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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中歌3(大漢情緣) 3. 心字已成灰 (下)
劉弗陵信任的人也就那麼幾個,一個個排除後,霍光推測國璽和兵符應該被失蹤的雲歌拿走,立即下令不惜一切代價找出雲歌。
雲歌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又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
匈奴的右谷蠡王出兵,試探性地襲擊關中地區。
霍光在戰與不戰之間猶豫。不戰,後果難測,如果匈奴得了甜頭,很有可能集結大軍發起進攻;可應戰的話,關中大軍就會被匈奴的兵力拖住,萬一長安有變,肯定不能迅速趕回。
霍光還沒有決定是否應戰,烏孫又傳噩耗。
當年為了分化西域,阻擋匈奴,武帝劉徹送楚王劉戊的孫女解憂公主和親烏孫。
解憂公主是一位極有膽魄計謀的女子。自她去了烏孫,說服烏孫大王與漢朝友好,聯合周邊的西域各國,共擋匈奴,替漢朝化解了很多來自匈奴的威脅。
近日,烏孫國王翁歸靡病逝,匈奴聯合西羌趁機進攻烏孫,勢如破竹,吞並了惡師、車延。烏孫國內對漢朝一直不滿的貴族勢力推舉了有匈奴血統的新王,打算先殺解憂公主,再向匈奴投誠。
解憂公主帶著兒子、女兒,率領忠于先王的軍隊和新王的軍隊苦苦周旋,派人送信給漢朝,請求漢朝出兵助她。
解憂公主還不知道劉弗陵已經駕崩,所以求救的信是寫給皇帝劉弗陵的。
霍光看到解憂公主的信時,神情怔怔。
解憂自從離開漢朝,三十年都未有片言只語,以她的剛烈性格,若非事關百姓的性命,她絕不會開口求助。
霍光那邊愁眉不展,劉詢卻是喜得擊掌長嘆,「天助我也!」翁歸靡真死得太恰到好處!
他對李遠又贊又忌,此人年紀只比他略大,行事卻如此老練、穩妥。天時、地利、人和,全被他用盡了!幸虧此人雖算不上友,卻絕不是敵。
霍光此時只有兩條路可走︰一,速戰速決,盡快解決新帝的事情,因為只有新帝登基,才有可能發兵救助解憂公主;二,不理會解憂公主的生死,放棄烏孫,一意和朝中反對劉賀登基的勢力周旋,直到劉賀登基。可是,放棄烏孫,就意味著放棄漢朝在西域幾十年的經營,也意味著放棄了西北邊疆漢朝子民的性命,任由匈奴、羌族長驅直入。
何小七問︰「侯爺覺得霍光會選擇哪條路?」
劉詢淡淡說︰「霍光是權臣,並非奸臣。對皇帝而言,他不算好臣子,可對百姓而言,霍光是好官。他在朝為官三十多載,沒有做過一絲一毫對不起天下百姓的事情,劉弗陵的每一次改革,他都力排眾議,全力支持,沒有霍光的支持,漢朝說不定早成為另一個秦朝。西域絕對不能放棄,否則對漢朝的危害有多大,霍光比任何人都清楚,更何況解憂公主並非一般拿去濫竽充數的女子,她是宗室公主,霍光若不救她,那些藩王正愁找不到霍光的茬。」
何小七道︰「我打听到,當年送解憂公主出塞和親的人是霍光和李陵,如今李遠利用解憂公主逼迫霍光,事情未免有些湊巧,我怕此人別有用心。」
劉詢冷笑,「本來就是彼此利用,我達到我的目的就可以了。」
僕人稟告「張賀來訪」,何小七行禮退下。
劉詢和張賀聊了幾句別的事情,裝作無意地問起霍光和李陵。
張賀對李陵似極其敬佩,雖然李陵早已是匈奴的王爺,他提到時仍不肯輕慢,「……李陵是飛將軍李廣的孫子,霍光是驃騎將軍霍去病的弟弟,兩人都身世不凡,當年都只十七八的年紀,相貌英俊,文才武功又出眾,極得先皇看重,當時長安城里多少女子……」張賀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看我年紀真大了,有的沒的竟扯起這些事情來。」
劉詢笑道︰「人不風流枉少年!伯伯乃孝武皇帝重臣的長公子,當年風華正茂,想必也是長安城里的風流公子。」
