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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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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假面的盛宴]毒婦不從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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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6:04:31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常內侍。”

    見常順走進來,坐在首位的蕭珩頷首為禮。

    常順態度恭敬的拱了拱手,道︰“老太爺客氣了,奴婢是送九娘子前來。”說著便將身後的蕭九娘讓了出來,退到了一旁去,卻並未離開。

    這期間,九娘已經上前幾步跪了下來。

    經過這一番,蕭珩的怒氣早就全消,只是事情必須得處理,也因此他臉色沉肅的側首看向蕭九娘,斥道︰“你可知錯?!”

    比起之前的雷霆大怒,這會兒算得上是和風細雨了。

    “九娘知錯,九娘不該毆打兩位姐姐,致使其受傷。九娘也不該犯了錯後,妄想逃匿躲罰……”

    蕭九娘的態度恭敬誠懇,言辭坦白,蕭珩撫了撫胡子,滿意地點點頭。

    蕭珩雖是為人僵硬古板,但能執掌蕭姓一族這麼多年,也不是個庸人。這一會兒時間也足夠他知曉接下來該怎麼做,楚王的態度很明顯,連貼身內侍都派了過來,好像生怕自己罰重了這個蕭九娘。蕭珩心中雖對楚王干涉自家內務,心中有些不滿,但到底懂得分寸。

    如今蕭家指著楚王這個護身符,自然不能惹其不悅,這件事說大也大,說小它也可以很小。不過是幾個年幼不懂事的小娘子,發生了一些小矛盾。往重里可以狠狠的懲罰,哪怕剔除其排行都不為過,往輕了也可以隨意便揭過。且蕭九娘能讓楚王另眼相看,這對蕭家來說並不是件壞事。

    所以這次蕭珩準備高高的提前,輕輕的放下。

    這恰恰就是九娘所謀,所謂的借勢,不過如此。

    “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年紀小小便如此急躁,自是不行了。不過念你年幼……”

    哪知蕭九娘之前的話似乎並沒有說完,那清脆的聲音又再度響起。

    “……可九娘當時也是被逼無奈,本是從楚王表哥房里出來準備回房,卻不曾想被人堵了去路。那蕭八娘一言不發,便直沖九娘而來,九娘本想與她講理,她卻徑直不聽,見其行徑竟是打著抓傷九娘臉的主意……九娘無奈,只能躲避,卻被蕭七娘及那兩名婢女堵住了去路……”

    “……九娘不想傷人,可無奈人想傷我,才會奮起反抗……若不是十妹妹聽到動靜趕出來,九娘這番恐怕來不到伯祖父面前,請伯祖父明鑒!”

    聲聲句句,都是血淚,卻讓其說得語調極為平靜。可若是仔細去聽,就能聽出其言語之間的顫抖。望向伏在那處的小身子,眾人這才發現九娘子也不過十歲,還是稚齡,居然遭受了如此待遇。

    一番話說完,蕭九娘便叩首在當前,隨著頭垂下,她那後頸處的傷也暴露人眼前,再結合她來時的形容狼藉,似乎並不是作偽。

    常順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九娘子所言並不是作偽,之前她大驚失色闖去殿下的住處,奴婢也是嚇了一大跳,這番也是收拾了儀容才來,連傷都沒顧得看。”

    常順的話語很含蓄,但話中的意思卻讓人不得不酌量。

    蕭十娘也站了出來,“伯祖父,十娘替九姐姐作證。當時十娘正在房中,聽到外面動靜不對便出來看情況,卻看到七姐姐兩人及其婢女將九姐姐堵住那處,便叫了婢女一起上前阻攔……”

    “婢子如花可以作證。”

    “婢子蓮枝也可以作證。”

    “你們說謊——”蕭八娘淒厲嚎叫,雙目幾欲噬人的模樣瞪著幾人,又回頭慌忙去看蕭珩,“伯祖父,明明是她對我先動手,八娘才還手的,七姐姐你快給我作證……”

    蕭七娘仍舊是那副委屈無助的模樣,“七娘也是聽了動靜才出來的,確實是九妹妹先動的手……”

    “你們才是說謊!”

    一個聲音驀然響起,音調高昂且鏗鏘有力,正是蕭九娘發聲。

    九娘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盯著蕭七娘,“你當時就在蕭八娘的房里,卻說自己是聽了動靜才出來。那我問你,為何蕭八娘在門外,而你們在屋中?這大中午的時候,大家本應是在房中用飯,蕭八娘如此形跡可疑的出現在艙道,你們難道就不覺得蹊蹺?她難道就沒有告訴你們自己要作甚?你們說是蕭八娘出門偶遇的我,那請問她這個時候,且你這個做姐姐的還在她房里,她出門作甚?”

    這一句句一聲聲的逼問,引人深思。

    蕭珩的目光暗沉了下來,也許方才他還因為這罕見的丑事大怒不已,以至于疏忽了真相如何,可經過蕭九娘這一番表述與質問,卻是讓所有隱藏在水面下的東西都浮了上來。

    蕭七娘臉色劇變,卻喏喏不知該如何自辯。

    她根本沒有想到還有這個漏洞,在她想來慫恿蕭八娘與蕭九娘作對,不過是坐山觀虎斗,哪曾想蕭八娘如此不中用,屢屢在蕭九娘面前吃虧。今日見蕭八娘眼含淚珠跑回來,她便適時出現了,一番安慰下來,果然蕭八娘不見氣消,反是更為怨恨。

    之後蕭八娘出了這麼個點子,她也是佯裝勸阻,勸阻無用,索性隨其為之,反正自己又不吃虧。她甚至想好了,能弄掉這個蕭九娘最好,是時只要能毀了她的臉,她就再也沒有反轉的余地。到時她們四人,她一人,事情真相完全可以由自己來說,蕭九娘百口莫辯。再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事發還有個蕭八娘頂著。

    卻未曾想這蕭九娘根本不按牌理出牌,且不說廝打起來蕭八娘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自己也吃了一番虧,遭受了人生最大的侮辱。

    來此告狀是又一步後棋,伯祖父從來注重禮儀,蕭九娘的行舉無疑是觸了他的大忌。且有她和八娘的傷勢在此,蕭九娘是辯無可辯,卻不曾想竟然又出了岔子,楚王竟然如此明晃晃的給蕭九娘撐腰,而這蕭九娘又借此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她該如何是好?該如何是好?

    這一會兒時間,蕭七娘已經大亂了。她面上依舊在哭泣,眼神卻滿是慌亂,她倉皇的瞥了一眼蕭珩的臉色,這讓她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蕭九娘依舊不依不饒,“你怎麼不回答?七姐姐,你且告訴我,蕭八娘撲上來打我,你和那兩名婢女堵住我的去路又是為何?你口口聲聲說你們無辜,那請問你們的無辜在何處?你可敢當著伯祖父當著這麼多人面前好好的說上一說?”

    室中很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放在那兩個貌似無辜的人身上,這一會兒不光蕭珩看出了不對,所有人都意會過來。

    蕭七娘面色慘白,宛如遭受到什麼重創。突然,她放聲大哭起來。伏在地上似是羞愧萬分,“九妹妹,你別說了,都是姐姐的不對。姐姐不該勸阻不了八妹妹便縱容她,姐姐不該聽信她只是和你開個玩笑……”

    又面向蕭珩,痛哭道︰“伯祖父你罰七娘吧,七娘也不知道八妹妹竟然打著這麼個主意,我只是當她鬧著玩,畢竟姐妹之間哪有過不去的仇……當時七娘見八妹妹下那樣的狠手,已是嚇呆了,根本沒辦法去阻止她……之後前來伯祖父這里告狀,也是因為自己被打了,實在是氣憤,又害怕受罰,才會做下如此糊涂之舉……七娘如今已經知道錯了……”

    好一個以退為進!

    九娘不得不承認這蕭七娘心機過人,如此小的年紀,面臨這種情況,還能壯士斷腕毫不猶豫。看似蕭七娘已經承認了錯誤,其實話中無不是將責任推到了蕭八娘身上,當然她作為從犯,定然也是逃不了懲罰,可蕭八娘的下場只會更慘。

    也許若是今日只有蕭家人在場,這事可能只會是小懲大誡蕭八娘一番,自家的丑事自家捂了起來,可如今還有個常順在一旁,蕭珩哪怕是為了自己臉面為了蕭家的聲譽,也不會饒過犯事者。

    這正是蕭九娘所謀的最後一步,替自己脫罪且只是一,以牙還牙才是最重要的。所謂的借勢,不光是借勢威懾旁人,還要趁著勢頭將自己的敵人打入地獄才是真。已經是和這兩人撕破了臉皮,沒必要留個對自己恨之入骨的人讓自己如芒在背。

    蕭七娘匍匐在地,哭得聲聲淒婉,充滿著無盡悔恨的哭聲在屋中盤旋著。而蕭七娘早就驚呆了,癱倒在地上面容呆滯。

    蕭九娘趴伏在地,又行了一個叩首大禮。

    “請伯祖父為九娘主持公道,九娘自認與其無冤無仇,卻對九娘下如此狠手。若只因姐妹之間不合便如此,那以後我蕭家女兒有何顏面存于世,有何顏面面對老祖宗,面對我蕭家傳承數百年的世家底蘊,以及面對眾世人?九娘的個人榮辱不重要,但還是請伯祖父嚴懲,以儆效尤,剎住這股不正之風!”

    這是蕭九娘的最後一擊,只要蕭珩還重視蕭家的顏面和名聲,只要蕭珩日後不想再見到蕭家女兒一言不合,便動了毀人面容這種狠毒的心思,他便必須嚴懲。蕭九娘是在話里給蕭珩下套,可沒人覺得她說出此言是不對,只會認為她重視蕭家的榮耀高于一切,甚至高于自己的榮辱。

    “你是個好的,起來吧。”

    蕭珩面色沉肅,命人將蕭九娘扶了起來,“你能有這種想法很對,我蕭家的女兒行于世,陰私手段是萬萬要不得的。咱們蕭家能立世這麼多年,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手足不能相殘,不能內斗,身為兄弟姐妹要互幫互助,這樣家族才能長長久久繁榮昌盛。”

    言畢,他面向蕭八娘和蕭七娘兩人,面色沉肅。

    “我即是蕭家的族長,也是你們的伯祖父,這事自然要好好管管。蕭八娘你品行不端為人惡毒心思不純,我蕭家沒有你這種女兒,此番除你排行,到了蘭陵後我會命人送你回長安,如何處置你,長安那處自有安排。還有你,蕭七娘,既然你能迷途知返,說明你也是有悔過之心的,只是犯錯便必須得罰,且你無知透頂,罰你抄寫女戒一千,禁足半年懺悔己過。”

    蕭九娘對眼前處置這個結果並不驚訝,當蕭七娘如此干脆的認錯時,她便知曉這次是沒辦法除掉蕭七娘了。不過眼前這種情形,已經是最好的局面。她寄望蕭八娘能反咬蕭七一口,可是看其面若死灰的模樣,便知曉這次不能成。

    那句‘無知透頂’將蕭七娘說得臉又紅又青,不過對比起蕭八娘的下場,她已經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一千遍女戒不怕,禁足半年也不怕,至少她還是蕭七娘。

    至于蕭九娘,我會記住這番侮辱的!

    ……

    早在蕭七娘出言反水時,蕭八娘就呆住了。

    她簡直想象不到七姐姐為何會如此說,當然她也明白對方是在棄車保帥,將所有責任都推給了自己,可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反駁。

    蕭七娘說的不對嗎?她並沒有說假話,這主意確實是她自己想的,也確實是她計劃籌謀。可若是沒有蕭七娘之前所透露的那些,她會動了去和蕭九娘爭楚王殿下的心思?會各種謀算的去和蕭九娘作對?會因此起了妒忌心?若是沒有她之前貌似勸解,實則無一不是火上澆油的言語,她又怎麼會被沖昏頭腦便去想到這一出……

    蕭八娘一直覺得自己機智過人,直到此番才終于清明了些。

    所有人都沒錯,都是自己錯的,若不是自己容易受人蠱惑,若不是自己聽信她人,又何嘗會落到如此境地……可是沒辦法不恨啊……完了,所有一切都完了……

    “蕭七娘,你敢坑我……”

    淒厲的嚎叫之聲剛出現,便被一旁手腳利落的僕婦捂住了嘴。主子們跟前,哪能如此大吵大嚷。可蕭八娘的話也落入眾人耳里,讓大家望蕭七娘的眼神頓時透露出一股異樣。

    蕭七娘心揣揣,面上卻是一副委屈和傷心,望著被人拿住手腳帶下去的蕭八娘,哭道︰“八妹妹,你怎麼能如此說?”

    至于這話有沒有人相信,那就是見仁見智了。

    *

    事後,蕭九娘跟常順回去上藥。

    她自是樂意無比,這副情形落在旁人眼里更是高看了蕭九娘幾分,更是明白此人在楚王心目中的地位。

    劉太醫拿著藥水為蕭九娘擦洗傷口,蓮枝在一旁與他打下手。

    蕭九娘被疼得直齜牙,但小臉兒上卻是笑眯眯的。

    “娘子這傷口要好好護養,結痂之前不要沾水,且要忌口。這傷口有些深,恐留疤痕,不過娘子年紀小,待傷好後擦些去疤痕的藥膏,說不定能減去這疤痕。”劉太醫為傷口上了藥,之後用細棉布包扎好後,如此說道。

    “嗯嗯,謝謝劉太醫了,忌口的單子你待會兒寫給蓮枝。”

    九娘依舊笑眯眯的,似乎留疤此事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心情很好的樣子。

    楚王默默的看了她好幾眼,良久才搖了搖頭。

    劉太醫點點頭,用棉帕子擦了手,便領著蓮枝出去了。

    見房里沒人了,九娘湊去楚王身邊,狗腿的道︰“表哥,謝謝你了。”

    楚王撩起眼皮,又看了一眼那張笑眯眯的小臉,“謝本王作甚?”

    “若不是表哥與九娘撐腰,九娘這番可就慘了。”

    蕭九娘說這話並不是無的放矢,像這種姐妹兄弟之間生了矛盾,本就是不好處理之事。若此事沒有鬧這麼大,大抵蕭九娘只能自己咽下這委屈。

    蕭七娘和蕭八娘的謀劃其實很好,雖然簡單粗暴但有效,毀了蕭九娘的臉,她的一切都完了,以後婚嫁成了問題,蕭家也不會要一個毀了容貌的女兒出去替自己丟人,等于沒有了一切。事後,她們兩人只要將此事推在蕭九娘身上,說她言行無狀,竟然出手打姐妹,混亂之中才會發生這種慘劇。是時兩人頂多也就是受點罰,並不會有大礙,蕭九娘卻是再無翻身之余地。在場四人都是她們的人,九娘只有一人,還不是由著她們紅口白牙的說。

    可她們錯估了九娘的性格,蕭九娘從來不是一個願意吃虧之人,又有一種埋藏在骨子里的狠勁兒,所以這個局在她這種‘自己死也要拖幾個人墊背’的狠勁兒下,只能土崩瓦解。

    按理事情發生到這一步,蕭七娘兩人先下手為強去告狀,並有傷勢在身為證,蕭九娘鐵定會受罰無疑,事態如此嚴重,將她除名是理所當然,可萬萬沒想到楚王竟然插手了。楚王其實什麼都沒有做,但他只要將態度擺出來,蕭珩就不得不顧慮。

    這一切盡在九娘的計算範圍之內,可若是真正起到關鍵性作用的,還是楚王的態度。

    在這個世上,很多事情其實對錯並不是那麼分明,也不是你願意說就有人願意聽。那種情況下蕭珩暴怒,‘人證物證’俱在,九娘若不是有楚王這個靠山,很可能根本不會給她辯解的機會,便會被打入地獄不得翻身。就好比蕭八娘,最後的那句話明明顯露許多內容,可照樣被人無視了。因為蕭珩相信了九娘的說辭,也因為此事最好就此而止,不要再起其他波瀾,平添煩擾。

    想要與人公平的對話,讓人願意聽信你的言辭,必須要有對等的地位,上輩子蕭九娘便明白這個道理。

    從小在宮廷長大的楚王,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九娘一眼,視線又移上了她包扎嚴實的脖子上。

    因著傷口有些深,劉太醫用細棉布將九娘的整個脖子都包扎起來了,說等過兩日才可以拆開。所以九娘這會兒模樣特別的滑稽,玉頸上被包了厚厚一層,看起來粗了一圈。

    “傷口不要沾水。”

    九娘一愣,點了點頭。

    “你回去休息兩日,識字不急一時。”

    “嗯。”

    *

    這兩日,蕭九娘一直呆在自己房間里休息。

    期間蕭十娘來探望過她一次,剩下的時候她便是躲在房間里閉門不出了。

    脖子上包扎的棉布已經拆了,傷口開始結痂,這兩日九娘傷口癢得厲害。尤其傷在後頸處,平日里她也不敢亂動,生怕一動傷口便裂開了。

    蓮枝現在將她當做瓷娃娃看待,日里能不下床就不下床,用飯喝水一律都在榻上,若不是情況不允許,恨不得方便的時候都不讓她下榻。

    九娘一旦提出異議,她便拿傷口說事,尤其是後頸處的傷,若不養好,以後留了疤痕就不好了。雖是在後頸處,但大齊女子的衣裳包得並不是那麼嚴密,所以也是比較明顯的。

    這麼呆了沒幾日,九娘便煩了,日日祈禱自己的傷口趕快長好,是時蓮枝就沒有這麼多說辭了。

    這一日,晚上用膳,九娘因為成日呆在榻上沒有活動,一點胃口都沒,便沒有用,將自己的飯菜給了蓮枝吃。

    九娘已經好幾日沒有沐浴了,實在難受得厲害,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折中讓蓮枝端盆熱水來將身子擦擦。

    蓮枝剛將水端進來,準備上前幫著九娘將衣裳褪去,突然整個人就摔倒在地,不省人事了。蕭九娘一驚,忙去看蓮枝,並喊著另外一名小婢女過來幫忙將蓮枝扶起。

    這個小婢女年紀很小,和九娘差不多大,平日里也就是給蓮枝打個下手的,名字叫芳兒。芳兒在外間聽到喊聲,便跑了進來,人剛走到九娘近前,竟然也腿一軟摔倒在了地,昏了過去。

    九娘整個人都懵了,到底是有上輩子的積累,所以也不顯驚慌。她一只手去摸蓮枝的鼻息,另一只手抓住對方的手腕。

    蒙汗藥!

    一瞬間,蕭九娘整個人宛如被冷水澆頭似的,渾身冰涼。

    她想了許多許多,可什麼樣的情況都不可能會是她的婢女盡皆中了蒙汗藥……

    她端起一旁水盆中的水,便往蓮枝兩人身上潑去,兩人像死狗一樣癱在地上,毫無反應。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許多嘈雜的聲音,甲板似乎在震動。這種震動是極為突兀的,只有許多人一起跑動才會有這種動靜。這種動靜在黑夜中顯得極為的詭異,更詭異的是外面一點人聲都沒有……

    蕭九娘臉色頓變,也顧不得地上的蓮枝兩人,奔去妝台前,從上面抄起了一把剪子,又打開妝奩,從里面摸出了一包藥粉揣在袖中。之後去了門邊,聽了聽外面的動靜,便打開門撒起腿往楚王房間跑去。

    艙道里的燈散發出暈黃色的光芒,經過的房間里隱隱有著光亮,卻是一片死寂。九娘跑得很快,她感覺自己很久沒有這麼快速的跑動過了。

    到了楚王房門前,她面上一喜,先是小聲的敲了幾下門,見一直沒有動靜,便使勁敲了起來。房間里傳來幾聲什麼東西摔倒在地的聲響,九娘更加用力的敲著門,並口中喊著楚王。可是一直無人開門,九娘著急起來,用肩膀用力的去撞門。

    就在這之際,門突然從里面打開了,卻是楚王坐著輪椅上,長發散亂,臉頰微紅。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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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6:04:48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常內侍呢?”九娘慌忙問道。

    見楚王面色暗沉,九娘反應過來可能常順也中招了,那麼之前房中的那些動靜,定是楚王弄出來的。九娘這才發現楚王的模樣有些狼狽,頭發披散,衣衫凌亂,卻難掩清俊之態。

    九娘來不及多想,便進了屋里,並轉身便將門關好閂上,然後又去堂間拖了幾張案幾過來堵住大門,這才開口說道︰“表哥,出事了,九娘的兩個婢女都莫名其妙昏了過去。九娘跑過來這一路,到處一片死寂。可是、可是下面似乎有人來了,人很多……”

    “常順也人事不省。”

    說話之間,外面的動靜更大了,似乎有不少人在下面甲板上不斷跑動著。

    情況太詭異了,蕭九娘想了許多都解釋不了這種情況,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要麼踫上了水寇,要麼就是有人針對這一船人而來,為的什麼不言而喻,若不是針對蕭家,那就是楚王。

    九娘覺得針對楚王來的可能最大,上輩子楚王可沒少被暗殺。

    怎麼辦?怎麼辦?

    她圍著屋子走了一圈,果然見常順昏倒在屋中的一處地上。九娘沖過去對著常順的臉使勁扇了好幾巴掌,對方依舊還是沒有反應。

    蒙汗藥分很多種,一般中了尋常的蒙汗藥,用冷水澆頭臉便可解,可這種蒙汗藥似乎是要更高等一些。若是不在這船上,手中藥材齊全,蕭九娘有很多辦法解了這迷藥。可如今船上之人九成以上中招,敵人即將來襲,他們二人一個年幼一個不良于行又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一道慘叫聲劃破夜空,九娘估摸是誰沒有中招聽到動靜出去看情形,卻被那伙人給殺了。

    她忍不住眼皮跳了一下,“怎麼辦表哥?你身邊還有人嗎?”

    楚王搖了搖頭,面色陰沉得厲害。

    與蕭九娘所想一樣,他也是認為對方是沖自己來的,若是明攻,這船上護衛繁多,定然不好攻下,卻未曾想到對方竟然用如此齷蹉的手段,在吃食里頭下藥。這麼看來船上應該是有對方內應,只是不知曉對方到底如何做的,才會使這一船人盡皆中招。

    楚王和九娘一樣,也是未用晚飯。不過與九娘不同的是,九娘是沒胃口,他是看書看忘了。當時外面敲門聲起,卻一直未見有人去開門,他才發現常順不知何時昏了過去。

    九娘去了窗前,推開一扇窗子,往外看去。

    楚王這間房間地理位置獨特,窗外並不是甲板,而是懸空狀態,窗下便是一望無際的江面。因著樓高三層,所以距江面有近十多米的距離,讓人探頭一望便心中生懼,更不用說這種時候就算真跳進水里,他們一個不良于行,一個年幼,怕也是難逃出生天。

    黑夜中,又有幾聲慘叫響起,襯著這如墨似的夜,讓人頭皮發麻心驚肉跳。

    無路可逃,難道真是坐以待斃?

    蕭九娘並沒有想到若是對方針對楚王而來,她將自己藏好說不定還能逃過這一劫。她根本沒有往那處想,亦或是根本沒有這項認識,當發現不妙之時,她下意識的反應是主子危險了,她必須去找他。

    “表哥你別怕,九娘會保護好你的。”

    這句話配著九娘稚嫩的少女聲,讓人升起了一種想笑的沖動。可楚王此時卻是笑不出來,他當然也看出這一切的端倪。

    從這個‘表妹’出現,楚王想的最多的便是她到底為何而來,卻總是也想不明白。在這一刻,卻是突然大悟,其實為何而來並不重要,在這種時候,她沒有藏起來,而是第一時間來到他的身邊,甭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或是為了求助而來,僅憑這一句話,其他的還重要嗎?

