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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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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假面的盛宴]毒婦不從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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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6:41:48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蕭家女兒的住處都在一塊兒,所以每日從安榮院出來,大多會同行一段路。

    最近這幾日的機鋒,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各自也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此番見蕭四娘又亂咬人,旁人俱是做無視狀。換著平日里,蕭三娘在的話,她大約會阻止兩句,可她今日不在,在安榮院請安之後,她便被鄭氏拉走了。

    蕭六娘嗤笑一聲,從九娘身邊擦身而過,身後跟著蕭十娘和小囡兩人。一個平視緩行,一個宛如小媳婦似的垂著頭跟在蕭六娘身後,垂著頭的是小囡。

    如今蕭六娘去哪兒都帶著小囡,雖在安榮院請安的時候,以小囡的身份只能站在門外,不過小囡本就身份低賤,讓她站在門外沾沾貴氣也好,這是蕭六娘私底下和小囡說的原話。

    十娘複雜了看了九娘一眼,有著同樣動作的還有一直垂首跟在後面的小囡。

    九娘本就有些惱怒,蕭六娘嗤笑了一聲,再看到她身後跟著的十娘和小囡,莫名的怒火就蹭蹭蹭往上飄起來了。

    她側臉看了蕭四娘兩人一眼,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蕭四娘,你要是喜歡亂發瘋回你家院子發去,沖我吠個什麼勁兒?還有蕭七娘,我發現你是記吃不記打,要是覺得臉皮緊了,我不介意幫你鬆鬆!”

    九娘從來都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是哪兒疼往哪兒戳,她不懼那種聰明人,因為聰明人從來懂得審時度勢,可蠢人就讓人頭疼不已了,就好比蕭四娘和蕭七娘這樣的,明知道惹不起她,還要上來撩撥兩下。

    也許蕭七娘並不認為惹不起蕭九娘,畢竟之前那兩次事,隔的時候太遠,也許她認為這是在安國公府,蕭九娘不敢太囂張,尤其四娘乃是三房的嫡女,得罪了四娘可就連整個三房都得罪了。

    蕭七娘懂的東西,九娘怎麼可能不懂,只是為什麼她要忍?面對朝霞郡主時,她會選擇退步以及使用迂回的辦法,是因為朝霞郡主勢大,且佔了名分上的優勢,可不代表她會去忍蕭四娘和蕭七娘。

    都喜歡找軟柿子捏,蕭四娘和蕭七娘為何不去捏三娘和六娘?同理,這兩人忘記了九娘有個懿榮縣主的身份,九娘自己可沒忘記。

    聽了九娘這番話,四娘當場就炸了,七娘則是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樣。

    九娘並沒有罷休,而是眼神銳利的繼續盯著蕭七娘,沒有去理會一旁的蕭四娘。她自然也不傻,可不會上蕭七娘的套。冤有頭債有主,沒有蕭七娘的挑唆,蕭四娘也惹不到她頭上來。且敲山震虎,這一套她向來玩得極好。

    “小翠,給我上去掌她的嘴,蕭七娘你大抵是忘了本縣主可是朝廷欽封的縣主,豈容得你猖狂!”

    小翠面上是安國公府的婢女,實則芯子可不是,在這府里除了認一個蕭九娘,旁的自是誰都不認。

    聽了九娘發話,二話不說上去揪著蕭七娘,便是兩巴掌過去了。

    這一番行為,直接把蕭四娘嚇呆了,蕭七娘挨了兩巴掌,也是捂著臉呆愣在當場。

    誰都沒想到蕭九娘會這麼做,蕭七娘嗚地一聲便哭了出來。蕭六娘還未走遠,聽到這邊動靜停了下來,也是一副吃驚的樣子。

    九娘銳利的眼神從呆若木雞的四娘身上滑過,移到了蕭七娘的臉上,“這花貼是宮里頭發下來的,若是不服盡管去找祖母她老人家說去。對了,你可以帶著你臉上的傷一起去,我不會阻攔。”

    丟下這句話,九娘便帶著蓮枝和小翠兩人走了,留下蕭四娘和蕭七娘站在那處呆了許久,一直到有下人走過來,蕭七娘才捂著臉跑開了。

    *

    四娘和七娘自是沒敢去安榮院告狀。

    回去後,馬氏便把四娘訓了,說她榆木疙瘩腦袋,被人當槍使了,蕭九娘就算沒有這個懿榮縣主的身份,也不是現在的蕭四娘能去招惹的。沒看到最近安榮院和大房二房那邊,待其有多麼的和藹可親,更不用說蕭九娘前陣子剛被太子召進了宮。

    蕭七娘回去也沒落好,崔氏待下面庶女一向不錯,為人也寬容大度甚是懂得內里和睦之理。

    早先她對蕭七娘一直不錯,下面有資質過人的庶女,她用心栽培,以後也是她受益,崔氏出身世家大族,自是明白這個道理。哪知這蕭七娘卻越長越不成器,容貌本就是中等,僅憑著清雅的氣質和一手過人的丹青博眾。如今丹青的功底不見增長,仿若是落實了‘小時佳佳,大未了’之說,那股出眾的氣質也逐漸泯滅于眾。

    崔氏知曉是之前兩件事讓蕭七娘心性有些扭曲了,回來之後她也話中帶話的開解過對方,可惜沒有用。聰明人鑽起牛角尖才是最狠的,蕭七娘面上不顯,但心中似乎一直認為自己這些年的不順,罪魁禍首就是那個蕭九娘。

    崔氏和馬氏各自訓導女兒暫且不提,次日去安榮院請安,老夫人也敲打了二人。

    反倒是蕭九娘,命人教訓了姐姐,長輩們反而只字不提。經此一事,蕭家的小娘子們更是沒人敢惹蕭九娘了,連蕭六娘都收斂起來。

    *

    轉眼間到了八月十五這日。

    也不過剛過了傍晚,長安城內各處坊間便駛出了許多馬車。起先還不顯,快到曲池坊的時候,前面的路便堵了。

    這些馬車俱都裝飾華麗,一看就知是各家貴女和婦人們所乘的馬車,偶爾也有滿身華服一身貴氣打扮的貴公子們,三三兩兩騎著駿馬而過,俱都是去參加芙蓉園賞月宴之人。

    待到了芙蓉園,天色已經黑了,馬車自去停靠,而蕭三娘等人則是隨著安國公進入了這處最大的皇家禁苑中。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九娘等人進入苑中,迎面而來便是一幅奢靡華麗的場景,偌大的一條甬道,數以百計的五彩蓮燈遠遠掛去,眺眼望去,遠處雕欄玉砌屋宇樓台層層疊疊,又似有大片湖光水色,映著這各式燈火,仿若來到了人間仙境。

    往里走了一段路,九娘等人便和安國公分開了,三人被領路婢女領著往右側而去,女子們所參加的賞月宴,與安國公這種朝中勛貴並不在一處。

    走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樣子,拐進一處水榭亭閣前的甬道,隱隱絲竹樂聲傳來,再往前行踏上一地紅毯,遠處燈火通明,又有人語笑聲夾在在其中,走上台階,映入幾人眼底的便是一幕奢華無比的場面。

    這是一處建在水面上的露天平台,以漢白玉鑄就,四周無遮無掩,僅以白玉石欄圍著,以防有人滑入水中。眺眼望去,迎面是一片湖光水色,抬頭是明月懸空,卻是個賞月的好地處。

    場中並未設席位,只是根據場中布置放了許多半人高的曲足案幾,案幾上放了許多瓜果點心與美酒茶水,當然也有今日應景的吃食‘月餅’。

    此時已經有許多貴女們到了,個個打扮的美輪美奐國色天香,或三三兩兩湊在一處說話,或是倚著石欄看著池中的蓮燈。場中每隔幾步便有一根一人多高的燈盞,將場中照耀的宛若白晝,似是人間仙境。

    九娘三人剛一踏入場中,還未站定,便有人叫著三娘,卻是蕭三娘的閨中好友一位姓盧的小娘子,幾人順勢便往那處去了。

    過去之後,與盧家小娘子一同的是兩名和三娘年紀相仿的少女,似乎也和三娘非常熟悉。一番互相施禮,幾人便去了挨著池邊的一處休息之處坐下。

    “這芙蓉園不愧是皇家禁苑,景色可真美。”

    “幸好我今日來之前用晚飯了,要不然這會兒可得餓肚子。”一名少女道。

    其實眾人大多是用過晚飯才來的,即是賞月宴,又是那樣一個目的,自然不可能開設席面讓等人充饑解餓,且就算有席面,這些個貴女們注重形象,頂多也就是食上兩口,寧願餓著肚子也要保持端莊。

    須臾,過來了幾名少女叫六娘,蕭六娘便和三娘打了聲招呼離開了。此處乃是皇家禁苑,護衛宮婢眾多,也不怕發生什麼走丟之事。九娘並沒有熟識之人,便在三娘身旁陪坐著聽幾人說話。

    這在場幾名少女,九娘大多都面熟,那日安國公夫人大壽俱是都到安國公府做客了,自然也都認識九娘。當日發生了那樣的事,許多少女雖是當場並沒有出聲,心中也是替九娘叫屈的。此番見到九娘,便關心的詢問了下她的傷勢如何。

    九娘不卑不亢一一回答,幾個少女見九娘年紀小小,長相貌美不說,也不若有的貴女那般跋扈,自是對她頗為另眼相看幾分,再加上還有個蕭三娘在側,對她也分外和善。

    就在這時,場中一陣涌動,似乎入口那處來了什麼不得了的人物,有許多少女俱是紛紛涌去那邊。盧玉玲不禁撇了撇嘴,與一旁的一名少女對了個眼色,另外一個圓臉的少女則是取笑道︰“行了,你的這副嘴臉可不能讓別人看到,別忘了今日是來幹什麼的。”

    盧玉玲翻了翻眼楮,拍掉手上的糕點殘渣,“我今兒來就沒抱那個念頭,給皇子選妃也選不到咱們頭上。”

    在坐這三個蕭三娘的好友,大多身份不高,樣貌也不見多麼出色,也因此盧秀玲才會有這麼一說。說完她望到一旁的三娘,連忙道︰“當年三娘你不是,你身份比咱們高多了,又有個皇后的姑母,卻是有機會的。”

    蕭三娘無奈的笑著搖頭,“行了,這種事哪里說得準,且咱們來了這麼久,也沒見什麼動靜,誰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呀你,幹個什麼都是一副不爭不搶的模樣,你瞧瞧那些人——”盧玉玲努了努嘴,方向直指那處人群,“都去博出頭機會去了,也不想想巴結那個孟嫦曦有個屁用,就算她和幾位皇子關系好,選妃的權利可是掌握在陛下手中!”

    九娘這才知曉原來引起轟動的是孟嫦曦,她還以為是宮里的哪位娘娘到了呢。不過孟嫦曦出現的場合,素來都是如此,九娘倒不覺得驚訝。

    “行了行了,瞧你原形畢露了吧,趕緊收斂收斂,別讓人瞧見了,到時候傳到伯母耳里,你又得挨訓!”

    盧玉玲吐了吐舌頭,嘻嘻一笑,便和幾個好友一起去瞅那邊的動靜。九娘也跟著往那邊看去,只見隨著人群涌動,孟嫦曦已經進入場中。

    今日的孟嫦曦打扮的格外嬌美,一身淡藍色衣裙,頭發清麗的盤了個靈蛇髻,僅有一枚上等羊脂白玉釵別在髻上,腰束月白色錦帶,更顯得腰肢縴縴,宛如九天落塵的仙女。

    這一身素淨的打扮即使是在一眾衣衫華麗的少女中,也是極為耀目的,恰是那萬眾嬌花之中的一株清麗脫俗的青蓮,走得便是那別具一格的路線。看來孟嫦曦也知曉今日貴女眾多,大多都是極盡華麗之能事,便選了這麼素淨的一身。

    “你說會不會選上她?”圓臉的那名少女好奇說道。

    盧玉玲一撇嘴,道︰“她才多大點啊,連及笄禮都還沒辦,不可能是她。”

    看來這盧玉玲也是個明眼人,恰恰和九娘所想到了一處,其實今日未來之前,九娘便知曉自己等人俱是陪襯的,幾位皇子年紀都不小了,即便是選妃也不會選那年歲小的,這也是九娘為何能安之若素的緣由。

    跟咱沒關系,咱就是來看戲的。

    貴女們越到越多,可是一直未見有什麼安排,漸漸的許多人都覺得有些無聊,便三三兩兩離了這處場地,去其他處玩樂。

    聽說外面曲江池那處有花燈可放,盧玉玲幾人便結伴往外面行去。

    走至半途,因為人多,燈又晃眼,九娘只是恍了個神,就發現三娘幾人不見了蹤跡。

    這處園子極大,環水而建,四處有假山奇石,亭閣樓台,草木蔥郁,十步一燈,倒是不顯黑暗。既然是放花燈,定然是在水邊,九娘料想三娘幾人走得不遠,便臨著水邊的鵝卵石小道往前行去。

    越往前走,越見清幽,九娘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走岔道了。不過這里非常清靜,環境優美,頭頂上有月,水中倒映著月影,微風拂過,池波浩淼,竟宛如仙境一般。一時之間,九娘竟舍不得離開了。

    九娘挨著石欄站了一會兒,正準備抬步離去,突然聽到不遠的拐角處有一個人聲響起。

    “太子殿下,咱們離開吧,恐怕陛下這會兒正在命人四處找您。”

    “讓孤再呆會兒。”

    “殿下——”尖細的聲音,微微有些可憐的味道。

    “好了好了,走吧。”

    九娘吃驚這對話中的主角,還不待她反應過來,就見一名內侍模樣打扮的人推著一張輪椅行了過來。

    躲避是來不及了,九娘只能垂首曲膝行禮。

    “見過太子殿下。”

    “咦,你是蕭九娘?怎麼行到此處來了?”

    太子坐在輪椅中,一身紫色的華服襯得他滿身貴氣十足,不若上次九娘見到的那般清雅慵懶。他腿上蓋了一層厚重的毛毯,歪歪的靠在輪椅中,疏淡的眉輕攏,月光下清瘦的臉上似乎還留有幾分淡淡的落寞。

    “九娘和家中姐姐走散了,她們說是去放花燈,九娘便順著水邊去尋,看樣子是走錯了路。”

    太子笑了笑,抬手對九娘身後指了指,道︰“你確實走錯了路,且越走越遠了,應該是往那邊去,你反倒往這邊來了。這樣吧,孤也要往那邊去,你同孤一道。”

    九娘自是沒什麼可說的,跟在太子輪椅旁往前行去。

    這一路上極為幽靜,九娘腦海中的各種念頭紛紛冒出。

    她可是知曉太子因為身體原因,幾乎不出皇宮大門的,沒想到這次賞月宴,太子竟然來了。

    難道這次選妃是給太子選的?

    這個念頭閃電似的在九娘腦中劃過。

    努力回憶上輩子的記憶,太子是有太子妃的,只是太子妃和太子一樣,素來低調,很少在人前露臉。上輩子九娘很少會去關心這個,因為這種事和她並沒有什麼關聯,之所以會知道點,還是因為王家。

    ‘王家’這兩個字,頓時讓九娘被雷劈似的腦海清明起來。

    然後九娘便突然想起楚王為何會說昌平公主又會得意起來,因為在她上輩子的記憶中,太子妃是王家的女兒,是王四郎的姐姐,也是朝霞郡主親姐姐王大夫人的嫡長女。

    一時之間,各種思緒在九娘心中翻騰了起來,她突然覺得之前楚王的建議很不錯,她本就有這個打算,此時更加堅定了想法。待這次事罷,便去國子監找那位張祭酒。

    “太子哥哥,原來你在這兒啊,皇姑父正命人四處找您呢。”

    遠遠的,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就見不遠處行來幾個人,最前面的那人正是孟嫦曦。

    孟嫦曦本是沒注意一旁那個人,直到快步走到近前來,才發現九娘的所在。

    月光下,九娘一系鵝黃色素緞齊胸襦裙,上配廣袖蔥綠色短襦,臂彎處松松搭著一條艷藍色輕紗披帛。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盤了蝶髻,鬢側帶了幾朵形狀俏麗的蝴蝶鬢花,一對明珠耳垂下來,更顯得她玉頸縴細,下巴尖尖,平添了一抹稚弱的嬌嫩。一陣清風吹來,披帛和裙擺隨風飄蕩,映著清涼的月色,就仿若是清艷無雙的蓮妖。

    讓隨後走來的趙王成王齊王幾人,眼中俱都閃過了一抹驚艷。

    一陣木制軲轆滾動的聲音響起,楚王竟然也來了。九娘沒有敢去看楚王,眼臉一直半斂,楚王望了她一眼,如墨的眸內翻騰著讓人看不清的波瀾。

    “皇兄。”

    “可讓我們一陣好找,皇兄,父皇他老人家四處找您呢。”

    “孤貪看月色,便在此處呆了會兒。這不,踫巧遇見走錯路的蕭家九娘子,便準備一道回去的。”

    九娘自然不能裝透明人,只得上前一步曲膝行禮。

    “見過各位殿下。”

    “咦,蕭九娘你也在啊,太子哥哥你什麼時候和蕭九娘認識的?”孟嫦曦這才眼神一閃,佯裝看見了蕭九娘。

    還不是托了你的鴻福!

    九娘只是站著,也不說話。太子看了九娘一眼,笑著道︰“之前五弟帶進宮,孤見過一面。”

    孟嫦曦咬著下唇,看了看太子,又去看楚王,突然不做聲了。

    見此,趙王幾個眼神俱是一閃,都含著笑也不說話。

    這時,楚王出聲了,“皇兄,趕緊過去吧,免得父皇擔憂。”

    太子點點頭,一眾人便往前行去。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一旁的九娘,九娘跟上前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突然,楚王側首看了看站在原地未動的九娘,道︰“不是走錯路了?本王送你回去。”

    九娘心中一跳,巴巴的小步跑了過來,“表哥——”

    楚王似乎看出了九娘心中的擔憂,微微一哂,低低的應了一聲。

    這一番變化,盡皆收入眾人眼底,也是素來淡漠的楚王第一次顯現出對待他人的一些不同尋常。

    楚王沒有料到九娘會和太子偶遇,且讓一群人踫上。既然太子挑明了說,他也沒什麼好遮掩的,本來之前那種想法便有所動搖,他就且看看有誰敢主動跳出來摸老虎屁股。

    至于孟嫦曦,楚王眼神幾不可查的繞過趙王和成王,譏諷一笑。

    眼角余光看見她小步的跟著一旁,形狀姣好的側臉,小弧度翹起的唇角。楚王突然覺得,心情很好。

    *

    越往前走,人聲越大。

    遠遠就看見一眾貴女們圍在臨近水邊的一處,有站立著的,也有挽起裙擺蹲下的,笑語聲聲,甚是歡快。

    前方不遠處是一片在月光下泛著淡銀色光芒的水面,一盞盞樣式不一的花燈載著橘黃色的燭光駛離了岸邊,往遠處飄去。水面上已經放了不少花燈了,遠遠望去甚是美麗。

    有人似乎看見往此處行來的一眾人,發出驚訝的輕嘆,緊接著交頭接耳,所有人俱都站直起身,往此處望來。

    “是太子呢,天吶,怎麼太子殿下今日也來了。”

    “還有成王殿下……”

    “趙王和楚王殿下也在……”

    人群中發出嗡嗡的小聲議論,卻是不敢冒然上前,只能表現出自己最美的樣子,眼巴巴的看著。

    “九娘——”

    一個驚訝的聲音響起,卻是蕭三娘看到九娘和太子一眾人站在一處,發出的驚嘆。

    九娘對三娘笑了一下,便轉頭和楚王一眾人告辭了,太子一眾人繼續往前行去,而九娘則是往三娘這里走來。

    一眾貴女們俱是用驚訝、疑惑,甚至隱隱帶了點妒忌的眼神望向蕭九娘,卻因不知為何眼前這少女能和太子一眾人行在一處,而不敢發出質疑聲。

    九娘幾乎是沒有什麼障礙,便走到了三娘幾人的身邊。

    三娘驚訝問道︰“你怎麼和太子他們走到了一處去?”

