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蔡仲子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花溟 -【老女七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1
發表於 2016-6-24 00:09: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再睜眼醒來,我不出意料的躺在床上,雲非白也不出意料的正坐在我床邊。

  屋子裡沒他人在,只我和他兩個。

  我撐眼望著他,頗有些憂鬱,不知道是該對他做出春風拂面一笑,以凸顯本老女勇於和病魔作鬥爭的堅強品質,還是做出西子捧心一笑,以彰顯本老女小鳥依人的柔弱憂愁之態。

  瑤玉與我說,男人喜歡的女人通常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火來也燒不死的女強人,此類女人的特點便是堅強,視一切皆為天邊浮雲,好比此刻,就算病入膏肓了,也還能做出笑臉來,讓男人看在眼裡,疼在心裡。還有一類便是柔柔弱弱,走一步喘三喘,經常以側臉憂傷仰望天空的小女人,此類女人的特點便是柔弱,把眉一皺,胸口一捧,再把那眼淚汪上一汪,便生生將男人三魂勾走兩魂半。

  眼下,孤男寡女,四下無人,正是勾人好時機,但我卻不知道雲非白他喜歡的是哪一類,實在叫人發愁。於是,在心裡斟酌了半天,我折中了一折,扯著嘴角衝他做出了一個面無表情的僵硬微笑。

  還沒笑開來,雲非白已傾身過來。唇邊噙了一貫的溫潤的笑意。探手往我額上摸了摸,溫聲道:「感覺怎麼樣,頭還疼嗎?」

  我回過神,咳了兩下乾澀嗓子,面上有些發燙:「好……好多了。」

  他又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慢慢將我額前的髮絲捋到耳根後面,眼裡也浮出些溫柔笑意:「等喝過藥,再好好睡一覺,發了汗,明兒就該好了。」

  他手指冰涼冰涼,從我耳廓邊上輕輕劃過,微微的觸感讓我的心也跟著不由自主的狠狠顫了一顫。我望著他心中一個激盪,脫口道:「我……」

  我什麼,接下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雲非白等了半晌,望著我忍俊不禁:「什麼?」

  我方回過神來。摸了把臉,訕訕一笑。

  門口幾聲咳嗽恰響起,小桃端著了碗藥蹭蹭進來,臉上堆滿令人心酸到心碎的八卦笑容。

  我撐手起來,正欲接碗過來,雲非白卻止住我,道:「我來。」

  小桃嘻嘻一笑,將藥遞過去,緋紅著一張臉,很識趣的退了出去,出門時,還不忘甚好心的將門帶上。本老女也不免把老臉紅了一紅。

  碗裡正騰騰冒著熱氣,裊裊藥霧裡雲非白一張臉若隱若現,卻仍可清楚瞧得嘴角噙著的盈盈笑意。我望著他的笑,心口間忽有某種東西絲瓜籐一樣絲絲纏上心尖,像是春風過心坎,放眼望去,麥田綠油油,油菜金黃黃。

  忽然間便沒來由的記起了之前。

  是和此刻一樣的情形,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撲鼻的藥香,兩個相對而坐的人。我還是我,只是,對面的人卻換成了那個眉目耀眼的小小少年。

  還是我八歲那年,雲洲十一歲時,藥師谷我們在一起的那一百八十一天中的某一天。

  已記不得那天是和他一起去莊子裡偷人家紅薯回來路上淋了雨,還是被他掇竄著下水捉野鴨子掉到水裡狠泡了一回,只記得是染了風寒,發了熱。

  他端了碗藥,坐到我床邊邊上,把我從被窩裡拽起,哄著我喝。

  我半閉著眼,哼哼唧唧扣著手指,死活不願張口。

  他引誘道:「明天我去偷柿子給你吃哦。」

  我不理。

  他便又道:「那去偷石榴!」

  我不理。

  他急了:「那偷了柿子,再偷石榴!」

  我哼哼兩聲。

  他把腳一跺,登時沉聲道:「再不喝,我讓你明天一天都吃不到豬腿!」

  我轟的睜開眼,含淚憋屈將他望了望,憋屈的抱著碗,憋屈的將一大碗烏漆麻黑的藥咕嚕嚕灌了下去。記得那一碗藥苦的很,苦的我心肝狠抖了幾抖,手抖了幾抖,就連臉上掛著的被雲洲那廝嘲笑為貓尿的淚珠子也抖了幾抖。