    楚王漆黑的眼瞳里翻滾了起來,冥冥之中似乎下了什麼決定,只是這一切蕭九娘並不知曉,眼見無路可逃,她下意識的捏緊了袖中的那包藥粉,緊繃著全身神經盯著房門處。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了,其中還夾雜著四處房門被撞開的動靜,有說話聲有大笑聲還有咚咚咚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近了,更近了……

    “你會鳧水嗎?”楚王的聲音突然響起。

    九娘一驚,回過頭來,看向望著窗外出神的楚王。

    “會。”

    這輩子蕭九娘是不會水的,但是上輩子的蕭九娘卻是會。自從一次被人推進湖中,差點沒被淹死,九娘便私下里學會了鳧水。上輩子蕭九娘身邊有個婢女是南方人,她們家鄉因為河多湖多,男女老少都精通水性,九娘便是跟她學的鳧水,不說水性很好,但也不差。

    “這里離岸邊不遠,游到岸邊去並不難,趁著這會兒這些人還未上來,咱們從那里跳下去,說不定便能躲過一遭。”

    “可是……”

    那句‘我帶不動你’,在嗓子里翻滾了半天,在看到一旁一張曲足案後,眼楮一亮,咽了進去。九娘心里非常清楚,如今只能賭了,若是不賭,命直接便沒有了,若是賭,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她幾步沖到窗前,朝外看去,這邊因為位置原因顯得格外幽靜,也顯得下方那黑幽幽的江面分外滲人。

    九娘沒有再猶豫,深吸了一口氣,拖了那張曲足案,使勁抬起來從窗子里丟了下去。‘撲通’一聲落入水中,在黑夜中顯得格外的分明,卻又因為外面那各種嘈雜之聲,似乎了無痕跡。

    見九娘這行舉,楚王目光一閃。

    “表哥,我來扶你,你能行嗎?”

    楚王並未說話,將輪椅滑到窗前,之後在九娘的幫扶下,雙臂撐住了窗台。這一番舉動格外的艱難,也讓他顯得極為狼狽,似乎身上總環繞的那一層光圈頓時便沒有了。

    九娘使勁的撐起楚王,讓他半坐在窗沿上。幸好她力氣大,楚王也瘦弱,倒並不是太艱難。即使如此,她也累得氣喘吁吁,面色赤紅。

    “表哥你會水嗎?”望著窗外,九娘強笑問道,手指無意識的緊捏著楚王的臂膀。

    “會。”坐在窗沿上的楚王點了點頭,神情格外凝重,“我先下去,你再跳,你跳下去後一定不能暈,我需要你將那案幾推過來給我,你要是暈了,咱倆可都死了。”

    “好,九娘一定不暈。”她慎重其事的點點頭。

    楚王又瞄了她一眼,才用手撐著她借力,九娘手腳並用的將他的腿抬了起來。

    楚王掉了出去。

    在楚王消失不見的那一瞬間,蕭九娘下意識的閉上了眼楮,她沒有去看窗外,深呼吸一口,將旁邊的薄紗拽了下來,擰成一條,綁在自己身上。正準備往下跳時,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忙跑過去將幾扇窗子都推了開,這才找了一扇較為靠近的窗子,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那一刻,蕭九娘狠狠地咬了自己舌頭一下。

    風,從耳邊急速劃過,然後便是一陣劇痛和暈眩而來。九娘跳之前還是專門找了一個有利的姿勢,據她上輩子那個婢女而言,跳入水中的時候受力面越窄越好,萬萬不能是正身或者後背朝下。

    一陣冰寒頓時包裹住了九娘全身,因著舌頭上的那抹痛,讓她頭腦還保持著清醒。她內心焦急,緩過來勁兒後,便將頭伸出水面,慌忙四處張望著。在看到不遠處那道影子後,毫不猶豫的劃了過去。

    剛開始九娘的動作並不利落,雖是夏末,但到底水涼,再加上這個身子並不會鳧水。幸好只是劃動了幾下,身體便找回記憶來,所以九娘很快便游到了那道影子旁邊。

    湊近了一看,果然是楚王,他的情況還不錯,半趴在那個九娘之前丟下去的矮幾上。

    此時的楚王極為狼狽,面色慘白,整個人宛若落湯雞也似,墨黑的長發全部被水打濕,成了一縷一縷狀,貼在他清俊的臉上。衣衫凌亂,前襟半敞,露出了修長的頸脖與並不強壯的胸膛。楚王的鎖骨很直,呈兩條直線狀,讓還是少年的他呈現出一股異樣的單薄感。

    月色極美,淡銀色的月光照射在水面上,照在了此時極為狼狽的楚王身上。他半趴在木質矮幾上,像是傳說中的水妖。

    九娘噗呲一笑,“表哥,你還撐得住嗎?”

    這種情形,她還有想取笑楚王的心態,也不知是她在自得其樂還是神經粗大。

    楚王瞥了她一眼,就是這一眼,讓她趕忙正顏肅色起來,游了過去。

    之後,在蕭九娘的幫助以及楚王自身努力下,楚王才分外狼狽的爬上了那張案幾。這案幾不大不小,呈細長狀,剛好可以讓楚王半伏在上面,只是小腿以下的部位還懸在水面上。

    九娘深吸了一口氣,試著拖動了一下那案幾,果然如她之前所想,水的浮力讓她可以很輕易便帶動這案幾,即使上面多了一個楚王,也是有余力的。

    她不及多想,生怕船上之人發現了他們,匆忙將綁在身上的那條窗紗擰成的繩子遞給楚王,另一頭綁在腰上,認準了方向,便往前游了過去。

    夜很黑,水很涼,雖是月光不錯,周遭的情形大抵能看見,但是再遠了卻是黑乎乎的一片。

    九娘游著,不停的游著,當開始游動起來,她才發現似乎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容易。

    水流湍急,平日里看著江面並不明顯,可下了水來卻發現江面下的暗流。她破水而行,身後又帶了一個人,幸好有個可漂浮之物減重,若不然九娘簡直不敢想象。即是如此,她也覺得很耗費體力。

    “表哥,你還好嗎?”見身後之人一直沒有說話,九娘問了一句。

    “我還好。”

    楚王一手拽著那道紗簾擰成的繩子,另一只手牢牢抓住案幾的一條腿,以極其不雅的姿勢趴在那案幾之上。向來尊貴清俊的楚王,何曾面臨過如此窘境,若是讓外人看見定會十分驚訝他此時狼狽的模樣。

    “表哥,若是你不適,就把那繩子綁在案幾上。但一定要綁得牢穩,我顧不上你,小心到時候隨著水流飄走了。”

    這確實是一個辦法,繩索綁在案幾上,可以帶著案幾上的楚王移動,也總好過楚王一面要拉緊繩索,一面還要將自己固定在案幾上。

    感覺到身後有人在動,不多時,九娘果然覺得腰上的重量減輕了。她露出一抹笑,吐出嘴里的水,繼續往前游著。

    ……

    九娘感覺渾身發冷,卻不敢多思多想,只是拼了命的往前游去。

    “表哥,你說咱們能游到岸邊嗎?”

    黑暗代表著未知,黑暗總是讓人忍不住心生忐忑與害怕,尤其是這種情形下,蕭九娘感覺心里特別慌。

    “一定能。”

    以一種極為滑稽的姿勢半伏在案幾上的楚王,眼色如墨,看著前方露出水面的那個小腦袋,斬釘絕鐵的說道。

    ……

    九娘感覺游動的速度越來越慢,自己也越來越累了,身後的那張案幾仿若是加了鐵塊似的沉重。

    很冷……

    江水仿若是結了冰似的,寒徹入骨……

    九娘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哆嗦,又一個哆嗦,手腳機械式的往前劃動著……

    為什麼還不到?

    ……

    “你若是累了,就停下來休息一下。”

    楚王的聲音飄飄忽忽鑽入九娘的耳里,她忍不住的停頓了一下,被身後隨著慣性而來的案幾撞了一下頭。

    很疼,卻是讓她清醒了過來,她心中翻起了驚濤駭浪。她能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冷,身體仿若結了冰也似,這種冰寒凍僵了她的身軀,也讓她思維越來越緩慢,感覺思緒抽離了軀體……

    她用力的擺了一下頭,使勁咬了下舌尖,又往前劃去。

    快到了,很快就能到岸邊了……

    九娘喘著氣,如是對自己說道。

    她以為這是自己心聲,殊不知卻是喃喃出了聲,被身後的楚王納入耳里。

    ……

    蕭九娘有一種幾欲窒息的感覺,這種感覺並不是呼吸上的限制,而是即將滅頂的危機感與這似乎茫茫無際的江水所造成。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岸邊,她覺得自己好像離岸邊越來越遠……

    為什麼還不到?

    “表哥,你答應我,咱們這次要是脫了險,那些王八蛋一個都不要放過,要將他們千刀萬剮才成……”

    “好。”

    “這些該死的王八蛋,殺千刀的,天打雷劈都不為過的龜孫子……”蕭九娘將所有自己知道罵人的粗話都罵了出來,似乎這樣就能給自己無盡的動力,“要是老娘這次能活下來,一定將他們剁吧剁吧都剁了……”

    “……”

    “我這到底是招誰惹誰了,怎麼就是不放過我……我不過就是想找個靠山而已……”

    “……”

    “……穆謹亭,為了救你,我把自己都搭上了……你可一定要記住啊……”

    “……”

    “……這功勞大破了天,你要是敢忘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一個榮國夫人可不夠,來十個吧……”

    “……主子……我好冷啊……小九兒感覺自己快死了,就好像那次一樣……”

    ……

    “咱們到岸邊了,你看!”

    “真的嗎?”蕭九娘無意識的喃喃,突然迷茫的眼中閃過一道光,原本已經快要停頓下來的動作,又奮力掙扎起來。

    到了,到岸邊了,他們不用死了……

    恍惚間,蕭九娘似乎感覺到自己的腳觸到了地面,她往下踩了踩,卻有些站不穩。又往前游了幾米,才漸漸踏到了實地。

    突然間,她似乎又有了無窮的力量,她拽著腰上的繩子往前走著,水面越來越淺,漸漸從沒入小腿,到及至腳面。越往前走,身後的重量就越重,九娘臉上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她知道這是真的上岸了。

    這里是一大片蘆葦叢,一人多高的蘆葦隨風飄蕩著,在暗夜里仿若是聚集了無數的妖魔鬼怪,但在蕭九娘的眼里,卻是生機。

    快到了,快到了……

    她拼了命的拖著案幾進了蘆葦叢,終于找到了一處干硬的地面,然後一頭栽在了地上。

    “我不行了,讓我歇一歇,這個你拿好,要是有人來了,灑出去……”

    昏倒之前,九娘塞了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進楚王手里。

    *

    當常順帶著人找到楚王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楚王形容狼藉的摔在地上,滿身泥濘,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干淨的。他半側著身子,懷里蜷縮了一個同樣看不起面容的小身影。清俊的臉上沾滿了泥濘,卻因為已經干了結成殼。雖是如此,也遮掩不了他滿身清貴的氣質,他半闔著雙目,在感覺到有人到來之時,驀地睜開雙眼,眼中綻放出一抹銳利的光芒……

    “殿下……”常順顫抖著嗓音,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他的身後已經有人驚喜的跑開去報信了,一聲聲‘找到了’劃破清晨的寧靜。

    “找太醫,她發熱了。”

    直到常順撲了過來,楚王才松開手臂,將懷里的那個小人兒露了出來。

    那個人與楚王一樣形容狼藉,頭發披散,滿身泥濘,倒是一張小臉兒十分干淨,白淨小臉兒,精致的眉眼兒,只是那雙美目是緊緊閉合的,臉上帶著不正常的紅暈,眉頭緊鎖,嘴唇慘白。

    “九娘子……”

    *

    九娘感覺自己渾身發熱……

    仿若是置身火爐一般,到處都是滾燙的岩漿,讓她沒辦法思考,只能隨著那股炙熱昏昏沉沉……

    她死了嗎?

    腦子里閃過了許多許多的畫面,卻是沒辦法停頓……

    好熱……

    好熱啊……

    “怎麼還是沒有退熱?”

    望著榻上那個面色暈紅,翻騰不休的人兒,楚王擰著眉問道。

    “劉太醫說了,九娘子受寒過重,才致使發熱。退熱的湯藥已經服下了,需要時間……”

    “查的如何?”

    常順面色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說道︰“船上確實是死了人,但待奴婢下去查探,卻是早就被人收拾了痕跡。昨日奴婢昏倒,最後是被人叫醒的,蕭家的人說是有人里應外合襲擊了咱們的船,藥是下在昨日做晚飯用水的水缸里,所以很多人都中了招,但是還有一部分值守的人是沒有中招的,幸好有蕭家的這批護衛,才打退了那些襲擊者……”

    說完,常順頓了頓,“奴婢總覺得這事沒有那麼簡單,蕭家人說是有人夜襲,就算有人里應外合,那麼那些人是怎麼來的呢?這是在江上,又不是陸地,不可能來去無蹤,必然得有工具。對方肯定是有船的,既然被打退了,自然要坐船離開,可蕭家人確似乎並沒有追擊的意思。且奴婢也在船上四處查探過了,船上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楚王的目光一凝。

    舉凡有多人廝殺,必然會留下遺留痕跡,且對方是一群人,這邊也是一眾侍衛反抗,怎麼可能會什麼痕跡都沒留下,這畢竟是在船上。還有整件事太詭異了,當時有人找過來,蕭九娘昏迷不醒,自己不能移動,楚王聯想到很多情形,卻萬萬沒想到竟是常順和蕭家人找來了。從他們逃離船只,到蕭家人找到他們之時,也不過是隔了幾個時辰的樣子,蕭家人的速度太快了……

    當然這一切也可以說楚王和蕭九娘是幸運的,他們沒被水淹死,也沒被凍死,實在是再幸運不過。可這幸運總透露出一股詭異的氣息……

    “熱,好熱啊……”

    榻上人的嚀喃打破了楚王的思緒,他蹙著眉看了榻上人那赤紅的臉色一眼,沉聲道︰“讓劉太醫想想辦法,給她退熱。”

    頓了頓,“讓人留意蕭珩和京城那邊的動靜。”

    “是。”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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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6:05:04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與此同時,蕭珩的房間里。

    蕭珩和蕭孟兄弟二人,一人坐在坐榻上,還有一人面色凝重的在房中來回踱步著。

    那來回走動滿臉凝重,又透露出些焦慮之色的,正是蕭珩。

    “大哥,如今此事該如何是好?”

    蕭孟也是一副慎重的模樣,足以見得此時面臨的問題,讓兄弟二人都有些束手無策。

    此事本就是早已計劃好的,萬事俱備,事事妥帖,卻不曾想臨時出了亂子。那家中的小輩九娘竟然清醒著,更令人詫異的是楚王也是清醒狀態,且這些不說,兩人還一起鬧出了這麼多亂子。

    當時有人來報,楚王不在房中,蕭珩魂都快嚇沒了。他們確實想借著楚王辦成某些事,卻並沒有想傷害楚王的意思,因為就如同之前所說那樣,現如今最不想讓楚王出事的人,大抵就是蕭家眾人了。

    這是他們暫且的護身符,只要楚王好好的,這次去蘭陵能醫治好腿傷,承元帝必然會對皇后與成王改觀,之前所面臨的一切危機,也會不費吹灰之力化解。

    可同時蕭家人也是不甘心的,這次被坑的可不光是替太子擋了一箭的楚王,若是論誰被坑得最慘,也就屬蕭皇后成王以及兩人背後的蕭家了。

    典型就是無妄之災!

    蕭家自開朝以來,從來順風順水,如此被人拿著把柄威脅且毫無還手余地還是頭一遭,也因此激起了蕭家人的逆反心。

    既然你們能無中生有制造禍端,危及我蕭家,那麼同樣我們也能。太子遇襲一案的中心點楚王離京遠赴蘭陵,這件事表面上是極為機密的,實則若是有心便能查出端倪,畢竟那麼大個活人一下子消失了,總會惹得有心人查探。

    那麼樂子就來了,這次本是太子與蕭皇后母子二人都是必死之境,無奈出現了橫插了一杠子的楚王。楚王解了太子瀕死之危,卻未能解去皇后及成王的危難,所有證據都指向太子遇襲乃是皇后及成王一系所為,卻因為楚王與皇后成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而致使承元帝對所謂的證據並不相信。

    為了博得承元帝的信賴,皇后和成王百般忍辱,對楚王和顏悅色甚是關愛,甚至為了其腿傷,命族人廣布尋找可治療其傷勢的名醫,這次楚王赴蘭陵便是皇后及成王對承元帝的一個表態。

    蕭皇后與成王一系定然不會對楚王做出傷害之舉,那麼制造之前這一切的幕後主使者呢?他們是否願意看到成王一系安然度過此危呢?恰恰就是看出了這點,蕭家人才布置出了那夜所謂的有人暗襲。

    傷害楚王是不可能的,他們只需要做出一個假象,而這些假象便是給長安那邊人看的,再說認真些是給承元帝看。蕭家人如何不重要,楚王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承元帝怎麼看怎麼想,畢竟所有人都知曉元章太子是承元帝的逆鱗。

    卻未曾想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了,卻在楚王那里生了亂子,按蕭珩所想,這一切的發生應該是悄無聲息的,當被迷暈的所有人醒來,只會認為是真有人夜襲,而力挽狂瀾的蕭家,則是一切的功臣。

    這出戲是演給楚王看的,也是給承元帝看的,更是給幕後那人看的。

    沒想到半路殺出了個蕭九娘!

    蕭珩如今也不知該說那小輩是英勇無敵,還是蠢笨如豬了,也不過是十歲的幼齡,竟然敢拖著不良于行的楚王跳江,還硬把楚王給救出去了。蕭珩自然知曉肯定有楚王的原因在內,但楚王不能行走,那蕭九娘的作用也就顯得格外重要。

    本應是蕭家力挽狂瀾,一切有驚無險,變成了蕭家人實在不中用,最後楚王竟然瀕臨絕境,最後被蕭家的蕭九娘所救了。

    看似一個道理,實則全然不同。

    蕭家人竟然不中用到讓一個小娘子陰錯陽差救了楚王,承元帝會如何想?長安那里的人如何想?蕭珩一想到那個場面就老臉窘紅。

    見大哥不說話,蕭孟撫著胡子嘆了一口氣道︰“其實讓我說,道理是相通的,總而言之咱們的目的達成了,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那夜知曉楚王消失了,蕭孟也是驚呆了,最後根據種種跡象才看出楚王是跳了江。當時知曉這一切後,這兄弟兩人是肝膽俱裂,幸好那小輩還算有用,硬是將楚王給拉上岸了,而不是兩人就此葬身魚腹。

    當日尋找楚王之時,所有人想的是只要楚王能安然無恙,現如今楚王安然無恙了,這兩人又在考慮此事該如何往長安那處報,會不會讓蕭家顏面大失等等。所以說人的慾望是欲壑難填的,有了一便想有二,自古以來人俱是如此。

    當然蕭珩如今考慮的也不光是會不會顏面大失的問題,而是楚王是否會察覺到什麼,畢竟那日他們打得主意是所有人昏迷過去,可楚王卻是清醒的。

    他是否會看出什麼端倪?

    蕭珩沉吟片刻,眼中厲光乍現,咬了咬牙︰“如今這幅情形,只能下血本了,交代下去要做戲就做全套!”

    蕭孟一愣,點了點頭。

    *

    那夜所發生之事,對于船上其他人來說,就好像聽說書一樣。

    似乎只是睡了一覺,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

    具體的詳情大家並不知曉,他們只知道那夜遇上匪徒,然後九娘子救了楚王,如今九娘子至今還未醒來。

    直到這日清晨,船終于找到一處縣鎮靠岸,有人看見那一具具屍首往下抬時,才明白那夜的慘烈性,對九娘子能救下楚王殿下感覺尤其敬佩,同時對自己的查無所覺也有種由衷的慶幸。

    蕭九娘至今未醒,已是昏迷三日了,頭兩日一直高熱不退,之後熱是退了,人卻陷入昏昏沉沉的狀態,除了偶爾會囈語幾句,大多時候是不清醒的。

    劉太醫尤其慶幸,熱能退下就是好事,再那麼發熱下去,劉太醫生怕蕭九娘會燒成傻子。其實九娘會不會成傻子,對劉太醫來說並不重要,他是宮里的太醫。可楚王那張散發著寒氣的臉,讓他如坐針氈,巴不得蕭九娘趕緊病好醒來,他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殿下,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常順小心翼翼的問道。

    楚王沒有說話,眼色暗沉的看著床榻那處。

    “您的腿……”常順又道。

    “無事。”

    常順嘆了一口氣,退了下去。

    楚王的狀態其實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好,那夜浸泡了冰涼的江水,又被冷風吹了那麼久,蕭九娘是直接發起熱來,他倒沒有發熱,卻是腿疾犯了。劉太醫費了許多功夫才將那毒壓制下來,然後楚王便陷入腿疾犯後的痛楚中。以往這種情形是有人可以化解的,可如今那人自己都高熱不退,更不用說幫楚王按摩腿腳了。

    按著常順來想,此時的殿下靜臥最好,這樣才能減輕腿疾的痛楚,可殿下卻是固執己見,除了夜里歇息,大多的時候都是呆在九娘子房間里。

    常順能理解楚王的感受,不管那夜到底是不是有人自導自演或者其他,蕭九娘能拼死將殿下救出去,都是讓人動容的。常順也由衷的感謝蕭九娘,所以說不出來其他制止的話。

    室中很是靜謐,躺在被窩里的人兒是渾渾噩噩的狀態。

    偶爾也會囈語兩句,或是突然哭一聲,不過這一切楚王俱是知曉的,所以也不太驚訝。

    “……別忘了啊……”

    “……真是虧大了……”

    突然,榻上的人又發出囈語。換著旁人自是聽不明白,可是連著幾日都呆在這處的楚王,卻是知曉話里的大概意思。

    那夜江中,蕭九娘瀕臨死境,無意識間說出了許多話,當時楚王因為情勢危機來不及多想,事後想起來卻是在他心中引起了驚濤駭浪。

    常順並不知曉,楚王之所以會大多時候來守著蕭九娘,並不光是擔憂她的安危,還是因為他想聽多一些內容。

    ……

    “……穆謹亭,為了救你,我把自己都搭上了……你可一定要記住啊……”

    “……這功勞大破了天,你要是敢忘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一個榮國夫人可不夠,來十個吧……”

    “……主子……我好冷啊……小九兒感覺自己快死了,就好像那次一樣……”

    ……

    楚王並不是個傻子,這些意味不明的話讓他聯想甚多,他甚至聯想到頭一次和第二次見到蕭九娘時,她稱呼他‘主’之後改口的那點異常,包括之後許多許多不解之事。

    即是如此他依舊也沒想通,當許許多多東西錯綜復雜的夾雜在一塊兒,她身上的那層迷霧更加濃厚了……

    蓮枝領著兩個婢女走進來,先是對楚王行了禮,然後便是一人抱著九娘,一人喂藥,還有一人則是在旁邊打下手。

    九娘是不清醒的狀態,所以喂藥時分外艱難,小半碗的湯藥三個人喂了小兩刻鐘才罷。之後又給九娘喂了些水,蓮枝幫她擦了臉和手後,將人放進被子里,幾人才退了下去。

    楚王輕輕的滑動輪椅到了榻前,淡青色綾紗墊褥,同色銀線繡牡丹面的棉被,一個小人兒靜靜的臥在里頭,墨黑的長發披散在腦後,顯得那人越加羸弱,巴掌大的小臉本來上面還有點肉的,如今變得消瘦而蒼白,長而微翹的眼如今緊闔著,掩住了那其間靈動而又顯得有些狡黠的眼……

    “你到底是誰?”

    楚王輕輕的低喃,聲音很輕,輕得似乎一陣風來便煙消雲散。他伸出修長的手觸上那張小臉兒,由鬢角到消瘦蒼白的臉頰,到尖細的下巴……

    “你到底是誰?為何而來?”

