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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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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假面的盛宴]毒婦不從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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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7:11:59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上元節的長安城是熱鬧的,也喧嚷的。

    大街小巷都亮著色彩鮮豔的花燈,四處都是上街來逛燈市賞花燈的老百姓們,有衣衫華麗者,也有衣衫簡陋者,但俱都是乾乾淨淨整整潔潔,一家老小手牽著手,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結伴而行。

    大街上有叫賣聲、有吆喝聲、有看戲耍發出的喝彩聲,此起彼伏。 到處都是擁嚷的人群,所以貌似平凡無奇的馬車只能在人群中緩緩前行。

    坐在車轅上的常順不禁有一絲煩躁,想著方才殿下飲了那麼多酒,又隱隱有些擔憂。

    楚王雖能飲酒,卻從不多飲,畢竟他的腿疾乃是中毒所制,而酒這種東西有活血之效。 因著平時控制得當,楚王的腿疾並不若之前那般容易犯了,可該注意的還是得注意。

    常順會武,耳力極好,隱隱似乎聽到身後的車廂中有叫‘表哥’的聲音。 他只當九娘子在和楚王說話,倒是沒有多想。 可緊接著他就感覺出聲音有些不對,不禁神經一繃。

     “表哥......”

    這個聲音在四處喧嚷的氛圍中是那麼的不起眼,卻是鑽入常順的耳裡。 此時他也顧不得犯上什麼的,趕忙轉身推開車門。

    他瞪大眼睛去往車裡看,就見本該是坐在車中的兩人此時完全纏在了一處。 身穿一身冰藍色錦服的修長男體完全覆蓋在嬌弱女體之上,將對方可憐兮兮的抵在了車壁上,只露出了兩支纖細的手臂來......

    “滾!”

    猩紅的眼神直射過來,仿若一把利劍似的直插入常順的心,同時一個茶盞砸了過來,淋得他一頭一臉的溫熱茶水,卻也讓常順頓時清醒過來,趕忙轉身滾了出去並飛快地合上車門。

    早在九娘拼命掙扎時,楚王便清醒了過來,可他竟然不想丟開。

    唇下是香甜的溫潤,沁入心扉的馨香,粉嫩且可口,掌下是少女馨軟的嬌軀,溫軟如玉卻又有一種獨有的纖細感。 他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叫囂,叫囂著要更多,甚是那日的夢也若隱若現在腦中浮現......

    所以楚王瘋狂了,本就不清明的神智頓時被捲入一片波濤洶湧中......

    一貫的警覺讓他在常順闖入的那一刻,便清醒過來,同時灌入的冷風也驚醒了處在混沌之中的九娘。

     “表哥......”九娘可憐兮兮的哽咽道。

    楚王感覺到臉頰上有一抹濕潤,頓時讓渾身滾燙的他身子一僵。 他急促的喘著氣,眼前似乎籠罩了一片薄薄的紅霧,透過紅霧他看著眼前這人兒——

    粉白而精緻的小臉兒,失去了以往應有的淡定與笑容,一雙輪廓完美的瀲灩大眼,此時盈滿了晶瑩的淚水,小巧的鼻尖可憐巴巴的泛著紅,淺粉色的唇瓣光澤而又充滿水潤感,隱隱似乎有些腫脹,像似被什麼淩虐了許久......

    楚王經不住誘惑,又覆了上去,唇上的觸感一如方才那般柔軟細滑,一直貼在她勁後大手微微用力,雙唇之間貼得更緊。 唇瓣間似乎有酒的芬香,又微微帶了些澀味兒,楚王食之入髓舔舐著......

    良久,他猛地一閉眼,將懷中的人緊緊鉗在懷中。

     “別動,本王中藥了! ”

    車中是一片寂靜,似乎車外的擁嚷完全傳不到車中來。

    九娘僵著身子,整個人都是木的,腦海全部都是方才的遭遇,以及楚王那句‘中藥了’。

    靜默了一會兒,楚王鬆開雙臂,九娘頓時宛如受驚的兔子也似,躲到了離對方最遠的一角處。

    心臟依舊怦怦跳動著,怎麼壓也壓不住,九娘蜷縮著小身子,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楚王再發瘋。 她腦海裡狂亂的翻滾著什麼,卻是怎麼也抽不出線頭。

    另一邊,急喘了許久的楚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穩住不穩的鼻息。

     “常順——”清亮而低沉的聲音帶著異樣的沙啞

     “殿下。”

    常順滿臉驚慌的滾了進來,頭臉上還沾著青黑色的茶末,半垂眼臉不敢直視車中情形。

     “讓人立刻送她回去。”

    常順一愣, “是。”

    馬車很快便在一處略微僻靜的角落停了下來。

    這一會兒九娘雖心中依舊慌亂,但表面上卻是看不出什麼了,淩亂的衣裳和髮髻也俱都被她整理好。 常順方一打開車門,她便迅速跳出車外,從頭到尾她一直都低垂著腦袋,看都不敢看楚王一眼。

    不遠處同樣停了一輛馬車,車夫是大奎,車外站著小翠。

    方才九娘和楚王離開了,小翠隨後跟著,雖後面沒看見小翠,看來她一直是跟在後面的。

    九娘在小翠的攙扶下上了馬車,馬車很快便絕塵而去。

    寒風中,馬車的車門大敞,冷風將一室溫暖盡皆卷了出去,同時也讓楚王燥熱的情緒冷靜了下來。

    常順一直不敢抬眼去看楚王的臉色,可藏在心中許久的疑問,也終於得到落實。

    原來殿下竟對九娘子有那種心思,平常淡漠宛如沒有什麼情緒的人,竟然會孟浪的在車中做出這種行舉!

    是舉國上下狂歡的這種氛圍所影響嗎?

    常順瞧了一眼目光盡頭那熱鬧的人群,以及遠處隱隱傳來的煙花爆竹聲與歡呼聲。

    此時他還不知曉楚王是中了藥,那藥定是帶了催情之用,至於是誰所下,左不過就是趙王成王兩人。

    楚王沒料到這兩人膽子會如此大,竟然敢在酒中下藥,畢竟那種場合下,敢在裡頭動手腳,任何一人出了事,其他二人都脫不了干係。 成王不會便宜趙王,趙王也不會便宜成王,同樣這兩人也擔不起承元帝的怒火,這也是楚王之所以明知道那處酒樓是趙王安排的,卻依舊處之泰然的緣故。

    可他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會戲耍似的下這種帶催情作用的藥,想起之前宮中私下裡隱隱流傳的一些關於自己‘傷了下肢不能人道’流言,楚王的薄唇譏諷一勾。

    魑魅魍魎終究是魑魅魍魎,就喜歡做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他並沒有將懷疑的目光放在趙王身上,畢竟他可是和成王一同長大,再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此人的心性。

    渾水摸魚,趁機下手。

    好你個成王,真以為本王會看不出來?!

     “回府。”

    在昏暗與冷風的包圍中,楚王面色依舊微微有些潮紅,卻是冷硬如冰。 同時,又有一種隱晦的複雜在其中翻騰著。

    *

    回府的一路上,小翠都沒有發現九娘的異樣。

    到了翠雲閣,蓮枝等人俱都在,見九娘這麼早就回來了,雖是略微有些疑惑,到底也沒有說什麼,開始備水服侍九娘沐浴後好歇下。

     “哎呀,娘子你——”

    蓮枝發出一聲低微的驚歎,目光投注在九娘的腰間。

    九娘垂頭一看,便看到自己腰肢上一圈紅色的印子,同時她也看到自己胸前幾處泛著紅青的指痕。 她不禁有種羞憤欲死的感覺,又慶倖自己是背對著蓮枝,身前的異常並沒有被蓮枝看到。

     “你下去吧,我自己洗。”九娘歇力讓自己表現的沉著。

    蓮枝面上顯出幾分擔憂,欲言又止下去了。

    九娘褪了身上的內衫,邁腿進入水中。

    垂眼便是那幾道明顯的指痕,讓九娘整個腦海都是一片亂。

    怎麼會這樣呢?

    怎麼會這樣!

    之前的遭遇讓九娘感覺像是在做夢,可這留下的痕跡卻似乎並不想讓她船過水無痕。 她呆呆的望著那已經開始泛青的痕跡,明明身子隱于水下,卻似乎能清晰感到那痕跡上所散發出來的熾熱感......

    九娘呼吸一促,用手去搓那些痕跡,搓到皮膚泛紅也沒能讓痕跡褪去,反而似乎更加嚴重了。

    她沮喪的拍打了一下水面,為什麼會這樣呢?

    那該死的趙王和成王! 此時九娘也意識到下藥的不會是別人,定然是之前那別有心機的趙王和成王兩人。

    她以後可該如何面對表哥!

    九娘捂著臉無聲哀嚎著。

    *

    小翠素來是個寡言少語的,蓮枝對從她口中套出話並不報信心。

    可此事勢在必行,蓮枝雖未經歷過人事,可在安國公府這麼多年也不是混假的,自然明白女子腰間那種淤青是為何故。

    難道娘子被人欺負了?

    實在不像,她知道小翠不是常人,由她跟在娘子身邊,若是真出了什麼事,小翠不會回來後還是一副平靜的樣子。

    蓮枝繞著彎兒想從小翠口中套話,無奈一直沒有套出,反而惹來的小翠的警惕。

    “你到底想問什麼? ”

    蓮枝面色為難,想著小翠到底也是貼身服侍的,湊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小翠面色頓時就紅了,嗆咳兩聲後,支吾道:“ 這事你就別管了,沒人、沒人欺負娘子......”

    她一直跟著九娘身邊沒離開過,唯一不在的時候,便是那會兒娘子是和殿下在馬車中獨處,那麼蓮枝所說的不言而喻,自然是楚王幹得了。

    與常順相同,本來小翠還疑惑為何自己和妹妹竟會被派到安國公府來,要知道像她們這種經過特別訓練的,一般都是安插在宮中或者其他處做釘子,被派來侍候一個小娘子無疑是大材小用。 可主子所下的命令,旁人是不可置疑的,此時小翠終於明白最根本的原因。

    其實小翠能對自己姐妹二人來服侍蕭九娘,是由衷感到慶倖的,往常被訓練時她不是沒見過任務失敗者的下場。 這裡很安逸,也很安全,雖是做些瑣事,但娘子素來待下人寬厚,若是以後真的成了女主子,也算是她和妹妹的福分。

    此時小翠的心思開始發生轉變,若說之前是因為楚王下令方才來服侍九娘,這是她們的任務,不摻雜任何情緒,只是上面下令了,她們便照著做,此時卻有了完全不一樣的心態。

    當然這一切,九娘並不知曉。

    *

    到了正月二十這日,國子監開學。

    學中十分熱鬧,到處都走滿了來上學的學生。

    自那日之後,九娘便再也沒有見到過程雯婧及阮靈兒等人。 無他,皆因這幾日又發生了一事,讓她一點想出門的心思都沒有了。

    起先只是爆出蕭十娘征得蕭杭的同意,要來國子監念書的消息,緊接著蕭六娘和蕭七娘鬧著也要來國子監念書。 賴不過兩人的磨,府中的長輩答應了,想著左不過這兩個年級還小,也沒到說親的時候,能出來交些朋友也是好的。

    因著九娘,現如今蕭家的人也並不認為女子上國子監念書是做無用功。

    這也就罷了,臨近開學的前一日又發生了一件事,朝霞郡主竟然同意小囡作為蕭六娘的伴讀,一同去國子監念書。

    哦,對了,現在小囡不叫小囡了,而是叫蕭如。 與上輩子的小囡同名,也不知朝霞郡主是如何做的,反正小囡被冠了蕭姓,卻是並未入族譜,也沒有排行,不過終究算是有了個正式的名字。

    若說九娘能無視十娘來學中上學的事,那麼蕭六娘和蕭七娘這兩人就著實讓她鬱悶,而蕭如的出現則讓她心中升起了一種微妙感。

    她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可是又暫時抓不到對方想與她作對的手腳。 總感覺兩輩子經歷竟詭異般的重合,上輩子蕭六娘便宛如跗骨之蛆也似纏著自己不丟,走哪兒都不忘與自己作對,如今自己躲到了國子監中去,她竟然也跟到學中來。

    且這不說,還拉上了一個蕭七娘,並多了一個蕭如!

    ……

    正月二十這日,一大早便有兩輛馬車在安國公府側門等候。

    一輛是九娘慣坐的馬車,另一輛則是負責接送蕭六娘三人的車架。

    九娘剛來到停放馬車的地方,便看到蕭六娘挑著眉梢斜睨著自己,臉上滿是不忿。

    “真是架子大,咱們三人同坐一輛馬車,她卻是一人獨乘。”

    立在她身側的蕭七娘,低垂眉眼笑了一下,道:“咱們怎麼能和九妹妹比,人家可是聖上欽封的懿榮郡主。”

    站在兩人身後的蕭如,倒是一直低垂著眼簾沒有說話。

    九娘滿心厭煩,看都懶得看三人一眼,逕自上了馬車。

    眼見對方理都不理自己,馬車絕塵而去,蕭六娘怒哼了一聲,氣嘟嘟的也上了馬車。

    “瞧她囂張的那副樣子!”

    “咱們日後少不了機會對付她!”蕭七娘勾著唇角道。

    這幾年來蕭七娘一直不順,從來順風順水慣了,可自打多了一個蕭九娘,她便宛如碰到天敵也似屢屢落入下風。 蘭陵的那段日子且不算,回到長安以後,蕭七娘覺得阿爹和嫡母俱都變了。 崔氏是個大度的,也是個心中有成算的,所以素來對下面的庶女不差,蕭七娘早年在府中有個才女之名,更是得親爹嫡母的另眼相看。

    可自從蘭陵回來,她便感覺什麼都不對了,阿爹忙於外面的事務,待她不若往年的親近,素來對她和顏悅色的嫡母也變了態度,倒是親近起那個蕭九娘來。 她不忿屢屢與蕭九娘作對,嫡母不但不幫她,反而斥責過她幾次,這更是讓蕭七娘恨九娘入骨。

    若說之前只是小女兒家的意氣之爭,經過之前幾次被九娘打臉,且連累到自身處境,現如今蕭七娘對九娘的態度就是,你不痛快,我便痛快了。 這次她與蕭六娘去國子監念書,少不了她在其中的慫恿,而朝霞郡主視九娘為眼中釘,自是順水推舟。

    “這倒也是。”聽到蕭七娘如此說,蕭六娘心中才舒暢起來,她斜眼瞄了一下坐在邊上一直未出聲的蕭如,“你是個死人? 沒忘記我帶著你一起是幹什麼的? ”

    蕭六娘素來是個刁蠻跋扈的性子,對蕭如也頤指氣使慣了,斥責也就斥責,斥責的同時,還順手抓了矮幾上的糕點沖蕭如砸了過去。

    蕭如一身國子監學生常服,本是乾淨整潔的,頓時被弄了一身糕點沫子。 蕭如也未反抗,似乎是習慣了,抬手便拍了拍身上的髒亂,並眼含委屈道:“她都不理人,怎麼輪的上我說話。”

    蕭六娘冷哼了一聲,到底沒有再發作。

    蕭七娘只當沒有看見這一幕,蕭如半垂的眼簾中卻是翻滾著各種情緒,久久才歸於平靜。

    馬車駛出安國公府側門,不久後又駛出一輛馬車,裡頭卻是坐著自從韓雲娘死後便一直少在人前露臉的蕭十娘。

    *

    九娘的心情本就不怎麼好,到了第一堂課上課之前更加不好了。

    她瞪著臺上站著秦典學身邊,一身學生常服的孟嫦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到底是走了什麼黴運。

    蕭六蕭七蕭如來了,這孟嫦曦怎麼也來了,且還跟她是同一個教舍!

    “這是新來的學生孟嫦曦,望大家以後和睦相處。”

    “各位同硯好,我是孟嫦曦。 ”

    臺上的少女絕美而純淨,一身黯淡的學生常服也抹除不掉她渾身的光耀。 教舍中認識孟嫦曦的人並不少,能在太學院念書的出身定然非富即貴,又怎麼可能不認識年紀小小便在長安有‘第一美人’之稱的孟家嫡女孟嫦曦呢。

    孟嫦曦笑容純美,儀態優雅大方,簡單的自我介紹完,便在秦典學的安排下來到九娘身旁的一處空位上坐下。

    “九娘,沒想到咱們能分屬同一教舍,以後請多多照顧哦。”孟嫦曦小聲道。

    九娘扯了扯唇角,就當做沒聽見。

    上面秦典學已經開始講課了,之前的教舍中低低的議論聲,此時也歸於平靜,學生們俱都拿出自己的書卷來,隨著講課聲而翻動書頁。

    一堂課還未上完,中間又被打斷了。

    卻是一名典學模樣的人領著蕭六娘三人來了,教舍中頓時譁然,這連著來了四名女學生,且個個花容月貌,教舍中的男學生並不少,個個口中雖未說什麼,卻是眼中異光連閃,面含激動。

    九娘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她有預感自己未來的日子不會平靜。

    第一堂散課後,教舍中的學生圍成了兩撥,大的那一群人中心點自是孟嫦曦,蕭六娘蕭七娘及蕭如幾人的身邊也圍了幾名學生。

    阮靈兒湊了過來,小聲問道:“九娘,你那日沒事吧? ”

    “能有什麼事,你沒看到九娘有靠山? ”

    說話的是一臉興奮之色湊過來的程雯婧。

    這兩人當日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大抵情況還是能看出的,左不過就是趙王殿下想找九娘的茬,卻被楚王殿下給擋了回去。

    “九娘,楚王殿下是你表哥,他長得可真俊,也真厲害!”程雯婧興奮道。

    這還是九娘第一次從程雯婧口中聽到她誇讚別的男子,尋常都是四郎哥哥如何如何的,不過九娘也看得出誇讚只是誇讚,並未包含其他東西。

    就好比瀕臨危機之時,突然淩空殺出一個英雄來,且這個‘英雄’長得並不差,甚至是俊美且身份尊貴的。 少女懷春總是詩,豆蔻少女突然見到一個格外與眾不同的男子,且這個男子的行為是代表著‘正義’。 九娘是程雯婧的好友,她自是站在九娘這一邊,那日見九娘被為難,程雯婧也是感到焦慮的,可她沒有辦法為之出頭,此時車馬放明出來給九娘撐腰的楚王,又打壓下代表‘邪惡’一方的趙王,就格外得程雯婧的青眼。

    但也僅限與此,與王四郎對於程雯婧來說,感覺完全不同。

    “楚王是我表哥,這並不是什麼秘密啊。”九娘低聲道,卻是顧左右而言他。

    她有些不願意提起楚王,尤其那日經歷了那麼一遭,倒不是說她有多麼的厭惡楚王,而是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人。

    “九娘,你們在說什麼呢? 能不能說來給我聽聽? ”

    一個細柔的女聲響起,就見孟嫦曦走了過來,臉上是一臉友善的笑。

    “我們沒有說什麼,只不過在說有關學業的事。”

    九娘的態度有些不冷不熱的,對於孟嫦曦此人,她一向的態度就是敬而遠之。

    那日,阮靈兒和程雯婧也是見過孟嫦曦的,對於孟家這個嬌女兩人也並不是沒有耳聞過。 不過當日情形,其中機鋒不斷,程雯婧和阮靈兒兩人也許心思簡單,未曾見過什麼大場面,但也能看出那日孟嫦曦的一些言語與行為的別有心機,也因此見九娘態度不冷不熱,也沒有質疑,只是眼瞅著這個不請自來的人。

    “你們真是在說學業嗎? 九妹妹,你這人怎麼總是謊話連篇,我怎麼聽見你們在說楚王殿下什麼。”坐在不遠處的蕭六娘也是一臉笑,話音卻是格外刺耳,“孟娘子,你方才難道沒有聽到嗎? 這個人剛才那會兒聲音那麼大,我都聽見了。”她指了指程雯婧。

    看來是程雯婧方才太過興奮,沒注意到自己的音量,才引來這麼一齣戲。

孟嫦曦自然沒錯過蕭六娘眼中的惡意,敵人的敵人自然是朋友,可她卻並未回答對方的話,只是面露為難,欲言又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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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7:12:51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教舍中的氣氛十分詭異,一眾學生望了望孟嫦曦後,又去望九娘。

    此時無聲勝有聲,現如今所有人都認為孟嫦曦也是聽見了,只是孟嫦曦待人寬厚,不太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駁了蕭九娘的顏面。 結合之前蕭九娘所說的話,與蕭六娘所說蕭九娘總是謊話連篇之語,讓教舍中許多學生不禁對這個素來待人冷淡的蕭九娘,生出了一種微妙的心緒。

    這種情緒一初始是極為淡薄的,但是積少成多,日後總會形成為一種異樣的目光。 這種情形九娘上輩子沒少遇見過,貴女們的手段差不多都是如此,利用言語之上的陷阱來致使旁人對自己的印象不好,從而使自己聲名狼藉。 日後就算自己沒有做什麼,別人也會用異樣的目光看待自己,不用別人潑髒水,自己便先髒了。

    九娘就笑了,她上輩子到底是挖這兩人的祖墳,還是幹了什麼喪天害理之事,怎麼兩輩子都纏著她不放!

    還不待九娘發作,程雯婧便出聲了。

    “你們兩個可真是好笑,咱們熟嗎? 我們認識你們嗎? 我們說什麼幹甚要同你們講!”

    “我只是好奇而已,問問罷了,畢竟楚王哥哥我也認識。 我剛來國子監,沒有什麼朋友,也是想著我和九娘是不是能做朋友。”

    孟嫦曦泫然欲滴,絕美的小臉上是一片委屈,格外惹人生憐,果不其然引起一片不平之聲。

    “程雯婧你凶什麼凶,你是女子,這麼凶小心日後嫁不出去。”一個男學生出言道,滿臉激憤之色。

    “她本來就很兇悍,你才知道!”一名女學生小聲道。

    人群中隱隱有偷笑聲,還有低聲的議論聲。

    程雯婧目瞪口呆,沒料到自己竟然會被平日裡還算能和睦相處的同硯圍攻,阮靈兒急得雙目通紅,左右望望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九娘想,程雯婧大抵是沒有見過這種心機深沉的女子,什麼都不用做,只用言語挑撥兩句,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來,便會有無數人前赴後繼似的為其出頭。

    上輩子有一個詞語形容此類人種,叫做‘白蓮花’。 在貴婦圈子中流傳已久,似乎有不少貴婦吃過類似這種人種的虧,且大多都是各自府上的姬妾,所以一些貴婦們對這種人十分痛恨。

    曾經九娘也自省過,若是嚴格說來,她也有行徑夠得上白蓮花一說,所以上輩子偶爾聽到有人說起此語,她的心情很微妙。 不過她並不引以為恥,為達目的偶爾做做戲,並不是什麼恥辱之事,所以吃了同樣的虧,她並不會怨對方手段高超,她只會覺得技不如人。

    重活一世,這輩子九娘似乎安穩了太久,平靜的日子過久了,是不是所有人都忘了她也是有爪子的?!

    九娘捏了捏程雯婧的手,將她激憤之下與眾人大吵的行徑止住。 她微勾唇角,站起身來,直視方才口出譏諷之言的男學生,目光銳利且又隱含不屑,“男子漢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你堂堂一個男子,只因一些小口角便拿女子嫁人之事說事,貴府的教養就是如此?”

    那男學生頓時被臊得面紅耳赤起來。

    不待他出言說什麼,九娘又轉移炮口:“論語有云,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這種最基本的道理你們不懂也就算了,還非要說出來顯示自己的淺薄,呵呵......”

    隨著這聲輕笑,九娘拉著程雯婧兩人便走出了教舍。 她並未點明說何人,但在場所有人都知曉她此言指得是誰,不過是‘好奇心過甚’的孟嫦曦,還有擺明瞭沒事想找茬的蕭六娘。

    大家也都不是傻子,也許方才還有些覺得蕭九娘此人不實,此時卻不免多想,非禮勿聽本就是大家出身應有的教養,而這兩人卻不光偷聽別人說話,反倒還倒打了一耙。

    這就是對方的教養嗎?

    會意過來其中意思的學生,俱都不動聲色的避開了去,當然也有沒有明白其中意思的,紛紛圍著垂著淚珠無限委屈的孟嫦曦安慰著。

    至於氣得臉頰通紅的蕭六娘,沒有人理會她,連蕭七娘都站的離她遠遠的,只有蕭如不得不湊近前去,卻被其洩恨似的在胳膊上一掐。

    蕭如吃痛一聲,卻是不敢開口抱怨,低垂的眸子中閃過許多情緒,有憤恨有委屈有滄桑還有一種茫然。

    *

    “九娘,你可真厲害!”

    國子監後花園一處涼亭中,程雯婧拍了拍九娘的臂膀,誇讚她道。

    “不是我厲害,而是見過太多這種人。”九娘無奈一笑。

    “你可別說,也真是,那孟嫦曦怎麼那樣啊,裝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又沒有人惹她,倒害的我們落了同硯們的埋怨。”程雯婧抱怨道。

    阮靈兒卻是若有所思。

    九娘睇了阮靈兒一眼,意有所指:“這種人多得去了,道行有高有低,反正不好對付,日後你們若是碰到這種人,有兩種選擇。”

    “什麼選擇?”

    “一,舉手投降,二,落荒而逃。”九娘伸出兩根纖指,笑盈盈的說。

    “好哇,你敢取笑我和靈兒!”