    “走散後,我本是來此處找你們,卻是迷了路,剛好踫到楚王表哥他們,就順道走了一段。”

    三娘還想說什麼,有宮婢匆匆前來說皇後和貴妃到了,于是一眾貴女們俱是不敢耽誤,往之前出來那處露天平台而去。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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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從紫雲樓二樓這處臨窗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清那處露天平台的所有情景。

     承元帝抬手一指,遙指那處平台之上眾多粉妝玉琢,但俱是貌美如花的貴女們,“皇兒,可有中意的?”

     此時這紫雲樓二樓,除了幾個內侍肅立,赫然只剩下承元帝和之前與九娘相遇的太子兩人,而楚王、成王等人卻是不見了蹤影。

     從此時情形來看,九娘所猜並沒有錯,這次的賞月夜宴確實是為太子選妃而來,而太子早在來之前便知曉了這一事宜。

     望著空中明月的太子神情有些恍惚,聽聞承元帝之言,便眺眼望了過去,平台之上的眾少女們婀娜多姿,鶯聲燕語,笑語紛紛,閉月羞花,美不勝收,卻是沒有一個能留住他的目光。

     他清瘦的臉上緩緩掛起一抹笑容,望了承元帝一眼,“父皇,孩兒聽您的。”

     承元帝眼中閃過一抹痛苦,是那麼的明顯而又悲慟,卻是一閃即逝,素來霸氣十足的聲音低落了下來,“章兒,父皇——”

     太子臉上的笑容更大了,聲音清亮,“孩兒懂父皇的意思,孩兒明白。”

     承元帝緊緊的捏住自己的拳頭,明明還不到五十的年紀,頭髮卻早已是花白,威嚴而剛毅的臉上,滿是深刻的皺紋。

     這麼多年來,作為九五之尊的他,既要操心朝政,還要掛心太子的病軀,明明應該是壯年,卻似乎已經進入了遲暮。

     父皇老了。

     太子心中蔓延起一股猛烈的酸楚感,這股酸楚夾雜著一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沮喪,是那麼的濃烈。

     他快速且用力的閉了一下眼睛,旋即又睜開,笑得更加燦爛,“父皇您替孩兒選吧,父皇素來知曉孩兒喜歡什麼。”

     ……

     偌大的場中座無虛席,一應俱是朝中大臣與王公貴族。

     絲竹管弦之聲在夜空中飄蕩,又有一眾貌美舞伶輕歌曼舞,滿座賓客或與鄰座之人交頭接耳,或是起身到他席敬酒歡言,手捧各式美酒佳肴的宮婢垂首在席間來回進退,各色琉璃燈將場中照耀得富麗堂皇。

     首座龍椅上無人。

     坐於左側首位的趙王、成王幾人一邊頗不是滋味的喝著酒,一邊眼神飄忽的看著場中歌舞,不時又移到了正前方那二樓處。

     那處燈火通明,乍一看去,襯著這滿堂賓客似乎不起眼,可若是不起眼,成王幾個又怎麼可能會流連忘返。

     “看來今日沒咱們什麼事了。”趙王啜著杯中美酒,道。

     楚王側首望了他一眼,卻是沒有出聲。

     成王笑了笑,“太子殿下選妃本是喜事,應該高興才對,怎麼二皇兄反倒似乎不滿的樣子?”

     趙王似乎有點喝多了,一手撐著案幾,一手持著酒盞,醉眼惺忪的,“去,你就會裝,我不信你心裡舒坦!”

     齊王素來和趙王親近,此時見趙王行舉失當,趕忙拉住他繼續灌酒的動作,“二皇兄,你少喝點,若是真想喝,回去后弟弟陪你好好喝。”

     齊王的母妃名列四妃之末,本身不得寵,母家也不是什麼有實力的世家,早年齊王的母妃便是依附劉貴妃,這種依附哪怕齊王出生后也沒改過,齊王自是趙王一系的。

     “本王心裡舒不舒坦不知曉,不過本王看二皇兄似乎很不舒坦的樣子,難道二皇兄在質疑父皇的決定?”

     這麼好的機會,死對頭成王自然不遺餘力的給趙王挖坑。

     趙王想說什麼,卻是被齊王捂住了嘴,齊王斜著眼看成王,“三皇兄,二皇兄喝醉了,難道你也喝醉了?抓住一句話不丟了這是,要不咱們去父皇跟前說說去?”

     成王淡然一笑,舉起酒盞啜了一口,一副不想和齊王計較的模樣。

     其實別說趙王了,成王和齊王心裡都不舒坦。該大婚的年紀,卻被承元帝漠視了,雖各人府中姬妾不少,但大婚的意義幾人都知曉有多麼的重要,不光可以聯姻給自身增加助力,關鍵可以名正言順的生小皇孫。

     趙王和成王府中都有一兩個庶子庶女,原本巴望著承元帝能看著孫兒孫女的面子上,給幾分笑顏。誰知好沒討到,反而惹來訓斥,皇家添了子嗣本是普天同慶的大好事,擱在趙王和成王身上卻是成了要避諱又避諱之事。不但沒有賞賜,那幾個由姬妾所生的小皇孫和小皇孫女至今連個名字都沒有,更不用說上玉牒了。

     這下所有皇子都明白了,承元帝是不喜這種行徑的,馬匹拍到馬腿上了。

     承元帝自然不會透露自己隱晦的心態,只是拿著嫡出說事兒,大齊歷來重嫡不重長,眾人都知曉,可是不大婚,哪兒來的嫡子啊!

     這一番選妃,本是說給皇子選的,成王和趙王等雖是遺憾不能自己挑選自己的正妃,但終歸究底可以大婚了,可以名正言順生兒子了,俱是高興不已,連皇后和劉貴妃等幾人的親娘這幾日都是欣喜萬分。

     哪知竟是給太子選妃的!

     承元帝竟是打著非要讓太子先生齣兒子的念頭,不允許任何人趕在前頭!

     就那個病秧子,如今連路都不能自己走的,給他選妃他能中用嗎!可是不服氣不行啊,誰讓人家是太子,誰讓人家即是嫡又是長!

     這麼多年來,太子奪去了承元帝所有的父愛以及目光,說心裡不舒坦是假的,恨才是真,恨不得他趕緊死了,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成王又看了紫雲樓二樓一眼,壓下心中的滿腔不忿。

     坐在一旁的楚王看著這一幕,嘴角幾不可查的勾了一下。

    *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次的選妃宴,竟是給太子選太子妃的。

     因為太子身體原因,以及屢屢拒絕了承元帝為其選妃行徑,早已讓人們陷入了一個誤區,太子是不娶正妃的,即使是娶,也早已有內定人選。所以當聖旨當場宣讀開來,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蕭皇后和劉貴妃,包括孟嫦曦。

     承元帝指了王家的嫡女王嫣兒為太子妃,擇吉日完婚。

     看著那個愣在當場,又是吃驚又是高興,心情似乎複雜的豐腴少女,九娘的目光閃了閃,依稀和上輩子那個消瘦沉默的太子妃對上了號。

     直到宴散,許多人都依舊緩不過勁兒來。可是緩不過來勁兒大家也知曉,這下王家要出頭了。

     王家本就是頂級世家之一,素來處事低調,給人的感覺甚至還不如蕭家。這番家中出了一位太子妃,可不是連孟家都要望其頸背。

     有些明眼人吃驚之餘,不免有些看孟家笑話的心態。至於孟家人是什麼心情,那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次日,這個消息便在長安城內廣泛流傳來開,所有人都知道王家的女兒被選為太子妃了,太子殿下要大婚了。

     這個消息比想象中的更加影響深遠,不提外面情形如何,至少安國公府內里是騷動了一下。

     王嫣兒的親娘王大夫人是朝霞郡主的親姐姐,也是朝霞郡主的親外甥女,昌平公主是王嫣兒的外祖母。

     聽到這一消息后,朝霞郡主頓時笑了。

    *

   “你要去國子監念書?”

     安國公夫人眼神複雜的看著眼前的這名少女。

     少女一身素凈的煙翠色短襦,配著月白色長裙,顯得格外的清麗脫俗。她眼瞼半斂的站在堂中,態度恭敬而又不失儀禮。不管是從樣貌還是從氣質儀態上,安國公夫人都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名少女已經成為蕭家女兒中較為出類拔萃的一個。

     那日賞月宴上發生的事,安國公夫人雖是沒有去,但也了解了許多,雖是有些遺憾自己家中無人被選上,但崔氏稟上來的事,則是讓她心緒頗為翻騰了許久。

     蕭九娘竟然和太子趙王等人同行,看模樣似乎熟稔?

     安國公夫人不禁聯想甚多,甚至感嘆蕭九娘年紀太小,若不然說不定此番蕭家便能出個太子妃。

     這種想法若是讓外人得知,大抵會認為安國公夫人痴心妄想,白日發夢。實則所有人都不知道,當日蕭九娘的名字確實出現過承元帝的腦海,且讓他斟酌了許久,太子看似平易近人,實則拒人於千里之外,這麼多年來,能讓太子另眼相看的貴女,除了一個孟嫦曦,便只有一個蕭九娘了。

     尤其兒子之前失蹤了一會兒,卻是和這個蕭九娘在一起,雖從內侍口中得知,太子和蕭九娘只是偶遇,但太子能出言讓九娘同路,對承元帝來說已經是讓其吃驚的事了。

     承元帝有一瞬間,生出想點了蕭九娘為太子妃的念頭。

     可惜這個念頭很快便壓了下去,蕭九娘年紀太小,連十四都還不到,這麼小的年紀又如何繁衍子嗣。之後選了王家的嫡女王嫣兒,所有人都浮想聯翩,甚至因此猜測承元帝是不是有什麼大動作。無人知曉,承元帝之所以會點了王嫣兒,不過是看她體態易於生養,且身份也不低罷了。

     這一切外人自是不知曉,九娘不知曉,安國公夫人也不知道,不過卻並不影響她對蕭九娘的欣賞。

     這種欣賞是看出了九娘日後的潛力,也是看出了她日後可利用價值,尤其此時因為王家突然崛起,再說明白點,昌平公主又可以得意起來。安國公夫人本就在為朝霞郡主與蕭九娘之前的事頭疼不已,此番蕭九娘提出去國子監念書,不禁讓其讚賞對方的心志,也為她解了一項難題。想著九娘如今年紀還小,也不會耽誤日後之事,安國公夫人很爽快的答應了。

    “你的想法是好的,這樣吧,祖母會命人去操辦此事,你且靜候佳音。”

     有人代勞自是好的,想著袖中那張楚王的名帖,九娘覺得也沒有拿出來的必要。

    *

    安國公府辦事的速度很快,很快九娘便收到了安榮院那邊的傳話。

     同時而來的還有一套國子監的常服,與鏤刻著蕭九娘之名的學牌,以及允許入學的批文。

     知曉九娘要去國子監念書,蕭家的小娘子們盡皆是欽羨不已,蕭三娘當年也有這種念頭,可惜蕭家無人關注此事,她素來秉性柔順,也不過是自己想想罷了。

     在蕭家人的想法里,女兒養大了,就是拿去聯姻的。外貌和學識不過是附加值,有那點功夫還不如多去參加一些各家的筵宴,爭取博得個好名聲,日後也便於出嫁。

     又過了兩日,九娘入學的時日到了。

     一大早,翠雲閣里便忙碌了起來。

     用罷了早飯,蓮枝幾人拿出那身顏色素淡的國子監學生常服,服侍九娘穿上。

     衣裳剛拿到手上,蓮枝便露出不愉之色,一邊服侍九娘穿上,一邊抱怨:“娘子,這衣裳也太丑了,雖是料子不錯,但顏色黯淡,還不如還不如咱們家奴婢所穿的衣裳。”

     確實如此,這學生的常服以蒼青色為主調,上身是一件短襦,下身是條同色的長裙。若是男子穿這種顏色,大抵還是不錯,但像九娘這個年紀的少女,哪個不是紅啊黃啊,再不濟也有個翠色,衣裳上的刺繡更是花樣繁多。這一水的蒼青色,連個繡花都沒有,也難怪蓮枝會抱怨不已了,覺得委屈了自家娘子。

     “好了,既然是學生服,肯定大家都是如此,本就是去念書上學,又不是爭芳鬥豔去的。”

     蓮枝想想也是,倒不在出口抱怨。只是幫九娘梳發之時,免不了在其頭上動了些心思。

     太過顏色鮮艷的珠花鬢唇是不能用了,太過花樣繁多的髮髻也是不配這身衣裳,蓮枝便幫九娘梳了一個反綰髻,只是在兩邊各纏了一串米珠的發繩,腦後別了一支蝴蝶玉簪,耳上也帶了一對玉蝶耳璫。

     這麼一打扮,倒是看起來俏麗不少,素凈中帶著一抹這個年紀應有的稚嫩。拋去了華麗婀娜的打扮,這才是十三歲少女應有的模樣。

     之後,蓮枝和小翠兩人一人提著九娘的書囊,一人隨侍在後,先坐了軟轎去側門,之後換了馬車往國子監而去。

     馬車在國子監門口停下,蓮枝將書囊遞給九娘,這可不是在自家族學中,什麼婢女僕婦卻是不能帶去的。僅有一名安國公府的管事隨同九娘進了國子監,也是帶著九娘去所屬學院的。

     九娘被分在太學院,國子監分為六學,所謂六學,便是指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和算學。其中律學、書學、算學置學生一千人,學生皆為八品以下官吏子孫及庶人學子。四門學置學生八百人,學生皆為七品以上官吏子孫,至於太學院置學生五百人,皆為皇親國戚以及當朝三品以上的官吏子孫。

     先不提安國公府乃是國公的爵位,光九娘身負從二品的縣主之位,就足夠進入遍布世家貴族子弟的太學院了。

     一路進了太學院,太學院的建築大多朱顏碧瓦,雖無層樓疊榭,但屋舍也是林立分明。走過幾排教舍,入了後院便是一棟兩層小樓,管事領著九娘入了小樓,來到一處房間前敲了敲門。

     “進來。”

     得到允許后,推門而入,就見一間布置整潔的書房中,迎面正對門的方向擺了一張大書案,書案之後坐了一名鬚髮花白的老者,看年紀約莫有五十多歲的模樣,此人正是太學院的掌院博士司馬宏宇。

     管事上前恭敬的和司馬博士客套了幾句,便引著九娘上前施禮。之後管事離開,司馬博士則是領著九娘來到旁邊的一間屋舍,讓一名姓秦的典學領著九娘去教舍。

     到了第二排第一間教舍,此時方是第一堂課上罷,第二堂課開始的時候。見到秦典學到來,教舍中的男女學生俱是主動起身問好,秦典學一邊點頭一邊來到正前方一張書案之前,站定,道:“今日有新學生到來,希望大家以後能和睦相處。阮靈兒,待會兒散課後,你帶帶新學生熟悉一下學院情況。”

     “是,秦典學。”教舍中靠右側後方的位置,一個長相乖巧的少女應道。

     秦典學側首看了下蕭九娘,道:“蕭妧,你可以去自己的座位上了。”

     偌大一間教舍,只擺了橫五豎六一共三十張矮案,每張案后各有一坐席,席上覆有軟墊。九娘抬眼望去,見靠右後側空了一張矮案,便拿著書囊往那處行去。

     行走之間伴隨著一陣陣好奇的目光,不多到底有授業的秦典學所在,大家都是比較收斂的。

     來到自己書案前,九娘發現恰巧一旁的座位上,正是那名秦典學所說散課之後帶她熟悉學院情況的阮靈兒,便對她善意的點頭笑了一下。

     阮靈兒生得嬌小玲瓏,和九娘差不多大的年歲,卻是頗為靦腆害羞的模樣。見九娘對自己笑,不禁小臉漲得通紅。

     秦典學已經開始在上面講課了,九娘聽了幾句,知曉秦典學講的是《禮記》,便將之前備好的書卷拿了出來。

     太學院課程繁重,《論語》、《孝經》、《爾雅》是必修課,然後便是五經中的《周易》、《尚書》、《毛詩》、《左氏春秋》、《禮記》,必須選修兩門。此外儒家六藝也是必修。未來到國子監之前,九娘還不覺得,方才行走在來教舍的路上,經過秦典學一番講解,九娘現在頭都是大的。

     要知道她在蘭陵族學中那兩年,加上上輩子的雜學,也不過只學了《孝經》和《爾雅》,《論語》只學了一點,現如今不光除了將這三門重新學起,還要選修五經,還有儒家六藝,想起六藝中的射、御,九娘就不禁打個寒顫。

     可是人已經來了,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學下去,免得惹人笑話。更何況入國子監以來,九娘覺得裡面的這種氛圍還不錯,在這裡總好過日日在家和人爭鬥不休,且也能避開一些上層貴女們之間的一些社交場合。鑒於上輩子的經歷,九娘其實並不喜那些所謂社交的場合。

     九娘在下面心思紛亂的磨蹭著手裡的書,上面講課的秦典學目光移到這處來,不禁搖了搖頭。

    *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的樣子,院中響起一陣鐘聲,秦典學說了一句散課,才轉身離去。

     待秦典學離開,教舍中的學生俱都開始收拾著自己的東西。這太學院的課程安排很是鬆散,每日不過四堂課,上下各兩堂,此時正是第二堂課結束,待下午再上課,便要等到未時了。

     九娘望了望窗外天色,現在也不過巳時三刻的樣子,離下午上課還有近一個半時辰。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我叫阮靈兒。”

     身旁響起一個細小的聲音,九娘側首望過去,就發現那阮靈兒一副躊躇不前,十分猶豫的模樣。

     這個少女膽子有些小,這是九娘的第一印象。

     “我叫蕭妧,在家排行九,你可以叫我九娘。”

     阮靈兒似乎非常吃驚九娘的和善度,小臉更紅了,不過到底鼓起勇氣道:“秦典學讓我帶你熟悉學院的情況,這會兒離下午上課還早,你餓嗎?若是餓了,我帶你去飯堂用飯,若是不餓,我就帶你四處逛逛。”

     “我現在還不餓,咱們走吧。”

     兩名少女各自提起自己的書囊,離開了這間教舍。

     ……

    國子監佔地面積很大,不提其他作用的屋舍,光是上課的學院便分了五處很大的院落,太學院是其一。

     過了五處學院,靠後方右側的方向是學生們日常用飯的飯堂,以及住宿的宿館和一處供學生課間閑暇時休閑的後花園,不過學院中少有學生會在宿館住宿,這些人的家大多都在長安,且貴族官吏子弟遍布,會在宿館住的學生不是家中不在長安,便是一些庶民家的子女。

     阮靈兒帶著九娘到處看了看,便領著她往後花園去了,這花園與一般大宅邸家中的花園並無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沒有那麼精緻華美,以簡潔為主,不過面積倒是挺大,草木蔥鬱,隔幾步便有石桌石凳,以及供休歇的涼亭。