    *

    楚王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自那日夜襲逃亡,便屢屢降臨。

    一起初,夢境是極為模糊且只是零散碎片的,讓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臆想。又過了兩日才清晰起來,雖還是片段,但醒來之後楚王大抵還是能拼湊一些內容出來。

    在夢里,他長大了許多,也似乎比如今的自己多了許多能力。他依舊呆在長安,似乎建府了……

    對于這一切楚王是模糊的,只是朦朦朧朧有著這種感覺,可是再多卻是沒有了,只有到了某一個地方,他的夢才會清晰起來。

    那個地方就是蕭家。

    那是一種很詭異的狀態,楚王仿若被分成了兩個人,一個是知曉自己在做夢的他,而另一個似乎成了夢里的他,這樣形容也並不對,他可以感覺到夢里‘他’的一切情緒,卻又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旁觀者的感覺。

    楚王感覺自己在圖謀什麼,每次前往蕭家總有一種為何而去的疑惑,可他卻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去,直到自己救了一個人。

    一個差點被杖責致死,已經奄奄一息的人。

    他看到自己出言制止,那個人被救了下來,自己的心情有些詭異。然後那人被兩個僕婦攙起,她抬頭朝他望來,夢中的自己一臉淡然,可旁觀者的楚王卻是被驚得不輕。

    竟然是她,長大後的她。

    這種驚訝並沒有停留太久,夢里的一切繼續往前進行著。有時候出現在畫面里的是她,有時候又會是自己,似乎從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這個夢便變成了兩個主角,只是關于她的一切,他只能去看,卻‘感受’不到……

    他看到自己有意無意的偶遇她,或者在蕭家人面前提起她,她的境況似乎一日日好了起來。

    楚王很疑惑自己為何會如此做,難道她對自己來說是不同的,可他並沒有感覺出來有關情愛,似乎一切都有著目的。這個目的雖不明,但楚王心中已經漸漸有了猜想……

    她果然主動的靠了過來。

    這個‘果然’的想法很突兀,但楚王並不驚訝,聯想到現實中她表現出來的秉性,似乎便有了解釋。

    “……我不過就是想找個靠山而已……”

    也許這句話是真的。

    看著夢里的她,宛如現實中之前那樣無所不用其極的,向自己一步步靠近。楚王的心情是詭異的,夢里的他卻是坦然接受,似乎還有點有意為之的感覺。

    隨著兩人越來越熟稔,蕭家上下俱是變了態度。

    那一刻,楚王雖是不明,卻有一種頓悟——

    原來他們兩人不過是互相彼此利用罷了。她是為了在蕭家站起來,有自保之力,而他——

    ……

    楚王猛地一下自夢中驚醒,額上一片汗濕。

    良久,他又躺回了榻上去,眼瞳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一片漆黑。

    夢突然被打斷,楚王卻是心中清明,繼續往下恍惚地想著——

    而他,不過是因為恨罷了。

    他的阿娘名叫蕭蝶,當年蕭家外八房之女,經過甄選進入內房。之後蕭玥(現蕭皇后)嫁給魏王做側妃,蕭蝶隨媵。初始嫁到魏王府,蕭玥和蕭蝶是無寵的,彼時原魏王妃未逝,魏王夫婦兩人恩愛,魏王的眼中哪里看得進去旁人。

    可惜魏王陷入奪嫡之亂,魏王妃身子本就不好,正處有孕之中,又擔憂丈夫安危,雖是勉力支撐,身子也是漸漸羸弱。直到那日,魏王終于獲得最後的勝利,回府面臨的卻是妻子的難產而亡,與剛出母胎的元章太子。

    魏王大慟,登基之日冊封原魏王妃為孝賢慧皇后,封嫡子為太子,不容任何人有異議。

    魏王妃那個攔路虎終于死了,魏王府的女人們解脫了,如今從魏王府搬進皇宮得享尊榮的是她們這群‘苦命人’,而不是魏王妃那個短命鬼。

    按例,先皇殯天未滿三年,是不允許進行采選充盈後宮的,于是後宮這一畝三分地里就輪到原魏王府後院的那群女人各施手段了。

    魏王登基以後,兩位側妃被封了妃,其他人被封嬪、婕妤、美人不等。蕭蝶被封為嬪,蝶嬪。

    彼時承元帝子嗣不豐,只有元章太子一人,綿延子嗣是迫在眉睫,後宮嬪妃自是各出手段。妃位中有劉賢妃與蕭德妃,劉賢妃美貌賢惠,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語花,自元后逝世以後,便屢屢安慰處在喪妻之痛的承元帝,且元章太子還在襁褓之中,承元帝操心朝政,便將太子交予劉賢妃暫且撫養。也因此劉賢妃在後宮的地位甚高,雖與蕭德妃是平級,但憑空高出了一大截。

    蕭德妃自是不甘的,可她容貌不如劉賢妃,又不如劉賢妃有心計佔盡先機,只能另作他法。她的法子便是將蝶嬪推出來,這是素來深居簡出的蝶嬪第一次出現在人眼前,直到這時眾人才恍惚發現,原來蝶嬪竟然是如此肖似孝賢慧皇后。

    承元帝移情作用,開始頻頻到蝶嬪住處來,蝶嬪住在蕭德妃宮中,自然蕭德妃也得了聖寵。

    蕭德妃有了身孕,十月懷胎誕下成王,劉賢妃不甘被搶了風頭,在蕭德妃之前誕下趙王。過了一年,蝶嬪也有孕了,生下楚王,生下楚王之時,蝶嬪被封了蝶妃。

    蕭家的兩個女兒一時在宮中風頭無二,可世事哪能就此斷定,人的心思總會根據著不同情形而產生變化。蕭德妃在自己慢慢站穩腳跟後,便漸漸看這個妹妹不順眼了,蝶嬪的存在無時不刻的提醒著她的屈辱。

    因為蝶嬪肖似孝賢慧皇后,十分得承元帝寵愛,甚至連楚王也偏得兩分喜愛。雖是不若元章太子在承元帝心目中的地位,但卻遠超其他皇子。自己要給那個妹妹讓步,連自己兒子也是,蕭德妃哪能忍受。

    在一次蝶嬪又一次身懷龍嗣之時,突然提前發作,蝶嬪本就身子羸弱,之前懷了幾次胎,盡皆無故小產。這一次命運依舊沒有放過她,蝶嬪難產一屍兩命,楚王成了沒娘的孩子。

    彼時楚王才六歲。

    蕭德妃以為楚王年幼,什麼也不懂,殊不知楚王早熟,對于許多事情早就有自己的認知。

    他不止一次看到阿娘面色蒼白笑中帶淚的看著他,低聲喃喃‘這一切都是命’……

    可這一切都是命嗎?

    為什麼她不服輸?

    楚王雖因為夢中場景太過細碎片段,弄不清夢中那個自己為何對她另眼相看。可夢醒之後,他卻突然懂了。

    原來竟因為那似乎相同的身份,因為那與他記憶中阿娘並不相同的不認輸與不認命,還有那股‘天要讓我死,我也要將天捅個窟窿出來’的狠勁兒……

    楚王突然有些弄不清真假虛幻了,那一切真是一個夢嗎?

    為什麼感覺卻不是,他有預感這個夢還會出現,也許他終究會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你究竟是誰?為何而來?

    *

    楚王出京遠赴蘭陵遇襲的消息傳來,在宮中引起一片震蕩。

    雖是楚王並沒有出事,也讓承元帝龍顏大怒。

    蕭皇后連著兩日前來紫宸殿求見承元帝,都被拒之門外,這日終于蕭皇后終于見到承元帝。

    “皇后,你們蕭家真是能行,朕將楚王交給你等原是信賴,你跟朕說說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蕭皇后滿臉委屈,淚水漣漣,“陛下,臣妾和臣妾家人也未曾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也不知是哪個賊子竟然如此膽大妄為。臣妾伯父那里已經傳來消息,竟是有人埋下內應,在船上的水中下了藥,又與人里應外合才會如此。幸好輪守侍衛並未中了那迷藥,奮力打退了來襲之人,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承元帝似笑非笑,道︰“怎麼據朕所知,竟是蕭家有個小娘子救了楚王,兩個弱質孩童,憑著一己之力跳江才脫險,這就是你所說的不幸中的萬幸?若是那少女不會鳧水,若不是我那兒命大,是不是這遭楚王只有死路一條了?”

    “請陛下責罰,都是我蕭家辦事不利,才會置楚王于危難之間。”蕭皇后跪地俯首請罪。

    蕭家雖是后族,也是楚王的母族,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族的地位是高于一切的。也許面對蕭皇后,楚王只有躬身行禮的份兒,但那是蕭家,是臣屬,蕭皇后這番跪地請罪,並不是幫她自己,而是幫蕭家。

    承元帝哼笑了兩聲,“也算你蕭家還有個有勇有謀的小輩,雖是女子也不讓須眉,這番朕就恕了你蕭家的罪責,接下來的路上楚王要是再出了什麼事,可就別怪朕不念情面。”

    “謝陛下隆恩。”

    “起來吧。”承元帝瞥了低眉順眼的蕭皇后一眼,“有錯必罰,有功必賞,你蕭家雖是辦事不利,但那小輩兒還是不錯的。”

    他沉吟了一下,“據說好像才十歲稚齡,也算是難得,就封她當個縣主吧,你且退下。”

    “是。”

    蕭皇后低眉垂首,恭敬的一步一步往後退去,直到退至門外才轉身而去。從禮儀上是沒差,可若是從身份上與夫妻情分上來看,卻是恭敬得有些過頭了。

    只是蕭皇后歷來如此,旁人也就當她為人謹慎,蕭家教養森嚴。

    承元帝睇了門外那消失的人影一眼,臉上露出晦暗莫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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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6:05:21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一直到進了和鸞殿的宮門,蕭皇后面上才顯露些許憤慨與怨憤之色。

    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在乎,可是實在沒辦法平息潛藏了內心十多年的憤怒。明明都是皇后,都是母儀天下的一國之母,那先皇后就是穩壓她一頭。不光在承元帝心目中的地位是如此,連家族也是如此。先皇后所在的孟家,長安城內眾人皆知這是后族,蕭家也是后族,可這‘后族’卻沒有孟家那麼底氣足。

    為何如此?因為人人皆知承元帝並不重視蕭家,即使蕭家生為四大世家之一,見到孟家人也是要低了一頭。

    無他,人家是原配,你是繼室,天生矮了一頭,而承元帝也不允許任何人越過先皇后頭上去,兒子不行,家族也不行。

    承元帝素來厚待孟家人,幾十年了也不改初衷,年年都有厚賞賜下,每年總有幾次召孟家人覲見,以示厚愛。可對待蕭家之時,卻完全沒有對待后族應有的寬容和厚待。就好比方才,若是換做孟家,估計天大的事承元帝都不會置一詞。可換成蕭家,卻是刻薄到了骨子里。

    那個人,沒死的時候,她爭不過。如今早就死了化成灰,她還是爭不過。

    不過沒關系,她本身短命,她兒子也是短命鬼,總有一日她要讓所有和孟這個姓有關的一切,都通通對她低下高貴的頭顱。

    進了和鸞殿,坐在自己的鳳座之上,蕭皇后良久才平穩下自己內心中的怨懟。她招了招手,一名宮人靠上前來。

    “給蕭家那邊傳信,告訴他們一切無憂。”頓了頓,她想到之前承元帝所言,又將蕭九娘即將被封縣主一事告訴給自己心腹宮人,讓她傳信出宮。

    之後,蕭皇后眼色狠戾的望了自己右方虛空一眼,那里正是劉貴妃宮殿所在的位置。

    “劉貴妃,這次我看你如何接招!”

    *

    劉貴妃的純和殿中,此時趙王面色略有些焦急的望著自己的母妃。

    “母妃,這可如何是好?楚王出京遇襲,兒臣恐怕父皇會因此猜疑到我們頭上。”

    比起趙王,劉貴妃要顯得鎮定多了。

    這是一個非常溫柔的女人,渾身充斥著一股讓人如沐春風似的感覺,溫婉、柔和,秉性和順善良。她長得並不是極美,但卻給人一種極為舒服的感覺。

    此時的劉貴妃,淡淡的一笑,柔道︰“皇兒,不要慌張。”

    趙王的慌張似乎因此便被安撫下來,他停下有些焦慮的踱步,在劉貴妃身前坐了下來。

    “像這種事,就是誰先沉不住氣,誰便輸了。之前我們熬了過來,也不急這一時,你甭管外面發生了什麼,有人怎麼說,你只管平常處事便好。你父皇疑心便讓他疑心,總不能我們著急,你父皇他便不會疑心了。恰恰相反,我們若是有個什麼異動,你父皇只會更疑心。”

    “可——”趙王猶豫道︰“明明勝算在我們這里,所有一切也部署得當,為何母后還要按兵不動呢?既然沒對付到太子,咱們應該趁機將皇后和成王弄下來,也免得做徒勞無用功。”

    這些話趙王早就想說,只是劉貴妃一直是一副穩操勝券、不急不躁的模樣,趙王為了不讓母妃失望,便一直壓著這個疑問,平日也照著劉貴妃的指使行事,可他還是不解。他不解為何他們佔盡先機,依舊要忍下來。

    劉貴妃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茶盞放了下來,溫柔的看著趙王。

    趙王比成王大上半歲,也不過是不到十七之年,也是風流倜儻一副好面相。可比起心機與謀算卻是比成王差太多了,這一切劉貴妃俱都知曉。

    可兒子是自己的兒子,兒子總是自家的好,所以劉貴妃並不覺得趙王不如成王,她只覺得自己的教導還不夠。

    其實當年若是她能想開,現如今皇后的位置應該是她的,陛下不止一次露出那種端倪。只要她能好好撫育太子,她便會是後宮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可惜,作為一個女人,終究是想做母親的,哪怕因此失去了撫育太子的資格,哪怕她懷了身孕,陛下看她的目光便變了,哪怕她誕下趙王,陛下待她便不如以往,哪怕陛下為了牽制她,立了蕭氏那女人為后,劉貴妃依舊覺得是值得的。

    無關于其他,而是在于一個女人想做母親的心。

    沒有哪個女人願意去撫育別人的兒子,一年又一年,視如己出,無私奉獻,即使有著崇高無上的地位。在這後宮里,一個女人沒有自己的血脈,所有一切都是空中樓閣,所以劉貴妃博了一把。

    這些年走得無比艱難,可是她甘之如飴……

    趙王被劉貴妃那恍惚的眼色看得有些心慌。

    沒人知曉他其實並不希望母妃這麼看自己,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身上背負了重擔,被人寄予厚望,他必須讓自己出類拔萃,若不然就是對不起母妃對自己的教導與栽培。

    “母妃,對不起,兒臣愚笨。”

    趙王的眼中有著羞愧,比起幾個兄弟來說,他確實好像差了不少。

    “我兒怎麼會愚笨呢?!”劉貴妃輕輕說道,聲音柔婉。

    之後便將這其中的一切關竅,細細密密講于趙王聽,趙王因此恍然大悟,並大汗淋灕。

    “灝兒你要記住,咱們生在這宮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要看那個最崇高無上之人。甭管有理無理,甭管對錯與否,只要能得到聖心,便是穩操勝券。就好比你太子皇兄,明明所有人都知曉他並不適合坐那太子之位,可是你父皇是那麼想的,所有人都不可有反對之聲。所以如今咱們不用焦急,有人比咱們更急,他們越是急,越是漏洞百出,也就越加讓你父皇猜忌。當你父皇猜忌產生的同時,咱們就算是贏了。”

    說這話的同時,劉貴妃望著左前方的虛空,似笑非笑。

    蕭皇后,如今你急了嗎?

    呵,你從來是那般急躁,若不然依著那個人,怎麼來說也會讓陛下對你另眼相看幾分,可惜你太著急了……

    *

    九娘迷迷糊糊總覺得有個人在看自己。

    她非常想知道那人是誰,為何目光會那般奇異,她猛地一下自昏睡中醒來,卻發現身邊並沒有人。

    床榻那處的動靜,引來了蓮枝的探看,看到九娘醒來,蓮枝一臉欣喜只差熱淚盈眶了。

    “娘子醒了,娘子醒了,快去通知老太爺和楚王殿下。”一邊說著,蓮枝就來到了榻前,“娘子你可算醒了,急死婢子了。”

    九娘借著蓮枝的撐扶,坐了起來,“這是在哪兒?我睡了很久嗎?”

    這一會兒,蕭九娘已經看出她並不是在船上的那間房里了。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那黑漆漆漫無邊際的江水,與那片極為可怖卻是代表著生機的蘆葦叢中,她記得自己好像是昏倒了,可看著蓮枝她便知曉他們定然是獲救了,那麼楚王呢——

    “楚王殿下呢?”九娘焦急問道。

    蓮枝激動的抹了抹眼淚,道︰“楚王殿下沒事,很好。就是您不好,高熱了兩日,加起來一共昏睡了四日了……”

    這說話間,一陣輪子滾動的輕微動靜入了兩人耳底,一抬眼就看到楚王坐在輪椅上,被常順推了進來。

    “主——表哥!”九娘蒼白的臉,露出一抹激動的紅暈。

    楚王眼神晦暗的瞥了她一眼,“醒了?醒了就好,本王已經命人去請劉太醫了。”

    “嗯。”九娘聽話的點點頭。

    小小的人兒,僅著了淡綠色的寢衣,寢衣的帶子松松的系在腰上,露出了一點點白皙的鎖骨。小臉兒蒼白,大眼楮越發明顯了,宛如海藻般濃密的黑發披散在身後,,顯得衣衫下的身形單薄且瘦弱。

    “一會兒劉太醫會來幫你把脈,你傷勢未好又浸泡了冷水,體內還有寒氣。太醫開的藥要一頓不拉的喝,免得落下病根。”

    這是楚王這輩子第一次和九娘說如此多的話,哪怕是上輩子這種情形也是極少的,九娘十分震驚。

    這就是救命之恩的好處嗎?看來有付出也就有回報,不枉她拼了小命的將他從水里拖上岸。

    她按下了心中的喜悅和激動,又點了點頭。

    正想詢問楚王那夜之事的來龍去脈,這時劉太醫走了進來。

    一番把脈,劉太醫看了看九娘的舌苔和眼白,才說了換藥之言,並重復了一遍楚王方才交代的話,且比他說的更為詳細。蕭九娘畢竟是女子,如今正是發育之時,按慣例女子一般十一歲到十三歲之間便會來初潮,這會兒正是緊要保養好自己身子的時候。所以身體里萬萬留不得寒氣,恐怕以後有礙來潮,且蕭九娘這番舊傷未愈,又添新創,想要完全康復,需要調養半年左右。

    九娘並未發出任何異議,病了吃藥這是很正常的事,她從小苦里長大,也不是矯情之輩。劉太醫說什麼就是什麼,有什麼要忌諱的東西也都交代了蓮枝一一去抄寫下來。

    這番弄罷,九娘已是極為疲憊了,方才蘇醒之時還未覺得,這會兒才感覺到渾身酸痛難忍,且打心底的升起了一股疲憊感。

    見九娘眉宇間的虛弱與疲倦,楚王也未久留。之後,九娘吃了碗稀粥,又喝了藥,便睡下了。

    這一睡就睡到天黑方醒,蓮枝見她醒來,又去端了吃食喂她。她如今大病初愈,還吃不得葷腥和大補,所以只能以稀粥果腹。

    吃罷,蓮枝幫她漱口淨面,之後九娘靠在松軟的靠枕里,開始詢問那日之事。

    對于那日之事,蓮枝了解的也並不清楚。等她醒來之時,船上已經大亂,說是楚王殿下丟了。跟著她便發現娘子也不見了蹤跡,趕忙稟報了上去,之後便是漫長的等待,待到了快天明之際,常順他們帶著形容狼藉的楚王和蕭九娘回來了。

    看到如此狼狽還發著高熱的九娘,蓮枝差點驚呆了,後面知曉船上來了歹人襲擊,竟然是九娘子拖著不能行走的楚王,跳江一路游到了岸邊,才躲過一劫。

    對于太復雜的事,蓮枝不懂也沒有那個機會懂,她除了心疼自家娘子外,唯一的想法便是娘子真厲害,憑著一己之力救了楚王。至于什麼船上死人沒死人,死了多少人,怎麼死的人,為何常順他們都安然無恙,偏偏楚王和九娘子出了岔子,這一切她並未多想。

    蓮枝不多想,不代表九娘不會多想,聯合到那夜詭異的情形,還有其他人的異樣,以及蕭家人對外的說辭,她心中升起了一股異樣感。

    只是終究了解的不夠徹底,暫且她還弄不明白那股異樣是什麼,只是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

    蕭家的船在這處縣城已經停留了十多日了,一直未啟程。

    因著九娘與楚王身體的緣故,船上之人盡皆移到了縣城,這處縣城並不大,只有一家極小的客棧。無法,蕭珩只能命人去找了當地縣令,亮出自家的身份並暴露了楚王的存在,讓那縣令在當地挪了一處宅子出來以供暫住。

    現如今因著九娘救了楚王之舉,地位與之前大不一樣,此處宅子的最好的兩處廂房讓給了她和楚王居住,且一應用度大幅度提高。

    以前九娘身邊就有一個蓮枝,還是因著蓮枝暈船,才撥了個芳兒給她。芳兒說是婢女,但年紀太小,平日里也就給蓮枝打個下手。現如今不一樣了,九娘身邊光侍候她的婢女就有三人,還不加其他干雜活兒的。似乎一下子九娘的身份便不一樣了,成了除過楚王及兩位老太爺以外,身份最高的人。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句話著實沒說錯。

    九娘雖是已經蘇醒,但日里也是極為虛弱的,似乎那一夜的遭遇將她向來康健的身子,一夕之間便帶走,成了一個成日里病怏怏的人。

    以往九娘從來不厭惡吃藥,現如今一日照三頓的喝,喝了沒兩日她便受不了了。感覺自己不止嘴巴里全是苦味兒,身上頭發上乃至被褥上空氣里都飄蕩著一股濃濃的苦澀味道。

    尤其體虛不能下榻,吃飯喝水乃至換衣如廁具有人服侍,蓮枝幾個婢女俱是將她當瓷人看待,也將九娘養嬌了起來。

    現如今,九娘覺得自己格外嬌氣,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這種心態過。可能是身體不適的原因,也可能是倒活回來了,年紀小了,心態也似乎幼稚了些。蓮枝每頓端來藥碗,便會和九娘發生一場極為激烈的斗爭,她會想著各種法子賴掉喝藥,無奈蓮枝火眼金楮,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其實九娘也是實在閑的無聊,因為除了這個,她實在沒什麼可打發時間的。吃完喝完便是睡,蓮枝總是讓她多睡,似乎多睡覺便能讓她的身子好起來。

    九娘想找個人來陪自己都不能,蕭十娘因為九娘身體原因,除了來探望過她兩次便不再來了,因為太醫說九娘要靜養。而楚王,自那日九娘醒來,也就來看過她一次,這不禁讓九娘甚是忿忿,她拼了小命救回來的人,竟然如此忘恩負義,用過就丟啊。

    可楚王向來就是如此啊,心底還有一個聲音這麼說。

    所以九娘覺得蓮枝說自己昏迷期間,楚王每日都會來陪著自己,一定是騙她的。這與她記憶里的楚王實在不符,且那個人從來對誰都沒上心過。不過蓮枝也不可能騙她,所以九娘想,那人定是怕她死了,怕她變成鬼來纏他,怕自己心里愧疚,所以才會如此的。

    可他會心里愧疚嗎?

    這日,楚王罕見的出現了,還是坐著輪椅由常順推來。

    “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表哥的關心。”

    楚王點了點頭。

    靜默了半響,他突然問道︰“那日的事你是否還記得?”

    那日,哪日?