「我和別人比還成,和他們兩個不能比。痴長他們許多歲,卻還只是個小吏,他們都是先帝近臣,出入宮禁,如自家府邸,這些人的事情離我很遠,知道不多。」張賀嘆了口氣,無限唏噓,「唉!人生起伏,誰能想到?這兩個長安城里最出類拔萃的人,一個後來竟娶了匈奴公主,當了匈奴的王爺,手中重兵在握。一個在漢朝只手遮天,權傾朝野……」張賀的言語間,流露著如果李陵未走,也許漢朝的格局就不是現在的格局,霍光也不會無人牽制。
劉詢看問不出什麼重要消息,轉移了話題,開始商議正事,對張賀說︰「我會設法讓廣陵王給霍光一點壓力,張將軍那邊……」
張賀點頭,表示明白,「侯爺放心,形勢未明之前,我弟弟絕對不敢幫霍光。我已經和他撂狠話了,他是個精細人,自會衡量。只是,廣陵王剛愎自用,如何讓他按侯爺心意行事?」
「我自有辦法,你只管等結果就行了。」
趙充國恰好進來,听到劉詢的話,笑道︰「侯爺終于有動作了,我們看侯爺一直不發話,心都懸得老高!」
劉詢忙站起來,親自迎他,「將軍來得正好,將軍一直屯兵西北,我正想問問將軍,西域烏孫的事情怎麼辦。」
趙充國聞言,愣了一愣,對劉詢立即生了幾分敬重。這個節骨眼上,未心心念念只盯著帝位,還操心著烏孫的事情,這個新主子志向可絕對不低!
「烏孫的事情,說難很難,說好解決也很好解決,只要有皇上聖旨,命臣發兵,臣有信心幫解憂公主打退叛軍。」
劉詢卻有更深一層的擔憂,「烏孫國的內戰看上去是保守勢力和革新勢力的斗爭,其實是游牧民族和農耕民族的斗爭,是匈奴、羌族和我朝的斗爭。叛軍背後是匈奴和羌人,如今朝政不穩,我朝還沒有能力和匈奴、羌族正面開戰。即使叛軍失敗了,可烏孫國內的匈奴、羌族勢力仍然存在,解憂公主能不能順利掌控烏孫仍很難說。」
趙充國呵呵笑起來,「侯爺沒有見過解憂公主,所以有此憂慮。她不是一般女子,只要烏孫國內形勢安定,再有我們在後面給她一定幫助,她肯定有辦法渡過這個難關,將烏孫國內的匈奴和羌族勢力壓制下去。」
劉詢拍了下桌子,躊躇滿志地說︰「好!那我們就盡全力幫解憂公主登上烏孫太後的寶座。」
張賀笑著提醒︰「要自己先登基,才能談幫助別人登基。」
趙充國點頭。
劉詢大笑,「放心,我沒有忘。就要拜托趙將軍了。」劉詢向趙充國抱手為禮,「麻煩將軍聯系一切能聯系的力量,開始公開反對劉賀登基,不管霍光用什麼辦法逼迫都寸步不讓,即使他想調動軍隊開打,那你就準備好打!反正一句話,氣勢上絕對不能弱過他!」
趙充國有著軍人的特點。他毫不憂慮︰打?如何打?即使他手握西北大軍,可糧草呢?後勤如何補給?又該用什麼名目發兵?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他只接受命令,執行命令,絕不質疑命令,「下官立即去準備。」向劉詢行了一禮,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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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霍光頭疼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廣陵王不知道從哪里听了一些風言風語,嚷嚷著說,劉弗陵正當盛年,去世太突然,只怕朝中有奸佞,要求進京護靈,並開始集結廣陵國的兵力。
霍光去找張安世商議此事,希望加重廣陵國附近的駐兵,命他們嚴守關卡,絕不能讓廣陵王離開封國,否則其他宗室藩王有樣學樣,都要求進京,天下會大亂。
張安世的回答讓霍光很無奈。
「調兵的事情,我只受命于皇上,只听命于兵符。」
隱藏的回答就是霍光不能讓他隨意調動兵力,若想讓他和廣陵王開戰,請拿皇帝的聖旨來,請拿兵符來!