    程雯婧不依,撲上來搔九娘的癢,一邊搔還一邊叫阮靈兒來幫忙。 阮靈兒笑得小臉緋紅,卻是不上前,只是擺手。

    鬧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停了下來。

    九娘抿抿鬢邊的頭髮,精緻的小臉兒上一片緋紅:“我說的是真的,反正你們以後注意這種人。 尤其是靈兒,日後你若是要進宮為女官,可千萬得注意這方面的事,要知道宮中的爭鬥歷來兇猛,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很多時候可能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便被人做了筏子,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九娘直視阮靈兒的目光中隱隱有些擔憂,她不想說這種喪氣之語,可阮靈兒即打定了注意要入宮,兩人又是朋友,這種話總有一天必須出口。

且九娘也知道讓她早一日明白也是好的,總比懵懵懂懂入了宮,一不小心丟了性命。 若是實在不成,不入宮也是可以的,早做打算總比事到臨頭的好。 尤其今日之事,一看就知道孟嫦曦及蕭六娘幾人是沖她來的,阮靈兒心思純正,程雯婧性格衝動,給兩人提個醒,也免得日後發生被利用來對付她的事。

    “九娘,你說得也太誇張了吧?”程雯婧訝然。

    阮靈兒卻是若有所思,卻又隱隱有些慌亂。

    “我說的誇不誇張,你們日後就懂了,不過靈兒是入宮為女官,並不是為妃,倒是危險不大。 但不要忘了在後宅之中,上位者使用陰私手段從來不會是自己親自出馬,也是要下人做幫手的,事情辦成,自然身受倚重,出了差錯,兔死狗烹也不是什麼罕見之事。 而後宮不過是放大版的後宅罷了,道理是相通的。 我說這話也不是為了打擊靈兒的積極性,畢竟咱們是朋友,我總不能看著你受苦。”

    兩人聽了這話靜默下來,都是世家出身,即使單純若程雯婧也是明白些許後宅陰私的,又何況是從小生活在後母苛責下的阮靈兒。

    “那可如何是好,若不然靈兒你不要入宮了,你看你爹現在也知道關心你,何必再去做那勞什子女官?”程雯婧猶豫道。

    阮靈兒面上有一些慌亂,突然面臨這種問題,換著其他人都不能自製,又何況是一個才芳齡十四的少女。  

    她柳眉緊皺,粉唇抿了又抿,“我現在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若不然先看看,反正離甑選女官的時候還早,我再想想?”

    九娘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好了,我說這話也只是給你提個醒,事先做好準備總比臨時現抓瞎的強,畢竟這關係著你的一生。”

    阮靈兒滿臉感激之色,“九娘,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對了,九娘,你得罪過那個孟嫦曦嗎? 我怎麼感覺她是沖著你來的。 還有那個蕭婉,滿臉的惡意,連遮掩都不帶遮掩的。 她也姓蕭,你別告訴我她是你們蕭家的人!”程雯婧岔開話題。

    九娘苦笑:“那孟嫦曦我不知道到底怎麼得罪了她,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沖著我來了。 至於那蕭婉,你沒猜錯,她確實是我們蕭家的人,且還是我同父異母的嫡妹,在我們家排行為六,人稱蕭六娘。 且今日到咱們教舍的另外那兩個姓蕭的,都是蕭家的人。 ”

    啊!

    程雯婧和阮靈兒愕然。

    “反正這幾個人跟我不對付,你們知道這點就好了。”九娘做下結語。

    兩人紛紛點頭,世家大族的陰私甚多,即使同屬同一家族的兄弟姐妹也並不是都能和睦相處的,這些道理程雯婧和阮靈兒都懂。

    “看來以後你麻煩不少。”程雯婧說。

    九娘苦笑,隨即又渾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鬥了這麼多年,我也不懼她們。”

    *

    程雯婧一語成讖,接下來的日子裡九娘確實麻煩不少。

    那日事後雖並未顯出什麼異樣,蕭六娘也沒有再來找九娘的麻煩,可沒過幾日,一些流言蜚語便在國子監中流傳開來

    九娘在國子監中一直獨來獨往,很少與人交際,唯獨算得上是朋友的便是程雯婧阮靈兒,再加上一個王四郎。 院中許多學生鑒於她的身份,不乏有想與之交往的,畢竟一個蕭家的嫡女並懿榮縣主的身份,就足以讓蕭九娘炙手可熱了,更不用說她還有當兩位皇子的表哥,可九娘素來待人淡漠,有不少人碰了釘子。

   這番有關蕭九娘的事在國子監中風傳起來,頓時引起了一片譁然。

    原來所謂的蕭家嫡女是假的,這蕭九娘不過是一個身份低賤的舞姬所生,除了有個蕭姓,連個母族都沒有,十歲之前還是一個沒名沒姓的賤奴之女,還是安國公夫人可憐她,才給了她一個蕭姓。 至於那懿榮縣主的身份,不過是因為她走了大運罷了,更不用說趙王楚王兩位皇子,根本與她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

    與蕭九娘假嫡女相比,蕭六娘才是真鳳凰。

    親爹是大名鼎鼎的蕭家五郎君清安居士,親娘是聖上的外甥女朝霞郡主,其外母更是聖上的胞妹,真正的世家嫡女,出身貴重。

    據聞這蕭九娘在蕭家仗著有個縣主的身份,素來張揚跋扈,同屬姐妹的幾人俱都受過她欺辱,且此人心思狡詐特別會做表面功夫,哄得長輩們喜歡,暗裡卻沒少欺壓同族的姐妹......

    世家豪門素來陰私不少,這還是第一次在國子監這種單純的環境中,爆出來這種陰私來,一時間蕭九娘在國子監中出名了。

    平時上學散學,上課下課,甚至去飯堂用個飯,也不少有人望著她竊竊私語,目露鄙夷。

    為了這事,脾氣不好的程雯婧沒少與人爭執,可爭執有用嗎? 嘴長在別人身上,你總不能去堵住別人的嘴,不讓人家說! 阮靈兒急得不得了,被氣哭了好幾次,倒是九娘一直處之泰然。

    “九娘,你幹嘛拉我,我非撕了她的嘴不可!”

    程雯婧被蕭九娘拉著,一路喋喋不休。

    “行了,雯婧,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你就算撕了她的嘴,有用嗎? 女子當眾和人打架,可是醜聞,且咱們學中身份沒一個是簡單的,你先與人動手就是你的不對,總不能讓你爹娘上門低聲下氣與人道歉。”

    “可她們實在也太過分了,一些沒影兒的事也說得如此有聲有色。”

    九娘無奈道:“你也知道是沒影兒的事? 既然如此,又何必理她們!”

    程雯婧惱恨的跺跺腳,她也懂得九娘說的意思,她雖是性格衝動,卻從來不是性格刁蠻總給家中招惹禍事之人,可是實在難以氣平。

    “好了好了,我這當事人都不氣,你氣什麼。 你難道沒有發現,你表現得越是惱怒,她們越是起勁兒,這是人的劣根性,不理她們就好。”九娘拍了拍手裡的書卷,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

    方才幾人去藏書樓,哪知在藏書樓中又碰到幾個不識相的人,程雯婧當場便與人起了衝突,若不是九娘拉著她,估計還要上去與人動手。

    阮靈兒也在一旁勸道:“是啊,雯婧,我覺得九娘說得很對。 你看九娘不理她們,她們漸漸就很少在九娘跟前‘議論’這事,可你看我們,咱倆越是表現的激動,越是有那無聊之人惡意前來。”

    這幾日阮靈兒也沒少受氣,不乏有那‘好奇’之輩前來找她打聽蕭九娘的事情。 阮靈兒為人溫和,嘴又笨,想幫九娘解釋卻總被人惡意曲解,為此被氣哭了好幾回。

    見兩位好友都如此說,程雯婧只得無奈道:“好吧好吧,我聽九娘的,不理她們了!”緊接著,她又道:“可是九娘,你能告訴我為何她們那麼說你,你竟能如此淡然?”

    九娘呵呵一笑,揉了揉眉心,“我能告訴你我是見多了嗎?”

    確實是見多了,與上輩子一些遭遇相比,這種利用流言來誣衊自己的事情,真的算不上什麼大事,還有更多的手段,恐怕程雯婧兩人見都沒見過。

    若說九娘沒感覺是假的,可她非常清楚這種情況,過多的解釋只會越描越黑,不但壓不下流言反而會讓水更加渾濁,便宜了想渾水摸魚之輩,還不如冷處理,讓它慢慢淡去。

    當然罪魁禍首她也沒準備放過,她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

    散學的鐘鳴聲響起,程雯婧與阮靈兒走後,九娘在教舍了磨蹭了好一會兒,待教舍中的人散了大半,才開始收拾書囊準備離開。

    每逢散學之時,便是國子監中學生最多的時候,身為流言蜚語的中心點,九娘雖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但也不想面對那種許多人在自己周遭竊竊私語的場景,所以經歷了幾次後,她便學會了避開過多的人群。

    待九娘走出教舍之時,太學院裡的學生已經不多了,只剩下三三兩兩。 她一路穿過幾排教舍,出了太學院大門,擇了條人少的林蔭小道往國子監側門走去。

    剛走沒幾步,就被突然出現的一個人影攔住了。

    攔住她的是蕭十娘。

    蕭玉的臉色十分複雜,隱隱帶了一抹不顯的擔憂,“九姐,你沒什麼事吧?”

    這聲‘九姐’,讓兩人俱是面色一震,九娘複雜的看了對方一眼,沒有說話。

    十娘有些局促,頭也低了下來,囁嚅道:“那流言是蕭六娘三人所為。”

    蕭十娘之所以會知道,完全是因為蕭六娘幾人曾經來找過她,作為曾經做過蕭九娘好姐妹卻又與之翻臉的蕭十娘,再也沒有人比她更具有代表性,畢竟蕭九娘欺辱同族姐妹,蕭十娘也算是其姐妹。

    九娘一怔,緩緩道:“我知道。”

    “不光是她們,我查過了,好像和那孟嫦曦也脫不了關係。”

    十娘口氣先是有些急,後面慢慢低落下來,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如今沒有資格與蕭九娘說這種話。 別說她人,曾經她也背叛過蕭九娘,如今又哪裡有資格去說別人。

    九娘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十娘似乎也意識到九娘的冷淡,面上有些訕訕的,“我先走了,若是、若是有需要我幫忙的,你可以跟我說。”

    丟下這句話,她便匆匆走了,留下九娘看著她的背影,良久緩不過來神。

    過了許久,九娘才又緩緩往前行著。

    她不知道蕭十娘說這話其中是不是有什麼目的,也不想去想這些,突然有一種從心底泛出的疲累感,這是哪怕蕭六娘等人費盡心機對付她,也從未有過的感覺。

    到了國子監側門,遠遠九娘便見到來接她的馬車。

    她正欲過去,一個人影從側面斜插了過來。

    “九娘——”

    來人正是王四郎。

    “王大哥。”

    今日也不知道是什麼日子,先是蕭十娘,又是王四郎,怎麼都來了。

    上元節那日之後,王四郎便一改之前的殷勤,甚少出現在九娘面前,大抵是暗裡發生了些九娘不知道的事,反正九娘總有一種他似乎刻意的在避著自己的感覺。

    不過這樣也好,兩人有著相同的認知,以後也能少許多麻煩。

    當然從程雯婧口裡,也沒少聽到王四郎的消息,甚至九娘知曉這幾日她成為眾矢之的,王四郎曾幾次當眾為她辯解過。 感激之意是有的,其他卻是沒有。

    “九娘,你沒事吧? 一直想來看看你,可是最近事情有些多,便耽誤了。”

    這是托詞,九娘心知肚明。

    她露出一抹笑容,道:“沒事啊,王大哥我能有什麼事,我挺好的。”

    “可那個——”

    王四郎大抵是想說那流言之事吧。

    九娘了然的笑了笑,安撫道:“沒影兒的事,也讓他們傳得沸沸揚揚。 放心,王大哥,我很好,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

    王四郎面色有些怔然,突然釋懷一笑,“是啊,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九娘你能如此想,甚好。”

    倒是他自己魔怔了,他怎麼能質疑九娘的心性呢? 在他的心目中,蕭九娘一直是一個很好的少女,她美麗、聰慧、待人大方得體,尤其這一遭又讓他瞭解到她另外一面,換著平常少女恐怕早就不能自製了,她卻一直處之泰然。

    心間模模糊糊的憐惜之意在此時達到了最高點,王四郎可以很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在為眼前這名少女心疼,甚至有一種想代之受過的衝動。

    上元節那日所發生的一切,是王四郎作為一名男子,第一次在心悅少女面前感到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他甚至隱隱有些羞愧,為何在九娘被為難之時,自己竟然無能説明她,也因此這些日子他一直不好意思出現在九娘面前。

    就在這之際,發生了流言一事,外面傳得實在太如火如荼了,即使生在國子學中的他都有所耳聞。 聽到這些流言,王四郎是不信的,為此素來待人寬厚的他與人紅了幾次臉,他內心又氣又急,想來安慰九娘,卻又因為自己心中的那點小心思而卻步。

    這番能出現在九娘面前也是他實在熬不過了,他覺得自己還不如程雯婧和阮靈兒,至少這兩人一直堅定的站在九娘身邊,他該早先出現的。

    “九娘,我信你,放心我會一直站在你身邊的!”

    王四郎情難自禁,抓住九娘的手說道。

    九娘不防,被抓了個正著,緊跟著她就反應過來,趕忙抽回自己的手。

    “王大哥?”

    “九娘我......”王四郎面含激動,似乎想說什麼。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男聲響起,打斷了王四郎接下來的話語。

    “上車。”

    九娘扭頭就見到馬車中,楚王與平時相比顯得格外森冷的臉。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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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7:13:06 |只看該作者
第92章

    國子監的側門處,因著早已散學,所以顯得格外幽靜。

    門前站在兩名穿著國子監學生常服的學生,男子溫文儒雅、清貴出塵,少女嬌小玲瓏、柔美清豔,兩人站在一處,遠遠看去像是一幅畫。

    可此時這幅畫卻被突然湊近的一輛馬車給打破了,楚王端坐在車中,一身暗繡錦服,頭束玉冠,面色卻是森冷如冰。

    “上車!”

    這是九娘這輩子第一次看見楚王如此森冷的模樣,這種森冷是一種警告,九娘並不陌生這種警告,所以她下意識便爬上了車轅,渾然忘了一旁站著的王四郎。

    “九娘——”

    王四郎下意識的上前一步抓住九娘的衣袖,九娘回頭望了他一眼,道:“王大哥,我該回家了。”

    “可是——”

    “有什麼事,改日再說好嗎?”

    其實九娘根本不想與王四郎改日再說,可如今這種情形,還是將對方先敷衍離開的好。 不知怎麼,她看楚王的臉色,總感覺他似乎很討厭王四郎的模樣。

    王四郎還想糾纏,一道宛如利劍似的目光射了過來,讓他抓著九娘衣袖的手不禁鬆開了。

    他臉色難看的望著車中端坐的楚王,楚王不避不讓回視過來。 兩個同樣出眾的男子對望,一個溫文爾雅,滿身書香氣息,一個矜持尊貴,渾身充斥著冷肅與威嚴。

    王四郎的心裡很亂,他在想這楚王到底和九娘是何關係,真的只是單純的表兄妹關係嗎? 為何他竟然感覺似乎並不是。

    常順瞄了眼前這個不識趣的人一眼,使了個眼色給馬夫,隨著駿馬的一聲輕嘶,馬車絕塵而去。

    “以後離這個人遠點!”

    九娘上了車後才反應過來,腦海中出現上元節那日發生的一幕,頓時感覺如坐針氈,連看都不敢看楚王一眼。 此時楚王突然出聲,頓時讓她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她下意識的嗯了一聲。

    楚王很滿意九娘的答覆,一直晦暗翻騰的雙眼也緩緩歸於平靜。

    “你有多久沒去私宅了?”楚王轉動著食指上的藍寶戒指,望著九娘。

    九娘一愣,緊接著而來的是心虛,不禁垂下頭來,“這些日子臨著開學,有些忙。”

    其實事實不是這樣的,小翠曾提起過此事,卻是讓九娘給拒絕了。 娘子都如此吩咐,下面人自然不敢多做質疑,所以私宅那處九娘是一直沒有去的,渾然忘了之前自己每日都要去私宅一趟的事情。

    見九娘如此說,楚王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抬眼看見她縮成一團,格外可憐的模樣,楚王心中有些煩悶。

    “本王記得以往你從來不怕本王的,怎麼現在倒是活回去了?”

    九娘簡直想哀嚎出聲。

    怕,怎麼不怕? 不過是楚王縱容她久了,她忘了上輩子潛藏在自己骨子裡的懼怕而已。

    且如今她不是怕楚王,而是尷尬。 那日發生的事仍舊曆曆在目,她向來嬌養的身子上的殘留的指痕剛消,雖說大家知道楚王是中了藥才會如此那邊作為,可她畢竟是女子。 雖說還未及笄,雖說大齊男女大防不嚴,可被人那樣又那樣了,她怎麼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九娘此時滿心的窘然和無措,她竟然被楚王輕薄了。

    楚王啊,不是別人! 簡直讓九娘不敢想像!

    明明刻意忽視的記憶,此時又清晰起來,九娘半垂的小臉漲得一片通紅,燙得能煮熟雞蛋。

    楚王指了指身邊的坐墊,“過來。”

    九娘渾身一顫,還是磨磨蹭蹭的坐過去了,卻是離楚王有些距離,只差沒貼在車廂壁上。

    楚王瞥了她一眼,側過身子,一手撐著車壁,一手抬起她粉嫩的小臉兒,墨黑的瞳子端詳她片刻,直到將九娘看得心肝都發顫時,方才開口道:“你在怕本王。”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是因為那日之事?”

    九娘頸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若不是最後的自製力還依舊存在,這會兒九娘恨不得立刻跳下馬車去。

    “什麼啊? 表哥你說什麼?”九娘乾笑兩聲,眼神不敢直視對方。

    楚王狹長的眸子半眯,又端詳她片刻,才鬆開自己的手。

    車廂中陷入一片靜謐,九娘半垂著頭揣揣不安,楚王卻是瞳色晦暗,瞧不清其中的顏色。

    驀地,小巧的下巴又被抬了起來,楚王看著眼前顫抖不已的濃密睫羽,與那小巧的鼻尖及粉嫩的櫻唇。 不知為何嗓子竟有些乾,大拇指磨蹭上粉嫩柔潤的唇,直到將它磨蹭的嫣紅起來,楚王方才眸色複雜,嗓音嘶啞道:“本王會負責的。”

    九娘感覺心臟猛地一縮,想笑卻笑不出來,想說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馬車停下了。

    “本王還有事要辦,先讓人送你回去。”楚王鬆開手。

    九娘呆呆地點點頭,常順拉開車門,她趕忙便鑽了出去。 不遠處同樣停著一輛馬車,正是一直跟在後面的大奎所駕的馬車。

    直到上了自家的馬車,九娘才反應過來。

    負責? 這是什麼意思?

    *

    一路上心亂亂的回到安國公府,九娘下了馬車,便帶著小翠往翠雲閣走去。

    行經後花園,遇見了也同樣剛散學的蕭六娘三人。

    蕭六娘停下腳步,眉梢斜挑,望著緩步走來的蕭九娘。

    這幾日她心情甚好,眼見蕭九娘在國子監中臭名遠揚,且毫無還手的餘地,蕭六娘簡直想普天同慶大肆慶祝一番。 也因此這幾日她對蕭如格外和顏悅色,致使蕭如著實過了幾天好日子,當然這一切外人並不知曉。

    “這是誰呢? 這不是咱們的懿榮縣主嘛。”

    九娘看著滿臉惡意的蕭六娘,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素來知曉這人沒什麼腦子,卻是第一次發現她如此沒有腦子。

    栽贓嫁禍且不算,臉上只差沒赤裸裸的寫出‘我就是幕後主使者’了,怪不得總是被人做了筏子,上輩子明明拿了一手好牌,最後卻落得一個淒慘下場。

    當然九娘絕不會說上輩子蕭六娘境遇淒慘,自己在其中貢獻良多,早說了她從來不是個善茬,對於一個矢志不忘要與自己作對,且暗中樹敵甚多的人來說,添磚加瓦不過是她蕭九娘應盡的分內之事。

    上輩子蕭六娘有蕭家及昌平公主在背後撐著,婚事並不差,可以說是極好的,卻是被人從中攔截,且還落了一個失了清白遭人恥笑的下場。

    雖因其母其外祖母的權勢,沒人敢當面說什麼,包括蕭家人都只當無知狀,任蕭六呆在蕭家,甚至為其再度籌謀婚事。 可之後,昌平公主因攪合進了奪嫡之事,不光自己落了一個身亡的下場,還連累了一直仰仗她的女兒朝霞郡主。 再之後,朝霞郡主亡,蕭六自是沒了依仗。 因九娘暗中動手施壓,被蕭家人送去了庵廟一生青燈常伴,當然那都是九娘出嫁之後的事了。

    即使九娘嫁入了王家,她也一直沒忘給蕭六及朝霞郡主添堵,這無關其他,被人欺負夠了,好不容易時機成熟扳回一城,她總要發洩個夠才是,畢竟她可是眾所皆知的‘毒婦’。 會落一個這樣的名頭在身,朝霞郡主母女兩人功不可沒,九娘不落實了怎麼對得起這兩人對自己的另眼相看。

    所以這輩子重活回來,在九娘心中蕭六娘其實一直都是個死人,這也是為何蕭六娘屢屢在她面前蹦躂,她都懶得與她計較的原因。

    一碼歸一碼,上輩子她所有的仇人下場都不好,這輩子只要蕭六娘不太過分,九娘其實不願和她計較。 可惜命運之事詭異且變化莫測,這輩子許多事情都變了,可是這死對頭卻依舊沒變。

    九娘的眸色因為回憶而顯得晦暗莫名,明明直視著蕭六娘,卻給人一種感覺她似乎根本沒將對方放入眼中。 這讓蕭六娘怎麼能夠忍受,不禁出言譏諷道:“你傲個什麼勁兒,誰不知道你出身下賤,披了個縣主的皮,依舊是個下賤胚子,和你那下賤的娘一樣下賤。”

    以蕭六娘的年紀與見識,大抵是說不出來這種惡毒的言語來,既然能扯上月姬,定然是其聽過朝霞郡主這麼罵,她才學會。

    若說九娘兩輩子的痛腳,除過月姬沒有別人,在伶院與月姬及小囡相依為命數十年,九娘從小便是目睹月姬悲慘遭遇而長大的。

    她自認自己從來不是個善茬,對付敵人從來不手軟,卻屢屢被朝霞郡主的手段噁心到。 只是那時候她還小,她除了將滿腔憤怒壓在心中,沒有別的辦法,這也是為何她會恨朝霞郡主入骨,上輩子即使明知曉王大夫人是自己婆婆,也與朝霞郡主不死不休最主要的原因。

    也是她為何會恨蕭家的原因,明明自己已經冠了蕭姓,有個昌盛家族在背後做儀仗,這是女子立世的根本。 可她卻偏偏不走尋常路,上輩子與楚王聯手,禍害得蕭家四分五裂,內憂外患不止。

    月姬是蕭家所圈養的舞姬,入了伶院便不止是舞姬這麼簡單,再換一種說法也叫家妓。 世家豪門中圈養舞伶家妓,這並不是什麼罕見之事。

    只是月姬身份特殊,伶院的人並不敢明晃晃的逼迫,可是明裡不行,暗裡的手腳卻是從來沒少。 小囡出身便病弱,幼年之時是被湯藥泡著長大的,月姬作為一個身份低賤的舞姬,能有多少錢財供小囡看病吃藥,只不過堅持了兩年,便再也堅持不下去,最後只能靠‘額外’的打賞度日。

    而所謂額外的打賞,不言而喻。

    所以月姬的死,其實不光是生了兩個女兒才留下的病根,還是因為兜兜轉轉偌大一圈,依舊沒有逃過淪為妓的命運,尤其其間還夾雜了一個蕭杭以及兩個女兒。 這種遭遇對她而言,是一種極大的心靈創傷,也不過撐了十年,便再也撐不下去撒手而去。

    上輩子九娘比這會兒名聲差多了,說是聲名狼藉也不為過,最大的原因便是因為她有一個淪為家妓的娘。

    九娘並不怨恨月姬,月姬不過是個苦命的女子,而讓她淪為這種境地,讓她和妹妹淪為這種境地的,除了罪魁禍首朝霞郡主,蕭杭以及蕭家人都功不可沒。

    其實無視,也是一種罪,只是很少有人會意識到這些。

    所以重生以來,九娘雖同蕭家人虛與委蛇,卻從來沒有任何歸屬感。 在她的想法中,她雖是有個蕭姓,可這裡的所有人都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包括蕭杭,之前也許曾動過利用對方做靠山的想法,後來見用不上了,九娘便極少與對方來往。 說是父女,還不如說是路人。

    而此時蕭六娘此番言語,勾起了九娘埋藏在記憶中的回憶,也戳中了她的痛腳。 所以什麼淡定從容都是假的,掀掉了這層皮,九娘依舊是上輩子那個睚眥必報的蕭九娘。

    這是你們逼我的!

    本來九娘因上輩子的該報復的都報復了,只想安穩度日,待再過幾年離開蕭家過自己的悠閒日子,所以對於很多東西,她的態度都是能避則避,可現實卻告訴她,有時候有些東西不是你想避便避得了的!

