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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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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假面的盛宴]毒婦不從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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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3 17:00:15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將人送出去後,劉四回轉屋內,見到的便是郎君坐在榻上一臉頹廢與痛苦之色。

    郎君向來放蕩不羈,行事狂放,踫到有煩悶之事,頂多也就是狂飲大醉一番,一醉解千愁,劉四還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色。

    “郎君——”

    蕭杭躺倒在榻上,用手蓋住自己的雙眼。

    良久,才緩緩放下自己的手。只是從劉四這個角度卻再也看不進蕭杭面上的神色,只能看到他躺倒在那處,似乎疲憊至極。

    “劉四,你說,我做人是不是挺失敗的?做兒子失敗,做夫主失敗,做父親也失敗……”

    “郎君——”

    “我的姬妾我庇護不了,我的女兒也庇護不了,我究竟算個什麼……”

    蕭杭的聲音很低沉,且飄忽不定,可語調中的那股痛苦之意卻是那麼的明顯,讓人聞之心顫。

    “不,郎君不是的……”

    郎君怎麼會失敗呢?

    劉四從小更在蕭杭身邊,郎君三歲識字,五歲便可誦詩文,一手妙筆丹青鬼斧神工,誰人不說蕭家五郎君是大才,清安居士的畫作在坊間價值千金,這樣的人怎麼會失敗呢?

    若說郎君的不如意,大抵也就是聽從家里娶了朝霞郡主進門……

    想著最近幾日發生的一切,想著之前小娘子前來的哭訴,劉四的勸慰卻再也出不了口,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知曉郎君的為難。

    見劉四話音戛然而止,蕭杭苦笑了幾聲。

    圍場狩獵太子遇襲,楚王卻機緣巧合下替太子擋了那致命的一箭。事後,宮中風聲鶴唳,承元帝龍顏大怒,嚴令徹查,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哪知整件事雷聲大雨點小,查了近一個多月,竟然沒有了下文,似乎除了楚王倒了霉,就這麼揭過了。

    從表面上來看,事情確實如此,可私底下卻暗藏了無限玄機。竟是有人打著一石二鳥的毒辣心思,想將病太子與皇後成王一招打落入地獄,事後皇後曾命人查探,查探出的證據和跡象無不顯示,此事竟然是皇后成王一系所為。

    簡直是晴天霹靂!

    幸好楚王替太子擋了那一箭,若不然以承元帝重視太子的程度,皇后和成王的下場簡直不敢想象。

    自身的冤屈只有自己清楚,蕭皇后和成王如今也只能借著楚王與自己是一脈相連,來博得承元帝的同情與信賴了。若照這種境況來看,事情在往好的一面發展,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昌平公主竟然拿此事當做把柄威脅上了。

    若是其他人,甚至是整件事的主使者,皇后和成王都不怕,如今宮里幾方勢力俱都知曉這個中玄機。明明眾人都知曉太子遇襲乃是成王一系所為,卻沒有人敢主動跳出來。這需要感謝楚王半路殺出來替太子擋了一箭,估計那暗中的主使者早就將楚王咒了幾百遍。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布置的好好的,弄死了太子,替罪羊也有了,兩個中宮嫡子都沒了,自然輪到他們這些不是中宮所出的了。退一步來講,就算沒弄死太子,能弄掉皇後和成王一系也不錯,反正太子體弱多病,一看就是活不長的面相,大不了再等等或者圖謀以後,總而言之這筆買賣做得不虧。

    卻不曾想到竟然冒出個成王一脈的楚王出來,做了程咬金。

    這下所有人都不敢動了,誰敢動成王一系大可反咬一口,此事若是我們所為,會讓楚王出來破壞?定是有人誣陷!而一直表現忌諱莫深的承元帝,心中的半分猜疑,也會因此而消失,主動跳出來的那個人也會得不償失,為承元帝所猜忌。

    可昌平公主半路殺出來卻是不一樣的,昌平公主是個公主,與儲君之位相爭並無太大的關系。且她是承元帝的胞妹,太後逝世,昌平公主便是承元帝唯一的親人了,也因此承元帝素來對昌平公主看重,即使她偶爾有過格之舉,也是容忍的態度。

    昌平公主為人處事素來跋扈,她若真是將此事宣揚于人前,背後主使者並坐山觀虎斗者定然會出來推波助瀾,是時在輿論的壓力下,皇後和成王就完了。

    所以皇后和成王只能讓步,蕭家也必須讓步,包括蕭杭。

    ……

    室中靜謐非常,蕭杭和劉四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忽然,一個低啞的聲音乍然響起。

    “現在什麼時辰了?”

    劉四呆愣了一下,望了眼窗外。

    “剛過戌時。”

    “去大伯父那里一趟。”

    說著,蕭杭便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

    *

    蕭珩和蕭孟二人這次為甄選而來,在長安城也呆了不少時日。蘭陵祖宅那里事務繁多,兩人也不能總呆在長安不歸。

    這一日,忙里抽空的安國公蕭鵠設家宴,為大兄和弟弟二人踐行。

    宴中,蕭鵠兄弟三人把酒言歡,這兄弟三個歷來感情不錯,也算是支撐起整個蕭家的頂梁柱。蕭鵠足智多謀文韜武略,所以承了安國公的位置,負責整個蕭家的大方向。老大蕭珩則為蕭氏族長,負責掌管著族中一切事物。老三蕭孟能力不及兩位兄長,在經商方面倒是頗有天賦,便負責打理族中關于生意上的一切事務。兄弟三人齊心協力,倒也將蕭家經營的欣欣向榮。

    “二弟,為兄的還有一事相商。”蕭珩放下手中的酒盞,說道。

    “大兄請講。”

    “這一番挑選族中女兒,為兄的也是從頭看到尾。這一輩兒的女兒苗子都還不錯,唯一所差的一點便是禮儀與儀範還不夠,這件事我早先便與弟妹講了。咱們蕭家是名門世家,是大族門閥,當年的五姓七家盡皆蕭條,為何我蕭家脫穎而出、延續至今?這是我蕭族先祖的慧眼識明君,也是我蕭家歷代以來傳承的底蘊。前朝之時,人人以能娶到五姓女為榮光,甚至不惜傾盡萬貫家財。這是為何?不光是因為五姓七家乃是當時最頂尖的士族,也是因為五姓七家出來的女兒,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樣……”

    蕭珩今日喝了不少酒,干瘦的老臉一片紅潤,情緒也顯得分外亢奮。這一番滔滔不絕起來,說得那叫一個激昂澎湃,只差沒把蕭家的歷史一代一代扒出來都講一遍。

    不過他是長輩,下面蕭大郎君這幾個小輩兒也只有聽著的份兒,包括蕭鵠也是聚精會神,一派肅穆之色。

    “那麼大兄的意思是?”

    “這次回蘭陵,為兄的想把那幾個小輩兒都帶回去,一來是為了入族譜一事,二來也是讓她們感受一番族里的氛圍,並著人好生教導一番。她們幾個年歲都不大,此時調/教還來得及,好生教導兩載,待再回到長安之時,定會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長安城內的上流貴女圈子,一般女兒家都是十三十四才開始涉足,蕭九娘幾人的年紀相仿,就算在蘭陵呆上兩年,再回到長安也來得及。且這本是份內之事,蕭家內部早就打算好了,待人挑選出來,好生教養幾年,等出現在人前之時年紀正好。是時引來眾世家子弟追捧,博得名聲一二,也好挑選日後聯姻的對象。

    蕭家處于長安城這個是非圈子之中,府中瑣事繁多,安國公夫人雖可分心教導,卻難免有所疏忽。且蕭蓉等人與那些個嫡出的女兒還是不同,那些都是從小教養出來的,她們卻是半路出家,由著蕭珩帶回蘭陵教養兩年,倒是一件兩全其美的好事。

    安國公夫人眼神一閃,望了坐在下首處一直沉默不語的蕭杭一眼,並沒有說話。蕭鵠撫著胡子沉吟片刻,爽快地點了點頭︰“既然大兄願意勞心費力,弟弟便在這里謝過了。”

    蕭珩擺了擺手,“蕭家女兒的前程與咱們家族興旺有關,為兄的也是為了蕭家,二弟不用多慮。”

    商議下來後,蕭珩二人的啟程之日便往後延了三日。畢竟這一番可不是簡單的出外踏青,而是要長途跋涉的,事事都需準備妥當。

    蕭鵠也與蕭珩商議了去蘭陵的人選,三娘四娘五娘幾人因年紀已大,便不去了。蕭六娘本是在範圍之內,但因蕭六娘不想遠離長安,去那勞什子蘭陵,再加上朝霞郡主也從中干涉,便只帶了蕭七娘五人。

    消息傳出,蕭九娘和蕭十娘盡皆心里一松。如今能先避避風頭,卻是好的。

    因為蘭陵那邊一切事務都有人準備,九娘便只帶了一些隨身之物與蓮枝,婢女本是可以帶兩人的,但翠雲閣那三名婢女她盡皆不放心,便留下來看家。

    萬事俱備,只待出發,卻在臨出發前夕,又發生了一件事。

    不過這件事蕭九娘幾人卻是不知曉的,她們一邊做著啟程的準備,一邊在腦中猜想蘭陵祖宅那里到底是什麼一副樣子。

    要知道不光蕭九娘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去過蘭陵,更不用說蕭玉等人了。

    *

    和鸞殿中,蕭皇后一臉和藹之色。

    鳳座一旁坐著一名清俊少年,這名少年的年歲並不大,大約十三四歲的模樣,長眉若柳,俊目若星,只是臉色有一些異樣的蒼白,平添了一種羸弱感。

    “自從亭兒你出了這件事,母後日日擔憂,夜不能寐。你阿娘與母后是一脈相連的親姐妹,臨終前又將你托付與我,你和翊兒在母后心目中的地位是相等的,母後都心疼。雖是你為了大義替太子擋了那一箭,你做的很對,可傷在你身,痛在母后的心,母後真恨不得代之。你年紀還如此小,以後可該如何是好啊……”

    蕭皇后持起錦帕,拭了拭眼角,嗓音里滿是哽咽之意。

    “蕭家那里你阿翁和阿婆也是操心不已,你的幾位叔叔也是四處奔走,到處托人探訪名醫。只是你這腿連宮里的太醫都沒辦法,更何況是尋常大夫,幸得這次族里的兩位叔公前來,聽聞了此事,提起老家蘭陵那里有一隱世名醫,乃是前朝孫藥王的後輩子孫,身負祖上所傳的歧黃之術,有妙手回春之能。所以母後想著若不然尋他看一看,看是否能將你逼往腿上的毒拔除,只是據聞此人年歲已大,年邁老弱,卻是不能長途跋涉來往長安的。”

    “那母后的意思是?”

    “這一趟你伯外祖父和叔外祖父要回老家蘭陵,母后想著若不然你隨同一起去趟蘭陵,若能醫治好的你腿,也算解了母後的一樁心事。”

    “不知父皇可曾同意?”

    “母後也是剛知曉此事,若是你願意去蘭陵,母后這便去與你父皇說。你父皇也是挺擔心你的腿傷,若是他和太子知曉能有機會治好你的傷,定會大喜。”

    “兒臣聽母後的。”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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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3 17:00:32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從和鸞殿出來後,經過望仙台,便是太液池了。

    這座從前朝遺留下來的千宮之宮,雖在前朝末期屢遭戰火侵襲,卻也在大齊太祖登基之後,經過了數次修復,重現了前朝之時的光輝,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楚王的榮喜殿便在太液池西側,以前楚王並不是住在榮喜殿的,之後因腿不良于行,承元帝說榮喜殿這處風景宜人,景色甚美,適合養病,便將楚王挪到了此處。

    楚王靠坐在輪椅上,讓內侍緩緩往前推行著。

    眾內侍宮人盡皆知曉楚王喜靜的秉性,也不敢跟得太近,離得遠遠的跟在後方不遠處。

    “殿下,您說皇后娘娘她是不是又在耍什麼陰謀詭計,怎的想著讓你去蘭陵治療腿傷?”

    楚王半闔著眼靠在輪椅上,任清風拂面,微風吹拂起他的發絲,在風中輕輕飄蕩,為他增添了一抹出塵若仙感。

    隱隱可以聽見遠處有路過宮人的驚嘆聲,楚王是眾皇子之中最為俊美的,這是闔宮上下盡皆知曉之事。卻不曾想這楚王竟然毀了腿,好好一個人只能與輪椅為伴。當時消息傳出,雖因牽扯太子,未有人敢直言,可私下里在心中感嘆的宮人不知凡幾。

    良久,楚王的聲音這才低低響起,隱有一絲笑意,卻不知曉這笑是不是諷笑了。

    “她這次可是真心實意的,想在父皇面前表現一番。”

    內侍低應了一聲,聲音中隱隱有感嘆,“不管如何,真希望那名醫真能醫治好殿下的腿,這樣一來就好了。”

    這樣一個人,只能與輪椅為伴,不光是宮里許多宮人們覺得可惜,他也是呢。

    *

    東宮

    這座屹立在太液池北面的宮院,是整個皇宮里最為宏偉壯麗的宮殿,即使比起承元帝的紫宸殿也是不差。

    這里住著大齊的元章太子,也是整個皇宮里除了承元帝以外,地位最高的人。

    可謂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黛紫色的薄紗隨著清風微微飄蕩著,太子半臥在軟榻之上,眼楮望著外面的風景。清 的臉微笑著,似有陶醉之意。

    這處建在高處的寬廣亭台,是太子平日里閑暇之時最喜歡呆的地處。此處地勢甚高,乃是整個東宮最高的位置,從這里看去,可以將整個太液池的風光都納入眼底。

    一陣輕微的腳步響起,太子身邊的內侍往外望了一眼,便來到太子身旁稟道︰“太子殿下,陛下來了。”

    話說著,一個身著黃色龍袍的人影撩起薄紗,步了進來。

    “章兒你怎麼又在外面吹風,胡太醫不是說了嗎,你最近要好好在殿中養著,不宜出來吹風。”

    太子在內侍的幫助下,坐直起身來,微笑道︰“父皇,孩兒呆在宮里悶,見今日天色甚好,便出來透透氣。而且——”他握拳堵唇,輕咳了兩聲,“孩兒這身子,您又不是不知曉,老毛病了,養與不養作用不大。”

    承元帝半攏起花白的劍眉,輕聲斥道︰“你這孩子怎麼如此說,太醫既然說了,定然有他的道理。你好好的聽太醫的話,用心養病,總有一日能痊愈起來。”

    太子點了點頭,微笑道︰“孩兒聽父皇的,待會便回去。”

    承元帝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撫了撫胡子,在一旁榻上坐下。

    “父皇今日前來,可是有什麼事情?”