     此時花園之中有許多人,有身穿國子監常服的男學生拿著書卷搖頭晃腦不已,也有女學生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說話嬉笑,九娘和阮靈兒夾雜在一眾學子中,並沒有惹得旁人注意。

     在園中逛了一會兒,阮靈兒和九娘講了許多國子監學生都知曉的常識,見時間差不多到了正午,便領著九娘往飯堂去了。

     這飯堂只是簡稱,從外表看去頗為不俗,樓高三層,佔地面積不小。第一層是普通學生用飯之地,在此處用飯是不用花錢的,膳食統一供應,不可點菜。第二層比第一層要高檔一些,有菜單可點菜,但用飯需付錢。至於第三層比第二層又是高檔一些,三樓全是雅間,只有那些出身極為富貴且注重排場的學生才會結伴來此處用飯。

     九娘見彼此只有兩人,且初入學不易太過惹眼,便領著阮靈兒往二樓上去。

     這少女領著她在國子監逛了許久,不光不見厭煩,且極為有耐心,請人吃頓飯這是必須的。可是阮靈兒卻是連連擺手,說道在一樓吃便好了,二樓的飯菜太貴。

     九娘心中疑惑,她雖是初入學,卻是了解一些基礎情況的,能在太學院念書大多非富即貴的出身,太學院只收皇親國戚及三品以上大員的子孫後輩,這阮靈兒的行為舉止著實不像出身大宅門的貴女。不過這是旁人家的事,初次見面也不宜多問,九娘的好奇心其實並不太多。

     且九娘發了筆橫財,平日里那些錢除了讓蓮枝拿去收買下人,大多是用不上的,好不容易有個使錢的地處,豈能讓自己不盡興。更何況她是真心想感謝阮靈兒,見多了世家貴族那些個心眼多的貴女們,甫一見到這麼實誠的少女,九娘不由便心生好感,硬是拉著阮靈兒上了二樓。

     其實阮靈兒之所以會推拒,不過是天性不想給人添麻煩,見九娘態度堅決,便也不再推拒跟著她上二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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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6:43:50 |只看該作者
第62章

   二樓的布置格局和一樓差不多,偌大的場地,擺了許多桌案。其間以盆栽做了隔斷,坐了許多來此用午飯的男女學生。

     九娘以為二樓要比下面僻靜一些,卻未曾想到二樓比一樓更加人多。不過倒也可以想象的到,能來國子監念書的學生大多家中不差錢,也不會在乎這點午飯錢。九娘眺眼一望,見二樓幾乎已經沒有空座了,阮靈兒自然也看出這些,不禁扯著九娘的衣袖,道:“九娘,若不然咱們還是去一樓吧。”

     九娘倒是不介意中飯吃什麼,不過既然打定了注意要請阮靈兒用午飯,自然不能半途而廢。二樓既然沒有空桌,那便去三樓吧。

     “咱們去三樓。”

     說著,九娘便轉身往樓梯那處走去。

     就在這時,靠近二樓入口偏右側有一桌上突然有個女聲響起。因為離得距離不遠,且國子監的學生們大多教養不差,即使是說說笑笑,聲音都壓得比較低,這女聲一點遮掩都無,自然顯得格外高調。

     “咦,阮孟玲,那不是你那便宜姐姐嗎?怎麼今日倒是上這二樓來了,我記得她從來是在一樓用飯的。”

     九娘扭頭往那處看去,就見那處桌上坐了三名少女,年紀俱都不大,大約也就是十四五歲的模樣,說話的正是其中的一名少女,長相倒是不差,瓜子臉柳眉細目櫻唇,就是顴骨略顯有些高,顯出了幾分刻薄。

     而那名叫“阮孟玲”的少女,面相和阮靈兒有幾分相似,卻是比阮靈兒要嬌俏一些。國子監的學生服本就顏色寡淡,她倒是將其穿出了幾分亮眼,倒不是說阮孟玲眼光有多麼獨到,而是九娘來到國子監后,發現有許多女學生俱是如此穿。上身的蒼青色短襦是不變的,但是下面的裙子就顯得多姿多彩多了,各色顏色花樣俱都有,奼紫嫣紅,也算是掛著羊頭賣狗肉其中一種。

     這個年紀的少女俱是愛美的,且來此念書的大多出身非富即貴,這種行徑國子監中的博士、典學大多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倒是像九娘這種規規矩矩穿一身學生服的極少。在國子監中呆過一段時間的人俱都知曉,能這麼穿的俱都是那些卑賤的庶民胚子。

     只可惜九娘並不知道這些,再加上阮靈兒也是老老實實穿了一身學生服,她倒也沒有多想。

     只是她沒多想,並不代表別人不會多想,早就說了能來國子監念書的,大多背景不差,所以平日里院中的學生們行為舉止都是十分收斂的,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招惹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九娘以前呆在蘭陵,之後回到長安也極少出門露面,在國子監中本就面生,在座的三名少女俱都不認識,也因此便將她誤會成卑賤的庶民了。

     大齊階級等級分明,雖不若舊唐之時士族與庶民之間那麼等級分明,但情形也不過比那時稍微緩解了一些。這國子監一直以來都被貴族世家子弟認為是自身的圈子,雖先帝和當今承元帝一直提倡多多提拔寒門子弟,也將作為最高學府的國子監對眾多出類拔萃的寒門子弟敞開大門,但彼此之間的歧視和敵視一直都存在。

     阮孟玲柳眉挑出一個極為鄙視的弧度,看都未看阮靈兒身旁的九娘一眼,對阮靈兒道:“我還當許久未見你,你能長出息了些,可惜這只是我的奢望,和一個卑賤的庶民混在一處也就罷,還出來丟我的人!”

     阮靈兒小臉兒頓時漲得通紅,泫然欲滴,想哭卻又強忍住的模樣。

     其實換著平時她早就哭了,可她還沒忘記一旁受了“無妄之災”的蕭九娘。阮孟玲平時里欺辱她也就罷,她忍忍也就過了,可連累了無辜之人,阮靈兒就覺得尤其不能忍。

     所以她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往九娘身前攔了攔,“玲兒,我、我可是你姐姐,你怎麼、怎麼能對我如此說話,還有、還有九娘不是卑賤的庶民。”

     一段話讓她說得磕磕絆絆,小臉憋得通紅,可以想見這種行舉大抵還是第一次。

     九娘不由的摸了摸鼻尖,無緣無故被說是卑賤的庶民也就算了,她奇異的是阮靈兒的態度。

     且不說從小生在蕭家,見過了太多的伶牙俐齒、巧舌如簧、紅口白牙、口蜜腹劍,兩輩子的經歷,九娘還未見過如此與人爭辯之人。不是應該抓住一處弱點便窮追猛打,壓得對方抬不起來頭,並讓自己予取予求嗎?

     九娘可沒漏聽那句“姐姐”,姐姐被妹妹這樣欺辱,換成九娘早就教會她花兒為什麼這樣紅了。

     不過九娘從來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之人,見此情形便知道這阮家姐妹之間背後故事許多,她雖是對阮靈兒印象不錯,但沒有弄清楚情況下並不會妄加判定。

     “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姐姐!”阮孟玲一臉不屑的模樣。

     阮靈兒頓時被嗆得眼淚流了出來。

     之前那名樣貌有些刻薄的細目少女,開口道:“行了行了,你也少說兩句,別影響我們用飯的心情。”

     “哼,還不快走,這二樓沒位置了,你還是趕緊和這庶民回你的一樓去吧。”阮孟玲斥道,望向阮靈兒的同時 ,不屑的斜了九娘一眼。

     阮孟玲今日的心情並不好,無他,本是與好友約著一起用午飯,哪知到了后卻發現沒位置了,唯一的空桌便是挨著樓梯口這處。

     換著平日里,阮孟玲自然不會坐在這裡,在她的想法中,這裡人來來往往,十分吵雜,且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可是讓她花錢請人去三樓用飯,卻是頗為猶豫的,國子監飯堂三樓眾人盡皆知曉,菜食可是出了名的貴,比起長安城一些大酒樓也不差。

     阮孟玲雖是自認出身不差,可平日里的花銷也是有數額的,去三樓吃一頓要花她幾個月的月錢。她本是在猶豫之中,哪知竟有人來搶她們看好的桌子,因此起了一番爭執,雖是之後她以自己的身份壓過了對方,心中也是頗為不美。

     也因此在見到阮靈兒后,她說話才會如此嗆,當然她從來對阮靈兒態度就沒好過。

     九娘見過跋扈的,甚至比這更跋扈的都有,但她可沒有見過明明不是什麼皇親國戚,還一口一個庶民譏諷別人的人。別問九娘為何知曉對方不是皇親國戚,兩輩子的記憶中能稱得上是皇親國戚的人家中,並沒有一家是姓阮的人。至於幾個世家名門更不用說了,也沒有一戶姓阮的人,所以九娘真不知道這阮孟玲如此跋扈究竟依仗了什麼。

     被譏諷一句也就罷了,九娘只當對方年紀小,不懂事。可又來了這麼一句,以九娘的秉性怎麼可能會容忍。九娘撥開身前的阮靈兒,往前走了兩步,還不待她話語出口,突然被人扯了兩下衣角。

     “九娘,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我是她姐姐,我替她道歉,咱們、咱們走吧。”

     阮靈兒的聲音很細小,其間夾雜了小聲抽泣,更是讓人聽不分明,但站在她身前的九娘卻是聽清了。她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別人家的事她也不清楚,至於這兩句庶民之言,就當之前阮靈兒幫自己熟悉國子監內情況的報酬。

     她轉過身來,“走吧,咱們去用飯。”

     阮靈兒低首用帕子擦了下眼淚,紅著眼睛對九娘點了點頭。

     九娘之前的行舉自然讓阮孟玲三人看在眼裡,見此人半路認慫,俱是嗤了一聲。九娘既然打定主意不去計較,自然沒將這些放在眼裡,拉起阮靈兒,就往三樓的台階邁步而去。

     “咦,你是蕭九娘嗎?”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九娘停住腳步,扭頭看了過去。

     是一個不認識的少女,年紀大約和九娘相仿。

     那少女一臉的笑,快了幾步上前。

     “你是?”

     少女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莽撞,有些赧然,“哎呀,你大概不認識我,不過我卻是見過你的。那日在芙蓉園賞月夜宴,我在曲江池那裡放花燈,見你和太子殿下還有趙王成王幾位殿下一起同行。”

     九娘眨了眨眼,還是沒想起來是誰,那日的人實在太多,且因為是打著混過去的想法,她並未注意那些個貴女們。

     “我叫李楚兒,我爹是工部尚書,你也是在國子監念書嗎?那應該是在太學院,我也是太學院的學生,以後咱們可以一起玩兒。”

     這少女太熱情了,九娘有些不習慣,到底會做表面工夫的,她微笑著道:“我也在太學院,今日剛入學。”

     李楚兒眼含著期盼的望著蕭九娘,只是九娘說完這一句話,便不再言語了。她眨了眨眼,掩蓋住尷尬,道:“你應該還有事吧,那我不打攪你了。”

     其實九娘知曉李楚兒想的是什麼,就算不完全明白,但多少卻是懂的。這會兒正是用飯的時候,九娘和阮靈兒會來到這裡,自然是用飯。這李楚兒從二樓里側過來,定是看到方才的情形,跑過來獻殷勤的。

     九娘並不在意一頓午飯,可是這種不速之客,她又怎麼可能自找麻煩攬上身,畢竟大家不熟。

     九娘對李楚兒點了點頭,便轉身繼續往三樓而去。

     一旁桌上阮孟玲那三人直接驚呆了,她們可沒錯過方才李楚兒所說之言。“芙蓉園賞月夜宴”、“太子”、“趙王”、“成王”……

     這些“名詞”所代表的含義,幾人俱都懂,但對她們而言卻是可望不可及。就好比那芙蓉園賞月夜宴,眾人俱知曉那日本身的目的是為給皇子選妃,可是以三人的身份卻是沒有資格去,只能眼巴巴的暗中羨慕,哪怕是三人中身份最高的阮孟玲,都未收到宮中的花貼。

     能收到花貼,且和太子等一眾皇子同行的人身份如何,想必只會比阮孟玲高。好吧,是高了太多。

     李楚兒有些失望的轉過身來,眼神掃過目瞪口呆的阮孟玲三人,不禁譏諷的勾了勾嘴角,一點都不見方才熱情、爛漫的模樣。

     “真是瞎了狗眼,堂堂的安國公府的嫡女,聖上欽封的懿榮縣主,成王和楚王兩位殿下的嫡親表妹,竟落了一個卑賤庶民之說,呵呵……”

     隨著這聲譏諷味十足的“呵呵”,李楚兒從三人桌旁擦身而過,她並沒有指名道姓,可是阮孟玲三人俱都知曉對方說的是她們。

     三人的臉色更白。

     *

    三樓的價錢確實不便宜,不過味道倒是對得起這價錢。

     坐定后,阮靈兒又向九娘道了歉,但是再多的卻是沒有說了。也不知她是真傻還是假傻,似乎一點都沒有向這個明顯就可以當個靠山的蕭九娘訴苦。方才兩人上樓時,李楚兒替九娘“出氣”之言,可是盡皆收入兩人耳底。

     九娘也就只當方才的事並沒有發生,只和阮靈兒聊一些有關學業以及國子監內的事。

     待用過飯,已經快未時了,兩人便往教舍的方向而去。

     下午依舊是兩堂課,一堂課講的是《禮記》,一堂課講的是《論語》,《論語》九娘只學了一點,雖是聽得有些艱難,但多少能聽點進去,而《禮記》則是完全有聽沒有懂。

     實在不能怪九娘愚鈍,而是這課程都是統一進行的,自然不能因為某一人的進度,重新再講一遍,九娘沒有聽過前面,只是從半途聽起,自然是接不上的。

     上午便感覺到了聽課困難,這一下午兩堂課更是讓九娘宛如聽天書也似,九娘不禁開始考慮,是否要請一位先生回來專門教導她。若不然以這種情況來看,別說歲考了,她連旬考都不能過。

     雖然來國子監打著混時間念頭的世家子弟貴女們不少,可國子監也有自己的處事方式,每旬一次小考,每歲一次大考,且每次考試成績都是會張貼出來的,就算不能考個頭幾名,最起碼也不能太差,若不然不光自己的臉丟盡了,也會連累家中沒有顏面,畢竟長安城就這麼大。

     九娘蔫蔫的提著自己書囊,往教舍外走去,甚至忘了和阮靈兒打聲招呼。

     一路去了國子監側門,她抬眼望了一下,已經看到自家的馬車停在不遠處。這會兒正是散學時間,側門這處分外熱鬧,停滿了來此處接自家小主人回府的馬車。

     見九娘走過來,車夫恭敬的放下了車凳,小翠撩開車簾跳下馬車,扶著九娘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往前行著,九娘意興闌珊的望向窗外。

     小翠突然道:“娘子,奴婢帶您去見一個人。”

     九娘眨了眨眼,坐直了身。

     “那是自己人。”小翠道。

     如今這車上就三人,九娘、車夫以及她,小翠自然說的是車夫。

     九娘有些吃驚,卻又不吃驚,以前楚王可沒少干過這種事。上輩子自從依附了楚王以後,她身邊漸漸就添了許多楚王的人,先不提忠心與否,好用卻是不容置疑的。只是上輩子下了決定離開這一切,九娘就把自己身邊楚王的人全部遣散了。若不然以王四郎那種憋足的手段,怎麼可能會毒死她。

     上輩子九娘對自己身邊一大半都是楚王的人,很是警惕,心中也多少有些不舒服,這輩子卻是沒有這種想法,只要她效忠楚王一日,這些人便會對她忠心無二。至於不效忠楚王,九娘可從來沒有過這種打算,早說了要緊緊抱住這條大粗腿的,甭管是以什麼樣的身份。

     也不知道楚王找自己到底有何事?

     難道是有什麼“任務”了?

     *

    馬車一路往前行去,東拐西拐走了許多路,繞進了昇平坊。

     這昇平坊靠近東市,附近住戶大多為富戶商賈與小官之家,這其間九娘換過了一次馬車,此時所坐的這輛黑漆齊頭平頂馬車,上面沒有任何標誌,倒是不容易引人矚目。

     搞得這麼神秘,九娘心裡嘟囔,不過她也習慣了楚王素來周密的行事。

     無數的歷史證明,還是謹慎些好。

     九娘不由的緊張起來,難道是有什麼大事交給她去做?若不然何必如此慎重!

     馬車駛入了一處宅邸,這處宅邸與一旁其他宅邸並無不同,絲毫不起眼的三進院子。進了院中,馬車停了下來,九娘跟著小翠往裡行去。

     來到一處小院,院中環境很是清幽,常順站在上房門前的廊下候著。

     “九娘子。”

     “常內侍。”

     “殿下正在屋中等您。”

     常順幫九娘推開了門,本人卻並未進去。

     進了屋內,這是一間很寬敞的堂舍,一水兒的淡褐色木質地面,看裝飾和擺設是一間書房。除了有窗的牆面,其他靠牆的位置全是一排排的書架,上面放了許多書。靠北處一張偌大的曲足案幾,楚王正伏在書案后提筆在紙上寫著什麼。

     今日的楚王比那日夜宴所見,多了一分清朗,白日下本就俊美的五官,更顯得俊逸逼人。一身寶藍色的錦袍覆在他並不強壯卻碩長的身軀之上,顯得格外的清爽又不失威儀,襯著這滿屋的書香,平添了幾分書卷氣。

     白皙且骨節分明的大掌,修長有力,持著一支紫柄的狼毫毛筆,正認真的在紙上筆走游龍。楚王未抬頭,九娘也就沒有吱聲。

     “那處有軟榻,靠右第二個書架上第三排的第一本書。”

     楚王的話沒頭沒腦,九娘卻是聽懂了。她去了自己右手邊的第二個書架,從第三排抽出了一本書,書上偌大兩字“禮記”。

     然後她便拿著這本書卷,去了窗下的軟榻上坐下。

     正低頭寫著什麼的楚王,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了一抹什麼,只可惜九娘並未看見。

     九娘心情詭異的看著手中的這本“禮記”,一個時辰之前她還在頭疼自己的學業,而剛好那堂課便講的是“禮記”,這番到此處來后,楚王讓她看的又是“禮記”,難道有什麼貓膩不成?

     所以說心思太多的人,其實並不好,本來一件很簡單的事,讓她來想卻是想得頗為複雜。

     楚王抬眼看著坐在軟榻上的少女,一身蒼青色國子監學生常服,本來沉穩的顏色卻因著對方膚白皮嫩,所以將對方顯得年紀極小。明明年紀就不大,這麼一穿更顯得稚嫩如娃娃,若不是少女臉龐的輪廓十分精緻,早已脫離了女童的範圍,楚王還覺得一如當年。

     見她魂不守舍的磨蹭著手裡的書,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模樣,楚王無聲的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狼毫筆放回筆擱上。

     “你入了國子監后,被分到了太學院?”

     九娘點點頭,摸不清這麼簡單的問題,怎麼楚王還要問。

     “五經之中,必須選修兩門,你選的是哪兩門?”

     九娘抬頭望了楚王一眼,倒也沒有遮掩,“左氏春秋和禮記,本是想著簡單點兒,可是似乎一點都不簡單。”

     說到最後,小嘴撇了撇,模樣有些可憐巴巴的。

     楚王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不知是不屑還是譏諷九娘單純,瞧低了流傳多年的儒家典籍。楚王自幼好學,自然明白其中的博大精深,可是想著她才不過十三,正是豆蔻年華,又哪裡懂這些,不禁心有些軟了。

     “你在蘭陵學過什麼?”