    九娘眼中閃過一道厲芒,出乎了所有人所料的,上前一步,一把拽過了蕭六娘的髮髻,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便啪啪給了對方兩巴掌。

    其實九娘完全可以用自己縣主的身份壓人,讓小翠上前教訓這個口出不遜之言之人。 可什麼有比自己動手更痛快呢? 且這番也就只能打個措手不及,耽誤下去只會被人干涉。

    九娘可以忍,但她不想忍,也不能忍!

    蕭六娘根本沒反應過來,便感覺到頭上和臉頰上一陣痛,蕭七娘則是所有心神都陷入回憶之中,想當年她也被蕭九這個賤人這麼痛打過。 而蕭如則是站在一旁,仿若未睹這一切,直到六娘尖叫出聲,她才訝異的跟著斥責出聲。

    “蕭九娘,你這是想做什麼,還不快放了六娘!”

    蕭如伸出手去拽蕭九娘,小翠上前一步擋住了她。

    其實九娘這會兒之所以會順利掌摑到蕭六娘,也是占了天時地利人和,蕭六娘三人散學回來,身邊並沒有跟丫鬟僕婦,若是平時僕婦環繞,九娘根本不會有這個機會出手。

    蕭六娘歇斯底里尖叫著,一邊嘴裡罵著,一邊用手去推打九娘。 蕭七娘這會兒也顧不上什麼了,蕭六娘當著自己面被打,若是自己不做點什麼,朝霞郡主會撕了她。

    她趕忙撲了上去,九娘一把拽著六娘的頭髮,將她往後面扯得踉蹌,側身對著蕭七娘就是一腳,將對方踹了個四腳朝天。

    “人賤天不收,我來收你們,不是造我的謠造得很開心嗎? 這會兒開心不開心?”九娘回身又給了六娘一巴掌,並拿腳對著跌倒在地的蕭七又狠踩了兩下。

    小翠這會兒完全都呆住了,她還是第一次見九娘子打架模樣。

    在她心目中,九娘子一直是淡定從容又不失貴女應有得體優雅的,這一番行舉在會武之人眼裡完全不成章法,卻不得不說其中眼力及動手的角度都極好,以九娘這麼小的個頭與纖細的身板,竟然能壓得兩個人毫無還手的餘地。

    這一切僅發生在頃刻之間。

    遠處已經有不少聽到動靜的下人直奔過來,九娘一把將蕭六娘踹倒地上,往後退了幾步,小翠見此也忙護到她身前去。

    “蕭九娘你好大的膽子,我不會饒了你的......”

    蕭六娘哭得眼淚鼻涕流,是疼的,也是覺得屈辱。 她的臉又紅又腫,且猙獰無比,若不是疼得實在起不來,恨不得想上前撕了蕭九娘。

    “你竟然毆打姐妹......”蕭七娘捂著心口泣訴。

    能不能來點新鮮的! 九娘腹誹。

    她抿了抿鬢邊的頭髮,期間冷吸了一口氣,蕭六娘指甲太長,剛才廝打之間竟將她手撓出了兩道血印子,不過對方比她更慘。

    九娘瞥了那邊兩人一眼,心中憋了幾日的郁氣,一瞬間便通暢了。

    來到此處的下人們,見此情形都驚呆了,留了幾個人去攙扶蕭六娘蕭七娘,另外的人則趕忙去通知上面人。

    幾個小娘子打架,好麼,是個人都知曉這次事不會小。

    不多時,便有管事僕婦領著一大群人匆匆而來,領頭的正是安榮院的胡大娘。

    蕭六娘三人及蕭九娘一併被帶到了安榮院,小翠則是趁著人多悄悄的退了出去。

    *

    “…… 好啊,你們都長大了是吧? 還有沒有貴女的儀范,長輩的教導都被吃進狗肚子裡了? 你們還知不知道禮義廉恥......」

    “簡直氣死我了......”

    素來端莊雍容的安國公夫人,指著跪在下面的幾人痛駡著。 言辭犀利,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完全是被氣狠了的節奏。

    老夫人發怒,旁人自然不敢插嘴,直到其罵累了半靠在牙床上一副氣喘吁吁的模樣,二房夫人鄭氏才上前幫其順了順氣,安慰道:“阿家,您可千萬不要氣壞自己的身子。”

    除了鄭氏,崔氏也在,她面含冷厲的望著蕭九娘幾人,“說說吧,什麼事讓你們在府裡不顧顏面的大打出手!”

    “說,給我說,我倒要看看是誰給你們的膽子!”安國公夫人痛心疾首道。

    蕭六娘蕭七娘紛紛出言,將事情經過大體說了一遍,自然是漏過了蕭六娘拿言語斥駡九娘之事,而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了九娘身上,說她是瘋狗,一點口角便對姐妹幾人大打出手。

    這一會兒時間,安國公夫人已經平靜下來,她坐直身子,眼神複雜的望著九娘,冷道:“九娘,她們說的可是真? ”

    所以說人很多時候的境遇,都是因著身份及背後勢力而改變。 上輩子九娘沒少碰到過這種情形,可從來沒有人會詢問她,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她,而是一個大帽子扣下來,各種訓斥懲罰接踵而來。 安國公夫人此番能壓住憤怒,給九娘留有說話的餘地,實屬難得。

    “有一大半是真的,還有一半則不是。”

    九娘神情平靜中隱含忿然,將被三人漏下的事情講訴了一遍,同時也將自己這幾日在國子監中的遭遇述說了一番,包括那些流言中的惡意以及污蔑等等。

    所以說蕭六蕭七幾人大局觀太差,換任何一個稍微有些大局觀的人,都不會用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手段去攻擊同族的姐妹,要知道大家同姓蕭,壞了一個人的名聲,其他人會好?!

    尤其蕭家這些長輩們之所以會對家中女兒看重,不過是以後拿去聯姻增強家族勢力,蕭六娘幾人打擊九娘是沒差,可她們忘了‘大勢’。

    安國公夫人會允許家中女兒聲名狼藉? 尤其九娘自身所附帶的價值,平日裡連安國公夫人及崔氏鄭氏都要捧著她哄著她,卻被人給破壞了,這破壞之人能脫得了干係?!

    果不其然,聽完九娘的述說,安國公夫人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請祖母和兩位伯母做主,九娘遭遇這番無妄之災,簡直沒有顏面再去見人。 這番散學偶遇幾人,蕭六娘出言辱駡,九娘實在氣不過才會動了手。”

    “你撒謊! 我們可沒有去壞你的名聲,那流言跟我們沒關係!”蕭六娘出言反駁,臉上紅腫一片,看起來著實狼狽。

    九娘瞥了她一眼,又望向安國公夫人,“請祖母明鑒!”

    所以說人蠢沒藥治,蕭九娘在國子監本來好好的,蕭六娘等人一去便平添波瀾。 且那種陰私的事情,不是自己府上的人所言,外人又怎麼會知曉。

    且流言中說九娘是個假嫡女,蕭六娘才是真鳳凰,這種對比是一種羞辱,可不要忘了,它也是一種證據。

    跟你沒有關系,會拿你來作對比? 還不是想一面打壓蕭九娘,一面抬高自己。

    所以不用查證,安國公夫人及崔氏鄭氏也知曉罪魁禍首是誰。

    其實蕭六娘也有些冤枉,詆毀九娘的流言確實是她們放出去的,但關於這個假嫡女和真鳳凰之言卻不是她們所說。 她們並不知曉這整件事背後還有暗手,推波助瀾之下,又給蕭六娘挖了一個大坑,就算哪日事發,和對方一點關係都沒有,自然會被歸咎于蕭六娘身上。

    安國公夫人望著一臉蠢樣的蕭六娘,簡直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個孫女雖是個嫡女,且還是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所出,可安國公夫人卻素來不喜她。 無他,皆因蕭六娘有個朝霞郡主那樣的娘。

    安國公夫人本就不喜她,看著她身份所帶的附加值,再加上樣貌不差,平日裡待蕭六娘還算有幾分和顏悅色。 可如今見她被教成了這副樣子,且其蠢無比,除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還多了一層厭惡。

    安國公夫人皺著眉,正想說什麼,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

    只見朝霞郡主氣勢洶洶的走了進來,身後還帶了不少婢女僕婦。 一旁跟著進來的還有幾名模樣慌張的婢女,乃是安榮院的下人,看來朝霞郡主是硬闖進來的,竟然連通報都不願意等。

    朝霞郡主進來後,首先便看到自己的心肝寶貝女兒跪在地上,且臉頰紅腫形容狼藉,頓時美目中露出一抹幾欲噬人的厲芒,直沖九娘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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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7:13:23 |只看該作者
第93章

    朝霞郡主在來之前便聽聞了事情的整個經過,這會兒大怒而來自然是來給蕭六娘撐腰,順便來找茬的。

    “蕭九娘,你個小賤人,膽子不小,竟然敢打本郡主的女兒!”染著丹寇的纖指直指過來,朝霞郡主一臉戾氣,“給本郡主綁了她,我這個做嫡母的今日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目無尊卑的小畜生。 ”

    話音剛一落下,其身後所帶的婢女僕婦便撲上來,要押了九娘回去懲治。 被從地上扶起來的蕭六娘,半靠在婢女的身上,即是解恨又是惡毒的看著九娘,就等著阿娘替她出氣。

    蕭九娘,你竟然敢打我,阿娘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眼見惡奴撲了過來,九娘卻一動未動,連眼睛都沒有眨。

    就在這最危機的時刻,胡大娘上前一步擋在了九娘的面前,她就知道安國公夫人不可能放任自己就這麼被朝霞郡主懲治了。

    “朝霞,你想做什麼,這裡是安榮院,不是你的崇月閣!”安國公夫人喝道。

    朝霞郡主面容扭曲,一臉激憤的望著安國公夫人:“她打了六娘,我這個做母親的還不能懲治了? ”

    “你不分青紅皂白便在婆母的院中喊打喊殺,就是你的不對!”安國公夫人避重就輕說道。

    “那阿家的意思是,今日要給這個小賤人撐腰了? ”

    朝霞郡主一點都沒有想退讓的想法,揚著下巴直視著安國公夫人,她今日已經打定了主意這次不會放過蕭九娘。

    這蕭九娘從在蕭家冒出頭之時,便戳了朝霞郡主的心肺管子,幾次想對付她,都被她好運的避了過去。 那日邪祟之事不光讓昌平公主丟盡了顏面,更是讓朝霞郡主險遭被休,朝霞郡主早已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

    此番蕭六娘雖吃了虧,卻也給朝霞郡主一個很好的機會,之前還礙著對方縣主的身份,不敢大張旗鼓的對付對方,此番九娘自動將把柄送到朝霞郡主前面,她自然不會放過。 蕭九娘無緣無故毆打嫡姐,就是她的不對,即使是鬧到了御前,朝霞郡主也有理說。 且她也不會讓事情鬧到御前,只要能將蕭九娘帶走,她自然有一百種方式讓對方死無葬身之地。

    安國公夫人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關竅,她面露一絲為難,話音有些軟,“你且弄清楚事情究竟再說。 ”

    九娘不動聲色,面上露出一抹冷笑。

    “兒媳不需要弄清楚事情究竟,她敢打六娘,本郡主今日就不會饒了她! ”

    朝霞郡主不愧是朝霞郡主,素來不需要去和人講道理。

    不過這番九娘確實沒理,不管怎麼說動手就是不對的,安國公夫人即使想偏袒她,也有些力不從心。 尤其她本就忌諱朝霞郡主,若不然也不會當日鬧成那樣,也依舊壓著沒讓蕭杭休妻。 可蕭九娘所包含的價值及背後的楚王,也讓安國公夫人甚是忌憚,就這麼放棄了蕭九娘,她著實不舍。

    正在這為難之際,蕭杭來了。

    比起之前,蕭杭清瘦了許多,一臉沉鬱,完全不見當年風流倜儻一身磊落的模樣。

    他先對安國公夫人行了禮,又對崔氏和鄭氏點點頭,“阿娘,兩位嫂子。”

    安國公夫人一臉疲憊的點點頭,沒有說話。

    “五弟,你來的正好,你看今日這事——”崔氏急忙道。

    若是沒有朝霞郡主出現,今日安國公夫人完全可以越過她處置了,可朝霞郡主的出現以及她的咄咄逼人,卻讓在場的人都甚是為難。 蕭杭的出現簡直就是及時雨,不管怎麼說,這府裡唯一真正能將朝霞郡主壓下來的,也只有蕭杭了。

    “弟弟正是為此而來。”

    蕭杭對崔氏點了點頭,而後轉身環視在場所有人,胡大娘上前將事情所有的來龍去脈盡皆又講了一遍,蕭杭眼中閃過許多情緒,最終歸於平靜。

    “九娘,你可知錯? ”

    九娘垂下眼瞼,輕聲道:“女兒知錯,可即使知錯,下次若有這種事情發生,女兒依舊會犯錯。”

    也就是知錯,但是不改了?

    不待蕭杭出言,九娘又道:“且不說她們在學中毀壞女兒的名譽,置於家族名聲不顧,刨開那些污蔑我欺辱同族姐妹、心機深沉之語,有些話她們確實說的是事實。 九娘確實出身低賤,不過是因為祖母及父親的憐憫,才能離開伶院,可——”

    這一段話讓九娘說得極為平靜,言語中隱有哽咽,卻是不顯。 在那個‘可’之後,話音一轉,變得激憤起來。

    “可人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九娘的出身九娘決定不了,我阿娘的出身,她也決定不了。 阿娘雖是官奴出身,可祖上也是官宦之家,且是以清白之身跟著阿爹的,離開教坊司她決定不了,生下我們姐妹二人,她決定不了,甚至被逐去伶院苟且偷生,她也決定不了,伶院的遭遇,她、更、決、定、不、了。 ”

    九娘一字一句的說著,抬起眼直直的看著蕭杭,眼中一片晶瑩,已經有淚珠順著眼角滑落下來。

    “阿娘出身低賤,所以九娘出身也低賤,哪怕蒙聖上隆恩得了一個縣主的身份。”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滄然一笑,“可九娘就想說一句,九娘不是賤人,我阿娘也不是賤人! ”

    堂中一片靜謐,只有九娘略帶嘶啞的嗓音響起。

    也許在場有許多人不懂九娘話中的意思,但有人懂。

    至少安國公夫人懂,崔氏鄭氏懂,蕭杭懂,朝霞郡主也懂,甚至在安國公夫人身邊服侍許多年的胡大娘也明白。

    當年之事孰是孰非,暫且無人論之,不過是朝霞郡主逼迫,蕭杭的退讓,安國公夫人這些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遺留的一些陰私。

    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月姬出身低賤,僅看她為蕭杭生了一對女兒,她也不該淪落那般境地。 可卻在命運的作弄,與種種原因之下,落了一個苟且偷生之後撒手人寰的下場。

    若是沒有大囡的不甘命運,這一切依舊潛藏在最隱晦的深沉處,無人會提起那個被命運苛責的女子,甚至沒有人會想起她那不堪的命運。 可因著九娘的出頭,這些潛藏在最深處的東西慢慢浮了上來,即使所有人都有意無意的無視了,可因為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因著九娘心中潛藏了兩世的不忿,直接顯露人前,顯露在蕭杭本就脆弱不堪的眼中。

    這是質問!

    這也是控訴!

    那雙與自己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雙眼中所包含的一切,竟讓蕭杭感覺不能直視。

    他踉蹌一下,往後退了一步,面容滄然,“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月娘......”

    若不是他,月娘不會落得那副下場,若不是他,韓雲娘也不會逝世,若不是他......

    蕭杭抬手捂住雙眼,清雋的臉一片扭曲,往常還算健碩的身子,不知何時竟消瘦至此,宛如是一根在狂風中幾欲折斷的青竹。

    安國公夫人心中一疼,本就蒼老的面孔更加多了一層暮色,她厲聲喝道:“好了,都消停消停,九娘你是我蕭家的女兒,更是聖上欽封的懿榮縣主,沒人敢說你是賤人,也不能說! ”

    她環視場上眾人,撐住胡大娘的手站了起來,滿身的氣勢與眼中的警告鎮住了所有人。

    “此事就此揭過,以後誰都不准再提! 六娘七娘還有蕭如,你們三人詆毀同族姐妹,置族中聲望為無物,罰你們三人跪祠堂思過三日,抄寫女戒一百遍。 這件事即因你們而起,國子監那處闢謠便由你們三人負責,以後若是讓我再聽到有類似此等事發生,就將你們送去蘭陵,永世不得歸長安。 ”

    “祖母——”

    蕭六娘不敢置信的望著安國公夫人,蕭七娘面容慘澹,同樣也是這種表情。

    安國公夫人沒有理會二人,直視朝霞郡主,“朝霞,你可有異議? ”

    朝霞郡主怎麼可能沒有異議,卻是無法說出口。 因為安國公夫人眼中的情緒很明顯告訴她,若是再鬧,她不會阻止蕭杭休妻的行為。

    那日蕭杭之所以沒休朝霞郡主,完全是安國公夫人一力壓著,而九娘的控訴,蕭杭的痛心,已經讓安國公夫人瀕臨崩潰邊緣。

    她也許打心眼裡並不在乎九娘,只當她是棋子,可蕭杭卻是她疼愛了幾十年的兒子。 她也許理智,但同樣也有情感作祟,蕭杭的痛苦,又何嘗不是安國公夫人的痛苦。 她之所以能一直繃著,不過是最後一絲理智在告訴她家族為大,而這絲理智早已是岌岌可危。

    蕭六娘不敢再言,只能求助的看著自己娘,可朝霞郡主卻是忽視了她的求助,臉色難看的偏過臉去,沒有說話。

    堂中的氣氛近乎凝滯。

    就在這時,一名婢女走了進去,悄悄湊去了胡大娘耳邊說了句什麼。

    胡大娘面色沉凝,趕忙附去了安國公夫人耳邊。

    “哦? ”

    安國公夫人面露驚疑,又顯露了幾分不顯喜色。

    她斂了斂眼中的情緒,望向九娘,格外和顏悅色,“楚王府來了人,接你去府上,你收拾收拾便過去看看吧。 你表哥身子不好,去了之後可不要頑皮。 ”

    九娘愣了愣,倒也沒有拒絕,行了禮便退下了。

    一時堂中的氣氛甚是詭異,且不提蕭九娘這番明明不利的境地,卻突然來了個絕地大反轉,就算沒有蕭杭的出現、安國公夫人的力挽狂瀾,楚王府突然來人,蕭九娘也定然不會出什麼事。

    其他人如何想且不說,朝霞郡主卻是攥緊了自己拳頭,牙齒差點沒咬彎。

    蕭九娘,為何她竟如此好運! 那個老東西竟然又拿休妻之事壓自己,她不會放過她們的!

    *

    直到九娘上了去楚王府的馬車,才明白為何楚王府竟然來了人。

    原來竟是小翠見事情鬧大,怕九娘吃虧,幫她去請了救兵。 這救兵自然是楚王了,小翠是楚王安排到九娘身邊的,自然有其聯繫的方式。

    其實九娘今日確實有些衝動了,不過她也不是無的放矢。 國子監那件事必須得解決,而解決的最好方式,不是她出面如何,而是誰放出的流言,誰把它咽進去。

    且若是小打小鬧,僅憑一個朝霞郡主便壓下了,這個悶虧她只能自己吞,她原本還在等待時機,沒想到蕭六娘自己便送上了門。 這番鬧得如此大,她琢磨著有安國公夫人在,到底不會讓她吃太大的虧,沒想到蕭杭的前來,倒是讓她全身而退了。

    那些話在九娘心中憋兩輩子,上輩子沒有機會說,這番說了出來,見蕭杭一臉頹然之色,九娘心中倒生出了一絲喜悅與泄了恨的爽快感。

    所以說她真不是個什麼好人!

    只是一會兒的時間發生了如此多的事,又是痛訴又是打人又是做戲的,九娘這會兒也是有些累。

    她半靠在軟墊中,小翠看了看她的手,道:“娘子的手都被撓破了,這六娘子下手也忒狠了,若是留下疤可怎麼辦? ”

    九娘瞥了她一眼,這小翠也是個妙人,蕭六娘還被九娘打得鼻青臉腫,估計幾日都見不了人又怎麼辦?

    一時無話。

    到了楚王府以後,九娘便被請去見楚王了。

    方才兩人才分開,不過隔了一個多時辰再度相見,九娘的心情卻多了幾分詭異。

    且不提之前楚王說的那句‘本王會負責’,自己在家中打架,還要拉了楚王來當救兵,這種感覺真是有些囧囧然啊。

    楚王一身錦袍,肩上還披著狐裘,看來也是從外面剛回來。 見了九娘以後,上下端詳了她一番,心中松了一口氣,道:“本王倒不知道你還有這種本事。 ”

    話音未落,楚王便想起幾年前她似乎也是與人打架了,模樣狼狽的來找自己撐腰的事,那時小小的她,一臉倔強之色,看來這人也是個慣犯了。

    九娘面色微窘,抬手摸了摸自己耳邊的碎發,用來掩飾自己尷尬的表情。

    楚王眼睛掃到一抹刺目的紅,劍眉頓時皺了起來,抓住她的手,凝視上面那兩道血印子,臉色十分難看。

    “受傷了?”聲音有些冷。

    九娘想縮手,沒抽回來,“一點兒小傷,意外,意外啊。 ”

    楚王冷哼一聲,“常順——”

    不多時,常順便捧來了乾淨的水和傷藥,這種小傷找大夫卻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常順要上前幫九娘擦藥,楚王沒讓,反倒自己親力親為起來。

    “坐好。 ”

    楚王的面色仍有點惱,他惱得不是九娘身為一個女子竟然和人打架,而是與人打架卻受了傷,從他的言語就可以看出。

    “不是素來本事大嗎? 本王見你兩次與人打架,都沒囫圇退回來。 ”

    九娘老實的坐在軟榻上,榻旁是坐在輪椅裡的楚王,楚王持起她的手,用細白的棉布蘸了藥水給她洗傷口。

    她這會兒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早就知道楚王是個愛記仇的,沒想到他連幾年前的事都還記得。

    九娘尷尬的笑了笑,“這不是意外嗎。 ”

    貴女們素來喜歡留長甲,隨便掃一下,就是幾道印子,這真是意外。

    “頸上留了疤,怎地還不長記性? ”

    那頸上的傷疤是幾年前痛毆蕭七蕭八那次留下的,其實並不嚴重,只不過留了幾道顏色極淺的白印子,平日裡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且有頭髮和衣領子擋著,也不知道楚王是怎麼得知她頸上留了印子的。

    九娘不禁摸了摸頸後,卻突然想起那日大掌磨蹭她後頸處那種炙熱的感覺,頓時身子一緊。

    “以後若是想打人,讓小翠兩人上便是,本王將她們給了你,不是讓她們站在一旁看主子被傷的。”

    楚王的聲音有些陰冷,話裡話外都是全然的袒護。 也不知這楚王到底是怎麼想的,竟然不是呵斥九娘不端之舉,而是告訴對方想打人不一定要自己出手。

    九娘的心情有些囧囧然,她很想說若是讓別人代了,自己可怎麼爽快怎麼出氣,只是這種話她卻是不敢說的。

    而楚王最後那句話的話音,也讓九娘心中升起了一種警覺。

    別人不清楚楚王的性子,她卻是再瞭解不過,她怕楚王遷怒小翠,趕忙辯解道:“小翠有給我幫忙啊,她幫我攔著其他人了,所以我才能痛毆那蕭六娘一頓。”

    她特意將蕭如一人,曲解成為其他人,若是說一個,肯定說不過去,其他人卻是代表著很多人。 其實小翠也有些冤枉,她是被九娘突然發作去打人給驚呆了,待其反應過來,整個事情已經結束。

    楚王瞥了她一眼,懶得去拆穿她。 在她手背上擦了一層碧綠色的藥膏,而後拿著細白的棉布將手包了起來。 他將藥瓶子扔在常順所端的託盤上,拿了一塊棉帕拭了拭手。

    “好了,說說今日這事到底怎麼回事。”

    楚王並不清楚內裡,他本是在外面辦事,卻突然有下面人傳話來,說九娘在安國公府犯了錯被押去了安榮院,匆忙之間他命自己府裡下人找了藉口請九娘去楚王府,自己則是從外面直接回來了,也沒來得及弄清楚來龍去脈。

    其實若是想也是能查到的,但當事人在此,他便直接問了。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蕭六娘幾個在學中詆毀我的名聲,我一時氣不過便和她們起了衝突。”九娘刻意輕描淡寫道,她半垂著頭,隱下臉上的情緒。

    楚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沒有再問。

    九娘則微微松了一口氣。

    不知怎麼,她並不想讓楚王知道她為何會突然發作,即使她明知道楚王可能早就知曉,就算這會兒不知道,以後也會知道,可她依舊不想說。

    *

    靜謐的室中,楚王坐在書案後,小翠面色蒼白的跪伏在下處。

    從方才被常順叫了過來,小翠便有感可能是九娘子受傷之事,自己要受罰,嚇得肝膽俱裂,渾身都在打顫。 畢竟主子是什麼為人,小翠即使不明白,但看看那些與她在同一處受訓之人便知曉了。

    九娘子受傷,自己沒能護住,這就是是自己的失職。

    哪知楚王卻是並未提起這些,只是詢問起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小翠自是一一照實說了,也包括蕭六娘辱駡九娘之言,以及九娘在安榮院種種之語。

    她出去傳了話便匆匆趕去了安榮院,自是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其實這次就算楚王不出面,當時那種情景九娘子也能全身而退的。

    聽完小翠講訴後,坐在書案後的楚王面色晦暗莫名。

    良久,他揮了揮手,道:“下去吧,若是有下一次——”

    剩下的話,楚王並沒有說,小翠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趕忙叩了個頭,道:“再也不會有下一次了。”

    小翠退下後,楚王又坐了一會兒,才滾動輪椅去了旁邊一間房裡。

    屋中一角的銅質獸首三足香爐中燃著薰香,香氣淡雅而又悠長。 靠著窗邊的軟榻上睡了一人,小小的身子呈蜷縮狀,身子蓋了一層薄薄的綢被。

    正是九娘。

    擦了藥後,楚王便離開了,九娘坐了一會兒覺得十分無聊,不自覺中便睡著了。

    楚王滾動著輪椅靠近前去,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他半垂著頭端詳榻上的人,眼中的光芒深沉而又晦暗。

    上元節那日將蕭九娘送走後,楚王便回府了,他所中之藥只是催情作用,並不厲害。 洗了冷水澡後,又服了大夫所開之藥,楚王便歇下了。

    睡著後,又開始做夢。

    這次夢中卻多了一人,而那人正是他幾次看見在九娘身邊出現的王四郎。

    夢中那個‘他’的情緒,是隱晦的,但他卻能清晰的感覺到對王四郎此人的厭惡,一種說不上來的厭惡感。

    本是感覺宛如螻蟻般的存在,可這螻蟻卻屢屢出現在‘他’的眼前,再認真說應該是出現在夢中的蕭九娘的眼前。 一次、兩次、三次,楚王就像是在看戲一般,可漸漸竟感覺到有一種恐慌感,那種恐慌感極淡,在他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的時候——

    夢,戛然而止。

    連著幾日,楚王的心情都是煩躁的,這種煩躁被發洩去了成王身上,以至於成王連著很長時間都被各種事弄得焦頭爛額。 而楚王心中的這種煩躁感,因著幾次去私宅都不見九娘,更甚。

    楚王不是不懂世俗的人,那日他做了那種事,用世俗的眼光來看,算是毀了九娘的清譽,即使旁人並不知曉。 楚王也並不是沒有擔當之人,換著她人,自是該對方倒楣,畢竟此時的他不宜談起婚事,可是換在她的身上,他卻有種理應如此的感覺。

    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本是想養一個妹妹的!