    近日,北方邊疆那處突厥國又生了亂子,承元帝日理萬機,政務甚忙,白日里極少會來探望太子。今日突然前來,太子知曉定是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邊疆那處總算將余孽鎮壓下來了,這余孽……”

    承元帝絮絮叨叨對太子說了一些關于政務上的事情,這承元帝素來專斷獨行,御下甚嚴,對皇子們也頗為嚴厲,這樣一副尋常人父的面孔,大抵也只有太子能夠看見。

    太子嘴含笑意,默默的聽著,偶爾還會插言幾句,與承元帝討論一番。

    一番說罷,意猶未盡。

    承元帝卻隱有些自責看著太子瘦得快脫了形的臉龐,道︰“明知曉你身子不好,父皇還與你說這些煩心事,這些你俱是不要在意,父皇都能夠處理。”

    太子苦笑一下,道︰“也是孩兒身子實在不爭氣,若不然定能給父皇出一把力。也不至于讓父皇操勞完政務,還要擔心孩兒的身體。”

    承元帝豎起濃眉,佯斥道︰“快別如此說,我兒聰明才智,世人皆知,若不是你身子不好,父皇早就將皇位傳你,頤養天年去了。你如今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好好的養好自己的身子,父皇還等著你接這皇位……”

    太子微笑著,慢慢面上變為了苦澀,承元帝說著說著,聲音也戛然而止。

    其實兩人都知曉,太子的身子想好是難了,這是胎里頭帶出來的病,從小太子便體弱多病,吃藥比吃飯多,後來又染上了咳疾,更是雪上加霜。

    只是承元帝一直不願相信,不願意相信太子身子不成了,太子為了安撫一片慈父之心,也只能強撐著。類似于這種父子之間的對話,兩人不知經歷了多少,早先太子還能裝出一副自己一定會痊愈的樣子,去寬慰承元帝,隨著去年太子病情加重,甚至咳起了血,這種偽裝出來的自信越來越薄弱,似乎一戳就會破。

    可是承元帝卻一直固執的那麼認為著,甚至霸道的不允許旁人議論太子的病情。早先有宮人內侍私下里議論太子快不行了,為承元帝所知曉,一夕之間屠了幾十人。自那以後,整個皇宮里再也沒人敢提太子病情了,大家都偽裝出來一副太子身子一定會好的模樣,包括前朝眾臣。

    所有人都知曉承元帝瘋魔了,龍有逆鱗,太子便是承元帝心口處的那片誰都不能踫觸的逆鱗,自從先皇后死後。

    “好了好了,好不容易忙里偷閑來看你,居然又說起了這些。”承元帝揮手一拍大腿,話音一轉,“此次前來原是有一事,蕭家尋訪到一個名醫,說是或許能治好楚王的腿,皇后找朕說了此事,想讓楚王前去蘭陵讓那名醫看上一看。”

    太子眼光一閃,微笑道︰“五弟能暫時避開也好,他素來是個不摻雜事的性格,也免得那些雜七雜八的人擾了他養傷。”

    說著,他嘆了一口氣,“沒想到五弟素來寡言少語,卻是個心地良善之人,這番若不是他,孩兒大抵是不成了。”

    聽聞此言,承元帝眼中綻放出一股暴戾的光芒,雙拳緊握嘎嘎直響。

    “那背後之人實在歹毒,暗箭傷人不算,竟然還將箭矢之上涂毒,幸好是楚王替你擋了一箭,若不是此番我兒內憂外患,定然斃命當場。章兒你放心,父皇一定幫你報了此仇,那背後之人父皇一定不會放過他。”

    太子點點頭,道︰“父皇,報仇不報仇且先放放,還是五弟的腿要緊,他還年少,總不能一輩子與輪椅為伴。只要一想起五弟的腿,孩兒便滿心愧疚,為了我這千瘡百孔的身子,竟然將他給搭了進來……”

    承元帝面露不滿的打斷太子的話,“章兒,這話以後不要再言,楚王能替你擋這一箭,是他應該做的事。父皇會命人盡一切努力治好他的腿,就算治不好,父皇日後也會補償與他,你也不需要愧疚。你要知道你是大齊的太子,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存在,他能對你鞠躬盡瘁,是他的榮幸。”

    太子苦笑連連,趕忙點了點頭。

    承元帝撫了撫胡子,沉吟道︰“你說的也對,楚王秉性萬事不沾染,讓他避開出去也好。接下來,咱們就好好的看看到底是誰向天借了膽子,竟然敢在你頭上動土!”

    *

    臨行啟程這一日,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蕭家宅邸門前一水的黑漆齊頭平頂馬車,排了偌長一隊,放眼過去差不多有二十來輛。這些馬車中只有七八輛是坐人的,其他盡皆放的都是隨身攜帶之物,世家子弟出行歷來不同尋常,更何況是長途跋涉。

    據說這些只是長安這里的出行陣勢,洛陽那里準備更為齊備。蘭陵距離長安路途遙遠,從長安行往蘭陵,需先去洛陽,從洛陽那里換船,經通濟渠南下直至淮水,然後由船換車,再走幾日,方可到沂州蘭陵。

    粗略估算一下,從長安到蘭陵,大約需得一個月開外,若是路上行得慢一些,兩個月也要的。

    蕭九娘和蕭十娘同乘一輛馬車,這種適宜長途跋涉的馬車與尋常的短途馬車並不相同。不光車廂牢固,車架高大,每輛車配有兩匹高頭大馬並行,跑起來又快又平穩。且車廂內部面積也極為寬敞,一應案幾坐席俱有,還備有兩張軟榻供人歇息,可謂是長途跋涉出行之必備利器。

    蕭九娘上了馬車後,便在蓮枝的服侍下將腳上的鞋履褪下,換了一雙薄底兒舒適的繡鞋。之後靠在軟榻上,半闔著雙目養神,等待車隊啟程。

    蕭十娘卻不若她閑適,臉上隱見凝重之色,似乎有什麼心事的模樣。

    九娘瞥了她一眼,“行了,你也不用多想,你離開後會讓她更為放心,總比成日還要憂心著你的強。”

    十娘緊抿著嘴,沒有說話。

    蕭九娘其實並不太會勸慰人,上輩子她與人打交道,大多都是爾虞我詐。尋常之時親近之人除了一個親妹妹,便只有楚王了。可與楚王而言,她是一只小狗腿,楚王是她極力巴結之人,且楚王根本不需要她去勸慰,她只管聽命即好。而小囡,因為自己太過忙碌,平常只管她沒被人害,只管她吃好喝好過得好便成,勸慰這種溫情的舉動卻是不曾有過的。

    這還是頭一遭。

    “你要這麼想,你阿娘已經在朝霞郡主手下呆了十多載,自然有她的保存之道。雖是難免會受些苦處,但最起碼她的心是安寧的,她不用擔心你。”

    就如同她上輩子一樣,雖是自己苦些難些,但只要想著小囡會好好的,她便甘之如飴。那種心情是復雜的,但卻是相通的,所以九娘能夠理解。

    “你確定你是在安慰我嗎?”蕭十娘苦笑一下,開口說道。

    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道她最憂心的便是怕自己的離開會觸怒朝霞郡主,讓她對阿娘下狠手,雖性命是無憂的,但只要知曉阿娘會因為自己受苦,她便心如刀絞。

    蕭九娘臉皮僵了一下,瞥了她一眼,“那你能否認我說的是實話嗎?這副情形已經是如今最好的局面了。”

    她確實不能否認。

    蕭十娘嘆了一口氣。

    可是明白跟能釋懷是兩碼事,尤其伯祖父即將帶她們前往蘭陵的消息傳出,崇月閣那里便發了怒,更是讓她憂心了好幾日。還是韓雲娘見女兒皺眉不展,列舉了種種勸慰她,告知女兒自己一定沒事,只要女兒好自己才會好,蕭玉才釋懷些許。

    可是要說真正能放心是假的,兒行千里母擔憂,女兒扔下了親娘受苦自己遠行,她能安心下來才怪。可是不安心也得安心,就如同蕭九娘所說的那樣,這副情形已經是如今最好的局面了。

    朝、霞、郡、主!

    蕭十娘長到如今近十載,若說唯一恨的人,便是朝霞郡主無疑了。

    “終有一日,我會讓她付出代價!”蕭十娘緊握粉拳,一字一句的說道。

    “這一天不遠的。”

    蕭九娘並不是安慰十娘,而是兩人有著一個共同的目標。這種怨恨無關于其他,而是在于那個這世上對自己來說最親近的人,蕭玉很幸運,她的阿娘還在,可是月姬卻早早的不在了。

    每次只要一想起月姬,蕭九娘便心生一股悲涼,心中的恨意也就越加濃烈。

    這種恨意存了兩世,上輩子朝霞郡主算是亡于蕭九娘的手,這種恨意才逐漸消失,這輩子的結局想必定然與上輩子相同。有些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任何辦法都無法抹除,唯有一命抵一命。

    又過去了差不多半個多時辰的樣子,馬車才緩緩動了,往前行去。

    蕭九娘並不知曉之所以會耽誤這麼長時間,是因為車隊又加進來四輛馬車。

    這四輛馬車與其他馬車並無不同,可若是認真觀察就能發現趕車的車夫個個身形高大健碩,且隨著車隊保護眾人的護衛們,有意無意都環繞在四輛馬車其中一輛旁邊。

    夏日的清晨是涼爽的,初晨的陽光普照大地,淡金色的陽光透過車窗的紗簾灑射進來,為整個車廂內涂抹上了一層淡金色。而整個車廂中最為耀目的並不是這和煦的陽光,而是那坐在陽光下的少年。

    一身青衫,墨發披肩,少年斜靠在軟榻之上的靠枕上,默默的翻著手中的書卷。半斂的狹長眸子,長眉若柳,從側面看去卷翹的睫羽在眼瞼下投下兩道扇形的陰影。

    “殿下,路程還遠,要不要先躺一會?”

    少年並未理會他。

    見此,說話之人不再言語,靠坐回車廂的一角。

    ……

    出了長安城,馬車的速度便加快了。

    見此,九娘和十娘索性躺在軟榻之上假寐起來,一旁蓮枝和如花兩人小聲的說話打發時間。

    這一日竟然都是在馬車上度過,沿途之中需要水了,婢女們探頭出去說上一聲,便有騎著馬的護衛送上水來。到了飯點之時,有護衛騎著馬送來一個食盒,食盒內三菜一湯齊備,看分量剛好是兩人所需。

    只是蓮枝和如花就沒如此好的待遇了,只有饅頭配水可食,不過做婢女的,又不是沒有吃過苦,只要不挨餓就成。

    蕭十娘還曾好奇車隊不停,怎麼還有熱騰騰的飯菜可食,之後蓮枝與她解惑。原來車隊中有兩輛馬車里面一應柴米油鹽水菜灶齊備,還有兩名廚娘,直接在馬車里便可造飯,自然有熱騰騰的飯食可用。

    當然這種待遇可不是隨便一個人便可有的,只有那些高門大戶人家才會如此繁瑣,僅是為了路途之中,主子們的吃食干淨些,二來也是為了趕路,免得將時間浪費在停駐之間。

    到了近黃昏之時,馬車才緩緩停下,蕭九娘從車窗望去,似乎到了一處驛站。

    這處驛站在長安到洛陽之間這段官道之上,自是建得宏偉寬廣,別的不提,光面積就夠大,層層疊疊院落似乎有不少。

    馬車在外面停了下來,這驛站雖大,但可供停車的院子卻不多,這麼多的馬車也只能停在驛站之外,命人夜里看守著。

    蕭九娘被蓮枝攙扶著下了車,就看到已經有侍衛將馬車牽到了一處去,並在四周搭起了帳篷。

    這些帳篷是供守夜之人所住的,此次跟來的下人大抵一半都要住在外面,只有各位主子身邊貼身侍候之人,可以跟進驛站去。畢竟馬車如此之多,光是寥寥幾人可是看守不了的。

    蕭七娘和蕭八娘還有蕭十一娘也下了馬車,蕭珩和蕭孟早就站在驛站門口了,卻並沒有往里行去,而是佇立著望向這里。

    看樣子似乎是在等候蕭七娘等人,可蕭九娘卻知曉並不是如此。要知道這兩位可是長輩,哪有長輩等小輩的,更何況跟著這麼多下人,也不可能擔心她們會找不著路或者丟了什麼的。

    蕭九娘眼神不著痕跡的順著蕭珩的眼光看去,看到的是一輛極為平凡無奇的馬車。這輛馬車與她們所乘坐的馬車並不不同,也黑漆齊頭平頂,為兩匹駿馬所駕。

    這時,馬車門扇打了開來,從里面下來一個身著藍袍的僕人。

    這僕人下來後,並未駐足等候,而是去了後方,不多時推著一輛木質輪椅來到了馬車前。

    蕭九娘眼神一緊,屏住呼吸。

    又有幾人來到馬車前,手持帷幔將馬車左邊的位置圍了起來,等帷幔收回之時,就見到那輪椅之上已經坐了一人,青衫黑發,面容清俊,正是楚王。

    楚王坐著輪椅緩緩往這處行來,從蕭九娘身邊擦過,往蕭珩兩人身邊而去。待到了近前,蕭珩笑著說了句什麼,便率先往驛站里頭行了去。

    ……

    蕭九娘五人被分到了一處院子里,一人一個房間,倒是寬敞。

    有婢女僕婦進進出出送水送食物,帶的下人夠多,所以是不用驛站里的人的。

    蕭九娘沐了浴,又用了晚膳,之後上榻歇息。

    直到現在她都還有些緩不過來勁兒,楚王竟然出現在車隊中,看樣子似乎要與她們同行,那麼他是去哪兒呢,洛陽?還是也去蘭陵?

    封了王的皇子出京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是前往封地,要麼奉命出京辦差。楚王不良于行,定然不可能是出京辦差,且他年紀也還小,那是前往封地了?可上輩子蕭九娘知曉,楚王被封王後,因得承元帝的喜愛,是特許不之官的,一直呆在長安。

    還是這輩子出了什麼差錯?

    一時間,蕭九娘心緒紛亂,竟是越想越煩躁起來。不過到底經過一日的勞頓,也是有些疲憊的,想著想著便熟睡過去。

    *

    次日一大早,蕭九娘便醒了。

    因為不知曉什麼時候出發,所以用完早膳後,她便命蓮枝收拾起來,做好隨時出發的準備。誰知曉等到近午時,也不見有人來通知啟程。

    蕭十娘帶著如花來了九娘房間一趟,見蕭九娘也不知曉為何不啟程,最後只有不再去想此事,回自己房里用午飯去了。

    驛站中一處寬闊且布置精致的房間里,蕭珩在堂中來回踱步著,滿臉焦慮之色,時不時往內室那處望上一眼。

    這時,從里面走出一名須發花白的老者,和一名提著藥箱的藥童。

    蕭珩趕忙迎了過去,急問道︰“劉太醫,楚王殿下如何了?”

    今日本是要按時啟程的,卻不曾想楚王的貼身內侍過來說楚王的腿疾犯了,暫時還走不了。

    蕭珩從安國公那里早就得知楚王所謂的腿疾是怎麼一回事,頓時急得滿頭大汗。幸好這次楚王出宮是有帶太醫來的,倒也不會求助無門。

    劉太醫,精通針灸之術,此番楚王替太子擋箭,身中奇毒,本是藥石罔效,卻在他的一手針灸之術下,將毒全部逼于下肢,又用金針封穴,才保住了楚王的命。可命是保住了,腿也不能行走了。

    此番楚王出宮前往蘭陵,承元帝命劉太醫隨行,便是為了確保萬一。這針灸刺穴神乎其神,但卻治標不治本,每隔幾日便要重新施針一番,若不然毒氣便會倒行逆施,一旦涌上心口,楚王必死無疑。這番楚王腿疾犯了,便是重新施針的時候到了。

    劉太醫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拱手道︰“幸不辱命,已經無礙了。”

    “那就好,那就好。”蕭珩不禁松了一口氣,又問道︰“只是不知以楚王的身子來看,何時可以啟程?”

    劉太醫一愣,沉吟了一會兒,道︰“這個問題還是要問問楚王殿下的好。”

    蕭珩點了點頭,心中卻是不解。像病人之事,不應該是聽大夫的才能做準嗎?怎麼這劉太醫倒是忌諱莫深,不願多說一言。不過想著宮里太醫歷來都是謹言慎行,能少說一句就少說一句,生怕擔了什麼責任,蕭珩也是能理解的,也因此他也倒沒有多想。

    今日自然是不能啟程了,蕭珩估摸了下時間,第二日差人前來詢問楚王何時能夠啟程。

    楚王答曰明日,蕭珩也心下喜悅,想著楚王大抵是沒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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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發表於 2016-6-13 17:00:44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番外︰惡犬和惡犬主人上輩子那點事兒(二)

    那一年蕭九娘十七,卻已是投靠在了楚王的門下。

    當然這一切世人是不知曉的,他們只是知道蕭家九娘對楚王殿下來說是不同尋常的存在……

    本是一次楚王準備外出,蕭九娘前來稟事,楚王便順便將她帶上了。卻未曾想在見到那名老嫗之後,那個有著一頭白發滿臉慈祥,卻似乎腦袋有些不正常的老嫗,突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將這小丫頭給我留下,我便治好你的腿。”

    楚王的臉色很難看,這還是蕭九娘第一次看到楚王有如此難看的臉色。之後楚王便帶她走了,那老嫗在身後怪異的笑了一聲。

    “捨不得?”

