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807|回覆: 58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花溟 -【老女七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6-6-24 00:05:4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書名】:老女七嫁

【作者】:花溟

【內容簡介】:

    據說,京城裡婦孺皆知的人有兩個,

    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甄家老女。

    據說,京城裡人人聞風喪膽的人也有兩個,

    一個是自稱黑山老妖的採花大盜,

    一個是一連剋死了六個未婚夫的甄家老女。

    我姓甄名離春,正是這個據說中的甄家老女。

    其實,我並不老,堪堪正是曼妙雙十年華,

    但人生苦短,我嫁了六次都未成功,

    誰知道在我有生之年,還有沒有第七嫁呢。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6-6-24 00:06:03 |只看該作者
掌心明月光

第一章

  據說,京城裡婦孺皆知的人有兩個,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甄家老女。

  據說,京城裡人人聞風喪膽的人也有兩個,一個是稱黑山老妖的採花大盜,一個是一連剋死了六個未婚夫的甄家老女。

  我姓甄名離春,正是這個據說中的甄家老女。就在方纔,我試圖跟橋頭邊賣肉的張麻子搭話,他一見我,頓時嗷的一聲扔下殺豬刀,奪路狂奔而逃。他一邊逃一邊驚恐尖叫:「唉呀媽呀,甄家老女啊!」

  霎時,街上男子,不管老少,頓如驚弓之鳥,紛紛躬身含胸,抱頭鼠竄。

  傳聞所言不虛,我果然讓人聞風喪膽。

  我覺得心酸的很。其實,我不過就是想告訴張麻子他的錢袋子掉到地上了而已。

  遙想幾年前,我堪堪二八青蔥年華時,京城裡曾流傳著一首膾炙人口的歌謠,曰: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甄家好女,君子好逑。

  那個時候,京城方圓數十里的世家公子青年才俊,紮了堆兒似的馬蜂窩一樣,蜂擁而至,紛紛上門提親,什麼情書啊,詩帕啊,紙條啊,我收了足足兩籮筐,各大媒婆更是扛著嚴寒酷暑,沒日沒夜蹲守在甄府大門口,對我和爹爹圍追堵截,生生踩扁了我們甄府二十又二副門檻。

  七瞧八看,千挑萬選,終於,某日爹爹兩手一拍,給我定下了一門親事。然正當兩府大紅燈籠高高掛,派帖子張羅喜事時,新郎暴斃了。

  爹爹扼腕歎息一番,揚揚袖子,然後大手一揮,又給我定了一門親。可悲的是,這次尚未等到紅燈籠掛起來,新郎就提前暴斃了。

  第三次,仍舊暴斃。

  然後第四次,第五次……如此一直到第六次,這廂方才定下親,那廂新郎騎馬回去,腳一沾地,又暴斃了。

  一連剋死了六個未婚婿,於是,自然而然的,我被京中熱愛八卦的長舌大媽大嬸們訛傳成妖了。是以,京中男子皆避我如避瘟神一般。不過短短四五年間,我就一躍從人人趨之的甄家好女落魄成了人人避之的甄家老女,中間的曲折起伏,著實令人欷歔。

  我想,如果人生是出戲,那我這齣戲也算得上是跌宕起伏蕩氣迴腸了,只可惜的是,卻是一出悲劇。

  想至此,我不免歎了兩歎,抬頭望望天,天空湛藍如洗,暮風將雲朵吹得飄忽鬆散,有成群的烏鴉麻雀呼啦啦飛過,我在心裡安慰自己,其實生活還是很美好的。

  從兜兒裡摸出幾塊銅板放到張麻子的錢袋子裡,我挽起袖子,操起案上殺豬刀匡當匡當砍下兩條豬腿,然後遞給丫鬟小桃道:「等會回去燉了。」

  我喜歡吃豬腿,這不是個秘密,但我喜歡吃豬腿的原因卻是個秘密,這個秘密除了小桃和醉花蔭的花魁瑤玉,就只剩我一個人知道——因為我喜歡雲非白。

  果然,小桃笑嘻嘻的說:「小姐,你又想雲公子了。」

  翩翩少年郎,冠蓋滿京華。我想京城裡當得起這句話的非雲非白莫屬。

  第一次見到雲非白是在我剋死了我的第六個未婚婿的第九九八十一日。那日他作為新近遷京,久負盛名的江南第一錢莊的少莊主,應我阿爹的邀請前來甄府赴宴。

  猶記得那是個蝶舞蜂忙,夕陽染幽草的黃昏,圓圓的夕陽像個摔爛的紅柿子掛在半空中。我坐在後花園裡的一個亭子裡滿嘴流油的啃著豬腿,忽聽一個聲音問我:「豬腿這麼好吃嗎?」

  我從碗裡抬起頭來,這才發現旁邊不知何時站了個男子,藍衫廣袖,清雅溫潤,嘴角噙了絲微微笑意怔將我望著。

  我抹了一把嘴,想了想鄭重答道:「淡定使人長壽,豬腿使人忘憂。」

  他臉上閃過一絲錯愕,旋即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又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在心裡斟酌了一番又斟酌了一番,然後乾脆利落的回答:「甄家老女。」

  甄家老女這幾個字滿京城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縱然他才來京城不久,想必也早聽了我這個叫人如雷貫耳的大名。

  我原以為他會面色一白,驚叫一聲,然後雙手捂胸奪路而逃。哪知他只是微微一愣,唇邊的笑意愈發的深,然後走到我面前來,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白色絹帕遞給我,道:「你嘴角的油漬還沒擦乾淨。」

  我驚了。倒不是因為我嘴巴上的油,而是第一次見人聽到甄家老女這四個字後,還能鎮定如斯,淡定如斯。於是,驚了之後,我望著他傻了。

  等我回過神,他已經走遠了。

  翩翩風姿,黑髮如墨,我心裡一動,頓時拍案而起,揚著帕子高聲叫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他在一棵鳳凰樹下駐足,回過頭來,衝我微微一笑,道:「雲非白。」

  已記不得是他的這一抹笑醉了我的眼,還是他的那方白手絹惑了我的心,我忽然間就開了情竇,動了春心。咳,簡而言之,我對他一見鍾情了,並且從此戀上他了。

  但我的這個戀是暗的。作為一個一連剋死了六個未婚婿的老女,我實在沒有理由正大光明的明戀。

  暗戀讓人憔悴,也讓人衝動。

  某日,我心情愁悶的去醉花蔭找瑤玉訴我對雲非白的衷腸。她一聽,戳著我的腦袋,道:「敢愛敢恨才是真女子,似你這般畏畏縮縮,簡直丟人。那些個所謂被你剋死的男人,是時辰到了,被閻王爺收回地府幹活去了,與你何干?你且莫要庸人自擾,大大膽膽的去跟他表明心事。」

  我那時喝了幾口酒,腦子模糊,一聽,深以為然,於是回去提了把菜刀去向雲非白表白。

  他當時正在後院石桌前看書。我悄悄的爬上院牆,拿著菜刀,默默的在心裡把我事先演練的表白過程在腦子裡過一遍。

  我開口叫他,他放下書朝我走來,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躍下牆,然後縱身撲上去將菜刀架到他脖子上,惡狠狠的問他:「我要嫁你為妻,你從是不從?」

  他若答從,那麼皆大歡喜。若是答不從,我便把鼻子一哼,惡狠狠的威脅他:「那我就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孰料,我正認認真真的溫習著,忽聽一個聲音響起:「阿離,你這是在做什麼?」

  匡當,我手上的菜刀掉地上去了。

  我覺得他這個阿離真真是叫的美妙又動聽。雖則是第一次聽,我卻覺得親切的很。

  我乾哈哈一笑,指著他院子裡栽的竹子,道:「我見你這院子的竹子長的頗好,想砍一根回去栽栽。」

  他將菜刀撿起來,拿在手上,溫言笑道:「砍的竹子怎生栽的活,明日我著人給你送幾株去。」

  我幹幹一笑。他個子高,院牆卻矮,是以,我騎在院牆上恰恰與他平視。

  正是黑夜裡,風乍起,吹起他耳邊髮絲,我一時看傻了眼。正怔然間,他卻忽然上前來握住我的手,微微蹙眉道:「夜裡寒涼,怎生穿的這樣薄?