    楚王磨蹭著掌下的精緻小臉兒,思緒渙散。

    再次看見王四郎,給楚王的視覺撞擊感是極為強烈的,他甚至有種想一巴掌拍死對方的衝動,幸好他還算理智。

    不過楚王也決定了,不管那個夢接下來是如何,對方最好識相點,若不然他不介意給對方找點麻煩,哪怕他背後是如今風頭正盛的王家。

    九娘早在那大掌在自己臉頰磨蹭時,便醒了。

    可是她不敢動,手的主人是誰不言而喻,楚王慣用的薰香早已暴露其的身份。

    九娘感覺有一陣麻癢順著臉頰往頭皮處竄去,她歇力不讓自己顫抖,心裡同時哀求著楚王趕緊住手。

    可對方非但不住手,反而更加放肆了,掌心磨蹭著她臉頰下方靠近頸處的位置,同時手指襲上了她的耳垂。

    揉弄、輕捏、撥弄......

    楚王他到底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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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7:13:34 |只看該作者
第94章

    九娘並不知曉她微微顫抖的櫻唇,其實早已暴露了她已經醒了的事實。

    楚王本是想收回手來,反倒升起了一種想逗弄的心思,尤其指下馥軟的觸感,更是讓他有些捨不得丟開手。

    九娘忍耐不下去了,不得不嚶嚀一聲,佯裝醒來。

    她揉了揉眼睛,坐直起身,滑軟的綢被從其身上掉落下來,堆在腰間。

    “表哥,我睡著了? ”細柔溫軟的聲音響起,帶了一絲軟軟的甜糯。

    這是九娘斟酌許久,覺得最適合呈現在楚王眼前的面孔。

    小表妹嘛,就得軟軟糯糯,帶點天真純稚又討人喜歡的模樣,所以九娘在楚王面前一直如此表現。 雖偶爾難免有露餡之嫌,但九娘覺得關係畢竟與上輩子不同,楚王大抵追根究底。

    她的所想並沒有錯,楚王因出身緣故,也是明白當下許多人都是有形形色色面孔的,有時候面具戴久了,可能本人都不知曉自己本來面目是個什麼模樣,包括他自己也是。 所以對於九娘的一些小心思,楚王明白卻聽之任之,只是認識時間越久,九娘的性子也逐漸呈現出冰山一角出來。

    若是沒有那個夢,楚王到底不會太過注意,與他來講蕭九娘不過是個有著救命之恩的小表妹,平日裡稍加看護些便是,卻上心不到這種程度。 可恰恰也因為是那個夢,楚王開始對九娘另眼相看,開始關注著九娘的一點一滴,也開始將夢中那個她與現實中的她暗中對比。

    總是不對的。

    夢中的那個她狡黠奸詐狠辣且尖銳,又有一種隱藏在最深處的沒心沒肺,對人對事都極為漠然,即使她表面總是對你笑嘻嘻且巴結熱情的。 而現實中的她,卻是與夢中有太多的不同,少了那種給人尖銳的感覺,多了幾分圓潤,又或者是柔順。

    楚王曾經迷惑過,可她偶爾顯露出的爪牙,卻和夢中的她詭異般的重合。

    做這個夢持續時間甚久,明明心中期盼卻隱隱包含著不信。

    無他,皆因除了一些事與物與現實相同,其他的卻截然不同,包括‘他’對她的態度,包括她所呈現的面孔與平常行為處事。

    唯一重合的地方,便是她也嗜酒,還有便是方才之前他詢問她事情來龍去脈的時候,她以為他沒有看見,實則自己全然納入眼底她臉上的表情。

    那種帶著滄桑譏諷尖銳種種複雜的情緒,明明勾著唇在笑,實則卻給人一種是在哭的表情。 這種表情他曾在夢中見過,也是一次偶然之下......

    明明應該是被欺騙的憤怒,可湧上心間的卻是鈍生生的疼。

    忽然,楚王竟有一種感覺——

    也許那個夢是真的,曾經發生在他並不知曉的地方......

    ……

    楚王眼神複雜的看著九娘。

    九娘打了個哈欠,臉上的表情竟然感覺有些維持不住。

    “表哥,你怎麼了? ”她眨了眨眼睛。

    九娘整個人都是緊繃的,她在想楚王為何用這種眼神看自己,那眼神中包含的東西太多,似乎有憐惜的模樣?

    她並不知曉她雖是退開了一些,讓楚王的手從她的臉頰上滑落下來,可楚王的手卻是沒有收回的,而是隨意搭在其肩上。 也正是因為如此,楚王很清楚的感覺到九娘與面上所顯完全不符的緊繃感。

    楚王的眼神更複雜了,他大掌收緊將九娘往前輕輕一帶,九娘整個人便倒入了他的懷中。

    小巧的下巴被抬了起來,九娘訝然的輕呼被堵了回去。

    雙唇相交,磨蹭、舐咬、輕啃,九娘甚至能感覺到唇上輕微的刺疼,更多的卻是一種眩暈感。 鼻息間整個人似乎都被對方獨有的氣息所包圍,九娘一貫清晰的大腦頓時變成了一團漿糊。

    楚王無師自通頂開對方半啟的櫻唇,舌尖探了進去,喉間咽下了滿足的喟歎,緊接著便是迫不及待的探索...... 輕吸、舔舐、粗壯的大舌卷著粉嫩的舌尖,不讓對方避讓開去......

    馥香的軟唇,香甜惑人的口感,楚王從來不是重欲之輩,卻第一次發現自己要了一些,還想要更多。 本是發洩惱怒的行舉,到了最後反而成了貪得無厭,楚王吻了良久良久,才鼻息不穩的放了開。

    不知何時,九娘竟從軟榻上到了楚王膝上,軟綿的身子緊緊的被鉗在懷中,一種保護而又完全佔有的姿勢。

    九娘輕輕的喘著氣,腦海中一片混沌。

    楚王又中藥了嗎? 他為何又輕薄于她,是他瘋了,還是她瘋了,她到底該怎麼辦......

    靜謐的室中洋溢著一種曖昧的氣氛,楚王大掌置於九娘後頸處,徐徐磨蹭著。 九娘被吻得面紅耳赤,趴在他胸口上,嬌喘吁吁,眼兒仿若要滴出水也似。

    “表哥...... ”

    忽然,她僵住了嬌軟的身子,動都不敢動。 臀下有一處硬處,活了兩輩子的九娘,上輩子也是嫁過人的,自然明白那是什麼。

    天吶!

    九娘感覺腦中炸出一抹炫白,所有神智都被炸得支離破碎。 她微微往後退了退,想避開那處,卻被人鉗得更緊。

    “不准動。”低啞的嗓音響起。

    九娘立馬就不敢動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楚王鬆開手,九娘立馬退回了軟榻上,只差沒貼到牆壁上去。

    楚王閉了閉眼,掩去眼中翻騰的異光,啞著嗓子道:“本王會向父皇請旨,將你賜于我做正妃,只是還需得佈置,你且等等,在你及笄之前,此事應該能辦下。 ”

    這件事楚王心中早有計劃,卻是沒打算如此急,如今他卻是覺得早點告訴她也好。

    呃......

    九娘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她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和楚王?

    做楚王妃?

    呵呵,她肯定是在做夢,眼前這一切肯定不是真的,一定是她在做夢。 楚王要娶她做正妃,還是別搞笑了......

    九娘揉了揉臉,閉上眼睛,往榻上一倒,嘴裡喃喃著自己在做夢之言。

    楚王被她這種反應氣得不輕,“蕭九娘—— ”隱隱似乎有磨牙的聲音。

    九娘頓時一個激靈從榻上坐了起來,眼睛也睜開了。

    “你覺得你是在做夢? ”

    九娘整個臉都是僵硬的,搓搓小手,“就是太驚訝了,太驚訝了...... ”

    楚王瞥了她一眼,狹長的眼半眯,“驚訝什麼? ”

    “ 若是表哥是為了負責、負責之事,其實、其實不用如此的...... ”

    “蕭九娘,你不想嫁給本王?”

    這句話是一字一句說出來,不知怎麼楚王總感覺蕭九娘似乎很不情願的感覺。

    她不想嫁給他?

    她竟然不想嫁給他?!

    一起初就是想當個妹妹來養,後來漸漸許多事情都變了,發生了那日之事,楚王並不後悔,負責之言也不是衝動之說,而是楚王覺得理所當然應該如此。

    換著她人,楚王並不會有這種想法,畢竟他此時不宜談論婚嫁之事,可物件是她,楚王莫名覺得這個決定甚好,甚至不惜為此去籌謀,打亂自己早就佈置好的一切,可她竟然不情願!

    九娘快被楚王身上散發森冷的氣息給嚇哭了,看來她真是被縱容久了,竟然忘了眼前這個人從來不是個善茬,素來都是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

    蕭九娘啊蕭九娘,難道你忘了上輩子的一些事嗎? 這個人不能惹,只能順著不能逆,只有順著你才有好果子吃啊!

    九娘也確實被嚇哭了,晶瑩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下來,可憐巴巴的。

    “我沒有、我沒有不想嫁你......”

    楚王收斂起渾身的氣勢,看著她哭得可憐巴巴的模樣,心也軟了下來。 微微歎了口氣,大手一帶,又將九娘攬入懷中。 他幫她拭掉眼角的淚水,又胡亂抹了一把她的小臉兒,“既然沒有就好,本王說了,你且記住便是。 ”

    眼見外面天色暗了下來,楚王叫來人點燃屋中的燈盞,屋中頓時亮堂起來。 又叫了人端來水和帕子服侍九娘洗漱,並吩咐常順擺膳。

    待九娘洗漱完,晚膳也擺好了,兩人去了桌前用膳。

    整個用膳過程是極為安靜的,見氣氛有些不對,連常順都一副噤聲的模樣。

    用罷膳,楚王便吩咐讓人準備車架送九娘回安國公府,兩人雖是表兄妹的關係,到底九娘是不適宜留在楚王府過夜的。

    九娘子回府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安榮院。

    正與安國公共用晚膳的安國公夫人,聽聞這一消息,面上不禁露出一抹失望。

    “二郎,你說這楚王,到底對九娘是什麼意思? ”

    安國公放下手中的牙箸,看了老妻一眼,“不管他是什麼意思,如今說這個也有些早了,現在除了太子已經大婚,趙王成王俱都不見動靜,照眼前這種情勢來看,其他幾位皇子想要大婚,大抵也得兩三年之久。 ”

    “兩三年,竟然需要這麼久?”安國公夫人訝然道。

    安國公漱了口,又淨了手,拿著棉帕擦乾手上的水漬,然後將一旁侍候的下人俱都揮退了。

    “聖上的心思現如今誰人不知,東宮那邊一直不見動靜,還有的拖。 ”

    “可,朝堂那邊怎麼會允許,畢竟這與社稷有不利之嫌......”

    “朝堂那邊自然不會平靜,可聖上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聖上不鬆口,旁人說再多也是無用。 太子大婚後,便屢屢有朝臣請奏另外幾位皇子大婚一事,俱是被聖上回避了。 這事礙了太多人的利益,沒少有人在暗裡使勁,只是一時也沒個結果。”這暗中使勁之人,自然少不了成王一系蕭家人。

    “那不是成王殿下還有的耽誤? ”

    “所以我才說現如今說這個有些早了,成王大婚還遙遙無期,又何況是楚王。 不過楚王那邊你也不要放鬆,既然他對九娘有些另眼相看,就這麼先處著把,所幸九娘年紀還小,也是能耗得起的。 ”

    “只是委屈了皇后和成王。”安國公夫人非常心疼女兒和外孫。

    安國公歎了一口氣:“已經熬了這麼多年,總得繼續熬下去。 不管怎麼說,成王和皇后也占了個嫡字,只要那邊沒了,成王會是當之無愧的下一任儲君人選。”那邊自然指的是東宮。

    “恐怕趙王和劉貴妃那邊不會善罷甘休,要是那邊真沒了,趙王可就占了個‘長’字。”安國公夫人不免有些擔憂。

    大齊朝立儲君,歷來遵循嫡長之說,若即是嫡又是長,自然當之無愧,可若是嫡與長之間產生衝突,恐怕會平添許多煩擾,尤其趙王一系和成王一系實力相當。 蕭皇后雖是皇后,但素來不得承元帝待見,皇后生為六宮之主,領銜後宮本是理所應當,可承元帝偏偏不按常理論之,將掌管後宮之權分給了劉貴妃一半。 而劉貴妃當年撫養過太子,在後宮素來有體面,且承元帝對她也是有幾分恩寵的。

    兩廂對比下來,實在難分勝負,所以成王一系與趙王一系一直處於旗鼓相當之間。

    提起這些,安國公不免想到楚王,免不了抱怨幾句:“若不是你當年給玥兒出了個那樣的主意,今日成王和玥兒何至於艱難如此。 咱們世家大族處世從來是事事周全,當年即讓四娘隨了媵,本就是另有籌謀,四娘也爭氣幫玥兒爭了不少寵愛,姐妹二人一起承寵這是多好的事啊,咱們家女兒也爭氣,連著誕下兩位皇子。 你倒好,給玥兒出了那樣一個主意,一個妃位沒了不說,好好的一名皇子也被推了出去。 若是楚王如今咱們家一心,又何至於會忌憚那個趙王! ”

    聽到這話,安國公夫人頓時一腔委屈上了心頭:“你的道理都沒錯,豈不知給咱們女兒安排了那樣一個狐媚子,本就是一個身份低賤的庶女,竟然越過我的玥兒去。 玥兒想要分些寵愛,竟然要去求著她,憑什麼! 咱們玥兒是蕭家的嫡長女,千嬌百寵長大,憑什麼去看她一個外八房的庶女眼色! ”

    “就你們這些婦孺喜歡瞎猜忌,四娘秉性柔弱,對家裡素來言聽計從,你可別忘了四娘比玥兒早承寵,可成王卻比楚王年長。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是為何,人家都這樣讓著了,你還想怎樣,怎麼在你嘴裡就落不到一個‘好’字! ”

    “你也說是讓了,咱們玥兒什麼身份,她蕭蝶是什麼身份,憑什麼讓她讓我玥兒,她有什麼資格讓我玥兒! ”

    安國公夫人聲音尖銳起來。 平日裡穩重得體一副大家做派,掌管安國公府後院幾十年的安國公夫人,每每提到這件事,就難掩激動之色。

    道理都懂,就是過不去這個坎兒,蕭玥身份高貴,從小被長輩們嬌寵著長大,不光樣貌出眾,德行品格盡皆出眾。 可再怎麼光耀的人,也敵不過一張臉,一張肖似孝賢慧皇后的臉。

    蕭家人當年選了蕭蝶隨媵,打得便是這種爭寵的主意,孝賢慧皇后死了,前魏王成了承元帝,蕭蝶憑著這張臉得寵了,連帶著蕭玥也分得幾分寵愛。 可人心都是會變的,尤其在蕭玥誕下成王蕭蝶誕下楚王之後。 位置漸漸穩固了,看這個什麼地方都不如自己,卻偏偏比自己的得寵的妹妹便開始不順眼。

    安國公夫人是蕭皇后的親娘,最是疼寵這個女兒,女兒心中的不忿,她怎麼可能不感同身受。

    彼時朝中建議承元帝立后的風聲很大,可真正入了承元帝的眼,且出身位分都不低的不過只有那麼幾人。 蕭玥害怕,她怕蕭蝶憑著那張肖似孝賢慧皇后的臉,坐上皇后的位置,畢竟她見過太多承元帝因為那張臉所做的破例之事。 與親娘安國公夫人商量一番後,索性新仇舊恨加一起,對蝶妃下了手。

    蝶妃到死恐怕都不知曉,這主意是素來疼愛她的嫡母安國公夫人出的。 蝶妃死後,楚王年幼,自然歸到蕭皇后名下,畢竟兩人不是姐妹嗎。

    十多載過去了,誰也想不到娘死了爹不疼的楚王,會走到如今這般地步。 安國公夫人沒想到,蕭家人沒想到,蕭皇后同樣沒想到。 畢竟楚王可是一直靠著蕭皇后與成王長大的,且在後宮裡養廢一個兒子不要太容易,尤其承元帝又將所有心思都放在太子身上,對其他皇子從來不聞不問。

    若是安國公夫人與蕭皇后,知道若干年後會是這樣一種情況,她們會後悔嗎? 恐怕會,但嘴上大抵都不會認輸,就宛如安國公夫人此時的反應一樣。 畢竟在她們心目中,這甑選上來的蕭家女兒,不過只是自己手中的一個工具,又哪裡會當著人面承認自己不如人。

    安國公太明白這個道理了,且事已至此,每次提起這事,他和老妻都會吵一架,他也懶得再多說。

    “行了行了,你都有理行嗎,不說這事了。 反正楚王那邊你多上上心,要是能將他拉攏過來,成王也不用再忌憚趙王。 ”

    安國公夫人面色難看的點點頭,沒有說話。

    其實她也後悔,早知道是如今這副情形,哪怕一直勸著皇后,也會忍著那對賤人母子的。 可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益,在老頭子面前她是萬萬不會承認這點的。 安國公夫人此時的心情,就等同幾年前蕭家人在楚王面前做的那場戲一樣,情勢所迫,不得不為之,事後發現出了紕漏,也只能自咽苦果。

    所謂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如今也只能盡力補救了,這也是蕭家人為何會在九娘身上打主意的原因。 嫁一個蕭家的女兒去楚王府,枕頭風吹著,且楚王那個樣子,想必他也能漸漸明白雙方合作才是順應大勢,成王若是得登大寶,也不會虧待身為殘廢的他。

    這麼想著,安國公夫人不免有些怨楚王不識相,明明是都得利的事,為何要一直僵著。 只是這個便宜外孫的性子,這麼多年來安國公夫人也是有幾分瞭解的,看來還得讓九娘那邊多在其身上下點功夫。

    英雄難過美人關。

    九娘那孩子確實比家中其他女兒出眾,也算是便宜他了。

    “九娘那邊你要多做安撫,那孩子受委屈了。 國子監那邊的流言必須得抹除掉,自己做的孽自己補救,六娘七娘那副樣子,日後想見也沒多大的出息,得給九娘讓道才是。”安國公說。

    身為男子大多比女子有遠見,且懂得壯士斷腕之意,不會婦人之仁。 看安國公的意思,大抵是想犧牲六娘七娘的名聲,去成就九娘,畢竟若是九娘日後真想嫁去楚王府,名聲可是萬萬不能壞的。

    也不知道蕭六娘蕭七娘知曉僅不過只是片刻之間,便被自己的祖父祖母放棄了,會是個什麼樣的表情。 不過就如同安國公所言,自己做的孽自己去補救,誰讓她們不幹好事呢。

    “可朝霞那邊——”安國公夫人遲疑道。

    她自然明白夫君的意思,先不提蕭七娘,首先朝霞郡主那一關便不好過,她怎麼可能容許女兒名聲被毀掉。

    “這麼簡單的事情還用說? ”

    安國公夫人立即心領神會,點頭應下。

    *

    次日,朝霞郡主便被叫去了安榮院。

    “阿家大嫂,你們是什麼意思,竟要讓我六娘受如此大的侮辱!?”朝霞郡主不敢置信的尖叫了一聲。

    崔氏勾著唇角,瞥了她一眼:“弟妹你也別這麼說,阿家也是為了家裡好,國子監那邊的事必須得解決,若不然家中女兒的名聲都會受牽連。 昨日阿家發話,你也是沒有提出異議的,怎麼這會兒倒是又反悔了? ”

    “昨日可沒說要讓我六娘將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大嫂你該不會不知道若是此事發生,我家六娘的名聲就全毀了! ”

    你也知道這些啊,那怎麼當初沒阻止自己的女兒? 崔氏腹誹。 面上卻是頗為複雜,她歎了一口氣:“五弟妹,這不也是沒法子的事嗎,咱們家中這麼多女兒都還沒出嫁,且難道蕭家的名聲不要了? ”

    “你倒是說得輕巧,毀得不是你女兒的名聲!”朝霞郡主翻著眼睛說。

    崔氏臉色十分難看,“五弟妹,你也別拿話酸我,這事是七娘和六娘一起做下的,七娘難道不是我的女兒? 跑不了六娘,難道能跑掉我七娘? ”

    朝霞郡主被堵得一哽,很快反應過來,“七娘又不是你親生的,你當然不心疼! ”

    碰到這樣蠻不講理的人,素來八面玲瓏事事周到的崔氏也沒辦法了,她望了坐在首位一直沒有出聲的安國公夫人一眼,閉上了嘴。

    朝霞郡主也知曉這事還得看安國公夫人怎麼說,不禁也轉頭望去。

    安國公夫人面色沉肅:“你們都別看我,這件事必須得解決,朝霞,你大嫂這裡已經鬆口了,就只看你那邊了。 ”

    不待朝霞郡主出言,她又道:“你別說我這個做阿家的不幫你,杭兒那邊你要知道可是我一直幫你壓著。 你教不好女兒,致使她犯了這樣的大錯,且不提家中其他女兒的名聲,總不能不顧咱們蕭家的聲譽。 還有,你別忘了六郎,他可是你唯一的兒子,也是你們這一房的嫡長子。 ”

    這又是蕭杭,又是六郎的,堵得朝霞郡主頓時說不出話來。

    這是威脅,也是警告,更是選擇。

    看朝霞郡主到底是選擇繼續袒護蕭六娘,還是面臨自己被休,六郎沒娘的下場。 大齊的世風再怎麼開放,也不拘夫妻和離、寡婦再嫁之事,但和離之後,當娘的卻是不能將自己所生的孩子帶走。

    六郎如今才不過三歲,怎麼能離得了親娘,尤其蕭杭那邊,朝霞郡主又怎麼能允許自己被休。 她堅持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要離開蕭家。

    可是六娘......

