「我便不過去了。」江櫻笑著道:「阿蓉還在睡著,我留下來照看著好了,你們一塊兒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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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0
發表於 2016-5-12 16:38:04 |只看該作者
448:血光

  「你倒是對她上心,反是顯得我這個做娘親的只想著去玩兒不管她了似得——」宋春月笑嗔了她一眼,卻是道:「找對門兒的崔嬸子幫忙照看著就是了,她接活兒在家做,向來是清閒的,我和敬平月月會送些菜肉過去,她也樂意偶爾幫著我們照看一回。」

  「我是覺著身上沒什麼力氣,當真不想出去走動了,你們儘管去玩兒你們的。」話罷不願宋春月與梁文青再多勸,便信口胡謅道:「大夫說了,我這病還需得靜養著呢。」

  宋春月笑嘆了口氣,只得道:「成成成,你既不想去,那便留在家裡吧。若是覺得累了,便回去歇著,阿蓉這邊兒,你儘管招呼崔嬸子就成,不必硬撐著。」

  江櫻便笑著應下來。

  三人出了門,梁文青卻非要先回家中換套衣裳再上街,宋春月無奈,唯有和程芝芝跟著去了『宋家』。

  好在都是在一條衚衕裡,倒不算遠。

  梁文青去換衣的間隙,宋春月與程芝芝坐在廳中等候,還有小丫鬟態度恭敬地捧了沁香的好茶過來。

  宋春月環顧著廳中擺設,心中忽有一種難言的滿足。

  她唯一的哥哥,那個打小兒便不聽話的哥哥,如今竟也有了自己的家了。

  且過得這樣好。

  「表嫂,方才那一位……想來便是孔小姐了吧?」程芝芝忽然問道。

  正處在自己的冥想當中的宋春月,微微怔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點頭笑道:「對,是阿櫻——」

  「倒沒想到,孔小姐這樣平易近人。」程芝芝若有所思地說道。

  她爹娘做的那檔子事。她這兩日也得知了。

  她爹娘竟想利用她落水被救之事,來要挾那救了她一命的陌生人娶她過門。

  她得知此事之時,除了震驚之外,更覺得羞憤難當。

  好在他們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

  也是在昨晚,她才知道那巧合之下救她性命之人,竟還與儒學大族孔家有著極近的聯繫。

  他的乾娘,竟是孔小姐的乳母。

  而有關這位孔小姐傳聞。她也隱隱有些耳聞。據說前不久,才剛和晉家的公子訂了親,聘禮都下了。只等著成親的日子定下來,便要過門。

  可卻沒想到,方才一見,那位孔小姐竟是那樣一個簡簡單單、十分愛笑的小姑娘模樣。

  「阿櫻的性子好。素來是沒得說的。」宋春月笑著道:「但你別看她方才那副小姑娘模樣,但若是在正經場合下。卻是半點不怯場的,那氣場,就連那些自幼養成的大家閨秀和官家小姐也是不能比的——這說起來,要得益於君蘭院的狄姑姑。聽說,阿櫻之前是受過狄姑姑的貼身嬤嬤一番嚴苛教導,才有的如今的模樣。」