  我一個激靈,從牆上滾下,落荒而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6-6-24 00:06: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佛說,人生總是充滿著變數和意外,以一顆平常心處之,方能拈花一笑,坐看庭前浮雲變幻。

  我深以為然。

  但很顯然,我遠遠未達到這個境界。

  狼狽奔逃回去後,我很是對月欷歔感歎了一番。

  第二日傍晚,金烏西沉時,小桃端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豬腿,我正欲舉筷,丫鬟突然來報,雲公子帶著家丁,扛了幾根竹子來。

  我怔了一怔,然後啪嗒放下筷子,起身奔到銅鏡前,畫眉點唇。

  雲非白正同爹爹在前廳喝茶,見我進去,唇角一揚,眼裡是滿滿笑意。

  我並未做虧心事,卻被笑得面上發燙。

  座上爹爹忽然兩手一拍,驚道:「噯喲,我怎麼忘了還有公文未批完!」

  言畢,扼腕歎息著同雲非白作辭,揚一揚袖子,走了。身姿甚是瀟灑。

  這廂雲非白走到我面前,望著我含笑道:「你昨天說想栽竹子,我從院子裡挖了幾株給你送了來。」

  我做出一個得體的笑容:「倒多謝了。」

  他卻未答話,只把一雙眼睛含笑將我望著。我幹幹一笑,正欲講話,忽聽他開口:「你的眉,畫的很好看。」

  我頓時像被迎面潑了一盆滾油,面皮滾燙滾燙。

  雲非白這廝,作孽。

  我揉了揉眉毛,乾笑兩聲,道:「是麼。」

  他臉上笑意愈發的深。頓了頓,問道:「竹子想栽在哪兒?」

  我想了想,道:「栽在後院池塘邊罷。」

  於是,我們扛著竹子慢慢踱去了後院。

  金烏已沉,有風起,池塘水中野鴨三兩隻。

  雲非白放下肩上竹子,回頭笑對我道:「我挖坑,你栽竹子。」

  我大驚。想他名冠京城的天下第一錢莊少莊主居然親來我家挖坑栽竹,這是多麼奇妙又值得八卦的一樁事。

  驚過之後,我把他這話細細品味一番,頓覺和「我織布來你耕田」有異曲同工之妙,於是心下竊喜之,欣然答應。

  家丁小廝見我二人親攬了這個體力活,頓時歡喜了得,興奮的奔走相告,取來鐵鍬、水桶,便一哄而散。

  栽樹確是個體力活,我素來憊懶,此番卻做的極是興趣盎然。當然,乃是因為某人。

  他栽樹來我挖坑,他提水來我培土。私以為,這是個很容易滋生某種情愫的氛圍和時機。

  果然不負我所望,在我第三次將竹子栽歪時,雲非白放下鐵鍬,微微笑著上來握住我的手,輕聲道:「再往右一點。」

  我強忍著沒將喜形露於色,順勢將手往他手掌心裡縮了縮。

  佛說的很對,人生無時無刻不充滿著變數和意外。我也無時無刻不深以為然。於是,悲劇發生了。

  就這麼一縮,但聞「喀嚓」一聲巨響,一道閃子當空劈下,竹子「卡」的一聲被削掉半截,落到池塘裡,驚起野鴨哀叫連連。再一看,那竹子恰恰的從我和雲非白握在一起的手邊截斷,正滋滋冒著青煙。

  我目瞪口呆。我一連剋死了六個未婚婿,方才不過只是碰了碰雲非白的手,便引來天雷,我登時不由得將自己驚為妖孽。

  我覺得沮喪又哀傷。我果然是個孤獨終老的命麼?

  雲非白拉著我往後退了一步,皺眉望望天道:「許是想下雨了,這些竹子暫放在這兒,且先回去罷。」

  孰料,他話音這廂落下,那廂便見天色陡變,烏雲翻滾,如注大雨霎時頃下。

  於是,自然而然的,我們酣暢淋漓的被大雨瓢潑了一回。待到家丁丫鬟們將傘送來時,雨已驟收。

  彼時,我正靠在雲非白胸口前,哆哆嗦嗦的抖著,那些個家丁丫鬟掩嘴偷笑,將傘遞過來,嘻嘻亂笑著撒腿跑走了。

  我這才驚覺自己整個人幾乎都貼著雲非白,頓時把臉一紅,跳開身,撐傘欲走。

  雲非白卻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回頭,撞擊他幽深的眸裡。他輕聲問:「阿離,我若娶你為妻,你願意嗎?」

  我望著他髮梢啪嗒啪嗒往下滴著的水珠,怔住。

  「阿離?」

  我回過神,澀然一笑:「我是甄家老女,你難道就不怕……」

  他低笑一聲,截斷我的話,道:「若怕,我就不會說這話了。」

  我覺得鼻子酸酸的,仰頭朝天眨了眨眼,然後望著池塘中的一雙戲水寒鴨,道:「雨過天晴,鴛鴦成雙,適宜求婚。」

  他忍俊不禁,握了握我的手,道:「明日我便來提親。」

  夜晚回去,我開始歡歡喜喜的找花樣子,準備給自己做嫁衣。但人生中有些事情是注定的,誰也預料不到。

  我一連等了三日,也未見雲非白登門提親。著人去打聽,才知他因淋雨傷了風,回去突然高燒,一連數日昏迷。

  小廝回來疑惑與我說:「聽說雲公子身體一向很好,此番不過是傷風而已,卻奈何高燒不退,一直昏迷,著實叫人奇怪。」

  我默然不語。

  又過了幾日,雲家忽然閉門謝客。

  再過了幾日,聽說他醒了,但,卻失憶了。

  是真的失憶了。我爬到院牆上,騎在上面,看見他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院子裡,夕陽黃昏裡,影子在地上拉的老長。

  我叫他:「非白。」

  他回過頭來,微微一愣,問道:「姑娘是?」

  他病了一場,面容憔悴了許多,就連臉上的一如既往的溫煦笑意也顯得有幾分蒼白。

  我歉意朝他一笑,然後默不作聲的從牆上下來。

  就在方纔,我在街上突然遇到他,他從我身邊過,帶過一陣香,很快又隱沒到如織人流中。

  我想,他是真的忘了我,那個說娶我的溫潤男子,也真的是一去不復返了。

  一株竹子引發這樣一場悲劇,說來,著實叫人欷歔,細一想,我不免略有些傷感。但是沒關係,幸好,我還未失憶,我還可以一邊吃豬肉,一邊想一想念一念他的笑。我想,老天終究還是待我不薄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6-6-24 00:06: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回時,從一家賣花的攤子旁過,我一如既往的買了一盆君子蘭。

  經過雲府時,我抱著花又一如既往的爬上了院牆。

  雲非白失憶後,我每天都會偷偷來給他送一盆君子蘭。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我想,再也沒有比君子蘭更配他的花兒了。算一算,這是第六十一盆了。

  已經整整兩個月了。

  院子裡空空落落,風從牆角的竹子裡穿過,吹起葉子颯颯作響,院當中的石桌上斜躺著一本書,翻開的幾頁被風掀起,在薄薄的夕陽中顫顫巍巍的立著。

  我騎在牆上,看的憂愁又哀傷。

  「你在看什麼?」耳旁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看人。」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有人嗎?」