    九娘一愣,用疑惑的眼神望著對方。

    楚王手指敲了敲輪椅的扶手,“就是那日你暈倒之前的事。”

    九娘的神色有一瞬間變得難看起來,不過很快便掩去,她倒沒有多想,而是想到自己暈倒前塞給楚王那個小紙包。

    那個小紙包里放著她用蓮枝買的簡陋藥材配置出來的藥粉,是一種粗劣的迷藥,卻是效果極佳,嗅之昏迷,大約得兩個時辰才能醒來,除了特制解藥,其他無藥可解。其實她還可以配置出更好的迷藥,無奈手里沒有材料,配這藥的材料還是那日幫楚王買藥草時順帶回來的。

    九娘配這藥本是用以防身,那日瀕臨絕境,自己實在支撐不下去了,便塞給了楚王讓他暫且防身。卻未曾想到敵人沒來,自己兩人被蕭家人找到,按著楚王的性子,定然是起疑了。

    千思百轉只在一瞬間,九娘按下慌亂,若無其事道︰“表哥說的是那小紙包嗎?那是九娘配出來的一些藥粉,沒有什麼大用,也就是能把人迷暈。不過九娘也是第一次配出來,也不知道是否有用。”

    九娘的模樣十分淡定,似乎這事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大事。如此坦蕩,倒讓楚王有些訝然了。

    他目光一閃,“這藥效果十分好,本王讓常順試過。”

    效果極佳,只需一點點便把幾個壯漢都迷倒了。這也是這兩日楚王未來這里的原因,除過之前那些的猜想,這包藥粉也是疑點。一個常年呆在深宅大院的少女,她是如何懂得這些的,還有之前幫楚王按摩腿腳以及那拔毒的湯藥都非常令人疑惑。

    楚王有一肚子的疑惑,此時也不過只袒露了一點出來。

    九娘點了點,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小臉上有幾分喜悅,似乎喜悅藥粉有效的樣子。

    “真的有用?那真是太好了!”不待楚王做出反應,九娘哈哈笑了兩聲︰“我還以為是阿娘騙我的呢。阿娘說家里祖上以前好像是個什麼大夫,不過那時她年紀小,很多東西都記不清了。從小就生長在教坊司,後來到了年紀去了教坊司下的樂館為舞姬,再然後就被阿爹買下帶回了蕭家。這個藥粉還有之前給楚王表哥按摩之法以及湯藥,都是家傳的絕學,縫在阿娘當年所穿的一件小衣里頭,只有那麼小點的一張牛皮上面,寫了幾樣。”

    九娘用手比劃了下,做出那張牛皮並不大的模樣。

    “這些都是在那張牛皮上所學,之前跟表哥說有個大娘所教,也是阿娘臨終前專門交代過,要好好保守這個秘密,不要與外人知曉。表哥也不是外人,咱們也是同生死共患難過,如今九娘告訴表哥,表哥可不要告訴別人。”

    這一番說辭,是蕭九娘早就演練好的,本是以防萬一楚王問起那按摩之法以及拔毒的藥湯,好作以回答。哪知出了個小紙包之事,如今用來解釋也是可以說得通的。

    蕭九娘並不是無的放矢,這是根據她上輩子後來發生一事繁衍而出。能被沒入教坊司身份大多不平常,以前家里祖上大多是官員之類。月姬家也是如此,按著九娘上輩子所知,她外公家早年可是宮里鼎鼎有名的一個太醫,後來不知犯了什麼事被砍了頭,並連累了家眷。

    九娘並不怕楚王查,這事對于有些人來說,是不好了解的,可對于某些人來說,想查清楚極為簡單。因為一旦入了教坊司便是有記載的,包括人去了哪里也是有跡可循。以楚王的權勢,不過是往下吩咐一句便全部了然。

    至于九娘說的模模糊糊,也不提太醫什麼的,不過是想讓楚王自己查。她阿娘被沒入教坊司之時,只是懵懂之年,她年紀也不大,哪能知曉的如此清楚。有時候有些話說得太過滿,反而不如說的模糊些,讓對方自己查更好。九娘太了解楚王的性格了,他只相信自己相信的東西。

    蕭九娘的表情十分坦蕩,且說辭有根有據,實在讓人不得不相信。楚王面色沉吟,實則眼神一直盯著九娘的表情,實在抓不到什麼端倪,才收回了眼神。

    “此事本王自然不會與他人說。”

    九娘心里鬆了一口氣,還未等那口氣順出來,楚王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她差點沒從榻上彈起來。

    “你真的不記得你那日所說的幾句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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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發表於 2016-6-14 16:05:35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你真的不記得你那日所說的幾句話了嗎?”

    這句話在蕭九娘心中引起了驚濤駭浪,記憶不由自主的回到了那夜。

    黑漆漆的江水,滾滾的暗流,刺骨的寒冷,還有那股打心底升起的疲憊……

    那一刻,她真的覺得自己快死了,身體大腦仿佛全部都不是自己的了,只剩下了本能……

    她非常不甘心,她才剛活過來沒多久,她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情沒有做,她還沒有擺脫蕭家,她還沒報上世上最粗的大腿,就這麼死了實在不劃算!

    “……我不過就是想找個靠山而已……”

    “……穆謹亭,為了救你,我把自己都搭上了……你可一定要記住啊……”

    “……這功勞大破了天,你要是敢忘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一個榮國夫人可不夠,來十個吧……”

    “……主子……我好冷啊……小九兒感覺自己快死了,就好像那次一樣……”

    ……

    本是模糊的記憶,卻因楚王這句話而清晰起來,九娘努力不想讓自己臉顯得僵硬,為此,她呵呵的笑了起來,可那笑卻怎麼都聽起來有些怪異。

    要死了要死了,她怎麼說出這些話來。可此時再去追究已經晚了,現如今該考慮的是怎麼打消楚王的疑慮。

    這個人那麼精明,她蒙得住嗎?

    不管如何,她也得試上一試。

    “什麼話?表哥你說什麼啊?”

    看我的表情多麼無辜,所以‘表哥’你一定要相信噢!

    現如今九娘大腦一片混亂,所思所想完全搭不上線,只剩下本能反應。

    “真不記得了?”楚王聲音中隱隱帶著嘆息。

    九娘使勁干笑,“記得什麼啊?表哥你說那會兒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九娘又冷又怕又累,唯一的念頭就是一定要游到岸邊去。腦袋里一片漿糊,要是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表哥你就當我是發 癥,全是瞎說的。不過九娘那會兒實在記不得自己說什麼了,難道我說了什麼嗎?”

    兩雙眼楮對看,良久,楚王的眼中閃過一抹茫然。

    聽蕭九娘如此說,突然楚王也不是太肯定了,因為那個時候不光九娘意識模糊了,其實他也是,若是說沒有那個夢,那些話他可能並不會放在心上。可也因為是那個夢,讓他升起一種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感覺。

    難道那些話並不是她說的,而是那個夢留下的後遺癥?

    這幾日楚王看似與平常並沒有什麼兩樣,實則內心深處總有一種莫名的迫切,他莫名的希望那個夢再來,可是那個夢卻再也沒有來過,甚至為此這兩日他大多時候是處于睡眠狀態,可惜那個夢依舊沒來。

    也許真是他魔怔了……

    這時,蓮枝端來一碗藥來,打破了室內的寧靜。

    九娘一看到那托盤上的藥碗,反射性的便轉移了注意力,小身子往床榻里面挪去,眼神十分警惕。

    “又到了喝藥的時間嗎?”她的小臉很僵硬。

    蓮枝斬釘絕鐵的點了點頭。

    “等一會兒再吃。”九娘打著商量。

    蓮枝搖搖頭,“不成,藥放涼了就不好了,劉太醫說要趁熱吃。”

    “可是我這會兒沒胃口。”

    娘子你什麼時候喝藥有胃口過?不過這話蓮枝自然不能說出來,只是以堅定的眼神望著九娘,告訴她自己一定會讓她喝藥的決心。

    九娘非常無奈,眼楮一轉看到一旁的楚王,道︰“好了,你放這邊吧,沒看到我跟表哥正在說話,你放著我馬上就喝。”

    方才楚王和九娘說話時,屋里的所有人都被遣下去了,蓮枝自然不敢犯忌諱,只能無奈將藥碗放在榻旁的一只小幾上。

    “娘子可千萬別忘了啊。”她不放心的又叮囑一遍。

    九娘瞥了她一眼,不耐煩的揮揮手。

    蓮枝退下了,九娘又回到原來的位置坐好,挪挪靠枕,掖掖被子,反正就是不看那碗藥。

    楚王默默的看著她,九娘似乎感覺到楚王在看自己,揚著笑臉問道︰“表哥,你用過午飯了嗎?”

    楚王點點頭。

    “九娘也用過了,中午吃了……”她列出一大堆菜名來。

    自從她救了楚王後,待遇便直線拉高,以往用飯也就是四個菜一個湯,如今漲到了七八個菜,還有燕窩補品之類可吃,且都是大廚精心烹調出來的。

    九娘自然吃不完,不過剩下的賞給婢女們便好。如今九娘身邊的婢女個個吃得是粉頰圓潤,氣色極好,反倒是九娘這個做主子的一直不見吃胖,氣色雖比之前剛醒來那時好多了,但還是不如以前。

    劉太醫說是傷了根兒,得好好調養,急不來的。

    楚王目光閃了閃,望向那幾上的藥碗,“既然午飯用過了,你似乎該要喝藥了。”

    九娘小臉一僵,顧左右而言他,“待會兒再喝,有些燙口。”

    楚王蹙眉,伸出指尖去觸了觸藥碗,“已經不燙了。”

    “肯定燙的,我日日喝,有經驗。”那個意思就是說你沒經驗,就不要插嘴了。

    楚王狹長的眼眸危險的眯了眯眼,這會兒要是再看不出九娘是個什麼意思,他該白活了這十幾年。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伸出手去端起那碗湯藥,並遞過去。

    九娘偷瞄了下楚王的臉色,心中揣揣。

    其實認真說來,她是挺怕楚王的,尤其楚王沉臉的時候,無關于其他,而是上輩子的深刻記憶。

    按理,九娘自然就順著台階下來了,以示聽話乖巧。

    可是想著之前發生的那一切,九娘可不認為打個岔那事便過去了,就算楚王此時不再問,也並不代表他打消了疑惑。她還得做點什麼,才能讓他真正的打消疑慮。

    這麼想著,九娘悄悄往後面退去,並用一雙小手捂著自己的眼楮,順著手指縫里去看楚王,可憐巴巴的模樣。

    “表哥,不喝行不行?”

    “不行。”

    “藥太苦了。”

    “良藥苦口。”

    抽抽搭搭的聲音響起,“那是因為你沒喝,表哥不知道這段時間九娘都泡進藥罐子里了,成日里藥不離口,一天要喝好多碗。喝藥喝得吃飯都沒味兒,嘴巴里全是苦味兒。”

    小小的一個人,瘦弱的身子包裹淡綠色的寢衣里,寢衣的帶子在腰部打了個結,更顯得腰肢只有一把。這麼小的一個人兒,那夜是怎麼帶著他游到岸邊的?楚王至今想象不出來,事後每每回想都是心有余悸,也因此每次看見蕭九娘,楚王的心不由自主的便軟和了下來,只是他自己沒發現罷了。

    “你身子還沒好,不喝藥不成。”

    耐心也出奇的好,換著是他人,楚王有疑慮從來不會主動問出口。疑了便是疑了,沒有觸犯到自己,便遠遠驅逐,觸犯到自己的,楚王的手段也不會比別的皇子良善。可在她身上卻是屢屢犯禁,明明有許多疑問,卻放之任之,若不是這次幾件事連在一起,楚王必須表態,他大抵還是無視的。

    他並沒有覺得她會害自己,這是他的直覺。

    事實證明他的直覺並沒有錯,就好比那日一樣,那種艱難的情況下,她也沒丟下自己。

    所以在九娘來看,楚王的詢問讓她心悸,她生怕一個不小心在這個小心眼的男人面前漏了底,還要裝年紀小不懂事來打幌子。殊不知在楚王想來,這些問題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也不會影響他的思想和認知,之所以會問這些,不過是被那個夢的影響。

    這一會兒楚王也想過了,也許真是他受了那個夢的影響,就算不是,他也忘不掉那日浸在江水里,一直在他眼底浮浮沉沉的那顆小腦袋……

    “過來。”楚王道。

    九娘抽抽搭搭的,卻也不敢不聽,慢慢挪到楚王的面前。

    “手放下。”

    九娘心里想,還好她擅長做戲做全套,也不擅長干嚎。手放了下來,眼角掛著幾滴晶瑩的淚珠。

    楚王伸出手指,撫上她的臉,替她拭掉了眼角的眼淚。

    不就是想要個靠山嗎?

    也許他現在不夠強,但以後一定會很強,所以給她當靠山綽綽有餘了。

    不就是脾氣倔,喜歡闖禍嗎?

    他給兜著,反正捅不破天。

    不就爪子利了,看不慣就喜歡拿人磨爪子嗎?

    磨吧磨吧,只要不是打了世上那有限幾個人,他大抵還是攬得下來的。

    就當——就當自己養了個妹妹吧……

    表哥?表妹?也許這就是緣分。

    ……

    “張口。”

    九娘已經被嚇呆了,所以聽到這句話,反射性便張開了嘴。一勺藥喂了過來,她下意識的吞了下去,然後一勺兩勺,直到一整碗藥都喝下去。

    楚王的臉龐俊美無濤,眉眼兒紋風不動,似乎並不以為自己喂藥是什麼不妥之舉。九娘的表情很僵硬,卻老實的一口一口將那些藥俱都吞了下去,似乎喝藥也不是什麼難事了。

    事後許久許久,九娘自問那碗藥是個什麼味道,答曰,沒有味道。

    *

    那日喂完了那碗湯藥,楚王便離開了。

    臨離開之前,交代蓮枝以後一定要盯著九娘喝藥。蓮枝有些愣愣的,九娘早就呆了,以至于楚王離開了許久,這主僕二人才反應過來。

    蓮枝想的是,楚王殿下果然關心娘子。

    九娘想的是,主子他被鬼上身了???

    之後幾日,楚王每日都會來探望九娘,雖再未‘鬼上身’的喂九娘吃藥,但行為舉止中看得出與以往不同。那日的疑問也在未出口過,久了,九娘也就將心中的擔憂扔在了腦後。

    也許這真是救命之恩的不同待遇,這輩子的發展完全脫離了上輩子的軌跡,但九娘並不排斥,過程不一樣,但殊途同歸。

    也許她不該走心腹之路,而是應該走狗腿小表妹之路?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其實還是挺不錯的。

    又過了幾日,見楚王和九娘的身子都將養的差不多,蕭珩便安排著準備啟程了。

    這次啟程比上次陣勢更大,蕭家等人之前坐的那艘船不算,後面又多了一條船,隨同船而來的還有大批的蕭家護衛,似乎那日之事真的讓蕭家人心有余悸。

    可事實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只有那有些人心中才清楚。

    *

    蘭陵處在沂州境內,若是認真講,應該叫蘭陵鎮。

    蘭陵歷史悠久,往前追溯可以追溯到好幾百年前。蘭陵最為出名的除了蘭陵蕭氏這個傳承幾百年的大氏族,便是蘭陵的美酒了。

    前朝一位大詩人有雲︰“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說的便是蘭陵的美酒了,蘭陵的美酒美名天下,而這蘭陵的美酒則指的是蕭氏家傳的族釀。蕭氏一族光憑這蘭陵美酒,每年便不知替族內賺得多少金,也因此蘭陵蕭氏並不若其他世家,祖業以田產為主。當然田產也是有的,最為主要的營生還是蘭陵酒。

    蘭陵身為蕭氏一族的祖地,自然不同一般,說是鎮,其實比一些上縣也不為過。分內外兩城,外城主要是以商業為主,以及一些宅邸、酒樓、客棧、食肆、商鋪等,而內城則是蕭氏一族的祖宅,佔了內城近乎三分之二的面積,另外三分之一的其實也是屬于蕭氏一族的,只不過住的都是些蕭氏的旁系分支以及附庸之類。

    在蘭陵當地,蕭氏一族就宛如是一位王的存在,當然明面上肯定不能這麼講,但私下里蘭陵就是蕭氏一族,蕭氏一族便是蘭陵,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

    坐在馬車里,半撩著窗紗往外看去,蕭九娘等人盡皆目瞪口呆。

    蘭陵比不了長安的繁華富饒,但長安可與蕭氏一族沒什麼關系的,此番一路從城門進來,迎面撲來的是美酒的清香,客棧酒肆商鋪林立,路上行人身穿華衣,熙熙攘攘,平整寬廣的大街能供數十輛馬車並行,並不若之前眾人所想象的那般窮鄉僻壤。

    尤其從外城進內城這段路上,要通過一條數十米的護城河,再看那遠處高大壯麗的內城門樓。內城城牆高約數十米,城門上建有城門樓,四角翹沿,文雅且壯麗,門樓牆上瓖有匾額,上書“東海鏡清”,此乃內城的東門。

    進了東門,四處便顯得清幽起來,又往里走了大約兩刻鐘的時間,終于到了蕭家的祖宅。

    只見一片偌大的宅邸坐落在這片大地上,左右盡皆看不到院牆的盡頭,牆內重檐飛翹,重重疊疊,反正蕭九娘是估摸不出來這蕭家祖宅有多大,比長安的蕭家宅邸大幾倍有多絕對是有的。

    蕭家規矩森嚴,女子並不能從正門而入,所以之前車隊便分開了。到了側門,門前早有僕婦婢女肅立,一見蕭九娘等人下了馬車,便紛紛上前行禮,並扶著幾人上了軟轎,往宅內行去。至于其他行禮之類,自有人安排。

    一路坐了軟轎往內而入,只見假山疊翠、飛瀑濺珠,又有重樓疊宇、雕欄玉砌,屋宇樓閣掩在奇花異草之間,一色的粉牆黑瓦,遠遠似有水光曲橋,端得是富貴無雙,又有一股清貴肅穆的底蘊在內。

    路上有行走奴僕,見了這一隊人來,俱是垂首斂目站于兩道旁,可見蕭家規矩嚴明。這氣勢這氛圍,讓九娘幾名小娘子俱是端坐正顏,也不敢胡亂張望,更不用說行在轎旁的幾人貼身婢女了,那叫一個老實。

    走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樣子,這一排軟轎便分開了,九娘被抬到一處極為幽靜的院落里。上房是三間粉牆黑瓦、朱色雕欄的小樓,分上下兩層,一泓清水繞舍而過,水面上有各色蓮花亭亭玉立,環境很是清幽。一座小小的石橋架在荷池上,走過石橋,便到了小樓前。

    樓前台階下站了婢女僕婦幾人,俱是束手屏息,見了九娘下轎來,便齊齊曲膝向九娘問安。

    “九娘子,這便是您以後的住處了,其他幾位娘子的住處都在附近。您初來乍到,可略做休整,待會兒會有人來請您去正院給兩位老夫人見禮。”一名打扮體面的僕婦對九娘恭敬說道。

    九娘點了點頭,那名僕婦便帶著抬軟轎的四名僕婦退下了。

    也來不及觀察這以後的住處,九娘只是粗略看過一眼,便入了屋內。她的臥房在二樓,蓮枝幾個婢女分工合作吩咐院中的婢女僕婦們,備水的備水,備衣的備衣。不多時,九娘的行李也送了過來,蓮枝便吩咐跟著她侍候九娘有些日子的那兩名婢女去整理行李。

    一番洗漱完畢,穿衣梳發,待九娘準備妥當,來請她去正院的婢女也來了。九娘便帶著蓮枝和另外一名婢女,隨著那婢女往正院而去。

    路上踫見了蕭十娘與蕭七娘等人,幾人走到了一處,往正院行去。

    一路上景色又是不一樣,鳥語花香,處處皆是美景。只是初來乍到,又不太清楚環境,幾人也沒有心思賞景,只是目不斜視,輕挪慢步,跟著引路婢女前行。

    走了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才到了一處偌大的院落。

    進了大門,走過中堂,迎面便是五間五架的上房,房子高大富麗,一看便氣勢不同。門前早有兩排婢女等候,見九娘幾人走到台階下,便有一名婢女上前打起了簾子,笑著道︰“幾位娘子到了。”

    九娘幾人步了進去,只見堂舍甚大,錦簾高卷,珠帳低垂,堂中設有檀木坐榻和案幾,一切擺設盡皆奢華高雅,自有一番高貴氣質。首位的牙床上坐了兩名老婦人,年紀大約都是五十開外,頭發花白,衣衫華貴,身邊有僕婦婢女環繞,一看便知是這蕭家的兩位老夫人。

    這自然就是蕭珩和蕭孟的正妻,按輩分九娘要叫兩人伯祖母和叔祖母。其中圓臉慈眉善目的那個是蕭珩的正妻李氏,也是蕭氏一族的族長夫人,另一位容長臉相貌有些嚴肅的乃是蕭孟的正妻何氏。

    兩人下首處各坐了幾名打扮華麗的婦人,俱是翠眉花鈿,滿頭珠翠,一副時下標準的富貴婦人的打扮,長相各有不同,一看就知是兩位老夫人兒媳孫媳那一輩兒的。幾人身後又各有少女正襟危坐,只是眼神好奇的看著正在給兩位老夫人行禮的蕭九娘等人。

    坐在牙床上的李氏手做虛扶狀,笑著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也不用拘束。你們雖是遠道而來,但說起來都是一家人,以後在家里住下,缺什麼少什麼就和伯祖母叔祖母說,就當是自己家里。”

    何氏在一旁微笑點頭,“正是應該如此。”

    之後九娘幾人又向那幾名婦人一一見禮,然後是和那幾個少女互相見禮,一串人認下了,若是記性差點的簡直想瘋。據說這還是嫡出兩房的女眷們,若是加上男丁以及庶房,估計九娘幾人是認不完的。

    大家族一向注重的便是開枝散葉,蕭家嫡出這一輩有三房,也就是蕭珩兄弟三人。其中承了爵位的安國公在長安,蘭陵這里是兩房。這兩房人中,蕭珩的嫡子有四人,庶子若干,蕭孟的嫡子有三人,庶子若干,所以兩大房下面又分了若干小房。而蕭珩孫兒輩的也有已經成親的了,所以還要往下再分房。

    這麼零零總總算下來,一大家子百十多人,反正九娘是記不全了。不過日後雖住在這里,大抵打交道的時候也極少的,所以九娘也沒有強迫自己去記。

    見完禮後,李氏做主留了九娘幾人飯,其實也就是九娘幾人在偏廳自己吃。吃完飯後,便各回各的住處。

    這麼一番折騰下來,九娘也是極累的,回去後便歇下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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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6:05:54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在蕭家住了幾日下來,倒是挺清靜的。

    可能顧念著她們舟車勞頓,也未有人來打攪她們。這幾日里也就去了長房長媳小李氏那里去請過一次安,兩位老夫人年紀大了,早已不管事,小李氏是李氏族姪女,又是長房嫡長媳,現如今蕭家的內務俱是由她掌管。

    小李氏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對九娘幾人也十分熱忱,面面俱到。其實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九娘幾人在蘭陵只是暫住,根基也不在此處,沒有什麼利益牽扯,這蕭家祖宅里的機鋒自然波及不到她們身上來。

    只是去了小李氏那里一次,九娘便看出端倪。看來這祖宅里也並不若想象中的那般和睦,蕭珩那一輩兄弟妯娌們關系不錯,並不代表下面小輩們也是如此。大房二房下面又分屬許多小房,人多了矛盾便會多,雖說大家族聚在一起才能繁榮昌盛,可人多了利益也會分配不均。

    當然這一切與九娘並沒有什麼關系,她也就只當自己看不見是個過客,蕭十娘那里她特意點撥過,少和這祖宅里的人打交道,免得牽扯進去,生出不必要的麻煩,兩人本就是避禍而來,何必本末倒置。

    倒是蕭七娘和二房里的幾個小娘子頗為熱絡,這蕭七娘就是有這種本事,就好像一個發光體,總有人不自覺的靠過去,人緣也極好。九娘只當自己看不出這些端倪,她為人處事一向如此,你不來犯我,我自是懶得去招惹你,若是不識趣犯上來,那麼對不起。

    蕭八娘自從那日之事,便不見蹤跡了,想來是被禁了足。到了蘭陵以後也未見她出現,估計是已被送回長安。蕭十一娘如同之前一般,一直就是個隱形人,其實當個隱形人也不錯,至少沒有紛爭。

    這期間九娘發現一件蹊蹺的事情,那就是她的住處比十娘她們都大了不少,看起來也華麗許多,甚至僕婦婢女配備都比其他人多。她自是不知曉這是因為長安那邊遞來的消息,蘭陵這邊已經收到了,縣主的規制自然不能同尋常人。只是因為聖旨未到,所以暫且這個消息大家都不知道罷了。

    九娘以為是救了楚王的附加待遇,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她並不知曉這件事早已在長安安國公府那里引起了軒然大波。

    冊封蕭九娘蕭妧為縣主的聖旨是先到安國公府的,像這種榮耀並不是光屬于一個人,也是屬于整個家族。蕭九娘如今不在長安,聖旨自然先到了安國公府。

    一個縣主對于安國公府來說,雖是榮譽,但並不會引起軒然大波。關鍵就在于九娘這個縣主非比尋常,像縣主這種屬于女子的爵位一般只封皇族女子,外姓人極少會獲得這種殊榮,就算偶得一個,大多也是只有封號與並不算多的俸祿,卻是沒有食邑的。

    蕭九娘被冊封為懿榮縣主,從二品,賜食邑五百戶。

    要知道縣主也分三六九等,最高一等的縣主食邑不過千戶,五百戶雖是折中,也並不算少。食邑多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蘊含的寓意。

    整個蕭家都沸騰了,要知道朝霞郡主憑著昌平公主的面子被封了個郡主,其食邑也不過八百。

    朝霞郡主當日便在崇月閣砸了東西,至于蕭家的其他人,有高興的,有嫉妒眼紅的,自是不提。

    皇宮那處也都留意到此事,一個小小的縣主對于皇宮這些人自是不放在眼里,可就如之前所說所含的寓意不一般,不禁有那有心人猜測,這個縣主到底是看蕭家人的面子,還是看楚王。

    總歸來說,還是看楚王面子的成分比較大,也許這個之前不入人眼的楚王真的憑著一條命不要,博得了承元帝的另眼相看。

    幸好,幸好那楚王只是個殘廢。

    若是說之前楚王的腿治不治的好,對于其他人來說並不重要,而此時希望他永遠與輪椅為伴的人佔了大多數。

    *

    蘭陵有名醫。

    這對蘭陵當地人來說,並不是個秘密。

    名醫姓孫,據說是前朝藥王的後輩傳人,只是這個孫姓的年老大夫卻從不這麼自認,每每有人提及,總是沉默不語。只有那少許親近之人才知曉,孫老名醫確實是孫藥王的後輩子嗣,卻並不是直系,而是分支中的旁系。

    不管怎麼說,孫老名醫的醫術很好,且為人樂善好施,懸壺濟世幾十載,有時踫到那窮苦人家來看病,不光不收診費,反而倒貼藥材,在當地頗有名望。

    只是如今孫老名醫的年紀大了,平日里極少露面,踫到有那尋醫問藥之人也是交其後輩子嗣診治,自己不再出山。

    這番楚王到達蘭陵,蕭家人已經提前命人去拜訪了,憑著蕭家在當地的聲望,孫老名醫並未拒絕。

    這日一大早,便有數輛馬車從蕭府側門而出,奔往城外的一處清幽之地。

    這里依山傍水,環境很是清幽,屋舍數間,一個不大的院落,院前院後種了不少藥草。

    一行人入了院中,只有常順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楚王入內,其余人俱在院中等候,這些人中赫然立著蕭珩。若是有蘭陵當地人看見這一幕,定會十分驚訝到底是什麼情形竟然會出動蕭氏族長這尊大佛,要知道蕭珩在當地,可是不亞于一個土皇帝的存在。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左右的樣子,常順推著楚王又出了來。

    蕭珩面色急切上前,常順臉色黯淡的對他搖了搖頭,倒是事主楚王十分淡定。

    “孫老名醫真的無法治療此傷?”