    安國公夫人又說話了,“好了好了,你也別說我這個做阿家的不體諒你們,知道你們都為難。 這樣吧,六娘七娘的懲罰不能少,國子監那邊讓蕭如那丫頭去頂。 你不是硬要給她冠個蕭姓嗎,也是該她回報你的時候了。 ”

    朝霞郡主頓時眼睛一亮,趕忙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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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7:13:47 |只看該作者
第95章

    蕭如並不知曉自己的命運早已被人決定,她此時依舊在祠堂裡苦苦撐著。

    說是祠堂,不過是祠堂旁邊的一個小佛堂,平日裡供府中女眷燒香拜佛之用。 裡頭甚是空曠,除了供奉的佛像與香案,便只有幾個青草蒲團。

    既然老夫人都發了話,下面人自然不敢等閒視之,說是跪三日祠堂思過,便是三日,當然這三日也只是針對蕭七娘和蕭如而言。

    至於蕭六娘,有個朝霞郡主那樣的娘,下面監督的下人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蕭七娘和蕭如兩人跪在佛像前,而蕭六娘則是在隔壁房中坐著抄女戒呢,雖談不上舒適,也不能出門,但總體來說還是要比蕭七娘兩人好得多。

    蕭七娘兩人滿心都是憤慨,尤其有蕭六娘那個鮮明的對比,自身的境遇更是難以忍受。

    蕭七娘如今感覺自己都快瘋了,恨蕭九娘,恨蕭六娘,更恨崔氏。 崔氏作為蕭家的管家主母,若是有一點憐憫之心,她也不會硬生生的跪在這裡。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事事周全的嫡母,竟然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女兒仍在受苦中。

    她自是不知道崔氏只差沒把她給恨死,崔氏出身清河崔氏,自認是大家出身,對教導女兒一直頗為自豪,卻沒想到教出蕭七娘這麼一顆老鼠屎來。 因為不光丟了顏面,也在安國公夫人那裡落了埋怨,若是能將蕭七娘掐死,她早就將其掐死了,怎麼可能還會來救她。

    至於蕭如,倒是比蕭七娘鎮定多了,畢竟這幾年來她在朝霞郡主和蕭六娘手底下討生活,可沒少吃苦受罪。 不過是跪祠堂罷了,雖很是難受,但並不是難以承受。

    蕭如瞥了一眼旁邊一臉扭曲的蕭七娘,抹了抹額上的冷汗,閉上雙眼。

    安國公夫人處事素來有分寸,就算是懲治府中女眷,也很少會下狠手。 說是跪祠堂思過,也不是整日跪著,除過一日三餐之外,到了天黑之後也是可以休息的。 當然所謂的休息並不是讓你離開,而是不用跪著,改去抄寫女戒。 讓你吃盡了苦頭,卻又不會傷了身子,畢竟這幾個都是府中的娘子。

    外面天色暗了下來,吃了一頓稀粥配饅頭,便有僕婦將蕭七娘兩人領到了旁邊的一間屋子。 蕭六娘也在那處,可比起跪了一日走得顫顫巍巍的蕭七娘兩人,此時安坐在坐席上的她要適意的多。

    屋中擺設很是簡陋,一張大通鋪,三床薄薄的被褥,臨著窗下是一條長案幾,案幾前擺了幾個可以坐的軟墊。 案上已經擺好了筆墨紙硯,暈黃色的燈光徐徐發出溫暖的光芒來,此時還不到三月,到了晚上天氣還是有些冷的。 但這裡比起方才那間佛堂,卻不知要好到了哪裡去,畢竟她們總算可以坐下,不用繼續跪了。

    蕭七娘隱含憤恨的瞪了蕭六娘一眼,去了案前坐下。 蕭如一直是半垂著臉頰,不吭不響的去了剩下的那個位置上。

    門被從外面關了起來,室中一片靜謐。

    “七妹妹你還好吧? 大伯母也真是,一點都不知道心疼女兒,就任由你這麼受苦!”蕭六娘見蕭七娘如此狼狽,不平叫屈中又隱含了幾分優越感。

    人性歷來如此,大家處境相同,我吃飽了,你還餓著,優越感便油然而生。

    換著以往,蕭六娘這種說法並沒有什麼錯,可蕭七娘跪了一天回來,面對的是安然坐在這裡一日的她,心中怎麼可能不忿恨。 只是蕭七娘終究心機比蕭六娘深沉,不過是暗暗的咬了咬銀牙,沒有說話。

    “那該死的蕭九娘,若不是因為她,我也不會被關在這裡吃苦!”蕭六娘又道。

    所謂的遷怒便是如此了,蕭七娘遷怒有人撐腰的蕭六娘,而蕭六娘自然遷怒讓自己淪落至此的蕭九娘,尤其自己還當眾丟了那麼大的臉。

    “好了,咱們還是趕緊抄女戒吧,若是三日之內抄不完,還是不能出去。”蕭如小聲道。

    聽到這話,蕭六娘柳眉立即豎了起來,“讓你說? 難道我還不知道這淺薄的道理! ”

    蕭如剛好坐在她身邊,她順手就是一掐,蕭如吃痛一下,眼角泌出一點點淚花,卻是不敢吱聲。

    蕭七娘將蕭如往身邊拉了拉,勸道:“好了,六姐你也是,幹甚拿蕭如出氣,她說得也沒錯。 ”

    換著以往見蕭六娘拿蕭如出氣,蕭七娘是萬萬不會開口幫忙說話的,看到了也就渾然當做沒看見,今日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竟然幫蕭如說話。

    蕭如眼中閃過一抹驚訝,垂了垂眼簾,掩下眼中的情緒。

    “若不是她想的那個蠢法子,咱們會淪落至此,我拿她出氣也是應該的! ”

    蕭六娘又連著掐了蕭如好幾下,只把她掐得小聲啜泣起來。

    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說的便是如此了。 說這次毀壞九娘名聲是蕭如出的主意,著實有些冤枉她了,若根究底,蕭七娘才是罪魁禍首。 畢竟一開始便是她在後面慫恿並煽風點火的,而蕭如不過是迫于蕭六娘的壓迫,插了幾句嘴而已。

    可蕭六娘腦蠢人笨,自然看不透這些端倪,尤其她素來愛遷怒蕭如,也因此沒有地位的蕭如便成了替死鬼。

    “好了好了,趕緊抄吧,抄完了早點休息,明天還有一日呢。 」蕭七娘岔開話題,將案幾上的宣紙擺放好後,她望瞭望一旁抹著眼淚的蕭如,又道:“蕭如,咱倆換個位置吧,我這裡光線有點暗。”

    其實怎麼可能光線暗,長條案的左右兩個高幾上各放了一盞銅燈,蕭六娘坐在靠最裡的位置,蕭七娘不想和蕭六娘坐在一起,當時特意選了個靠邊的位置,中間的位置則坐的蕭如。

    此番藉口燈光暗要換位置之說,很明顯就是蕭七娘怕蕭六娘再拿蕭如出氣,想將兩人隔開罷了。

    刨除其他不看,蕭七娘確實稱得上善解人意,平日裡在面上待蕭如也是極為溫和,從不居高臨下。 當然也說了是表面,蕭如很明白蕭七娘的意思,不過是想博得她的感激,想拉攏她罷了。

    可是可能嗎? 畢竟沒有人比蕭如更清楚這蕭七娘的真實面孔了。

    ……

    上一輩子的蕭七娘,還是眼前這個蕭七娘。

    與這輩子不同,上輩子她的處境極好,樣貌出眾,清麗出塵,性格溫柔嫺靜,是長輩也是外人面前正宗的世家貴女。 雖是比不上正兒八經嫡出的蕭三娘,但比起蕭家的其他女兒要出類拔萃的多,至少對比起蕭家其他庶出的女兒來說,她一直算是一個值得人仰望的存在。

    大房夫人崔氏出身清河崔氏,自有幾分大家的風範。 與其他房嫡母庶女姬妾勾心鬥角不同,大房的姬妾庶女們俱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 表面上處事公道,待大房的幾個庶女也極好,崔氏很清楚女兒雖不是自己親生的,但掛在她的名下,以後若是出息了,受益的也是她。

    尤其蕭七娘也當得起她的另眼相看,為人處事盡皆不俗,一手妙筆丹青讓人為之讚歎,又有一副好相貌,素來便是長輩們眼中的寵兒。

    只有那麼些許人明白蕭七娘內裡究竟是如何。

    做戲做的久了,難免會露出狐狸尾巴來,家中只要與她有些親近娘子,下場盡皆不好。 舉凡發生了什麼事,都是別人做的,而蕭七娘卻是一直超然物外。

    若是她真是超然物外還好,可這種例子發生的多了,誰又不是傻子。

    蕭九娘說這人不是個善類,讓她離她遠些。

    蕭十娘便老老實實的聽了。

    她知曉這個同胞姐姐素來胸有成算,也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既然如此說,自然有她的道理。 蕭十娘雖是偶爾有不忿為何兩人同是一張面孔,但蕭九娘卻比她要拔尖得多,但好話她還是能聽懂的。

    只是難免注意上對方,果然發現了一些端倪。

    不過兩人終究沒什麼牽扯,且她和蕭九娘一向對此人敬而遠之,所以雙方倒也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年紀相當的姐妹幾人,盡皆到了要婚嫁的年紀,為了婚事各種手段頻出,鬧出了許多齟齬,蕭七娘偽善的面孔才漸漸顯露出來。

    不過此人到底是憑著隱藏得夠深,打了其他人一個猝不及防,得了一門好親事,在眾姐妹咬牙切齒中離開了蕭家。

    之後再見也是一身榮華,至於榮華背後是什麼,已經沒有人去關注了。

    ……

    夜,已經很深了。

    到了時辰便有看守她們的僕婦前來熄燈並叮囑幾人休息,睡之前蕭六娘又鬧了一場。

    不外乎是說床鋪不夠軟,被子不夠厚。

    無法,看守幾人的僕婦只能又給她拿了兩床被褥過來,再要其他卻是沒了。

    蕭如離蕭六娘遠遠的躺下,明明渾身疲累,卻是怎麼也睡不著。

    再度重活過來時候,是蕭如兩輩子最艱難的時刻,哪怕是上輩子瀕臨死境,也沒有感覺到這麼難過。 畢竟那個時候已經知曉自己必死無疑,除了絕望恐懼痛苦,依舊還是絕望恐懼痛苦,然後在絕望恐懼痛苦中,緩緩合眼。

    而重活回來,卻是她犯了錯獨自一人被遣回伶院。

    蕭九娘呢?

    蕭如並不是沒在伶院呆過,上輩子怎麼也是呆了十多載才離開。 可在她十多年中,她在伶院中的生活卻一直算得上是然的,畢竟有個蕭九娘在前面護著她。

    大囡要護著小囡,這是蕭如從小便有的認知。 畢竟作為同胞姐妹倆,明明是一胎出身的,卻是一個體健,一個體弱,一個可以活蹦亂跳甚至可以和阿娘習舞,一個卻只能老老實實呆在病床上,成日與湯藥為舞。

    許多許多時候,小囡是羨慕大囡的,羨慕到嫉妒,為何明明兩人是同樣一張臉,她卻比她好?

    這種想法經常在她腦海中翻滾,卻總會悄悄沉澱下來,因為小囡發現這樣其實也不錯,她可以安然的躲在蕭九娘的身後,讓她一輩子護著。

    那日小囡因蕭雪與蕭蓉的構陷,被遣送回伶院,整個伶院都是轟動的。

    本來以為一輩子翻不了身的兩姐妹,一個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一個卻被逐了回來,依舊是那地位低下的賤奴之女。

    其實伶院很多人對這件事並不意外,比起大囡,這個小囡要差得太多。 能在伶院這種環境下生存的,大多都是明眼人,又怎麼會看不出這姐妹二人詭異的相處模式。 明明是一母同胞,一個豁出了性命掙扎求生,一個卻總是躲在親娘和姐姐身後扮柔弱。

    有不少人感歎那個月姬也真是,竟然那麼養孩子,可誰叫小囡從小體弱呢? 小時候險些活不下來,是月姬捧在手掌心裡硬是把她一點點呵護長大的。 而月姬也苦,操心完小女兒,還要操心大女兒,伶院裡生存艱難,明裡暗裡那麼多刁難,拖著兩個女兒,還要供著一個病秧子吃藥,她已經很不容易了。

    對於小囡的被逐回來,伶院裡是有同情的,但更多的卻是漠視。 大家活著都不容易,誰又比誰命苦,且小囡被逐的原因也漸漸為許多人得知,竟是暗裡坑害同族的姐妹,也活該她淪落至此。

    早說了,九娘在伶院中樹敵眾多,早先便對小囡有遷怒,這番自然不遺餘力的痛打落水狗。 而這一切還不算完,靜園鬼魅之事將四房一名庶女蕭涵害的癡癡傻傻,也許對其他人來說,蕭涵和其親娘不足為懼,但對於伶院的人來說,對方只是抬抬手,便足夠將‘仇人’整治得生不如死了。

    蕭涵的親娘乃是四郎君的寵婢,能在四房那麼混亂的環境中廝殺出來,且將女兒弄進了甑選名單中,自然不是善茬。 她原本指著女兒一朝出人頭地,哪知最後回來的卻是個被嚇得癡癡傻傻的女兒。 心疼之余是憤怒,憤怒自然要招人洩恨了,而洩恨物件自是‘罪魁禍首’的小囡。

    之後在伶院的日子,小囡過得很苦很難。

    有人刻意指明瞭要為難她,誰敢出言相幫,尤其還是個明知道不會翻身的棄子。

    伶院裡不再供小囡吃白飯,讓她去大廚房幫忙打雜換得每日溫飽。 燒火洗菜洗碗,所有苦累的雜活兒都堆到她頭上來,且日日吃不飽,還要遭受無休止的謾駡,甚至是偶爾的毆打。 幸好小囡如今只是體弱,這麼多年身子也養得差不多了,若不然恐怕早就被折騰沒命了。

    蕭如重活回來,面臨的便是這樣一種局面。

    她簡直想再去死一次,只可惜捨不得。

    她想過許多辦法,均不能成,她甚是想過逃跑,可伶院是什麼地方,平日裡少不了有伶人想逃跑,自然看守甚嚴。 且蕭如也不知能跑到哪兒去,她畢竟不是十歲的小囡,而是重活了一世的蕭十娘,很明白外面的世道對於一個稚齡女童來說意味著什麼。

    不一樣了,所有一切都不一樣了,到底是哪兒出了差錯?

    蕭如甚至幻想過,蕭九娘會回來救她,畢竟兩人不是姐妹嗎,即使她惹了她生氣,可上輩子她也不是沒有惹她生氣過,她也俱都原諒她了,這一次她應該也會原諒她吧?!

    可這種肯定卻慢慢變成了不確定。

    到底是哪兒出錯了呢?

    蕭如苦苦的熬著,一日日盼望,又一日日失望。 後來她終於認清現實,蕭九娘不要她這個妹妹了,她只能自救。

    可她該如何自救呢?

    上輩子似乎所有風吹雨打都到不了自己面前來,即使偶爾有波瀾,也俱都被蕭九娘解決了。

    蕭如安然太久,她幾乎沒有碰到過任何艱難處境,蕭家裡的明刀暗槍俱被蕭九娘擋在了外面,上輩子同是姐妹的大家都在爭搶婚事,蕭九娘已經幫她提前籌謀好了。 出嫁後,也是過了一段時間的安穩日子,哪知夫君逝世,夫家對她意見很大,暗裡說她克夫,但明面上卻是礙著蕭九娘不敢刁難她。 之後守寡的日子實在難熬,九娘便將她接到了王家。

    甚至哪怕最後她親手害了自己的姐姐,依仗的也全然不是自己的本事。 不過是同一張臉,不過是王家上下早已對九娘不忿,不過是她趁虛而入在九娘眼皮子底下勾搭了王四郎,然後利用了其中很多的矛盾......

    這是上輩子蕭如臨死之前的認知,若是換著沒死之前的她,是絕不會認為自己不如蕭九娘的。 可死過一次的她,不得不承認這一切。

    “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打狗...... 也是要看主人...... 的......”

    這句蕭九娘的臨終之言,一直讓蕭如膽戰心驚。

    後來狗主人果然來了,天便黑了。

    ……

    那人說的很對——

    “…… 你算什麼呢? 你不過是躲在她背後的一隻老鼠......」

    ……

    蕭如想了很久很久,她若是想離開伶院,唯一的辦法便只有與虎謀皮。

    蕭九娘的死對頭朝霞郡主恨她入骨,她只有利用這一點,才能離開這裡。

    活著,這是蕭如離開伶院之時,唯一的想法。

    所以她順應嫡母朝霞郡主的一切手段,嫡母想害蕭九娘,她便去做槍使,嫡母讓她做什麼,她便去做什麼,只有這樣她才能換回安穩的一席之地。 即使每日她都生活在朝霞郡主與蕭六娘的打罵之中。

    她裝得淒淒哀哀非常可憐,想讓阿爹覺得蕭九娘沒有姐妹親情。 可惜這種手段太差,又怎麼能對付得了上輩子幾乎橫掃整個蕭家內宅的蕭九娘呢?

    其實示弱的同時,蕭如也是想讓蕭九娘原諒自己的。 若是能有這個親姐姐的庇護,她便能擺脫那對惡鬼母女,可是蕭九娘卻宛如換了個人似的,對她置之不理。

    蕭九娘,你真狠!

    你上輩子真是真心實意待小囡嗎? 恐怕不是,你不過是在炫耀自己的本事,不過是養了一隻讓你付出多餘同情心的寵物罷了,畢竟你是那麼的孤單,身邊除了那些婢女,你連一個親人朋友都沒有...... 你要的是順從,要的是絕然的高高在上。 瞧瞧,同母姐妹不過是口角一二,你便視自己親生妹妹為棄子......

    即使內心深處是不忿的,蕭如也不敢顯露出來。

    經歷了上輩子的一切,她對蕭九娘有一種埋藏在骨子裡的懼怕,她更懼怕她身後那個人。

    這一世,那兩人果然又糾纏去了一起,與上輩子不同,這輩子那個人甚至車馬放明為其撐腰。

    她惹不起那個人,她不想死!

    每每想到上輩子自己臨死之前的遭遇,蕭如便不寒而慄。

    *

    又在祠堂中呆了一日,蕭六娘三人便被放出來了。

    剛回到崇月閣,蕭六娘和蕭如兩人便被朝霞郡主派人叫了過去。

    朝霞郡主高高在上的坐在首位的牙床上,神情怡然,染著嫣紅色丹寇的手端起茶盞,啜了一口,又擱回了案幾上。

    她身著金銀色鸞鳥對襟襦衫,下著縷金繡牡丹紗裙,烏髮高髻,滿頭珠翠,端得是奢華高貴。

    “阿娘,你可一定要給女兒報仇。”蕭六娘倚在她身邊道。

    朝霞郡主睇了她一眼,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好了,為娘的知道。 如今這事先放放,國子監那邊的爛攤子必須收拾,待收拾完等風聲淡了,阿娘饒不了她! ”

    說完,她又看向跪在下面的蕭如,“我剛才所說的,你可記住了? 明日去了國子監,你配合六娘還有大房的七娘合夥將事情給我兜圓了,若是事情辦不好,你就不用待在崇月閣了,滾回你的伶院。 ”

    朝霞郡主邊說邊端詳自己剛染好的指甲,對蕭如不屑一顧。

    她確實不屑一顧,比起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同一張臉,眼前這個小賤人不過是她捏在手裡的一隻螻蟻,她讓她生便生,她讓她死便死。

    這麼想著,上挑的鳳眼中多了幾分厭惡,“還不滾下去。”

    伏在地上的蕭如緊緊的捏著自己的拳頭,明明滿心憤慨,卻是不敢言也不能言。

    棄子! 黑鍋!

    她如今滿腦子都是這兩個詞語,可也是能想像到的,與蕭六娘和蕭七娘兩人相比,她不過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伴讀’,背黑鍋自然選她了!

    蕭如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弓著身子垂著頭往外退去。

    耳邊還在響起朝霞郡主母女二人無遮無掩的話——

    “阿娘,你真厲害,竟然能想到這麼個法子。 女兒這幾日待在佛堂中,還在想這件事呢......”

    “…… 你是阿娘的女兒,豈能讓你背這個黑鍋...... 養了她就是拿來用的,就讓這一對同母的小賤人互相去鬥去......”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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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4 17:14:03 |只看該作者
第96章

    這段時間非常熱鬧的國子監,今日又熱鬧了一把。

    無他,前些日子關於安國公府蕭家的女兒蕭九娘的流言蜚語,再度出了新的篇章。

    原來竟是豪門內部陰私在學中上演了一出攻心計,那蕭九娘很是無辜,全是因其同胞所出的親妹妹蕭如,嫉恨親姐姐比自己拔尖,往蕭九娘身上潑髒水罷了。

    你問蕭如是誰,還真是有許多人不知道她是誰。

    據聞她有一張與蕭九娘一模一樣的臉,但其品格低下為家中長輩所厭棄,並不受待見。還是其嫡姐可憐對方,才將她帶在身邊,哪知她心性惡毒,不光衝親姐姐潑髒水,順便還坑了蕭六娘一把。

    要知道若不是這次事情鬧大,恐怕國子監中稍微明眼一點的人,都會認為是蕭家五房姐妹二人不合,蕭六娘對蕭九娘使了絆子,想毀了對方的名聲。

    蕭六娘吃了個悶虧,暗中查探,竟是一直跟在她身邊宛如一朵白蓮花也似的蕭如所為,當著學中眾人便鬧了開來,事情才真相大白。

    一時間,蕭如的大名在國子監中無人不知,許多學生都會好奇的藉故過來看她兩眼。

    一看,果然和蕭九娘長得很像。

    這也僅是指五官和容貌罷了,兩人的氣質卻是絕然的不同。一個優雅得體端莊大方,形狀姣好的雙眼中充斥的是一種淡定的光芒,一看便是大家出身的風範。另一個卻是嬌嬌弱弱,如弱柳迎風。當然這是好聽的說法,有些見仁見智,覺得好的人自是不由自主憐憫在心,可國子監中的學生大多出身不凡,這種嬌嬌弱弱及無事迎風淚三尺的做派,便是小家子氣或是上不了檯面了。

    尤其養尊處優的生活及日常見識與學識的教導,確實很熏陶人的氣質。蕭九娘貴為縣主之尊,在蕭家的一切用度待遇幾乎可以媲美幾房的夫人,穿戴住用盡皆精緻上層,又哪裡是日日在朝霞郡主手下戰戰兢兢討生活的蕭如能比的。

    不對比還好,一對比立刻見高下。

    只是有些像而已,一般熟識的人俱不會認錯兩人。

    蕭如先是忍著滿心怨懟背下黑鍋,還要當著一眾人自己打臉的做戲,又這麼被當看猴子似的圍觀著,當下便受不了了,伏在書案上嚶嚶哭起來。無人上前去安慰她,哪怕是早先與她親近的蕭六娘和蕭七娘,也一副避她如蛇蠍的模樣。

    關鍵她還不能逃,她得落實了這一說法,若不然便是事情沒有辦好,回去朝霞郡主定然饒不了她。

    正是課間休息時間,教舍中的人並不多,有男學生伏案看書或者習字,也有三三兩兩的女學生湊在一起說著話。

    九娘與程雯婧及阮靈兒座位在一處,所以三人說話極為方便。程雯婧此人素來嫉惡如仇,這兩日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對九娘的處境放下心來的同時,也深深厭惡著蕭如。

    這不,方才又有其他教舍的學生好奇來看傳聞中的那個惡毒妹妹。幾個貴女,都是千嬌百寵長大,所以說話也沒什麼顧忌,期間諷了蕭如幾句,又有蕭六娘在一旁的落井下石,又將蕭如給說哭了。

    見此,程雯婧不免有些幸災樂禍。

    “她真的和你是一母同胞?我早先還沒發現九娘你和她長這麼像呢,這人怎麼這麼惡毒啊,怪不得你不親近她。”

    “她總是喜歡垂著頭,你沒看出來也是正常。”

    九娘也不知這蕭如到底是怎麼了,平日里見她總是一副半垂著眼臉讓人看不清眉眼的模樣。不過這樣也好,早在之前那幾人未入學之時,九娘還擔心長相相似會給自己惹來麻煩,蕭如能如此識相最好。

    不過這件事鬧出來,倒讓蕭如提前進入眾人的眼底。九娘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壞事,兩人的不和如今是擺在明處的,也省得日後因此多生事端。只是她沒想到蕭家人和朝霞郡主會這麼狠,竟然安排了這麼一出,如此一來,蕭如的名聲可就算是全完了。

    只是這又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早說了,蕭如離了她以後,日子不會好過。和朝霞郡主母女一起,無疑是與虎謀皮,不過只要她喜歡就好。

    九娘淡淡地看了一眼坐在最後面一角處的蕭如,收回自己的視線。

    “那你說說唄,你倆怎麼會不和,按理說你倆是一胎雙胞,感情應該不錯才是。”程雯婧好奇問道。

    不待九娘回答,阮靈兒便開口插言:“行了,雯婧,你的好奇心未免也太重了,肯定是她做了什麼傷九娘心的事,這次不就是她暗中​​害九娘,九娘怎麼與她親近。對了,你要不要去淨房,咱倆一起去。”

    程雯婧很快便被轉移注意力了,問九娘是否也去,九娘答曰否,她便隨同阮靈兒一同出了教舍。

    這阮靈兒心細如發,為人也體貼入微,心裡明白這種事當著面拿出來說是極為尷尬的,便岔開了話題,又將程雯婧拉走。

    九娘笑了笑,埋頭收拾起書案來。

    幾乎是前後腳的時間差,王四郎走進這間教舍,看見正在書案前坐著的九娘,不禁眼睛一亮,走了過來。

    “九娘。”

    “王大哥。”九娘看了他一眼,微微地抿了抿唇,“你找雯婧嗎?她方才出去了。”

    王四郎一愣,遮掩地笑了笑:“那是我來得不是時候。”

    說是如此說,他還是一撩袍角在程雯婧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其實我也不光是來找雯婧的,也是來看看你的。”

    九娘沒有說話,目中帶了一絲疑惑。

    “那件事我聽說了。”王四郎含蓄道。

    九娘點了點頭。

    王四郎望著眼前一身學生常服的九娘的,黯沉的蒼青色穿在其身上襯得她皮膚極白,甚至隱隱帶有一種晶瑩的剔透感。長發如墨,在臉頰邊垂下一縷,越發顯得小臉精緻,眉目如畫。

    王四郎心間猛然升起一股衝動,在心中翻滾沸騰著,也因此他口氣略有些急促,話語未經斟酌便出口了,“……那日在側門……楚王殿下與你……”

    “王大哥,你想說什麼?”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想問,我只是……”

    王四郎簡直想打自己一拳。

    王四郎啊王四郎,虧你自認文采出眾,可竟連簡單的一句話都說不清楚了。

    他想問九娘和楚王之間是不是如他所想那樣,畢竟那日哪怕他再倉皇,也沒漏過楚王的眼神,那是一種男人都懂的眼神。也許之前不懂,甚至沒有那個認知,但當它出現時,便下意識的懂了。

    王四郎猶豫了幾日,都在想這件事情,他想來問問九娘,卻發現自己不知該用什麼藉口什麼身份來詢問。本是想藉著來找雯婧,只是想來看看她,看看她就好,卻發現忽略了自己內心深處壓抑許久的渴望。

    換著任何一名男子,他都自認不差對方什麼,可那日面對一身尊貴的楚王之時,才發現自己竟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論外表,兩人伯仲之間。論身份,他出身太原王氏,乃是王家正兒八經的嫡子,就算楚王出身皇族,乃是皇子,比他略高一等,可他本人卻不良於行。

    他不知道這種自慚形穢到底由何而生,可它偏偏就那麼的出現了。

    “九娘,我……”

    “四郎哥哥——”

    一道驚喜的女聲響起,程雯婧快步走了過來。

    “你怎麼來了,是來找我的嗎?”