  「沒有。」

  那聲音便停了下去,良久未言。

  我下意識的回過頭去。

  一張帶著些許玩味的笑臉霎時撞進我眼底。是個陌生男子,眉眼出於意料的竟和雲非白有六七分相像,只是臉上少了幾許溫潤謙和,多了一分風流不羈。

  我愣了一愣:「方纔是你在和我說話?」

  他聳了聳肩:「你以為呢?」

  我朝一旁站著的小桃瞟眼過去,她緋紅著一張臉,對我嗤嗤一笑。

  我撫額望望天,放下花,正欲從牆上下來,卻聽得那男子慢悠悠道:「小包子,這麼多年沒見,你這愛爬牆頭的習慣怎麼還沒改?」

  喀嚓,我頓覺一記悶雷從我腦門上劈下。包子,包子,包子。我腳下一軟,噗通,從牆上滾下去了。

  小桃驚叫一聲,聽起來慘絕人寰。

  面前這個殺千刀的罪魁禍首將我從地上扶起來,雙手扣著我的腰,好似春風拂面一般淺淺一笑:「怎麼,小包子見到我竟這麼激動麼?」

  「你,你,你是……」我大驚。

  「雲洲。」他接下話。

  果然,果然!我覺得心肝疼。冤家路窄,狹路相逢,這個世界多麼奇妙又缺德。

  我穩了下心神,仔細將他打量一番,這廝雖則長變了許多,但細一瞧,仍可見當年幼齒時輪廓模樣。

  他少時便生的面皮乾淨風流,如今添了身形和成熟氣韻,愈發顯得風流倜儻。

  好是好的,然我覺得,不及某人。

  那廝突然將臉湊到我面前,望著我道:「小包子為何這般脈脈含情將我望著?」

  我一寒,回過神來。摸了摸臉,肅然道:「你看錯了。」

  他不以為然一笑,把手在我腰上加了幾分力,「小包子怎麼會在這兒?難道是聽聞我今天進京,特特的趕來與我相會的麼?」

  我又一寒,推開他的手,認真的望著他道:「確然不是的。」

  「哦?」他挑了挑眉,「那你騎在我們家院牆上做什麼?」

  喀嚓,我踉蹌了一下。

  緩了半晌,我指著雲府,木然道:「這……是你家?」

  他鄭重點了點頭。

  「雲非白是你什麼人?」

  「我大哥。」他說著頓了下,雙眼微微一瞇,「怎麼,小包子認識我大哥麼?」

  我忽的心裡一酸,豈止認識,豈止認識。

  我望了望天,忽記起這幾日京城裡傳的沸沸揚揚的一樁事,說是雲府二公子將從蘇州來京,和雲非白共同接管第一錢莊事務。

  我先前只曉得他姓雲名洲,卻從未料到他竟是久負盛名的第一錢莊的雲家少公子。

  看來,就連生活也是個奇妙又缺德的東西。

  我扯了扯嘴角,答道:「不認識,只是聽說,聽說而已,雲大公子名冠京城,誰人不知。」

  「哦?」雲洲那廝臉上笑意頗為意味深長,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目光裡卻透著些許冷冽,「那你爬到我們家院牆上來看什麼人?」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微微一笑,答道:「我的風箏斷了線,飛到你家院子裡不見了,我在看是誰給揀去了。」

  雲洲嘴角抽了抽:「這半陰天的,你放風箏?」

  我淡定的抖了抖衣裳上的灰,然後對他做了一個大家閨秀式的端莊笑容:「有何不妥麼?」

  「那,這盆花呢?」

  這廝,真真好耐心,打破砂鍋問到底,審犯人的麼?

  我瞥了他一眼,墊著腳將花抱下來,道:「差點忘了拿,多謝提醒。」

  他嘴角又抽了抽。

  我抱著花轉身欲走,卻被他一把扯住。他皺著眉將我望著,幽幽道:「你就這麼走了?」

  我望著他認真問道:「不然呢?」

  他一噎。眼睛裡明顯竄出那麼兩簇火焰。這廝,還和當年一樣德行。

  我沉思了一下,我同他雖說小時候很有些過結,然畢竟是年少無知,算不得多大的深仇大恨。況又這許多年未見,今日也算是他鄉遇故知,我若就這麼刺啦啦的走了,的確顯得有點人情淡薄世態炎涼。

  於是我將花遞到他手上,道:「這盆花送給你,算是為你接風洗塵。」

  語畢,我衝他端莊一笑,舉步離開。

  走了好半晌,忽聽背後傳來他似低笑又似低歎的一聲輕歎。

  我想起雲非白,也不由得輕歎了聲。

  小桃提著兩條豬腿,搖搖晃晃的小跑著跟在我後面。

  「小姐。」她叫了我一聲。雖小心翼翼卻掩蓋不住八卦的興奮和好奇。

  我瞥了她一眼,揮揮手:「說吧。憋壞了,小姐我還得花錢給你請大夫。」

  她扭捏一笑,道:「小姐,這個雲二公子真真是風流倜儻的很呢。」

  我默然不語。

  「小姐,原來你還有個小名叫小包子啊。」

  我繼續默然不語。

  然後聽得她又繼續八卦道:「小姐,你和雲二公子像是以前就認識,你們……」

  我打斷她:「你是想問我和他之間有沒有什麼不得不說的故事,是麼?」

  她興奮的連連點頭:「小姐你好英明。」

  我咬牙切齒道:「當然有,不僅有,還很多。」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6-6-24 00:06: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和雲洲認識那會兒,本老女還不是個老女,那時候,我還只是個白嫩嫩水靈靈的小姑娘,才剛剛不過九歲。

  一晃十多年,櫻桃紅了好幾茬,芭蕉也綠了好幾茬,時間已夠長,然我卻記他記的比我喜歡吃豬腿這個事實還要清晰。

  當初他回揚州,臨走時在我胳膊上狠咬了一口,威脅我一定要記住他。至今我胳膊上還留著他的毒齒印子。

  我也果然不負他所望,時刻將他銘記在心。偶爾啃完豬腿閒暇時,便將他曾經送給我的那塊據說價值連城的玉石拿出來,磨一磨繡花針,然後一邊繡花一邊在心裡咬牙切齒的將他腹誹一番。

  我之所以記他記得如此不渝,絕然不是因為被他咬了一口,而是妖孽如他,給我留下了一段不堪回首,一回首便讓我抑鬱的往事。

  話還得從我外祖父說起。

  我的外祖父是個妙人,妙到何種境界呢,套用他自己的話就是:「你外公我不在江湖,但江湖一直流傳著你外公我的傳說。」

  我深以為然。

  我的外祖,姓展名揚,乃是名震天下的藥師谷谷主展神醫。神到什麼境界呢,套用他自己的話就是:「沒有你外公我治不好的病,除非那個病你外公我治不好。」

  我深以為然。

  我曾經問外公是怎樣煉成神醫的,外公語重心長的與我道,「把死馬大膽的當活馬醫。」

  語畢,又神秘兮兮的叮囑我,「不可與外人道也,不可與外人道也。」

  但這句話在我見到雲洲的第一眼,就一不小心道了出去。

  我打小身體就不好,因我娘親去的早,爹爹又常年在任上,因此,我便一直跟著外祖住在藥師谷裡。雲洲來藥師谷的那年我已記不大清楚是哪一年了,那日我也記不大清楚具體是哪一日了,唯獨記得的是,那個時候藥師谷的桃花開的正盛,灼灼桃色,耀花了我的眼。

  記得那日是個風和日麗,煙花三月下揚州的好日子,我翻了翻黃歷,曰,黃道吉日,宜嫁娶、納婿、動土、沐浴。

  於是我歡歡喜喜的去了藥師谷南面的夏園裡泡溫泉。溫泉在茂林掩映深處,泉邊栽了幾株柳樹,垂柳拂面,彩蝶翩翩,我就這麼泡啊泡,泡啊泡,睡著了。

  醒來時,已是傍晚,晚風拂柳,夕陽山外山。一個錦衣華服小公子坐在柳樹杈上,正一臉大方的將我望著。眉眼約摸不過十一二歲。

  我傻了。

  他卻對我一咧嘴,笑了。

  這一笑,帶著三分的爛漫,七分少年老成的風流痞氣,好似「倏」的一聲,霎時間,千樹萬樹梨花開,不僅耀花了我的眼,也耀傷了我的心。

  我望著他悲憫道:「果然病的不輕,這回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外祖曾我與說,偷窺是種病。自然,偷窺別人洗澡也就是一種病了。但能將偷窺發揚到如此高的境界,面不改色心不跳,大方如斯淡定如斯,恐怕已是病入膏肓了。