    蕭九娘只聽到這一句,那扇門便被人從身後闔上了。

    此後幾日,楚王一直很沉寂。

    蕭九娘並未意識到其中的嚴重性,甚至狗腿的主動找楚王說,那老太婆若是差個奴婢,我就給她當個奴婢就是,反正看她的年紀,估計也活不了幾年。就讓小九兒去受幾年苦,只要主子能記住自己的好。說完還抹了一番眼淚,裝了一會兒可憐。

    楚王用那種很怪異的眼神看了她良久,然後讓她滾了。

    是真讓她滾,楚王還是第一次講出如此粗魯之言。蕭九娘自然沒滾,她雖是狗腿了些,但卻面厚心黑,該裝傻的時候也裝得挺好。

    又過了幾日,楚王的心腹內侍常順面色復雜的來找她了,才給蕭九娘解了惑。

    原來那老嫗並不是尋常人,世間人稱‘毒女’,可是知曉這老婦人的人卻極少,一來她從來不露人前,二來尋常人哪里懂得什麼毒,在尋常人眼里砒霜就是世間最毒的物了。可知道毒女此人的,卻沒有不怕她的,怕的就是她那鬼神莫測的毒術和極為怪異的秉性。

    這毒女不光毒術高明,會制奇毒,也會解奇毒。據聞,當年楚王身上所中的毒,便是從她手里流出去的,這世間也只有她會解。

    且這毒女還有個不為人知,也不為常人所能接受的癖好,那就是她喜歡拿活人試毒。

    那日說將蕭九娘留下,便給楚王解毒,並不是想讓蕭九娘給她做婢女奴僕什麼的,而是想拿蕭九娘試毒來玩,這也是楚王那日為何臉色會如此難看的原因。

    ……

    聽完這一切,蕭九娘久久不語。

    沒有人會不怕死,她也怕,所以她說不出犧牲自己,去治療楚王腿傷的話。

    常順也未再說什麼,嘆了一口氣便走了。

    蕭九娘想了好幾日,不光將自己整個人生顛過來倒過去想了好幾此,也將楚王這個人分析的好幾遍,且還回憶了一番楚王對自己的好……

    楚王是真的對她還不錯,雖然他總是冷臉一張,平常折磨她的時候,也沒少下狠手。但蕭九娘卻知曉楚王是真的對自己好,說起來是雙方彼此利用,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她在利用他。利用他的權勢,利用他的另眼相看,然後為虎作倀,狐假虎威,沒少‘仗勢欺人’。

    就拿這次說吧,楚王並沒有專斷獨行的將她留下來,其實若是他發話,自己沒有反抗的能力,可他卻沒有……

    蕭九娘素來沒心沒肺沒下限,這回竟然難得有些愧疚了。

    這種心態的驅使下,她偷偷的去找了那老嫗,問她是不是只要自己給她試毒,她便能治好楚王的腿。其實她是想來和這毒女討價還價一番,看能不能用別的代替,或者發揮自己三寸不爛之舌與死纏爛打之功,折中一番。

    那毒女極為怪異的瞄了她良久,而後發出一連串讓人膽寒的怪笑,嘴里咕噥些蕭九娘聽不懂的話,什麼‘倒是痴情’,什麼‘都是假的’……

    之後,說了一句,“你若是讓我試毒半年,我便醫治好你那情郎的腿。”

    情郎?蕭九娘想,這老太婆定是誤會了,只是這會兒她也沒有解釋的心情,心里一直想著‘半年’這兩個字。

    她在猶豫。

    見她猶豫,毒女又道︰“你放心,我知曉你們這些小娘子個個愛護自己的美貌,老婆子一定不讓你容貌有損,也不會要你的命,也就是半年,能忍過去你那情郎腿就可以恢復如初。”

    蕭九娘還是不放心,絮絮叨叨問了良久,那模樣似乎有些不正常的毒女倒是耐心,一一為她解答,權衡再三,蕭九娘答應了。

    她並未當時便留在那里,而是去了趟楚王府,對著楚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又表了自己一番功,最後做出一副為主去死也無怨無悔的模樣。

    楚王眼神晦暗的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隨你!”

    之後見她是打定了主意,倒也沒有再說其他,只是交代讓她盡可能的將毒女的本事學一些到手。

    果然是物盡其用啊!

    其實蕭九娘也是這樣的人。

    ……

    之後,蕭九娘將自己身邊一切事物安排好,便去往毒女那處了。

    她自是沒有把事情想得如此簡單,不過經過之前一番的與毒女打交道,再加上從常順那里所了解到的,蕭九娘也知曉這毒女是奇人。

    既然她說了,不會有損容貌,不會要自己的命,也就是試毒之時肯定會痛苦難當。但蕭九娘也想了,她覺得只是痛,她可以忍受。

    可惜她對自己自詡太高,也低估了毒女的手段。

    ……

    每隔幾日毒女便會拿下奇奇怪怪的粉末來與她吃,她服下之後,便會經歷各種各樣的痛苦。

    有時候是癢,癢得恨不得搔掉自己一層皮,癢得她根本控制不住想到處去抓。不過毒女也事先有準備,會將她的手腳都綁起來,然後她便只能硬生生的受著……

    有時候酸,酸得自己眼淚鼻水全部都涌了出來,直到自己口吐白沫……

    有的時候是甜,明明剛開始感覺嘴巴里很甜,甜到最後有些,然後自己便會被甜得一直犯嘔不停,將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來也不算完結……

    更多的時候是各種痛,頭疼腳痛渾身上下無一不痛,有時候像針扎,有時候像火燒……

    蕭九娘覺得自己真高估了自己承受能力,那段時間對她來說是暗無天日的,有時候被折磨狠了,她甚至想死,真的想死……

    以前經歷過再苦再難的時候,她都沒想死過,可那個時候她卻想死……

    當她想死的時候,自然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毒女倒也沒想把她折騰崩潰,每次試毒之後,便會停上幾日,而這幾日便是蕭九娘最輕松的時刻,這個時候她又不想死了,她總是會想自己熬過了前十幾年,好不容易日子暢快些了,又熬過來這麼多天,如今這會兒死了,前面不就全白虧進去了嗎?

    又想著自己的目的,她倒也會插科打諢和毒女套套近乎,然後從她手里學點兒邊角廢料之類的毒術……

    就在這種死過去又活過來中,蕭九娘挺過了這不堪回首的大半年。

    從毒女那處離開後,出現在楚王面前時,蕭九娘並未提起這期間的遭遇,而是舔著臉著道︰“主子,小九兒這次可是吃虧吃大了,你可要補償我啊。”

    哪知楚王竟然慎重的點了點頭,道︰“好,只要我所能,只要你想要,沒有期限,你隨時可以對本王提一個要求。”

    當時蕭九娘喜滋滋的走了,她覺得自己賺大了。

    彼時楚王的勢力已經越來越大,天時地利人和,一切都有,只要楚王的腿傷能好,他很有可能得登大寶。蕭九娘幻想了一下日後主子成了九五之尊,自己該如何提出這個條件,心情便更好了。

    之前所受的苦都值啊!

    卻未曾想也不過是經歷了一載的時間,她便換了念頭,一時眼盲竟然想去嫁人過那種所謂的平靜的日子。

    *

    “如何?”

    “九娘子已經回來了,且奴婢按照殿下所吩咐,請來了劉太醫胡太醫兩位替九娘子把過脈。九娘子一切都好,只是……”

    “只是什麼?”

    楚王飲茶的動作一頓,將目光投注在常順身上。眼神與平時並無不同,卻是讓常順心口一緊,頭皮有些發麻。

    遲疑了一下,常順猛地垂下首,咬牙道︰“九娘子身體並無大礙,且比之前還要康健些許,只是據兩位太醫所說,若是娘子以後出嫁,可能在子嗣上面會有些阻礙……”

    “本王要聽實話。”

    “九娘子以後沒有子女緣分,且也生不出來。”

     地一聲脆響,常順的頭垂得更低了。

    其實常順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副情況,自九娘子去了毒女那處,他們暗中便布下了諸多防備,卻沒有想到那毒女竟然會下這麼一記狠手。

    不能生養,對于一個正值花季的未嫁小娘子來說,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殘酷的事了。

    ……

    “你下去吧。不要告訴她。”

    “是。”

    ……

    之後不知過去了多久,門突然打開了,從外面走進來一人。

    笑盈盈的,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人未到,聲先到,“主子,小九兒這次可是吃虧吃大了,你可要補償我啊。”

    楚王抬頭望了她一眼,眼神之中隱隱有些異光,之後點點頭。

    蕭九娘一愣,這麼爽快?

    “真的?”

    楚王點點頭,緩緩的道︰“只要我所能,只要你想要,沒有期限,你隨時可以對本王提一個要求。”

    語畢,他頗有深意的望了蕭九娘一眼,只可惜她只顧低著頭沉浸在‘主子這麼大方’的狂喜之中,根本沒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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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3 17:00:56 |只看該作者
第33章

    用完了午飯,便有人前來通知今日不走了。

    蓮枝多了一句嘴問道,什麼時候走。那僕從微微一愣,說道暫時不知。

    這副情形自然引起了蕭九娘的疑慮,便出言問道出了什麼事,那人見是娘子詢問,倒也沒有遮掩,恭敬的答道說是楚王殿下的腿疾犯了,什麼時候啟程還得看楚王殿下的病情。

    蕭九娘一愣,便揮手讓那人退下了。

    楚王殿下的腿疾?

    上輩子世人都知楚王是不良于行的,卻極少有人知道楚王之所以會不良于行是因為中了毒。上一世也如同這輩子一般,楚王替太子擋了一箭,卻因為箭上的奇毒致使他淪落與輪椅為伴。

    但蕭九娘知道的更多,上輩子楚王的腿最後也是醫治好了的,且是經過她的手才醫好。

    想到上輩子那段時間暗無天日的境遇,蕭九娘突然就覺得渾身發冷。

    經過了上輩子的種種經歷,蕭九娘一直覺得這世上是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打倒自己的,卻在經歷了那一切後,竟生了恐懼之心……

    記憶是不堪回首的,但蕭九娘也不是沒有收獲,多多少少從那毒女手里學了不少本事。當初答應試毒之舉,乃是為了楚王的腿,之後毒女也信守承諾,將為楚王治療腿的解毒之法教給了她。

    按理說,蕭九娘此時應該是欣喜,她完全可以拿著這個方法像上輩子一樣,去和楚王套上近乎。可她卻記得一事,那就是毒女所教她的一整套法子,手法和所需藥材都有,但核心的解毒藥粉卻是只給了她成品,並未告知她如何配比的。

    難道,這輩子還要像上輩子那樣走一遭?

    這麼想著,蕭九娘竟身上升起了一股寒意。

    之後她不禁擺了擺頭,回到現實中來。此時她才十歲,並不是七年後,楚王是在她十七那年才找到毒女的。

    似乎因為楚王的腿疾,突然之間眾多繁瑣事務便來到九娘的眼前。

    這輩子楚王出現的太早,太突然,竟然讓她生出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來。她曾經想過這輩子定然也要像上輩子那樣,牢牢的抱住這根粗大腿,且一直不放手了。卻未曾想過重來一回,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她又該如何去接近楚王。

    難道要像上輩子那樣,被人壓著頭打瀕臨絕境,然後重現上輩子之情形?先不說這輩子很多事情都變了,楚王會不會像上輩子那樣對她伸出援手,還是兩說。

    並且自從楚王出現後,蕭九娘內心深處一種有種蠢蠢欲動,這種蠢蠢欲動是怎麼也壓制不下去的。內心深處一直有個聲音在叫囂——

    靠過去靠過去,趁他現在年紀還小靠過去。上輩子你不是曾經羨慕過常順等人是楚王的頭等心腹嗎,這輩子你也可以的。

    尤其腿疾……

    蕭九娘突然想起楚王那腿疾一直是靠針灸之術控制的,一旦壓制不住便需要再控制一番,且不說這個,每當這個時候楚王便需遭受常人難以忍耐之痛苦,需得兩三日才能消停。

    一想起這些,蕭九娘便有些坐不住了。

    “蓮枝!”

    聽到這聲急促的呼喊,蓮枝慌慌忙忙的跑了進來,九娘這才意識到自己動靜似乎有些大了。

    她掩飾的笑了笑,道︰“咱們出去散散步。”

    蓮枝一愣,點點頭。

    也許她可以試試劍走偏鋒?

    *

    九娘帶著蓮枝出門散步。

    這驛站很大,院子套院子,九娘他們所住的這處院落很僻靜,看得出驛站之人專門安排的。

    正值午後,驛站里很安靜,九娘便順勢出了自己所在這處院落,往其他處逛去。

    剛沒走幾步,就遇上一名灰衣的僕人,上前好意說道︰“小娘子,驛站中人員混雜,若是想散心就在近處,只有這四座院子是咱們府上暫住的,別處都不是。”

    蕭九娘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帶著蓮枝又回轉了回去。

    進了屋後,她略微沉吟了一刻,招手讓蓮枝附耳過來。

    聽聞娘子的吩咐,蓮枝驚訝非常,不過她曉得娘子一向有主見,倒也沒有多問,便匆忙出去了。

    蓮枝出去的這一會兒,蕭九娘一直顯得坐立難安。在屋中走來走去轉悠了好幾圈,又回到椅子上坐了下來。

    不多時,蓮枝便回來了,對九娘稟報她出去這會兒所打聽到的一些事。

    蕭九娘又帶著蓮枝出門了,這次卻不是佯裝散步,而是直往其中的一處院落而去。

    到了門前,果然被人攔了下來,她也沒遮掩,大大方方的道︰“聽聞楚王表哥腿疾犯了,特來探望。”

    楚王和蕭家確實有這層關系,且這人也知曉這次隨行有幾位蕭家的小娘子,見蕭九娘的打扮和言談那股熟稔,這人也沒有生疑,便進去通報了。

    其實蕭九娘心中還有些忐忑,楚王身為皇子,身邊隨侍之人眾多,她不可能便無聲無息便見到楚王,除非楚王本身便有相同之意,特意安排。可這輩子與上輩子有太多的不同,她也只能就這麼來了。

    希望楚王能給所謂的‘表妹’這個面子。

    擺設精致華美的臥房中,身著青色長袍的楚王正斜靠在軟榻上,一頭漆黑的長發松散開來,蜿蜒而下垂著榻邊。他似睡非睡的半闔著雙目,眉心隱隱微蹙,聽得常順稟報後,睜開雙眼,流露出一絲奇異的波光。

    “表妹?”

    他微微低喃,手指輕按了下薄被下的大腿,眉心又是蹙了下,額間隱見潤濕。

    “讓她進來。”

    ……

    事情順利得讓蕭九娘覺得有些訝異。

    當她踏入這間臥房,才感覺到自己蠢動了許久的心,突然安靜了下來。她微提裙擺,邁過門檻,抬眼便看到半臥在榻上的楚王。

    呼吸不由自主的凝滯住了。

    蕭九娘從不否認楚王是好看的,在她兩輩子的見識中,楚王是最俊美的人,甚至她上輩子的丈夫王四郎也不可媲美。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蕭九娘自認自己是個俗人,所以她並沒有多想,驚艷之後便轉頭撂過了。

    “主——”她激動的上前一步,臉上燦爛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立馬轉為了矜持。輕咳了一聲,幾步走到榻前,柔聲道︰“楚王表哥好。”

    怯生生的。

    楚王沒有動,抬了抬一側的手,常順搬了一張月牙凳放在她身側,九娘順勢便坐下了,坐下後理了理裙擺,才又抬起頭。

    “聽聞楚王表哥腿疾犯了,特意前來探望,楚王表哥你還好吧?”

    楚王睜開雙眼,瞥了她一眼,薄唇中輕溢出幾節夾雜著少年韻調的低沉音色。

    “本王很好。”

    這人素來冷面寡言,蕭九娘也不是第一次見識,自是早就練習了一套自說自話的本領。見楚王懶得搭理自己,也不引以為恥,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大抵都是些關心腿疾之言,又裝出一副小兒爛漫,拿著所謂的‘我阿娘’、‘某大娘’之類的人所說過的鄉野偏方,講出來給楚王聽。

    站在一旁的常順都呆住了,這名小女娃年紀小小的模樣,生得眉眼兒精致、粉嫩可愛,又略微顯現了一絲少女稚嫩的風采。看起來不太像膽子太大的模樣,怎麼能對著素來一張冷臉的殿下說出如此多的話?

    難道她沒看出來殿下面色很冷?沒看出殿下眉心蹙了幾下?沒看到殿下左手雙指搓了又搓?……

    這都是殿下極為不耐煩的先兆!

    好吧,她確實看不出來,殿下一向神情隱晦,若不是他在身邊侍候了這麼多年,估計也是看不出來的。

    垂頭站在屋角一處的蓮枝,表情也是呆滯的。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娘子這副樣子,娘子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心有成竹,頗有謀算,機智過人的高冷存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這麼單純可愛啦?就好像一個真正的十歲的少女那般,爛漫、毫無心機、天真活潑……

    噢去,這些都是個什麼鬼,這些可是從來都和蕭九娘不搭邊的。

    看著眼前那張不停張合的粉潤小嘴,又移上那張少女還略顯稚嫩的臉頰,與精致如畫的眉眼兒,楚王的眉心蹙了又蹙,之後緩和,平靜無波的眼中閃過一抹疑惑。

    這張臉有些熟悉……

    突然便憶起前幾日那個行跡可疑的人,蕭家的九娘子,身份低下的婢生女……

    一波熟悉的疼痛突然襲了上來,楚王闔上雙目,慢慢忍耐著。額上又起了一層薄汗,若是不刻意去觀察,根本不能發現。

    那道嫩嫩的、脆生生的、少女獨有的音色,突然停下了,換成了一抹猶豫的驚異。

    “楚王表哥,你很疼嗎?”