    整個蕭家將所有期望都寄予孫老名醫的身上,此番受挫,也難怪蕭珩會難以平靜了。

    “勞煩外伯祖父費心了,本王的腿疾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咱們還是離開這里吧。”楚王道。

    見此,蕭珩只能點點頭,命手下之人準備離開。

    蕭珩此時的心情非常復雜,蕭家人自是希望楚王的腿能治好,可前兩日京中有信傳來,倒是讓他這種心情有些被顛覆了。這番見了孫老名醫也無法治好楚王的腿傷,他面色復雜,心里卻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氣。

    也許這般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好的,楚王的腿不好便不會是威脅,相反皇後和成王那里卻能繼續借著楚王得到不少好處。

    這麼想著,蕭珩的面色轉為了安慰,對楚王說道︰“殿下也別氣餒,家中會繼續為您尋訪名醫的。”

    楚王眼光閃了閃,面上卻是露出些許感激之色,道︰“那謝謝外伯祖父了。”

    楚王的情緒從來內斂,此番能露出這種表情,說明他內心震蕩已是到了極點。

    蕭珩撫了撫胡子,心道,終究還是年紀小了些,即使是那種地方的出身又能怎樣。

    *

    孫老名醫無法治好楚王的腿傷,九娘當日下午便知曉了這個消息。

    知曉了這個消息後,她立馬趕去楚王所住的院子。

    楚王的住處也在蕭家祖宅,卻是離九娘住處甚遠,幸好府中有軟轎侍候,九娘倒也不介意大張旗鼓的坐了軟轎前去見楚王。

    換著一般人,初來乍到陌生的地方,自是不會如此張揚。可蕭九娘是誰,且不說她活了兩世,深諳什麼對自己來說最重要,這麼好培養好感的機會自然不容放過。她更是明白如今蕭家對楚王的態度,早在船上那時,她便從不遮掩,沒道理來到這里反而要假裝矜持去遮掩一二,更何況所有人都知曉她和楚王另一層關系,有個救命之恩在里頭,誰敢多置一詞?

    可今日就恰恰踫到了那個敢多置一詞之人!

    軟轎經過花園,路遇幾名來園中賞景的小娘子。這幾名小娘子個個嬌美可人,只看衣著打扮,便知曉是蕭家幾名的嫡出小娘子的,俱是三房的小娘子們,蕭七娘也赫然在其中。

    遠遠就看見那架軟轎,自然也看到軟轎中的人,便有一名小娘子不屑撇嘴︰“嘿,還真當這是自己家了。”

    另一個嘴角有顆小痣的小娘子插言︰“玲妹妹可不當這麼說,伯祖母她老人家都說了,就當是自己家里,可不是當自己家了嗎?”

    這小娘子生得嬌俏可人,一說一臉笑,笑時那嘴角微微翹起,看起來格外嬌媚,就是此番說話的那語氣讓人有點忍不住想皺眉。

    這兩人便是三房蕭孟兩位嫡子所出的女兒,一個是小大房的蕭玲,這名唇角有痣的小娘子則是小二房的嫡女蕭思。這兩人從小千嬌百寵長大,蕭家又是蘭陵這地界當之無愧的霸主,自然身份不同一般,從來自認高人一等。

    不過世人也都知曉蘭陵蕭家還有一脈在長安,那才是蕭家嫡系中的主枝,大房的蕭珩乃是族長,自然不必說,二房安國公一脈把持著整個蕭家的大方向,在蕭氏一族的地位自然不同尋常,三房同屬嫡系,但比起大房二房卻是要低了一等。蕭孟雖把持著蕭家名下的大多生意,但彼時世家子弟都視錢財為俗物,卻是不入人眼的。

    這蕭玲和蕭思兩人,平日里在大房那幾名嫡女面前便底氣不足,此番見到九娘如此高調,再加上蕭七娘深恨九娘,自然沒少從中說蕭九娘的壞話,也因此這番言語格外不留情面。

    蕭七娘輕輕的抿了一下嘴,道︰“兩位姐姐可不要如此說,我這九妹妹素來跋扈不讓人,免得她聽了,平添是非。”

    這蕭七娘也是睜著眼說瞎話,本就是她們幾人私下里議論別人,蕭九娘也坐在軟轎中還未到此處來,又哪能被她聽了去。

    換著明眼人自然能聽出這是挑唆,可蕭七娘此人交友也有一大妙處,那就是大多都是比她蠢笨些的,或者能讓她玩弄于鼓掌之間,又或者是可利用等等,而蕭玲蕭思這兩人從小嬌寵長大,蘭陵祖宅這處雖私下里也有不少機鋒,但畢竟不若長安那處,心機自然不比她人。

    一聽蕭七娘這話,兩人便炸毛了。蕭玲更是加深了唇邊的不屑,而蕭思那不屑的白眼恨不得翻到了天上去。

    “被她聽去了又怎樣,難不成還能來咬我不成?別忘了這里可是蘭陵,可不是長安!”蕭玲道。

    一旁有小大房小二房的庶女以及比兩人小點的嫡女俱是紛紛附和,所以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句話真沒說錯。

    這說話之間,軟轎已經到了幾人身前不遠處,九娘遠遠見到路旁這幾人,按禮數應該是要停下寒暄一二的,便低聲吩咐了一句。

    軟轎剛到了合適的位置,正欲停下來,就見一人橫□□了路中央,一副堵了去路的模樣,軟轎自然便當即停了下來。

    “見過幾位娘子。”抬轎的幾名僕婦恭敬的道,跟著轎旁的蓮枝也曲膝問好。

    蕭玲姿態高傲的一抬手,眼神便直直盯向轎中的九娘。這麼明顯的挑釁姿態,九娘再看不出該完了。她瞥了一旁蕭七娘一眼,撩開紗簾也未下轎,“各位姐姐妹妹好,今日天氣不錯,是來游園嗎?”一副笑意瑩然,但卻不冷也不熱的模樣。

    攔住去路的正是蕭玲,她一臉皮笑肉不笑,“是呀,咱們是來游園,不知妧€妹妹這是去何處,如此大張旗鼓?”

    “哦,妹妹這是去找楚王表哥呢。”九娘似乎沒聽出這話里的譏諷意味,笑著道︰“那幾位姐姐妹妹慢游,妹妹這里有事呢,就不陪各位了。”

    說完,她便放下了紗簾,幾位僕婦也趕忙擔起了軟轎。

    可是蕭玲卻依舊堵著去路並不讓道。

    九娘的臉色沉了下來,“不知姐姐堵著妹妹的去路,所為何來?”

    蕭玲雖蠢,但也是不笨的,自然不會落入話柄,落得一個無事找茬故意堵著人路的名頭。

    她笑著道︰“姐姐可沒堵著妹妹去路,咱們是來游園,這不就是游園嗎?”

    後面這句話是對她身旁人所講,那幾個小娘子俱是笑盈盈的,紛紛點頭,並裝模作樣議論路旁花草,與那不遠處的樹枝形狀有多麼好看。

    蕭七娘站在一旁,拈著帕子按了按嘴角,其實是遮掩唇邊的笑意。

    蕭九娘,我看你這番如何下台?!

    出言呵斥自然得罪了這三房一大群的小娘子,不出言呵斥自己落個沒臉。自那日事後,蕭七娘便深深的恨上了九娘,這種恨日日埋藏在她心中啃噬她的心靈,她從來高高在上自認矜貴,頭一遭在人前落了那麼大個沒臉,就是這蕭九娘所致。

    蓮枝有些慌張,不禁側頭看了看紗簾後的九娘。

    她們初來乍到,卻是不易得罪她人的。要知道這一得罪,可就是得罪了整個三房,娘子還要在蕭家住兩載才會歸,不易生事啊。

    只是這話她自然不能當著人面講,可眼中的光芒卻是說明了一切。

    九娘抬手示意蓮枝卷起紗簾,自己卻靠進軟轎中,一副冰冷譏誚的模樣。

    所有人都以為她這是要出言相譏了,蕭七娘嘴角的笑意更深,蕭玲和蕭思兩人有種正中下懷的感覺,她們正是打著只要九娘有任何不妥之言,便給她扣上一頂大帽子,讓她在長輩面前落個不規矩的名頭。

    這是兩人素來對付人的手段,殊不知這種手段不光在蕭七娘眼中落了下層,在九娘眼中更是玩剩下的。若是論坑人做戲扣大帽子,這種把戲再沒人比蕭九娘熟稔了,她上輩子可是玩得爐火純青。

    可是讓所有人驚訝的,九娘並沒有沖蕭玲等人而去,反而直往蕭七娘而來。

    “怎麼,七姐姐,你禁足的時日過了?妹妹我明明記得可還沒半年啊。伯祖父罰你抄寫的那一千遍女戒抄完了沒?雖然妹妹十分心疼你如此辛苦,可話是伯祖父他老人家發的,自然不敢代勞。伯祖父他老人家對你如此厚愛,你可不要辜負他老人家的一片心。”

    一石激起千層浪。

    旁邊裝模作樣的那群小娘子們,也顧不得做戲了,俱是回頭望向蕭七娘,面色震驚。

    外人不知,可蘭陵祖宅這處的人無人不知蕭珩在府中的權威。他是整個蕭宅之主,也是蕭氏一族的族長。

    蕭家素來男主外女主內,一般家中有女眷犯了錯,大多是小李氏便處置了,再高層點則是兩位老夫人,很少會有蕭珩出面的時候。能讓他出面懲治,說明對方犯了極大的錯誤,致使他極其厭惡以至于忽略掉這種傳統。

    這些小娘子自是不知彼時事發在船上,唯一能當家做主的便是蕭珩,且楚王攙和在內,自然不能等閑視之。她們只知道這長安而來的蕭七娘犯了大錯,竟然讓伯祖父發話懲治了。

    這讓她們極為愕然,也生出了一種生怕連累自身之心。

    蕭七娘終究還是年紀太小,眼界不夠,自然不懂牽一發而動全身之道。可不代表蕭九娘不懂這些,她素來擅長借勢,這借勢可不止是借一方之勢,而是借大勢,壓得你不得不低頭,且旁人忌憚不敢再攙和進來。

    蕭七娘臉色劇變,小臉漲得通紅,“你——”

    她自然沒忘記自己是待罰之身,可來到蘭陵祖宅,蕭珩再未出現,平日里她出門去大房三房走動交際,眾人也待她甚是熱情周到,無人提及,她便刻意的忘記了這事。

    其實也不算是忘記,只不過是抱著僥幸心理,她想著再緩緩,之後她自然會做得周全。她從小明白交際的重要性,來到陌生之地,首先要做的並不是閉門低調,而是去融入周遭的環境。這樣一來,她可以活得如魚得水,也能做成不少事。

    更何況她內心還有仇恨所在,又怎麼能容忍閉門接受那禁足半載的懲罰,與成日里抄寫那勞什子女戒,她得先借勢,借了旁人的勢去一步步打壓那蕭九娘。卻未曾想到那蕭九娘,竟然當著眾人拿此事作為打擊她的手段。

    九娘一點顏面也沒給蕭七娘留,一番似是而非的勸慰後,臉色便轉為了冷厲。

    “蕭七娘,你真應了那句話,給你臉不要臉。怎麼?蕭八那條狗被你玩廢了,你又轉移目標了?我坐等著看你能找來多少人給你做槍使,你可別辜負我對你的期望啊!”

    語畢,她微微一揮手,蓮枝放下卷起的紗簾,幾名抬轎的僕婦又將軟轎抬了起來。

    這次未有人敢再堵路,俱是讓到了一旁去,蕭九娘話語中的信息量太多,好多人都緩不過來勁兒。

    那一眾人的背影遠遠而去,蕭玲面上這才閃過一絲厲色來,尖聲道︰“蕭七娘,你敢拿我做槍使?”

    她自然也不是個傻子,聽完蕭九娘那番話,也明白這兩人有仇怨,其間有個人被攙和了進去,沒落下好。再聯合之前蕭七娘有意無意在她耳邊說的話,加上對方被伯祖父所罰,這讓她看蕭七娘怎麼看都是存在了一種惡意。

    “玲姐姐,你可千萬不要聽蕭九胡說,她……”

    “行了。”蕭思打斷蕭七娘解釋的話語,嘴角帶著譏誚,“走吧,走吧,離她遠點,我總算明白阿娘為何會說讓咱們少跟這些人打交道,人家可是從長安而來,別人之間的糾葛可不像我們之間,不過是一朵珠花一盒胭脂水粉的矛盾。”

    一旁的幾個小娘子俱是紛紛附和,望著蕭七娘的眼神都滿是厭惡。

    “好討厭,咱們差點上她的當了。”

    “這人心腸太壞了。”

    “她能被伯祖父所罰,肯定是犯了什麼大錯,咱們趕緊走吧,免得被連累。”

    一眾小娘子俱是不願逗留,趕忙離開了。蕭玲臨走之前,狠狠地瞪了蕭七娘一眼,“你給我記住了!”

    只留下蕭七娘一人,站在清風中,明明是陽光明媚,和風徐徐,她卻完全沒感到暖意,而是寒徹入骨。

    蕭九娘,都是你,都是你!

    *

    狠狠地打了蕭七娘的臉,讓九娘的眼都樂眯了。

    可是快到楚王住處門前,她又轉為了擔憂之色。

    那藥王傳人竟然治不好楚王的腿,雖蕭九娘早就有心理準備,要是那麼容易好治,上輩子楚王的腿也不會拖了那麼久。只是心中難免抱有期望,可這一絲期望如今卻變成徹底的失望。

    進了院子,下了軟轎,楚王的住處自然不同尋常,端得是華麗大氣。

    有婢女前去通報,不多時,九娘便被請進去了。

    空曠的內室,靜謐的氛圍,暖融融的陽光自窗外灑射進來,灑射在闔著目靠坐在輪椅上的楚王身上。

    看著那素來安靜沉默的背影,突然九娘竟有一種望而卻步的感受。

    上一輩子,初始見到楚王之時,他便是坐在輪椅里一副安然若素的模樣,是那麼的沉穩鎮定且高高在上,彼時楚王自然不同現在,承元帝的寵愛,自身的謀劃,早就讓他不再是此時這個孤立無依的皇子。

    楚王有勢,人人皆知,無人膽敢輕視這個不之官留在京城,且把著朝中眾多勢力之人,哪怕他是個殘廢。可就是因為他是個殘廢,所以承元帝放心用他,其他皇子也不與之作對。

    這一切,上輩子的蕭九娘盡皆知曉,雖知曉的並不詳盡,卻懂得其中的精髓。她甚至明白楚王的腿傷也是一種借勢,這是楚王自己給自己借的勢。有母族宛如沒母族,爹不疼娘不愛,又是生長在吃人的宮廷里,蕭家人的眼里只有皇後和成王,楚王只不過是一顆棄子,一顆想用時便可用的棄子。

    他一步一步走到上輩子的地位,所付出的心力是外人無法想象的,而九娘也不過是管中窺豹。

    一個殘廢卻掌握著偌大的權勢,旁人只是仰望,只是嫉妒,只是眼紅,甚至不屑。有誰知曉他實質上日日忍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那種痛苦跟隨了他許多年,甚至深入骨髓……

    沒人看到他的隱忍,九娘卻看到了,看了兩輩子。

    眼眶不由自主便紅了,九娘努力綻放出一抹笑,走上前去。

    “表哥。”

    那人在陽光之中轉過頭來,瞳色如墨,平靜無波,面色卻有著一絲幾不可查的軟和。

    “今天腿有沒有痛?”

    她走了過去,蹲在楚王身邊,摸了摸他的腿。

    “沒有。”

    “那就是那湯藥和按摩之法還是有用了,日後表哥肯定是要回長安的,我把這法子教給常順,你不要忘了讓他幫你泡腿按摩。”

    “好。”

    “那名醫說沒辦法了?他是什麼名醫啊,虧別人將他吹得神乎其神!”語氣中有些輕嗔抱怨,九娘以輕快的口氣告知楚王她知曉了那件事。

    “孫名醫還是有些本事的,只是這是毒,他擅醫卻並不擅毒。”

    九娘沉吟道︰“那咱們再去找他一次,將那方子和按摩之法講給他聽聽,看能不能有些作用,畢竟九娘也不懂醫,不過是照葫蘆畫瓢。”

    “也可。”

    “表哥,你的腿一定會好的。”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一副很肯定的模樣。

    他垂下頭,望著她晶瑩的眼,不由自主便伸手摸了摸對方的小腦袋。

    其實他本就沒打算治這腿傷,就算此時可治,也不會治。既然她想治,就再去看看吧。

    其實楚王對如何治療自己的腿傷,心中已然有數,解鈴還須系鈴人,只要從那幕後主使者手里弄清楚毒物的來源,便一切可解。可如今他還沒有足夠的底碼,讓對方能主動送上前來,當然若是這里便有希望,他也不拒絕,能省事自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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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雖是說了再去找孫老名醫一趟,可楚王卻沒有當即就去。

    之後連著幾日,他都是一副處之泰然的悠閑模樣,九娘也明白這里頭的端倪,自然也沒有催促。每日要麼是閉門呆在自己的住處,要麼就是偶爾去蕭十娘那處,再不然便是呆在楚王住處識字。

    現如今已經不是常順教導九娘了,而是變成了楚王。

    如是幾日下來,忽一日楚王吩咐下去,要出門去走走。蕭家人只當他是去見識一番蘭陵鎮的風光,倒也沒有多想。

    次日,一輛馬車駛出了蕭家祖宅,楚王只帶了常順九娘並兩名他從宮里帶出來的侍衛,一行人往外城行去。

    先是去了外城的商業區,整個商業區呈一條十字街的模樣,其中以東大街最為繁華,各式酒樓商鋪林立,來往行人車馬如雲。

    一行人先去了賣成衣的鋪子,又去了金樓,有人幫忙付銀子買東西,九娘自然樂意之至。連著逛了好幾家,買了不少東西,又去了一家酒樓用飯飲茶,最後才坐了馬車往城外駛去。

    那日常順等人都是跟著一起去的,自然認得去路。九娘身穿一身淺碧色的襦裙,梳著雙丫髻,頭頂上的兩個小包包上各戴了一朵紅珊瑚的珠花,端得是俏麗可人。此番坐在楚王身邊,小身子隨著馬車一搖一晃的,不一會兒就昏昏欲睡了。

    自那次浸了江水大病一場,九娘的體質便不若以往,人也變得嬌弱許多,受不得寒,受不得熱,更受不得累。每日都需午睡,若不然便會精神不濟。這會兒正是她午睡之時,也難怪她會昏昏欲睡了。

    這馬車並不大,只是日常出行踏青之用,也不過只夠三四人端坐在內。楚王靠坐在軟墊褥之上,九娘坐在他身邊。不多時,整個人便往這邊歪靠了過來。

    見此,單手持書卷的楚王,放下了手中的書。往後靠了靠,將人放在自己腿上,又從一旁暗櫃里拿了一件錦綢披風搭蓋在九娘身上。

    不知睡去了多久,九娘自睡夢中醒來,就感覺渾身暖融融軟綿綿的。她不由打了個哈欠,待意識再清醒些,才發現自己竟然趴在楚王腿上睡著了。

    “表哥,到了嗎?”

    半闔著目的楚王睜開眼,“已經到了。”

    九娘這才發現馬車不知何時早已停下,也不知停了多久。

    她頓時臉頰一紅,揉了揉眼楮,“你應該叫醒我的。”

    “不急。”

    “那咱們下去吧?”

    九娘有些窘然,今日本是為找孫老名醫而來,先是為了不讓行跡落入蕭家人眼底,在蘭陵鎮商業區逗留了一上午,之後又因她貪睡耽誤了時辰。九娘趕忙站了起來,哪知趴那里太久,一時腿麻,竟然一下子摔倒在楚王的腿上。

    完了,完了。

    “表哥,沒撞疼你的腿吧?”

    這明顯就是在說瞎話,換個正常人突然被人摔在腿上也會疼,更何況楚王的腿本就不好。九娘自楚王腿上爬了起來,蹲在那里手足無措的看著楚王的腿,模樣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無事。”

    楚王一副淡然的模樣,撩開腿上的披風,用指節敲了敲車壁,車外的常順從外面推開車門。

    九娘先下了車去,一名侍衛從馬車後面拿出楚王的輪椅推了過來,之後楚王坐上輪椅,一行人才往不遠處那處小院而去。

    到了小院,孫老名醫正好在院中給藥草澆水,見了楚王一行人來,便將手中的水瓢遞給了一旁的少年。孫老名醫早已是古稀之年,發須皆白,倒是身板還算硬朗,就是背微微有些駝。

    “又打攪孫老了。”

    孫老名醫渾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將楚王迎了進去。他自是認出了來者是誰,能讓蘭陵蕭家族長出面,雖並未言明身份,但孫老名醫也知曉不是尋常人。

    進了屋舍之中,孫老名醫便直言道︰“這位小郎君,老朽早已言明,你這腿傷老朽確實治不了。”

    “後生知曉,這次後生來卻不是為治腿而來,而是請孫老看看這份藥方,看能否改進一二。這藥方有拔毒之效,卻是效果不顯。”

    言畢,九娘便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來,上面所書正是那泡腿之用的藥湯。

    孫老名醫接過來端詳片刻,時而皺眉,時而松展,面色變化多端,一副完全沉迷其中不為外物所影響的模樣。擅醫之人大多如此,劉太醫如此,孫老名醫也是如此,一見到奇方妙藥,皆是渾然忘我。

    少頃,孫老名醫突然擊掌道︰“沒想到這幾種藥材還可這般配比,只是改變了其中的比例和研制之法,便完全改變了藥效,實在是妙啊,妙啊。”他放下手中的藥方,眼神有些迫切的望向楚王,“不知開這方子的人所在何處,姓甚名誰?”