  作為神醫的外孫女,我甚感悲痛。

  那小公子顯然沒有領略到我話後面所蘊含的深厚悲痛之情,卻把嘴角彎了彎,又是一笑,然後抬起手指朝我身後指了指。

  我一回頭,卡嚓,真他娘的黃道吉日,本神醫外孫女的衣裳鞋襪正被一隻大白雕刁在嘴裡,迎風獵獵飛舞,煞是好看。

  那白雕在半空中盤旋了幾圈,很快振奮精神,翅膀一拍一抖,一頭扎進雲裡,很快消失在了天外。

  我於是又傻了。

  好半晌,我才回過神來,望著樹上幸災樂禍的那張臉,問道:「這白雕哪兒來的?」

  「我帶來的。」他答的理所當然。

  果然,果然。於是本神醫外孫女怒了。

  但我那時不過只是個八九歲的娃娃,怒了的結果只有一個,我哇的一聲哭了。

  我哭得聲嘶力竭,驚天動地,驚起谷中烏鴉數只。

  樹上那小屁孩子頓時慌了手腳,從樹上跳下,急道:「小包子,你莫哭,莫哭。」

  包子,包子。我哭聲嘎然而止,望著他怒氣沖沖道:「我不叫小包子。」

  他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我的耳旁的兩團髮髻,道:「你扎個包子頭,不是小包子是什麼?」

  我忿忿的瞪著他,覺得包子真真是委屈了我作為神醫外孫女的形象,於是嗓子一轉,繼續嚎啕起來。

  他來撈我:「莫要哭了,久泡溫泉不好,你都泡了這麼些時辰了,該上來了,不然一會兒該手腳發軟了。」

  我死命縮在水中。

  他繼續撈我。

  本神醫外孫女忍無可忍,終於爆發,聲淚俱下控訴:「你這個大色鬼!」

  他愣了一愣,停了手,半晌,忽的揚起唇一笑,很有些倜儻風流氣派的與我道:「你放心,本公子會對你負責的。」

  我繼續扒著泉池子嚎啕,他無奈,抓耳撓腮一番後,得了一個絕妙法子,三下五除二便將自己外衣脫了,放到池邊道:「你起來穿上衣服,我背過身去,保證不偷看。」

  說完,便背過身去了。

  本神醫外孫女慢慢的停止了嚎哭,從側面偷瞄了他幾眼,發現他確是閉著眼的,於是這才從池子裡迅速爬上來,撿起衣裳裹在了身上。

  他笑嘻嘻的轉過身來,將我上下一打量,道:「小包子,這件衣裳就當做你我之間的定情信物,送你與罷。」

  我那時尚小,並未懂得定情信物是個什麼物什,於是撇撇嘴巴,道:「我才不要你的東西,我也不叫小包子,你再叫,我就讓我外公把你活馬當死馬醫。」

  他愣了愣,旋即面上浮出笑意:「原來你就是展神醫的外孫女。」

  本神醫外孫女驕傲且傲慢的挺了挺胸,昂首闊步,準備離開。孰料,腳才一抬,撲通一聲跌了個狗啃食。

  真他娘的黃道吉日。

  我被那小屁孩子扶起來,揉著膝蓋,眼淚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伸手往我臉上抹了一把,道:「小包子,莫哭,哥哥背你回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6-6-24 00:06: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說完,他便在我面前矮身蹲下。

  我摳著手指,把五臟六腑都糾結了一遍,最後覺得被人背著走是比自己走要舒坦,於是抹了把鼻涕眼淚,哼哼唧唧的爬到了他背上。

  他箍著我的腿站起來,響亮的吹了個口哨。薄薄的夕陽從柳條縫裡灑下來,將他耳根脖子鍍上一層緋色。

  他回過頭來,臉頰上騰起兩朵紅霞:「這是本公子第一次背女孩子,小包子,你真有福氣。」

  我往他背上狠狠的蹭了一把鼻涕。

  「小包子,你叫什麼名字?」

  「……」

  「告訴哥哥,哥哥給你買冰糖葫蘆哦。」

  我又狠狠的往他背上蹭了一把鼻涕,身為神醫的外孫女,我怎麼能像一般的小姑娘一樣庸俗的去吃冰糖葫蘆呢?本神醫外孫女只愛吃豬腿。

  「不然,給你買新衣服穿?」

  我鼻子哼了哼,庸俗。

  「那你給買花兒戴?」

  我繼續哼了哼鼻子。

  他突然頓住腳步,轉過臉來,望著我沉聲道:「你再不說,我把你扔到河裡。」

  我被震住了。

  外祖曾與我說,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但若是遇到威武一定要屈。

  我問外祖為什麼,外祖語重心長與我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屈的人那是傻子。」

  我深以為然。

  本神醫外孫女當然不會做傻子,於是在他威脅的目光下,只好含淚憋屈的報了姓名。

  他滿意一笑,方才心滿意足轉過臉去。反覆將我名字在嘴裡念了幾遍,又問我:「你今年幾歲?」

  這下,我便老老實實回答:「八歲零十二個月又十二天。」

  他哈哈大笑起來。笑的肩膀抖啊抖。

  我憤恨的把鼻涕眼淚往他背上蹭啊蹭。

  後來我才知道他姓雲名洲,祖籍揚州,此番乃是陪他祖父雲老爺子前來藥師谷看病的。

  他跟我說他的名字時,與我道:「雲洲,雲洲,雲是雲洲的雲,洲是雲洲的洲。」

  說完,將毛筆蘸了墨,扯過我的手,一筆一畫的往我手心上寫給我看。結果被剛睡醒的白雕一個翅膀掃過來,將我從小板凳上掃到地上,糊了滿臉的墨。

  我嚎啕大哭。

  他在谷中住了整整半年。

  半年六個月一百八十二天,我哭了不下一百八十二次。

  他每次總能把我惹的哇哇直叫,然後嚎啕大哭。每每這個時候,雲老爺子便會欣慰的喝著茶,慈愛的望著我二人輕歎:「歡喜冤家啊。」

  我的外祖便會在一旁捋捋鬍須,淡定的點點頭,接上一句:「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不是冤家不聚頭。」

  末了,二老齊齊一歎。歎的我憂愁又哀傷。

  某日,在雲洲那廝一天中第三次把我惹哭後,雲老爺子笑瞇瞇的拉著我的小手問道:「阿離,跟雲外祖回去做孫媳婦好不好?」

  我瞥了一眼雲洲,抽抽嗒嗒道:「我才不要給他當媳婦。」

  雲洲本來鍍著一層紅霞的臉立即黑了。

  雲老爺子哈哈一笑,又道:「不嫁弟弟,嫁哥哥也一樣,嫁到我們家每天有肉吃哦。」

  卡嚓,我心裡登時蕩漾了一下。認真思考了一下,問他:「有豬腿嗎?」

  我那坐著一旁淡定喝茶的外祖突然被茶嗆了一下,狠狠咳了兩咳。

  雲老爺子忍俊不禁:「有,阿離什麼時候想吃什麼時候都有。」

  卡嚓,本神醫外孫女心動了,鄭重思考一番後,我抹了一把淚,挺直腰桿,揚起小臉,望著他做了一個莊嚴的決定:「好,我願意去給你當孫媳婦。」

  只聽「噗」的一聲,我那一向淡定如菩提老樹的外祖,很失神醫體統的一口茶噴了出來。

  我說過,我的外祖是個妙人,妙人自有妙事,於是,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但聞一聲抽泣輕響,我望過去,喀嚓,雲洲那廝眼淚珠子正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他、他竟然哭了。

  我傻了。

  先前一直是他把我惹哭,然後又反過來哄我,孰料這一遭卻是他哭了。

  我愣了好久,然後走上去扯了扯他的衣襟,怯怯問他:「你怎麼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哦。」

  他忿忿然甩開我的手,望著我氣呼呼道:「哼,原來我還比不上豬腿。」語畢,憤然離去。

  我摸不著頭腦,不曉得他這是突然得了哪門子的邪病。我那外祖和雲老爺子卻是哈哈大笑,與我道了一句很高深很奧妙很菩提的的話:「緣,妙不可言。」

  我苦苦思索了一夜,突然靈感乍現,茅塞頓開。於是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央外祖蒸了一碗豬腿,然後端著興沖沖的去找雲洲。