霍光心中一橫,決定不管國璽、兵符,先讓劉賀登基,這樣至少可以讓劉賀用皇帝的名義下旨。可是沒想到竟然遭到不少重臣的強烈反對,趙充國甚至在金殿上拔刀相對,大聲呵斥御史大夫田廣明,責罵他是奸臣賊子,想選個昏君來誤國。一些中間派看到有了如此強烈的反對意見,立即都縮了腦袋,吱吱唔唔地再不肯明確表態,尤其是丞相楊敞,為了避開浪鋒,居然連裝病的花招都使了出來。
朝中勢力僵持不下,短時間內,霍光沒有任何辦法讓眾人都同意劉賀登基。
朝中官員的爭斗一觸即發,一個不小心,甚至會變成遍及天下的戰爭,可劉賀這個引發爭執的人卻對此毫不關心,整日在未央宮內花天酒地,甚至在劉弗陵靈柩前飲酒、唱歌,惹得大臣紛紛暗斥。
民間開始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流言,影射霍光選擇劉賀這個昏君,是為了日後篡位登基,甚至開始有童謠傳唱。
「真龍沉,假龍升。雨點大,亂帝畿。」
霍光憂慮漸重,找到劉賀,語帶警告地說了幾句,不想劉賀醉眼惺忪,一副混混沌沌的憊懶樣子,氣得霍光甩袖而去。
匈奴,西域,羌人,烏孫,廣陵王,還有朝廷內涌動著的暗流。
國一日無君,一日百事不興。
霍光頭疼萬分。
霍成君推開書房的門,看父親盯著牆上的彎刀怔怔出神。
「爹?」
霍光立即把手中的信收了起來,「成君,有事嗎?」
霍成君走到霍光身後,幫霍光捶著肩膀,「爹,自皇上駕崩,你就沒怎麼休息過,今天早點休息吧!」
霍光疲憊中涌出了無力感,「人算總是不如天算!烏孫的國王早不去世,晚不去世,偏偏趕著了這個節骨眼去世。」
霍成君道︰「爹爹,不要太過焦慮。只要新帝登基,父親通過他將政令頒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一直沒想明白國璽和兵符去了哪里,雲歌若身藏國璽、兵符,她應該要用國璽和兵符為皇上辦事,不會遠離長安,可直到現在她仍然不露面,皇上到底在想什麼?」
霍成君想了會說︰「爹,你有沒有覺得皇上挺奇怪的,他為什麼沒有頒布旨意,指定是誰接位?」
霍光不說話,這個問題他也想過,甚至暗中做過準備,打算用雷霆手段應付一切,可皇上無旨意,所有的計劃驟然都落了空,這個劉弗陵從來不按棋理落子!