    “雯婧,王大哥來找你,剛到一會兒。”

    兩句話是同時響起的,王四郎面色一暗,只能撐起笑容站起身招呼道:“雯婧妹妹,你要的東西,我拿來給你。”

    說著,他從袖中抽出了一卷書稿。

    程雯婧笑瞇瞇的接了過來。

    九娘坐在一旁看著兩人敘話,其實她挺搞不懂這王四郎到底在想什麼。

    若說上輩子王四郎喜歡她,她信,畢竟兩人因緣際會來往甚多。可這輩子明明牽扯不多,唯一的交際就是一個程雯婧,難道自己真是王四郎幾輩子的債,兜兜轉轉他總會對她心悅?

    且九娘因為程雯婧的原因,也對王四郎心生了一些不滿來,她不信他是真的看不出程雯婧喜歡他,藉著一個心悅他的少女來接近對方的好友,九娘真心想不出這種行為到底算什麼!尤其她知曉王程兩家早已有聯姻的打算,哪怕明面上沒有講出來,恐怕雙方家里人大抵都是心中有數的。

    想到這裡,九娘更是對王四郎生出了一種厭惡感來。

    王四郎和程雯婧又說了幾句話,便出言和三人告辭了。

    無人知曉在教舍的一角處,本是伏案的少女早已抬起頭來,淚眼朦朧的眼中全是震驚。

    四郎!

    *

    陽春三月,正是草長鶯飛草木萌發的時刻,國子監的後花園中此時一片蔥鬱,透露出幾分生機勃勃來。

    從後花園有一處可通往藏書樓的小道,王四郎腳步不徐不疾的往前走著。

    行至半途,突然聽到不遠處一顆蒼鬆後傳來的一陣爭​​論聲。

    “……行了,走啦走啦,跟這樣的人說話降低我等的身份……”

    “……我覺得她和那蕭九娘長得併不是太像,也就像了五分吧……”

    “她怎麼和人家蕭九娘相比,別人不知道,我姨母和蕭家有些親戚關係,還是明白蕭家一些事的,像這種出身低賤的人,說是冠了蕭姓,其實在蕭家也就比下人的地位高了一點……蕭家的女兒都有排行,入了排行的才算是正兒八經蕭家的女兒……”

    “看她哭得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原來全都是裝的啊,真是噁心……”

    幾個音調不同的女聲中,夾雜了一道細微的哽咽聲,若不仔細去聽,恐怕就會漏過。

    “你哭什麼哭,咱們可沒欺負你!”

    “啊——”

    一道吃痛聲響起,緊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衣角摩擦草叢的聲音,與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幾名身穿學生常服的女學生從那處樹林中跑了出來,王四郎下意識的往一旁的大樹後避了避。

    “她跌倒了,不會有事吧?”

    “能有什麼事,不過是摔了一下罷了,誰讓她哭得人心煩!”

    “快走快走,免得被人看見,稟了典學。”

    王四郎之所以會下意識的避開,並不是偷聽了別人講話之故,且他這也不算是偷聽,而是因為他在學中名聲過大,男學生倒還好,少不了會有女學生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行舉,為了不讓對方且自己尷尬,他從來是能避則避。

    從講話的內容中,王四郎已經知曉那個摔倒的人是誰了,他之所以會停駐聽了這麼一齣戲,也完全是因為其間提到了九娘之故。

    王四郎心中有些好奇那個長相貌似九娘的人,卻並不打算去管。無他,誰讓她心思惡毒去害九娘。

    王四郎緩緩往前行著,那如泣如訴的哭聲鑽入他的耳朵裡,揮之不去。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

    以王四郎的心性,從來不是見死不救的性格,此番視若無睹也全是因為蕭九娘,可對方哭得這麼慘,再加上那幾名女學生倉皇而逃的模樣,會不會是真的出了什麼事?這裡素來行人甚少,若是真出了什麼事,怕是一會兒沒有人過來的。

    王四郎不免有些猶豫地看了看那處綠蔭之後,想了想最終還是走了過去。

    “你沒什麼事吧?”

    蕭如模樣狼狽的半趴在地上,頭髮衣衫凌亂,裙擺和袖子上沾了不少綠色的草汁和許多泥土。她哭得專心致志,甚是淒慘,這突來的聲音讓她身子不由的一僵。

    她抬起頭來,露出自己宛如清蓮也似的小臉,尖細的下巴,怯弱的眉眼兒,淡淡的柳眉之下是一對盈滿淚水的雙眼,端得是梨花帶雨,淚光點點,看起來格外惹人生憐。

    有人哭起來很醜,有人哭起來卻格外的美,甚至比自己本身的模樣還美,蕭如便是其中之一了。

    “你是——”

    蕭如略有些倉皇,想從地上爬起來,無奈有些力不從心,又跌了回去。王四郎看的不忍,伸手拉了她一把。蕭如痛呼了一聲,王四郎這才看見她纖白的手掌上一片模糊,上面是刺目驚心的血紅。

    “你受傷了!”

    聽到此言,蕭如微微的垂了垂眼簾,一串淚珠又滑落了下來。

    “我、我沒事……”

    “你站起來沒問題吧,你手傷成這樣,還是去看看大夫的好。”

    王四郎又伸手去扶她,蕭如這才撐著他的手臂站了起來。

    站起來後,她不穩地往後躲了一躲,垂著眼小聲道:“不管你是誰,你還是離我遠些吧,我、我名聲不好,沒得連累你。”

    王四郎有些愕然,原來覺得應該十分討厭的人,出奇的他竟不覺得討厭,反而覺得對方很可憐。尤其對方與九娘有五層相似,他竟不忍心丟下她不管。

    他微微皺眉,溫聲道:“你這副模樣也不好見人,這樣吧我知道有一條小徑可以直接出國子監,我送你去看大夫。”

    蕭如猶豫了一會兒,垂下纖細的頸子,點了點頭。

    從王四郎這個角度看過去,依稀似乎看見了九娘。

    *

    初春的天氣總是那麼多變,早間還仍見暖陽,到了下午的時候,便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

    九娘撐著描著芙蓉盛開的油紙傘,與阮靈兒一同往國子監側門走去,另一邊則是同樣撐著傘的程雯婧。

    “下雨了,真煩人!”

    程雯婧埋怨道,看著自己被打濕的裙擺,眉頭皺得很近。

    “好了,趕緊走吧,回家去便好了。”

    雨勢並不大,卻淅淅瀝瀝下了一個下午,早已沁透了國子監內的青石板路。一路行來,即使已經刻意注意了,幾人的鞋履與裙擺也俱被春雨打濕,佔了泥濘。

    到了側門處,各家的馬車已經在原地等著了,九娘揮別程雯婧和阮靈兒,上了來接她的馬車。

    車門一開,就見裡頭端坐了一人。

    玉冠錦服,俊面如玉,正是楚王。

    九娘微微一愣,將手中的傘遞給了車外的小翠,入了車內。

    鞋子已經濕透了,而馬車上卻是鋪著細軟的絨墊,九娘素來愛潔,見此,忙將腳上的沾了許多泥濘的鞋履褪下,僅著半濕的羅襪步了上去。

    “表哥,你怎麼來了?”

    她去了矮几前坐下,楚王沒有說話,視線放在了她的腳上。他熟稔的從馬車上一處暗櫃裡扯了一條棉帕子來,丟給九娘,然後甩了個眼色給她。

    九娘視線拉到自己足上,臉頰紅了一下,有些猶豫。

    楚王見她不動,道:“你素來懼寒,還是不要沾染了涼氣的好。”

    九娘也知道自己如今身子嬌慣,只得點了點頭。可是當著楚王的面,她也是不好意思露出玉足的,畢竟女子的玉足可是比臉面更為重要,不宜給男子看見的,她如今也不小了,哪能如當年那麼放肆。

    想了想,她將雙足藏於小幾之下,盡量用裙子掩著,悄悄的去褪羅襪。褪下後,她俯著身子用棉帕去擦腳,擦乾之後將腳放在細軟的絨墊之上,便感覺到一股清爽之意。

    她以為她行為足夠隱秘,殊不知在楚王這個角度上,一垂目便看到幾下兩隻小腳掌。小小的蓮足只有巴掌那麼大,腳型精緻而纖細,而五個小小的腳趾卻是肥嘟嘟、粉嫩嫩的,此時不安的蠕動著,看起來格外俏皮可愛。

    九娘將帕子蓋在自己腳上,沒話找話說,“表哥今日不忙嗎,怎麼來了國子監。”

    “順路。”

    到底是順哪一門子路,九娘並不知曉,不過楚王說順路便是順路吧。

    那日之後,兩三日中總有一日會有馬車來接九娘去私宅,每次去楚王都在,兩人還如同以往那般相處,要麼是楚王指點九娘功課,要麼就是九娘看書楚王辦理公務。到了天黑之前,​​便會有馬車送九娘回府。

    其實兩人相處之時,與以往別無二致,可能九娘是出於心虛緣故還是怎麼,總有一種極為不自在的感覺。

    楚王那日所講他會請旨賜婚之事,直到如今九娘也不知該如何面對,拒絕的話是絕不敢說的,可若是真要嫁給楚王,九娘又覺得有些詭異。

    無他,皆為兩輩子她都沒有想過要和楚王扯上那種關係啊。

    上輩子兩人互相利用,再說認真點,她不過是楚王所養的一條狗。這輩子換了個模式相處,她成了小表妹,楚王成了大表哥。這種關係其實挺好,比上一輩子要肆意,有人縱著寵著,她並不介意,可若是嫁於他為妻……

    每每想到這裡時,九娘便覺得不能忍受。

    經過上一輩子的經歷,九娘知曉自己從來不是一個好妻子。

    她霸道且善妒,也許旁人不知道她這種心性,但九娘卻極為清楚。對於自己的東西她從來霸道,容不得任何人染指,且男人的劣根性再沒有人比九娘更清楚了。上輩子王四郎愛她如狂,最後還不是沾染了許多女人,甭管他是什麼原因,沾了便是沾了。

    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大笑話。上輩子她信了,重活一世她怎麼可能去信。

    尤其楚王,天生貴重,又是皇子,注定不可能一輩子只守著一個女人。即使他想,祖宗的規矩和家法也容不得。

    那麼她與他之間若是成親,注定只會是兩種下場,形同陌路或者彼此互掐。九娘自認自己不是楚王的對手,那麼就只有她被楚王掐死的下場。

    所以這婚是萬萬不能成的。

    可是九娘又不知該如何拒絕楚王,那日楚王的反應將九娘嚇到了。這個人素來專斷獨行,十分霸道,她真怕拒絕還未出口,便被他活生生給掐死。當然這種說法有點誇張,可九娘下意識的不敢……

    思緒混亂之間,馬車突然停下了。

    車外圍著幾個下人,有推著輪椅的,有手中撐著油傘拿著披風的。楚王先下了車去,坐到了輪椅上,可他卻並沒有當即就走,而是回首看著九娘。

    九娘用裙擺掩著光裸的玉足,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曉該如何是好。小翠近了前去,先用披風將九娘裹了起來,然後將她背了起來。還未往前走,背上的人便突然消失了,竟是楚王將人接了過去。

    小小的低訝聲被九娘咽了回去,楚王將她放在膝上抱著,一手環著其腰,另一隻手特意在下擺處攏了攏,讓九娘整個人都被包裹在披風中,露不出分毫。

    九娘蜷縮在楚王懷裡也不敢動,一眾人緩緩前行。外面是斜風細雨,頭頂上是被撐起的油傘,小小的一方天地,似乎一瞬之間便只剩下了兩人。

    九娘臉頰貼在楚王用金線繡了花紋的衣襟之上,鼻息之間全是對方特有的氣味,是楚王慣用的薰香,寧靜而悠遠,聞起來特別舒服。

    不知怎的,她的臉竟有些隱隱發燙。

    怦怦怦怦,這是誰的心跳?

    九娘悄悄的自下方偷看了一眼楚王,從她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對方的下巴和掩在衣領下的喉結,她又看一眼自己伏著的位置。

    所以,應該是他的,而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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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5 18:43:14 |只看該作者
第97章

    到底不愧是楚王身邊服侍的人,對此時情形並沒有露出什麼異樣之色。九娘整個人都縮在披風裡,也就渾然當四周沒人。

    本是可以快點走的,可楚王坐著輪椅,懷中又多了一人,常順等人只能遷就著緩步前行。有下人冒著雨又送來兩把油傘,將周遭護了個嚴嚴實實,偌大一群人直往宅邸正中的位置而去。

    到了屋中,又是一陣忙亂。

    備熱水的,端薑湯的,等九娘沐了浴換上乾爽的衣裳和鞋襪走出來,屋中已經燃起了炭盆,冒著白煙的滾熱薑湯也擱在了小幾上。

    九娘坐在軟榻上,喝了一碗紅糖薑湯,頓時感覺一股熱氣從身體裡升了起來。

    人暖了起來,也疲乏了,暖洋洋的。九娘出來後沒見著楚王,便半靠在軟榻上讓小翠拿著熏籠給自己烘頭髮。雖是打了傘,發上多少還是淋了些雨,九娘方才沐浴之時,便連頭髮也一併洗了。

    一陣輪椅的滾動聲響起,楚王也出來了,他僅著了一身青色薄衫,衣領微敞,露出白皙結實的頸脖,墨黑的頭髮披散在身後及雙肩上,還往下滴著水珠,可見方才也是沐了浴。

    楚王來到九娘坐著的榻前,“你給本王擦髮。”

    九娘只得撐起綿軟的身子來,接過常順遞過來的棉帕子,一點點的順著給楚王擦著濕髮。

    纖細的少女半蜷著腿坐在軟榻上,需挺直背脊方能夠到身前男子的高度。九娘給楚王擦著背後的濕髮,從她的這個角度可以清晰看到楚王平直雙肩與結實的背脊,不知何時本來略顯薄弱的少年,已經成長為一個還算健壯的男子。

    這幾年來,九娘感覺自己變化並不大,身高長得一點都不喜人,不過只長高了兩寸。上輩子九娘也差不多就是這麼個高度,所以她覺得自己不會再長了。倒是身段玲瓏了許多,九娘不禁垂眼望瞭望有些起伏的胸前,想著自己這輩子應該不會還是那麼‘單薄’吧。余大娘調養的手藝不錯,回去後可要好好的賞她。

    對比楚王,九娘的這點變化實在是令人難以啟齒。

    她一面給楚王擦著髮,一面看著那薄薄衣衫可以明顯看出的結實肌理,有一種想拿著手去戳一戳的衝動,所幸這種衝動被她遏制住了。九娘伸手摸了摸楚王的頭髮,感覺已經有五六成乾了,便將帕子丟給小翠,從她手中接過熏籠。

    楚王端坐在輪椅上,九娘用這種姿勢為他烘發,是會極為累的,因為需要一直要用手平托著重量不輕的熏籠。楚王瞥了她一眼,叫過常順,之後在常順的幫助下去了九娘所坐的軟榻上躺了下來,頭枕放在九娘的腿上。

    這種親密的姿勢?

    若是可以,九娘簡直想把他推開,那麼多下人可以用,她不過裝裝​​樣子,他還真就厚顏無恥的接下了。死常大壯真沒有眼色,就不會善解人意一些? !

    腹誹無人能聽見。

    九娘抽搐著嘴角,將楚王的長發攏了上來,墨黑而潤濕的長髮披散了大半軟榻,小翠體貼的將熏籠幫九娘放好,九娘便將楚王的頭髮分成一束一束的,放在熏籠上烘著。

    常順去拿被子了,九娘感受到腿上的重量,心中有些忿忿,可是敢怒不敢言。看著那潤濕的黑髮,她目光一閃,伸出手去隨意的扒拉著。

    只有小翠看見九娘在做什麼,她狀似隨意,實則將楚王濕潤的長發盤成一團捲曲狀放在熏籠上。有經驗的人應該都能知曉,這種形狀烘出來的頭髮,最後只會變成彎曲狀,除非再洗過,才能重新直順。

    九娘想像著楚王滿頭捲髮的模樣,笑得有些惡劣,小翠一個勁兒的給她使眼色,她就渾然當做沒看到。常順拿來薄綢被為楚王蓋上,楚王自躺在九娘腿上後,一直是閉目的狀態,像似睡著了又似乎沒有睡著。

    室中一片靜謐,寧靜而悠遠的香氣在空氣中飄蕩沉浮。

    這種楚王獨有的氣味,在其沐浴後越發顯得明顯,九娘嗅了嗅,覺得這個味道並不讓她討厭,要知道她可是從來不喜薰香這一套的。

    九娘閒閒的把玩著楚王的頭髮,楚王的頭髮長得極好,像似一匹最上等的黑色綢緞,髮絲黑亮且纖長,又有一種不同於尋常女兒家頭髮的堅韌感。

    閉著目的楚王睫毛纖長而捲翹,濃密得像把小刷子,挺直的鼻樑,狹長的目闔著,平日里總是半抿的唇,此時柔和下來,竟有一種光澤的柔潤感。九娘一直知曉楚王皮囊很好,此刻近距離的看去更是晃眼。皮膚白皙而富有光澤,就像似最上等的漢白玉石,不同女兒家的嬌嫩,多了一種隱藏在深處的堅硬感。

    九娘玩了一會兒楚王的頭髮,便沒有再去玩了。她雖是想看楚王滿頭捲髮的場景,卻並不打算沒事去觸怒他。

    頭髮已經烘乾了,小翠端走熏籠,常順遞過來一把犀角梳,九娘只能繼續任勞任怨的繼續給楚王梳髮。怕扯疼了他,所以她的動作極輕,幸好楚王髮質不錯,也沒有打結,很快便梳好了。

    望著披散了大半張軟榻的黑亮長發,九娘摸了又摸,感覺有些愛不釋手,不禁捧了一捧起來,磨蹭了幾下,又放在鼻下嗅了嗅。嗅完,才發現自己的孟浪之舉,她僵著臉盡量讓自己顯得正經隨意,伸手將楚王腰間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給他蓋好,才打消了心中的窘意。

    楚王呼吸平緩,看樣子是睡著了,九娘也沒敢動,便就著這個姿勢靠在牆壁上。小翠怕她這樣坐久了會累,在她身後塞了一個軟墊子。

    溫暖、舒適,整個人都懶洋洋的,別說楚王了,九娘也不禁泛起幾分​​睏意來。

    她打了一個哈欠,不自覺中也睡著了。

    待九娘再度醒來之時,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一片溫暖之中,鼻息之前全是那種獨有的味道。九娘動了一下,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此時被人抱著,身上蓋著柔弱的被褥,整個人被人​​以一種包圍之勢的抱著,小小的一方天地,安靜而又溫暖。九娘抬頭看了看,剛好看見正好略帶了一些鬍渣的下巴和緊閉的雙目,鼻尖頂著楚王結實的胸膛上,九娘感覺整個人都燃了起來。

    她明明是坐著的,怎麼就和楚王睡到了一處去?

    九娘再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知曉自己是女兒家,哪能就這麼和男子睡到一處去,即使什麼都沒幹。她輕微的又動了幾下,楚王仍不見動靜。

    怎麼辦?她是該繼續裝睡,還是該出聲讓他起開?

    糾結了好久,九娘決定還是繼續裝睡吧,一定要睡到楚王起身後離開,她才能醒。

    對,就是這樣。

    九娘再度闔上雙目,心中亂亂的,卻是怎麼也睡不著。忽然,她感覺到楚王動了一下,趕忙裝出一副熟睡的樣子來。

    身邊的人似乎坐了起來,九娘感覺有人在看自己,朦朧間感覺眼前驀地一暗,有什麼東西罩了過來……

    粉嫩的櫻唇被人含住,九娘大腦頓時炸得一片白。

    流氓、登徒子,這是九娘下意識的想法,緊接著她便反應過來這個流氓是楚王。

    她這到底算不算是自己把自己給坑了?她是繼續裝睡呢還是繼續裝睡呢還是繼續裝睡!

    九娘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沉默下去,嚶嚀了一聲,又動了一下,睜開雙眼,提醒楚王自己已經醒來,這種不當的行為應該停止。

    可楚王卻是渾然不知的模樣,吻得更深了,甚至側過身來,將九娘整個人都鉗進了懷裡,覆於玉頸後大掌微微使力,連躲避的機會都不給她。

    九娘這會兒都想哭了,卻已是顧不上了,整個人都暈陶陶的,沉淪在一片熾熱之中。九娘並不是雛兒,這種事情也不是沒經歷過,可王四郎待人素來溫柔,即使在親吻之事上也是極為溫柔的,哪會像楚王這樣如此霸道,恨不得將人整個都吞了進去。

    她又急又暈,忍不住便哭了出來,楚王感覺到臉頰沾了濕潤,方才身子一僵停了下來。他緊繃著臉看著身下哭得可憐巴巴的人兒,九娘的哭是沒有聲音的,頂多就是鼻尖有點紅。整個小臉兒都是紅彤彤的,玉頸也一片嫣紅,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悶的。

    楚王清了清喉嚨,伸手去抹她臉頰上的淚水,“哭什麼。”嗓音低啞帶著一絲惑人的磁性。

    她被欺負了,難道還不能哭? !面上卻是可憐兮兮的道:“咱們這樣是不對的……”說完,還又哽咽了一聲。

    在楚王的思想裡,從來沒有什麼是對與不對,只有想與不想。可是看著她哭得可憐的模樣,想著她還小,都還未及笄,不禁有些心軟。

    “你以後會是本王的王妃。”

    這樣就算是解釋了?意思就是以後咱們一定會大婚,所以這樣也是沒什麼的? !

    這到底是什麼道理啊? !

    大齊民風開放,男女之間大防並不嚴謹,男女在未婚之間鬧出點什麼來,只要不是放在明面上來,幾乎沒有人會說什麼。甚至有權勢的公主貴女們養幾個面首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九娘上輩子便知曉有幾個公主的公主府裡都養了面首,只要不鬧到明面上來,其實這種事真的算不了什麼。

    可這也不是他欺負她的理由啊!

    “可我現在還不是,咱們還沒……”

    “現在不是,以後也會是。”

    楚王霸道地打斷九娘的話,他自是看出了九娘的不願,這讓他心中不禁生出幾分不悅來。他知曉自己這種行舉有點不適合,但他也不是沒有分寸的,他本是見她裝睡想逗弄一下她,哪知道卻弄巧成拙了。他坐直起身,將九娘拉進自己懷裡,拇指磨蹭了一下她被吻得有些紅腫的櫻唇,好艱難的才移開視線。

    “以後本王會注意的,不准再哭。”

    好伐,這就算是道歉了?只是楚王能說出這種類似道歉的話語,已經讓九娘十分驚訝了,要知道這傢伙可是從來不知道錯為何物。

    九娘也不可能緊抓著這點不丟,難不成楚王親她一下,她還能不依不饒了,只能做得無事樣用手去抹臉上的淚水。

    室中除了兩人,常順和小翠兩個俱都不在,九娘將自己收拾好,便避嫌似的去了榻邊坐下,楚王面色僵硬的瞥了她一眼,方出聲叫人。

    常順應聲走了進來,半垂的眼中隱隱有抹異色,他就在外間候著,自是聽見方才室中隱隱傳來的女子哭聲。這會兒見九娘眼睛紅紅的模樣,面帶紅霞,往常粉嫩的櫻唇此時通紅腫脹,他就算是個沒根的人,也知曉方才發生了什麼。

    殿下越來越孟浪了,要知道九娘子還未及笄呢。

    只是這話常順卻是不敢說的,主子從來有主意,一個奴婢自是不敢質疑的。

    室中的氣氛十分怪異,連端著水盆進來服侍九娘洗漱的小翠都感覺到了,常順的腦袋恨不得扎進褲襠裡,小翠也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九娘側首望了一眼,便看見坐在輪椅中楚王滿臉冰寒之色。

    即使滿臉冰冷,楚王也是極為好看的,緞子似的及腰長發鬆散的披在身後以及肩上,其間又有幾縷長發微微彎曲,垂了下來,讓其少了幾分冷硬,多了幾分魅惑。

    九娘不禁憶起方才那會兒兩人貼得那麼近,他微微有些急促的鼻息炙熱而滾燙,噴灑在她臉上頸上,燙得人發懵。九娘的臉頓時又紅了起來,小翠疑惑的瞄了她一眼,趕忙將手裡的帕子遞了過去。

    九娘埋首在帕子裡,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洗漱完,小翠又拿了梳子與九娘梳髮,小翠的手巧,不過幾下便將九娘的頭髮弄整齊了。

    收拾完,九娘見外面天色已經擦黑,便想回安國公府去。

    她輕聲吩咐小翠去備車,楚王的臉色更加不好了。

    見此,九娘不禁有些揣揣,她在楚王面前弱勢慣了,自是不想惹惱這個大爺,於是便走到楚王身前去,動作小小的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楚王沒有理她,看都沒看她一眼。

    九娘心裡有些發悶,她被他欺負了,他反倒氣上了,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啊!