  他見到我碗裡的豬腿,面色變了變。

  我將碗啪嗒往桌子上一擱,推到他面前,豪氣道:「這豬腿,給你吃。」

  他嘴角抽了抽,看了好半天,才吶吶開口:「為什麼?」

  我肅然道:「因為你比豬腿重要。」

  他愣了愣,旋即臉上浮出一抹怎麼掩也掩不了的春風蕩漾的微笑,咳了兩咳,問我:「真的?」

  我肅然道:「說假話我牙齒掉光,再也不能啃豬腿。」

  他滿意一笑,撈過碗,三下五除二將一碗豬腿吞到肚子裡了。

  我在一旁看著直吞口水,心裡頗怨念,這廝,竟然吃獨食。

  於是,就這麼和好了。然後再吵,再鬧,再和好,如此反反覆覆無窮潰也,一直到半年後他離開藥師谷。

  離開的前一天,我和他牽著大白雕出去散步。回時,坐在白雕身上,他問我,說:「小包子,你跟我回去,我娶你做媳婦好不好?」

  我想了想,道:「我要是說不好呢?」

  他臉色一沉,鼻子一哼:「那我就把你扔下去。」

  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望了望地面,估摸著我被扔下去的話,肯定會被摔死,於是昧著良心憋屈道:「那就好吧。」

  他滿意一笑。坐下的大白雕卻是抖了一抖。

  這一抖不要緊,但聞卡嚓一聲巨響,半空中一道閃子劈下,只聽得白雕一聲慘叫,然後翅膀一耷拉,往地面栽去。

  雲洲抱著我在地上滾了幾圈,一直滾到一條臭水溝旁方才被石頭給絆住停了下來。結果,他的胳膊折了,我的腿崴了,而可憐的白雕,翅膀燒焦了。

  第二日,他走時,胳膊被吊在脖子上,淒淒然將我望著。

  我望著他傻乎乎的笑,笑著笑著,卻突然覺出那麼一兩分難過來。

  正是濕漉漉的早晨,谷裡的桃花還未睡醒,三兩隻早起捉蟲的鳥兒蹲在即將離去的馬車上面,拍著翅膀,唧唧啾啾的叫著。

  他望著我動了動嘴唇,像是是要說什麼,卻未言語,轉身掀開轎簾上了車。

  我緊緊抓著外祖的手,覺得鼻子酸酸的。

  馬車在谷底的蜿蜒小道上動起來的時候,雲洲突然揭開轎簾,從車上跳了下來,疾步衝到我面前。

  我尚未反應過來,他卻一把撩起我的袖子,二話不說在我胳膊上咬了一口咬。

  他這一口咬的是下了狠勁兒的,我登時疼的哇哇直叫。待他鬆口一看,血肉模糊的一個洞。

  真他娘的狼牙狗齒。

  我強忍住眼淚,才沒哭出來。他卻是嘿嘿一笑,摘下掛在脖子裡的一塊玉石,塞到我手裡,道:「把這玉石拿好,這可是價值連城哦,還有,不許把我忘了,等我回來找你。」說完,轉身跳上了車。

  馬車踏踏,終於搖搖晃晃走了。

  我跛著腿爬上牆頭,看著在它在薄霧裊繞中漸行漸遠,□轆□轆,聽起來遙遠又哀傷。

  我在牆頭上騎了一天。外祖來拉我,我死活不願下去。我說:「外公你看,在牆頭上可以看見地上看不到的風景。」

  外祖歎了歎氣。

  從那以後,我忽然就莫名其妙養成了愛爬牆頭的習慣,而且一爬就是一整天。

  壞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改掉,一晃十多年過去,我離開藥師谷,跟隨爹爹赴任到了京城,但卻仍然愛時不時的爬上自己大院牆頭眺望一下夕陽黃昏。

  眺著眺著,本老女就老了。真真是滄海桑田,一眼十幾年啊。

  想至此,我不免歎息了一番,對小桃幽幽道:「回去把豬腿蒸了,再燒壺酒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6-6-24 00:07: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回去啃了一碗豬腿,喝了一壺酒,吃了半碗清粥小菜。

  夜裡睡得昏昏沉沉,做了好長一個夢,夢裡幾番滄海桑田,幾番流年繾綣,又幾番清歌容顏,渾渾噩噩一片。一覺醒來,已是大亮。

  窗外疾風忽起,俄而,雨點颼颼砸下。翻開黃歷,黃道吉日,曰,有客東來。

  晌午時分,雨歇住,丫鬟忽然來報,城東王媒婆造訪。

  我問丫鬟:「是來跟我爹爹說親的麼?」

  丫鬟掩嘴笑:「是來跟小姐你說親的呢。」

  我一口茶噴了出來。

  這個頭戴大紅花,臉塗白麵粉,邁著金蓮小碎步,四年前曾獨擋一面,踩扁了我家第十四副門檻的京城第一媒婆,給我帶來了一樁喜事,一樁八卦。

  喜事是一個來京不久,一連剋死了六個妻子的江南客商,聽聞我叫人如雷貫耳的大名後,覺得我與他乃天上地下第一絕配,想以毒攻毒,以克制克,此番特特請她前來提親。

  八卦是寧王府的小郡主瞧上了第一錢莊少莊主雲非白,央她去雲府探探口風。

  我心頭如電光火石嚓嚓閃過,一陣明一陣暗,剎那間神思恍惚。又他娘的黃道吉日。

  我扯著嘴角,強擠出幾絲笑意,與王媒婆道:「且容我考慮幾日。」

  這廂王媒婆才歡歡喜喜離去,那廂丫鬟又來報,城東宋媒婆造訪。

  今兒個是我甄府桃花盛開的日子麼?

  揚著紅手絹,嘴巴笑的攏都攏不住的這個宋媒婆也給我帶來了一樁喜事,一樁八卦。

  喜事是她冀州娘家舅舅的莊子裡一個家財萬貫的大鄉紳,早年克親娘,幼年克姊妹,青年克妻子,簡而言之,就是家中女子無論是誰,一律被剋死。此番這位鄉紳來京無意間聽聞了我的大名,當即大腿一拍,將我引為知音,歡歡喜喜央了她前來提親。

  而八卦則是,柳丞相的千金瞧上了第一錢莊的少莊主雲非白,央她前去雲府探口風。

  我覺得腦子裡轟隆隆直響。

  他娘的黃道吉日,看來今兒個宜定親,還更宜相思人神傷。

  爹爹揮手讓家丁送了宋媒婆出去,我坐在椅子上強裝鎮定,心裡卻酸的眼淚快要掉下來。

  爹爹微歎了口氣,上來摟住我的肩,道:「姻緣本是天定,強求不得,莫要傷心。你若不想嫁,爹爹養你一輩子,等爹爹告老還鄉,咱們就回蘇州老家。」

  話音才落,忽又見家丁風風火火進來報,第一錢莊雲家二公子前來拜訪。

  我怔了一怔。尚未來得及起身迴避,便見青色身影一閃,雲洲那廝已跨步進來。

  翩翩少年郎,青衫落拓,神采飛揚,眉宇間俱是風流。霎時間屋裡的丫鬟臉紅偷笑。

  他眼睛掠過我,微微一笑,拱手與我爹爹見禮。

  爹爹撚鬚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一番,頓時拍案而起,讚道:「真真是一表人材!」

  雲洲謙道:「世伯過獎。」

  語畢,讓隨從呈上禮,又道:「晚輩祖父與藥師谷谷主展神醫乃是摯交,先前在藥師谷時,晚輩便與阿離妹妹見過,此番來京,聽聞世伯和阿離妹妹亦在京,特地前來拜會,還恕晚輩冒昧。」說完,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

  我聽著阿離妹妹四個字,不禁一寒。

  阿爹卻是哈哈大笑,道:「不冒昧,不冒昧,甚好,甚好。」

  中午,爹爹留了他用飯,席間,二人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乾柴遇到烈火之勢。飯畢,爹爹棋興大發,便又邀他對弈。