「爹,你覺得皇上屬意的人是誰?」
「現在看來,應該是劉詢。如果是劉賀,趙充國就不會一直反對劉賀登基,國璽和兵符也不會一直失蹤。哎!」霍光長嘆,「都是當年一念之仁,否則今日就不必……」
霍成君不解,仔細想了會,試探著說︰「爹爹的意思是爹一直知道劉詢。」
霍光冷哼︰「若不是我,你以為只靠衛太子的舊臣就能避開所有追殺他們的人?若不是我肯定地告訴上官桀劉詢已死,劉詢後來能在長安城外做劉病已?」
霍成君小心地問︰「爹爹打算怎麼辦?要不要設法把劉詢抓起來,問出國璽和兵符的下落。」
霍光搖頭,「不會在他那里。劉詢若有兵符,長安城怎麼還會是如今的僵持局面?」霍光一邊思索,一邊說︰「我大概一開始就想錯了,我一直以為皇上一定會選劉詢。可也許對皇上而言,劉詢和劉賀是有差別,但是差別並沒有大到用天下萬民的性命去爭,就如我們霍家看待這兩人,不管誰登基,都有利有弊,沒有任何一個人好到值得我們霍家為他全力以赴、誓死扶持。皇上應該只是一個傾向,因為害怕兵禍,所以並沒有孤注一擲選擇誰,他也許預留了一個時間,等誰佔了上風,他就選擇誰。」
霍成君說︰「那我們就慢慢等,現在仍是父親佔上風,到了皇上定的日期,雲歌自然會出現,交出國璽、兵符。」
霍光嘆氣,「皇上駕崩前一定未料到有今日的局面,否則以他的性格,絕不會如此做,我朝在西域花費了近百年的心血才有今日,不能功虧一簣!我等得起,可漢家江山等不起!西北的百姓也等不起!」
霍成君呼吸一滯,「父親的意思是要讓劉賀立即登基?只怕不容易……」
霍光搖頭,微笑著說︰「爹本想給你挑個英俊夫婿,可……唉!劉詢雖長得不如劉賀,不過更容易讓你做皇後。」
霍成君早羞紅了臉,捶著霍光嚷,「爹,人家陪著您聊正經事情,爹卻拿女兒打趣!我才不管誰做皇帝呢!」
霍光決心既定,一切就不再成問題,輕松了許多。
霍成君坐到霍光身側,「那劉賀怎麼辦?雖然沒有正式登基,可很多人已當他是皇帝了。」
霍光皺眉思索,很久後,才道︰「我還是看走眼了。能讓劉弗陵考慮將江山交付的人,絕對不是個荒唐人!」他立劉賀,又廢劉賀,劉賀必定會對他不滿。劉賀身邊的人也不能再留。既然決定了除草,就務必要除盡,否則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又長了出來,最後打蛇人反被蛇咬。
听到外面僕人稟告「大司農田延年到了」,霍光對霍成君說︰「你回去吧!這些事情爹自會處理,你安心等著進宮做皇後就行了。」
霍成君紅著臉,輕應了聲「是」,起身離去。
深夜。
霍禹已經睡下,卻又被人叫醒,說霍光要見他。
霍禹知道必有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不敢遲疑,忙趕著來見霍光。霍光命他明日一早就拉劉賀去上林苑游玩,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能讓劉賀離開上林苑。霍禹忙應是,轉身想走,霍光又叫住了他,凝視著他說︰「爹平常對你嚴厲了些,只因為霍家滿門將來都要倚靠你,你能明白爹的苦心嗎?」
霍禹看著父親迅速蒼老的面容,斑白的頭發,心中一酸,以往對父親的憤怨全散了,「都是兒子不爭氣。」
霍光微笑著說︰「明日的事情不可走漏風聲,你一定要做到。」
霍禹跪了下來,定聲說︰「爹放心,兒子雖然有時候有些荒唐,要緊的事情卻不敢糊涂,明日兒子一定會把劉賀留在上林苑。」
霍光又命人一一傳了霍雲、霍山、範明友來,細細叮囑,等所有事情安排妥當,東邊已露了魚肚白。
清晨。