     這種先生詢問學生學業的口氣,讓九娘不禁垂下了小腦袋,感覺格外的心虛。

     當年上族中女學時並不覺得,總感覺自己還算學有所成,此番來到國子監之後,雖九娘表面上並未顯露什麼,只是這一日便能看出那些她以為來偷摸打諢的貴族子弟,其實並未她所想的那般無用。至少從今日所見所聞就能看出,隨便拉出一個大抵也比自己這連半吊子都稱不上的強上許多。

     “除了一些基礎的,只學了一點“孝經”和“爾雅”。”

     此時九娘已經不敢說自己學全了,來到一處大天地,方知自身其實是井底之蛙。

     楚王點了點頭,“你倒也知曉自身的不足,別以為那些學生都是去混日子的,世家貴族之女你既知曉都不是簡單的,又怎麼能妄論那些人都是酒囊飯袋?你以為入了這國子監的學生們,都是來幹什麼的?”

     避禍?混日子?

     這是首先出現在九娘腦海中的想法,不過見楚王特意提出來說,就知曉不是。

     九娘雖沒有回答,但眼中表現的就是這個意思,楚王不禁搖了搖頭。其實也不能怪九娘,她兩輩子的經歷大多都是在後宅廝殺,雖因為和楚王的這層關係,九娘多少比其他后宅女子多了一分銳敏的目光與先見之明,但到底沒有接觸過太多外面的事,自是不若楚王這種已經參與朝政大事的男子。

     楚王不言望著九娘,九娘凝神想了一會兒,小聲道:“念書?”

     感覺自己似乎被瞅了一眼,九娘趕忙道:“可能有些人是為了念書,以期為自身日後謀個好前程,例如那些庶民子弟和庶出的子弟。但還有些人不是,他們是替家族來……拉攏和結黨的。”

     最後這句話說得聲音有些大,說完后,九娘便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楚王不以為然地點了點,“你能知道這些說明你還不笨,這種情況以太學院和國子學兩院最為嚴重,其中國子學因著不論身份,只要學問出眾者俱可破例進入,一旦能進入國子學,日後前程大抵不差,也是父皇用來挑選棟樑之才的所在,所以平日里大家都比較收斂。但是太學院因為充斥著各類貴族世家官吏子弟,倒是要比其他幾院情況複雜的多。”

     “當日讓你去國子監念書,本王便想到這一情形,不過到底你是女子,很多有關朝政上的事並不會牽扯到你身上去。本王之所以會對你說這些,不過是給你提個醒,在院中多看少說,是非當避則避。當然,避不過,也不怕。”

     九娘乖乖地點點頭,哦了一聲。

     “當日本王曾答應過你,為你開學啟蒙,可惜當時礙於要回長安便作罷。此番你既基礎不穩,本王自當為你補漏解疑。從明日起,只要本王有閑,待你散學之時,便會命人載你來此處。”

     “啊?”

     九娘很驚訝,以至於有些目瞪口呆。

     楚王瞥了她一眼,又提起擱在筆擱上的筆,“今日你且回去,退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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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6:44:04 |只看該作者
第63章

    楚王的心思不要猜。

    這是九娘積累了兩輩子的經驗,因為你猜也猜不透。

    九娘一向自認還算是個聰慧之人,可若是和楚王比起來,可就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了。

    鑒於上輩子的經歷,九娘一直對楚王飽含著至高無上的敬仰,這無關於其他,而是在於心志。對於一個走一步看十步之人,他的心思永遠是深沉莫測的,而庸人只有事到臨頭才會發現端倪。

    九娘自認她在楚王面前,就是那個所謂的庸人。

    楚王提出給九娘補漏解疑,九娘自然不會當成表面那麼簡單,她自動按照上輩子經驗認為楚王此舉肯定是別有深意。

    可是真的有深意嗎?

    截止至今,九娘都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自那次從私宅離開,之後九娘每日散學后都會被接去私宅,不過見到楚王的時候卻很少,只有那麼可憐的兩次,其他時候則是一個鬍子頭髮都白了的老者教她。

    九娘並不認識這名老者,這老者除了與她講課,平日里並不與她多說話。九娘也能看出這處私宅不同尋常,倒是沒有不識相的多問。每日來了,便是到那間單獨辟給她的堂舍中學習,學上一個時辰,便會有人送她回安國公府。

    這些日子,安國公府內十分平靜,九娘早出晚歸,並不與府中之人打交道,一些暗裡的紛爭倒也暫時波及不到她頭上去。不過蓮枝等人在家,也沒少打探許多消息與她聽。

    據聞,朝霞郡主這些日子格外高調,早先日子還會做戲去安榮院請安問好,此番也不知是那次厭勝之事的後遺症,還是蕭杭一直不給她好臉色刺激到她,她如今連表面和諧都不做了,似乎十分怨懟蕭家人之前的態度。

    那日芙蓉園夜宴,隔了一日承元帝便發下聖旨,經欽天監和禮部共同商議,十月初八乃是一個數十年難得一遇的好日子,所以太子大婚之日就定在十月初八。

    八月中旬到十月初八,中間不過只有兩個月不到的時間,換成一般世家子弟的婚禮,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也籌辦不好,更何況是一國的儲君太子。不過承元帝決議如此,舉朝上下自是開始緊鑼密鼓的籌辦起來,現如今一般小事都不敢往上報,一切皆為太子大婚事宜讓道。

    九寺之中除了大理寺、宗正寺以及太府寺,其他六寺並同禮部和內侍監尚宮局俱是開始忙碌起來。

    朝霞郡主也是這個借口,外甥女大婚,當姨媽的怎能置之不理呢。日日往王家去,恨不得住在自己姐姐家中。其實朝霞郡主一個做長輩的,又能幫個什麼忙呢,也不過是張嘴吩咐兩句,自有下人去辦,且王家那麼大一家子,也用不上她。

    蕭家眾人俱知她的心思,朝霞郡主這一切行舉不過是在做給蕭家人看罷了。可是明白也無用,如今只能暫且忍氣吞聲。

    王家人這陣子很風光,朝霞郡主也很風光,更不用說是昌平公主了。

    對於昌平公主來說,這就像是天上掉下一塊金子,正好砸在她的頭上。自己哥哥的心思自己清楚,別看昌平公主喜歡攪三攪四,不該碰觸的忌諱一概不去碰觸。只要太子一日不死,成王趙王那些個皇子一點機會也都沒有,早年昌平公主不是沒生出其他念頭,但是事關太子,她卻是不敢妄然去挑戰親哥哥暴烈的脾氣。

    如今太子要大婚了,娶得還是她嫡親的外孫女,現如今在王家人以及昌平公主眼中,太子是不是個病秧子已經不重要,只要王家的女兒能誕下一個小皇孫,以後王家就是板上釘釘的天子外家,而她則會是皇后乃至皇太后的外祖母!

    多麼光輝榮耀!

    長安城內眾人皆知這一道理,所以看待王家乃至昌平公主一脈,格外的討好。當然有討好的,自然也有眼紅巴結甚至忿恨的,太子大婚此番擋了多少人的路,壞了多少人的好事,自是不用說,眾人也都知曉。所以與此同時,長安城四處表面因太子大婚顯得喜氣洋洋,實則背地裡的暗動一直沒消停。

    不過這一切都和九娘沒什麼關係,現如今她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國子監學業上面,明知道安國公府如今是一團渾水,她自然不會沒事攪和上去。

    在國子監呆得這半個月來,九娘也對國子監里的情形大致有個印象,確實如楚王所說,其內玄機甚多,但因著她是女子,倒也沒什麼事找來她頭上來。

    九娘在國子監一貫的少言寡語,很少與人打交道,那日之後關於九娘的身份便在國子監里暗中流傳,因此想討好九娘的女學生也不少,不過她一概秉持著親切有禮,再多卻是沒有了,都是人精,自然懂得過猶而不及的道理。

    唯一稱得上親近些的,就只有那個阮靈兒了。

    現如今九娘對阮靈兒的身世也有所了解,驚詫之餘不免覺得有些狗血。

    阮靈兒的身份並不差,其父乃是尚書省的右僕射阮大人。這阮大人平步青雲之路頗讓人感到驚奇,本身乃是一寒門子弟,因學識過人才華橫溢而入了國子監,從國子監一名律學院普通學生一路入了國子學,之後為承元帝看中,從六部中的一個普通官員,一路升至尚書省正四品左丞。之後前尚書右僕射徐大人告老,由當時才年逾四十的阮成茂接了這右僕射一位。

    所以說,這阮成茂能有如今這個地位,除了本身能力確實讓人側目,讓素來愛才若渴的承元帝非常欣賞以外,更多的則是來自於老丈人徐僕射的鋪路搭橋。

    徐僕射本身也是寒門出身,為人清正廉明,在朝中頗有威望,早年憑著一己之力坐上這右僕射之位的,一坐就是二十餘載,不光深得先帝與承元帝的信任,門下學生無數,可謂是桃李滿天下。

    有了徐僕射的幫襯,阮成茂自然是事半功倍。

    而阮成茂也確實當得起老丈人徐僕射的力捧,為官近多年來一心為民,做了不少利國利民的大事,不管是對上還是對下,都對得起他這個右僕射之名。不過人無完人,很少有人知曉當年阮成茂身上也是有為人詬病的地方。

    寒門子弟歷來娶親早,阮成茂也不例外。阮成茂在未進國子監之前,便由老母操持著在鄉下娶了一房妻室。之後阮成茂在國子監嶄露頭角,順利入朝為官,按理說其妻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可是世事從來無常,阮成茂在長安城嶄露頭角之時,早已有人對他打上了主意。

    那人就是前右僕射徐大人。

    當年阮成茂也算是徐僕射的門下之一,不光青年才俊、人才出眾,且其心性學識都頗為讓徐僕射十分欣賞。徐僕射一心為民,清正廉明,卻在子嗣之上頗為艱難,幾十年來就是近晚年時得了一女,當時他與老妻本以為今生無後了,得了一女自然如獲至寶。

    有了子嗣和沒有子嗣,想法是完全不同的,徐僕射自然要開始為女兒以及為徐家以後打算。恰恰阮成茂的出現,讓其留了心,經過一番考驗,徐僕射對阮成茂甚為滿意。

    至於阮成茂已有妻室,這種問題是不被徐僕射放入眼底的,齊律上對男女婚姻關係限制嚴格,可到了他這種層次上,卻是沒有人敢與他為難的。

    於是事情便理所當然的開始進行了,阮成茂休妻再娶,休妻的理由是無後。

    阮成茂的原配確實沒能為夫君誕下一名男丁,甚至連阮靈兒都是阮成茂入朝為官之後才懷上的。阮家家境貧寒,阮成茂之所以能一路扶搖直上,早年離不了其老母和賢妻的操持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少不了,尤其家中供一個讀書人,其艱辛可想而知。阮成茂原配不是沒有懷上過,卻因太過勞累小產了兩個。

    很多時候,事情就是這樣,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一個糟糠之妻,又哪裡比得上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師之女。且世人都知曉娶了徐家的女兒代表什麼,沒有人能頂得住這種誘惑。

    當年沒少有人對阮成茂詬病,可又能怎樣呢,舉朝上下皆知之事,徐僕射潑了幾十年的老臉不要,誰敢與他為難,沒看見承元帝都沒說什麼嗎?再加上阮成茂確實能力出眾,辦成了許多利國利民的大事,眾人倒也漸漸將目光放到其能力之上,不再關注私事。

    畢竟不管是什麼時候,私事總是要與大義讓道的。至於阮成茂的原配與其原配所出之女境遇如何,沒有人關心這個問題。

    阮成茂原配被休沒多久,便鬱鬱寡歡兼積勞成疾去世了,阮靈兒作為阮家的嫡長女,其母逝世時還小,從小由祖母帶大,待其長至七八歲的時候,祖母逝世,從此變成了一個沒人可依靠的小可憐。

    阮成茂忙於朝政,續弦的徐氏倒也極少與阮靈兒為難,就是忽視她罷了。截止至今,外面人只知曉阮家有個千金阮孟玲,卻不知阮孟玲還有個嫡姐阮靈兒。知曉阮靈兒還是其來到國子監念書後,可是知道又怎麼樣,阮家上下一概對阮靈兒忽視,阮孟玲年幼且天性刁蠻,雖屢屢有針對阮靈兒之舉,但倒也沒有對其造成實質上的傷害。

    世家名門在外人眼裡,是光耀至極的,實則哪家子沒有些類似這種腌臢事,無傷大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了,尤其阮靈兒素來懦弱膽小。

    甚至連九娘知曉了阮靈兒的身世,除了對其抱有憐憫之心,也不能做其他,畢竟這是對方的家事,旁人又怎好多言。

    這一日,待散課鐘聲鳴起,九娘便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

    “九娘,外面似乎要下雨了,你沒有帶傘,若不然我去宿館拿一把給你。”阮靈兒望了望窗外道。

    阮靈兒是住在國子監宿館的,逢休沐之時才會回家,這在一眾貴女之中實屬罕見,不過阮靈兒倒是處置若素。阮家是有給她配一名婢女的,日常在宿館照料她飲食起居,每月的花用也從不少她的,讓阮靈兒選,她覺得呆在宿館里反而自在些。

    九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黑壓壓的,陰沉得厲害,不過這會兒倒是還沒有下雨。估摸了一下從這裡到側門的路程,她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這麼近,家裡來接我的馬車就在側門,應該不會這麼倒霉。”

    “那你快走吧,免得待會兒下起雨來。”

    “你也趕緊回宿館,別在教舍多呆。”

    兩人道了別,便分頭離開教舍,九娘急急往側門處走去。

    天陰沉沉的,壓得極低,給人一種壓迫感,不由自主所有人的腳步都迅速了起來。到了側門,遠遠看見那輛熟悉的馬車,九娘三步兩步便走了過去,上了馬車。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轟隆一聲雷響,將還未在馬車上坐定的九娘,嚇得就是一驚。

    九娘不禁皺起眉來,這鬼天氣!

    風越發大了,將車簾吹得上下翻動,小翠上前將車門合上,馬車的車輪已經開始轉動,往前駛去。

    此時自然不是回安國公府,而是往昇平坊那處私宅而去。

    從位於務本坊的國子監到昇平坊的私宅,要經過好幾個坊市,行至半途,便聽得車外,雨嘩啦嘩啦開始下了起來。

    雨越下越大,此時天地之間除了這狹小一隅,似乎完全都被淹沒在一片雨聲之中。

    “若不然先找個地方避避雨。”九娘道。

    小翠望了望窗外,上前推開車門和外面的車夫說了幾句什麼,僅這一會兒的時間,且車門就只開了一道口子,九娘便能感覺到外面的狂風驟雨有多麼猛烈。小翠縮回頭來,額前的發被吹得亂七八糟,臉頰也被雨水打濕了。

    “車夫說附近沒有避雨的地處,且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了,還不如一鼓作氣趕回宅子里去。”

    九娘點點頭,不再多言。這車夫載了她這麼久,雖日里很少對話,也是看得出對方是個極為謹慎穩重之人,既然能說出這話,自是有把握。

    大雨之中,一輛馬車踽踽獨行。

    昇平坊的私宅,溫暖乾燥的書房中,早已明了燭火。

    坐於案前的楚王,放下手中的書卷,道:“去看看,到了沒有?”

    常順苦著臉,不過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他已經去看過好幾次了。

    不多時,常順奔了回來。

    “到了到了,剛到門口。”

    常順的聲音有點大,楚王看了他一眼,“到了就到了,這麼激動作甚?”

    若不是殿下您總是追問,奴婢又何須如此激動!常順苦逼的想。

    ……

    這處私宅平日里十分清幽,下人並不多,九娘也習以為常,可是今日下人卻多得有點詭異。

    車門剛一打開,九娘就見車外站了幾個身著蓑衣的僕從,手裡持著各種雨具靜候著。

    “娘子,奴婢背你吧。”望著地面上急急流過的雨水,小翠道。

    看著小翠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身板,九娘搖了搖頭,從馬車裡邁了出來。

    頭上已經被偌大的油紙傘遮住了,可是風大雨急,卻是起不了什麼作用,小翠從一旁下人手裡拿過一件披風,便裹在了九娘身上,在一行幾個下人護持中往宅內行去。

    待到了堂舍前,九娘倒還好,只是衣裙上有幾處沾了雨水,裙擺和鞋履濕了,而小翠卻是渾身濕了個透頂。

    兩人邁入室中,頓時覺得一片溫暖之意迎面撲來。

    九娘站定后,才發現屋中有人,常順立在屋內,而平日里她慣用的書案卻是被一人佔了。

    這人正是楚王。

    小翠一見楚王,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九娘柳眉輕攏,往前走了一步,似是無意擋在小翠身前。

    “快去換身衣裳去,護著我倒是讓你淋了個濕透。”

    小翠沒敢動,直到楚王揮了揮手,才急急退了下去。之後楚王將目光投注在九娘身上,放下手中的書卷。

    九娘這才笑著道:“表哥,你來了,怎麼今日有空來?”

    之前楚王所言要為九娘補漏解疑,其實九娘並沒有放在心上,楚王有多忙她是知曉的,雖然她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但之前那兩次他教導自己功課便顯現了出來,每次一個時辰的課時總是剛過半,人便有急事離開了。

    所以之後來了位老先生教導自己,九娘並不驚訝。其實楚王能在百忙之餘,給自己找來一位先生教授她學業,她已經很感激了。這種事九娘也不是不能自己做,只是她身處蕭家,請一位先生來雖不是什麼大事,卻是要和家中長輩報備,而她恰恰不想在這種時候惹人注目。

    楚王沒有說話,目光移至九娘腳下的水窪上,這不光是小翠身上的雨水所致,也是九娘的。她的繡鞋和裙擺早已濕透了,此時站在光潔的地板上,自然弄得地上一片水漬。

    九娘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腳下,表情乾乾的縮了縮裙下的小腳。楚王愛潔,九娘知曉,若不然方才小翠也不會因為弄濕了地面,便嚇得跪下。

    楚王的眉擰了起來,吩咐常順道:“命人取個火盆,並煮碗薑湯來,備熱水給她沐浴。”

    常順趕忙下去安排了。

    不多時,便有兩名面孔陌生的婢女進來,一人手中端著一個燃了炭的火盆,還有一個手裡則是捧了幾塊乾淨的棉帕。

    九娘隨著婢女去了一旁軟榻上坐下,其中一名婢女跪著幫她褪去了鞋襪,並將火盆端了過來。

    橘黃色的火光,代表著溫暖和舒適,讓九娘不禁舒坦的嘆了口氣。婢女先將九娘沾了雨水的小腳拭乾,然後便用手掌托著,用炭火烘烤,一來是給九娘暖腳,二來也是借著溫度烘烤她濕透的裙擺。

    腳心頓時暖了,雖濕潤的裙擺還未烤乾,但渾身的冰寒早已褪去。這時候九娘才感覺到窘意,倒不是說她不習慣讓人這麼服侍,而是這麼服侍的時候,一旁還坐了一個大活人。

    九娘悄悄的抬眼去瞅楚王,發現他的目光專註於手中的書卷,才放下了心。

    腿腳都暖了,人也有些倦了,九娘往後歪了歪,靠在鬆軟的靠枕上,舒服地半眯著眼睛。

    小小的蓮足只有婢女巴掌那麼大,腳型精緻,五個小小的腳趾肥嘟嘟、粉嫩嫩的,俏皮的微微翹起,在橘黃色的火光下,襯得格外晶瑩剔透。

    楚王只是一抬眼,便看到這一幕,莫名有些心癢,在心中比劃了下,得出了一個結論。

    她果然還小,腳小,人也小。

    ……

    熱水很快便備好了,九娘跟著婢女去了一旁房間里沐浴。

    舒服的洗了一個熱水澡出來,乾淨的衣裙已經備好,看式樣和花色都是少女所穿,九娘也沒有疑惑來處,反正在她心目中,楚王殿下是無所不能的。

    頭髮也洗過了,擦乾后濕潤的披在身後,九娘又回到軟榻那處。一面捧著熬得濃濃的薑湯小口啜著,一面讓小翠替自己烘乾頭髮。

    “這雨看似不會停了,本王已經命人去安國公府傳話,說你因為雨勢過大便準備呆在國子監宿館過夜,今日便留在此處歇息,明日會有人送你去上學。”

    九娘哦了一聲,乖乖地點了點頭。

    室中恢復了靜謐,屋外的瓢潑大雨和室內的靜謐似乎完全成了兩個世界。

    九娘坐了一會兒,見楚王也不說話,不禁問道:“邱先生今日不來了嗎?”