    說著,一雙小手摸上了楚王的腿。

    常順被這突來的舉動驚得一跳,想上前阻攔,就發現那雙小手的主人已經在上面按了起幾下,還邊按還邊道︰“以前阿娘臥床久了,也會腿疼,有個僕婦大娘便教了我一套按摩之法,九娘經常會給阿娘按按,我幫表哥也按按吧。”

    “小娘子……”

    “娘子……”

    楚王驟然睜開雙目,撐起頭去看自己的雙腿,就見到那個人正埋頭按自己腿,按得不亦樂乎。

    很奇怪的,疼痛竟然減輕了,甚至隱隱有舒服之感。也因此當常順疾步上前來想阻止蕭九娘,楚王揮了揮手。

    “是不是很舒服?”

    粉嫩的小臉兒笑眯眯的,眼中隱隱有著巴結與討好。

    討好?

    想著上次見她之時,她奇怪的舉動,和與這次同樣的眼神。楚王眼中閃過一抹異光,又重新躺了回去,半闔著目,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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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發表於 2016-6-13 17:01:13 |只看該作者
第34章

    按了差不多有兩刻鐘的時間,蕭九娘額前已經現了汗珠。

    讓外人來看,似乎她就是隨意的按著,其實這中間有許多竅門。上輩子雖毒女已經給配出解毒之藥,但因楚王中毒太久,光服用解藥是沒用的,還需要經過特殊的藥湯浸泡腿部拔除毒素,並經過按摩穴位,才會徹底痊愈。

    蕭九娘此時所用的便是那按摩穴位之法,沒有解藥沒有藥湯泡腿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只能暫且稍微緩解一下疼痛。

    臥房之中很是靜謐,不知何時楚王竟然已經睡著了,呼吸平穩。

    九娘一套按完,抬眼看了看楚王平靜的睡顏,轉頭便看到常順滿臉驚訝之色。她狡黠的在心中一笑,伸出縴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慢慢的收回自己的手,又慢慢的站起身。

    去了門外,她對常順道︰“既然楚王表哥睡著了,九娘便先走了。”十分乖巧的模樣。

    “奴婢送九娘子。”

    將蕭九娘和蓮枝送出院門,常順回轉房間,就發現軟榻上的楚王已經醒來,正睜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殿下——”

    楚王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其實這會兒常順心中滿是驚詫之意,別人不清楚,他作為楚王的貼身內侍卻知道許多內情。

    例如楚王這腿,看似平常之時沒事了,實則因為毒素封于腿部,日常起居之時,楚王也是要忍受疼痛的。還例如每十日的一次例行施針,每次施針過後,楚王便需要承受無法言喻的痛苦,甚至連挪動都無法,每當這個時候,楚王便夜不能寐,幾日幾夜都無法安眠,卻沒想到讓這小娘子按摩一番,楚王竟然當著人面便睡著了。

    他以前在殿下腿剛壞那會兒,也不是沒幫殿下按過,可一旦踫觸到,殿下就疼得一頭冷汗。

    難道是因為他的手勁兒太大,這小女娃手沒勁兒?可是不可能啊,有兩次他可是輕輕的挨上去的。

    常順連連擺頭,怎麼想也想不通。

    軟榻上的楚王也是滿腹疑惑,他素來覺淺,蕭九娘起身之時,他便醒了過來。他半蹙眉心,手指輕踫了下自己腿。這會兒他,很舒適,似乎那總是日日夜夜折磨著自己的疼痛一瞬間便沒了。

    常順似乎想到什麼了,突然道︰“奴婢還是去找劉太醫來看看吧,別可讓那小娘子按出了什麼岔子。”

    畢竟這腿疾可不是單純的腿疾,而是中毒所制,且是將毒素封于腿部。要是讓著小娘子折騰出個什麼亂子,常順可就是殺人的心都有了。

    楚王也沒有阻止,常順急急步出房門。

    ……

    將劉太醫招來看過,不管是從腿部表面來看,還是把脈,都沒有任何異常。

    常順無法,只好將他送走。

    劉太醫還疑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心中焦急萬分,經過常順一番解釋說只是為了穩妥起見,劉太醫才釋懷。

    剛將劉太醫送走,蕭珩遣來問什麼時候可以啟程的人便到了。

    按著慣例,楚王的腿大抵得後日才能止住疼痛,應該後日或者大後日才能啟程。想著此時難得閑適的殿下,常順將此事稟報了楚王。

    楚王略微沉吟一下,答曰明日。

    常順本想阻止,怕路途之中殿下的腿再疼起來,不過見楚王堅持,倒也沒多少什麼。

    *

    從長安到洛陽,若是快馬行使,差不多一日半便可到達。

    因為車隊出行,雖是快馬好車路途之中也不停頓,但也又在路上走了兩日,才在天黑之前堪堪趕到洛陽。

    蕭家在洛陽是有別院的,大隊人馬到了洛陽後,便直往別院那處而去。

    一番忙碌,待安頓下來,已是夜深人靜時刻。

    略微用了些飯,蕭九娘便歇下了。

    雖是路途之中有舒適馬車可乘,可再平穩的馬車也難免有顛簸,所以坐了一整日馬車的她也是極為疲累的,上了榻便進入夢鄉。

    經過一夜好眠,次日蕭九娘醒來感覺渾身清爽。蓮枝服侍著她更衣洗漱,並用了早飯。

    期間,從蓮枝口里得知,她們會在洛陽停留五日左右,因為此番從洛陽換船,會在船上經歷近一月的時間,所以給大家一些時間稍做調整,且可以補充一些隨身所用之物,畢竟一旦上了船,便許久不會靠岸。

    聽了此言,蕭九娘沉吟片刻,便吩咐蓮枝檢查一下隨身攜帶的之物,若是有需要補充的,便列了單子讓人去采買。

    這時,蕭十娘帶著如花來了,竟也是為相同之事而來。

    蕭十娘也未乘過船,但她的婢女如花曾經乘過一次,那還要追溯到她被販賣私奴的商人運來長安。據她所言,頭一次乘船的人大多都會不適,頭暈目眩是其一,有許多頭次乘船的膽汁都有吐出來的。蕭十娘聽她說的如此這般嚴重,便來找蕭九娘商議一二,看是否能提前做做準備。

    聽完十娘所言,蕭九娘笑著與她解釋,像暈船這種事是看個人體質的,卻是沒有什麼準備可做。不過像蕭家這種世家宅門,定會有管事僕婦們事先準備緩解暈船的藥丸之類等物,讓蕭十娘不要太過擔心。

    之後兩人便約著一起去別院的園子里散散心,這番在路上舟車勞頓幾日,大家也都悶得厲害,出去透透氣兒也是好的。

    前往園子的路上,居然踫到了蕭七娘和蕭八娘兩人。

    現如今五人之間,已經可以明顯看出派系,蕭七娘和蕭八娘兩人以往交情便不錯,自入了排行,兩人來往頻繁。蕭九娘和蕭十娘因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兩人便合作在了一起,當然這些外人是不知道的,不過也可以看出這兩人來往叢密。唯有蕭十一娘是個沉靜的性子,平日里也不與旁人往來,也很少在人前露臉。

    蕭八娘一直記恨蕭九娘搶了其同母親姐姐的位置,對她恨意頗深,這些幾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不過終究不同以往了,也不可能總是見著了就像斗雞似的斗上一番,所以平日里這兩方人見面了,也會點頭致意打個招呼什麼的,卻是並不會多說什麼話。

    這番也是如此,雙方相遇,各自見禮問好,便分開了。

    與蕭十娘逛了一會兒,蕭九娘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這會兒的時間,蓮枝也將要采買的物品一一列了出來,九娘沉吟片刻,讓蓮枝去取了筆墨紙硯來。

    這是蕭九娘第一次當著蓮枝面表現出自己識字,經過之前各種神奇的種種,蓮枝現如今對自家娘子的任何行為,都不會感到驚奇。

    誰說生長在伶院那種地方,親娘又是個舞姬,從小沒人教導便不能識字的?說不定是有人教導呢?!

    這是蓮枝一初始時的想法,可是在看到娘子一手極為漂亮的小楷之後又不確定了。蓮枝是識字的,當然懂得很粗淺,只是在蕭家這種世家作為世僕家庭出身的,眼力卻極好。

    這手漂亮的小楷,可不是尋常人能寫出來的。

    “你識字?”九娘自然看出蓮枝驚訝的眼神。

    蓮枝點了點頭。

    “我阿娘識字,當年是阿爹親手教的。”

    這就算是解釋了,蕭五郎君當年確實教過月姬習字,且月姬本身也是識字的,作為教坊司出來的舞姬,不說十八般武藝俱全,但最基礎的東西卻是懂的,舞姬需要識音律,而識音律不識字卻是不成的。

    不過蕭九娘這手漂亮的小楷卻不是月姬所教,上輩子蕭九娘的水平和蓮枝差不多,識得幾個字,卻不會寫,當年沒少落蕭七娘等人的笑話,笑她粗鄙,笑她以後只能以色侍人。

    彼時大齊雖然推崇女子多才多藝,也並不鄙視女子擅長歌舞,但所謂的歌舞本就是取悅他人,讓人賞心悅目,比起擅書擅畫之類風雅事,卻是落了下層。

    蕭九娘的字是楚王所教,因為楚王實在嫌棄她那一筆雞刨似的字。

    想著上輩子被人嫌棄的事,九娘心中有些干干的,面上卻是將紙上的墨跡吹干,然後交給蓮枝,吩咐道︰“這些東西你親自去采買,藥鋪里應該都有賣,若有人問起便說我常年練舞,恐身上會留有暗傷,拿來泡浴之用。”

    蓮枝點點頭,便退下了。

    *

    一晃五日便過去了,臨啟程的頭一日,便有僕從前來幫忙將要攜帶之物提前搬運上船。

    蕭九娘所攜帶之物並不多,且因知曉只逗留五日,許多東西都裝在箱籠里並沒有拿出來,所以很是簡便。

    次日用了早飯,別院里上上下下就開始忙碌起來,之後所有人都上了馬車前往碼頭。

    這通濟渠乃是隋朝之時隋煬帝下令開鑿,‘發河南諸郡男女百余萬,開通濟渠,自西苑引谷、洛水達于河,自板渚引河通淮’。後,隋又開永濟渠、修邗溝、江南河,用了六年時間完成了隋朝運河的整個工程,為之後的大運河奠定了基礎。之後隋朝滅亡,又經前朝加大對運河的開鑿力度,以及全線貫通,才會有如今甚是繁華的水上運輸之景。

    如今洛陽承擔這整個大齊擔負著南糧北運的任務,同時也成為南北貿易的重要商道。每天來到洛陽運糧的漕船、運送貨物的商船、送乘客的船只枚不勝舉,甚是繁榮。

    蕭家人所乘船只是早就準備好的,起樓三層,高約六十余尺,可容納數百人。停在碼頭前,在一眾商船客船之間,看起來非常惹眼,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擁有的。且早就有蕭家的護院與侍衛肅清了附近,為蕭家的馬車清出了一條通道。

    蕭九娘下了馬車,撩開幃帽前面的薄紗,仰頭望著這艘大船,滿臉都是驚嘆之色。

    這種長途行駛的大船自然不是長安城內平日里用來游樂的畫舫所比,若畫舫是只外形漂亮的小鳥,那這船便是雄鷹了。

    上了船,所住的房間已經安排好了,蕭九娘幾人都在第三層。楚王也在,佔據了整個三層中最大且風景最好的一處房間。

    這一會兒,蕭十娘等人也早就認出了楚王,只是楚王甚少出現在人眼前,且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冰冷寡言的模樣,幾位小娘子也不敢主動上前打擾。

    常順推著楚王的輪椅,從眾人眼前經過。蕭九娘與其他幾位小娘子俱是正顏肅色半垂著眼簾,一副十分恭敬的姿態。

    楚王自然看到這個‘表妹’了,見此時的她一副頗為嚴肅的樣子,想起之前她一臉討好之色,嘴里巴拉巴拉說著各種言語的模樣,眼中閃過了一抹異光。

    *

    “嘔……”

    蕭十娘果然如她之前擔心所言,暈船了,

    且不止她一個人,船行駛不過一日,此次跟來的僕婦婢女俱是暈了個七七八八,據聞蕭七娘蕭八娘和蕭十一娘也在暈船的行列之中。

    隨船有大夫,大夫也來看過,把了脈開了點解暈之藥,道過上幾日大抵就能好了。

    只有蕭九娘安然無恙,還是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

    “行了,你還是好好休息吧,我就是來看看你怎麼樣了。”

    蕭十娘干嘔不已,一動就頭暈目眩,只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感謝之意,並表示不能送她了。

    因為她的婢女如花也‘陣亡’了,不光是如花,還有蓮枝。

    蕭九娘回去後,又去看了看蓮枝的狀況。蓮枝的情況比昨日要好,一個小丫頭正扶著她喂藥。

    因為蓮枝暈船,管事特意又給九娘安排了個小丫頭服侍她,蕭九娘見蓮枝暈船暈得可憐,便讓這小丫頭順帶照看一下蓮枝。

    見蓮枝比昨日要好上一些,蕭九娘便回了自己的臥房。坐了一會兒,從箱籠里翻出了一個小包袱,邁出房門。

    整個三層的面積極為大,蕭九娘幾位小娘子住在西首處,而蕭珩兩兄弟以及楚王住在東首處,且因楚王喜靜,所以他所住之地是在獨立的一個艙道中。

    門是緊閉的,蕭九娘舉手敲了敲門。門從里面打開,開門的人是常順。

    見到門外是蕭九娘,常順有些驚訝,蕭九娘也未等他開口,便搬出了‘來探望表哥’的理由。

    來探望表哥?

    常順心中有點囧囧然,心想這'殿下的表妹'可一點都不認生啊。不過因著有上次止痛之舉,所以他對九娘還是挺客氣的,說了一句進去通報,便轉身又進去了。

    不多時,蕭九娘被常順請了進去,越過一間大大的堂室之後,便到了內室。

    九娘一踏入內室,便深深的嫉妒上了。

    無他,這內室面積實在太大了,且采光與風景都是極好極好的。

    此時正值下午,船在河面上緩緩的航行著,蕭九娘迎面看到的便是一整面牆的窗扇全開,以及窗外碧波浩渺的江面。遠遠可以見到江面上有其他船只正在航行,偶有飛鳥飛過,一陣清風吹來,讓人生出了清新愉悅之感。

    再側首看去,左右兩側也有洞開的窗扇,可以看到遠處兩岸之上綠樹成蔭,景色怡人。

    蕭九娘的房間也能看到外面,卻是見不到江水的,只有站到窗前往外眺望,才能看看遠處的江面。

    楚王實在太會享受了,可是他又有什麼時候是不會享受的呢?