大司農田延年當庭奏本,陳述劉賀荒唐,說到劉賀竟然在劉弗陵棺柩前飲酒吃肉時,他傷心欲絕、痛哭失聲,不少臣子想到劉弗陵在時的氣象,再看看如今朝堂的混亂,也跟著哭起來,一時間,大殿里哭聲一片。
田延年哭著對霍光說︰「昔日伊尹當商朝宰相時,為了商湯天下,不計個人得失,廢了太甲,後世不僅不怪他,反而皆稱其忠。將軍今日若能如此,亦是漢之伊尹也!」
霍光躊躇著說︰「以臣廢君,終是有違臣道!」
田延年哭說︰「將軍不敢做主,可以請太後娘娘做主。」
眾人都齊齊說好,雋不疑也進言說︰「大司農說的很有道理,我們不妨請太後選擇賢人。」
霍光只能答應。
漢朝太後的起居宮殿是長樂宮,可因為劉弗陵剛駕崩,劉賀還未正式登基,所以上官小妹仍住在椒房殿。
小妹听完眾人來意,驚懼不安,望著霍光,遲遲不肯說話,霍光誠懇地說︰「太後有什麼想法盡管告訴臣等。」
小妹怯怯地問︰「不知道大將軍覺得誰是賢人,足擔社稷?」
霍光掃了眼田延年,田延年奏道︰「衛太子的長孫劉詢,先皇曾多次夸贊過他,說他‘可堪重用。’」
霍光點頭,「臣也記得先皇說過這話。」
小妹眼中突地有了淚水,「本宮也听過,好像是去年除夕夜當著各國使節說的。」
眾位臣子都一邊回憶,一邊頷首。
霍光問︰「那太後的意思……」
小妹道︰「眾位愛卿都是我大漢的棟梁,若各位覺得劉詢是賢者,本宮就頒布旨意,廢除劉賀,迎立劉詢。」
趙充國立即跪下,一面磕頭,一面大聲說︰「太皇太後英明!」
霍光、田延年、雋不疑也跪了下來,紛紛口呼「太皇太後英明」。
楊敞看到僵持的兩方已經意見一致,也忙跪倒,大呼︰「太皇太後聖明。」
所有大臣紛紛叩拜,小妹任由他們叩頭,眼楮凝望著前方,卻毫無落點,只有一片朦朦霧氣。
霧氣中浮現著他的淡淡笑意。
她握著他的手。
他說︰「我信你。」
至此,百官在迎立新君一事上,終于意見一致。
六順看到霍光率領朝庭重臣來見上官小妹,卻無霍禹、範明友、鄧廣漢幾人,想到當年公主家宴的情景,心中「咯 」了一下,忙命手下的小宦官設法把消息傳遞出去。
劉賀一大早就去了上林苑打獵游玩,住在驛館的紅衣接到六順的消息,立即去尋劉賀,可整個上林苑外都有重兵駐守,根本無路可入。
紅衣自小在王府中長大,宮廷風波看過的、听過的已多,見到今日的場面,遍體生寒,想著劉賀生死未卜,心下一橫,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見到他。
可是如何進去呢?
上林苑佔地寬廣,從孝武皇帝劉徹開始,就是皇家禁地,武帝末年,土地流失嚴重,加上天災人禍,很多農民無地可種,他們看上林苑附近的山坡水草肥美,雖知是皇家禁地,可走投無路下,仍偷偷在上林苑放牧。劉徹知道後,下令殺過幾次違命者。但不放牧是餓死,放牧卻還可以多活幾天,所以仍有農民來此,竟是殺之不絕。劉弗陵登基後,听聞此事,下令禁止誅殺牧者,朝臣反對,劉弗陵只淡淡說︰「天下治,民自歸。吾等過,民犯險。」朝臣訥訥不能語。
後來,牧者發覺兵士只會偶爾來驅趕,卻不會真正逮捕他們,膽子漸大,來此放牧的人越來越多,皇家禁苑不見珍禽異獸,反而常聞牛哞羊咩,也算一大奇景。再後來,隨著劉弗陵的執政,來此放牧的人越來越少,但仍會有好奇、貪玩、或偷懶的牧童來此放牛,只要不太靠近兵營駐扎區,士兵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他們去。
上林苑漸漸變成了一處極奇怪的地方,雖是皇家禁苑,卻可在外圍的山坡上偶見牛羊。
紅衣所立之處,恰是一面山坡,當她看到遠處的牛群時,計上心頭。
連比帶劃中,她用重金將所有牛買下,又請放牛人在牛尾上綁上麻繩,把牛驅趕到上林苑附近的山坡上。