    楚王望了九娘一眼,九娘這才出言道︰“此方乃是祖輩所傳,小女卻是不知是誰所寫。”

    孫老名醫面色隱隱有些遺憾,須臾,方才道︰“這樣吧,此方留在此處,過幾日你們再來。老朽不才,雖治不了小郎君的腿傷,但有此方在此,將其藥效加強三成卻是可以的。是時,也許憑著這方子便能治好你的腿,當然能不能根治還不好說,畢竟這藥方只是拔毒所用,能拔出多少毒素,卻是未知。”

    “那麼就謝謝孫老了。”

    ……

    又過了幾日,楚王一行人再度來到孫老名醫住處。

    孫老名醫不負所望將藥方進行了改良,並當場試驗了一番,配合著九娘的按摩之法,一番浸泡下來,平日里泡之前和泡之後並無兩樣的藥湯竟然顏色發生了變化,甚至隱隱有些腥臭。

    孫老名醫面色格外凝重,事罷便調配了藥水讓九娘淨手,之後又交代楚王若下次再泡湯藥,按摩之人必須帶上羊皮所制的手套才可,這毒太烈,恐怕會傷及旁人。

    不管如何,孫老名醫所改良的藥方竟然效果如此明顯,都對楚王與九娘而言是一件喜事。雖是孫老名醫感嘆,這種方法治標不治本,恐不會有太大的作用,但有個希望便是好的。

    日子再度平靜下來,楚王此番前來蘭陵,雖未治好腿傷,但也並不是沒有收獲。九娘估摸著楚王差不多是要回長安的時候了,果不其然,沒兩日楚王便提起此事。

    聽聞楚王過幾日便要離開,九娘心中有些不舍。

    這輩子的發展完全脫離上輩子的軌跡,九娘不是沒看出楚王對待自己的態度有所改變。在她想來,再給她兩三載的時間,她一定將這表哥表妹的關系打得牢牢穩穩,不會受任何影響。

    此番楚王要回長安,而她卻要在蘭陵呆上兩載才能歸,等到兩年後,楚王是否還能記起她這個表妹?

    這種危機感讓九娘極為不安,甚至覺得憋屈,更多的則是有一種自己有些虧了的感覺。歲月磨礪得厲害,再也沒有人比九娘更明白,兩月的相處經過兩三載之後,說不定便會面目全非。那麼之前自己的努力,還有那日的潑出小命,完全是做無用功了嗎?

    這坑爹的老天!

    連著幾日九娘臉色都不好,她只顧郁悶她自己的,渾然不知在蓮枝眼里是這樣解釋的——

    娘子和楚王殿下的兄妹之情實在好,這是離別的不舍啊!

    不光在蓮枝眼中是這樣的,在楚王眼中也是,他也當九娘是在不舍他。

    心中好笑之余,還有些微微的觸動。

    自阿娘去世以後,他便是一個人,只有常順陪著他,蕭九娘的出現是個意外,也是與常順完全不同的存在。常順是忠心的屬下,而九娘則是妹妹,一個需要自己看顧的人。

    讓常順將那個眼神可憐巴巴的人兒送走,楚王沉吟片刻,眼神轉為了完全的冰冷。

    這與方才在九娘面前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模樣,面對九娘之時,楚王依舊寡言淡漠,卻是面色軟和許多。當九娘不在之時,楚王還是寡言淡漠,卻是多了一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長安那邊如何了?”

    “皇后和劉貴妃兩邊都非常沉得住氣。”

    “也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楚王心中明白自己回去會面對什麼,可是人生總有必須面對的事情。蘭陵是好,日子很平靜,可若楚王要的是平靜,也該不會做出這些,甚至拿著自己一條命去賭。此番回到長安,也該是他翻身之時……

    突然又想起九娘,楚王覺得她呆在這里甚好。

    蘭陵沒有太多紛爭,待她兩三載後回到長安之時,想必他也有了一定的勢力,是時當她回到長安,面對那安國公府內的種種之時,他也能護的住她……

    “長安那處的來人,多久才會到?”

    常順沉吟道︰“大約還得三四日吧。”

    楚王點點頭,不再說話。

    *

    這一日,蕭家祖宅中突然便忙碌起來。

    下人們來來往往甚是忙碌,九娘的住處也來了人,赫然是老夫人李氏身邊的得臉僕婦。

    那僕婦行事匆忙,什麼也未說,只是讓九娘盛裝打扮一番,便匆匆帶她去了永福堂。

    永福堂乃是蕭家祖宅中最為寬廣壯麗的一處建築,平日里只有族中發生極為重要之事,或者有貴客盈門才會開啟,也不知此番大動作到底是為甚。

    直到九娘跪在據說是從長安來的冊封使面前,聽著對方宣讀聖旨之時,她才知道楚王到底送了自己一份什麼大禮。

    懿榮縣主?從二品,賜食邑五百戶!

    上輩子蕭九娘最貴的時候乃是聖上欽封的榮國夫人,自然不是一個縣主可比。可對于一個不過十多歲的少女而言,多了一個有食邑的縣主爵位,卻是意義全然不同。

    至少在這蘭陵蕭家,無人再敢輕視她,至少日後回到長安,有人想對她做什麼,也得好好的掂量掂量。

    這是一層護身符,還是一層旁人不敢輕易招惹的護身符。

    表哥主子實在、實在是太大方了,這根大腿沒白抱,小命沒白拼!

    當九娘態度恭敬的接下那聖旨後,跪在她身後的那群人也隨著她的動作一一站了起來。蕭珩一臉笑容的走上前去與那冊封使寒暄,小李氏一眾長輩們俱是笑容滿面的看著九娘,眼神格外不一般。

    且這還是在永福堂內,永福堂外還跪了一片蕭家的後輩子嗣,男女老少都有。這是屬于蕭家人的榮耀,自是能來的都來的,只是限于身份,這些小輩們只能跪在堂外的廊下聽宣聖旨。

    蕭七娘也在其中,跪伏在地的她滿心都是嫉妒,嫉妒到目眥欲裂的那種。

    從此刻開始,蕭九娘與她們再也不是一類人,已然凌駕于眾人之上。她們還需費盡心思的苦學禮儀與各項技能,以期回到長安後能獲得一個好前程,而對方卻早已跑在了她們前頭,遙遙領先,可望不可及。

    她們需要費盡心思的東西,她觸手便可得,身份、地位、榮耀、乃至日後的婚嫁,一個朝廷欽封的有食邑的縣主,長安城內的眾好男兒想必會蜂擁而至,又何愁擔心日後的前程?

    蕭九娘,你何德何能?你何德何能!

    蕭七娘此時無限的悔恨,她不該自持身份的,不該太過謹慎讓蕭八那個蠢貨前去試探,她該自己上的。想必那個時候,搶了蕭九娘在楚王跟前的眼緣,這懿榮縣主之位也該是自己的,而不是那個人!

    蕭七娘不是傻子,她自然知曉這縣主之位是蕭九娘通過楚王得來的。

    *

    當九娘出現在楚王住處時,小臉一片紅潤,眼楮興奮得晶晶發亮。

    楚王有些啞然。

    “表哥,謝謝你。”

    “這是你應得的,不用謝本王。”

    其實楚王在里面什麼都沒有做,不過是局勢造就罷了,若不是因為此時長安的局勢,就算蕭九娘救了楚王,也不可能是被封縣主,頂多是一些其他的賞賜。恰恰因為局勢微妙,楚王的所在位置也非常微妙。

    沒有這局勢,沒有楚王,不會有這個縣主之位,當然若沒有九娘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同樣也不會有,缺一不可。

    雖是楚王如此說,九娘還是滿心歡喜與感謝,她知道定是楚王在里面幹了什麼,若不然怎麼可能天上掉下來這麼大塊兒金子,又正巧砸中了她。

    “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表哥。”

    楚王點了點頭,道︰“這番本王準備跟長安而來的人一起回去。”

    九娘一愣,“要走了?”

    “嗯。”

    “九娘一定會想念表哥的。”

    九娘滿眼都是不舍,可是若真論起來,這種不舍絕對沒有之前那麼多,全因為今日所到的這封聖旨。之前九娘不舍,不舍中更多是一種自己虧大了的想法,如今所得到的超過預期值,九娘的不捨就淡了許多。

    當然還是不捨,只是這種不捨就純粹了許多。那是兩個多月來的相處與同生死共患難之間積攢下來的感情。

    說到底,這輩子與上輩子截然不同,上輩子從一開始便是因為互相利用,雖然在利用中產生了一些別的感悟,但終歸究底利用還是利用,九娘因為生存因為環境,利用的觀念已經深刻到她骨子里。

    而這輩子,一開始並沒有那麼多危機,九娘變得適意許多。雖難改上輩子的執念,這輩子仍記住了要牢牢抱住楚王的大腿。卻因早了近五年,此時楚王也不是上輩子那時五年後的楚王,這份心態變質了。

    只是這個時候九娘並沒有這種感悟,她並沒有認知出這一切來,她只是默默品嘗著離別之前,自己內心深處的那股奇異的不舍感。

    “對了,本王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楚王的聲音打斷了沉默的氛圍。

    九娘抬起眼去看楚王,就見楚王招了招手,常順抱著一團白絨絨的小東西,走了過來。

    常順將那團白物交到了九娘手中,九娘抱起來看,剛好和一對圓溜溜、黑黑的且濕潤的小眼楮對了個正著。

    是一只小狗。

    這種毛茸茸的小狗在時下非常稀罕,大齊境內並沒有,據聞是從波斯國那邊傳來。上輩子蕭九娘見過一只,是為洪平公主所有,端得是金貴無比,一看就惹人憐愛,可惜眾多貴婦們也就只能看看罷了,這種物是貢品,即使在貢品中也是極為稀有的。

    小狗很小,剛好是九娘一捧那麼大,小身子肉乎乎的,摸起來十分軟綿。它似乎有些膽小,濕漉漉的眼楮怯生生的看著九娘,兩人對望許久,小狗伸出粉色的舌尖,舔了舔九娘的指尖。

    “給我嗎?”

    九娘有些驚喜,這種驚喜夾雜著一種強烈的喜歡。似乎只是看看這個小東西,心便融化了。

    兩輩子加起來,蕭九娘都沒有什麼特別喜愛之物,這個小東西算是頭一個吧。不知怎麼,九娘有著這種強烈的預感。

    楚王點了點頭,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只是九娘只顧看懷里的那只小東西了,並沒有發現這個端倪。

    “它還沒有名字,你給她起個名字吧。”

    “起名字?”九娘微蹙眉心,喃喃著︰“起個什麼名字好呢?小花?小白?茹翠?大毛?”

    一個清嗓子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卻是常順聽到如此俗氣的名字後,有些忍俊不住了。

    別說常順了,其實九娘也有些有些囧囧然,一時之間讓她想名字,真是有些為難她了啊。要知道,她連身旁婢女的名字都沒有改,蓮枝與她說了幾次,她是聽完忘了。

   “若不然,就叫它小九兒吧。”楚王出聲道。

    “小九兒?”九娘威脅的眯起眼楮,去看楚王,只見楚王面色十分正經,瞧不出任何端倪。“表哥你是故意的吧,九娘排行為九。”頗有些怨懟。

    還有上輩子他就是叫她小九兒的!

    “什麼故意的?”楚王微蹙眉心,糾正道︰“是美酒的酒,小酒兒,不是八九的九,也不是你那個九。”

    “呃……”九娘有些急眼,“那也不行,會有歧義的。”

    “什麼歧義?就這麼定了,就叫它小酒兒。”楚王點點頭,一副十分滿意的模樣,若是九娘注意到他不自覺在輪椅上彈動的手指,就能知曉他此時內心的波動,可惜九娘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小酒兒’身上了。

    九娘還在想著怎麼讓楚王改變主意,就被常順給請出來了。待她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身處在庭院中,懷里有只毛茸茸的小白狗。

    “小酒兒……”大眼瞪小眼。

    “小酒兒?”大眼睜得更大,小眼兒依舊濕漉漉的。

    “小酒兒!”九娘忍不住湊近了,齜牙。

    “小酒兒!”

    小酒兒輕輕哼唧了一聲,伸出小粉舌添了九娘鼻子一下。

    能不能不叫小酒兒啊!?

    ……

    九娘還想著找個機會說動楚王,給小酒兒改個名字,可是苦于一直沒有機會。

    因九娘被冊封為懿榮縣主,蕭家特意廣發請柬並大擺筵席招待附近周遭的一些大戶人家與老百姓們,以示與眾同樂,甚至太原王氏、清河崔氏、滎陽鄭氏幾大世家那邊都有派人前來送上賀禮。

    蘭陵鎮熱鬧了許多日,人們盡皆知曉蕭家的女兒中出了個縣主,才不過十一歲芳齡。人們競相贊道氏族大家就是不一樣,女兒家的教養非比尋常,因此給蕭氏一族的女兒又增添了許多身價,暫且不提。

    九娘作為主角,這陣子出盡了風頭,也著實忙碌沒有機會去見楚王。好不容易這日停歇下來,還未喘口氣兒,就聽有人來報楚王已經離開蘭陵了。

    就這麼走了?

    連送的機會都不給她?!

    九娘心中又是惆悵,又是忿忿,她還沒讓他給小酒兒改個名字呢!

    思緒中,有個小東西跑過來在她腳下拱著她的裙擺,九娘彎身將它抱起來,正是這幾日被蓮枝幾人侍候得白白胖胖的小酒兒。

    “你個小東西!”

    九娘齜齜牙,露出凶相,仿若面前就是那人,自己對他撩撩爪子,他說不定就能妥協。

    換來的是小酒兒對著九娘的小鼻子就是舔一口,望著手里這只小東西濕漉漉的眼楮,九娘無奈將它抱進懷里,低嘆道︰“待回到長安,一定讓表哥給你改個名字,我發誓!”

    小酒兒渾然不知事的在九娘懷里轉了個圈兒,又打了個滾,露出粉嫩嫩的小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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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一大早,東邊的天空剛泛起魚肚白,惜荷院里便忙碌起來。

    當中那棟小樓里燈火通明,婢女們進進出出,備好了洗漱所用的物件以及衣衫、早膳等物。惜荷院里的人眾所皆知九娘子素來勤奮,每日起的很早,所以都是在其起身之前準備好一切事物的。

    小樓內,一間布置素雅的臥房里,淡青色繡花草百鳥紋的簾幔後,臥榻那處仍未見動靜。

    蓮枝撩起簾幔進去里面,就見榻上睡了一人,如雲般的墨絲披散在軟綿的枕頭上,膚若凝脂,眉若長柳,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張呈枚色的櫻唇,此時那雙美目緊緊的閉合著,代表著其主人正處于熟睡狀態,讓人不忍上前叫醒。

    忽的,被褥里蠕動了一下,又是一下,緊接著是一連串蠕動,就見一個白乎乎的東西突然自被窩里鑽了出來,赫然正是小酒兒。

    小酒兒側頭瞄了一眼蓮枝,又往上挪了挪,挪到那玉人似的少女頸處,便伸出小粉舌去舔對方的臉。

    舔了沒兩下,就見一支裹著薄紗的玉臂伸了出來,將它納入其下,抱入了懷里。

    “酒酒,別鬧。”榻上的九娘閉著眼楮輕喃。

    “娘子,該起身了。”

    這時,蓮枝方才輕喚出聲。

    須臾,榻上的人半掀眼簾,“幾時了?”

    “快辰時了。”

    九娘幾不可聞的唔了聲,自榻上坐了起來。

    此時雖是臨近初夏,但天氣還是有些涼的,蓮枝拿了件薄衫幫九娘披上,便轉身出去安排了。

    不多時,她轉身回來,身後跟了一眾婢女,一人手中端著一個托盤,里面放著洗漱所用的各種物具,還有衣衫熱水等物。

    九娘下了榻來,在蓮枝等人的服侍下穿好衣裳,又洗漱淨面,之後去了妝台前坐下。

    這期間,小酒兒一直蹲坐在被褥上看著九娘,此時見九娘扭了臉去,不再看自己,趕忙自榻上蹦了下來,竄到九娘的膝蓋上。

    蓮枝正在幫九娘梳發,九娘揉了揉小酒兒的腦袋,道︰“你個黏人的小東西。”換來的是小酒兒使勁搖著尾巴,狂舔九娘的玉手。

    這小酒兒被九娘養久了,也是頗懂人性的,就宛如這會兒,它便知曉九娘的話並不是斥責,帶著親昵,自是也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親熱。

    現如今,小酒兒比當初楚王送給九娘時,已經完全大變了模樣。早先時短短的絨毛,如今早已變長了,小身板也長大了兩倍不止,呈三角形狀豎立的耳朵與微尖的黑鼻頭,乍一看去有點像只小狐狸,可若認真去看便知是一只極為稀罕的波斯犬。

    蓮枝為九娘梳了雙環望仙髻,現如今九娘已經十三了,再用雙丫髻或者雙環垂髫髻這類發式,就顯得有些稚嫩。而眼下這個發髻剛剛好,即不顯得成熟太過,也不會顯得稚嫩一如女童。

    一番弄罷,九娘將小酒兒放在地上,便往樓下而去。小酒兒蹦蹦跳跳的跟在九娘後邊,也下了樓。

    下樓後,九娘去用早飯,小酒兒也被婢女們抱走去喂食了。待九娘用罷早飯,來送她去女學的軟轎已經停在院外,九娘便帶著蓮枝和提著她書囊的蓮芳,坐了軟轎準備往女學而去。

    九娘剛坐進軟轎,就聽得小樓那處有婢女輕喚著‘酒酒、酒酒’,便見一道白影速度極快的躥到軟轎里,跳到九娘腿上。見其熟稔的模樣,就知曉這事平時它沒少干。

    九娘無奈搖頭,撫了撫對方毛茸茸的小身子,“好了,就讓它跟我去。”

    軟轎一路出了惜荷院,便往蕭宅北側行去。

    這女學是蕭氏族內特意開辦的,僅供蕭氏一族的女兒們前去學習。自楚王離開蘭陵後,這兩年來九娘便在女學中學習著各種學識與禮儀技藝,雖是縣主之身,並未有人強求她必須學習這些,但她也從未拉下過一天課程。

    這兩年多的日子,九娘過得很閑適,祖宅內部的紛爭從來牽扯不到她的頭上,因著自己有個縣主的身份,族中長輩們俱都對她不錯,與她平輩之人也對她恭敬有加。平日里她除了去女學上課,便再無其他事情。

    兩年多過下來,九娘是從未有過的輕松和適意,甚至生出了一種就這樣過下去也不錯的心態。只可惜,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奢望,隨著時間的過去,離回長安的時候越來越近了。

    女學開設在靠祖宅北側邊緣地帶的一座很大的院落里,這女學中不光有蕭家嫡系一脈的女兒前來上課,還有一些旁系分支的小娘子們。只要是有蕭氏血脈,條件符合,俱都可以來此學習。

    九娘等人上課的地處也在此,卻是不與她人在一起,而是蕭珩專門請來教課的女先生,另闢一處教導。

    到了女學門前,九娘便下了轎來。

    這會兒正是上課時間,所以這女學門前很是熱鬧,不時有只身一人的少女前來上課,還有些的則是身邊伴著婢女,當然也不乏像九娘一樣坐著軟轎而來的。

    只是從這些便能看出三六九等,那些只身一人前來的上課,便是蕭家旁系分支的一些小娘子們,且還是那種家境不好的。身邊伴著婢女的,與之相同,但家境卻是要好上一些。至于坐著軟轎而來的,不用說,自然是蕭家祖宅內嫡出的小娘子們,庶出的自然也有,大多是伴著嫡出姐妹的轎旁步行而來。

    規矩森嚴,且等級分明。

    九娘不過剛站了幾息時間,一架軟轎便在她身邊停下,從轎上下來的正是蕭十娘。

    與九娘一樣,這兩年多的時間蕭十娘也是大變了模樣,十娘本就生得嬌憨俏麗,經過這兩年的嬌養,更是一身雪膚,嬌美似花。

    一下了轎來,她便笑吟吟的道︰“九姐姐,還勞你等我。”

    “也沒有等,不過是站了站。”

    說著,兩人便帶著各自婢女往女學中行去。十娘只帶了如花,九娘卻是帶了蓮枝和蓮芳兩人,蓮枝手里抱著一身雪白的小酒兒。

    這一行人引來許多人的矚目,卻是未有人敢上前來,在前方行走的許多少女俱是避了開。她們俱都知曉這兩人與自己等人是不一樣的,尤其這其中還有一位是聖上欽封的縣主。

    大多人的眼神都是仰望和恭敬的,當然也少不了忿忿不平與嫉妒的,只是這些眼神俱都隱晦。對方勢大,沒人傻的上前去挑釁。

    這樣的情形,九娘和十娘見多了,幾乎每日來女學都會見上一次,自然視若無睹,兩人只顧走自己的道。

    “酒酒今天又跟來了啊。”

    十娘一見小酒兒便笑眯了眼,邊走邊伸手去摸它。小酒兒也是認得人的,也沒有躲開,乖乖的讓十娘摸毛,可把十娘稀罕得一臉甜笑。

    “我就知道酒酒今天一定會來,所以讓如花帶了豬肉脯。”

    九娘笑著正欲說什麼,就見前方也行著一人,正與蕭十一娘說著話。

    那人赫然是蕭倩。

    提前蕭倩就說的有些遠了,之前眾人到了蘭陵祖宅,蕭八娘便被送回長安去了。待前去送人的僕從回來,帶來了蕭倩。也不知安國公府那邊是如何和祖宅這里商議的,總而言之蕭倩頂了蕭八娘的位置。

    蕭倩是蕭蓉的親姐姐,蕭蓉是因為自己被剔除排行的,九娘自然忌諱莫深。本想著這蕭倩可能會替妹妹報復,誰曾想這兩年多來蕭倩十分老實,日里見了面也不過是點個頭的交情,與九娘如此,與眾人皆如此,倒是和蕭十一娘不知怎麼處了兩分交情出來。

    見此,九娘自然是樂意之至,她是不怕蕭倩,但也討厭有人如附骨之蟻似的糾纏上來,平添煩擾。至于蕭七娘是如何想的沒人知曉,蕭九娘只知曉她也非常老實,不管暗里如何,反正當面是再沒有到九娘跟前挑釁過。

    幾人分前後進了課舍,剛坐下來,教授眾人學業的女先生便到了。

    接下來便是為時兩個時辰的上課時間,這期間若是要如廁或者喝水,和女先生說一聲便可,其余時候要麼聽先生講課,要麼便是自己復習之前所學的東西。

    午時過半,便散課了。

    不過九娘等人並不會離去,而是在女學內用了午飯,歇息片刻,下午仍有其他課程。一般來說,上午上的是有關學識之類的課程,下午便是其他附加技藝,例如琴棋書畫之類等等。

    女學是供應午間餐點的,但九娘等人是不會在此用膳的,早有各自的婢女卡著點將膳食送了過來。課舍一旁有幾間屋子,有專門供歇息飲茶之用的,九娘和十娘佔了一間,讓各自婢女將自己的膳食拿了過來。

    兩人的菜加起來擺滿了一整張案幾,九娘和十娘一面用膳一面說話,十娘還分心從如花手里拿豬肉脯去喂小酒兒。

    “據說長安那處來人了,估計是要接咱們回去了。”

    十娘口氣中隱有感嘆,似有不舍。

    確實,別說十娘了,九娘也是如此。倒不是不舍這種生活,而是不舍這種與世無爭的氛圍。就如同之前所講,祖宅這處也有機鋒,但畢竟兩人是身外人,倒是牽扯不到兩人身上去,甚至因是客的身份,眾人對其都諸多禮遇,可是回到長安就沒有如此好了,首當其沖便有個大敵人朝霞郡主杵在那兒。

    “不要想多了,總是要回去的。”

    十娘點點頭,“說的也是。”

    她放下手里的牙箸,手里拿著一塊豬肉脯去逗小酒兒過來,小酒兒是個機靈鬼,熟悉之人給東西吃,它倒也吃。但卻是自己拖到一旁去吃,想要抱著喂它,卻是有點難,只有那麼特定的幾個人才能如此。

    蕭十娘便從未成功過,為此她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酒酒快來,你看我這里有好吃的。”

    小酒兒狐疑的瞄著對方,總覺得對方肯定有陰謀,它往前走了兩步,又扭頭回去,又走兩步,又轉頭回去。如此兩三次,好不容易走到對方手邊,還未等十娘抱起它,它調頭便躥走了,一蹦去了九娘腿上,蹲在那處舔著自己鼻頭氣對方。

    “你個小機靈鬼!”十娘沮喪大叫。

    也只有此時,蕭十娘才能露出些屬于她這個年紀應有的童稚來。

    蕭九娘笑了起來,每次看到這麼一出,她便想捧腹。

    十娘將手上帕子里的豬肉脯放在桌上,讓如花拿了帕子給她擦淨手,才又拿起牙箸用膳。

    吃了幾口,她面現憂色,“也不知道我阿娘如何了。”