    可是兩輩子的經驗都告訴九娘,跟眼前這個大爺相處是不能講道理的,只能順著毛摸。於是她又靠近了一些,在輪椅前蹲了下來,可憐兮兮的拽了拽楚王的衣袖。

    “表哥,我得回家去了,呃,外面天都黑了。”

    水漾的大眼滿是怯弱之色,楚王又不是瞎子,早就注意到她方才的行舉,這會兒心中那股悶氣兒也消了。

    他垂下眼簾,看著她,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本王不喜你哭。”

    “以後我再也不哭了。”

    她又不是閒的沒事找事,眼淚多得沒處流,哭是示弱的表現,上輩子哪怕再難,九娘也從來都是眼淚往肚子裡吞。這輩子倒是活回去了,甭管是做戲還是其他,九娘突然發現自己在楚王面前哭得次數不少。

    好吧,不是不少,是極多。

    這種認知讓九娘有些震撼,也因此她眼簾下意識的垂了下來,掩住眼中的複雜。

    楚王見她不言,只當她是感覺委屈了,想著自己確實有些霸道,便安撫似的順了順她臉頰垂著碎發。

    “本王讓人送你回去,這兩日可能會有些忙,過兩日再接你過來。”

    九娘嗯了一聲應下。

    不多時,小翠回來稟報外面已經安排好,九娘又和楚王道了聲別,方才離去。

    雨已經停了,馬車平緩前行,絲毫不見顛簸。

    九娘坐在車中,很是有些沉默。

    忽然,她開口道:“小翠,你哭過嗎?”

    小翠愣了一愣,遲疑道:“自是哭過的,娘子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只是有些好奇人哭的時候,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心情。”

    小翠沉默了一瞬,眼中閃過一抹類似回憶的複雜神色,良久良久,才回答:“奴婢出身在一個很貧窮的小山村里,家裡的兄弟姐妹很多,小時候的記憶是永遠都吃不飽肚子… …餓狠了,想哭,被凍狠了,也想哭,為了一口吃食,總是在大人面前撒潑哭泣打滾,有時候會得償所願,有時候換來的只會是失望……”

    “開始懂事後會埋怨家裡,為什麼家里永遠吃不飽穿不暖,每日干不完的活兒,卻依舊是那麼的窮,感覺天都是黑的。那時候還不懂什麼叫做絕望,卻已經體會到絕望的滋味……”小翠笑了一聲,聲音低沉下來,“其實小孩子哪裡懂得世上還會有更恐怖的事情,一場大水,爹死了,娘剩了半條命,小三被水沖走了,小四得病也沒了,家中只剩下娘大哥和我……”

    “……一家三口跟著逃荒的人群往外走,尋找一條活路,沒有吃的沒有乾淨的水喝,到處都是痛哭聲和嚎號聲,每天都有人死去……為了一口吃的,大哥被人打死,娘一口氣上不來也死了,最後只剩下我一個……那會兒已經沒有眼淚可流了,因為哭過太多太多,知道怎麼哭也沒用,老天不會因為你可憐你哭,便給你一口吃的讓你活命……”

    所以她才會在有人來災民裡頭挑人的時候,毫不猶豫抱著對方的腿不丟手。事實證明她選擇是對的,雖然訓練很苦很累,甚至不小心還會丟了命,可她能吃飽能穿暖,即使要了命又何妨,反正她這條命是撿回來的。

    身邊的同伴一個個離開,有的死了,有的隱身在各個地方為主子辦事。她很幸運,被挑來服侍娘子,跟著九娘越久,小翠越覺得自己的幸運。只要她好好侍候娘子,想必以後的日子不會差,至少能混個壽終正寢,她的願望並不大,知道什麼叫做知足。

    “對不起,我不知……”

    九娘沒料到小翠的身世會如此淒慘,眼前這個少女面容極為普通,卻隱隱含著堅毅。能從那種境地活下來,想必都有過人之處。不過也是可以想像的,楚王用人從來嚴格,沒有過人之處又怎麼可能來到她的身邊。

    九娘兩輩子都沒有接觸過類似小翠這種人,身邊的婢女來來去去,她從來想不起也不會去問對方以往的身世如何。此時因突發奇想的一問,沒想到會知道這麼多。

    突然發現,與小翠相比,自己還算得上是挺幸運的。至少沒有經歷過她所遭遇的一切,至少沒有吃不過飽肚子過,哪怕在伶院的那些日子再難,一口吃食也是有的。

    上輩子的九娘也曾陷入自艾自憐過,覺得命運待自己不公,後來發現怎麼埋怨都是做無用功,想要什麼還得自己去掙,便拋棄了那種無用的情緒,學會了打落牙齒和血吞,學會了用虛假的面孔去遮掩一切。

    因為不公的命運,因為命運的苛責,上輩子九娘不管外在是如何表現的,內裡實際卻是尖銳得像只刺蝟。經過了一世沉浮,她見過太多遇見過太多,心性到底慢慢沉靜下來,與之前有了些改變。

    尤其重活一世,境遇的不同與時間的沉澱,讓她的心境也獲得了一種昇華。心態可以改變面相,與上輩子眉眼都是尖銳之色的九娘相比,這輩子她的面相卻是平和了太多。

    “娘子不用覺得歉意,不管怎麼說奴婢總算是熬了過來,如今跟著娘子,日子過得是以往想像不到的好。其實想想,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好過歹過都是一天,所以更加不會哭了。”

    小翠滿臉都是灑然之色,可見能有這種開朗的想法,其心境是極為不錯的。

    忽然,她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娘子問奴婢話,奴婢倒是去扯些其他的了,奴婢沒什麼大學識,不過只認得幾個字,說出來的道理和舉出來的例子可能有些不符,不過奴婢也是知道能有一個人讓你對著哭,也是不錯,最可怕的就是想哭,卻沒有可以哭的對象。”

    比如她。

    小翠的聲音低沉了下來。

    其實何嘗不是這個道理,對於她們這樣的人來講,哭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就宛如那幾歲幼童,當著大人的面鬧騰哭泣,不外乎想讓對方心軟,想讓對方心疼然後妥協。也許含著目的,但何嘗不是一種肆意,因為知道對方會心軟,會讓自己得償所願,所以才會哭。

    那麼她當著楚王哭,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呢?

    若說是被欺負了,著實有些假,經歷了那麼多,九娘的心態不至於如此脆弱。是因為知曉他會對她心軟,讓她目的得逞嗎?

    “……本王不喜你哭……”

    他為何會不喜她哭,是因為心疼嗎?

    楚王會心疼,這著實是一件讓九娘十分震驚的事情。

    ……

    不自覺中,已經到了安國公府。

    馬車停了下來,小翠率先跳了下去,在大奎的幫助下,放下車凳,之後又去攙扶九娘下車。

    素來沉默的大奎站在一旁,看著那個正在忙碌的嬌小身影,想著自己方才聽到的一切,沉靜的眼中翻騰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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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5 18:43:30 |只看該作者
第98章

    褪去了夾衣,換上了春衫,轉眼間進入四月,天氣也漸漸的熱了起來。

    這期間,國子監又進行了一次旬考,九娘和程雯婧的成績與以往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倒是阮靈兒著實讓人刮目相看,考了個甲等。

    這是阮靈兒入國子監以來,所考的第一個甲等,現如今阮靈兒的父親阮成茂多少也會關心下這個女兒,對比大女兒的優異成績,小女兒阮孟玲的成績著實慘不忍睹,為此阮孟玲與徐氏沒少受阮成茂的斥責。

    這母女二人自是嫉恨在心,只是有前車之鑑,明面上也是不敢有太大的動作,當然背地裡少不了譏酸兩句或者使個什麼小絆子。阮靈兒今非昔比,有九娘和程雯婧的熏陶,又有阮成茂的撐腰,日子倒是並不難過。

    這日,徐氏回到娘家。

    前右僕射徐免告老之後,並未還鄉,徐府仍是安在長安。徐免只有徐氏這麼一個女兒,家鄉里也沒什麼親人了,承元帝也是知道這些的,所以徐免告老之後,便在長安城內賞賜其一處宅邸,供其頤養天年。

    徐氏見到母親徐老夫人後,便開始痛訴起來,所言自是說阮靈兒有多麼的礙眼,阮成茂如今翅膀硬了,對她也不若往日體貼,為了一個前面所生的阮靈兒,沒少對自己和女兒橫眉以對。

    徐老夫人如今已是花甲之年,滿頭白髮,多年的養尊處優與單純閒適的環境讓其面容顯得格外和藹。聽聞女兒的痛訴後,她不禁皺起眉頭來,倒不覺得女婿有什麼不對,只是覺得女兒如今越發不像話了。

    “成茂為何會如此,難道你不知曉?若不是你早年太過,他又何必事後補救。朝堂上環境複雜,他為官也艱難,你沒替他掃去後顧之憂,倒是給其找了不少麻煩。我早說了你這樣不行,不過是個丫頭罷了,即使礙眼又能礙你幾年,到時候一副嫁妝將其嫁了,得利的不也是你和麒兒麟兒?還有玲娘你也得管管了,年紀也不小了,如此驕縱任性,以後如何說親事。欺負長姐,她倒是一時爽快了,壞的還不是自己的名聲!”

    麟兒便是徐氏所出的幼子,全名阮俊麟,今年八歲,乃是徐氏所出第二子。當年阮成茂有感岳父提攜之恩,承諾徐氏若是誕下男嗣,長子從徐姓,也算是繼承了徐家的香火,所以徐氏的長子徐俊麒從小便養在徐家,承歡徐免老兩口膝下。

    徐免見女婿如此識趣,自是對其更為照顧,且徐家子嗣單薄,好不容易有個繼承香火的,哪怕是外孫,即是姓徐,就是徐家的孩子,所以從小將徐俊麒帶在身邊悉心教養。徐俊麒今年十一歲,自幼懂事聽話,比起徐氏所養的一兒一女倒是不知好到了哪裡去。

    徐老夫人清楚女兒的性格,可他們老兩口晚年得一女,自是從小嬌慣,養成這樣的性格也是自家做的孽,所以每每不厭其煩的勸導徐氏。只是徐氏早年還能聽得進去,隨著年紀增長當家做主慣了,漸漸便聽不進去老母的話了。

    此時聽到母親如此向著他人,徐氏頓時炸了,“什麼長姐,我家玲娘才沒有那種長姐,不過是個下賤胚子罷了。”

    徐老夫人頓時感覺腦袋疼,不禁斥道:“既然你聽不進去為娘所說的話,你回家裡來作甚,你就使勁去和成茂鬧去,鬧得他改明兒納兩個妾進門,看你如何是好。”

    “他敢?”徐氏尖叫一聲。

    徐老夫人瞥她一眼,“他有什麼不敢的,你爹如今早就退了下來,早年培養的一些人脈關係盡皆交予成茂之手,這幾年咱們徐家之所以能在長安立足,靠得可是成茂的勢。你以為還是以前,你爹你娘一大半年紀了,還能活幾年?能讓你靠一輩子不成!成茂知恩,所以素來敬重你,這麼多年了也不見往府裡進什麼人,可人家敬重你,你也得像話,你瞧瞧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成日里鬧得闔家不得安寧,等哪一天把好日子給鬧沒了​​,有得你哭!”

    徐老夫人自是恐嚇徐氏的,徐免為官幾十年從來謹慎小心,即使是對女婿,也是從來留一手的。可這徐氏從來是個驕縱的性子,不嚇嚇她,她又怎麼知道有所收斂。

    徐氏果然被嚇住了,想著之前阮成茂對自己的呵護體貼,又想他這幾年來的變化,不免會覺得是不是爹不若往年,他用不上家裡了,所以才會硬氣起來。且阮成茂素來對她不錯,兩人感情也是極好的,她自是捨不得將夫君推出去。

    “那娘你說女兒該如何是好,女兒什麼都能忍,唯獨看到那賤丫頭就是忍不下去。”徐氏噙著淚花,哭訴道。

    其實徐老夫人又怎麼不懂女兒的心思呢,那阮靈兒的存在無不在提醒徐氏自己不過是個續弦,自己不過是個搶了人夫君的,說是眼中釘肉中刺也不為過,一日不拔下來,她便一日不得安身。當年徐老夫人便覺得女兒如此做太不厚道,可是拗不過徐氏的磨,且徐免也有自己的打算,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其去。

    孽早已做下了,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徐老夫人一大把年紀,別無所求,不過是求老頭子好孫兒好女兒一家子都好罷了。為徐氏這個獨女操心了這麼多年,徐老夫人也不忍扔下她不管,且真不想出個辦法來解決這事,徐老夫人也怕徐氏自己私下里胡亂為之,反而容易鑄成大錯。

    她皺著花白的眉頭,想了片刻,道:“你也別著急,她不是馬上就要及笄了嗎,這個年紀也該是說親的時候了,給她定一門婚事,早早將她嫁出去便罷。如此一來你即能眼不見心不煩,外面也好交代過去。”

    徐氏想了想,也覺得母親所說這個辦法還是不錯的,便點頭應下了。

    親事也分很多種,面甜心苦者有,外面榮華內裡糠糟者比比皆是,她要是不在裡面做點什麼,怎麼對得起這陣子自己和女兒在阮府那裡受的委屈!

    *

    提起婚事,最近朝堂之上也因這‘婚事’之事甚不平靜。

    無他,皆因趙王等人的年紀俱是不小了,也該是時候大婚了。

    繼太子大婚以來,關於趙王幾人的婚事便一直被屢屢提起,有不少官員上奏納諫此事,可承元帝的態度卻一直是迴避的狀態。

    本以為以承元帝的秉性來說,此番他的態度已經足夠明顯了,承元帝不同於先帝,一直算是一個比較強勢的皇帝,若是下面人懂事,此事短時間不宜再提。哪知也不知是哪兒出了問題,朝臣們似乎和承元帝槓上了,每日大朝會都會有官員提起此事,直至如今越演越烈,在朝堂之上引起軒然大波。

    承元帝藉故發作了幾個朝臣,依舊沒壓下來,朝堂局勢日漸緊張。

    其實也是可以想像的到的,趙王幾人的年紀俱是不小了。按照慣例,皇子一般在十七八歲便需定下婚事,在加冠禮之前怎麼也要大婚。可如今趙王已經二十有一,成王也二十了,齊王十九,幾人的婚事至今遙遙無期,也因此才會惹來眾多非議。當然暗裡有人推波助瀾,也是可以想像的到的。

    趙王等人急,蕭皇后和劉貴妃也​​急,其下所屬派系的官員自是不必說,也有許多關心江山社稷的朝臣,因此匯成了一片洪流。

    楚王府

    書房內,楚王坐於書案之後,刑部尚書胡應榮立於下首處。他四十多歲的模樣,瘦長臉,額頭上的皺紋與法令紋深刻,一看就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甚為嚴肅之人。

    事實也確實如此,胡應榮為官多年,眾人皆知一板一眼的性格,倒是平日里辦事甚是認真,也頗懂變通之法,並不若表面所表現的那般僵化古板。楚王府建府以來,他便一直身兼王府長史一職,將楚王府外務打理的井井有條,對楚王甚是忠心耿耿,平日里偶爾也身兼楚王智囊。

    不過楚王此人素來心思深沉,對事對物皆有自己的主意,與這位殿下相處甚久,胡應榮也知曉楚王乃是一個有大智慧之人。

    書房中一片靜謐。

    方才胡應榮提起之前朝堂關於幾位皇子婚事一事,對這件事情,楚王一系的態度一直是置身事外的,不參與也不干涉。只是胡應榮覺得此時不應該是這種態度,畢竟皇子大婚與楚王也有利,何不就此一併就之。

    楚王年紀雖不大,但在屬下們面前素有威嚴,胡應榮說完之後,便雙手抱拳立於下處,等待楚王的答復。可楚王一直不言,室中氣氛漸漸凝滯,胡應榮偌大一把年紀,見識過的場面也都不小,此時也激了一頭的冷汗出來。

    “不知殿下認為?”胡應榮再度打破沉寂。

    楚王靠坐在輪椅上,修長的食指點了點身前書案,沉吟道:“此事我們不宜牽扯在內,不過——”

    胡應榮抬起頭來,緊緊的盯著楚王,眼中異光閃爍。

    “咱們可以給他加一把火。”

    “這——”胡應榮沉吟後,又有疑慮:“那殿下的意思是——”

    頓了頓,他又道:“此事其實與幾位皇子殿下都有利,若是殿下有意,尋一方有力的妻族乃是重中之重……”

    剩下的話語,在楚王晦暗的眼色中,漸漸消彌。

    胡應榮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屬下妄然了。”

    對於楚王此人,胡應榮一直是深感佩服的,楚王勢力有多大,作為心腹的胡應榮十分清楚,且這些還都是明面上的,至於暗處,以這幾年胡應榮的觀察得知,暗裡的勢力也同樣不小。要知道楚王不過建府幾載,比不得趙王,也比不得成王,可卻能與兩係人馬分庭相抗,不敗下風。

    在胡應榮來看,楚王是最適合作為下一任儲君的人選,可朝堂局勢詭異,這種事是萬萬不能訴之於口的,甚至連想都不能想。

    可在朝為官者,誰人不垂涎從龍之功呢,先不提楚王的腿有問題,且他本人也一直沒表現出來有那種想法,胡應榮的種種想法只能潛藏在心。只是觀察得久了,胡應榮也能看出些許來,畢竟作為心腹,楚王行舉的軌跡也是有跡可循的。

    秘密壓抑久了,他總是會忍不住去試探一二,只可惜楚王從來不接他的茬。

    至於你說楚王腿疾的問題,胡應榮與楚王相處甚多,從未在他身上看出因為殘疾而顯出的頹廢感來,似乎一直處之泰然。這種態度是曖昧的,宮廷及朝堂之上許多事都不能看表面,暗裡機鋒太多,很多事情都並不如表面上所呈現的那樣,胡應榮也是懂得這個道理的。

    也許楚王的腿並沒有大家想像的那般嚴重,這是胡應榮的猜測。其實不光他一人,暗裡也有許多人猜測,只是這種猜測卻是不適合拿到表面來說。

    楚王晦暗的看了他一眼,“你即明白就好,本王的事,自有主張!”

    “是。”

    “此事交由你去辦,於外我們是中立態度,不參與不干涉。可他們既然這般急躁,就給他們加一把火又何妨。”

    楚王話中的意思甚多,胡應榮默默在心中來回的默念斟酌。面上卻是立即應了下來,在楚王揮手後,退了下去。

    待胡應榮退下以後,一直站在一旁的常順出聲了。

    “殿下,胡長史恐怕有所懷疑了。”常順是針對方才胡應榮的試探之言。

    楚王叩了叩案幾,“他能懷疑,也說明他不笨。對了,那邊的事辦得如何?”

    “已經查到那毒女的下落,只是此人素來機敏狡詐,甚是懂得隱匿​​之道,暫時還未抓住對方,不過長豐等人已經順著線摸了過去,想必不日便能成。”

    “讓他們速度些,拿到人後立即送來長安。”

    楚王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大腿,雖他此時還是以殘廢之態顯露人前為宜,可若是此事辦成,也能放下一樁心事。

    “是。”

    *

    這日,承元帝下了朝來。

    回紫宸殿的一路上,他面容緊繃,嘴唇緊緊的抿著,嘴角下拉,滿身都是壓抑到極致的怒氣。

    進了紫宸殿,去了龍案後坐下,有內侍端奉茶上來。阮榮海站在其右側下方不遠處,腦袋恨不得扎進褲襠裡,殿中一片壓抑的氣氛,是個人都知曉承元帝怒了,且怒得不輕。

    於江山社稷,承元帝算得上是一個明君,但從性格上而言,他脾氣怪異且暴戾。在其身邊侍候,一個不小心丟了命是常事,所以今日紫宸殿服侍的奴婢們,個個都是繃緊了弦,生怕一個不小心被拖下去杖斃了。

    這段時間裡,紫宸殿屢屢有被拖出去杖斃的內侍宮人,致使所有人都是緊繃著頭皮做人。

    一聲茶盞砸在地上的碎裂之聲響起,殿中一干服侍的內侍俱都跪了下來,包括阮榮海。

    “他們竟然敢逼朕,竟然敢……”

    承元帝砸了茶盞且不算,龍案上一應物事也被掃落在地,劈裡啪啦一片碎響。良久,他目中攝出一陣幾欲噬人的目光,“都給朕滾下去!”

    一眾內侍俱都垂頭含胸的退了下去,額上是一片冷汗,慶幸又躲過一劫。這裡頭並不包括阮榮海,作為承元帝的貼身內侍,所有人都能退,唯獨他不能,即使這會兒他也是想‘滾’的。

    他屏息靜氣立在一旁,爭取自己不要惹來承元帝的注意,以他今時今日在承元帝身邊的地位,被遷怒喪命倒不至於,但沒人想挑戰自己性命的極限。

    只可惜今日他所打的主意落空了,承元帝銳利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阮榮海你說,他們到底想做什麼,朕如今還沒死呢,竟然如此逼朕!”

    阮榮海心中連連叫苦,面上卻是一片小心謹慎:“也許,也許可能是幾位殿下都有些急了。”他說得極為含糊,但話音裡的意思也是可以聽得出來的。

    現如今稍微有點明眼的人,都知曉如今朝堂之上局勢有些詭異,鬧這麼大,若說背後無人肯定不可能。

    至於是誰,不言而喻,定是那幾個都急於想大婚的皇子了。

    按理說,皇子大婚乃是常事,畢竟倫理綱常,到了年紀想成親,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可這其中摻雜著太子,摻雜著承元帝隱晦的心思,就有些讓人忌諱莫深了。

    阮榮海十分不想攙和進這種事來,可承元帝問了,他又沒膽不說,只能含糊其辭的說上一兩句。

    換著一般人,還能裝個糊塗,可他在承元帝身邊服侍已久,對一些隱晦之事都是有所了解的。說與不說,怎麼說,說實話還是說假話,都是一門學問。而阮榮海很顯然是決定說實話了,畢竟承元帝才是他的主子,他可不想觸怒對方。

    “連你都看得出來,他們這是當朕死了!”

    阮榮海跪了下來,“陛下萬萬不當此講,陛下龍體康泰,必能萬歲萬歲萬萬歲。”

    馬屁拍得有點太過明顯,不過有人受之就挺好了,是人都不想死,又何況是身為九五之尊的承元帝。

    承元帝面容和緩下來,不知想到什麼了,轉瞬間又染上一片厲色,“太子妃實在是不爭氣,嫁進來也有半年之久了,竟然依舊不見動靜。”

    若是早早有了動靜,他又何苦一力抗衡著整個朝堂,可他冒不起這個險,不到萬不得已,承元帝不想放棄太子,也不能放棄。

    他閉了閉眼,深深的吸了口氣,“太醫院那邊怎麼說?”

    阮榮海面容一僵,垂下頭,小聲道:“幾位太醫說太子妃身體並無問題,可能是時機不成熟吧。”

    那就是說之所以懷不上全是太子的緣故了? !

    又是一物砸了下來,在地面上碎裂開來,阮榮海一縮脖子,頭扎得更低了。

    “胡太醫不是說照著那方子吃藥,便能成。如今折騰的我兒太子虛弱不堪,卻依舊沒甚效用,要他何用!”

    倒霉的胡太醫,又被遷怒了。不過這胡太醫自從幫太子‘調養’身子以後,便屢屢被遷怒,及至至今能依舊活命,實屬運氣甚好。

    其實也不能算是運氣吧,胡太醫在太醫院的資格老,醫術高,太子的身子一直為他所調養,承元帝就算再怒,一時之間也捨不得殺他。不過看如今這情勢,真不知胡太醫能堅持多久。

    “胡太醫說太子殿下的身子,如今也被調養差不多了,按理說、按理說是能懷上的……”阮榮海聲如蚊吟。

    他低垂著頭,聽著上首處傳來的來回踱步聲,這腳步聲且急且重,足以證明承元帝內心深處的急躁。

    這些日子以來,承元帝的脾氣日漸暴戾,早年還能自製,自太子大婚之後,便逐漸失去了應有的鎮定和冷靜。其實怎麼能夠冷靜呢,猶豫了那麼久,承元帝此番已經破釜沉舟了,可事實證明這破釜沉舟的效果並不佳。

    “送入東宮的那批人,太子可有收用?”腳步微一停頓,承元帝問道。

    阮榮海搖了搖頭,“無,太子殿下本就無意,太子妃、太子妃……”

    “太子妃怎麼了?”