    邱先生便是平日里教導她功課的那位老先生。

    “本王今日有閑,便讓人通知他今日不用來了。”

    九娘又哦了一聲。

    楚王抬眼瞥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九娘便披散著頭髮,趿著軟底繡鞋步了過去。

    過去之後九娘才發現,那處位置上早已放了一張厚厚的軟墊,包括案几上,也擺了兩套文房四寶、筆擱、紙鎮之物,看來這一切都是提前準備好的。

    九娘在楚王對面跪坐下來,小翠取來了她的書囊,九娘將書囊放在腿側,從裡面拿出了一本書攤了開。

    “邱先生,教到你哪兒了?”

    “執天子之器則上衡,國君則平衡,大夫則綏之,士則提之。”九娘答。

    楚王點點頭,開始延著昨日邱先生所講,繼續為九娘講解下去。

    楚王並未像其他先生授課時一般,還需手持書卷講解,他聲音不疾不徐,音調緩沉而有力,似乎所講內容早已成竹在胸,滾瓜爛熟。

    其實若是有所準備,其他人也可如此,但也絕做不到楚王如此從容。世人只知楚王好學,才學是眾皇子之首,無人知曉楚王的學識其實不下一些大儒。只是他慣於藏拙,且從不以此為噱頭嘩眾取寵。

    九娘方一開始也不知曉,只是上輩子一個偶然的機會才得知,楚王竟然有過目不忘之能。

    楚王喜書,且愛書,府上所藏最多的便是各類書卷典籍,再加上有過目不忘之能,九娘簡直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楚王是個妖怪,這並不是一個貶義詞,而是九娘的心得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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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6:44:19 |只看該作者
第64章

    認真來講,楚王其實算是一個好老師。

    他從不會因為學生愚鈍而怒斥,更不會因此而大發雷霆,只會耐心極好的再次給予講解。上輩子教導九娘習字便有例子可循,這輩子也是如此。

    和楚王處久了,其實九娘已經漸漸的不怕他了,這輩子究竟與上輩子不同,上輩子她是一個主動巴上去的小狗腿,這輩子雖然她也是主動巴上去,卻多了一個'表妹'的名頭。

    表妹耶,若不是真心將自己當做妹妹看待,這素來冷淡的人怎麼會給她如此多的好臉色,要知道上輩子楚王可是出了名的大冷臉兼大黑臉。

    外面還在下著雨,室中卻是極為溫暖,九月末的天本是用不著火盆的,可是此時室中卻是在角落裡放著兩個火盆,讓整個室內顯得暖融融的。

    九娘有些昏昏欲睡。

    一隻小手支著左臉頰,另一隻手百無聊賴的翻著書卷。實在也不能怪她,而是一冷一熱,又洗了熱水澡,這會兒舒舒服服的坐在這裡,又有一個好聽的聲音做伴奏,是個人她也得犯困啊。

    楚王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見方才還是正襟危坐的小人兒,不過是一會兒時間便變了姿勢,心想她果然不怕他。

    楚王此時的心情有些詭異,現如今很少有人能在他跟前如此怡然自得,隨著他年紀的日益增長,怕他的人越來越多。早先年在宮中沒少給自己臉色看的內侍監的內侍,現如今每一個不怕他的,尤其他開府也已有三年,門下幕僚賓客眾多,隨著手中的權勢增長,自是不同以往。

    此時的楚王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母早亡,只能依靠皇后一系的那個瘦弱少年了,而是變成了一個僅憑一己之力,便能和成王趙王兩系分庭相抗的對手。甚至連早年必須仰視的兩位皇兄,如今都不敢對他等閑視之,可這個少女卻能,似乎一點都沒有應該懼怕他的自覺,就彷彿當年去蘭陵路上的那段時光。

    楚王的理智告訴自己,她應該怕自己,可是內心深處卻不希望看到那樣,這讓他的面對九娘之時,心緒頗為複雜。這一切僅是因為那個夢,那個荒誕不堪卻又極為真實的夢。

    楚王從來篤信子不語怪力亂神之說,也因此他對自己那個夢,一直是一種理智的態度。可是隨著這個奇怪的夢,斷斷續續持續了近三年之久,很多時候楚王也混亂了。

    明明這個人就在眼前,卻彷彿她其實是活在自己夢裡,以另外一種姿態,以另外一種境地活著。

    自那日蕭家的花園相遇之後,這段時間裡楚王每日都會做到那個夢,因著他每日很忙睡眠的時間很少,其實那個夢時間並不長,但它卻一直荒誕且連續性的持續著。

    在夢中,她替自己做的很多事,同樣他也給了她許多應有的幫助,即是如此,她的處境也是險象環生。而夢中的那個自己卻是極為冷漠,每每視若無睹,甚至直到她支撐不下去,才會出手……

    楚王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在'熬犬'。

    等同熬鷹,一種訓練手下的方式,逼著她爆發潛力。

    她一日日成長,夢中的自己越來越滿意,做夢的自己卻是內心恍然。

    每每看見夢中的她笑得一臉'燦爛',以一種近乎狗腿子的方式耍賴討好,楚王便想大聲喊道,錯了。

    他也曾喊出來過,可是到底是哪兒錯了,他卻無從得知。

    不自覺中,楚王講解的聲音停下來了。

    九娘本是昏昏欲睡,突然聲音停下,讓她頓時驚醒過來。望著對面看著自己晦暗莫名的眼神,九娘覺得有些心虛。

    “表哥……”

    嬌嬌的,軟軟的,九娘從來懂得人要因地制宜轉變自己處世的態度。例如這輩子她是楚王的'表妹',且他對自己一向容忍,所以這樣應該沒錯吧。

    身後傳來一個非常輕微的腳步聲,也是到了近前九娘才感覺出來,她扭頭看去,就見常順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

    托盤上放了兩盞茶,和兩盤看起來很好吃糕點,常順將茶盞一人面前放了一盞,把糕點擱在案几上,便退下了。

    楚王端起茶盞,拂了拂上面的茶末,便小口啜著也不說話。九娘偷眼瞄了他一眼,也端起茶盞小口啜了起來。

    嗯,茶湯滋味不錯,幾乎還原了自己的手藝,看來常順這幾年沒少被楚王'鍛煉'。

    啜一口,滿口生津,九娘突然感覺餓了,便伸出小手摸了一塊糕點來食。

    鬆軟的棗兒糕,滿是紅棗的香甜味道,還帶了一股奶香味兒,楚王不喜甜食,所以這是給她的吧。突然感覺心情很好,有一種受寵若驚的羞愧,表哥日理萬機也不為過,好不容易抽空教導她,她居然差點睡著了。

    九娘三口兩口便將那塊兒棗兒糕吃下,又去拿了一塊兒,討好的遞到楚王面前。

    “表哥,你也吃。”

    粉粉嫩嫩的小臉兒,披散在肩上如雲秀髮,襯得那巴掌大的小臉越發小。粉白帶著光澤度的櫻唇,嘴角沾了一點棗兒糕的殘渣,盈盈的大眼中宛若最澄亮的星子。

    不一樣,終究是不一樣的,她不會變成'她',他也不會允許她變成'她'。

    楚王伸出白皙修長的大掌,先是替她拭去了嘴角的殘渣,而後接過那塊兒棗兒糕,默默地咀嚼著。

    呃——

    好吧,這輩子哪能與上輩子一樣呢?也許楚王是吃甜食的。

    表哥表妹,當一個'表妹'實在不錯。

    ……

    吃了茶和糕點,九娘感覺自己好像也不困了。

    本是準備打起精神來好好表現,一改方才自己懶散的模樣,哪知楚王卻打住了給她講解的舉動,並丟了一本書給她,讓她去軟榻上呆著。

    九娘並不是一個喜歡苛責自己的人,跪坐在那裡學習與靠在軟榻上舒舒服服,她自是選擇後者。楚王既然說了,她自是按著他所言去做。她去了軟榻上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坐下來,倚著鬆軟的靠枕,閑閑的翻著手裡的書。

    書是一本遊記。

    這是給她打發時間的吧。

    另一邊,常順將案几上的雜物收撿了一下,楚王又開始伏案寫著什麼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外面的雨依舊沒有想停的樣子,淅淅瀝瀝的下著,倒是不如之前那會兒那麼急了,雨水打落在地面和瓦片上,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書卷上的字跡在九娘眼裡,一會兒放大一會兒又變小,漸漸模糊了起來。又過了一會兒,九娘便睡著了。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待九娘醒來眼前還是一片溫暖的燈光,她身上搭了一層薄薄的褥子,十分溫暖。

    抬起頭往書案那處望去,那個人依舊保持著她睡著之前的那個姿勢,也不知這樣多久了。

    在冷漠寡言的表面下,楚王其實是一個非常努力且認真的人,眾人只知曉楚王心機深沉、算無遺漏,不管做什麼事都成竹在胸,無人知曉其實在風光的表面之下,楚王實則每日連三個時辰的睡眠都沒有,很多時候只能睡上一兩個時辰。

    比起趙王成王那些擁有母族助力的人,楚王只有他自己一人,且要小心平衡幾方勢力,還得不引起上面那個人的忌憚。

    這一切皆是來自於九娘上輩子的記憶,可是從這輩子一些事情來看,似乎仍舊照著上輩子的軌跡進行著。

    九娘莫名覺得有些心酸,不禁開口道:“表哥,幾時了?”

    “戌時,你餓了?”

    楚王抬起頭,望了過來,低垂許久的頸椎發出抗議的呼喚,也因此九娘聽到了'哢吧'一聲,緊接著又是幾聲,九娘看到楚王轉動了幾下脖子。

    “有點。”

    “我讓常順傳膳。”

    不用楚王吩咐,常順便急急的下去了。之前他小聲提醒過兩次,可惜俱被殿下忽略了,看來這九娘子呆在這裡也不是沒有用處,至少殿下能記起用飯。

    ……

    晚飯極為簡單,也不過是五菜一湯。

    倒是做的極為精緻,且味道都很不錯。

    這是九娘第一次和楚王坐在一處用飯,其實也不算是第一次,上輩子也有過這種經歷,卻完全不是這種感覺。

    上輩子是'賞',而這一次卻沒有其他含義,僅僅就是兩人坐在一處用飯。

    九娘飯量小,只吃了小半碗碧粳米飯,便不再吃了,見她放下筷子,楚王皺起眉,眼神一掃,常順便笑著湊了過來。

    “九娘子怎麼吃得如此少,可是菜不合口味?”

    “不會,很好吃,不過我素來飯量小。”

    常順一邊往那邊遞了一個眼神,一邊拿起九娘的碗,舀了半碗湯放在她面前。

    “喝些湯吧,這湯滋補,奴婢特意吩咐廚房熬的。”

    “謝謝常內侍了。”

    九娘有些不習慣常順殷勤的態度,她可是知曉此人也是個面善心壞的主兒,上輩子沒少因為她抱楚王大腿,一面笑眯眯的叫著九娘子,一面給自己下絆子。之後見阻止不了,才改了態度。

    她努力的瞪大眼睛,想從常順眼裡看出一點點虛偽,可惜卻沒能看到,尷尬倒是有的,虛偽卻是沒有。

    “你都十三了,還這麼瘦,像你年紀這麼大的小娘子,都比你豐腴。”

    楚王淡淡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九娘的思緒。她不由自主低頭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前,一股惱羞成怒湧上心間。

    她上輩子也是這麼瘦的,她也知曉大齊以女子豐腴為美,可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她面說她不夠豐腴,哪怕是上輩子的王四郎也沒敢這麼說過。當然九娘見過王四郎偶爾流露出的遺憾之態,但那也是隱晦的,隱晦的懂不懂?他、居、然、就、這、麼、說、了、出、來!

    她露出兇狠威脅的眼神,往那邊直射過去,卻在對上楚王的俊臉後,不由自主便萎縮了。

    九娘摸了摸鼻尖,端起小碗兒擋住自己面上的表情。

    好吧,好吧,這是粗大腿,她可惹不起他。

    ……

    因為楚王的這句話,九娘一直到去休息之前都沒有理會楚王。

    望著那個氣嘟嘟的背影絕塵而去,楚王眨了眨眼,低頭又去看案上的公文。

    夜,很靜,只有燭火偶爾發出的爆裂之聲。

    突然,楚王修長的指節敲了敲桌面,已經進入昏昏欲睡狀態的常順,立馬抬起頭來。

    “撥個善於調養女子身體的宮嬤嬤過去。”

    呃,這句話是個什麼意思?

    望著那邊復又垂下頭的楚王,常順陷入了久久的不解。

    ……

    另一邊,九娘早已在榻上歇下,卻是久久不能釋懷。

    她烙餅子似的在榻上翻來覆去幾個回合,終於忍不住問道:“小翠,我很瘦嗎?”

    今日是小翠值夜,所以在九娘榻前打了地鋪,她早已注意到娘子的動靜,卻是沒敢出口詢問。

    聽了此言,她沉默了一會兒,道:“娘子這是纖細。”

    誰說小翠不善言辭的,人家只是話少,但是肚裡有貨。

    纖細?

    纖細!

    她上輩子可是纖細了一輩子,到死的時候還是纖細宛如少女……

    睡著後,九娘做了一個夢——

    夢的內容是上輩子發生過的一個場景,那時候她已經嫁給王四郎,王大夫人厭惡她,屢屢與她添堵,往王四郎房裡塞人……

    為了這事,她和王四郎大吵過幾次,起初還能和好如初,之後卻再回不到之前,隨著爭吵次數多了,兩人都是身心俱疲,她總是說著當初誓言,他總是說母命難為,讓她理解……

    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體態豐腴的姬妾,人是她的婆母王大夫人給的,她想著用之前的手段讓那姬妾消失,無奈不但王大夫人護得緊,王四郎也護得緊。

    她便轉了姿態,以弱示人,哪知那姬妾漸漸竟跋扈起來,私下裡譏諷她身段乾癟,不像女人,合該攏不住男人……

    種種污言穢語不堪入目!

    那是蕭九娘第一次對王四郎身邊的女人下狠手,以前王大夫人塞過來的,她不是使了手段壓得對方不敢動彈,便是讓其消失。

    而所謂的消失,不過是把人弄出了王家,換了個新地方讓其開始新的生活。月姬便是同樣情形下的悲劇產物,她又怎麼可能喪心病狂對這些無法左右自己命運的女子下手。

    可是府里卻流傳這些消失的人,是盡皆遭了自己的毒手。一起初蕭九娘是想解釋的,可是王四郎聽信流言怒氣沖沖前來質問,且為了鎮壓那些暗裡不安分之人,她便沒有賭氣沒有解釋。

    反正她就是毒婦,就這麼著了吧。

    那個姬妾是被她抓了把柄,當眾命人打死的,這一切更加落實了她毒婦的名聲……

    *

    次日,九娘醒來,久久無法平靜。

     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上輩子的一些事,卻因為不過只是一句之言,竟然又再度回憶起來。

     這致使她整整一個早上心情都不好。

     用了早飯,九娘便坐車往國子監去了。

     昨日的傾盆大雨似乎一夕之間便過了,一大早天氣晴朗,天高雲淡,小鳥在樹枝上嘰嘰喳喳的叫著,國子監內的大道上走滿了前來上課的男女學生。

     九娘提著書囊往太學院緩步前行,走在她前面不遠的有兩名男學生正在低聲著議論什麼。

     “……國子學前幾日的那場小比你聽說過沒?”

     “你是說王玎和杜衡之間的那場小比?”

     “對,就是那場。這王四郎不愧是眾所皆知的才華橫溢,這才進了國子學沒多久,竟然將杜衡給壓了下來。不過也合該他杜衡受辱,眼高於頂慣了,竟然去找王四郎的麻煩,這下臉可丟大了吧。”

     “……這杜衡心胸窄小,又怎麼和人家王四郎相比,人家可是風光霽月的人物,待人一向溫和有禮,哪像他杜衡鼻子恨不得長到眼睛上……”

     九娘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停頓了一下,神情有些恍然。

     是了是了,她怎麼能忘了,雖當年他與她相識之時,已不在國子監念書,可他之所以會在長安城揚名,也正是因為他有個'國子監第一人'的名頭,因為人才出眾,被愛才若渴的承元帝特意下命攬入朝中為官,卻是被他婉拒了……

     王家四郎是出眾的,也是王家這一輩兒的男嗣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一個,他溫和有禮、心胸坦蕩、待人誠摯,擁有不凡的家世與最好的樣貌,也不像當下貴族子弟那般囂張跋扈。

     長安城內眾人在議論旁人的時候,免不了會有幾句眼紅的譏酸之語,對他卻是說不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不光因為王家這幾年風頭正盛,也因為他確實當得……

     他就宛如一顆散發著無盡溫暖的暖陽,普照著身邊眾人,祛除了人內心深處的陰暗面,想當年她不也是因為這些才對其芳心暗許的嗎?

     可惜……

     可惜不適合的,終究不適合。

     九娘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煩躁感,不想再聽身前不遠處那兩名男學生的竊竊私語,不禁加快了腳步,準備越過去。可惜走的太快,且沒看前方的路,不小心撞到了人。

    “這位同硯,你沒事吧?”

     溫和低緩的男聲,陌生而又熟悉。

     一個女聲在旁邊乍然響起,“四郎哥哥,你被撞了,還問她有沒有事,你這人走路不看路的啊?!”

     九娘僵硬的抬起頭來,望向眼前這個扶著她溫聲詢問的人。

     這是一位俊秀端方的少年,纖瘦挺拔的身形,國子監統一蒼青色的學生常服穿在其身上,給其增添了一抹儒雅的書生氣。俊秀的臉上是和煦的淺笑,似乎並沒有惱怒自己莫名其妙被撞了一下,如玉的肌膚上在晨光下隱隱有波光流動,黑瞳中淺淺的閃爍著一抹關懷之色,就彷彿湖面上因風而起的漣漪。

     王四郎?

     真巧!

     九娘呼出一口氣,將手臂輕輕從王四郎的手中抽了回來,垂下頭來,“非常抱歉。”

     “無事。”王四郎灑然一笑,“這位同硯,你沒事吧?”