    這兩年多來,卻是沒有韓雲娘的消息,一來韓雲娘只不過是侍婢,二來長安離蘭陵山高路遠,傳遞消息也極為不方便。

    “所以咱們也是該回去了。”九娘道。

    並不是光躲著,便不用面對。該面對的東西,總要去面對。

    *

    果不其然,次日兩位老夫人難得將九娘等人召集到一起,告知了長安那處來人接她們回去的消息。

    然後便是各自回去整理行裝,準備啟程回長安了。

    又過了幾日,待眾人準備妥當,便去拜見了蕭珩等幾位長輩,以做辭別。

    次日一大早,宛若長龍似的車隊駛離了蕭家祖宅,往蘭陵城外行去。

    在路上行了幾日,之後換了船,眾人赫然發現這船就是兩年前她們來蘭陵時所乘的那一艘。

    這次從長安而來接幾人回去,乃是一名姓毛的中年管事領頭。

    此番船上沒有長輩,從身份上來講,九娘算是地位最高,自然佔據了楚王之前所住的那處房間。而十娘則是住在九娘旁邊的一處小房間,那姓毛的管事提出這房間太過狹小,另外給十娘安排一處,卻是被十娘拒絕了。

    “這番回長安,長安那處形勢如何咱們盡皆不知曉,這毛管事是誰的人,前來接咱們的這些人里面有沒有什麼貓膩,咱們也不知曉。為了保險起見,最近大家都警醒些,十娘你這陣子除了晚上歇息,盡量跟我呆在一處,不要亂走,免得橫生事端。”九娘吩咐道。

    十娘點點頭。

    她自然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她們避禍去了蘭陵,朝霞郡主那里憤恨至極卻攔不住,這番要回去了,有沒有人歡迎她們且不說,若是想干什麼,在這船上在這茫茫無際的江上最是好下手。

    蓮枝蓮芳和如花幾人也是滿臉肅色,這幾名婢女算是九娘十娘身邊的心腹,那蓮芳便是那名叫芳兒的小婢女,之後被九娘改了名叫蓮芳。

    九娘十娘身邊的婢女除了蓮枝和如花,其他都不是安國公府里的人,經過一番收攏,且以後命運都是把持在九娘手里,倒也是個個忠心耿耿。

    這是兩人故意為之,兩人礙于身份所限,不可能身邊沒有婢女,用蕭家祖宅那里的人,總比用安國公府的人要放心。所以臨行之前,九娘和十娘特意與小李氏開口,將身邊服侍的婢女討了過來,不過是幾名婢女,小李氏自然不會說什麼,當然是趁人之美。

    如此安排下來,上下俱是按部就班。九娘和十娘兩人極少出房門,成日里都是呆在房間,喝喝茶下下棋倒也能打發時間,偶爾出門去甲板上透氣,兩人也是前呼後擁,

    一連過了許多日,倒也沒出什麼異常,似乎一切都是兩人多想。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船只已經進入了通濟渠中段的位置,大約還需十來日便可到洛陽了。

    這一日,九娘和十娘兩人用晚飯。

    膳食是蓮枝等人領回來的,幾個婢女一面往案幾上擺放菜食,一面手持銀針試毒。這是九娘交代下去的,下面一眾婢女們俱是嚴格按照吩咐辦事。

    並無任何異樣。

    婢女們每驗完一道菜食,便由蓮枝交給九娘,九娘端起放在鼻尖嗅上一嗅,便擱置案幾之上。

    無人知曉自從離開祖宅以來,平日里兩人用膳俱是如此繁瑣,只是九娘從不嫌麻煩,旁人自是不好質疑。

    十娘繃著小臉在一旁看著,其實她原本沒有如此緊張的,可這一日日見九娘不厭其煩的如此作為,平添了她內心的焦慮感。她的內心告訴自己這樣有些小題大做了,可是理智卻是告訴她還是聽九姐的好,兩股情緒交雜讓她心緒頗為復雜。

    突然,九娘的眉梢動了動。

    手中的碟盤並未放在案幾中央,而是擱在了案上一角,眾人心中俱是一突,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接下來並未呈現任何異樣,九娘眉頭越皺越緊,只是她沒有說話,旁人也只能屏息靜氣。

    九娘環視周遭一圈,開口問道︰“還有菜嗎?”

    蓮枝身後有一名婢女答︰“還有一道雞絲翡翠鮮菇湯。”

    說著,便將一只大湯碗端了過來,擱置在九娘身前的案幾上。

    湯是雞絲翡翠鮮菇湯,濃濃的雞湯配著翠綠的菜心,並有鮮菇絲黃花菜等點綴,聞起來鮮香撲鼻,看起來十分誘人。

    九娘抽了抽鼻子,無果,讓蓮枝拿了湯匙和小碗盛了小半碗出來,輕輕的啜了一口。只是一口,九娘便做出欲吐狀,蓮芳趕忙端來唾盂,讓九娘將湯吐出。

    九娘接過帕子拭了拭唇,低喃︰“這下藥的人倒是挺聰明的。”

    眾人皆驚。

    九娘將帕子丟在幾上,對蓮枝吩咐︰“去將毛管事請來,對了,還有今日負責這里膳食的人。”

    蓮枝點點頭,便下去了。

    十娘一副驚悚的模樣,急問道︰“九姐,這湯里真被下了藥?”

    “還有這個。”九娘將之前的那碟燴鴨胗端了過來,與那雞絲翡翠鮮菇湯放在了一處。

    十娘被嚇得面色發青,不管如何她終究是個十二歲的少女,也許心機不少,卻是從未見過這種陰私的手段。

    九娘安慰說道︰“這些吃了倒也不會出什麼大事,不過會讓咱們腹瀉罷了,腹瀉幾日下來,便會臥床不起,即使請了大夫過來診看,也不過認為咱們是積食加上吹了江風所致。當然這只是第一步,病了自然要請醫問藥,到時候在藥里動手腳可比在吃食里動手腳要容易的多。”

    這也是為何對方會特意將藥分開了下,舉凡是藥必然有味道,想要不引人察覺,便要懂得遮掩其味道。這兩味藥,分開食用並無事,但是合著一起便會造成腹瀉不止的狀態,所以九娘才會說下藥之人極為聰明。

    九娘之所以能聞出來,要歸咎于上輩子被毒女試毒的那些日子里,看似九娘只學了毒女的微末手段,實則在經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九娘真正有所得並不是毒術,而是對于毒的敏感性。

    可能是被試毒試多了,但凡對人體有一絲不好的存在,便會被九娘的鼻子嗅出來。期間,毒女發現了這個端倪,更是拿出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毒藥讓九娘試,讓她分析其間的種種成分,九娘因此苦不堪言,自是不提。

    但所謂有得必有失,這些都是相對應的,日後九娘踫到過不少下藥的陰私手段,俱是憑著此項優勢識別出來,躲去了不少禍事。也許高端一點例如毒女那種下毒的手段,九娘還不能夠等閑視之。但普通人家里,哪怕是世家大族,這毒一類也是極為生僻的東西,應付一些後宅的陰私,卻是綽綽有余了。

    說話間,蓮枝已將毛管事和船上廚房里的廚子叫了過來。

    毛管事還是一頭霧水,可素來低調內斂的懿榮縣主突然召喚自己,自然不可能沒有事,尤其見此時場面,頓時讓他心中一沉。

    “見過懿榮縣主,見過十娘子。”毛管事恭敬的拱手行禮。

    這毛管事大約四十多歲的模樣,身形精瘦矮小,但看其面相就知道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毛管事在安國公府幾名大管事中屬前列,一向深得大郎君蕭楗的看重,若不然此番接幾名娘子回長安,也不會派他一個管事前來。

    毛管事身後的兩名廚子,一胖一瘦,也俱是跪下來請安問好。

    九娘頷了頷首,面上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端倪。

    十娘緊抿著嘴,並未說話。

    “今日這菜食是出自你二人之手嗎?”

    九娘的聲音打破了這壓抑的寂靜。

    這兩名廚子俱是驚疑不已,可主子不說究竟,兩人也只能面面相覷,並點了點頭。

    其中一名廚子道︰“這些菜食確實出自小的二人之手,不知縣主可有什麼吩咐?”

    九娘淡淡一笑,望著兩人道︰“沒什麼,今日的菜不錯,很好吃,所以特意叫你等過來,是有賞給你們。”

    這一聽就是在說瞎話,幾上的菜食一看就是未動,菜食未動卻大張旗鼓不光把兩個廚子找了來,還將毛管事請了來,會沒有事才有鬼。

    只是被叫來的這三人,自是不能當面如此說。

    毛管事也是個精明的,一見此,心中就約莫有些數了。眼神如刀子似的瞥了那兩人一眼,只是一眼就過去了,面上又恢復了一貫沉著的模樣。

    那胖胖的廚子笑得有些勉強,“謝縣主誇獎,這是小的們應該做的,卻是不敢接賞。”

    “接,為什麼不敢接?”九娘笑意盈盈的,眉眼兒俱是開懷,“我賞你們的,你們自然還是接著最好。蓮枝將這兩盤菜賞給二人,一人一半都別拉下,就在外間用了,你們看著。”

    言畢,她揮了揮手,“好了,你們下去吧,我和十妹妹也該用飯了。”

    一眾不相干的人俱是退了下去。

    “九姐姐,這飯還能吃?”十娘驚疑道。

    “有何不能,好東西賞給別人了,咱們用些殘羹剩飯便好,總不能餓肚子吧。”九娘笑吟吟的。

    見蕭九娘已經拿起牙箸用起飯來,十娘也只好端起碗,卻是食不知味。

    不多時,蓮枝便進來了,稟道那一湯一菜俱是進了那兩名廚子之腹,且是毛管事在一旁監督其二人用下的。

    九娘聽了只是點點頭,並未說話,唇邊的笑意卻是久久不散。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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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發表於 2016-6-14 16:09:37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一直遠離了那處艙房,毛管事才眼神凌厲的轉過頭,望向身後跟著那兩名廚子。

    夜色如墨,艙道內的燈盞散發出暈黃色的燈光,襯得毛管事那目光格外滲人。

    這兩個廚子莫名其妙被上演剛才那一出,這會兒又被毛管事如此盯著,是個傻子也該明白這其中肯定出了什麼事。

    難道那菜和湯之中有什麼問題?

    兩人俱是膽戰心驚,想跪地向毛管事求饒,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縣主那邊並未明說,但行舉之間無不透露出一種異常,他們兩人即使心中有些清明,卻是不敢妄語的。因為一旦妄語,可就是自己給自己身上沾了屎。可是不開口解釋求饒,也是洗不清了,這讓兩人心中無限復雜,只能用驚疑的眼神去看彼此,又用哀求的眼神去看毛管事。

    毛管事冷哼了一聲,收回視線,“你們二人暫時不要去廚房了,都各自呆在自己的住處,等待處置。”說完,便拂袖而去。

    這兩人蔫頭耷腦的往外行去,至于各人心中在想什麼,旁人卻是不知了。

    *

    那日十娘問九娘究竟,九娘並未言說,只是道讓她等等且看。

    十娘知道九娘的秉性,從不會無的放矢,既然讓等等就等等。

    事實證實九娘並不是無的放矢,不過是第二日就生出了亂子,那兩名廚子果不其然開始腹瀉不止。

    許多人都知曉了這件事,俱是因這兩人是船上廚房中僅有的兩名廚子,這一旦生病上不了工,就代表廚房那邊無以為繼了。

    不過事出突然,又是在船上,眾人也不好多說什麼。幸好這船上的主子就這幾名小娘子,只要主子那邊不多說,其他人將就將就也就罷了。

    廚房那邊安排了個以前給兩人打下手的雜役做飯,做出的飯食倒也是能吃,只是九娘等人膳食從來精細,如此將就幾日,蓮枝等人便看不下去了,自告奮勇去廚房那處安排娘子的膳食。也因此杜絕了有人在兩人膳食中動手腳,當然這是後話。

    頭一日發生了那麼一出,第二日那兩名廚子便腹瀉臥床不起。毛管事也不是個傻人,頓時明白了昨晚的機鋒所在。

    他能被委以重任前去蘭陵接幾名小娘子回長安,自然是深受府上主子信賴之人,這一番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雖懿榮縣主並未大張旗鼓的鬧出來,也讓他渾身發寒,後怕不已。

    對于府上的一些機鋒,毛管事也是知道一些的。

    他自然明白這是有人不想讓兩位娘子回去了,這腹瀉只是開始,後面定然還有後手。後手不後手他不管,他負責此番回長安之事,在他管轄下出了什麼事就是他的責任,且這里頭還有個朝廷欽封的縣主,若是蕭九娘真在這船上出了事,死他一百次都不夠。

    毛管事又急又恨且不說,當即便去向九娘請罪了。

    九娘只是笑笑,並未說其他,也未提怎麼處置那兩個廚子。毛管事從九娘房里離開後,便開始徹底整頓船上幾處關鍵所在。

    他不知曉這船上到底有對方什麼人,他只能防範于未然,並將緊要處的地方全部安放上自己放心之人。至于那日之事,九娘未追究,毛管事也就只當不明就里,待回到長安後一切往上稟去,該如何處置那是上面人的事。

    這一切自然是正中九娘下懷,就如同她之前並未對十娘言明,並不是她賣關子,而是她確實不曉得這船上到底有對方多少人,甚至毛管事是不是對方的人都不知曉。

    幸好有人暗中下手,剛好讓她用來敲山震虎。事實證明毛管事也不是個傻子,沒哪個人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切,去如了別人的願,哪怕對方再怎麼勢大。

    朝霞郡主勢大。

    這是九娘這兩年多通過一些端倪所看出來的,雖然祖宅這處並未有人對她提及長安那處的事情,她也沒有人手去替自己打聽。僅憑有次她在祖宅里聽到蘭陵這邊準備派人去長安送賀禮的消息,而送賀禮的原因則是長安那處五房添了個嫡子。

    朝霞郡主生下了蕭五郎君蕭杭的嫡子,且是唯一的兒子。

    這是九娘等人離開長安後的後續,也讓九娘明白當初自己決定離開是正確的。蕭杭有多麼厭惡朝霞郡主,眾人皆知,卻和朝霞郡主生了個嫡子。能壓著蕭家眾人,且壓著蕭杭生下嫡子的朝霞郡主,如今在蕭家有多麼勢大?至少九娘和十娘不離開,弄死她們倆是沒問題的。

    這一切九娘只是深藏在心,之前從未與蕭十娘說過,就是怕平添她內心中的擔憂。

    所以九娘並不吃驚這番在船上的遭遇,以朝霞郡主的性格又怎麼會允許兩個眼中釘回去給自己添堵呢,在路上弄死了才是正常。幸好九娘也不是沒有防備,破了她這記狠手,同時並將毛管事與自身安危綁在一起,有毛管事這個主事人盯著,到底也能杜絕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聽完九娘的訴說,十娘整個人都呆了,“她、她生了嫡子?”

    僅從十娘的表現就能看出,朝霞郡主能讓蕭杭和她生孩子,這件事有多麼的恐怖。

    “應該是如此。”

    “阿爹是變了態度,還是……”

    接下來的話,十娘說不下去了,她整個人都徹底亂了。

    回來之前,她不是沒酌量過,以後行使的套路大抵還是如同之前一樣,背靠著蕭杭得以容身,然後再圖謀其他。此番出了這樣一件事,蕭十娘根本拿不住蕭杭是個什麼態度,又怎麼確保自己無憂。

    “九姐——”

    九娘拍了拍十娘的手,安慰道︰“你別太過擔憂,別忘了咱們也今非昔比。且不說我有個縣主的身份在那兒,蕭家為何會花大力氣培養我們,你應該心中有數。一個人她只要有讓別人利用的價值,便有其存在的必要,而我們接下來應該做的就是,努力的加深自己的存在感,讓整個蕭家都必須為了我們的價值而保存我們。這就是勢,把大勢加注在自己身上,她便有所顧忌不敢來犯。”

    十娘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她緊緊咬住後槽牙,點了點頭,“九姐,我知道了。”

    之後,十娘便面色凝重的離開了,估計是回去思索日後自己處身的方向。

    十娘與九娘不同,九娘有個縣主的身份在,朝霞郡主不管干什麼都得顧忌一二,可是十娘就不同了,光一個嫡母的身份壓著,就足以讓她喘不過來氣。

    也是到了此時,看到心神俱亂的蕭十娘,九娘才明白當日楚王送的這份大禮對自己來說,究竟有多麼重要。這是一個護身符,也是她日後與朝霞郡主對抗的一個砝碼。

    想到楚王,九娘面色有些蕭瑟,不禁的來到窗邊,望向窗外的茫茫江面。

    自楚王離去後,便再也沒有和九娘聯絡過,九娘也不知曉楚王如今如何了,似乎那兩月的相處就是鏡花水月,除了多了個懿榮縣主的身份。

    表哥,不知你是否還記得九娘?

    *

    日子繼續不緊不慢的過著,接下來的這些日子里並未出任何亂子,轉眼間船便到了洛陽。

    眾人先在洛陽停留了一日,之後便啟程趕往長安。

    隨著離長安越來越近,眾人的內心都是不平靜的,七娘八娘十一娘是欣喜與激動交加,而九娘十娘則是凝重。對于毛管事來說,是總算松了一口氣,將人平平安安帶回長安,剩下的事就與他沒什麼關系了,他也算交了差。

    一行人到達長安時正值傍晚,幾人都是小輩,自然也沒有人迎接什麼的。府中側門那處安排了幾輛軟轎,之後自是各回各的住處,暫且稍作休整。

    翠雲閣與兩年前並沒有什麼不同,倒是看家的婢女似乎換了一茬,不過這一切九娘並未放在心上,換不換這些人她都不會放心去用,以後自然要放上忠于自己之人。

    洗漱更衣之後,九娘便準備往安榮院向祖母安國公夫人請安。

    這時翠雲閣來了一名婢女,說是老夫人說娘子們車馬勞頓,今日可不用去安榮院見禮,待明日一早再去。

    九娘這才打消了念頭,用了晚膳準備歇息。

    *

    與此同時,崇月閣那里也接到蕭九娘幾人回到府中消息。

    朝霞郡主當即變了顏色,柳眉怒豎。

    “這幫子蠢貨,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就如同九娘所想,朝霞郡主又怎麼會準許自己的眼中釘回來呢?既然敢避出去,那麼就不要回來了!

    這近三載的時間,朝霞郡主過得極為順遂,自己所思所想的一一達成,蕭杭自然有心結還未放下,但在朝霞郡主眼里,蕭杭已經對自己低了頭,平日里也一改早些年的處事態度,常常到崇月閣來。

    尤其自兒子誕下後,蕭杭更是頻頻來崇月閣,對她也是低聲下氣的。朝霞郡主身心舒暢,雖日里還是跋扈依舊,到底不若以往的怨憤不甘。

    舒暢日子過久了,突然耳聞蘭陵那處有兩個賤種要回來,朝霞郡主頓時宛如吞了蒼蠅也似,往日的那股忌恨也回歸心頭。

    到底嫁于蕭杭十多年來,吃得苦處不少,也可能是昌平郡主教導起了作用。朝霞郡主並未如同以前一般,大鬧不止,反而是換了個迂回的法子,在前去接幾人的下人中安插了幾個人手,圖的便是將人弄死在半道上一了百了。

    布置完一切,朝霞郡主便等著好消息,哪知好消息沒等來,反而等來了壞消息。

    “奶娘你說他們到底是做什麼吃的,這一點小事都干不好?!”

    奶娘李氏比起幾年前人要蒼老許多,俱是操心操多了的緣故。自身被昌平公主委以重任,不光要拘著對方日里行為處事,且還要替其出謀劃策,可謂是鞠躬盡瘁。這次的事便是李氏見朝霞郡主大怒,給其出的主意,朝霞郡主倒也聽進去了,哪知天不從人願。

    李氏皺著花白的眉頭,道︰“郡主您也別急,那毛管事畢竟不是咱們的人,且船上人多手雜,說不定是出了什麼岔子。”

    這個理由別說朝霞郡主了,連李氏自己都不信,她們的安排可是面面俱到,一步一步算計至深,若真說出了岔子,還不若說老天沒長眼。

    這兩人自是不知曉初一開始的手段便被九娘識破了,後面自然接不下去,又有毛管事的小心防範,接下來安排的後手自然只能憋著。

    “郡主您且別急,如今人都回來了,待奴婢讓人去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直到晚上朝霞郡主準備安歇之前,出去探聽消息的人才回來。

    帶回來的消息有些模糊,其他人只知曉廚房里的兩名廚子在船上害了病,一直腹瀉不止臥床不起,之後便被毛管事隔離了,旁人卻是一直沒見到兩人。包括現如今已經回了長安,也未有人見過兩人。

    這兩名廚子中有一人便是朝霞郡主的人,李氏聽了稟報後,不禁擔憂是否事情敗露了。

    倒是朝霞郡主比她灑脫不少,聽了李氏的擔憂,只是柳眉一挑說道︰“敗露了又如何,我看誰敢拿本郡主如何?!”

    這話雖有些霸道,但倒是真理,就這麼一點小事且沒有直接證據,確實沒人敢拿朝霞郡主如何,更何況如今蕭家還求著昌平公主呢。

    李氏也是知情之人,自然放下心來。

    “這兩個賤種倒是命大,既然如此,本郡主就好好和她們玩玩。”朝霞郡主哼笑道,側首望了李氏一眼,“讓人去婉兒那里傳信,養了那個小東西幾年,也是該派上用場了。”

    李氏一愣,立馬會意過來朝霞郡主說的是誰,便點點頭忙下去吩咐了。

    *

    次日一大早,九娘便起了,用了早膳,收拾妥當後便和來尋她的十娘一同往安榮院而去。

    兩年多的時間,府中的變化似乎並不大,景色依舊,面孔依舊,一切宛若昨昔。

    似乎唯一的變化就是三房馬氏終于生了個兒子,這是馬氏日日燒香拜佛求來的。這不,即使來安榮院請安,也將小郎君抱了過來,一刻都舍不得撒手的模樣。當然還有朝霞郡主,朝霞郡主如同馬氏一樣,也是嫁過來多年未誕下嫡子,所出的小郎君也僅比三房的小郎君大月份,昨日九娘歸來便讓人打聽了這一消息。

    朝霞郡主來請安永遠是最遲的,九娘等人剛與安國公夫人並一眾長輩行了禮,她才帶著人姍姍來遲。

    “阿家勿怪,六郎他昨日鬧夜,鬧得兒一宿未睡,這才會來遲了。”其實朝霞郡主也有了許多變化,至少以前她來或不來是從來不會解釋的。

    六郎便是朝霞郡主所出的嫡子,在府中一眾嫡子中排行為六,馬氏的兒子排行為七。

    安國公夫人坐在首位的牙床上,態度不冷也不熱,關切的問了六郎幾句,朝霞郡主也假假的回了兩句,婆媳之間不咸不淡交談了幾句後,朝霞郡主這才將視線轉移到九娘眾人身上。

    嚴格來說,應該是九娘和十娘身上。

    坐在安國公夫人下首處的崔氏,一臉笑盈盈的,“九娘十娘快去給你們的嫡母行禮,這多日子未見了。”

    九娘和十娘趕忙上前兩步,納福為禮。

    朝霞郡主今日罕見的一臉笑,渾不在意的抬手叫起,之後側首對身後道︰“你們兩個快來見見九娘十娘。尤其是你,小囡,你阿姐回來了,這番你們姐妹二人可得好好的親熱親熱。”

    蕭六娘還是如同以前一樣,態度極為不甘願的對九娘十娘兩人點了點頭,九娘和十娘頷首回禮。而兩人的眼神卻是放在蕭六娘身邊的小囡身上,尤其是九娘極為震驚。

    小囡!

    她的親妹妹!