放牛人知道此處是軍隊駐扎的禁區,但禁不住重金相誘,又看紅衣一個嬌滴滴的弱女子,不像能鬧出什麼事情的壞人,所以依言照做。
羽林營是令匈奴都膽寒的虎狼師,今日她卻要孤身一人闖此龍潭虎穴,不是沒有怕,但……
紅衣深吸了口氣,毅然將牛尾上的麻繩全部點燃。
火燒**,上百頭牛立即狂性大發,揚蹄朝上林苑沖去,大地都似乎在輕顫。
瘋牛連虎豹都會退讓三分,上百頭瘋牛的威力可想而知。上林苑外的士兵促不及防間,被牛群沖散。
漫天煙塵中,眾人只看一個女子一身紅衣,手持長劍,尾隨在牛群後,飄然而入,身姿曼妙。
羽林營不愧是聲震天下的虎狼之師,在短暫的驚慌後,立即鎮定下來。有人持鐵盾上前,結隊驅趕牛群;有人挽弓射牛,每箭必中牛脖;還有人負責追捕紅衣。
追捕的士兵高叫︰「兵營重地,擅闖者,格殺勿論!立即止步,也許還可保得一命。」
紅衣充耳不聞,身形不見停,反倒更快。
她在樹林、溪流、屋宇間飛掠而過,游目搜索著劉賀,身後的羽箭紛紛不絕,紅衣只能聞音閃避。
一路飛縱,終于看到遠處校場上的劉賀。他正搭弓射靶,身形挺拔,姿容俊美,仿若畫中人,校場四周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
守在校場外的士兵看到紅衣,立即圍堵過來。
紅衣心內焦急萬分。如果她能說話,此時也許只需要一聲大吼,可她一聲都發不了,只能迎著密密麻麻的刀刃繼續向前。
挽起清冷的劍花,以縴弱之姿,迎滔天巨浪。
每前進一步,都有鮮血飄落。紅衣不知道這些鮮血是她的,還是別人的,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不管多艱難,她都一定要見到他。
漸漸接近校場,人群中越來越多的人听到兵戈聲,紛紛回頭看。
只看一襲燦若朝霞的紅影,在漫天的刀光劍影中飄飛。
每一次都覺得那紅色雲霞會被絞碎,可她就如疾風中的勁草,每一次的折腰後,卻又堅韌地站起。
劉賀正引弓欲射,看到眾人的異樣表情,笑著回頭,恰看見一線寒芒堪堪從紅衣裙邊劃過,心神巨顫,立即喝叫︰「住手!」
霍禹卻不出聲,羽林士兵也就對這個未登基皇帝的命令置若罔聞。紅衣在刀光劍影中苦覓生機。
突然,劉賀將手中的弓箭對準了霍禹,「立即命他們住手。」
校場寂靜,所有人都似屏住了呼吸。
兵器相撞的聲音,仍持續不斷地從校場外傳來,寂靜中顯得十分刺耳,令所有人心驚肉跳。
只看劉賀臉上往日的嘻笑不羈蕩然無存,眼內鋒芒凌厲。有人偷偷想拔刀,劉賀隨意踢起地上的一只羽箭,好似看都沒有看,卻正中那人心口,武功之高讓霍禹震驚。
他冷聲問霍禹︰「我能當場殺了你,可你有膽弒君嗎?」
霍禹有了懼怕,忙跪下,「臣不知道這女子是王爺的人。」扭頭下令︰「住手!都住手!」
所有士兵立即收起兵器退開。
紅衣向劉賀走去,剛走了兩步,忽想起他最討厭女子的殘忍殺戮,立即將手中的長劍扔掉。
劉賀看到紅衣無事,一顆掉落的心,才回到了原處。
剛才看到刀劍叢中的紅衣時,只覺刺向紅衣的每一劍都在刺向自己,居然如得了失心瘋般,想都沒有想地就把箭對準了霍禹,只要霍禹不下令,即使明知道霍禹是霍光唯一的兒子,他也會不管後果地射殺霍禹。
紅衣走到劉賀面前,柔柔地笑著,一邊笑著,一邊向他打手勢。
劉賀臉色越來越凝重,一個旋身,如大鳥一般飛撲霍禹。
霍禹想閃,侍衛想救,卻看劉賀如入無人之地,所有踫到他掌鋒的人,聲都未發,就一個接一個地倒到了地上。
霍禹在劉賀手下才走了四五招,就被劉賀擒住。
劉賀的一連串動作兔起鶻落,迅疾如電,等羽林士兵圍過來時,霍禹已經在劉賀的手中,眾人都不敢再輕動。