    此時楚王正背著身子靠坐在一張躺椅之上,迎面對著窗外的風景,從蕭九娘這處是看不見他在干什麼的,不過蕭九娘知道他定是半闔著雙目假寐中。

    果然,等她湊到近前去,就看見那人兩扇濃密的睫羽蓋住雙目,容顏清俊如昔,呼吸平穩。似乎感覺到她的到來,那雙半闔的雙目睜了開來,瞥了她一眼,眼中波光流轉。

    景美,人更美。

    本應該是讓人沉醉的畫面,蕭九娘卻是心中一悚,趕忙斂住了眼中的情緒,掛起甜美的笑。

    “表哥,九娘來看你了。”說著,還晃了晃手里的小包袱,一副嬌憨的模樣。

    實在不是蕭九娘做作,而是根據她兩輩子的見識,那種嬌憨而甜美的小娘子是最不讓人設防的。

    楚王這人情緒內斂,且心機深沉,九娘見識過五年後的楚王,對少年之時的楚王還不是很了解,尤其此刻他是‘表哥’,她是‘表妹’,所以表現的天真一些,總是沒錯的。

    楚王並沒有說話,目光投注去了窗外。

    換著平常人自是尷尬的不得了,可蕭九娘是誰,上輩子對著一臉冷肅的成年楚王都能沒皮沒臉的死纏爛打上去,又怎麼會懼怕此時看起來還沒那麼危險的少年楚王。

    她不以為然的對常順指了指,示意讓他搬張凳子過來,待常順搬來一張月牙凳,她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了上去,見離楚王的距離遠了些,還將凳子往前拖了拖,直到坐的楚王身前才罷休。

    “表哥這兩日腿又疼了嗎?那日離去後,九娘一直沒忘記表哥腿疾之事,在洛陽停留的那兩日,特意讓婢女去藥鋪里買了一些藥草。還記得那個大娘教九娘按摩之法的時候說過,搭配藥湯浸泡,按摩效果會更好,所以九娘今日特意將藥草拿了來,想給表哥試試。”

    楚王並不想搭理這個所謂的‘表妹’,他從小生長在世上最復雜的地方,自然明白這種人所思所想是什麼。阿諛奉承之人,早年楚王身邊不缺,自從他在宮中的地位大幅度提升以後更不缺,所以眼前這個‘小表妹’的心思,他實在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可是扯到自己腿疾一事——

    自從自己腿不中用了,楚王也是進行過一番徹底的了解。他的腿疾是因為毒,要想恢復以往,也只能從毒上面著手。卻未曾想到只是一個少女隨便的按摩一會兒,便能減輕疼痛。

    經過這幾日,楚王已經明顯可以感覺到那按摩之效,若說真有效也不太對,差不多能維持兩日的時間,之後那種熟悉的脹痛與抽痛便又會回歸。這期間他自然讓常順也幫自己按摩試過了,卻是完全不能減輕疼痛只能加重,也因此明白那所謂的按摩之法其中定有貓膩。

    為了弄清楚這其間貓膩,楚王點了點頭。

    少女似乎十分高興的模樣,小臉上綻放出一抹愉悅的光芒,她招了招小手讓常順過來,然後告訴他這小包袱里的藥草要怎麼處理。

    之後常順便拎著那小包袱下去了,蕭九娘見楚王一副懶得跟自己說話的模樣,便默默的坐在那處,學著楚王看窗外的風景。

    只是坐了一小會兒,她便坐不住了,小聲的問楚王要不要飲茶。之後不等楚王吱聲,便站了起來,一點也不拘束的往靠牆的一處案幾走去。

    那檀木案幾上放了一個木制的都籃,都籃上放了幾個倒扣的青瓷茶盞以及同色青白釉瓜稜洗口執壺,又有銀質茶碾和茶盒等物,邊上放了一個銅質的鼎狀風爐。此時風爐的壺門已經打開,可見炭火,風爐之上放了一個長柄茶釜,里面的水早已沸騰。

    水是常順早就燒上的,估計是想與楚王煮茶,倒是蕭九娘的到來打斷了這一行舉。九娘也是看到風爐上的水沸了,才會有飲茶一說。

    九娘搗鼓了一番,才將茶釜中的茶湯分入兩個茶盞之中,先端了一杯去給楚王,而後自己又去喝另一杯。

    說了這麼久的話,她也是有些口渴了,便只顧自己去喝茶,留下楚王目視著手中的茶盞有些猶豫。

    碧色的茶湯襯著青瓷,顯得格外的清爽。楚王猶豫了一會兒,才將茶盞執于口前,輕輕的抿上一口,入口生澀,咽之甘甜,出奇的貼合口感。

    時下人喜飲茶,不光尋常老百姓喜飲,王公貴族乃至皇子嬪妃們都喜飲茶。楚王很小的時候便開始飲茶,但說不上來喜歡,也說不上來不喜,就是一個習慣罷了,卻是第一次喝到如此合口味的茶湯。

    他自然不知曉這便是蕭九娘重生的優勢,上輩子楚王便飲茶,且飲茶的要求極為多。時下煮茶並不是光放茶葉,而是調料眾多,上輩子楚王經過了十幾載之久,才找到了符合自己口味的茶湯。蕭九娘上輩子沒少幫楚王煮茶,且因為他龜毛的性格,調試了良久,才能煮出可以讓楚王入口的茶湯。此番拿出來現用,自然是佔了大便宜。

    另一邊,九娘同樣輕抿了一口茶湯,狡黠的笑了笑,就不信你不喜歡。

    這時,常順滿頭大汗的端了一個木盆進來,盆中繚繞的水蒸氣模糊了他的臉。

    常順將木盆放在躺椅旁,九娘也已放下了茶盞,來到了楚王的身前。

    她瞥了一眼木盆,又望向楚王,笑盈盈的道︰“表哥,咱們來泡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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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3 17:01:25 |只看該作者
第35章

    深褐色的藥湯在木盆中散發著繚繞的煙氣,徐徐上升,朦朧了楚王清俊的面龐。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略有些苦澀的氣味兒,又有一種藥草的淡淡清香,綜合起來並不是那麼難聞,當然也不好聞。

    楚王隔著繚繞的煙氣看著對面那張小臉兒,她個頭並不高,他坐在躺椅上幾乎是與她平齊的狀態。那張小臉上笑意盈盈的,似乎很純稚的模樣,可眼中卻寫滿了討好與巴結。

    楚王眼光閃了一下,正準備收回,卻又在那雙眼里看到一絲不明顯的情緒。他眼楮不著痕跡的眯了一眯,低頭看了看那盆深褐色散發著難為氣味兒的湯藥,又抬首望了對方一眼。

    他看到那雙眼里那抹不明顯的情緒,又跳動了一下。

    這是……戲謔?

    楚王並沒有看錯,恐怕蕭九娘本人都沒有意思到自己竟然會有這樣一種情緒。常順將藥湯端來,九娘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上輩子的某些情形……

    楚王是極為愛潔的,且厭惡一切不好的氣味兒。不過他這人素來深沉,旁人自是不曉,但並不代表類似常順這種比較親近的人也不知曉。

    蕭九娘也知道,上輩子她幫楚王拔毒之時,可沒少看到他厭惡卻又不得不忍受的模樣。蕭九娘這人心眼比針尖大不了多少,總是在楚王跟前吃虧上當落下層,難得有機會可以看楚王笑話,當年可沒少暗中偷笑。

    也因此當九娘看到楚王眼中那抹不顯的厭惡之後,她心里更樂了。

    突然生出了一種戲弄的心情,于是她又道︰“表哥,咱們來泡腳吧,你方才可是答應好了的哦。”

    楚王殿下是皇子之尊,又怎能當著一個小女娃,且又是自己‘表妹’的跟前出爾反爾呢?

    見楚王不言,她佯裝擰著柳眉又道︰“表哥你是不是怕苦,所以才會討厭藥湯?這種藥湯是拿來泡的,並不是喝,所以你不要怕苦啊。”

    她臉上的那種嗔怪又有點無奈的表情,就好像是一個年紀不大的阿姐正在哄幼弟吃藥,只差放出‘你把藥吃了我就給你糖糖吃’的誘惑之言。

    看起來著實讓人忍俊不住,至少常順是笑了,還發出不合時宜的‘噗呲’一聲,惹來了楚王晦暗莫名的眼神。他趕忙正顏肅色,垂首站好,一副‘你們定是聽錯了’的樣子。

    “為本王脫鞋褪襪。”楚王靠坐回躺椅里,道。

    這話定然不是對自己說的,蕭九娘‘識趣’的退到一邊去,擺出讓常順來的樣子。

    常順眼神怪異的瞥了她一眼,嘴角扭曲成一個怪異的弧度,上了前去,半跪著與楚王褪鞋。

    九娘把月牙凳搬了過去,指揮著常順將楚王的腿放在凳子上,並將他的褲腿撩到極限的位置。

    隨著褪去的鞋襪,首先露出的是一雙顏色青中泛紫的大腳。腳掌修長有型,腳背和腳趾的形狀頗為完美,指甲修剪的平整光潔。若是不看那詭異的顏色,這定是一雙賣相不錯的男人腳,可若是看了那顏色,便會讓人望之生駭。

    視線往上轉移,是一雙縴瘦有力且筋骨分明的大長腿,上面的青筋畢露,血管粗大且猙獰,腿上顏色比腳部要淡了許多,只是泛著青色,似乎並不太嚇人。可蕭九娘卻知道這只是開始,楚王下肢不能行動的時候還短,若是再過上一年半載,這雙長腿上的肌肉便會漸漸萎縮,變得和正常男子不一樣……

    一股莫名的憤怒涌上心間來,就宛如上輩子她第一次看到楚王的腿一樣。

    楚王在蕭九娘心目中一直是威嚴冷漠,且無所不能的,雖是不良于行,但他在眾人的眼里一直完美若謫仙,不管是從身份還是從樣貌。甚至因為他完美中的這一點點的不完美,讓長安城內的許多貴族仕女均對他芳心暗許,這種愛慕中是夾雜著憐惜的,楚王所到之處,說是萬人空巷也不為過,上輩子蕭九娘因與楚王之間的那點不同尋常,可沒少被眾貴女明里暗里刁難,也因為滋生了許多事……

    這樣一個高高在上如若神祗的男人,卻有這樣一雙令人不敢直視的腿。也許旁人在楚王身上看到的是,陛下的偏愛,太子長兄的另眼相看,楚王自身的才華橫溢,等等美好的光環,可蕭九娘卻看到的是一種掙扎,與她一樣的掙扎……

    九娘臉上的笑容突然便沒了,她默默的走上前去,讓常順讓開,動作極為熟稔的摸了摸楚王的膝蓋關節,並用手揉了揉。

    楚王反射性的一縮,觸動的卻是自己的眉梢,他眼神微暗的看了眼自己的腿,又去看那張低垂的小臉。

    那上面沒有厭惡與害怕,有的卻是一種沉靜,這種沉靜下面似乎掩蓋著熔漿,似乎只要一戳便會噴涌而出……

    為什麼沒有厭惡呢?

    這雙腿連他自己看到,都會有厭惡之心。她似乎在憤怒……

    楚王眼中有一絲茫然,久久又歸于沉寂。

    蕭九娘揉著楚王的膝蓋,力道越來越大,終究是年紀有些小了,因為用力太過又或者是因為那絲不明的憤怒,也可能是因為水盆的煙氣繚繞,讓她小臉逐漸的漲紅了起來,看起來讓人既不忍想給她幫手,又有些忍俊不住。

    反正常順是這種詭異的心情狀態。

    她越揉越使勁兒,常順的眉尾高高的聳起一個怪異的角度,臉龐也扭曲了,嘴巴大張,一副想喝止卻又強制忍住的怪異模樣。同時他的眼楮一直盯著楚王的表情,似乎楚王只要露出痛楚之態,便會制止。

    可是楚王一直是微蹙眉心,並未露出絲毫痛苦之色。

    膝蓋被揉得越來越熱,越來越紅……

    蕭九娘突然扭過頭去,望向窗外,發出一聲驚訝之聲,“哎呀,怎麼天上有只雞在飛——”

    啊?

    不光是常順,連楚王都往窗外望去。卻發現外面什麼也沒有,別說雞了,連根雞毛都沒有。

    就在這之際,只聽得‘ 吧’一聲響,楚王一直僵直的大腿,竟然讓蕭九娘給掰成了九十度自然垂直的狀態。

    兩個人四雙眼,都直直的盯著那個低垂著小腦袋的頭頂,九娘卻是一點都沒自覺的將楚王那只被掰成彎曲狀態的腿放進了木盆中。放進去就不管了,然後換了一個方向,繼續給楚王揉腿。

    寂靜,持續的寂靜,只能聽見蕭九娘微微有些沉重的鼻息聲。

    常順望了眼表情怪異的殿下,那表情中有驚詫,有震驚,有窘然,有很多很多的東西。常順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看到這麼情緒外露的殿下了,他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小娘子,天上並沒有雞,也沒有雞在飛。”

    常順也不知曉自己為何會問出這麼蠢的問題,明顯這小女娃就是想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而為何會想著轉移注意力,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殿下自從腿壞了,便總是要遭受許多常人難以忍耐的痛苦,例如常人靜臥安眠一夜,次日起身便直接起來了,可楚王卻是不能,且因腿部脈絡不通,躺久了換為坐的狀態,腿便會遭受極大的痛苦,才可以改為彎曲的狀態。

    當然這一切與常順為何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並沒有關系,他其實就是好奇為何一個小女娃能想出這樣匪夷所思的言語,且將他和殿下兩人都騙到了,要知道他可是一個成年人,而殿下也是出身宮闈,素來處事不驚,且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性格。

    這就好比一個混跡官場幾十年的老人精,被街上的小童一句稚語騙得大驚失色是同樣的道理,實在很難以讓人接受,並且常順知曉這也是殿下想說的話。

    別問他為何知曉,他可是一個從小侍候殿下長大的人。雖表面上的地位不若那王群,可若是論楚王心中一等一的心腹,那是除了他沒有別人。

    九娘怔了一下,心中暗啐這常順不識趣。

    不過作為一個這輩子立志要當楚王一等一心腹的人,在私人立場上她和常順是處于相對狀態的,自然不吝于給他挖坑。所以她眨了眨形狀姣好的大眼,嫩生嫩氣的道︰“常內侍,九娘自然是騙你和表哥的,你怎麼那麼笨,你看楚王表哥一點都不驚詫。”

    說著,又是‘ 吧’一聲,楚王的另一條腿也被掰成彎曲的狀態,放進了水盆之中。

    笨?

    他居然被一個小女娃說笨,且根本讓他無從辯駁,他被拿著和殿下做對比,他能怎麼說。

    常順嗆咳了兩聲,“九娘子說的對,常順是有些不大聰明。”這話若是沒有那臉上的怪異表情,就更加像是真的了。

    “不過,殿下,您的腿應該沒問題吧,會不會痛?”

    還不等楚王搖頭,九娘又道︰“怎麼會疼,要是疼的話,天上會有雞在飛嗎?”十分鄙夷的腔調。

    這話直接將常順打擊到牆角去立著,再也不出聲了。

    “這樣泡上一泡,應該能起些止痛的作用,只是表哥這腿的顏色看起來不大正常。”

    “本王的腿是中了毒。”

    “毒?”蕭九娘表情豐富的表現了一番驚訝之色,同時又同仇敵愾了一番,“這是誰這麼壞啊,居然下這麼下作的毒。”

    她絮絮叨叨了一番,又講了多泡泡藥湯的好處,之後提起這盆有些淺了,要是深一些將膝蓋以下都能浸泡起來就好了。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將藥湯用手撩起順著楚王的膝蓋往下澆淋著。

    水溫溫的,被一雙小手緊貼著皮膚輕輕按揉,似乎之前那種舒適感再度降臨……

    從楚王的這個角度,並看不到蕭九娘的表情,只能看著她梳著雙髻的頭頂,與她瘦小的身子蹲成一團的樣子。

    楚王眼中的異光頻閃,卻透露出一股茫然,似乎眼前這個‘表妹’頗為讓他摸不透。明明似乎看明白了,卻徒然又發現她還有另外一張不同的面孔。

    她到底為何而來?

    想著想著,楚王就發現自己思緒飄散,漸漸歸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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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發表於 2016-6-13 17:01:46 |只看該作者
第36章

    “人走了?”

    靜謐的室中,楚王那低沉又略帶了一些少年獨有音色的聲調,打破了寂靜。

    “九娘子見殿下睡著了,又幫你按摩了一會兒,便離開了。”常順答。

    楚王沒有再出聲。

    常順道︰“九娘子留下的藥材還有許多,奴婢這便拿去給劉太醫看看。”

    楚王放在躺椅扶手上的修長手指點了點,常順便退下了。

    過了差不多兩刻鐘的樣子,常順回來了。

    “奴婢將那些藥草給劉太醫看過,包括九娘子所說的配比以及熬制法子都一一講過,劉太醫本是覺得平凡無奇,卻越想越覺得內有玄妙,只是他暫時還說不出個究竟,讓陛下給他一日時間用以研究。”

    想著那個對醫術方面特別痴迷的劉太醫,完全沉迷在那不起眼的幾樣藥材與配比方子中的模樣,常順皺了皺眉,眼中隱有擔憂,“陛下,這九娘子再來,是否要攔住她?”