    阮榮海猛地垂下頭來,“太子妃因此鬧騰​​了兩次……”

    “王家養得好女兒,自己不中用,倒是妒上了。傳朕的話,太子妃——”

    話語說到半途,承元帝不知想到什麼,又打住了。

    “罷了罷了,元章的身子本就不好,如今還是不宜給他生事。這王嫣兒實在是選錯了,看來朕得想想辦法,給太子另立一側妃,如此才能名正言順,也免得她生事……”

    可承元帝也清楚此事的為難,朝堂之上本就因幾位皇子大婚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這種風頭浪尖之上,再給太子立側妃,恐會引起更大的爭議。承元帝一向專斷獨行,可他也是有顧忌的,他需考慮江山社稷之穩,還得考慮不將太子再度推到風頭浪尖處,實在是為難。

    略微沉吟片刻後,承元帝抿了抿薄唇,心中漸漸有了主意。

    既然你們都那麼急,索性成全爾等,即使下了賜婚詔書,一時之間也不可能都完婚,左不過還能拖上一段時間。

    他又在心中斟酌片刻,才去了龍案之後坐下來。

    “去宣左僕射來。”

    *

    那次的事九娘在背後看到了孟嫦曦的影子,所以對此人一直是提防在心。

    哪知那事勘破之後,此人卻是一直再無動靜,甚至面上幾次和顏悅色來與九娘相交。可是九娘對此人忌諱甚深,又對她有些不感冒,所以面上一直是不冷不熱的,吃了幾次軟釘子後,孟嫦曦再不前來。

    漸漸的,太學院裡開始流傳孟嫦曦與蕭九娘不和之言。

    孟嫦曦人長得美,家世好,平日里待人溫和,人緣也極好,所以難免會有向著她的女學生,有意無意針對和孤立九娘。

    不過九娘也不是吃素的,明面上的針對俱都反擊了回去,至於孤立她從來不放在眼中,頗有些刀槍不入之勢,一時之間孟嫦曦倒是拿她沒什麼辦法。

    那事之後,蕭六娘蕭七娘幾人便沉寂下來,在學中甚是安分守己,也不敢來招惹九娘。至於蕭如所引起的軒然大波,因著時間的流逝,漸漸的倒也淡了下來。雖大家對其依舊厭惡,到底不會如同剛開始那樣激烈。

    其實世事無外乎如此,什麼東西都是經不起時間消彌的。名聲壞了,不好的影響只是潛藏在暗處,面上若是能不在乎,其實也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就好比九娘上輩子。

    蕭如頗有一種‘任憑風吹浪打,我自閑庭信步’之態,看得出來其心性也是極為好的。所以說柔弱什麼的都是假象,別看她總是哭哭啼啼一副極為可憐的模樣,若真是如表面上所表現的,估計早就承受不住去懸樑自盡了吧。

    程雯婧這幾日心情有些不好,九娘早就看在眼裡,卻是沒有開口詢問。

    畢竟心情這個東西,總是起起伏伏的,可持續了這麼久,可見是出了什麼事。

    這日,散了課,幾人結伴去飯堂用飯。

    其間九娘提起此事,程雯婧先是不答,之後自己也憋不住了,道出自己心情不好的原因。

    “你是說你許久沒見到你的四郎哥哥了?”九娘挑眉問道。

    程雯婧蔫蔫的,吃飯的動作都能看得出幾分有氣無力,“是啊。”

    阮靈兒忍俊不住:“這多大點事啊,前陣子剛旬考完,王大哥在國子學,功課歷來比其他幾院要重,肯定有很多事要忙,就為這個你成日里魂不守舍的,雯婧我真是服了你了。”

    “哪有,我知道他忙,可是去了國子學幾次,都沒見到他人,他的同硯說他這陣子也不知在忙什麼。”程雯婧堵著嘴抱怨著,又道:“好了好了,你們也別嘲笑我了,我知道我有些小題大做了,吃飯吃飯。”

    程雯婧表現的十分淡然,可九娘總覺得事情透露出一股詭異來。

    無他,王四郎這陣子確實沒怎麼出現,按理他對自己有那種心思,且一直鍥而不捨,應該不會如此的。

    倒不是說九娘自戀,而是她從其中品出了幾分詭異來。可是怎麼也想不出這詭異出在哪兒,不過王四郎能少來煩她,她也是挺高興的,便將此事暫且拋之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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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5 18:43:46 |只看該作者
第99章

    很快便到了阮靈兒及笄這日。

    阮靈兒乃是阮府正兒八經的嫡長女,即使徐氏再不待見,及笄這種大日子也是要好好辦一場的。尤其阮成茂特意交代過,且徐老夫人也一再叮囑她,想著內心深處的打算,徐氏到底是按下不耐操持起這場笄禮來。

    九娘和程雯婧作為阮靈兒最好的兩個朋友,被其邀請前來參加自己的笄禮,並在笄禮上擔任贊者與擯者。為此九娘和程雯婧兩人,提前好幾日補習了一下關於笄禮上一些規矩及注意事項。

    當日,阮府裡非常熱鬧,來了不少親戚家的女眷,甚至一些與阮家徐家交好的貴婦貴女們也紛紛到場。

    徐氏自是不忿,可此番代表的是阮家的臉面,只能大辦,不能小辦,只能往好里辦,不能出一點差錯,甭管內裡如何,至少面子上是要能過得去。所以整整一日,徐氏都是一臉笑容在前面操持著。

    笄禮的主人阮靈兒倒是比較悠閒,禮成之後,便去自己的院子里呆著了,九娘和程雯婧兩人陪著她。與九娘和程雯婧的不同,行完笄禮後的女子是要綰髻的,阮靈兒一頭烏髮俱束了起來,綰了一個凌雲髻,上面插有金簪髮飾,看起來分外不同,彷彿一夕之間便長大了。

    程雯婧非常羨慕,“及笄了真好,你看我梳來梳去都是這幾種髮式,好看些的首飾都沒法戴。我娘給我準備了許多金簪金釵金步搖什麼的,好看極了,說備著等我及笄以後給我用。”

    程雯婧和九娘的年紀要比阮靈兒小上一些,程雯婧的及笄大約是在年末,而九娘則是要到明年春天了。聽程雯婧如此說,看來程夫人早就在準備女兒的及笄了,其實也是可以想像的出來,笄禮畢竟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大禮之一

    九娘摸了摸自己頭上的包包,也是有些感嘆,倒沒有程雯婧如此激​​動。

    活了兩輩子,上輩子她也是及笄過,彼時她剛從伶院裡出來不久,僥倖冠了蕭姓,也有了排行,卻身陷爭鬥之中。作為嫡母的朝霞公主視她為眼中釘,又怎麼可能給她辦笄禮,安國公夫人礙於兒媳的顏面,也就裝作不知。她及笄當日,只是從安榮院送來了一根還算珍貴的發笄,其他卻是沒有的。

    想必這輩子定會有所不同,到時候她也會有一場盛大的笄禮。

    阮靈兒笑了笑,面上微微有些羞澀,“雯婧你別急,很快就輪到你了,還有九娘你也是。”

    “到時候我也邀你做擯者。”程雯婧笑著道。

    “好。”

    三個少女笑意融融,窗外一片風光正好。

    *

    國子監後花園中

    九娘懶懶的伸了一個懶腰,向四周望瞭望。

    此處頗為僻靜,平日里甚少有人涉足,是九娘無意之間發現的一個地方,尋常沒有課且陽光正好的時候,她便會來此曬曬太陽看看書。

    她本是和阮靈兒程雯婧約好在此處聚首的,可時間過去了許久,也沒見到兩人身影。九娘想了想,拍拍裙子上的草葉碎渣,站了起來。

    她下午只有一堂騎藝課,如今看時間也差不多是時候去了,九娘一面吹著和煦溫暖的春風,一面往國子監後方的馬場而去。

    這後花園中其實景緻不錯,草木蔥鬱,到處都是枝葉繁茂的大樹,唯獨就是奇花異卉少了些。不過也是可以想像的到的,此處也不是哪家的宅邸,奇花異草這種嬌弱的東西卻是並不適宜在此處種植的。

    九娘繞了小道,藉著林蔭緩步前行,突然聽到一個極為耳熟的聲音。

    這個聲音非常耳熟,是刻在九娘靈魂深處的,所以一聽便知曉是何人。

    竟然是蕭如。

    其間還夾雜了一個男聲,這個男聲也十分耳熟。九娘面色不禁有些凝重,也有些震驚,想了想,悄悄的摸了過去。

    “王大哥,謝謝你來陪我,我這會兒心情好多了。”蕭如半垂著玉頸道。

    她身前站著的正是王四郎,兩人離得很近,可見並不是第一次見面了。

    “可萬萬不當如此說,你看學中的學生們大多沒有歹意,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這番流言消退下來,你也不要多想,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才是。”

    “不管怎麼樣,還是謝謝王大哥了,若不是你……”蕭如頓了頓,道:“恐怕如兒是再也活不下去了,本就是艱難,還要背這麼一個黑鍋,被人所唾罵鄙夷,若不是你的安慰與鼓勵,我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麼說著,蕭如又小聲抽泣了起來。

    王四郎也是滿腹嘆息。

    他本對蕭如印像不好,那日偶遇她受傷,秉持著君子之禮,便送她去了醫館。哪知卻知曉了一些隱藏在暗處的事,原來這少女竟是給人背了黑鍋。她出身卑賤,又無依仗,只得任那嫡母嫡妹磋磨。本與九娘是一母同胞,卻因為外人的構陷,造成姐妹二人之間生了隔閡,九娘再不管她,她的處境也越發艱難。

    這番流言之始,本是那蕭六娘做下之事,可蕭家為了她的名聲,竟然讓這可憐的蕭如背了黑鍋。蕭如無依無靠,指著嫡母嫡妹過日子,也只得含冤吞下苦水。

    王四郎對其滿是憐憫之意,想著這些日子她屢屢有尋死之意,好不容易消停下來,今日竟又碰見了那無妄之輩,被人擠兌欺辱,哭著跑來了此處。

    “那種人總是少數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命是自個的,你總要對得起你自己。”

    蕭如點了點頭,抹了抹臉上眼淚,抬起頭望著王四郎,“謝謝王大哥的勸慰,我一定不會如那些人願的。你說的很對,命是自個的,我總要對得起阿娘還有姐姐。”

    本是嬌柔怯弱的小臉上,滿是自強不息的模樣,柔弱中帶著一抹堅強,著實惹人生憐。

    提起九娘,王四郎面露複雜之意,思索了一下後,道:“你也別擔心,我與九娘相熟,尋著機會定會幫你解釋一二。你倆一母同胞,哪有什麼解不開的結,若是她能原諒了你,有她的幫襯,你日後的日子也好過些許。”

    蕭如面上露出一絲勉強,猶豫道:“還是不了吧,其實姐姐原諒不原諒我,已經不重要了。我惹了母親的厭煩,尤其如今名聲已經壞完了,沒得連累了她。姐姐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好過些,我不想讓她為難。王大哥,你答應我,千萬不要去同姐姐說。”

    隱在樹後的九娘,聽到這些話,嘴角勾出了一抹冷笑。

    蕭如抓著王四郎的衣袖,一副很緊張的模樣,王四郎見其如此善解人意,為她人著想,不禁更是欣賞其心性。

    王四郎也是通過蕭如才知曉,如今淡定從容的九娘,曾​​經的日子也是極為不好過的,這讓他心中不禁生出一絲痛惜來。可見蕭如處境艱難,他又有些不忍,只是若此事會連累蕭九娘,他心中也是有些勉強的,想來想去暫時也想不出來​​什麼好注意,王四郎只得對蕭如點了點頭。

    蕭如面上無事,實則袖下的手緊捏成拳。

    兩輩子,兩輩子你都是如此在意她,為了讓她好,我永遠都是被棄的那一個。不過沒關係,這輩子你倆還沒開始,我便出現了,你終究會是我的,四郎!

    ……

    九娘只聽到那句‘千萬不要同姐姐說’,便再也聽不下去了。

    她的思緒不禁有一些恍惚。

    上輩子蕭如和王四郎如何混去了一塊,九娘不想問也不想知道,左不過就是如同現在這樣。一個風光霽月,自持君子之道,對人對事都胸懷善意,更不用說是自己的妻妹。一個用盡心機,各種虛偽做戲,打定了主意想圖謀姐夫,自是手到擒來。

    九娘上輩子不是沒有聽到風聲過,只是彼時和王四郎的感情淡薄到幾乎沒有,且內心深處是不願相信這一切的,所以一直置若罔聞。之後為二人所毒害,她也許意外但並不震驚,意外的也不過是這兩人竟然心狠至此,對她下如此狠手。

    一股恨意在心中翻滾著,九娘伸手按了按心口,良久才把它壓了下去。

    若說不恨真的是假的,只是重生以來,上輩子的那些事情都還沒有發生。因為自己的轉變,蕭如的境遇淒慘,兩人之間形同陌路。而王四郎,她依稀還記得當年,在自己被眾夫所指之下,受所有人鄙夷,他依舊能站在自己身後,不退不移。也許王四郎後來忘了,可她依舊沒忘,她還記得當年為了娶她進門,他付出了多麼大的努力,她也還記得兩人曾經有一段美好的時光。

    尤其將這輩子還沒發生的事,安在對方的頭上,這讓九娘來想是有些不公平的,所以初遇王四郎之後,九娘便下了決定,就當往事早已隨風消逝,這輩子兩人只是路人,也只當路人。

    九娘放下按著心口的手,轉過身緩步向前走著。

    重活以來的日子,很好。她過得也很好,雖暗裡還是有許多危機甚至迎面而來的難題,但她終究不再同上一輩子。沒有上輩子那種打心底泛出的疲累感,沒有那種鬥來鬥去之後覺得了無生趣的煩躁,其實上輩子最後她之所以會死,何嘗不是自己放縱的結果。選擇了一條不歸路,不想往前,卻又不能退後,日復一日,漸漸消磨了所有意志……

    所以咱們這輩子只當路人!這兩人都是路人!

    只是雯婧……

    “九娘——”

    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九娘扭頭便看見程雯婧一邊揮著手,一邊拉著阮靈兒往此處奔來。阮靈兒個頭比她小,走路的步子也小,被她拉得跌跌撞撞的,讓人不禁有些心驚膽戰。

    “你怎麼自己先跑了,我和靈兒去花園那處找你沒找到。”

    “好了,你停停吧,你看靈兒被你拽的。”

    程雯婧這才看到阮靈兒狼狽的模樣,吐吐舌頭笑了笑,停下腳步,“靈兒不好意思啊,我沒注意到。”

    阮靈兒喘了一口氣,笑著道:“無事。”

    兩人一齊走到九娘身前。

    “我等了你們半天,都不見你們,便先往馬場來了。”九娘解釋說。

    “還不是靈兒,她忘帶了騎裝,沒辦法我偷偷帶她出去買了一身。”

    “你倆出去了?”

    程雯婧點點頭,又指了指阮靈兒身上嶄新的嫩黃色騎裝,“你看好看嗎,是在我和我娘平常定做衣裳的那間鋪子裡買的,尺寸略微有些大了點,不過也看不出來。”

    九娘端詳了阮靈兒一下,點點頭,說了一句不錯。

    確實不錯,阮靈兒皮膚白嫩,一臉羞怯文靜的模樣,這身亮眼的嫩黃色騎裝倒是將其襯得宛如一株茉莉花似的惹人生憐。

    程雯婧笑得十分得意,“我也覺得不錯,她還要說回家拿,但她那身騎裝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顏色哪裡適合少女穿,索性買身新的。對了,等有空咱們仨一起去東市逛逛,我有好久都沒有出門逛逛了。”

    東市乃是長安城內最大的商業貿易場所在,與西市並列,不過由於東市靠近三大內,且周圍坊裡多為皇室貴族及達官貴人府邸所在,故市中多有珍稀上等奢侈品,以滿足這些皇室貴族與達官貴人所需。市中商舖、酒樓、珠寶行、酒肆、貨棧林立,十分熱鬧繁華。

    “好,有空咱們一起卻。”九娘點頭道。

    其實作為她們這樣貴女的身份,買東西哪裡用上街,吩咐一聲便有商舖老闆自動帶著東西上門,供其挑選。上輩子九娘去過東市,卻是從沒有是為買東西去的,這輩子能去逛逛也不錯,就當是補了遺憾。

    見九娘和阮靈兒都答允下來,程雯婧更是興起,拉著二人約起時間來,見她如此興奮,九娘和阮靈兒也不想掃興,約好後日休沐時,三人一同前去。

    看著程雯婧一臉笑意盈盈,九娘不禁想起方才見到的那一幕,心往下沉了一沉。

    上輩子王四郎回家與王家人說要娶自己,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王家程傢俱都被驚動了,各種阻撓自是不必提。程雯婧傷心欲絕,為此沒少找她麻煩,她本想反擊回去,可是看著那面色蒼白即使報復都不會拐彎抹角的少女,總是不忍也不想對其下手。於是便有意無意避著對方,及至她與王四郎大婚,程家和王家已經鬧崩了,她只知曉程雯婧隨其父母去了邊關,其他的消息卻是再不得知。

    這輩子,沒有自己的插足,卻是突然多了一個蕭如。以蕭如的心機手段,程雯婧是萬萬不敵的。九娘不想知道蕭如和王四郎究竟是怎麼廝混到了一處去的,左不過就是兩輩子的孽緣,亦或是蕭如知曉自己未來堪憂,率先想給自己尋找了一個離開蕭家的退路。只是他們若是傷害了雯婧,她是絕不會允許的。

    她該將這事告訴雯婧嗎?

    若是告訴,又該怎麼說?

    九娘十分猶豫。

    *

    休沐這日,天氣晴朗。

    上午,九娘早早便出門了,先去了程家找程雯婧,而後兩人結伴去了阮府,之後三人坐了兩輛馬車前往東市。

    東市佔地面積很大,約佔了兩個坊的面積,整座市面被縱橫四條大街分作九間開放式的坊市,每間坊市四周都立著高高的圍牆。與西市不同,這裡商舖販賣的多是些高檔商品,從古玩擺設到珠寶首飾,從筆墨紙硯到綾羅綢緞,無一不全,無一不精。更有各色酒樓貨棧林立,端得是讓人目不暇接。

    若是想將整個東市逛完,恐怕一日時間是不夠的。

    九娘三人各帶了一個貼身婢女,在坊市的街口處下了馬車,徒步往裡走去。

    大齊時下民風開放,女子上街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一路行來,已經見到不少打扮體面的小娘子或貴婦們,帶著隨身婢女,在大街上行走著。

    程雯婧一看就是來過許多次的,老馬識途帶著九娘和阮靈兒兩人穿梭在各式商舖中。女兒家喜歡的無外乎幾樣,各式綾羅綢緞製成的衣裳、華美精緻的珠寶首飾以及女兒家用的胭脂水粉等等。

    程雯婧倒與一般少女不同,拉著二人去了一家店鋪。

    這間叫做'千功坊'的店鋪樓高二層,門庭清冷,入內一看,牆上及櫃檯上所擺放的竟全是一些刀劍匕首、角弓箭矢之類的,不過這些武器大多造型華美,上面甚至嵌有各色珠寶石頭,一看便知都是裝飾性武器,供一些世家勳貴子弟用來裝飾之用。畢竟律法明文規定,制式武器是不能在民間流傳的。

    “雯婧,你想買什麼?”阮靈兒好奇的左右看了看,問道。

    “我不買什麼,前陣子定了一柄馬鞭,這店家一直沒送過去,就順道來看看。”

    ‘千功坊’一樓十分清冷,除了她們這一群人竟沒有其他客人。一個伙計模樣的人迎了過來,見是程雯婧,那伙計趕忙恭敬的行禮,告了聲罪便去裡頭尋掌櫃了。

    不多時,掌櫃從里間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個長約三尺的細長錦盒。

    “竟是讓程娘子親自前來,這東西本是早就做好了,只是在下出了趟遠門,才一直未送過去,望程娘子萬萬不要見怪。”

    “無妨無妨。”

    程雯婧渾不在意的擺擺手,接過錦盒打開來看,裡面放著的是一根兩尺多長的皮製馬鞭,鞭身呈黑褐色,透著油光,編織緊密,可見鞣製得極好。

    程雯婧不禁露出幾分喜色來,有些愛不釋手,“東西我拿走了,你到時候去程府結賬。”

    掌櫃點頭應下。

    程雯婧又磨蹭了兩下,才轉身塞到一旁婢女的手中,又對九娘和阮靈兒說道:“九娘,靈兒,你們有什麼想買的嗎?這家店不錯,我幾個哥哥的兵器都是在這裡打造的,好玩的小東西挺多的,只是我大多用不上。”

    阮靈兒有些好奇,“什麼好玩的小東西?”

    程雯婧望瞭望四周,見四下里無人,才拉著兩人去了右手處的一處隔間裡。

    這處隔間擺設簡單而又不失清雅,牆上掛著字畫,靠牆的位置擺放了幾張坐榻與案幾,一看便是待客之處。

    程雯婧從頭上拔下了一根極為不起眼的簪子,先給兩人看了看,然後雙手握住微一使力,就見那簪子從中分了開,簪頭下赫然是一截四寸左右,十分細,卻極為鋒利的刀刃。

    “這是我大哥送我的,說用來防身。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玩?不過我覺得這麼小的東西沒啥用,真碰到什麼危險,還不如我使勁踹上一腳。”

    程雯婧懂武,九娘和阮靈兒都知曉,雖不知她武藝如何,反正比九娘和阮靈兒兩人是好到不知道哪裡去。對於會武的人來說,這種小東西確實沒什麼用,可對於蕭九娘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來說,若是碰到什麼事,無疑是一項利器。

    阮靈兒還是懵懵懂懂的,九娘卻是有些意動。

    “他這裡可以做這個?”

    程雯婧點點頭,小聲道:“這家的老闆和我家有些淵源,若是別人來,大抵也就是牆上的那些貨色,好東西是不會拿出來的。怎麼,九娘你想要?若是的話,我跟掌櫃打聲招呼,幫你量身打造幾樣就是,不過這些東西到底不若首飾那般精美,有些過於簡陋。”

    這種東西本就不是為了精美而來,九娘也沒有遮掩自己的心思,點了點頭。

    “九娘你要這個有甚用啊,咱們行走都有婢女僕從跟隨,肯定不會碰到什麼危險的。”阮靈兒說。

    “這可不好說喲,靈兒。”程雯婧搖了搖手指,笑得狡黠。

    武將之家到底與其他人家不同,所思所想也有些匪夷所思。不過也是可以想像的到的,習武之人隨身哪裡少得了利器,而程雯婧之所以明白這些,想必是家中言傳身教之故。

    而對於九娘來說,上輩子碰到過危機太多,幾次險死還生,也養成了事先做些準備的習慣,從那次去蘭陵路上,她昏迷之前塞給楚王的那包藥粉就可以得知。她也曾想過身上要藏把防身的利刃什麼的,可惜目標太大,這種小東西的出現對她來說不亞於是一種驚喜。

    “那行,我跟店家打聲招呼,你哪日有空自己來,到時候慢慢挑。”

    程雯婧也沒問九娘要這些小玩意作甚,甚至也沒有越俎代庖,可見心中也是有所衡量的,這不禁讓九娘更是對她多了一份另眼相看。

    之後,程雯婧出去和掌櫃說了會兒話,便領著九娘​​和阮靈兒及幾名婢女出了這家店鋪。

    待幾人從店鋪中離開,掌櫃嘆笑著搖了搖頭,去了靠裡的一處隔間。

    裡頭坐著一人,一身青衫,樣貌普通,但渾身氣勢甚是不俗。

    “那是程家的女兒?”楊甲問道。

    掌櫃點了點頭,道:“此女乃是懷化大將軍程繼陽之女,你也知道我與程家有些淵源,程家經常來我這裡定制些東西,所以一些能流露出去的小玩意兒,程府那裡也是能見到一兩樣的。這不,那丫頭帶了朋友前來,想定制幾樣那種小東西,也不知道現在的小娘子們是如何想的,一個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心思卻是不簡單。”

    楊甲也知道掌櫃素來謹慎的秉性,所以也沒有過多質疑,能流露出去的自是可以見人的,不能流露出去對方也不會拿出去。

    而楊甲之所以會問起程雯婧,並不是為了其他,而是為了跟在程雯婧身邊那名少女。

    楊甲有次因有事急報,曾經去過主子的一處私宅,在那處見過蕭九娘一面。只是他隱在暗處,九娘並未與他碰面過。作為楚王的心腹,自然對其身邊經常出入的人有所了解,也是知道主子頗為疼愛這個名義上的小表妹的。

    也不知道那蕭九娘定做這種小東西到底是為何,一般的世家貴女根本不會想到隨身放這種東西的。

    鑑於殿下的安全,這種事楊甲自是不會瞞著,準備這番回去便稟了上去。

    *

    三人又逛了一個多時辰,身旁婢女手中的東西漸漸多了起來,大多都是些女兒家喜歡的衣裳首飾脂粉之類的。

    九娘買的東西極少,畢竟這些她都不缺,倒是阮靈兒似乎第一次享受到這種逛坊市買東西的樂趣,買了不少東西。

    三人逛得有些累了,便準備找一處酒樓歇腳,剛好這會兒也是晌午了,順道用飯。

    入了酒樓,發現單獨的雅間已經沒有,不過二樓有幾處用屏風隔開的小隔間,雖不若雅間僻靜,倒也還算清幽。

    程雯婧懶得再走了,便定下此處。

    幾人一路隨酒樓伙計上了二樓,沿著走廊往隔間那處而去,遠遠看見前方也有兩人隨著酒樓伙計而行。是一男一女,男子高大碩長,女子嬌小玲瓏,從背影上來看頗為登配。

    九娘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也許旁人不能得知,對於這兩人,哪怕是燒成了灰她都能認出,更何況是背影。

    這該死的王四郎和蕭如,他們怎麼也來了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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