  程芝芝其實並聽不大懂。她自幼待在肅州,對什麼君蘭院、狄姑姑。統統不熟悉,但確實都是隱隱聽說過的,想來確都是些了不得的大人物。

  但因不甚了解,也不敢隨便插嘴,聽罷只有點點頭。

  「這就扯得遠了。」宋春月笑了兩聲,扭頭見似是梁文青換好衣裳過來了,於是便放下手中茶盞站起了身來。

  程芝芝也跟著站了起來。

  外間原本明媚異常的日光,卻因自遠處天際緩緩吹浮而來的幾朵灰雲的遮掩,頓時斂去了大半光芒。

  最厚的一塊兒烏雲,卻好巧不巧地浮在了偌大的晉國公府正上方,遲遲未有散去的跡象。

  「夫人,東西給您準備好了,咱們現在就去上房看望老爺嗎?」

  謝氏自高背椅上起身,略略拂了拂工精緻的衣袖,道:「走吧——」

  丫鬟應了聲是,手中捧著裝有珍稀補藥的長形錦盒,跟著謝氏出了內院。

  近日來,晉擎雲的身體狀況不大好,請了府上的王大夫來診,只稱是氣血鬱結所致。

  謝氏來到上房,卻未能見著晉擎雲。

  僕人只道:「老爺剛歇下,知道二夫人存有一番孝心,十分欣慰。二夫人只管將東西交給奴才就好,有勞二夫人親自來一趟了。」

  謝氏頓了一頓,卻也未有堅持要見晉擎雲一面,只溫聲細緻地問了些晉擎雲這幾日來的身體狀況,又囑咐了下人們要盡心伺候云云,復才帶著丫鬟們離去。

  「夫人……老爺這究竟是怎麼了?一連這些日子都沒有離開院子,奴婢瞧著,倒不像是生病那麼簡單呢。」回去的路上,丫鬟小聲說道。

  「胡言亂語——」謝氏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含了些警告。

  丫鬟連忙斂容,垂首道:「是奴婢僭越了。」

  謝氏微微抿了抿唇,眉間一片凝重之色。

  大約又行了十餘步遠,忽地頓下了腳步。

  「夫人,怎麼了?」丫鬟為她這突然的動作一怔,忙地輕聲詢問道。

  「我忽然想起來,上月宮裡送來了一株太歲過來,這可是最上佳的補藥,只是不知老爺這情況能不能用得上——」

  丫鬟眼珠微動,笑著道:「既然都來了,那夫人便問一問老爺就是了,萬一剛巧用得上呢。」

  謝氏似是思忖了片刻,復才轉身折了回去。

  下人們便謝氏去而復返,不由疑惑,待謝氏說明了原因後,只得又去與晉擎雲傳了話。

  這大白日的,晉擎雲自然不會是真的歇下了。

  「讓她進來吧——」

  他將手中密函放下,握拳低咳了幾聲。

  不多時,謝氏便走了進來。

  此處是晉擎雲的書房,白日裡素來是明亮的,而此時謝氏陡然從外間進來,只覺得此處暗的有些讓人發冷。

  打眼一看,只見前後窗欞扇扇緊閉。

  「老爺怎麼不讓下人們開窗透一透氣呢——」謝氏上前行禮罷,立在一側輕聲說道。

  晉擎雲卻未有回答。只道:「若你是為了意蘭閣裡的事情而來,便不必多言了。該如何處置,你應是知曉輕重的。」

  謝氏默然了片刻,方道:「此事是阿覓不對,但晉家的名譽卻是不容有損的,兒媳自然明白該如何跟佳柔商談,若她願意就此留在晉家。與阿覓為妾。自是最周全不過的。」

  晉擎雲不置可否。

  「但兒媳今日前來,卻非是為了佳柔的事情。」

  「直接說罷。」晉擎雲口氣似與往日的平淡並無區別,但謝氏仍舊從他的臉上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的疏離。甚至是厭煩。

  是了,如今他對整個二房,怕都是厭惡透頂了吧。

  可他眼下所知道的,卻不過只是冰山一角罷了。

  甚至她。所知道的也不算完整。

  而若他聽完自己的話之後,又不知該是何種反應?

  謝氏沉了沉心神。半邊臉龐的表情隱藏了昏暗的光線中,那雙眼睛卻波動的格外厲害。

  見她遲遲未語,晉擎雲緩緩抬起了頭來看向她。

  「你究竟是要說什麼?」他似有所查,閃動的眸光忽然變得冷冽。

  謝氏將收在袖中的雙手攥的死死的。雖說近日來的權衡讓她心中已有了自己的決定,但當這一步要真正地邁出去,卻是格外的難。

  「老爺可還記得老夫人離世之前。有過一段神志不清的——」謝氏終於張口,然在剛吐露出半句之時。卻忽地被一道急急的腳步聲打斷了。

  「老爺……老爺!」

  「大公子出事了!」

  僕人驚顫的聲音傳進耳中,他慌慌張張地,竟將攔在書房前僕人都給一把推開了,絲毫規矩也無,面色煞白如紙。

  晉擎雲豁然皺緊了眉頭。

  謝氏面容緊張地問道:「大公子出了何事?」

  「是表姑娘……表姑娘刺傷了大公子……!大公子他、他……」僕人說到這裡,已然語無倫次,嘴巴張張合合,卻是不敢再繼續說下去,只哭嚎著道:「王大夫剛趕過去……老爺您快去看看大公子吧!」

  謝氏身形重重一顫。

  晉擎雲緊緊繃著臉,當即大步離了書房而去,身後跟了一大群面容俱寂的下人。

  謝氏竟立在原處靜站了許久,方才提步急跟了上去。

  踏出房門的那一刻,冷汗已蓄滿了額角。

  ……

  謝氏趕到雲展院之時,已錯過了那段最為混亂的場面。

  此刻的雲展院,是從未有過的寂靜。

  只有越發陰沉的天際下,簌簌秋風拂過院中花草的響動。

  內室中,血腥之氣濃烈的幾乎讓她不敢呼吸。

  在她來之前,晉覓有過一段掙扎。

  而現如今,那具躺在床上,姿勢扭曲的身體,已經不會再動彈了。

  猩紅的血將整張床都染的面目全非。

  綾羅床帳上還留有觸目驚心的鮮血指印。

  這種血腥氣,謝氏不久前也曾在意蘭閣嗅到過,只是遠不及此刻來的濃重。

  同樣的寂靜。

  但奇怪的是,她此刻心中的波動,竟還不如那日的一半洶湧。

  那時的她,連牙關都在顫抖。

  而此時的她,卻忽有一種塵埃落定之感。

  晉餘明從外面趕回來的時候,晉覓的屍身正在逐漸變得冰冷。

  「睜開眼睛看看父親,阿覓——」他站在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聲音鏗鏘有力,眼神如一記破風的冷箭一般銳利凜然,渾然是一個主宰者的姿態。