     “我也無事。”

     九娘乾乾的說了一句,然後對對方點了點頭,便急急離去了。

     “哼,這人真是,四郎哥哥,你沒事吧。”程雯婧對著那人的背影哼了一聲,轉頭關切的看向王四郎。

     “無事。”王四郎收回自己的目光,轉頭看向程雯婧,“雯婧妹妹,趕緊走吧,我領著你去太學院后,還要回國子學上課。”

    *

    蕭九娘自是認出方才王四郎身邊的那名少女。

     此人名叫程雯婧,乃是王四郎姑母的女兒,算是他的表妹。上輩子此人心悅王四郎,沒少因為自己和王四郎的關係,明面給自己臉色,暗中給自己使絆子。

     昨晚才做了那樣一個夢,今日便偶遇兩個記憶中的人,其中還有一個是上輩子的丈夫,讓九娘心下恍然。不過這也只是一時的,待在教舍中坐下之後,九娘便打定了主意,這輩子再也不會和王家人有任何牽扯。

     就如同她之前所想,不適合的,終究不適合。

     上輩子貪念那種溫暖和純凈,一時迷惘走了岔路,到了最後兩人從同床共枕的夫妻幾近成了路人。重活回來蕭九娘不是沒有想起過王四郎,甚至也對自己上輩子的一些事做了一個籠統的回憶。

     若是沒有她的'行差就錯',上輩子也不會造成那麼多人的痛苦,包括她自己,也包括他。所以這輩子老老實實,別去奢望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白的就是白的,黑的就是黑,黑的再怎麼裝,也不可能變成全然的白……

     上課的鐘鳴聲響起,教舍中的學生都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下。

     秦典學走了進來,身邊跟了一個很眼熟的少女。

     “今日有新學生到來,希望大家以後能和睦相處。”秦典學目光在下面游移了一下,放在九娘的身上,“蕭妧,待會兒散課後,你帶新學生熟悉一下學院情況。”

     “是。”

     九娘的臉色並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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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發表於 2016-6-14 16:44:33 |只看該作者
第65章

    這新來的女學生正是程雯婧。

    她似乎也認出了下面的九娘,杏眼大睜了一下后,瞪了九娘一眼,然後便去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

    兩堂課後,散課的鐘鳴聲響起。

    程雯婧坐在自己座位上想了許久,想起表哥所言讓她和學里的同硯好好相處,不要亂耍脾氣,才扭扭捏捏走到了九娘的書案旁。

    “哎,我叫程雯婧。”

    九娘自是早就將對方的舉動納入眼底,別說程雯婧排斥她了,其實她內心深處也不想和與王家有關聯的人打交道。只是秦典學吩咐下來,她也不好表現的太過明顯,只能做無事狀。

    “我叫蕭妧,你可以叫我蕭九娘。”

    “你是蕭家的女兒嗎?我爹是懷化大將軍程繼陽。”

    九娘自是知曉程雯婧的身世,程家從祖上開始就是將門,這一輩兒又以程雯婧的親爹程繼陽最為拔尖,也不過年逾四十便是正三品的懷化大將軍。

    程雯婧天性爽朗,做事直來直去,九娘其實挺喜歡這樣的人,只可惜上輩子因為中間牽扯了個王四郎,註定兩人不能成為朋友,反而互相敵對。九娘覺得自己應該改變心態,畢竟這輩子她沒打算和王四郎有任何牽扯,所以她不該將上輩子有些東西代入到這輩子來。

    想到這裡,她對程雯婧點了點頭,露出一個微笑,算是緩和了彼此之間尷尬的氣氛。

    一旁的阮靈兒似乎也看出兩人之間的不對,湊了過來,“九娘,你是要帶她去熟悉院中情況嗎?剛好我也沒事,咱們一起吧。”

    九娘看得出阮靈兒似乎想緩和兩人之間僵硬的氣氛,倒也沒有拒絕,站起身,道:“走吧。”

    程雯婧也不是個蠻不講理之人,對蕭九娘的第一印象便是之前她撞了表哥,此番兩人即是同硯,對方也主動示好,自然不會拒絕。

    三名少女一同步出教舍,往外行去。

    九娘並不是個多言之人,所以一路上本是她應該做的事,反而讓阮靈兒代勞了。阮靈兒實在是個不錯的人,雖天性膽小了些,但對人對事都是飽含著一種和善的態度,且為人也有耐心。

    不大一會兒,便獲得了程雯婧的好感,也開始主動和兩人說話。

    其實認真說來,撇除了一切不去看,程雯婧也是個不錯的少女。哪怕是上輩子她那麼討厭蕭九娘的情況下,頂多也只是表面上不給蕭九娘好臉色看,經常針對她,其他的事卻是並未做過的。比起一些貴女們的手段,這種行為直爽的讓人尷尬,卻是生不出討厭的心情。

    圍著國子監里轉了一大圈后,程雯婧大致也對學中有個籠統的印象,眼看已是正午時分,她便提出請兩人用午飯。

    九娘和阮靈兒也沒有拒絕,三人一道往飯堂走去。

    正走著,一個人從後方走了過來,喊道:“雯婧妹妹。”

    “四郎哥哥。”

    程雯婧看到王四郎后,臉上頓時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跑了過去。

    來人正是王四郎。

    “這兩位是——”

    “這是蕭九娘,這是阮靈兒,和我是一間教舍的,方才秦典學讓她們帶著我熟悉了一下學中的情況。蕭九娘,阮靈兒,這是我表哥王玎,王四郎。”程雯婧介紹道。

    王四郎有禮的作了一個揖,“謝謝兩位,我本說散了課便帶雯婧在學中轉轉,哪想有事被耽誤了一會兒,麻煩二位了。”

    “不麻煩,不麻煩。”

    阮靈兒似乎沒有見過長相如此俊美,且又如此溫文有禮的男子,低垂的小臉滿是紅暈,聲如蚊吟。

    “王同硯客氣了,我等二人和雯婧乃是同硯,這是分內之事。”九娘淡淡的說。

    “四郎哥哥,我和九娘她們準備一起去飯堂用飯,若不然咱們一起吧。”口裡雖是問著,實則程雯婧一直抓著王四郎的袖子沒丟。

    王四郎無奈地望了袖子一眼,點了點頭。

    其實不用程雯婧說,王四郎也準備請這兩位女學生用飯以示感謝。表妹素來脾氣任性,自從他入了國子監,便屢屢鬧著也要來國子監念書。之前因為年紀不夠,程家人並不同意,這好不容易年紀夠了,程雯婧便鬧著要來,作為表哥的王四郎自然是被姑母叮囑了又叮囑,讓他在學中照料表妹。

    其實不用姑母叮囑,王四郎便知曉要照顧表妹,畢竟兩人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王四郎一直拿程雯婧當做親妹妹看。

    一聽王四郎答應下來,程雯婧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丟下王四郎的衣袖便去拉九娘和阮靈兒兩人,一同往飯堂行去。王四郎跟在一側,緩緩前行。

    這一路上與王四郎打招呼的男女學生眾多,可見王四郎在國子監的人緣之好,更不用說有許多女學生或者羞澀或者膽大的,直盯著王四郎瞅了。甚至連程雯婧與蕭九娘兩人也博得了許多目光,暗地裡有不少人議論這三名與王四郎似乎非常親近的女學生是誰。

    王四郎處之泰然,可見也是見多了這種情形,程雯婧則是面色有些詭異,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咬牙切齒的。阮靈兒則就是不安了,她從未經歷過這種情形,至於蕭九娘一副安然若素的模樣,眼觀鼻鼻觀心跟著幾人一路進了飯堂,上了三樓。

    在三樓雅間里坐下,王四郎點了不少菜,他素來是個體貼之人,所點的菜食不光有程雯婧喜歡的,甚至也詢問了阮靈兒和蕭九娘的口味。

    程雯婧坐下之後,仍有不忿,道:“四郎哥哥,這學中的女學生怎麼一個二個都如此不知檢點,幹嘛老盯著你看!還有方才那個,巴過來到底想作甚!”

    這話說得酸氣十足,阮靈兒似乎意識到什麼,瞄了程雯婧一眼也敢不說話,九娘端著桌上的茶盞,小口喝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她自是知曉程雯婧為何如此。

    上輩子程雯婧就從來不掩飾自己對王四郎的心悅,只可惜王四郎似乎從沒有明白過,只將她當做妹妹看待。其實按王家人和程家人的想法,成為兒女親家是順理成章之事,哪知半路冒出個她來。

    不過這輩子她並未打算和王四郎有什麼牽扯,想來這輩子兩人定然能順順遂遂走到一起。

    這麼想著,九娘心下恍然,但也僅是恍然而已。

    經過了上輩子種種的一切,所謂的愛戀早就在彼此之間的痛苦與掙扎中煙消雲散,重活一次,蕭九娘早就想好了,不要再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王四郎,祝福你,這輩子沒有我,想必你一定能平安喜樂,不用上輩子那樣一直生活在掙扎與痛苦之中。哪怕經過了上輩子的背叛,其實蕭九娘也從未恨過王四郎,終歸究底,大家都有錯,而更錯的就是,他們從始至終就不該在一起。

    九娘放下手中的茶盞,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在窗外透射進來的光柱下,看起來純凈剔透的讓人心醉。

    王四郎本是想和程雯婧說什麼,哪知抬眼便看到這麼一幕,他愣了一下,才移開眼對程雯婧無奈的笑了一下,“雯婧妹妹,你想多了,大家都是同硯,打個招呼也沒什麼。有些女學生天性便熱情一些,你怎麼能如此說人家。”

    程雯婧嘟起嘴,不屑的哼了一聲,王四郎無奈的搖了搖頭。

    菜很快便上來了,幾人開始用飯。

    都是世家名門出身,餐桌禮儀都是很好的,整個用飯過程中,也就是王四郎表兄妹二人說了幾句話,大多都是程雯婧說,王四郎答。

    用罷后,王四郎結了帳,幾人下樓出了飯堂。王四郎還有事忙,便匆匆提前告辭了。

    三人一路沿著綠蔭小道往太學院行去,程雯婧一臉甜笑,可見這會兒心情不錯,“我表哥不錯吧,長得好,人也好,學識更好。”

    經過之前的相處,三人已經算是比較熟悉了,阮靈兒眨著好奇的眼睛,小聲問道:“呃,雯婧,你是不是喜歡你表哥啊?”

    “你才發現啊!”程雯婧一點都不含糊的道。

    反倒是阮靈兒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聲說:“我就是看著有點像。”

    程雯婧一點也不介意宣告:“我之所以來國子監念書,就是為了看著我表哥,他人長得好,肯定有許多小娘子喜歡,我得看緊點,免得他被哪個小妖精勾搭跑了。”

    程雯婧是將門之後,家中男子大多行伍出身,即是行伍出身的,平日里行為舉止都是比較粗獷的,而這'小妖精'一詞,就是程雯婧從自己小叔嘴裡聽來的。

    這話不禁讓九娘嗆咳了兩聲,心中有些尷尬,難道上輩子她在程雯婧心目中,就是一個勾搭走她表哥的'小妖精'?

    這不禁讓她有些赧然,雖明知道說得不是自己,還是感覺有些局促。

    阮靈兒見九娘嗆咳,趕忙伸手替她拍了拍背,“九娘,你沒事吧。”

    九娘順了口氣,擺擺手,“沒事。”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她紅著臉對程雯婧道:“這'小妖精'一詞,不宜拿出來說,會惹得人笑話的。”

    阮靈兒還有些不懂內里,“小妖精怎麼了?”

    程雯婧會意過來,乾乾的笑著擺手,“沒啥,沒啥。”並對九娘使了一個眼色。

    見把單純的阮靈兒忽悠過去,兩人對視一笑,親近之意油然而生。

    其實經過這一會兒程雯婧的表現,九娘也看出她並不若表面上的那般單純,就好比之前在兩人面前表現的醋意,就好比方才的直言,這都是一種坦率的宣告。

    可是這種小心機卻是讓人討厭不起來,畢竟這一切都是源於喜歡。

    喜歡?

    喜歡是什麼呢?

    至少蕭九娘知曉,她從來喜歡不到如此的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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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6:44:47 |只看該作者
第66章

   承元帝給太子選太子妃這一舉動,著實打得孟家有些措手不及。

    被捧高久了,孟家人似乎早就忘了他們的榮寵全部來自於承元帝,若是承元帝翻臉,他們什麼都不是。當然承元帝並沒有翻臉,待孟家依舊如故。可突然給太子選妃一舉,卻是無異給孟家人敲了一個警鐘。

    那日芙蓉園夜宴,承元帝突然欽點了太子妃的人選,無人知曉其實孟家人也是那個時候方才得知這個消息,他們心中有恐慌有尷尬,卻還要當著人面裝出一副早就知曉的模樣。

    可事實上孟家人確實不知,從始至終承元帝和太子都未曾對孟家人提過此事,若不然他們也不會感覺如此措手不及。

    按照慣例來看,孟家如此榮寵,又是太子的外家,太子選妃這種事孟家人應該是提前知道的。可是按照君臣之分,皇帝給自己兒子選媳婦,又何必和爾等一個臣子講。

    知與不知,提前知與事發知,這裡頭的區別太大了,所包含的含義也太多。

    當日宴散之後,孟家一眾人便聚到了一起商討此事,商討完后的結論是,這近一年來家中暗裡的小舉動太多,恐怕惹了承元帝不悅。

    當然也有孟家人不這麼認為的,在他們的想法中,家裡出了一個爭氣的皇后,死了幾十年,依舊在承元帝心中占著非常重要的地位。太子確實與他們有血緣關係不假,他們也深深同情著太子病弱的身體,可感情用事和家族以後的大方向,是完全沒有任何關係的,也不能有關係。

    現如今孟家是風光不假,假以時日,承元帝老邁駕崩,太子一看就是早亡之相,以後孟家人還能靠什麼呢?太子擋了多少人的道,眾人皆知,太子死後,和其有密切關係的孟家能全身而退?還不如借著勢頭選一個好的合作對象,提前賣好,順便撈一個從龍之功。

    當年,孟家的崛起是因為孝賢慧皇后,誰敢說孟家不能再出一個皇后呢?!

    孟嫦曦是孟家最出色的女兒,要容貌是傾城之色,要家世有家世,沒看到幾位皇子都對其大感興趣。孟嫦曦今年不到十四,撐到及笄,差不多也能看清楚形勢如何,然後舉闔家之力將對方推上去。之後,孟家便可以安穩的坐著再享繁榮百年。

    有這種想法的孟家人佔大多數,包括孟嫦曦的親爹孟霄。他身居中書省中書令一位,自然站得高看得遠,孟家如今看似繁榮似錦,實則烈火烹油,他們必須也必然要找出另外一條路來,而最有用且最為便捷的路便是選一位皇子聯姻。

    孟家人的算盤打得挺不錯,無奈他們錯估了人心。

    在孟家人的想法里,他們甚至隱隱對承元帝和太子有些怨懟,既然不行,何不幹脆利落的給人讓道,何必死抓著不丟。以後這兩人撒手一去,自是管他洪水滔天,他們卻是要承擔其他皇子的怨懟。

    在他們的心目中,此時是沒有血緣親情的,也忘了孟家因何而榮寵。也許心裡都清楚,只是抱著一種僥倖的心態,認為不管什麼時候,承元帝和太子終究對孟家不同。

    可此次為太子選妃一事,無疑是狠狠扇了孟家人一個巴掌。

    孟家人恐慌了,不管內心是否恐慌,至少表面上要表現出恐慌來,而他們的表現方法便是,讓孟嫦曦這個『小表妹』去探探東宮那邊的口風,之後再圖謀其他。

    孟嫦曦一副不知事的模樣進了宮,如同以往順利的來到太子身邊。

    她到的時候,太子正在飲葯。見此她趕忙湊上前去,又是幫著端水漱口,又是拿果子給太子解苦。

    一番作罷,她才坐下和太子敘話。

    說著說著,自然說到選太子妃一事上。

    “太子哥哥,這番選太子妃實在發生突然,曦兒到現在都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呢。那王家的姐姐為人如何?曦兒只是見過,還從未與她打過交道呢。”

    “孤也不知曉,此事是父皇決定的。”

    “難道皇姑父給您選妃,就提前沒有跟您說過?”孟嫦曦好奇問道。

    太子瞥了她一眼,道:“孤也是到了芙蓉園以後,才知曉此事。”

    孟嫦曦哦了一聲,“我倒說那日怎麼太子哥哥也去了,皇姑父可是一貫看重你的身子,怎麼突然就讓您出了宮,看來也是打了讓您親自挑嫂嫂的主意。”她眼珠一轉,捂著嘴小聲取笑著。

    太子無奈一笑,寵溺的搖了搖頭,“你呀你。”

    孟嫦曦又和太子說了一會兒話,方才離去。臨走時太子吩咐內侍,將新進來的貢品挑了幾樣讓其帶走。

    孟嫦曦笑眯眯的離開了,靠坐在那裡的太子臉上的笑容卻是收了起來。

    一名內侍走了進來,小聲稟道:“殿下,胡太醫吩咐的葯熬好了。”

    福泰瞄了一眼太子的臉色,不耐揮揮手讓內侍先退下了。福泰是太子的貼身內侍,從小侍候太子,自然明白主子這會兒心情不大好。

    他猶豫了一下,不禁勸慰道:“殿下,不要多慮,萬萬注重自己的身子。”

    太子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也不知是在感嘆什麼。

    “去把葯端來給孤。”

    福泰有些猶豫,“殿下……”

    “快去。”

    福泰蔫蔫的下去了,再轉回來時手裡多了一碗葯。他模樣十分猶豫的望著太子,一副不想讓對方喝此葯的樣子。

    “好了,你還讓孤不要多慮,你才是多慮了。對如今來講,這樣是最好的。”太子笑著接過葯碗,一飲而盡。

    是最好的嗎?

    也許。

    可福泰卻是知曉這是狼虎之葯,每日太子服下后,便會好一陣不舒服。只是太子不想讓陛下知曉,裝出無事的樣子,他也就當做無事罷了。

    想著可憐的殿下,又想起那可惡的孟家人,福泰不禁在心中啐了一口。

    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朝三暮四想找高枝攀,也不怕折了脖子!待未來的太子妃誕下小皇孫,爾等就知曉瞎了狗眼是個什麼感覺了!

    *

    孟嫦曦出宮后回到孟家,便將自己探來的話告訴了祖父和阿爹。

    孟家人一琢磨,看來此事並不是太子合著承元帝一起瞞著他們的,只能算是承元帝一個人的主意。

    只要太子提前不知情便好,至於承元帝那邊,承元帝一向心思深沉,是怎麼想的,很少有人能看透。有太子在前面,承元帝哪怕惱了孟家,也不會做的太過,畢竟承元帝一向注重太子的顏面,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一番斟酌之後,孟家人便散了,之後孟大夫人拉著小女兒去了自己房中說了會兒話。

    離開父母住處之後,孟嫦曦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因為身份關係,家中許多事從不瞞她,所以孟嫦曦知曉家人打得什麼主意。毋庸置疑,家人的主意自是好的,可是孟嫦曦卻是有一些不願意。

    無他,在孟家人的心目中,楚王只是一個用過便丟的棄子。甚至早先傳出楚王心悅自己,也是家中放出的消息,不外乎想試探太子和承元帝的態度。如今承元帝的態度也顯露出來,太子妃的人選已經定下了,孟家人幾乎已經沒有退路可言,捨棄了太子,剩下唯一的便是從另外幾名皇子中,選擇一個最具有實力的皇子聯姻。

    而人選大抵是在趙王和成王兩人中間選擇,因為這兩人是目前來說最具有得登大寶機會的。

    孟家人一切都算計很好,唯獨沒算到的就是一顆女兒心。

    孟嫦曦是真的心悅楚王,可能是假戲真做,也可能是楚王總是對她不冷不熱,不若成王趙王那般捧著她,孟嫦曦便對他越來越上心。

    她甚至隱隱有些埋怨家中,楚王哪裡不好,就算不良於行,也不是天生便不良於行。因為和太子的關係,孟嫦曦知道的比常人要更多一些,楚王的不良於行不外乎是因為中了毒,只要能解了毒,說不定便能恢復以往。

    雖宮中太醫與各地尋覓來的名醫都無能為力,可事在人為,誰知道日後會如何呢?憑什麼就完全將他踢出了局!