    楚王微微一怔,道︰“不用,她沒有理由來害本王。”

    這種說法並不是沒有道理,舉凡有陰謀或者針對,都是利益相關。從利益上來講,現如今最不想讓楚王出事的,大抵就是蕭家的人了,還有就是蕭皇後和成王。蕭九娘是蕭家的女兒,兩者在利益上是統一陣線的。且蕭九娘也不過是名少女,也許有許多旁的心思,但這種心思絕對不會是不利楚王,也因此楚王才會縱容這只小狐狸,在自己身旁上躥下跳。

    而常順會說出此言,也是為了謹慎起見。

    殿下這番出京前往蘭陵,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且為了不引人矚目,這番出京只帶了幾名護衛,其他防護力量只能靠蕭家。這是為了不讓那別有心機之人打楚王的主意,但同樣一來楚王身邊的防護力量極為薄弱。

    尤其蕭九娘種種詭異的行為,實在不符合她的年紀以及身份,就僅這按摩之法與藥湯兩樣,便顯得她格外不同尋常,其身上總是透露出一種詭異的氣質。常順心知肚明蕭九娘不可能有害楚王的心思,但他作為一個貼身內侍不得不提防這種異狀。

    見常順欲言又止的樣子,楚王又道︰“相信這一切很快便會有解釋。”

    *

    這一幕,蕭九娘並不知曉,可她既然敢透露出這番破綻,自然便有應對之法。

    如她所想的那般,常順果然將那些藥草拿給劉太醫看了。一日後,劉太醫也給出了結論。

    此方不明,但功效還是可以看出些許的,竟然有拔出毒素之效。也許這方子恰恰就能對楚王的腿有些療效,當然效果如何,暫且不明,得日積月累才能看出來,但絕對是沒有壞處的。既然有用,多用無妨。

    因此,隔了兩日常順竟然主動來找蕭九娘了,請她前去幫楚王緩解腿疾之痛。

    這對蕭九娘來說是正中下懷。

    雖然她並不介意去熱臉貼楚王的冷屁股,也不介意總是討好于他,但能讓對方主動前來,那種意味就不同以往。別問是什麼意味,總而言之九娘暗爽在心。

    也因此,她隔三差五便往楚王那處去,且無遮無掩,大張旗鼓,惹來了船上許多人的矚目。

    經過了頭幾日的折騰之苦,現如今那些因暈船而不適的人大多都恢復了正常。雖不能與陸地上相比,但至少不會頭暈目眩,動則嘔吐不止了。

    蕭八娘剛緩過來勁兒,便聽說了蕭九娘巴結上了五皇子楚王。這不禁讓她心中頗不是滋味,暗罵此人厚顏無恥。

    有這種想法的並不是一人,蕭十娘因與九娘同處一個陣營,自然是樂見其成。甭管有用沒用,像她們這種出身的人能存活至今,不過是因為懂得借勢。如今兩人孤立無援,此番前來蘭陵也不過是為了避禍,能有一番依仗,待再回到長安之時,也能多一分底氣。

    蕭十一娘平日里宛若是個隱形人,甚少在人前露臉,想法不明。而與蕭八娘有著同樣想法人便是蕭七娘了,當然她也不僅是因為此,還有其他原因。

    這間艙房與其他房間格外不同,從布置到擺設無不透露出一股幽靜而不失清貴的氣質。檀木的案幾與坐榻,淡藍色繡蓮紋的綾褥,清淡的底色,白色的蓮花,上面鋪著錦邊牙席。四周垂著淡藍色薄紗簾幔,隨著輕風緩緩飄蕩,牆上一幅橫卷,似是某位大家的草書,毫無奢華之氣,但無不顯露出一股清貴的韻味。

    這房中的擺設與布置,皆是蕭七娘自身攜帶出來的。這五人晉升不久,家底大多淺薄,所以這番出門除了自身的衣物與隨身的用物,並沒有帶其他物品,算得上是輕裝簡行。唯獨這蕭七娘,光隨身攜帶用物便裝了三大車,當然她這種行為並沒有人質疑,反而被贊是貴族仕女出行應有的行舉。

    聽完蕭七娘所講,蕭八娘的臉色格外的凝重。

    “茵姐姐,你這說法可是真?”

    蕭七娘捧著茶盞,啜了一口,素淨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八妹妹,你我相識這麼久,姐姐何曾騙過你。”她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茶盞,“其實這件事在蕭家並不是什麼秘密,若是你和你阿娘用心打聽一番上一輩的事跡,大抵都能看出些端倪來。”

    蕭茵確實沒有騙過蕭蓉,甚至嚴格來說,蕭蓉因與蕭茵相熟,從她身上還佔了不少便宜,知曉了許多自己並不知曉的事情。對于這一切蕭蓉是感激的,也因此蕭茵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格外不同。

    “妹妹並不是質疑姐姐,只是若真如你這種說法,那我們豈不是鮮花綠葉中的那片不起眼的綠葉,只是為了陪襯而生?”

    誰願意當綠葉去陪襯別人,蕭八娘自然不願。

    一時之間,她的臉色變化莫測,良久,才開口道︰“若真是如此,那蕭九的行為也有了解釋,我說她年紀小小如此寡廉鮮恥,就這麼巴上那楚王殿下了,一點都不知羞。”

    蕭七娘嘴角噙著一抹奇怪的笑容,道︰“八妹妹也不當這麼說,這九妹妹定是知曉個中玄機,在給自己找前程。大家都難,我們也是要理解的。更何況這事還是兩說,需要看看以後的發展,咱們也不能就這麼下了判定。”

    蕭八娘不屑道︰“茵姐姐你就是好性,日里我與她作對,你總是勸我。可你看看她都做出了什麼事,就算楚王殿下是我們表哥,就算她如今年紀還小,也不該裝傻賣傻的跑去楚王殿下跟前獻殷勤,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們蕭家的女兒多麼不檢點,沒得敗壞我們大家的名聲。”

    蕭七娘搖頭嘆息,笑著勸道︰“好了好了,你是操的哪門子心,船上還有兩位長輩呢,伯祖父他們都未說什麼,我們這些做小輩的,也是不好多言。更何況殿下乃是表哥,與自家表妹多親近親近,旁人也是無可置疑的。”

    蕭八娘眼光閃了閃,抿著嘴不再說話,似乎在想著什麼。

    蕭七娘端起茶盞,輕輕的啜了一口,繚繞的煙氣朦朧了她的臉,讓她臉上的淺笑顯得格外的意味深長。

    *

    此時,蕭八娘口中寡廉鮮恥的蕭九娘,正在做著‘敗壞大家名聲’的事,自然不知曉自己被人私底下議論了一通。

    那藥湯並不能多泡,兩三日一次最好。即是如此,蕭九娘也打蛇順竿爬,每日都會來楚王房里報道。

    人生在世,自己能力不行,便需要靠山。而靠山的定義就是在于身後那尊龐然大物,讓人還未到近前,便心生膽怯,不敢上前侵犯。而背倚著靠山之人,自然可以高枕無憂,從此自在逍遙。

    蕭九娘太明白這其中的定義,上輩子也吃足了背後有個靠山的甜頭,自然深諳其中精髓。所以她對自己的行為並不遮掩,靠山自然不是拿來低調的,而是要大明其白的放出來。要是有個大靠山還藏起來裝低調,那不是傻了就是腦袋里進水銀了。

    蕭九娘向來聰慧,自然不會幹出這種蠢事。

    擺給外人看的已經做了,這里頭關于維系靠山的種種,蕭九娘也未放下。想要做一個讓主子足夠重視的人,那就要做到無可取代,現如今蕭九娘已經開始了完美的第一步,後面的許多步正接踵而來。

    “表哥的書,真多!”蕭九娘感嘆道。

    楚王是個好學之人,他身邊親近之人都知曉,若論楚王兩輩子什麼最多,銀子這種阿堵物暫且不提,楚王最多的東西便是書,各種各樣各個層次都有涉及的書籍、孤本以及珍品典藏。

    這次出行,楚王便帶了不少書卷出來,這間臨江艙房里有一整面牆的書架,上面擺滿了各類書籍。

    楚王不良于行,日里也鮮少與人交際,平日里打發時間最多的方式便是閱讀書卷。蕭九娘總算明白上輩子楚王為何會那麼博學多才了,原來早就有端倪了啊。

    這幾日,蕭九娘每日都來,有時候會和常順斗斗嘴,有時候會和楚王說說話,大多時候她與楚王說話,都是她自說自話的。話說多了也會煩,且就這麼著實在不利于培養兩人之間親近度,蕭九娘便將主意打到那書架上的書了。

    見楚王不理會自己,九娘又感嘆道︰“表哥你的書真多啊!”

    楚王抬起頭瞥了她一眼,又將眼楮放回書卷之上。

    一旁的常順嗆笑不已,當然這一切都是無聲的,他眉眼兒都是笑意的看著那邊滿臉沮喪嘟著嘴的少女。她表情里的意思實在太明顯了,讓常順有些不忍心,遂開口道︰“九娘子想看嗎,奴婢拿一本給你。”

    “好啊好啊。”兩眼發亮的樣子。

    一本不太厚的書卷被常順拿過來,遞到了蕭九娘的手里,她滿臉笑意迫不及待翻開來看。

    剛開始笑容還能持續,過了一會兒,笑容逐漸勉強起來,再過一會兒,小臉上直接沒有笑容了,變成了一種貌似尷尬的模樣,卻又欲言又止。眼楮悄悄的抬了起來,瞄了不遠處的常順一眼,又去瞄離她比較近的楚王。她以為自己做的隱秘,殊不知早就納入兩人眼角餘光中。

    她悄悄的挪了一下屁股下的月牙凳,又挪了一下,最後索性不遮掩了,將凳子移到楚王身邊去。

    “表哥——”聲音很小。

    沒有人理她。

    “表哥——”聲音稍微大了一點。

    楚王眼角余光動了動,半側著臉望向她。

    “這個字叫什麼?”

    她端著書本,小手指著上面一個字,模樣干干的。

    “遇。”

    “那麼這個呢?”

    “壺。”

    “這個……”

    常順再也忍不住了,抖著肩膀退去了外面,楚王意味深長的瞄了她一眼,道︰“你不識字?”

    “你才不識字呢!”

    反駁的模樣有些心虛的味道,似乎被楚王看得坐立不安,她將書放在膝蓋上,搓了搓小手,“沒人教過九娘識字,這次去蘭陵據說族里那邊對蕭家的女兒很嚴格,九娘怕被人瞧不起,表哥你那麼聰明,教教九娘吧。”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釋,這種心機竟然讓人覺得並不討厭,反而會覺得有些可愛。可楚王依舊覺得自己並沒有看清眼前這個人,這張貌似純稚爛漫的小臉上總是籠罩著一層薄薄的迷霧。

    楚王素來極少關心他人之事,難道竟有些好奇了。

    那層薄霧下的面孔究竟是個什麼模樣呢?

    楚王並不知曉,當有一天他真正弄清楚這層薄霧下的真面孔,會給他的世界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

    當然,這一日,離來臨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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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發表於 2016-6-14 16:03:36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楚王並未攬下這件事,而是將此事交給了常順。

    從此常順開始了教少女‘牙牙學語’的日子,從三字經開始學起,于是這間布置華麗的房間里,時不時總會傳出少女念著‘人之初,性本善’的稚嫩聲音。

    蕭九娘滿腹怨言,她本是想和楚王多交流培養下感情,怎麼變成跟這個常大壯培養感情了。

    常順,楚王的貼身內侍之一,沒進宮之前的俗名叫常大壯。人如其名,體格壯實,身形魁梧,完全不像宮中那種陰柔之氣十足的內侍。從小在楚王身邊服侍,雖不若楚王那般博學多才,但也是識得幾個字的,反正教‘不識字’的蕭九娘,還是沒有問題的。

    蕭九娘原本打得主意是和楚王多套套近乎,人是習慣性的動物,多在主子面前刷刷存在感,他便會覺得自己極為親切了。親切到某種地步,將她納入羽翼之下也不是不行。

    當然還有個目的,那就是大囡本身是不識字的,這些伶院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曉。別看她忽悠蓮枝時可以那麼說,但經不起有心人的注意與查探,所以讓楚王作為自己的啟蒙之師,是一個很好的理由,且也能顯現一番楚王對自己的不同尋常。

    百益而無一害的事,蕭九娘自然不會放過。唯一讓她心中不爽的就是這啟蒙之師竟然換成了常順,雖是楚王和常順誰來教導她並不不同,反正她要的就是那麼個意思,關起門來誰也不知道教導九娘的是誰。

    可他是常大壯啊,是和她爭搶主子關注的人,且還是兩輩子的老對手!

    不過蕭九娘自然不能將這種情緒表現出來,畢竟她可是‘想識字’的蕭九娘,而楚王也確實‘如她所願’了。

    她只能接受,不能說不。

    這個陰險的楚王!

    九娘哀怨的望著面前那本三字經,嘴里有一搭沒一搭的默念著。殊不知自己這副模樣,早就納入不遠處那個人的眼底,眼中閃過一抹幽光。

    外室那處傳來常順說話的聲音,方才有人敲門,常順便去了外間。

    蕭九娘正好奇著是誰前來,就見常順走了進來,稟道︰“殿下,有一位自稱您表妹的人前來求見。”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還特意望了九娘一眼。

    蕭九娘頓時炸毛了,抬起頭來,“除了九娘,還有人是殿下的表妹嗎?”

    看似純稚爛漫,實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這常大壯忒不識趣了!

    常順面色猶豫,道︰“這個……來人確實好像是殿下的表妹,是蕭家的八娘子。”

    常順才不會老實說方才他是故意那麼說的,他可沒忘記那次被這小女娃耍了一下,在殿下跟前丟了臉。蕭九娘自然看出了常順這點陰暗的小心思,忍不住瞪了對方一眼,可她又不能出言制止。常順說的確實沒錯,蕭八娘也是楚王的‘表妹’,同她一般。

    眼神不由自主的移到了楚王的身上,只見他依舊是垂首看書的模樣,眉眼平靜無波。

    “不見。”

    聽到這句話,蕭九娘不由自主露出一抹小小的笑容。

    這抹笑容被楚王的眼角餘光納入眼底。

    ……

    門外那處,蕭八娘看著眼前的那道門緩緩闔上,臉上的表情終于難看起來。

    她知道蕭九娘在里面,定是這卑鄙無恥的人阻撓了楚王表哥見她!

    蕭八娘心中羞憤交加,但卻並未放棄自己所想。茵姐姐說的沒錯,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她們幾個看似與蕭三娘幾人地位相差無幾,其實是個人都能感覺出其間的差距。她們沒有強大的母族,她們從根子上並不算是嫡系,所以一切都得她們自己去爭取,倘若不然,日後只能落一個為同族姐姐做媵的下場。

    沒人願意當鮮花綠葉中的綠葉,媵妾地位再高她也是妾,大房的崔媵妾與大房主母崔氏是同姓姐妹,且同屬清河崔氏,只是因為一人是嫡一人是庶,便落了一個做妾的下場,明明身份相差不多,嫁到了夫家卻是一個要以另外一個為尊。

    楚王是目前幾人唯一所能接觸到的的男性,且是皇子親王之尊,雖患有腿疾,但相貌俊美身份高貴,並且據聞楚王以前是可以行走的,腿疾也是近些時候才出現的事情,宮中醫術高明的太醫那麼多,所以這腿疾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蕭九娘在想什麼,蕭八娘很清楚。一個這麼好的機會放在眼前,她不會放棄,也不可能放棄。

    蕭!九!娘!

    你搶了我阿姐的位置,這一次我定然不會輸你!

    一字一句的在心中說道,蕭八娘轉身而去。

    *

    一大早,蕭九娘便起了。

    未等蓮枝來服侍她穿衣,她便去了窗前,將窗扇推開,迎面一股清新微微帶著濕潤的空氣迎面襲來,讓人神清氣爽。

    “娘子,如今天氣轉涼,您穿著寢衣吹風,小心著涼。”

    蓮枝端著銅盆進了來,在她身後還有一名個頭小小的婢女,其手中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應洗漱用物。蓮枝先服侍九娘漱口淨面,並幫她上了潤膚的面脂,然後才去了屏風後服侍她穿衣。

    待從屏風後走出來,蕭九娘完全換了一副模樣,粉嫩的桃紅色襦裙,墨色的長發披散,襯著如雪似的肌膚和巴掌大的精致小臉,增添了一股屬于少女的嬌美。

    梳好了發,便去了案幾前用早飯。

    早飯非常簡單,也就是粳米紅棗粥和幾樣面食小菜。蕭九娘一面用著早飯,一面吩咐蓮枝道︰“將我昨日交代你的那幾樣東西裝好,待會兒我要去楚王殿下那里。”

    蓮枝應道,去一旁收撿起來,那名婢女已經下去了。

    用罷了早飯,蓮枝又端了水和唾盂服侍九娘漱口才算罷,她拿著白色的棉帕替九娘拭了拭嘴角的水漬,想了想,又去拿了一盒口脂來。

    “娘子總是不願擦這些,但婢子看別的小娘子都是打扮的漂漂亮亮,所以這次出門也是帶了一套。您今日穿的衣裳顏色鮮艷,擦上這桃粉色的口脂,薄薄的涂上一層,定然更好看。”

    蓮枝絮絮叨叨的說著,一面將手里的小瓷圓盒打了開,另一只手拿了一支五寸長短極為小巧縴細,有點類似于縮了幾倍的小號狼毫筆的東西,在瓷盒中蘸了蘸,然後往九娘唇上涂著。

    清清淡淡的涂了一層,只見少女原本淺粉有些偏白的唇色立馬鮮艷了起來。蕭九娘膚色偏白,顯得沒有血色,平日里也從不擦脂抹粉,襯著有些偏白的唇色,總是顯得整個人氣色不太好。此時抹上這淺桃紅色的口脂,頓時顯得她臉色立馬好看了起來,平添了一股屬于少女嬌艷的氣息。

    蓮枝認真的端詳了一會兒,又去妝奩中拿了幾樣首飾過來,其中一樣是支小巧的金簪,粉色的小蝴蝶,蝶翼薄如蟬翼,在她手中微微顫動著。她見九娘的雙髻上已經帶了兩朵珠花,便將這支金簪插在了左側偏後的位置。從正面看去,可以看到粉蝶若隱若現,十分靈動。

    還有兩樣則是一對耳墜,似乎和那蝴蝶簪子是一套的,也是兩只小小的粉蝶,懸掛在九娘粉嫩且小巧的耳垂上,與腦後的那只蝴蝶相互輝映。

    九娘的眼神有點詭異,看著蓮枝那格外認真的臉。

    蓮枝不會是誤會了什麼吧?