  二人從正午一直對到傍晚時,猶興致高昂。

  我瞅了空子,回後院睡了一晌,怎奈五臟內心思翻滾,愈睡愈沉,於是起身出門踱到市集上買了一盆花,悄然去了雲府。

  雲非白正在給院子裡的一株剛栽上的竹子培土,墨色長衫鬆鬆垂落地上,低眉斂首間氣質絕然。

  雨初歇,院子裡泥土清香氤氳。我騎在院牆上看著他,恍然想起在某個黃昏,也是這樣有著濕漉漉空氣的雨後裡,他問我說,阿離,我若娶你為妻你可願意,溫言切切,柔情繾綣。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

  但,只可惜。

  如果可以,我多想問他一聲:「你還記得城南甄家的阿離嗎?」

  也是,只可惜。命中注定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

  我心裡酸了一酸,將剛剛買的一盆花悄悄放下,翻下院牆。

  腳剛一踩到地上,身子突然被猛地一拉,腰被扣住,雲洲那廝的臉在我眼前驟然放大。

  我大驚:「你、你不是在和我爹爹下棋麼,怎麼會在這兒?」

  他唇邊勾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人笑意:「你說呢?」

  我推開他,拍了拍胸口,認真與他說道:「你這樣會嚇死人的。」

  他將一張笑的陰陽怪氣的臉湊到我面前:「小包子,你昨兒爬我們家牆頭,今兒個又來,莫非今日下雨你也放風箏了?」

  我肅然道:「你真英明。」

  他嘴角一抽。忽然抓著我的胳膊,把我逼到院牆上,沉聲道:「你喜歡我大哥?」

  雲非白就像我心中的一個疤,一碰就痛。我心裡一酸,緩了幾緩,望著他道:「我不敢喜歡任何人,就算真的喜歡,也只能偷偷摸摸的。」

  語畢,我舉步離開。

  半晌聽得後面傳來一聲幽幽歎息,他喃喃喚了我一聲,阿離。

  我佯裝未聞,低頭匆匆走開。

  第二日,王媒婆來探我口風,順道坐實了一樁八卦,雲非白對寧王府的郡主頗有意。

  我心裡酸澀,不由得啞然失笑。終究是無緣。

  夜晚我很喝了幾杯酒。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我攀了梯子,爬到屋頂上吹風。

  我站在屋頂上踉踉蹌蹌的晃著,小桃戰戰兢兢的扶著我。

  我推開她,盤腿坐下,醉眼迷濛望了一會兒月,然後道:「小桃啊,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小姐,你又想雲大公子了。」

  我笑笑,「你有沒有等過一個人?」

  「……」

  「你有沒有被人負過?」

  「……」

  我垂下眼簾,道:「你小姐我被人負過。」

  「小姐……」小桃的哽咽起來。

  我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莫哭莫哭,若是將來有人膽敢負你,小姐我定用豬腿打折他的腿。」

  「小姐……」

  她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聽起來泣不成聲。

  這孩子,太脆弱了。

  我擺擺手,道:「你先下去吧,小姐我一個人賞一會兒月,吟一會兒詩。」

  屋頂上露水重,幾隻烏鴉撲稜撲稜著翅膀從黑暗裡鑽出來,嘎吱幾聲,又沒入黑暗。

  我想想往事,想想今事,不知何時倒在屋頂上睡著了。

  似乎是做了一個夢。

  夢裡面有人將我抱起,雙手撫著我的臉,輕輕歎息:「我來遲了一步,你就喜歡上了他。」

  片刻,又聽得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微微的沙啞,「……我找了你這麼久……還好,還好終於找到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6-6-24 00:07:1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第二日醒來,握一握手心,微微發熱,似乎還留著誰的溫度。

  小桃攀著梯子蹬蹬爬上屋頂,一見我,便紅著臉掩嘴偷笑,問我:「小姐,昨兒個睡的好不好?」面上帶著七分八卦,三分賊眉鼠眼。

  我白了她一眼,默默無言。

  憶起來,昨兒夜裡雖寒涼,我睡得卻出奇意外的踏實。

  晌午時分,王媒婆又邁著金蓮小碎步一搖一擺來了甄府,派了一張大紅帖子與我。翻開一看,卻是那江南客商邀我良辰美景黃昏時前去喝茶。言辭切切,感人肺腑。

  我沉思半晌,收了帖子。

  臨赴約前我特特坐到銅鏡前梳了一個甚賢良的良家婦女髮式,點了點唇又畫了畫眉,而後戴了一個黑紗斗笠遮住面容。

  作為京城裡人人皆識且聞風喪膽的甄家老女,摀住臉偷偷摸摸相親是一種美德。

  見面的地方是京城第一茶樓,萬客來。

  門口車水馬龍熙熙攘攘,頗熱鬧。我一隻腳剛踏進門,迎面就撞上了一個人。

  我剎步不及,一個踉蹌撲到了那人懷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

  像是一顆石子猛地投到了湖裡,我心裡立即蕩了幾蕩。抬起眼,果然,是雲非白。

  他輕扣住我腰,將我穩穩扶起,面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而後鬆開手,微微笑著從我旁邊擦過。帶過一陣風,一陣淡香。

  我急急轉身,下意識的想叫住他,卻奈何嗓子發乾,一個字也發不出。

  若不相見,便不相戀,若不相戀,便不相憶。我和他,如今只剩了這擦肩而過的緣。

  怔了好半晌,我方才慢慢回神,斂了斂起伏心緒,在王媒婆的催促下匆匆上樓。

  乍一見那個一連剋死了六個妻子的江南客商,我很是驚艷了一把。西瓜肚,彎彎眼,香蕉臉,微微一笑,嘴巴便佔據了半壁江山。長的很是濃墨重彩。

  王媒婆將我們相互引薦介紹之後,便掩著嘴巴揚著帕子扭著腰退了出去。

  我和彎彎眼面對面坐下,大眼瞅細眼,一時無話,氣氛略顯尷尬。

  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將我一打量,手正搓了幾搓,又反搓了幾搓,終於率先開口,道:「姑娘可否將面紗掀起來?」

  我勾手將面紗掀起,扯著嘴角,衝他端莊一笑。

  他眼中精光一聚,面上頓時笑開了一朵花兒。迅速將圓凳往我面前挪了挪,瞇起彎彎月牙眼,向我道:「姑娘姓甄,是吧?」

  我點頭。

  他一拍手,月牙眼精光驟放:「絕配啊絕配,我姓賈!」

  我幹幹一笑。

  他把凳子繼續往我面前挪:「我一連剋死了六個妻子,是吧?」

  我沉思了一下,而後默默點頭。

  他一聽,頓時把眼睛又彎了幾彎,將圓凳又往我面前挪了挪:「你一連剋死了六個未婚婿,是吧?」

  我沉思,而後默默點頭。

  他登時拍案而起,猛地撲上來捉住我的手,淚花灼灼:「絕配啊絕配啊!」

  我被震了一震,正欲抽手,卻聽門「噗通」一聲巨響被踢開。

  驀然回首,雲洲那廝正在包廂門口處。

  他眼睛從我和彎彎眼尚握在一處的手上掃過,眸色一動,微微沉了一沉,只一瞬,便斂了神色,望著我似笑非笑道:「真巧,原來阿離你也在這裡啊。」

  我覺得他那笑,□人的很。

  言畢,未及我答話,他便施施然踱步進來,氣定神閒的撩開袍子倚桌坐下,自顧自的倒了杯茶,抿了一口,然後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與顯然未見過這等世面而發愣的我二人道:「包廂滿了,只好到這兒來和兩位擠一擠了。」

  我將手從彎彎眼肥膩膩的手中抽出,往袖子上抹了抹,與他幹幹一笑,正欲搭話,卻見彎彎眼猛地把腰一挺,背手大力咳嗽兩聲,姿勢甚優雅的望向天花板,扼腕道:「這個……其實,我們在相親,怕是不甚方便……」

  「哦,相親?」雲洲把玩著手上杯子,目光沉沉暗暗明明滅滅望向我。

  我默默的扯下面紗遮住臉皮。

  作為一個高齡老女,相親被抓好比捉姦在床,面子上實在叫人掛不住。

  「是啊,相親,這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會,我與甄小姐此乃真真是天造地設,舉世無雙的好姻緣啊。」彎彎眼接過話,老面含羞,說著朝我投來脈脈含情一望。