如老鷹提小雞,劉賀拎起霍禹,將他丟給身後的親隨,「用他開路,立即回未央宮,命令所有人,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許反抗,一切等我吩咐。」
隨從抓著霍禹迅速離去。
劉賀看隨從走了,掃了眼周圍持刀戈的士兵,笑起來。毫未將他們放在眼中,一面向前走,一面去摟紅衣,「靠在我身上休息會兒,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
紅衣溫柔地凝視著劉賀,唇邊的笑意柔得如同江南春雨。
她握住了劉賀的手,身子卻軟軟地向地上滑去。
劉賀這才發覺,紅衣後背鮮血淋灕,只因為她穿著紅色衣裳,所以一直看不出來她已受傷。
劉賀一把抱住了她,臉上平靜的笑全部消失,換上了慌亂,對著周圍的士兵吼叫︰「去傳太醫!」
士兵沒有動,劉賀的聲音如寒冰︰「我一日姓劉,就一日能將你們抄家滅族!」
士兵不見得畏懼個人生死,可是家人卻是他們的軟肋,立即有人跑著去找太醫。
紅衣感覺體內的溫暖一點點在流失,她有很多話要告訴劉賀,可手上再無力氣,在空中勉力地比劃了下,卻劃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劉賀努力去按她的傷口,「紅衣,你要服侍我一輩子的,不許你逃走!」
她張了張嘴,想將多年的心事告訴他,可心中的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只有幾聲暗啞的「嗚」「嗚」「呀」「呀」。
她眼中有淚,臉上卻仍然笑著,因為公子說過最喜歡看她的笑顏,她已經沒有了聲音,不能再沒有笑容。
「紅衣,紅衣,再堅持一會兒,太醫馬上就到!」
她摸索著去解腰上的穗結,劉賀一把將穗結扯下,按著她的手說︰「不許再亂動!」
她的手簌簌直顫,伸手去握他的手,想讓他握住那個繩穗。
劉賀卻以為她想要繩穗,把繩穗用力塞到她手里,很生氣地吼道︰「我讓你不要再亂動!」她每動一下,血就流得更急。
紅衣伸著手,想將繩穗遞給他。
她眼中瑩光閃動,卻仍努力地笑著。
周圍的一切都已淡去,她似乎又回到了昌邑王府,彼此日日相伴,朝夕相處的日子。
不過四五歲大,就進了王府做奴婢,接受嬤嬤的□。
不管相貌,還是心眼,都算不得出眾的人兒,可因為生了一副好歌喉,他把她要到了身邊,日日命她唱歌給他听。
那一年,她八歲,正是滿樹梨花壓雪白的季節,她穿著紅色的衣裙,躲在樹下練歌……
紅衣嫣然一笑,闔目而逝。
剛伸出一半的手,猛然墜落,那個繩穗飄飄搖搖地跌入了塵土中。
劉賀如遭雷擊,只覺得胸內有個地方猛地炸裂,千萬碎裂的粉齏中有刺骨的疼痛,痛得整個人如要散掉。他覺得慌亂恐懼,槍林箭雨、生死一線間都不曾有過這樣陌生的感覺,陌生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
他緊緊地摟著紅衣,想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留住她漸漸流逝的體溫,臉貼著她的臉頰,低聲說︰「我早和你說過的,你的賣身契是死契,是王府的終身奴婢,永生永世不能離開。」
紅衣眼中的淚此時才緩緩沿著臉頰掉落,無聲無息地墜入了塵土中,唇畔卻依舊笑意盈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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