    不過她最近這些日子的行舉確實容易惹人誤會!

    心中有些囧囧然,難道在蓮枝心目中,他家娘子就是那麼有心思的人,這麼小點年紀,就懂得為自己‘打算’了?

    可想著這兩日偶遇蕭八娘時,她那嫉恨的眼神,九娘又覺得似乎就是如此。只是她上輩子是十四的時候才出現,早先幾年想的不過是活下去,哪能體會到這個年紀的小娘子們心中是如何想的。按照蕭八娘的心思來看,她們這個年紀為自己‘打算’,好像也不是什麼令人奇怪的事情。

    蓮枝一番弄罷,便去拎起一旁的木質小提盒了。蕭九娘無奈,只能站起身往外走去。踏出房門,蓮枝慎重其事的將提盒交入了九娘的手中,眼中寫滿了鼓勵,仿佛蕭九娘要去幹什麼大事似的。

    實則九娘不過是要去楚王那里,這兩日她已經將三字經學完,常順正在教她寫字,而這提盒里放的不過是筆墨紙硯等物。因楚王房間里這里不遠,且蕭九娘從不將蓮枝帶去楚王那里,所以蓮枝平日里總是將她送到門口便止步的。

    蕭九娘的心情實在詭異得厲害,卻又不好說什麼,有種百口莫辯的冤屈心情。她接過提盒,往前走去,突然看見旁邊的一扇門打開了。

    立在門前的是蕭八娘。

    九娘眼光一閃,對她頷首為禮,擦身而過。走了沒幾步,發現身後那人竟然跟了上來。

    這時候停下來,倒顯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對方既然想跟自然想好了說辭。蕭九娘只能緊抿了一下嘴,繼續往前走著。

    身後那個人一直跟到了楚王房間門前,蕭九娘這才轉過身來,望了她一眼。

    “不知八姐姐總是跟著妹妹作甚?”

    蕭八娘笑得嬌艷如花,又帶著一抹譏諷︰“我作甚干你何事?你只管你作甚就好,難道還管到了我的頭上?!”

    這不要臉的蕭八娘!

    蕭九娘銀牙暗咬,她自然知曉蕭八娘打得什麼主意,可這時候轉身而去就顯得自己膽怯了。她可是蕭九娘,除了那一人,她怕過了誰?

    她冷冷的看了蕭八娘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轉身敲響了房門。

    門從里面打了開,開門的正是常順。

    常順見是那日日來的小女娃,根本沒有多想便將身子側開,讓她進去,卻沒想到她身後還跟了一人,仗著個頭小趁勢就踏了進來。

    還未等他出言,對方便抬起頭來,嬌艷小臉上滿是笑意盈盈︰“常內侍好,我是來看楚王表哥的。”

    又來一個表妹?

    望著那邊那個‘表妹’,又望了望這邊這個笑容滿臉的‘表妹’,常順的眼神詭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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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見常順眼神詭異的望自己,蕭九娘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這常大壯忒不識趣了,簡直笨得天怒人怨,怎麼就這麼將她放進來了!就他這副模樣,成日里是怎麼保護楚王的,還號稱楚王身邊第一高手,她看是低手才對!

    其實九娘是冤枉常順了,他見了是九娘來,便沒有多想,誰能想到後面還跟了個小丫頭,仗著個頭小便進了來,等人進了來再趕人的話,就有些說不過去了。且他是個下人,換著別人自然開口攆人了,可這是殿下的‘親戚’。

    蕭九娘現在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要是頭發能豎,估計也早已豎了起來。若是擬物化,這會兒她就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犬類,感覺到威脅,茸毛全豎,只差嗓子里發出幾聲威脅的低吼了。

    她瞄了一眼那邊兩人,也懶得搭理他們,便直往里面而去。

    進了內室,見楚王慣例的躺在那個躺椅上,躺椅旁是她慣坐的月牙凳,便飛也似的坐了過去,將手里的提盒放在腳邊。

    “表哥——”

    嫩嫩的聲音里,有著告狀的意味,反正楚王是聽出了這一層意思。

    他早就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了,側首看了看她。入眼便是她挨在近處的縴細玉頸與尖尖的下巴,還有微微嘟起的粉唇。

    內室的門被推了開,就見她反射性的轉頭看去,一閃即逝的是她眼中的防範和警惕。楚王的眼神微微的一動,回頭看向來人。

    蕭八娘一進門便看到窗下的那兩人,一個是半臥的狀態,一個是坐在一側。兩張椅子離得很近,這個距離讓她的目光閃了閃,可是緊接著她便看到回頭望來的楚王,明明還是少女稚嫩卻帶了幾分異常嬌艷的小臉,頓時綻放出一抹嬌美的笑容。

    她納福為禮,嬌柔又帶點清脆的聲音響起。

    “楚王表哥好,八娘聽聞您腿疾犯了,便一直想來探望一二,只是每次來的機會都不湊巧,幸好今日終于見到了表哥。”

    這話里的意思太多,既表現出自己的擔憂之意,又表現出了自己來探望幾次的事實。若是之前那幾次是因楚王而被拒,此番點明楚王自然不好將之攆出去,倘若不是,而是某些人搗鬼,自然也就起了告狀的作用。

    恰恰蕭八娘便認為自己之前幾次前來都未見到楚王,便是蕭九娘從中搗的鬼,若不然今日她也不會如此厚顏跟著蕭九娘後面進來了。她自信自己見到楚王,兩者熟稔之後,楚王定會對她另眼相看。

    因為她是蕭八娘,五人中容貌唯一可以和蕭九娘相抗衡之人,且蕭八娘從不認為蕭九娘比自己漂亮。那蕭九娘五官精致是精致,但太過寡淡,且仿若沒發育似的,自己只比她大一歲,卻比她高了一個頭,身段也比她玲瓏有致,而不是像她一樣乾癟得厲害。

    她阿娘說過了,男人都喜歡艷麗且嫵媚多情的女子,就好像她的嫡母,長得倒是不差,也端莊大氣,無奈籠絡不住她阿爹,而她阿娘卻恰恰憑著自己的嫵媚迷人將阿爹籠絡了過來,平日里少去正房那處。

    這蕭八娘從小生長在其母身邊,見識的都是些女子們各憑本事的爭寵手段,也因此特別早熟,小小年紀便懂得了女子本身便是最大的武器。

    若是蕭九娘這會兒洞悉了她的所想,大抵是會膛目結舌的,因為哪怕是她上輩子,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用自己來當武器。也因此當她見到蕭八娘滿臉自信笑容的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她並沒有將這種行為理解出太多的意思,而是當成了一種挑釁。

    這確實是挑釁,卻不若九娘所想的那般。

    楚王微微頷首,道︰“八娘客氣了,本王很好。”

    說完,他便轉過頭去,也不再看蕭八娘一眼,仿若沒這個人。

    蕭九娘沖蕭八娘得意一笑,算是對她的挑釁一種回復,然後便轉過頭去徑自和楚王說話,不再理會她。

    蕭八娘見楚王只跟蕭九娘說話,不理會自己,臉色又青又紅,精彩得厲害。殊不知楚王哪里是和蕭九娘說話,明明是蕭九娘自說自話,他偶爾才會回上一句。這自然是蕭九娘做出的一種假象,代表著自己和楚王比較親近。可蕭八娘並不知道這些,她只當楚王是被蕭九那賤人迷惑了,才會如此。

    蕭八娘既然來到這里,就沒打算不戰而退,她站在那處想著怎麼打破這個僵局,且不讓自己太難堪。

    一旁看戲看得熱鬧的常順,這會兒快笑死了。不過因著先入為主的觀念,再加上蕭九娘對楚王腿的態度他也是看在眼里,自然偏向九娘一些。且常順在宮里見過了像蕭八娘這種女子,又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與之相比,似乎從來沒有那種意思的蕭九娘,反而顯得單純得可愛。

    所以他難得殷勤的搬了一張小幾放到九娘的面前,並將她的小提盒放在上面,和藹道︰“九娘子便在這處練字吧。”

    大善!常大壯終于懂得看眼色了,這會兒九娘看常順特別的順眼,所以也不吝自己的笑容。

    一直將這些動靜納入眼底的楚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但同時眼中也閃過一抹茫然。

    她到底為何而來?

    就如同常順所想,楚王從小生長在宮廷,見過太多太多心思各異的女子。從他十二歲開始,總會有些妄想攀上高枝的宮人在他眼前顯出各種丑態,這里頭有人的指使,他心中清楚,也不乏自身想一躍飛上枝頭之人。

    可就如同常順所感覺那般,蕭九娘從一開始出現,便從沒有表現出那種意頭,似乎完全只是單純的討好和巴結。就仿佛他幼年所養的那只小狗,只是單純的、純粹的跑到他腳邊討好撒歡,這里面與生存(討吃的)有關,與天性有關,卻並沒有別的不好的心思。

    這也是楚王為何會容忍她開始在自己身邊上躥下跳的根本原因,若是蕭九娘如宮中的那些女子,早就被楚王驅離了,即使是‘表妹’也沒用。

    看著她抿著嘴小弧度的笑著打開提盒,從里頭拿出筆墨紙硯等物,又將這些東西在幾上一一擺好。

    她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樣,是因為他沒有理會那個什麼蕭八娘嗎?

    蕭八娘顯然沒有那麼容易放棄,見屋中無人理會自己,尷尬多了便不覺得尷尬了。此時見蕭九娘擺出要練字的模樣,她便貌似親密的湊了過來,佯裝來看的模樣。

    不過她心中也有數蕭九娘不會搭理自己,所以看了兩眼,她便將話題轉移到楚王身上。當然談論的還是蕭九娘的字,若不然她也沒什麼話題可與楚王說。

    令她驚喜的是,楚王竟然對她有所回應。

    蕭九娘捏著毛筆的手指越來越緊,那個蕭八娘嬌笑連連和楚王說著自己的字有多麼醜,楚王竟然回了她兩句。

    她剛會寫字,字能不醜嗎?

    這個賤人!

    突然,蕭九娘用力過大,竟然讓手中的毛筆不小心飛了出去。那飛去的角度恰恰是沖著蕭八娘的臉而去,彈在了她的臉上,又順著衣裳滑落在了地上。只見蕭八娘的臉上被墨跡畫出一道斜斜的橫杠,漂亮的衣裳上也迸濺上了幾滴黑黑的墨汁。

    “哎呀,不好意思,妹妹我剛學會寫字,筆都還不會拿。”蕭九娘笑著道。

    明明應該是道歉的言語,卻被她說出了一種故意的味道。

    沒錯,就是故意的。

    賤人有本事當場和她發作!

    蕭九娘恰恰賭的就是蕭八娘不敢,她太明白這些所謂的大家閨秀的心思了,注重臉面注重儀表。蕭九娘也注重,不過她是拿來當做一種偽裝的道具,又或者是人生存在這個世間必須應有的技能。

    她並不將這些看得太過重要,上輩子哪怕成為了王家的嫡媳,成為了高高在上的榮國夫人,蕭九娘骨子里依舊不是平時所表現的那樣,還是那個從伶院里掙扎出來的大囡。里子面子臉面她都要,可若是在某些時候,不要又何妨!上輩子沒少有人因此在蕭九娘手里吃虧,因為她從不按牌理出牌。

    “你是故意的!”

    蕭八娘惡狠狠的瞪著九娘,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模樣。

    蕭九娘眨巴著大眼,一臉委屈,“我也不知道這毛筆怎麼會跑到你臉上去……”

    生氣嗎?使勁氣吧,氣死一個少一個!沒道理她被惡心了這麼久,還不能惡心回去!

    “八姐姐你看你臉都花了,我幫你擦擦吧。”她慌忙站了起來,拿著手帕欺了過去。

    蕭八娘尖叫一聲,揮開她的手。

    “你離我遠點。”

    丟下這句話,蕭八娘便捂著臉匆匆忙忙跑了。

    室中很安靜,楚王和常順兩人幾乎是目不暇接的看完眼前這出戲,兩人自然看出了整件事都是蕭九娘所導演,用了手段將人給氣跑了。

    常順有些愣然,楚王的眼神晦暗起來。

    還不待兩人做出反應,就見蕭九娘詫異的道︰“你們干甚這麼看著我?沒覺得她很討厭嗎?矯揉造作,還惡心人,從我出門便跟著我,惡心了我一路,來到表哥這里還要繼續惡心我!沒道理只能她惡心我,我不能惡心回去啊。哼,還說我字寫得醜,讓她初學時寫幾個我看看!”

    九娘一臉的不忿,毫不遮掩的表達自己心中的怒火。

    這種反應再度讓楚王兩人有些驚訝,按理不應該是百般解釋訴說委屈,裝得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嗎,為什麼表現得如此惡行昭彰?女子們不都是特別注重的儀範與教養的嗎?

    他們自是不知道蕭九娘上輩子各種惡形惡狀的面孔,被楚王見多了,所以她從來不在楚王面前偽裝,而這番表現不過是習慣使然。

    當然,做完這一切後,蕭九娘也意識到自己這樣似乎有些不對,不過她轉念就想了,反正楚王早晚都會知道自己真面孔是如何,何必累得自己偽裝。她可是一直記得做一只忠實的狗腿子的最高定義,那就是你可以欺騙全天下人,不要欺騙你的主人,若不然有一天敗露,你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

    蕭九娘從來都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做出這種傻事。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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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6:04:16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這番言語讓楚王眼神更加晦暗莫名了,常順搔搔了腦袋,也不得不承認蕭九娘說得並沒有錯。

    這使了手段把人坑跑,還如此理直氣壯的,估計也是蕭九娘獨此一家了。

    常順去拿了抹布過來將木質地面擦干淨,又將地上的毛筆拾起來還給蕭九娘。九娘垂首整理自己的案幾,發現最上面的那張紙已經被她的鬼畫符弄得慘不忍睹,便將那張宣紙掀起揉了,放在小幾的一角處。之後重新攤開一張紙,又練起字來。

    她自然看到了楚王異樣的眼神,只是上輩子是楚王主動表露出跡象,之前也是知曉她的秉性和為人處事。可這次不一樣,時間提早了五年,且是她主動靠上前,楚王因為成長環境,天性多疑,這她都清清楚,她只能將自己的真實面孔一點點在楚王眼前顯露出來,並且讓他知曉自己的本心。

    她是真的沒有其他目的,不過是想給自己找個大靠山而已。

    蕭九娘很想對楚王說出這句話,只可惜有些話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臨近快中午的時候,九娘便主動告辭了。她雖是死皮賴臉,但深諳進退有度,一步一步來,才不會讓人心生反感。

    拐進自己房間所在的那處艙道,剛往前走了幾步,就見蕭八娘的房門從里頭打了開。

    只見她怒氣騰騰的站在那處,眼神怨毒地瞪著蕭九娘。

    “蕭九娘!”

    蕭八娘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虧,先是自己阿姐被這賤人搶了位置,然後又是當著楚王面前丟了那麼大個丑。之前她從楚王房間里跑回來,恰巧遇見了蕭七娘,蕭七娘跟到她房里各種勸慰,卻並沒有讓蕭八娘就此釋懷,反而讓她怒氣越燒越旺。蕭八娘知曉蕭九那個賤人中午的時候會回來,便讓婢女在門前瞅著動靜,一聽見蕭九娘出現了,她便沖了出來。

    新仇舊恨,蕭八娘幾乎沒有過腦子,便往蕭九娘那處沖了過去。

    九娘一愣,這是想打架?

    手比腦子反應快,她順勢便將手里的提盒扔了過去,可惜匆忙之下扔歪了,撞在牆面上散落開來。就在這之際,蕭八娘已經沖到她面前來,原本涂了鳳仙花汁的縴縴玉手,本應是嬌美可愛,這會兒一雙指甲尖尖的爪子抻得老長,讓人不覺得美麗,只覺得恐怖。

    蕭九娘靈活的側身躲過,見蕭八娘狀態有些不對勁,且那雙爪子實在太滲人,便打算不與之為敵,先躲過了再說。哪知剛越過去跑了沒兩步,那房門里竟然又出現了幾人。

    這條艙道並不寬敞,那三人從門里貌似驚慌的跑出來,便將整條去路堵了個嚴嚴實實。正是蕭七娘與其婢女還有蕭八娘的婢女雀兒,只見蕭七娘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驚道︰“八妹妹你這是作甚,有什麼事好好說,怎麼動起手來?!”