    孟嫦曦越想心中越煩悶,咬了咬銀牙,吩咐婢女備車她要外出。

    孟嫦曦在孟家地位還是很高的,平日里家裡並不拘著她,所以出趟門也是很容易的。上了馬車,孟嫦曦便吩咐去楚王府。

    到了楚王府門前,孟嫦曦的婢女便去門房那處遞了名帖求見楚王。等了好一陣子,孟嫦曦呆在車裡都快發脾氣了,婢女才迴轉過來道,說楚王並不在府中。

    楚王不在府中?孟嫦曦面色黯淡下來。

    *

   這幾日九娘每次來私宅,都能見到楚王。

    邱先生也沒再出現過,似乎楚王打定主意將教導九娘的任務攬了過來。

    一日兩日還不覺得,九娘就是覺得有些驚訝,時間久了,連九娘都看出有些端倪。

    難道楚王現在不忙嗎?現在這個時候不正是他應該很忙的時候,九娘可沒忘記楚王是瞄準什麼而去的,他的努力兩輩子她都凈落眼中。

    這種事九娘自然不敢問出來,只能把疑惑埋藏在心中。

    她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殊不知這幾日她眼中越來越盛的光芒,早就出賣了她。也不知是她重活一次,道行都活到狗身上了,還是因為她兩輩子都不是楚王的對手。

    九娘並不知曉楚王是特意為之,長安城內明眼人若是有心都能發現,似乎一夕之間本是風頭正盛的楚王,突然便銷聲匿跡了。除了偶爾進宮探望快成新郎官的太子,連一向處事高調的楚王府那邊動靜都小了不少。

    這與如今形勢著實不符,只有那些許人能看出楚王此番行徑背後的真諦,不禁讚賞其心志,當然同時也有些感嘆對方身上的缺憾。

    真是可惜了,若不然……

    若不然什麼呢?

    如今沒人敢去想這些,原本早就開始站隊的朝中大臣,最近動靜都消停了。大家都在觀察情勢,再說白點,就是想看太子能不能生出個小皇孫。

    不過很多人都不報希望,若是容易的話,承元帝也不可能會拖到現在。

    ……

    楚王微微的勾了勾唇,抬起眼時,唇角的弧度已經收了起來。

    “將這一段的講解,重複給本王聽。”

    楚王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書中的一行,然後便將書卷推到九娘面前。

    九娘小嘴微張,一臉獃滯的模樣,方才明明不是講的這些,怎麼反倒回過頭去了?

    這人太卑鄙了!還帶回頭隨機抽查的!

    她怨懟的、小小的瞅了楚王一眼,才將目光放到書卷上。細細思索好一會兒,九娘才磕磕絆絆的開始講解給楚王聽。

    她並不確定自己講解的是否正確,但應該沒差吧?反正就是一個意思,不是嗎?

    講解完后,室內靜謐非常。

    楚王面無表情,九娘有點緊張的瞄著對方。

    良久,楚王才將那書挪到自己面前來,神態淡然道:“意思大體沒差,但若是你歲考之時,在卷上如此解答,恐怕行不通。”

    九娘頓時露出如喪考批之色。

    她知道自己不笨,但舉凡扯到學問之上,她就是不通。上輩子早先是個不識字的,後來識字了,也會寫字了,但也只限這些,普通點兒的她大抵是懂的,但是再深一些卻是不行。

    一般的大家閨秀世家貴女們,吟個詩做個對,那都是小菜一碟。唯獨她不中,怎麼著那根線都搭不上。

    “表哥,九娘實在太笨了,我給你丟人了。”

    教了蕭九娘這麼久的時間,楚王也看出她是個愚鈍之人,倒不是人笨,就是在學問之上十分愚鈍。楚王見過這種人,也就是俗話所言,七竅通了六竅,還有一竅不通。

    “這樣吧,本王將這些講解給你寫下,你照著背下來。若是都能記住,歲考之時,考個乙下還是沒有問題的。”

    楚王不愧是楚王,很快便想到了蠢人要用蠢辦法來對付。做學問不行,死記硬背總可以吧。

    國子監考試分幾等,甲、乙、丙,每等又分三等,上、中、下。若是九娘能得個乙中或者乙下,也不算太差,至少不會惹來眾人嗤笑。

    “表哥,你實在太好了!”

    現在讓蕭九娘做出一副狗腿子樣,她可是一點壓力都沒有。

    表哥確實對她很好,一點也不像上輩子。她上輩子怎麼會覺得楚王一直是個冷面無情兼小心眼的男人呢,她這麼想表哥,實在是太不對了,一定是她上輩子抱大腿的姿勢不對。

    楚王幾不可聞的哼了聲,取來了宣紙,九娘見書案上的硯台中沒有墨只剩一些了,趕忙湊了過去拿起墨錠,幫楚王研墨。

    將硯台磨了滿滿一池墨后,九娘又殷勤的去給楚王泡茶。

    常順見到如此勤快的九娘,還有些詫異。

    今兒個太陽難不成是打西邊出來了?這小姑奶奶一向懶得可以,從來都是坐著只動嘴皮子的主兒,一點都沒有小時候可愛,怎麼這會兒倒是勤快起來?

    常順心中的怨懟,九娘自是不知曉,她泡來茶后,殷勤地遞到楚王手邊,服侍其喝完之後,又去了楚王身後給他捏肩。

    “表哥,舒服嗎?”

    楚王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銀鉤鐵畫,筆走游龍。

    “要不要重點力?”

    “重點。”

    “這樣可以嗎?”

    “……”

    “表哥,你的字寫得真好。”

    “……”

    若是讓長安城內眾人知曉,突然隱沒起來的楚王,其實是在幹這種哄小女娃的小事,大抵都會被亮瞎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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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6:44:58 |只看該作者
第67章

   實在不能怨九娘如此狗腿,而是眼見旬考迫在眉睫。

    她入學的時間,實在有些不是時候,入學僅不到一月,便要面臨旬考的到來。旬考之後,再過一月,也到年底了,然後便是歲考,實在容不得她不急。

    與她同樣著急的還有兩人,那便是阮靈兒和程雯婧。

    阮靈兒是素來學習不好,和太學院眾多女學生相比,她比大多數人都刻苦,可是每次的考試成績都在乙下左右徘徊。次數多了,阮靈兒也對自己也不抱什麼期望了,反正她是女子,只要不考末等,不讓人笑話便好。

    而程雯婧方一開始是不急的,她來國子監念書本就目的不純,從小到大學問都沒做好過,自然也沒意識到其中的嚴重性。只是入學以來,她和阮靈兒還有蕭九娘關係越來越好,見兩人這般詭異的刻苦努力,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一問之下,方知嚴重性。原來還有旬考歲考這一說,這也就罷了,且考試成績會張貼出來,是時若是成績太差,可會招來整個國子監內的學生嘲笑。

    尤其是她們太學院,論身份家世是六院中最高的(國子學不論身份,只論學識),還考不贏那些小官家的子弟或者庶民,那簡直是貽笑大方。

    沒看到平日里一干玩世不恭的貴族子弟們,這會兒都積極了起來,雖然都是臨時抱佛腳,但那也是抱,整個太學院里,大抵也就只有程雯婧才能如此悠閑了。

    程雯婧聽完解釋后,臉上就寫了兩個字——

    震驚。

    低著頭看書的阮靈兒,不禁抬頭問道:“雯婧,我記得跟你說過這事啊,難不成你不記得了?”

    程雯婧臉上表情乾乾的,直擺手,“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我肯定記得的啊。”

    實則有沒有記住只有她自己心裡明白,她所有心思俱沒有放在念書上,怎麼可能記住這些『小事』啊!

    程雯婧的回答將心思單純的阮靈兒忽悠過了,卻是沒忽悠過蕭九娘。

    她笑著瞥了對方一眼,道:“我記得你表哥學問不差的,若不然也考不進國子學,你要是有什麼不懂,可以多向他討教。馬上就臨近旬考了,你也該多準備準備才是。”

    是呀,她可以去找表哥,這樣一來又有理由和表哥呆在一處了。

    程雯婧臉上頓時綻放出光芒,差點沒閃瞎九娘雙眼。然後這少女便急匆匆走了,全然將兩個好友拋在了腦後。

    九娘扶額。

    好吧,她本是一番好意,哪知對方倒是理解了,卻理解歪了,九娘幾乎可以預料到最後的結果。

    不過轉念一想,程家乃是將門出身,也許並不太在乎什麼學問。

    *

   為了準備旬考,九娘每日散學之後,便會在私宅多呆上一個時辰。

    為此她特意向安國公府那裡報備過了,說是為了準備旬考事宜,和同硯一同研習功課。九娘這段時間一直早出晚歸,極少在府中露面,府中也沒有什麼人會留意她,畢竟這陣子長安城因太子大婚一事,生出了許多波瀾,蕭家上下的注意力大多放在這個上面。

    這日,臨離開私宅之時,常順領了個老婦人出來,說是楚王給九娘的人。

    九娘不禁瞄了楚王一眼,見楚王點了點頭,便沒有多想,領著那老婦人和小翠便上了回府的馬車。

    這老婦人年紀並不大,大約不到五十的模樣,一頭烏髮在腦後挽了個髻,相貌有些嚴肅,不苟言笑的。但看其乾淨利索的打扮,筆直的坐姿與走路的姿勢,九娘便知曉這老婦人不簡單。

    果然上車后一問,這老婦人是宮裡出來的。

    宮裡的宮人到了年紀以後,一般都被會放出宮返回原籍。當然若是孤苦無依,沒有家人,也是可以一直留在宮中侍奉的。這些幾乎在宮裡呆了一輩子的老宮人,只要不是太過愚鈍,大多都會有幾樣拿手的本事在身。

    這余嬤嬤便是如此,最是善於為女子調養身體。不過出了宮后就不能稱呼嬤嬤了,嬤嬤不過是對宮中的一些老宮人的稱呼,出了宮后該叫余大娘。

    九娘並未多問,只知曉余大娘的來處,至於余大娘此番為何而來卻是不知。人是楚王給的,她自是放心大膽的用,總不至於害了她。

    九娘直接便領著余大娘回了翠雲閣。

    她如今在安國公府的地位不低,帶個老婦人回來也沒有人會說什麼,明日讓蓮枝往崔氏那裡報備一下便罷,反正一改吃穿用住月銀皆有九娘管著,又不用安國公府發月銀。

    如今翠雲閣婢女不少,卻是少一個管事僕婦,以往是讓蓮枝帶著管的,這番余大娘來了正好,九娘便將她安在了管事僕婦一位上。

    將情況大概和蓮枝說了一下,余大娘便被婢女領下去安頓了。九娘剛在軟榻上坐下,小酒兒便跑得飛快的來到她身前,在腳下拱來鑽去的表示了會兒親熱,之後蹦上了九娘的膝蓋。

    又是蹭又是舔的,小尾巴使勁的搖著。

    九娘不由的便笑了起來,將它抱起來親了親,“酒酒想我了是不是,我也想你了。”

    自打九娘去國子監上學后,酒酒日里就很少能見到她,也就只有她散學后,晚上這會兒時間能撒撒嬌打打滾。初一開始,酒酒並不習慣,總是鬧騰著蓮枝等人四處找九娘。時間久了,似乎也明白了,倒也不再鬧騰,就是黏九娘得厲害。

    九娘和酒酒玩了一會兒,便去換了在家中穿的衣裳,這時晚飯也提了回來,九娘凈了手后便開始用飯。

    正用著,門外似乎來了什麼人,蓮枝出去了一趟,迴轉過來的時候臉色有些沉肅。

    她附在九娘耳邊說了幾句什麼。

    九娘驚得連手中的銀箸掉落,都沒自覺。

    韓雲娘竟然死了?!

    *

   事情在繞了偌大一個圈后,又回到了本來的軌跡。

    不過這輩子因著九娘一直沒放鬆在安國公府內收買下人,所以知道得更為詳盡一些。

    韓雲娘死了。

    不是病死的,而是自己將自己吊在床柱子上弔死的。

    可能是因為兩輩子都對這個婦人抱有憐憫之心,也可能是因為蕭十娘的關係,九娘聽到這消息后,即覺得感慨又有些不寒而慄。

    懸樑自盡的,也不是沒聽說過,可是自己將自己吊在床榻柱子上弔死的,那該是一副什麼樣的情形?

    九娘聽了這消息后,表面看似沒有什麼異樣,實則心中一直不舒服,晚上歇息之時,總是忍不住去看床榻的柱子。

    她實在想象不出當時慘烈的情形,不過她可以想象到,大抵是韓雲娘病得起不了身沒有力氣,只能選擇這樣一種尋死的方式。

    可是蕭玉呢?韓雲娘有沒有考慮到女兒的心情,蕭玉面臨親娘死的如此慘烈的情形,她會是一副什麼樣的心態……

    躺下后,九娘一直輾轉反側,賴在她被窩的小酒兒以為九娘是在和自己玩,不亦樂乎的在被窩裡鑽來鑽去,若不然就是翻著肚皮作可愛狀。

    九娘本是心情煩悶,見此也不煩悶了,將它拽了過來抱進懷裡揉了揉。

    別人的事,還是少想的好,免得壞了心情。

    說是如此說,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以至於次日去私宅,都被楚王看出了端倪。

    “怎麼了?”楚王攏著眉問道。

    九娘愣了一下,也意識到自己情緒不對,不過還是搖了搖頭,“沒甚。”

    只是這種說法顯然不能讓楚王接受,他合上了面前的書,如墨的瞳子盯著九娘不放。

    “昨晚沒有睡好?”

    九娘沒料到楚王能夠看出來,自之前那日在江水裡泡久了,九娘的身子就大不如以往。之前不說壯的像頭牛,也是極少生病的。可自那次之後,好像就落下了病根,雖後來也調養好了,卻是變得體質不如以往。

    只要夜裡睡得不夠安穩,第二天從面色就能看出來。但這種所謂的看出來,必須極為親近之人才能發覺,例如總是跟在九娘身邊的蓮枝等人。這也是九娘驚詫的原因,她沒料到楚王會如此細心。

    想瞞是瞞不住了,小翠和小燦在她身邊服侍,今日晨起蓮枝見九娘臉色蒼白,還多說了一句若不然今日不去學中了。所以九娘也沒想著要瞞楚王,而是點了點頭。

    楚王沒有說話,等待下文。

    一時之間九娘也不知如何說起,在心中斟酌了一會兒,才斷斷續續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給楚王聽。這其中自然包括她和蕭玉之間的種種,從初始的敵對到之後的聯手再到反目,一直到韓雲娘的死。

    “左不過她背棄了你,你又何必想這麼多。”

    楚王之言看似冷酷無情,其實說的是實話,九娘也懂,她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不管她同情不同情蕭玉,以後蕭玉如何表現,會不會再回頭來找她,兩人都回不到之前了,背棄了就是背棄了。

    只是終究會心裡不舒服,這與理智無關,與是否背棄無關,只是一種情緒。

    九娘煩躁的揉了揉臉頰,模樣有些可憐巴巴的,“表哥,你說的九娘都懂,我就是心中有些煩悶,明日就好了。”

    “別讓小翠離開身邊,若是有事讓她來通知本王。”

    “嗯。”

    楚王瞥了她蒼白的臉色一眼,心想,她大抵也是怕的吧,甭管有多麼聰慧,她畢竟還小。

    可是那人的慘死讓她想起了什麼?

    不禁想起她的親娘好像也是死於她那嫡母朝霞郡主之手,雖然不是直接的,但也有必然的關聯。

    楚王面色不禁軟了下來,想了想后,道:“你且先避著她,日後若有了恰當的機會,本王會幫你解決掉她。”

    一句解決掉她,讓楚王說得自然至極,渾然沒有對方怎麼說也是親姑母的女兒,自己表姐的自覺。

    所以九娘有些驚詫,因為哪怕上輩子她為楚王做了那麼多事,楚王也是沒有說過這種話的。

    “表哥——”

    “你即是昨日沒休息好,今日就先回去,我讓常順叫人備車送你回去。”

    九娘點了點頭,隱去了眼中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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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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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就好像九娘所想,沒人能理解韓雲娘為何會選擇這樣一種死的方式。

    尤其聽聞和眼見完全是兩碼事,當蕭十娘聽到動靜奔了過來,入眼便是韓雲娘面孔猙獰舌頭吐得老長吊在床榻上的模樣,她當場便暈了過去。

    韓雲娘是自己生生將自己勒死的,婢女看得太緊,且她臥病太久連尋死都無能為力,便將不知何時被她拼湊起來的布條,綁在了床頭的柱子上,先將繩索套在脖子上,而後翻滾下床,硬生生的將自己勒死了。

    沒人知曉她當時是如何想的,為何會選擇了這麼一種方式,但她的死無疑是令人震撼的,且是轟動的,幾乎驚呆了蕭家所有人。當安國公夫人及崔氏反應過來,想捂下這個消息都沒捂住。

    韓雲娘死狀太慘了,最開始發現她死的幾名婢女都被嚇得不輕,屁滾尿流是輕的,被嚇暈的以及之後夜夜做噩夢的不在少數。

    朝霞郡主當時並不在崇月閣,其奶娘李氏也不在,崇月閣當時並沒有一個能鎮住場面之人,這一消息便迅速在府中蔓延開來。

    蕭十娘醒來之後,便宛如瘋癲似了的哭鬧不休。

    蕭杭收到消息後來了,安榮院以及崔氏那裡都派了人來,朝霞郡主在外面收到消息,匆匆趕了回來,面對的便是暴怒的蕭杭,雙目的通紅怒瞪著她,那種眼神像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朝霞郡主沒辦法解釋,她能解釋什麼?

    說她沒在中間動手腳?

    沒動手腳,病體快愈的韓雲娘會選擇這樣一種方式去死?

    難道她便不會猶豫?沒有死過的人,永遠不知道當一個人想去尋死的時候需要多少勇氣,尤其是這種慘烈的方式。

    沒有人是傻子,也許很多時候會忽略許多東西,可是當有人用如此慘烈的方式去撕開那層遮羞布,下面的污穢便再也遮掩不住……

    蕭十娘仿若是瘋了也似,韓雲娘的這種死法擊垮了她所有的神經與堅持,她當場便痛訴出來。從甫一開始她回長安后的威脅,到朝霞郡主逼著她去利用厭勝之術陷害蕭九娘,以及陷害失敗自己屢屢被她拿著出氣……

    她以為韓雲娘不知曉這一切,她以為自己遮掩的很好,她拋棄了姐妹之情,背信棄義,只為了讓阿娘好好的,可是韓雲娘又怎麼可能會沒有察覺到什麼端倪呢?也許她早就知曉了,只是一直猶豫著,她捨不得女兒,捨不得丟下女兒一個人,可是她沒能力反抗,她只能一日日強顏歡笑看著女兒日漸消瘦,看著女兒小心遮掩身上的傷……

    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這個孤苦無依被命運蹂躪的女人,最後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去給女兒搏出了一條生路……

    蕭杭壓抑到極限的神經也崩斷了,當場便說要休妻。

    朝霞郡主不敢置信的瞪著蕭杭,尖叫道:“蕭杭,你敢——”

    “你且看我敢不敢!”