  我默默的低下眼。

  「是麼。」雲洲那廝慢條斯理的將杯子扣到桌上,然後把嘴角一扯,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意,「既這樣,你們相你們的親,我喝我的茶,我不介意。」

  我愕然。彎彎眼也怔了。

  於是,兩個人的相親戲碼變成了三個人的沉默比賽。屋子裡氣氛一時神秘莫測。

  雲洲那廝卻一派氣定神閒,一口一口的抿著茶。

  其間,外面王媒婆畏畏縮縮探了腦袋進來,卻被他一個眼神掃過去,哆嗦著逃開了。

  在我喝了四杯茶,咳了二十又二聲後,沉默終於被打破了。

  這個沉默並非是我打破的,而是彎彎眼的一個小廝突然破門而入,一入門便跳起腳來哭嚎:「老爺啊,俺們家停在樓下的馬車被一起混賬官差以妨礙京城容貌為由拖走了,僅有的兩匹馬,也被驚跑了!」

  彎彎眼頓時「嗝」了一聲,然後一個駭嗝之後,兩眼一翻,倒地了。

  唔,這心靈也太弱不禁風了點。

  那小廝一口一個「我苦命的老爺」,撲上來對他又掐又搖又捏,折騰半日,彎彎眼終於幽幽轉醒,悲慼的握著他的手,淚花灼灼灼灼道:「快扶我起來,我得去找那兩匹馬,好幾兩銀子租來的呢。」

  於是,主僕二人相扶相攙,抹著眼淚稀里嘩啦的出門絕塵而去。

  我目瞪口呆。

  聽得雲洲那廝輕蔑一笑出聲,我抬眼,恰對上他眸子。

  他涼涼的斜睨了我一眼,手扣著桌子,幽幽道:「好一出相親大戲啊。」

  我肅然道:「過獎。」

  他嘴角一抽,面上霎時黑了一層。頓了半晌,他忽然放下茶慢條斯理朝我踱步過來。

  我覷著他涼涼的眼神,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

  他拽住我,伸手將我頭上斗笠拿下,然後皺眉,道:「戴著個做什麼?」

  我愣了一愣。

  他卻又握住我的手,道:「相親相完了,該回去了。」語畢,不由分說拉著我出了門。

  人生無處不意外,於是,接下來,悲劇發生了。

  本老女剛一出現在二樓樓梯口時,一個不幸認得我真面目的小二哥迎面走來,及見了我,一愣,俄而,嗷的一聲,扔下手中餐盤,狂奔而下。

  他和張麻子一樣,一邊奔一邊尖叫:「唉呀媽呀,甄家老女啊。」

  他娘的,雲洲這個禍害。

  霎時,樓上樓下,座上座下,但凡男子,紛紛奔逃。頃刻間,茶樓裡就只剩了桃紅柳綠的女人們。

  而女人們無一意外都將目光黏在了雲洲身上。

  於是空空蕩蕩且寂靜無比的茶樓裡,出現了這樣一段對話:

  「那個男的是誰?」

  「好像是第一錢莊雲府二公子哎。」

  「那,那個女人是誰?」

  「好像就是傳說中的甄家老女。」

  「天……他、他們怎麼會在一起?這老女又想出來殘害人家良家男了嗎?」

  我從雲洲手中搶過斗笠,一把砍到頭上,掩面落荒而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6-6-24 00:07: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第二日,京城裡便傳出了一樁八卦。

  八卦曰,甄家老女久處深閨,難耐寂寞,一顆思春心蠢蠢欲動,近日在萬客來茶樓頻頻出沒,意欲捕獲良家少年男子,殘害無辜生命。更叫人痛心疾首的是,此老女還將魔爪伸向了第一錢莊雲家顏如宋玉貌比潘安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雲二公子雲洲,實乃人神共憤天理不容。

  我一聽,深為震撼,未料到我區區一介老女,魄力竟達如此天怒人怨境界,我頓時將自己由妖孽驚為天人。

  約摸是想和這樁美妙的八卦相互照應,城門上還特特的貼出了喜慶的大紅告示。

  紅紙黑字甚是搶眼,引得圍觀者數眾,曰:甄家老女出沒,諸男迴避!

  我默默的啃著豬腿,心酸的很,本老女這是作了哪輩子的孽?

  小桃跺腳氣道:「小姐,她們這是嫉妒,嫉妒!」

  扭著肥腰喜滋滋上門而來的宋媒婆,扯著我的手義憤填膺說了同樣的話:「那些個老娘們小娘們兒們分明是嫉妒,嫉妒!」而後同昨日王媒婆一樣,笑逐顏開的派了一張大紅帖子與我。卻是那早年克親娘幼年克姊妹中年克妻子的冀州鄉紳,邀我夕陽無限好的黃昏時一起遊湖。亦是言辭切切,感人肺腑。

  更感人的是帖子的右下角,畫龍點睛的一句妙語: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遊湖。

  宋媒婆拿帕子掩著嘴巴咯咯笑著,然後湊到我耳邊神秘兮兮的與我八卦道:「今兒黃道吉日,宜遊湖。聽說寧王府的小郡主今兒也邀雲府大公子遊湖去呢。」

  我心裡頭忽然打了個閃子。呸他娘的黃道吉日。

  我將帖子接下揣到袖子裡,扯了扯嘴角,衝她擠出一個微笑,道:「勞煩宋大娘了,大娘放心,我定準時赴約。」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遊湖。即使,一個在這隻船,一個在那隻船。

  那冀州鄉紳倒是頗大方,租了一艘畫舫。畫舫泊著岸口,隱隱可聞見裡面絲竹聲。

  宋媒婆咳了兩聲,尖起嗓子道:「賈老爺,甄小姐來了,出來迎迎吧。」

  我大驚,怎生又是個姓賈的?