    九娘知曉小囡之後又回到伶院,從何處而來最後還是回到何處去。時間經過太久,她幾乎將這個親妹妹完全拋之腦後,卻未曾想到會在今日見到她。

    幾年前的小囡和大囡,兩人面對著站在一起就宛如是在照鏡子,可是如今經過歲月的磨礪,卻是產生了極大的變化。

    在蘭陵呆的這兩年,九娘一直是被嬌養著,身份的不同,眼界與學識的不同,都影響了她的氣質。不光養出了一身貴氣,也養出了一種與眾不同的從容與落落大方。

    此時的九娘完全不同于上輩子,上輩子的九娘雖儀範不落于她人,也是滿是富貴雍容,卻因早年的經歷,身上多了一種咄咄逼人的銳利。而這輩子的她,境遇有所改變,再加上兩輩子的積累,卻是多了一份從容不迫,似乎一切竟掌握在其手中的胸有成竹。

    相比站在她對面的小囡,也不知這近三年來經歷了什麼,雖是樣貌與以往並沒有太大的差別,依舊是那麼的楚楚可人,人也長大了,看得出也是個美人胚子,卻是行為舉止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得厲害。

    朝霞郡主叫她上前與九娘見禮,她倒也上前了,卻是小聲說了句什麼,便垂頭又縮回了蕭六娘身後去。

    “你如今能干了,可她畢竟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我這個做嫡母的平日里雖然秉性霸道了些,到底也不是不能容人。府里的規矩我是不能違逆,這不,你去了蘭陵,我便將小囡從伶院里接了出來,不管身份如何,就當是和六娘做個伴,也免得你擔憂掛心。”朝霞郡主笑吟吟的對九娘說道。

    一時間,場上之人的眼神都有些諱莫如深。

    眾人俱都知曉蕭九娘和小囡的關系,也都明白朝霞郡主有多麼的痛恨曾經的月姬,還有月姬所出的兩個女兒。蕭九娘被提拔上來又得了縣主之位,要說最扎誰的心,莫過于朝霞郡主。之前朝霞郡主將小囡從伶院里帶出來,府里許多人都知道,卻是礙于一些東西並不好說什麼。

    這不,手段來了,原來竟是早早就準備好了,要對付從蘭陵回來的懿榮縣主蕭九娘。

    若小囡是九娘的軟肋,那麼軟肋被捏在人手里,自然是予取予求痛不欲生。若蕭九娘並不在乎小囡,有個和自己長一樣面孔的人被人肆意盤弄著,換著是誰恐怕都非常惡心吧。

    用同胞所出的妹妹去對付姐姐?

    這招真狠,不愧是朝霞郡主!

    蕭九娘直直的看著一臉笑容的朝霞郡主,這輩子第一次不是低頭也不是垂頭,而是直直的毫無遮掩的看著對方。她的目光很平靜,卻似乎醞釀著一股風暴。忽然她笑了,笑容很燦爛,還帶著一股親熱。

    “那麼就謝謝母親了,以往與母親並不熟稔,常常畏懼母親的威嚴,這番才知道母親原來是如此的大度慈愛。”

    九娘再度曲膝為禮,動作如行雲流水,讓人賞心悅目。可若是襯著此時詭異的場景,卻是讓氣氛中平添了一股壓抑。讓人只能看著她,而做不了其他。

    朝霞郡主臉上的表情有些凝滯,良久,才開口說道︰“你能如此表現,也不枉費我一番用心良苦。”

    九娘斂目一笑,輕聲道︰“自是應該如此,九娘一定會記住母親如此厚愛,日後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好好報答母親的一番情意。”

    話是沒錯,語氣也十分感激涕零,可襯著那‘上刀山下火海’一詞,卻是讓人怎麼感覺都不對勁。

    龍有逆鱗,九娘的逆鱗並被觸踫了。

    她是不在乎小囡如何,可並不代表她能容許有人拿著小囡打擊自己這種行為。因為這種行為,實在是讓人惡心啊!

    見氣氛實在尷尬,安國公夫人出聲打斷了這一切,之後絮語片刻,便讓人各自散去了。

    出了安榮院大門,見朝霞郡主帶著蕭六娘小囡並一眾婢女,大搖大擺的往崇月閣那處行去。久久,十娘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轉頭看了一眼立在她身旁不知在想什麼的九娘,憂愁上了眉心。

    “怎麼辦,九姐?昨日回來,我並沒有見到阿娘,也讓下人打探過了,說是阿娘被挪去了崇月閣,也不知道阿娘如今怎樣了,此番小囡又被她弄了出來,她到底想做甚?”

    九娘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十娘的手,“咱們先回去再說。”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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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6:09:51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剛一回來,面對的就是這種境況,韓雲娘不知境況如何,小囡又被朝霞郡主弄了出來。

    九娘倒不在乎朝霞郡主拿小囡對付自己,說白了,她頂多就是讓小囡來對付自己,可九娘早就和這個妹妹恩斷義絕了,要麼就是在她面前折辱小囡,以達到侮辱她的目的。

    這一切九娘並不怕,對付這樣的手段,只要自己能堅持本心無動于衷,便能做到刀槍不入。

    九娘擔心的是韓雲娘,畢竟上輩子韓雲娘是死了的,難道這輩子還是會舊事重演。若是韓雲娘這輩子也死了,蕭玉她能承受的住嗎?

    九娘能看出十娘平靜面孔下隱藏的焦慮,她開口勸道︰“你先別著急,咱們回去後再想想辦法。”

    兩人一路回到翠雲閣,在路上的這會兒時間,兩人也差不多理清楚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了。

    目前最應該做的就是打聽清楚韓雲娘如今境況如何,之後再徐徐圖之。

    可是怎麼打聽?先不提九娘本就沒有根基,十娘離開這兩載,之前所埋下的根基早已全無。所以說在一個府里沒有自己的根基是不行的,首先消息便不夠靈通,想做什麼也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兩人身邊倒是有忠心的婢女,可俱是從蘭陵那邊帶過來的,忠心是保證了,可這些人對安國公府內的環境卻是一片陌生,有利便有弊,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別去小看一個下人,很多時候後院的這種不著痕跡的廝殺,大多都需借著這些下人的手所為。

    九娘不禁將目光放在了蓮枝身上,蓮枝了解的點了點頭,便出門去了。

    蓮枝也算是蕭家世僕之家的出身,可惜家中並沒有什麼得力人物,大多都是一些普通的下人,但其優勢就是在于盤根錯節,雖處在安國公府下層,但也是一股不能輕忽的力量。

    蓮枝出去了很久才回來,帶回來的消息並不算好,以她家人的人脈並沒有打聽到太詳盡的消息。只知曉韓雲娘現如今確實在崇月閣里,似乎是病了。

    這個消息頓時讓十娘跳了起來,她沒辦法讓自己不去聯想,可是越聯想她便越覺得恐懼。

    “九姐,謝謝你的消息,我先回去了。”

    十娘也知曉這是九娘目前僅能做到的,兩人剛回來,人脈什麼俱是沒有,朝霞郡主又顯出那種強勢,兩人都是內憂外患,焦頭爛額。也許未來鹿死誰手不一定,可如今她卻是等不及了。

    丟下這句,十娘便急急步出翠雲閣。

    九娘伸手欲攔,卻是一時不知該如何說什麼,只能匆匆對如花說了一句,若是十娘有什麼異動,讓如花派人過來傳信,也免得十娘做出什麼不智之舉。

    如花也知曉這其中的端倪,點點頭便匆匆跟著十娘身後走了。

    被動挨打,這是九娘如今唯一的感受。

    可如今整個蕭家都對朝霞郡主退讓三分,她又憑什麼能撼動朝霞郡主這尊大佛?哪怕是上輩子,她也是憑著各方勢力壓迫,才將朝霞郡主置諸死地的。

    而如今她最缺的便是消息,各種消息,尤其是對朝堂上的大勢不明。

    這不禁讓她又想到了楚王……

    *

    崇月閣內

    布置華麗的堂舍中燈火通明,婢女僕婦們手持著紅漆描金托盤進進出出,傳遞著各種美味佳肴。

    所有人面上都帶著笑容,俱是因為蕭五郎君今日留在崇月閣用晚飯了。

    偌大一張曲足案幾上,擺滿了各種菜食,玲瑯滿目,一大桌俱是蕭杭愛吃的菜色。朝霞郡主一邊往蕭杭碟中夾著菜,一邊笑吟吟的道︰“難得你今日來崇月閣用飯,我特意讓廚子備了許多你喜歡吃的菜式,還有你最愛喝的松醪酒。”

    蕭杭沉默不語,只是捏著酒盞不停的往嘴里灌著酒。

    比起兩年多前,現如今的蕭杭變了許多。

    名滿天下的清安居士,總是以一副瀟灑不羈面孔面對世人的蕭家五郎君蕭杭,如今眉宇間多了幾分沉郁和頹廢。可這些卻並不能抹除他的風姿,反而為其增添了幾分惑人的魅力。

    朝霞郡主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往蕭杭杯盞中又注滿美酒,蕭杭並未拒絕,嘴角勉強的扯了下,持起牙箸夾了一筷子碟中的菜食,喂入口中。

    一頓晚飯吃得是沉悶至極,那些蕭杭愛吃的菜色並不能留不住他的目光,反倒是酒盞的酒更惹他另眼相看一些。

    即是如此朝霞郡主也滿臉都是笑意,用罷了晚飯,兩人在婢女服侍下漱口淨手,又有婢女上了熱茶。

    朝霞郡主這才笑了笑道︰“也不知道六郎醒了沒有,這小祖宗白日里睡不醒,夜里總是鬧。奶娘,你吩咐人去看看,若是六郎醒了,便將他抱過來。”

    “是。”

    提起兒子六郎,一直沉默又神情有些恍惚的蕭杭,神色才微微有些變化。

    不多時,李氏便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名奶娘模樣打扮的婦人,手里抱著一名幼童。這幼童一歲多的模樣,大大的眼楮,雪白可愛,從輪廓來看,像極了蕭杭。

    蕭杭眼中閃過一抹暖意,不禁道︰“六郎似乎吃胖了些。”

    朝霞郡主得意一笑,從奶娘手里接過兒子,道︰“六郎飯量漸長,確實吃胖了不少。”

    夫妻二人一番絮語,俱是談論六郎的,也只有六郎才能引著蕭杭與自己多說些話,這一切朝霞郡主俱都知曉,不過她並不在乎。

    這期間朝霞郡主也曾將六郎遞給蕭杭,讓他抱抱,可惜六郎對這個總是酒氣燻天的阿爹十分陌生,並不要蕭杭。

    蕭杭心中的唏噓,無人知曉。須臾,他整了整面色的表情,才低聲道︰“十娘如今也從蘭陵回來了,與雲娘也是許久未見,母女之間的親情總是割舍不掉的,是不是讓她們見見?”

    本來笑吟吟的朝霞郡主在聽完這話後,面色立馬就僵硬了起來,她勉強的扯了扯唇角︰“怎麼蕭郎提起這事?可是十娘去找你訴了苦?”

    不待蕭杭言語,她又道︰“我本是一片好意,如今倒顯得我有些刻薄,這十娘也是,這種事直接便來找我這做母親的說便好,怎麼還找上了你。知道的人,知曉我是一片好心,不知曉的人還當我是刻薄了庶女。她也不過剛從蘭陵回來,這才一日不到,便鬧出這麼一遭,將我這做嫡母的置于何地?”

    朝霞郡主的神情激動起來,似有無限冤屈。按理說她這話並沒有錯,韓雲娘在崇月閣,十娘若是要見她應該來找朝霞郡主,而不該越過她去找蕭杭,免得落一個挑撥之嫌疑。

    只是朝霞郡主是能用常理來看待的人嗎,誰人不知曉她這一套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關鍵是蕭杭不知。

    這兩年多來,朝霞郡主改了許多,至少在蕭杭眼前是。

    以往看見韓雲娘,她從來眼楮不是眼楮鼻子不是鼻子的,這番改了之後,之前韓雲娘臥病,是朝霞郡主主動提出將其接來崇月閣照顧的。蕭杭也曾疑心過朝霞郡主是否只是做戲,也曾去看過多次,見韓雲娘所住屋舍布置華麗,一切用物盡皆上等,身邊侍候的丫鬟僕婦也眾多,更不用說臥病以來,朝霞郡主隔三差五便與她請醫問藥,上好的藥材更是毫不吝嗇的往其身上砸,只可惜韓雲娘自己身子不爭氣,大夫也說了只能靜養。

    還有小囡,以往在朝霞郡主跟前是提都不能提的,這次也是她主動提起將其接出伶院來,雖是府里規矩不能破,也將其安排在蕭六娘身邊,一應待遇也只比六娘差一等。

    朝霞郡主說了,她雖是愛拈酸吃醋一些,但已經發生過的就既往不咎,總歸這兩人與蕭杭有著割不斷的關系,她即使心中酸澀難忍,也認了。

    對于朝霞郡主的改變,蕭杭就仿佛看到一個十惡不赦的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讓其又驚又疑。可是礙于家中的壓力以及世家子弟所擔負的責任,他不得不去屈就,而朝霞郡主的改變似乎讓自己的屈就不那麼難受。

    這兩年多來,蕭杭心中雖仍有隔閡,到底夫妻之間的關系緩和了許多,又有六郎這個嫡子在其間做潤滑作用,蕭杭對其的印象也開始慢慢改觀。

    也許她本就是如此性情,眼楮里揉不得沙子,從小又被寵壞了,夫妻之間才會一直僵持不下。如今年紀大了,她也開始明白事理願意改變,而且這其中自己並不是沒有錯的,蕭杭並不是一個不容人的性格。

    聽了朝霞郡主一番委屈之言,蕭杭心中也有些赧然。

    之前因為蕭十娘的哭訴,他隔閡心頓起,也是猜疑朝霞郡主是不是有什麼目的,如今聽了這一番道理,倒是有些埋怨十娘有些小題大做。終究女兒是自己的女兒,蕭杭也是不忍責備的,遂替十娘解釋了幾句,朝霞郡主雖面上仍有委屈,到底也沒再說什麼。

    言罷,蕭杭站了起身,朝霞郡主忍不住道︰“蕭郎今日不歇在崇月閣嗎?”

    蕭杭面色有些局促,回道︰“我回陶然居,有副畫只畫了一半,答應明日要給對方的。”

    朝霞郡主也不再多說什麼,將六郎給了李氏,送他到門前。

    蕭杭對她點點了頭,便匆忙離去。

    遠遠看著那沒入黑暗的身影,朝霞郡主冷哼了一聲,才冷著臉轉身回到屋里。見其面色,侍候的一眾婢女們俱是屏息靜氣。六郎年紀還小,但感覺極為敏銳,見阿娘神色不好,面上露出想哭的模樣。

    朝霞郡主擰了擰眉,對一旁六郎的奶娘說道︰“將小郎君抱回房去。”

    那奶娘趕忙垂首上前從李氏手里接過六郎,匆匆離去了。

    “奶娘你看到了嗎?他還惦著這一大一小兩個賤人呢!”

    李氏沉吟道︰“畢竟是自己的骨肉,郎君會如此,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小賤人還想挑撥離間!”

    “郡主做的非常好,你看郎君不是沒說什麼嗎?十娘子這番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估計會被郎君埋怨上,若是下次再有此番舉動,郎君大抵是不會替她說話了。”

    朝霞郡主得意一笑,“明日本郡主就讓她們見見,我且看看她還有什麼話想說。”

    *

    蕭九娘一聽靜心齋那里婢女來傳話,說十娘去了陶然居便知要糟。

    可十娘畢竟不是她,且被捏在朝霞郡主手里的也不是她阿娘,做女兒的想弄清楚生母境況如何,這是天經地義之事,她卻是不宜多做阻擾。

    果不其然,待她沐了浴準備安歇之時,如花來了。

    是十娘派她前來的,就只有一句話,說是阿爹變了。九娘又細細問了如花整個過程,才明白內里情形。

    原來正如九娘所想,十娘的行舉有些倉促,可這種急躁的心態卻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朝霞郡主劣跡斑斑,又有之前兩人避禍出去。蕭十娘是離開了,可是韓雲娘還在這府里,十娘本就擔憂朝霞郡主會不會拿韓雲娘出氣。這番回來,她沒有見到自己阿娘,又獲知韓雲娘被挪去了崇月閣,更是讓她的心仿若架在火上烤,所以會去求助蕭杭是可以想到的。

    去了陶然居,一番哭訴,蕭杭倒也顯得怒氣騰騰。可去了一趟崇月閣回來,卻是將等在陶然居的十娘訓斥了一頓。其實倒也算不上訓斥,只是言語有些嚴厲,可蕭杭素來對十娘不錯,這番嚴厲的言辭卻不亞于驚天大變。

    十娘得償所願,卻心中惶惶阿爹的轉變,才會有派如花前來翠雲閣這番行舉。

    這一切並不是如花所講,不過是九娘根據如花所講的一些只字片語拼湊出來的,雖不中,亦不遠矣,大抵是還原了整個事情過程。

    從今日見到朝霞郡主的情形,加上這整件事來看,朝霞郡主確實變了許多,至少她的這種轉變似乎改變了蕭杭對她的一向觀感。

    事情越來越棘手了,這輩子有些事與上輩子所差甚多,上輩子的朝霞郡主哪怕是到了死,也是從未改變過的。且上輩子並沒有六郎的誕生,這才是九娘忌諱莫深的緣故。

    九娘對如花交代了幾句,大抵是讓她回去多安撫十娘之言,讓十娘不要妄動,靜待後續發展。

    如今境況不明,也只能看看後續發展,才能有個頭緒了。

    *

    次日,九娘和十娘兩人先去了安榮院請安,再去崇月閣。

    請了安之後,朝霞郡主面色有些惱怒的將昨日對蕭杭之言,又重復了一遍。大抵就是訓斥十娘不該越過自己,有挑撥之嫌的話語。

    十娘被訓得灰頭土臉,卻只能默默接受。從大義上來看,她昨日之舉確實有些失當,朝霞郡主捏著這點訓斥她也是可以說得過去的。

    一番訓斥過後,朝霞郡主倒也沒有趁機懲治十娘,而是讓人帶其去看韓雲娘。九娘也想探探究竟,便同十娘一起去了。

    韓雲娘如今住在崇月閣後方的一處小跨院里,院子不大,正房不過三間,但環境頗為雅致。一路行來,只見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這是朝霞郡主一貫的風格,崇月閣素來比旁的院子要華麗一些。

    進了屋內,婢女僕婦有數人侍候,一應擺設物具盡皆上等,可以看出韓雲娘住在此處待遇也是不錯的。到了內室,韓雲娘正躺在榻上,面色蒼白,形容枯瘦。這個本就單薄的女人,如今仿若只剩了一把骨頭。即使是十娘兩人進來,她也沒有感覺到,直到有婢女上前輕喚,她才睜開雙眼。

    “阿娘——”

    十娘沖到榻邊,撲通一聲跪在那里,握著韓雲娘的手便嚎嚎大哭。

    “玉兒,是玉兒回來了嗎?”

    “阿娘,是玉兒,玉兒回來了。”

    韓雲娘在婢女的扶持下,靠坐了起來,也是淚眼模糊,泣不成聲。

    “……你怎麼回來了……不過也是該回來了……”

    母女二人對著哭了一陣,才好不容易止住。

    “阿娘,你這兩年過得好嗎?怎麼瘦得如此厲害,還有你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韓雲娘眼神閃爍了一下,而後笑著道︰“阿娘很好,郡主待阿娘很是關心,見我病了,便將我挪來這里精心調養……阿娘這病……其實沒什麼的,大夫說好生調養便好了。”

    是嗎?

    看著一旁垂首站著的幾名婢女,十娘將這個疑問咽回了肚子里。

    似乎看出了女兒的猶豫,韓雲娘握著十娘的手,道︰“你不用擔心阿娘,阿娘在這里很好,只要你好好的,阿娘便放心了。”

    母女之間又絮語了一番,便有婢女上前說韓雲娘如今不能勞累費神,大夫交代要多多休息。十娘只得依依不舍的離開,韓雲娘笑著目送女兒離去。

    九娘和十娘離開崇月閣,回去的路上兩人非常沉默。

    如今這幅情形,是個人便能看出里頭的端倪,養病是假的,精心侍候也是假的,這些都是做給蕭杭看的,順便將十娘的軟肋捏在手里,日後對她予取予求。

    “九姐,我阿娘以前雖然瘦弱,但身體卻是很好的。”

    一直到了翠雲閣,沉默良久的十娘才如此說道。這句話是一字一句蹦出來的,她緊緊的握住雙拳,哪怕指甲刺破了掌心都不自覺。

    “我知曉。”九娘的聲音中有著輕嘆。

    她雖不明了上輩子情形如何,但大抵不過如此。

    事情繞了一個彎,似乎再度回到了原來的軌跡,上輩子朝霞郡主不也是捏著韓雲娘讓蕭玉與自己作對的?難道這輩子,舊事還會重演?在兩人有了近三年的情義之後,不得不為彼此的在乎,而重新變成敵對的姿態?

    九娘深深的看了十娘一眼,可惜十娘只顧沉浸在自己思緒當中,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切。

    *

    關于府中對自己等人是如何安排,蕭九娘並不知曉。

    不過朝霞郡主那邊招數,已經絡繹不絕展開了。這兩日翠雲閣多了一個不速之客,那就是小囡。

    每日小囡都會來翠雲閣一趟,求見九娘,只可惜九娘並未見她。

    從蘭陵歸來,面對的便是這一出又一出,可能是在蘭陵的悠閑日子過久了,九娘心中產生了一種厭惡感。也可能是這輩子的情形畢竟與上輩子不一樣,她突然竟討厭這種敷衍起來。

    她不想去敷衍,也懶得去做戲。不見就是不見,旁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去吧。

    隨著一日日小囡屢屢到翠雲閣來,卻總是含著淚而返,漸漸府里開始流言四起。

    上下俱是議論紛紛,說九娘子絲毫沒有姐妹情義,不過是自己親妹妹身份低賤,不過是自己有個縣主的爵位,便對其視如敝屣。相反,一直給人感覺刁蠻任性的六娘子有一副赤子之心,將小囡日日帶在身邊,視如姐妹。甚至連朝霞郡主都得到了一些贊譽,說郡主仁慈,只可惜有的人不領情。

    府中許多人都聽到了這些流言,只可惜忌諱莫深,不做表態。

    不久,這流言便傳到了蕭杭耳里。

    蕭杭本是不信,一日見到從翠雲閣無功而返的小囡。小囡驚慌萬分,本是想做遮掩,卻是被身旁婢女說漏了嘴,引起蕭杭滔天怒火。

    蕭杭當即便來到了翠雲閣,質問九娘。

    九娘並不訝異這種情形,早在流言傳起來之前,她便有這種預感。

    所謂的後宅陰私大多如此,做戲、誤導、推波助瀾,然後自會有人跳出來。而這跳出來的人,才是最關鍵的。

    可九娘不在乎,她不在乎什麼父女之情,她對所謂的父親也沒有期許。她無父無母,沒有親人,這府里所謂的長輩親人對她來說,也就是一個路人的存在。既然如此,這種手段又怎能傷她?

    所謂的傷害,不過是傷心傷身,她天性涼薄,所以蕭杭誤解不誤解,她並不在乎。而傷身,不過是借著所謂的‘犯錯’當借口,懲治于她。她身為蕭家的蕭九娘,又是聖上欽封的懿榮縣主,她就等著看是否有人敢懲治于她,亦或者是否有人會坐視自己被懲治。

    就仿佛她之前對蕭十娘說的那般,只要你自身所含的價值夠大,分量夠重,旁人就會忌憚,就會權衡。

    對于蕭杭的質問,九娘選擇了實話實說。

    不想見,就是這麼一句話。

    九娘覺得自己是實話實說,但在蕭杭的眼里就是死不悔改了。

    對于這個女兒,蕭杭十分陌生,可以說九娘長到這麼大,父女兩人之間所說的話語屈指可數。

    怒視著眼前這雙平靜的眼楮,蕭杭心中的惱怒不知怎麼就僵住了,仍舊存在,卻是不知該如何持續下去。

    就在這時,一名婢女匆匆而來,卻是安榮院里安國公夫人身旁的婢女,說是老夫人請五郎君過去說話。

    一場父女之間的對持就這樣被打斷,蕭杭面容僵硬的丟下一句讓九娘好好反省,便隨那婢女離去了。

    而令翠雲閣眾婢女驚疑的是,被訓斥的九娘子並沒有絲毫傷心難過的模樣,反而是一臉的笑意。

    所以說她這個聖上欽封的懿榮縣主還是挺值錢的嘛,只要蕭家舍不得放棄她這個懿榮縣主,便不會讓‘忤逆’這種事情發生,因為只要是一點不好的風聲傳出去,便會有污她的名聲。

    一個名聲有污之人,又怎麼對得起她的身價。

    也許這背後還有楚王的在里頭的作用,不知怎麼,九娘竟有這種強烈的預感。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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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6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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