    蕭杭怒不可遏,命人去拿筆墨紙硯來,卻無人敢動,連劉四都猶豫著不動。

    劉四日里跟在蕭杭身邊,對外面的形勢也是清楚的,如今昌平公主一脈正得意,誰敢沒事觸眉頭。按著他心中的想法,他自是巴不得郎君能擺脫這個可惡的女人,可他實在不想郎君一時激動做錯了事,畢竟這可是和性命攸關。

    “郎君——”

    “連你都不聽我的了,是不是?”

    “不是,郎君……”

    “你們不去,我自己去!”

    蕭杭一甩衣袖,便想去找筆墨紙硯來寫休書。

    見蕭杭似乎並不是說說而已,蕭六娘嚇得撲過來抱著他的胳膊,哭著喊:“阿爹,你不要休阿娘,你不要休掉阿娘。”

    朝霞郡主面色慘白,顏色嬌艷的嘴唇不停抖動,卻是強制鎮定露出不屑的笑容,袖下的雙拳緊握,捏斷了指甲都不自覺。

    崇月閣這邊鬧成這樣,自是傳到了安國公夫人耳里,她本就提著一顆心,聽到蕭杭鬧騰著要休妻后,便匆匆趕來崇月閣。

    入門進來就是看到這樣一副情形,不禁大喊一聲:“你們這是要翻天啊!”

    一眾下人俱是跪了下來,蕭六娘丟開蕭杭的袖子,奔到安國公夫人面前。

    “阿婆,你快勸阻阿爹,他要休掉阿娘!”

    “五郎——”

    “阿娘你什麼都不要說了,兒今日一定要休掉這個毒婦,她太狠毒了,這些年被她害死的人還少嗎?她害了月姬和雲娘也就不算,她甚至對兩個孩子屢屢下手,那是我蕭杭的女人,是我蕭杭的骨血……”

    “……娘,你別阻我,我今日一定要休了她……”

    蕭杭雙目通紅,淚流不止。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蕭杭為了家族為了兒子,一步步後退,換來的卻是這污穢不堪的一切。他壓抑的太久了,而如今韓雲娘的死和蕭十娘的癲狂哭訴,擊垮了他最後一根弦,他實在是崩不住了。

    堂堂一七尺男兒,被逼得淚流滿面,雙手顫抖,言語錯亂。

    目睹這一切的安國公夫人,怎麼可能不心疼呢?這是她的骨血,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是她最愛的小兒子……

    可是——

    “兒啊,你這是要逼死為娘的啊!”

    安國公夫人急喘一聲,暈了過去。

    整個場面頓時亂了。

    ……

    崇月閣當日發生的這一切,外面的人並不知曉。

    包括蕭九娘也只是聽聞當日崇月閣里大鬧了一場,蕭杭要休妻,其他具體詳情卻是不得知。

    到了最後,蕭杭還是沒有休妻。

    無人知曉安國公夫人對他說了什麼,又或是發生了什麼,總而言之如今蕭杭和朝霞郡主形同陌路,蕭十娘也被安國公夫人接去了安榮院去住,庇護之意昭然若揭。

    朝霞郡主一連沉寂了許多日,當再次出現在人前時,還是宛如以往一般的模樣,卻是人消瘦了不少。

    依舊的跋扈和強勢,依舊的高高在上,整個人卻是陰沉了不少。很少有人敢與她對視,生怕一個不留意便被那深不見底的黑洞給吞噬了。她依舊去王家去的非常勤,似乎一門心思便放在外甥女大婚之事上。

    轉眼間,太子大婚的時日來臨,長安城內滿城沸騰。

    這一場大婚曠古絕今,承元帝似乎要將所有好的東西都給太子,婚禮提前三日,長安城各處便紮上了耀眼奪目的紅綢,不管是官吏之家還是普通老百姓,甚至客棧酒肆雜貨鋪等等,所有地方都必須張燈結綵。

    官府給每家每戶都發下了大紅色的燈籠,從發下之日開始,便晝夜不息,長安城一時之間成了一片紅海的不夜城。

    上面表現的如此重視,下面就算有再多的不滿,也都得壓著。滿朝文武、皇親國戚、王公貴族個個都是笑臉迎人,去參加太子殿下的大婚典禮。

    王家的女兒如此榮寵,王家所有人臉上都笑開了花,從賜婚聖旨下,王家便積聚了長安城內所有的目光,而這場婚禮更是將所有一切推至最高點。

    待婚禮完畢,許多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內心說不出來是感嘆還是遺憾的滋味。

    *

   次日,紫宸殿中。

    承元帝特意歇朝一日,就是為了喝一杯媳婦茶。

    一大早,趙王成王齊王幾個便到了,除了這三人,還有楚王與今年才十二的梁王,以及幾個稍微年長一些的公主。年紀再小一些的皇子和公主是未到的,即是如此殿中也站了許多人。

    成王和趙王看神色有些萎靡,大抵是昨日一夜未睡,可面上還要裝出一副喜悅之相,看起來著實有些怪異和扭曲,楚王與平時並無不同,還是一貫的冷顏肅色。

    因為這裡是紫宸殿,大傢俱都不敢顯露出太多的心思,殿中非常安靜。

    不多時,承元帝便到了,竟比新人太子夫妻二人還要早到。

    一番行禮,承元帝在首位上坐了下來。

    他滿臉的喜色,卻是連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下方這些人一個,只是低聲和阮榮海低聲說著什麼。

    阮榮海也是一臉喜氣,這檔頭可沒人敢給承元帝添堵。

    又過了一會兒,就聽有內侍通報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到,承元帝趕忙出聲讓兩人進來。

    如今的太子和楚王是同樣一副裝備,都坐著輪椅,這在皇室之中有些罕見,但卻為人敢質疑。

    太子一身規制袞服,面色還是如同以往的蒼白,嘴角帶著一抹笑意。行在他一側的太子妃王氏,打扮的十分喜慶艷麗,本是五分容貌,被這一身華麗的衣裳襯托出了十分。

    兩人甫一進殿,殿中的許多目光便投注過來,各式目光含義巨多,其中更多隱晦的眼神則是聚在王氏身上。坐在首位的承元帝看到這一幕,眼皮不悅的半耷拉了下來,旋即又睜開。

    “孩兒拜見父皇。”

    “兒媳拜見父皇。”

    “好好,起來。”

    承元帝一臉喜悅,這'起來'之言自是對王氏所說。

    之後便是內侍端來茶盤,太子和王氏湊近了前去與承元帝奉茶,喝過了茶,便是一些例行訓話,大多都是對王氏所言。

    按理說,今日蕭皇后也該在場,畢竟她是太子夫婦二人名醫上的母后兼婆婆。可惜承元帝在太子之事上素來不給她臉,即使是她為后多載,他也從不讓太子稱呼她為母后,也因此今日這種行使母親及婆婆權利的場面,不光蕭皇后未到,劉貴妃等一概妃子俱不在。

    在承元帝心目中,蕭皇后等眾多後宮嬪妃,是沒有資格做太子母后乃至庶母的。太子妃王氏倒是沾了太子的光,不用看便宜婆婆的臉色。

    趙王倒還好,成王的臉色卻是不好,這無疑對蕭皇后是一種侮辱,可這種侮辱不想受也得受著。近多年來蕭皇后早已習慣,可終究難以平復心中怨懟。

    按下不提,承元帝似乎還有什麼事要和太子夫婦二人說,便讓眾人散了。

    出了紫宸殿,這些皇子和公主們便都分散開來,該出宮的出宮,該幹什麼的幹什麼。

    “怎麼近些日子少見五皇弟,可是在忙什麼?”成王問道。

    楚王瞥了對方一眼,淡淡的道:“本王老毛病犯了。”

    這老毛病自然指的是楚王的腿疾,楚王閉門不出,極少有人敢當面詢問。這話是應付承元帝的說法,此時拿來應付成王也不是不可。

    成王一哂,做出關切的模樣,“五皇弟沒有什麼大礙吧,母后和外祖那邊派人在民間收集了不少治療腿疾的方子,若是五皇弟需要,改日本王給你送去。”

    “本王無事,多謝三皇兄的關心。”

    丟下這句話,楚王便離開了,將成王一肚子的話盡皆憋了回去。

    身後傳來一聲極為細小的嗤笑。

    卻是趙王和齊王兩人同行而來。

    “三皇兄這麼關心五皇弟,早幹什麼去了?這人與人終究還是不一樣,你看本王和四皇弟關係多好。”趙王從來不放棄任何一個打擊成王的機會。

    成王嘴角抽搐一下,沒有說話,瞪了趙王一眼,便拂袖而去了。

    “今日這母子倆可是丟臉丟大了!”

    趙王嗤笑一聲,瞥了成王背影一眼。

    這話里的意思齊王自然懂,再說多點,闔宮上下誰不懂呢?舉凡碰到這種時刻,蕭皇后的處境就會極為尷尬。

    所以說劉貴妃當年未能當上皇后,這種事是不幸也是幸,只是誰又能說得准呢。

    雖是打擊了成王一番,還看了一場成王及蕭皇后母子的笑話,趙王的神色卻不甚好。

    今日除了承元帝,皇子們大抵沒幾個心情是好的。

    無他,太子娶妃一事,事關重大,也給當前的局勢增添了許多變數,而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聚焦在東宮處。

    為了什麼,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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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楚王坐了馬車,一路往楚王府行去。

    臨快進王府大門的時候,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常順進來低聲稟報了幾句,之後車簾子被掀了開,車外攔車的人赫然映入眼。

    竟是孟嫦曦。

    那次之後,孟嫦曦又來了楚王府兩次,卻是一直未見到楚王。越是見不到,越是執拗,這日她專門卡著點在門口候著,果然不出她所料碰見了出宮回府的楚王。

    馬車中,隱在陰影后的楚王,臉色有些晦暗莫名,卻是一貫的俊美。

    孟嫦曦心臟猛縮了一下,竟突然有些緊張起來。

    她潤了潤唇,撐起笑,“楚王哥哥……”

    “可是有事?”

    楚王一貫待人冷淡,但今日這種冷淡卻讓孟嫦曦品嘗出了一些其他意味不明的東西,這讓她不禁有些怔忪。

    不過這種情緒只是一閃即逝,旋即,她笑得更加甜美與燦爛,眉心蹙了起來,小嘴兒也嘟了起來,似是嬌嗔似是抱怨:“楚王哥哥,曦兒來找了你幾次,可是你都不在……”

    換著平常人自是順著她話解釋或者賠罪了,可楚王卻依舊是淡淡的問道:“你找本王有事?”

    有事?孟嫦曦能有什麼事。

    這種情形讓孟嫦曦覺得非常尷尬,眼圈不禁紅了起來,襯著她白皙柔美的小臉,看起來格外委屈。

    楚王幽暗的瞳孔閃了閃,另外一張精緻的小臉突然閃過腦海。

    那張小臉的主人也會偶爾露出委屈之態,但這種情緒卻極少,大多都是甜甜的、燦爛的笑,與這種笑容不符的是眼中那抹隱晦的狡黠。他知道她的面孔不真,就好像眼前這張不真的面孔一樣,可不知是為何,那張小臉兒卻讓他生不出任何厭惡的心態來。

    那是一隻狡猾的小狐狸。

    其實楚王也懂,像他們這種身世出身的,又有幾個是沒有面具的呢。楚王並不介意這種面具,甚至若是她,可以容忍,但難免有些心緒微妙。

    楚王擱在腿上的手指忍不住彈動兩下,想著今日是國子監旬考成績放榜之日,便斂住了情緒,抬眼望向車外之人。

    “本王還有事,不多陪。”

    隨著這句話,車簾被放了下來,馬車卻是未進府中,而是改道而行。

    孟嫦曦滿臉愕然,佇立在寒風中的身形,顯得格外的嬌弱與可憐。

    “娘子——”

    她的婢女見其神色不好,忍不住輕喚了聲。

    孟嫦曦眼中閃過一抹銳利,忍不住咬了咬牙,“讓孟五跟上去看楚王去了什麼地方,咱們回府。”

    “是。”

    *

   就在太子大婚如火如荼進行這當頭,國子監的旬考也開始了。

    有著楚王這個作弊器在,再加上九娘還算聰慧,應該不會考得太差。阮靈兒一直基礎不差,甲等考不了,乙等卻是沒問題的。

    除了程雯婧。

    也不知她這陣子幹什麼去了,在學中的時候極少和九娘阮靈兒兩人呆在一處,總是一散課便急急忙忙走了,九娘兩人也就只當她臨時抱佛腳,讓她那學識過人的表哥王四郎,給她補習功課去了。

    哪知臨旬考前幾日,程雯婧才顯露出一副很焦急的模樣。

    一問才知,原來這陣子程雯婧雖是借著學業問題和王四郎呆在一處,可是她心思根本沒有放在學業上,又哪裡會認真去研習。等快臨著旬考,再加上王四郎一副『我對你寄予厚望』的模樣,程雯婧才開始知道嚴重性,並焦急起來。

    只是這會兒才焦急起來,早先幹嘛了?

    程雯婧急得團團亂轉,阮靈兒見好朋友如此焦急,也不免跟著著急起來。見此,九娘不禁地搖了搖頭,想了想,拿出了一疊手稿給程雯婧。

    “這是什麼?”

    “我做的筆記,大體是將禮記和左傳咱們前面學過的,通篇筆譯了一番。你也知曉我入學晚,前面的課程根本沒跟上,只能選了這個笨辦法。你將這拿去背下,能背多少是多少吧,也免得到時候旬考成績太過難堪。”

    楚王的手稿是不宜流露出來的,所以楚王筆譯完,九娘便照著抄了一遍,一來是有助於記憶,二來也是為了安全起見。此時程雯婧的自然是九娘的手稿,至於楚王的則是被她藏了起來。

    “九娘,謝謝你,我實在是太喜歡你了。”程雯婧恨不得將蕭九娘抱起來,親上一口。

    九娘笑著推開她,“行了,早先你也不知幹嗎去了,就這幾日的時間,能學多少是多少吧。”

    反正九娘對程雯婧這次旬考不報希望,不過能幫一些是一些吧。和程雯婧相交以來,她還是挺喜歡此人的秉性,跟這樣的人交往不會太累,有什麼就說什麼了,總比表面笑吟吟,背地裡捅刀子的強。

    這也是為何入國子監以來,想與九娘相交的貴女不少,可她卻待人冷淡,唯獨算得上是朋友的,就只有阮靈兒和程雯婧二人了。

    ……

    話說程雯婧拿到九娘的手稿,便準備在旬考之前這幾日臨時抱下佛腳。

    她倒不是怕旬考砸了丟人,而是怕讓四郎哥哥失望。為此,她這幾日特意向學中請了假,一門心思準備用蕭九娘的笨辦法,打算將這一疊手稿,能記多少是多少。

    九娘和阮靈兒那裡是打過招呼的,所以兩人見她這兩日沒來上課,倒是沒什麼驚訝的。可是王四郎不知曉,連著兩日沒見表妹來找自己,一打聽說兩日沒來上課了,不禁有些擔憂。

    這日,散了課,他便坐車往程府去了。

    *

    程家的男丁多,女兒少,所以程雯婧在程家也算是寶貝疙瘩一個。

    程雯婧鬧著要去國子監念書,程夫人和程將軍本是並不同意的,一來家中是將門,本就沒有那個風氣,家中男丁自是從小習武,習得不好了,就拿大棒子抽。至於女兒,那是拿來寵的,學不學什麼無關緊要,反正以程家的家世,程雯婧也不愁嫁,日後到了要出嫁之時,給女兒挑個好夫家,然後便順順當當一輩子。

    可程雯婧硬是鬧著要去國子監念書,程夫人程將軍也知曉女兒打得什麼心思,且程夫人早就和哥哥嫂子通過氣了,兩家人對這一對兒也是抱著樂見其成的態度,於是磨不過女兒的程夫人只好遂了女兒的願。

    已經存了'女兒就是去玩'心思的程夫人,平日里並不關心女兒的學業。

    在她想法中,只要女兒開開心心就好。哪知這陣子程雯婧也不知是著了什麼魔,先是對學業上心了起來,這兩日更是連學都不去了,說是要準備什麼旬考。

    白日里學,夜裡也學,程夫人聽女兒身邊婢女說,程雯婧這兩日每日都要學到二更天,明明困得不行還是撐著眼皮看書,心痛得簡直不行。

    正想著想個什麼辦法制止女兒這瘋魔的狀態,王四郎的到來無疑是一根救命稻草繩。

    “四郎你來了,快去看看你表妹去。這丫頭這兩日簡直就像瘋了似的,日里夜裡都拿著書看,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好,可把姑母心疼死了……”

    “雯婧妹妹沒有生病?之所以沒去學里,只是在家中準備旬考?”

    王四郎打斷程夫人的絮絮叨叨。

    程夫人一愣,“生病,生什麼病啊?不過照這樣再來幾天,肯定是會生病的……”

    “姑母你別擔心,四郎這便去看望雯婧妹妹。”

    王四郎來程家的次數並不少,所以輕車熟路便去了程雯婧的閨閣。程雯婧身邊的婢女都知曉這是娘子的表哥,說不定日後還是程家的姑爺,自是沒有人攔他,一路到了程雯婧身前。

    程雯婧這兩日確實看起來有些不好,面目蒼白,眼圈發黑,按著她以往嬌生慣養的性格,早就堅持不下去了,如今也不知什麼支撐著她憋著這股勁兒。

    王四郎的到來,甚至沒讓其發現。讓程家人來看,這就是不正常是瘋魔了,讓王四郎來看,卻是心生喟嘆。

    雯婧妹妹終於長大了,知道好學了,也懂得學問的重要了。

    欣慰的同時,也不免有些擔憂程雯婧身子是否能吃得消。

    “雯婧妹妹,做學問要勞逸結合,你這般用功,好是好,但也要注重身子。”

    程雯婧這才發現王四郎的到來,頓時露出欣喜之色,道:“四郎哥哥,你怎麼來了?”

    王四郎在她身邊坐下,“我見你兩日都沒去學里,恐你生了病,便過來看看。”

    程雯婧滿心感動,本就疲累的精神狀態頓時飽滿了起來,脖子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也不睏覺了。

    “後日便是旬考,四郎哥哥你知曉我入學晚,以前在家中學習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所以趁著空臨時多補補。”

    “臨時抱佛腳總歸不是什麼好事,還是要日日不落下才是正途。”

    程雯婧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雯婧以前哪懂這些,以後一定不會了。”

    王四郎點點頭,眼神放在程雯婧面前那疊手稿上。

    “你這兩日未去學里,就是在看這個?”王四郎露出些許不贊同的表情,“本就基礎不行,曠課只會拉下學業,你這種本末倒置的方法可是不行的。”

    “不會不會。”程雯婧渾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她雖是學問不中,但人卻不傻。這兩日在家中苦讀這疊手稿,才發現貌不其揚的一疊紙,其實有很大的作用。

    “九娘和我一樣入學晚,很多課程都跟不上,為了應對旬考,她便將此次要考的禮記和左傳都做了筆譯,這法子雖有些投機取巧之意,但應付旬考卻是極好的。若是能將這疊紙上的東西都記下來,考個乙等大抵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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