  無人應答。

  宋媒婆面上訕了訕,把嗓子又拔高了一層音:「賈老爺,甄小姐來了,出來迎迎吧。」

  仍然無人應答。

  宋媒婆大力咳嗽兩聲,再叫:「賈老爺……」

  一個清淡的聲音忽然傳出:「這裡沒有賈老爺。」

  我心突然就跳停了一下,這聲音,分明是雲非白。

  下一刻,便見船簾被撩開,雲非白長身玉立而出。

  他頷首朝我笑笑,道:「姑娘可是在等什麼人嗎?」

  他負手佇立,墨色長衫迎風輕揚,眉眼淡淡然,說不盡的風流倜儻。

  我想所謂的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也不過如此。

  我怔怔凝視著他,看見風從他肩膀上穿過,吹起他耳邊髮絲,纏上雙眸,夕陽中,泛著溫柔的紅色的動人光澤。纏纏綿綿。

  我的心像是開水鍋煮沸的雞蛋,卡擦一聲,裂開了縫隙。一種怦然心動又帶著點些許酸澀的感覺從裡面潺潺流出,那感覺像春日裡被風吹的乍起的蒲草,從心尖上拂過,纏綿悱惻。

  我望著他,一字一句道:「是啊,我一直都在等一個人。」

  他眼波一動,目光望進我眼中,凝眸微駐,眉眼間似萬水千山流過。

  船簾忽而又被掀開,一紅衫女子提裙而出,眼睛掃過我,微皺眉:「你們是誰?」

  想必便是寧王府的小郡主了。

  我吶吶回過神,聽得旁邊宋媒婆連聲道歉:「搞錯了,搞錯了,打擾,打擾。」

  一語畢,忽聽背後驀然傳來一聲興奮驚叫聲:「甄姑娘,我在這裡呢。」

  回頭一瞧,但見一瓜子臉麻雀眼,腰肢堪比趙飛燕,飄著瀟灑關公須的奇妙物什劃了個小木舟搖搖晃晃朝我而來。

  我踉蹌了一下。

  再回眼,便見雲非白朝我投來似笑非笑一瞥,我頓覺心肝隱隱作痛。

  我摸摸臉皮,正打算拿袖子遮住臉落荒而逃,哪曉得急急一轉身,腳下一個踩空,噗通,滾到了水裡。

  聽得岸上一陣騷動,一聲慟哭頓時劃破長空:「甄小姐啊,我們還沒開始相親,你怎能就這麼棄我而去了?你怎麼能對我這麼狠心這麼無情這麼殘酷?」

  我一連嗆了幾口水。老娘這是自作孽啊。

  聞得岸上宋媒婆怒斥:「你不是說租的是畫舫嗎?怎麼劃了這麼一個小木船來?」

  奇妙物什立即止了嚎哭,沉聲莊嚴道:「畫舫既是船,船既是畫舫,無所謂船,無所謂畫舫,又何須糾結於此呢。」

  我又連嗆了幾口水,他娘地,你爺爺的船,你奶奶的畫舫。

  忽聽一聲清脆躍水聲,我腦袋沉在水底,瞧見一襲墨色向我靠近。

  水中暗香流動,一雙手上來圈住我,熟悉的感覺與味道讓我心中一悸。

  一抬眼,對上他水中搖晃的眸子,如初雨湖面,波光瀲灩。果然,是雲非白。

  將我拖上岸,他抱著我輕聲叫我:「姑娘。」

  我緊緊閉著眼。

  外祖曾告訴我說,如果在喜歡的人面前狼狽出醜,不如掩耳盜鈴,假裝自己不知道。

  我的外祖真真是個妙人,他竟如此妙算,算到我會有今日。本老女此番模樣,豈止是狼狽二字能道的盡的?

  我便只好掩耳盜鈴,一動不動。

  「姑娘。」他又叫了我一聲。

  他胸口貼著我的臉,我能清楚聽到他的喘息和心跳聲。我強忍住緊張沒露與色,正竊喜間,忽聽一個清冷聲音道:「把她給我。」

  卡嚓,這聲音……雲洲,居然是雲洲那廝。

  這廝是專門掐著點趕來毀我的麼?

  下一刻,我便被一雙手撈到了懷裡。果然,雲洲那廝湊到我耳邊,小聲道:「別裝了,我知道你會游泳。」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6-6-24 00:07: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外祖曾與我說,一個人過獨木橋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正過著,橋被人抽走了。就像掩耳盜鈴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正捂著耳朵盜著鈴,卻有人掐著點趕來拆你的台。

  比如此刻,比如悲劇的本老女,再比如掐著點趕來拆台的雲洲這廝。

  此年此月,此時此景,好比八月飛霜下在了本老女的心尖尖上。

  雲洲那廝貼著我耳根,又繼續道:「你說我是要裝作無意拆穿你,還是要故意拆穿你?」

  我心裡一片淒涼,這個……殺千刀的!

  他低低一笑,將我從地上撈起,又湊到我耳邊道:「臉都白了,只是嚇你一嚇,這麼緊張做什麼?」

  這廝是在作孽,作孽啊。

  岸上圍觀者聽起來甚眾,騷動中忽聽見一聲尖叫:「唉呀媽呀,那不是甄家老女嗎?!」

  驚叫聲奔逃聲霎時此起彼伏,辟里啪啦一陣亂響。

  本老女十分想一頭再栽回水中,蹲到天黑人散時,再偷偷爬上岸,偷偷的摀住臉回去。

  我被雲洲一件衫子包住給裹了回去。

  臨走時,雲非白忽然開口,略帶遲疑問雲洲道:「你們……認識?」

  雲洲箍著我腰上的手重了幾分,淡笑一聲,慢慢開口:「豈止是認識。」

  頓了下,又向雲非白道,「哥,方才謝謝你救了阿離上來。」

  雲非白卻未做聲。

  聽得雲洲又繼續道:「我送阿離回去了,郡主還等著和你遊湖呢,如此良辰美景大哥莫要辜負了才好。」

  剛一被拎進門,丫鬟們便鬼哭狼嚎叫嚷著撲上來,圍著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叫我耳膜隱隱作痛。

  雲洲倒是一派淡定,吩咐讓人速速去燒洗澡水、熬一鍋薑湯。聽得呼啦啦一陣腳步疾奔後,屋子霎時就只聽得見他的聲音慢悠悠響起:「好了,睜開眼吧。」

  這廝,終於還是拆我台來了。

  本老女咬牙屏息,打算堅持到底,臥在床上巋然不動。

  他等了片刻,輕笑一聲,俯身下來,薄薄氣息從我面皮上掃過:「不睜?」

  我面上滾起一陣熱浪。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叫一向端莊自持的本老女稍感不適。

  他氣息愈近:「真的不睜?」

  本老女腰背挺直,打算繼續挺屍之姿巋然不動,正揣著胸口撲騰撲騰的一顆巴掌心,忽覺一溫熱柔軟的物什壓到了唇上。

  我怔了一怔,然後一個激靈,猛睜開眼。

  孤男寡女,四目相對,唇唇相貼。

  麻雀東南飛,半空響驚雷。

  我從床上一躍而起,雙手捂胸:「你、你、你幹什麼?」

  雲洲直起身,抖了抖袖子,望著我一本正經的慢悠悠開口:「我以為你沒氣兒了,給你接口氣。」

  說著,朝我胸前瞟了一眼,似笑非笑:「怎麼,你以為我幹什麼?」

  我訕訕放下手,衝他乾巴一笑。

  他冷哼一聲:「你這兩日相親可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我道:「過獎,過獎。」

  他嘴角抽了抽,面上略顯慍色:「就這麼著急嫁人麼?」

  我訝然反問:「難道我要老死閨中嗎?」

  他目光微動,轉了轉,又落到我面上:「如果我說我娶你呢。」

  我怔住。

  雲洲坐到我旁邊,伸出手來拉我。

  我望著他一陣恍惚,恍然間記得曾經某個山茶花開滿山谷的曼妙黃昏,他也曾對我講了這樣一句話。

  他說:「阿離,我要娶你。」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阿離。那時的我,初初長成,正是娉娉婷婷十五年華。那時的他,時隔六年,再來藥師谷,也已長大,也還很年輕,有好看的笑,好看的眉毛眼睛,正是少年得意張狂時。

  離開時,他與我說:「明年這個時候,我就來娶你。」

  我像九歲那年第一次送他走那樣,爬到牆上,目送他的馬車走遠,直至暮色落下。

  第二年山茶花開的時候,卻未見他。

  我每日騎在牆上眺望谷底那條小路,從日出到日落,直到山茶花謝下,我離開藥師谷。

  後來想一想,那不過是他少年時隨口說的一句話,他並沒有承諾,我也並沒有應答,實在是算不得什麼,只是我卻傻傻的當了真。

  那實實在在只不過是一句玩笑話而已。

  我從他手中又抽回手,嘿嘿一笑:「這話你五年前就已經說過了。我知道,只是個玩笑而已,你不必這麼安慰我。」

  雲洲望著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並有開玩笑,我說的是認真的。」

  頓了下,又苦笑一聲,「當年,我說的也是認真的,只是……」

  他頓住不語。

  門口幾聲咳嗽傳來,小桃端了薑湯咧著嘴進來。臉上掛著一幅叫人心酸的八卦笑容。

  雲洲起身踱到一邊,看著我灌下兩大碗薑湯。

  俄而,小丫鬟來報,洗澡水已燒好。

  雲洲道:「我先回去,你好好泡個澡,當心受了涼。」

  出門時,忽又轉身望向我,「阿離,你記住,我從來都沒有騙過你。」

  我心裡一悸。

  屋子裡的丫鬟掩嘴偷笑。

  他前腳走,後腳小桃就貼到我旁邊,興沖沖道:「小姐,你看出來了嗎?」

  我吶吶道:「看出來什麼?」

  「雲二公子看你的眼神啊,好溫柔好深情好……」

  我望著她認真道:「八卦使人衰老,而且長斑。」

  舒舒服服泡了個澡後我裹到被子裡睡下。

  躺在床上,卻輾轉難眠。想一想這些年的年歲往事,我心裡略略傷感。我等的人沒來,我喜歡的人失了憶,六個未婚夫婿通通被我剋死光光,我趟了二十個年頭,結果還是孑然一身,老天待我何其厚愛,總是在我滿懷希望的時候,當頭給我一棒。

  熬到半夜,終於迷迷糊糊睡著。

  夢裡面回到了十五歲藥師谷開滿山茶的那年。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2 13:1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