    那兩名婢女也是一副驚詫的模樣,似是想上前制止。三人來勢慌張,卻恰恰堵住了蕭九娘的去路,而身後貌似癲狂的蕭八娘已經氣勢洶洶的又撲了過來——

    “蕭九娘有本事你別跑……”

    蕭九娘要是再不明白眼前是個什麼情況,該白瞎了活了兩世。眼見已經避無可避,她冷笑的望了蕭七娘一眼,悶頭就望她身上撞去。

    蕭七娘沒料到蕭九娘會如此,想避開已是來不及,蕭九娘撞在蕭七娘身上的同時,後面蕭八娘已經撲了上來,爪子比人更快,蕭八娘一把從後面抓住了蕭九娘的發髻,蕭九娘吃痛一下,卻不敢回頭,抬腳就往蕭七娘肚子踹去。

    蕭七娘吃了一腳,摔倒在婢女身上,兩人往後跌去。雀兒見此,咬牙叫道︰“九娘子你作甚,怎麼打起人來了!”

    嘴里這麼說,人卻是迎面上來,看其閃爍的眼神,便知曉定不懷好意。

    發髻被人抓住了,蕭九娘不敢回頭,就怕蕭八娘一爪子抓了自己的臉。又見雀兒迎面過來了,無奈之下,她只能一邊喝斥著‘你好大的膽子’,一邊背後使勁抵著蕭八娘往身後牆上撞去。蕭八娘一個不防,被撞了個正著,背和肚子被頂得生疼,早上吃得飯差點沒吐出來。惱羞成怒下,她便使勁兒去拽九娘頭發,見其並不回頭,便對著她頸處就搔了下去。

    這邊正在糾纏,那邊蕭七娘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並往這邊走來,她臉漲得通紅,嘴里還是喝止的,但眼神已經狠戾了起來,定是記恨上了蕭九娘。

    情況十分危急,蕭九娘被抓了兩爪子,疼得她直齜牙。就在這時候,只聽見一個聲音驀然響起。

    “你們在做什麼?”卻是蕭十娘的聲音。

    她是聽到外面的動靜,才跑了出來。出來後一見此情形,口中喝著,人也往這邊來了,如花見娘子過去了,又見人少怕吃虧,便一邊緊隨其後,一邊大聲的叫著蓮枝。

    一時間,艙道里大亂。

    蕭十娘堵住了蕭七娘,而如花和蓮枝則分別堵住了另外兩名婢女。蕭十娘從未與人打過架,且她畢竟有所顧慮,便堵住蕭七娘兩人僵持著,蓮枝想去給九娘幫忙,卻被雀兒絆住,兩人扭打在了一處,如花則是手腳慌亂的一邊盯著蕭七娘的婢女,一邊嘴里叫著來人啊。

    蕭九娘從小沒少打架,方才吃虧也是吃在對方人多且早有預謀的份上,此時自己人都來了,將其他人絆住,她扭頭就和蕭八娘廝打了起來。招招下手陰狠,全往上三路招呼。

    這蕭八娘心思惡毒,竟是打著毀了自己容的主意,蕭九娘自然不會饒了她。還有蕭七娘,不管她是主使還是從犯,她都不會放過。

    蕭九娘眼楮都紅了,後頸處火辣辣的疼得厲害。

    她拽著蕭八娘的發髻,將她按在地上就往死里狂揍,蕭八娘痛呼不已,卻因為被蕭九娘壓在地上還不了手。

    “就你這模樣,跟我玩陰的。想毀我的臉?”

    蕭九娘冷笑著,俯身就是兩爪子,在蕭八娘的臉上和頸處留下了幾道血印子。蕭八娘尖叫一聲,不知是被嚇的,還是怒氣攻心,竟然暈了過來。九娘站起身來,又踹了她一腳才算罷休。

    九娘轉過身,望向蕭七娘,嘴角噙著笑,眼神卻是冰冷至極,一步一步往這邊逼來。

    “你想干什麼?”

    蕭七娘色厲內荏,滿臉驚慌,也顧不得保持什麼優雅的儀範了。

    “你讓開。”

    九娘撇開蕭十娘,一把就將蕭七娘拽了過來,明明蕭七娘比她年長,個頭也比她高,卻被她拽了個趔趄。

    所以說,人和人是不能比的,與蕭九娘相比,蕭茵不過是溫室里一朵未經過風吹雨打的花骨頭。在下面玩玩陰謀詭計還行,真面對面對持起來,蕭九娘一根手指頭就能玩死她。

    “你不是想陰我嗎?”舉動之間九娘的傷口又疼了起來,讓她忍不住齜了齜牙。

    “九妹妹你可別誤會,我聽到動靜出來勸架的……”

    “你騙鬼去!”

    啪的一巴掌,蕭七娘的臉被扇偏了過去。

    蕭七娘捂著漲紅的臉,簡直不敢置信,她居然被打了,她滿腦子都是這個瘋狂的念頭。

    “蕭妧,你居然敢毆打比你年長的姐姐,你給我等著!”

    “我就打你怎麼樣?你不是和蕭蓉合著伙想毀我容嗎?”話說著,又是一巴掌過去。

    蕭九娘一點都沒有手軟,兩巴掌下去,蕭七娘的臉頰以肉眼可見之態迅速紅了起來。她的婢女見自家娘子被打了,使勁想往那處掙扎而去,如花擋住了她的去路,笑眯眯的,“娘子們說話,你個奴婢過去干甚?”

    “九娘子居然敢打七娘子……”

    “那也跟你沒關系。”蓮枝對地上的雀兒呸了一口,聽到這句話後,走過來將那婢女推了一把。“你們剛才不是合著伙來欺負我家娘子嗎?這會兒知道怕了!”

    九娘拽著蕭七娘的發髻搖了一搖,滿臉與之面相不符的狠戾,“蕭七娘,我不過是懶得理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人是鬼?就你那點手段對著蕭蓉那蠢貨使去,你不是裝高潔、裝優雅大度,喜歡拿人當槍使嗎……”

    “九姐……”

    蕭十娘忍不住九娘的衣角。

    蕭九娘一直憋著的那口氣,這才出了出來。方才事發突然,她所思所想全憑本能反應,這會兒被蕭十娘拽了一下,才緩過神。此時望了望周遭的情形,竟然一直沒有下人聽到動靜過來,一想到這個,她就怒火中燒。

    可她也知曉現如今不是以往,以往她打了人,打了也就打了,那些人都是下人,也沒人敢來找她茬。可如今不一樣,她已經是蕭家的女兒,且打得是兩個姐姐,像這種事情,弱者佔優,蕭七娘兩人被她打得這麼慘,她幾乎可以預料到自己的下場,受罰是輕的。

    不過她並不後悔,打了人總比被人打的好,毀人容總比被人毀容好。且蕭八娘臉上的傷,她是留手了的,也就是養幾個月的事兒,憑著蕭家的財力物力,並不會留下疤痕,這是她給自己留的後路。

    當然這個後路她並不想走,有捷徑卻去走後路的人,都是蠢蛋。

    蕭九娘松開自己的手,一把將蕭七娘推倒在了地上,對十娘說道︰“你和如花回房去,若是有人問,你就說是聽到動靜才出來的。蓮枝,你跟我走。”

    “你去哪兒?”

    “找靠山!”

    *

    常順將門一打開,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竄了進來,還未等他開口,就聽見那人哭了起來,邊哭邊往內室走去。

    再一正臉,看到門外站了一個衣著凌亂臉上青青紅紅的婢女,她面色有些瑟縮,小聲說道︰“婢子是九娘子的婢女蓮枝。”

    常順知道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便讓蓮枝也進來了。

    內室中,楚王正在榻上小憩,處于似睡非睡之間,就聽見有個若隱若現的抽泣聲鑽入耳中。

    一睜眼就發現榻前站了一人,瘦瘦小小的,頭發亂得像雞窩,衣著凌亂,衣襟被拽得歪歪斜斜的,露出縴細的鎖骨,再看她的臉,上面紅一塊白一塊的,隱隱有幾道細小的血印子,耳垂上也有顆凝固的血珠。那個粉蝶的耳墜子,蝴蝶已經沒了,只剩下一條銀白色的細鏈子垂在那處。

    楚王眼神一凝,還不待他說話,就見對方哭著道︰“表哥,九娘把人打了,你這里借我呆一呆。”

    呃——

    常順還沒走進來,就聽到這句讓人啼笑皆非的話了。自己把人給打了,怎麼自己哭得那麼慘,還弄得那麼狼狽。

    楚王自然看出了這絲異常,蹙著眉道︰“怎麼了?”

    蕭九娘抹著眼淚,也不說話。

    這時候,忠心婢女蓮枝的作用就出來了。

    蓮枝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哭道︰“七娘子和八娘子還有兩人的婢女把我家娘子打了,當時婢子在屋里,聽到動靜就跑了出來,她們四個人圍著打我家娘子一個人。幸好隔壁的十娘子聽到動靜也出了來……”

    “我沒有打輸,我把她們都打了。”九娘甕聲說道,“不過她們年長,到時候伯祖父肯定會罰我的,我就跑到了這里來了。”

    所以說這是和人打架了,怕回去挨打,所以就先找個地方躲起來了?

    能躲過嗎?常順有些啼笑皆非的想著。

    楚王蹙著眉,也沒有說話。

    蓮枝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哭著道︰“楚王殿下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娘子啊,那八娘子沒安好心,合著伙來打我家娘子,下手太陰損了,竟是打著想抓傷我家娘子臉的主意,娘子才還手的……”

    “受傷了?”楚王問。

    九娘抽抽鼻子,歪了歪脖子,“這里疼。”

    她並不知曉自己的傷勢,就感覺火辣辣的痛,可她也一側脖子,卻讓楚王將整個傷納入眼底。只見縴細白嫩的後頸處,五道血淋淋的抓痕顯露無疑,傷痕有些深,可見是下了力氣。讓人不禁想著這五道抓痕若是落在臉上,大抵是會留下疤痕無疑了。

    楚王的眉擰了起來,沉聲道︰“常順,去傳劉太醫過來。”

    “是。”

    *

    與此同時,蕭珩那里。

    果然如九娘所想那般,蕭七娘兩人帶著傷便去蕭珩那里告狀了。兩人哭得淒慘兮兮,襯著那滿身傷痕累累,讓人不禁咋舌那九娘子真是個潑的。

    蕭珩簡直不敢置信,幾個文文弱弱的小娘子竟然打架了,且不是兩人對打,而是幾人都有參與。且這還不算,還有人被傷了對女兒家最重要的臉。蕭珩氣得胡子都歪了,這對素來注重禮教的他簡直是一件不能接受之事。

    “伯祖父你可要給孫女兒做主啊,八娘的臉都被她傷成了這樣,那蕭九娘實在野蠻無狀,當年未進內房之前便有蠻橫之名,如今她竟然一言不合竟抓傷了八娘的臉……”

    蕭八娘哭得像個淚人似的,渾身狼藉不堪,發髻也散了,臉上全是血口子。這還只是眼見的,其實她身上也很痛。若不是為了狠狠懲治那蕭九娘,最好將她逐出排行,蕭八娘早就癱在地上起不來了,這會兒能跪在這處已屬艱難,只能靠在婢女身上,勉強維持。蕭七娘也哭得可憐兮兮的,跪在一旁,其身側跪著被叫來問話的蕭十娘,以及另外兩個參與的婢女。

    “荒唐,荒唐,簡直荒唐至極!”蕭珩將案幾拍得  直響,“哪個世家女兒會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你們以為你們是在市井之家,就算是市井出身的女兒家,也沒有像你們這般作為的!”

    “伯祖父,孫女們實在冤枉啊,七娘本是聽到動靜出來勸解的,哪知那蕭九娘竟然如此暴戾,不光抓傷了八妹妹的臉,竟然連我都打上了。”

    蕭七娘嚶嚶的哭著,眉宇間透露的著無限委屈,本來粉嫩白皙的小臉,如今一片通紅且紫腫了起來,似乎更加證明了那蕭九娘行舉無狀。更不用說一旁面容狼藉的蕭八娘了,任誰看到她臉頰和玉頸上的那幾道血印子,都會直咋舌不已。

    “那蕭九娘呢?”蕭珩咆哮道。

    他素來脾氣剛烈,注重禮儀,且極為重視長幼尊卑。蕭九娘這番行為簡直就在挑戰他的威嚴了,也難怪他會如此氣怒。

    一個僕從站了出來,小聲說道︰“已經有人去找九娘子了,似乎還沒找到。”

    蕭珩頓時更怒了,這小輩打了人居然還敢躲著不見,他就不信了船就這麼大,她能躲到哪兒去。

    見蕭珩如此憤怒,下面的蕭七娘和蕭八娘眼中閃過一抹諷笑和陰鷙。

    敢對她們動手,這次定要讓那蕭九娘知曉厲害。且蕭七娘和蕭八娘已經打算好了,這次定要以言行無狀無視長幼的名義,說動伯祖父將蕭九那賤人剔除排行,伯祖父素來注重禮教,只要她們多哭訴一番,自然可行。名門世家之中哪能有這種惡形惡狀的女子,這簡直對蕭家的名聲是一種玷污。

    一旁的蕭十娘心中忐忑而又著急,這九姐姐說去找靠山了,如今這靠山不見,她人也不見了。

    這時,一名僕從匆匆忙忙從外面跑進來,“找到九娘子了,找到九娘子了。”

    “人呢?”

    那人一愣,猶猶豫豫說道︰“九娘子去了楚王殿下的房里,小的未能進去,據說九娘子似乎也受了傷,楚王殿下將劉太醫都叫過去了。”

    蕭珩一愣,聲音略有些顯得遲疑,“楚王都知曉這事了?”

    那僕從縮著脖子,點了點頭。

    蕭珩本來被氣得發脹的腦袋,突然冷靜了下來。

    若是這樣,此事就有些難辦了。此次臨離長安之時,他那二弟可是千囑咐萬交代讓一定將楚王殿下安穩帶去蘭陵,再安穩送回來。為何會如此,蕭珩很清楚,看得倒不是楚王此人,而是楚王身後的承元帝。

    現如今蕭氏危機,唯一能夠避禍的便是楚王這個護身符了,蕭家上下自然一改之前態度,要好好籠絡住楚王。這幾日發生的事,蕭珩多少也有耳聞,知曉有個小輩和楚王極為親近,至少讓外人來看,楚王素來寡言冷臉,對任何人都不假以顏色,能容忍其天天往自己房里去,已經算是極為另眼相看了。

    對于這件事的發生,蕭珩是抱著樂見其成的態度。畢竟那九娘還小,楚王也還是少年,自然不會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別人頂多當著表兄妹二人關系親近。至于蕭八娘的行舉,蕭珩也知曉,卻並未放在心上。

    卻萬萬沒想到這少女之間爭風吃醋,竟然會發展到大打出手的地步,且將人都打傷了,還鬧得這麼大。

    處置的話,必然要經過楚王那邊,不處置的話,那之前自己的怒氣不完全成了笑話?

    就在蕭珩左右為難的時候,有人通報楚王身邊的常內侍來了。

    蕭珩趕忙命人請了進來,卻未曾想來的不光是常順,還有‘打了人就跑’的蕭九娘。

    ……

    畫面轉回到兩刻鐘之前。

    蕭九娘去了屏風外坐下,不多時,楚王便坐著輪椅出來了。

    這時,劉太醫也被招了來,正欲上前給九娘看傷,哪知蕭九娘卻避了開。

    九娘可憐兮兮的望著楚王,囁嚅道︰“表哥,九娘覺得還是先去伯祖父那里一趟的好。”

    “嗯?”楚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九娘的錯,九娘也沒什麼不敢見人的。她們肯定去伯祖父那里告狀了,九娘躲著可就要背個黑鍋在身上。且九娘也不想給表哥添麻煩,躲得了一時也躲不了一世……”

    方才已經有人來找蕭九娘了,她也知道,不過她本就沒有打算就這麼躲著。

    理是這麼個理,可楚王的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你身上的傷……”

    九娘站了起來,明明是在笑,襯著她那格外狼藉的小臉,卻並未讓人感覺是笑。“其實不嚴重的,九娘先告辭了,待會兒再來。”說完,她便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劉太醫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看了看楚王,又望了望那個背影。

    “這,殿下……”

    “常順,你跟著去一趟,等會兒帶她回來上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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