  這似乎還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表露出這樣真實的面目。

  下人們遠遠地跪著,瑟瑟發抖。

  府中唯一的嫡長公子沒了。

  這等同是捅破了天啊…

  晉餘明嘴唇不停地翕動著,似在無聲默念著什麼,卻始終無人能夠聽清。

  唯一能看清的,只是他越來越沉靜、甚至是稱得上平和的面孔。

  眼中聚起的漩渦,也已盡數被捲入最深處,為一片波瀾不驚所取代。

  「呼——」

  安靜的四下忽然響起了一陣劇烈的風動聲,僕人們猶如驚弓之鳥一般齊齊戰慄,無人敢抬頭看。

  原是晉餘明緩緩地俯下身,用雙手將滑落至床下、沾滿了凝固的血液的錦被一把拾起,在空中重重地一抖過後,平整而妥帖地覆蓋在了晉覓的屍身之上。

  做完這一個動作之後,他便再未去看晉覓一眼。

  他轉過了身來,聲音陰沉空洞,如自地獄最深處傳來的催命符咒,沒有任何感情,卻越發讓人膽寒。

  「將表姑娘帶過來,我要親自問一問她,她怎麼敢這樣做——」

  她算什麼下賤東西,也敢毀了他唯一的兒子!

  ……

  謝佳柔去見晉覓的時候,神態一派平和。

  晉覓沒有任何防備,將下人全部遣到了院外守著,並稱不許任何人靠近。

  強掠而來的,與甘願奉上的,他自然更喜歡後者。

  他為此很有成就感。

  可當那柄冰冷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劃破了他的喉嚨之時,他竟未從面前之人的眸中見到一絲波瀾,他所看到的,只是倒映在她瞳孔深處,那個驚駭卻無措,想求救卻已經無法發聲,向她乞求救命的可憐又可怕的模樣。

  他只覺得害怕,全然來不及去憤怒亦或是後悔,因為生命迅速流逝的感覺太清晰了。

  他甚至能聽到鮮血噴流而出的聲音。

  「看這個樣子,應當救治不了吧?」

  她輕聲說道,像是自語一般,落在感官已經發生奇妙變化的晉覓耳中,猶如遠處飄渺的微風,微弱極了。

  謝佳柔離開的時候與來時一般平靜。

  以至於守在院門前的下人,無一人察覺到不對。

  事發之後,意蘭閣早已被重重包圍起來。

  晉擎雲說了,此事全部交由晉餘明來親自處置。

  他不喜、懷疑、甚至是厭煩這個兒子,但他此生最為心驚及最不願回想的經歷卻仍是那段喪子之痛。

  頭頂上方的烏雲在迅速地聚攏著。

  意蘭閣二樓,正對著書樓方向的門堂前,懸著一截雪白的軟綢。

  錦緞繡鞋踏上鼓凳。

  恍惚間,她似又在對面書樓圍欄後,看到了一簇又一簇雪白的茉莉花朵。

  風乍起,有香氣撲面而來,縱然她已無法呼吸,卻仍能察覺的到那香氣沁入心肺之中。

  漸漸地,那香氣越來越濃馥。

  仿若他提及要帶她離開之時的滿腔熱烈。

  她平生所遇,最為赤忱赤誠。
  
  只是,再無福消受了……

  ……

  風夾帶著雨絲捲入樓中,懸在半空中的白色衣袂與風同起,拂起又落,似一朵百開不謝的六月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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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這位作死君領盒飯的過程小非沒有太多描述,諸位可以自行發揮想像力,咳,有多兇殘就多兇殘吧。

  其實小非這樣安排,是有兩個原因的:一,晉覓生前最為自負,他之所以敢毫無顧忌的xx了表姑娘,就是認定謝佳柔沒有還手之力,在他眼裡她從來只是個任他擺布的玩偶,可他最終卻死在了這樣一個人的手裡,那種感覺應該挺酸爽的。

  其二就是小非認為他之前對阿櫻的那段兒,殘了一雙腿,精神與肉體都被折磨了這麼久,咱家姑娘的惡氣算是出了。而他此番對謝佳柔所為,只有用性命償還,死在她手裡,對表姑娘是最好的解脫。

  只是書樓前,再不會有早開的茉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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