  「阿離?」

  我猛回過神。雲非白已將一勺湯藥送到了我嘴邊。我在心裡輕輕一歎,本老女近來著實是思舊了些,一個不小心就把回憶給勾了上來。

  我訕訕一笑:「還,還是我自己來吧。」

  雲非白彎起嘴角,又微微一笑:「阿離不喜歡這樣?」

  我啞然。他並不知道,其實我打小就怕藥苦,每回生病必是閉著眼,憋著氣,仰脖子將藥咕嚕嚕一口氣灌下。但眼下這情形,我自是不好拒絕,於是便又訕訕一笑。

  這頓藥喝的我十分艱難。好在,以往印象裡苦的澀嘴的藥,就這麼一口口喝下去,也並沒有想像中的那般苦味,只就是喝的我一把回憶剪也剪不斷,一下子老了幾歲。

  將碗放到旁邊凳子上,雲非白回身望了我一晌,忽然道:「剛才在想什麼?」

  我愣了愣,反應過來,打著哈哈幹幹一笑。

  他便上來攬了我身子,將我輕輕擁到懷裡,摟著我好半晌,才慢慢開口,聲音有些低緩:「阿離。」

  我下巴磕在他肩膀上,抬眼時,卻忽瞧見房梁頂上一隻貓正立著爪子炯炯有神將我望著。一雙貓目裡春情湧動。唔,又是一隻思春的貓。

  我下意識的應了聲:「嗯。」

  然後聞著他頸項間隱隱香氣,心裡像是藏了七隻母兔子,八隻公兔子,母兔子們手拉手往上跳一下,公兔子們再拉手往下蹦一下,直蹦躂的本老女臉皮像潑了一層油,滾燙滾燙。

  在這種情形下,我還能分出點神來猜測頂上那隻貓從哪裡來,是怎麼鑽到本老女的屋裡子的,又將往何處去,是公貓還是母貓,是已婚還是未婚,已婚的話是否已經有房有車,未婚的話是否已從學堂畢業,找到了工作等等問題,我十分的佩服我自己。

  正興致盎然的一樁樁揣摩著,卻聽雲非白道:「阿離,我喜歡你。」

  我心口猛地一震。

  他伏在我耳邊,輕輕歎了口氣,「阿離,我們在一起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2
發表於 2016-6-24 00:10: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我心又一震,望著房樑上那隻貓,怔了半晌,又半晌,才慢慢回過神。

  雲非白又將我摟緊了些:「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看雲看海看夕陽,過完一天,再過

  下一天,過完下一天,再過下下一天,過完夏秋,過完冬,再過完春,一直過到我們慢慢老去。」

  他身子微微頓了頓,將我往面前又摟了摟:「好嗎?」

  房樑上的貓瞪大眼睛將我望著,貓目裡忽然浮出點嬌羞,貓爪子抖了幾抖。

  我慢慢伸手抱上他的背:「好。」鼻子有些發酸。

  他身子又一頓,半晌,將我鬆開,望著我似笑非笑:「不反悔?」目光輕卻濃,柔卻烈。

  我把老臉一燙,臉皮一厚,對上他的眼:「女子一言,駟馬難追。」

  他忍俊不禁,笑了一晌,往前又將我擁住,俯在我耳根邊低聲道:「執子之手。」

  我道:「與子偕老。」

  甚默契。

  本老女於是便就這麼拐了一個彎,在小道上迂迴了一回,和他再次把這終身私定了。

  一如那個初雨後的黃昏。

  他說,阿離,我若娶你為妻你願意嗎?

  我說,願意。

  私定終身是個勇敢且奔放的活兒,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雲非白大約是覺得還可以更勇敢奔放一些,於是將我放開,像許多戲裡演的那樣,深情的望了我一晌,然後慢慢的水到渠成的把臉湊了上來。

  我心裡公兔子與母兔子又開始撲通撲通的跳。在他的唇將觸到我唇角時,我忽然脫口而出:「我這兒還有兩張戲票呢!」

  房頂上的貓子「咚」的一聲栽了下去。雲非白愣了一愣。

  我摸了摸滾燙的臉,搓了搓衣角道:「我、我們明天開始約會,好、好嗎?」

  雲非白忍俊不禁:「好。」

  雲非白前腳走,我後腳便打發人去叫了瑤玉來。經過深刻的探討與磋商,瑤玉給我量身定制了一套完美約會攻略。

  第一步,看戲。

  第二步,吃飯。

  第三步,逛街。

  當然,這些並不是重點。重點是看戲的時,往他身蹭蹭撲撲,以展現本老女小鳥依人的一面,吃飯時,和他談談人生談談理想,以展現本老女知書達理的一面。自然,逛街也並不是為了逛街而逛街,最最重要的是,要在逛的過程中,撒一撒嬌,以展現本老女天真可愛的一面,比如,讓他買一串冰糖葫蘆,一塊桂花糕,或者一個狗不理包子,然後你一半我一半,你一口我一口分食。

  瑤玉搖著團扇,幽幽道:「保管你們一根麻花吃出鮑魚味,就算是黃連,也能吃出蜜餞的甜來。」

  我深以為然。

  第二日,本老女身體大好,神清氣爽。半晌午時候和雲非白相約在醉花蔭門口。

  天藍,雲白,風細,他嘴角邊的笑。恰恰好的微笑,恰恰好的人,本老女心坎間的一把油菜花也恰恰好的開滿。

  很歡喜。很圓滿。

  但悲劇的是,只有圓滿的開頭,卻沒有圓滿的過程。

  戲台搭好,旦角上場,本老女惴惴握著雲非白的手剛在台下坐定,忽走上來一個滿面皺紋的老頭和一個同樣滿面皺紋的老太太。

  老頭對雲非白道:「小伙子喲,我們沒買到情侶套票,我老伴眼睛不好,坐在後面瞧不大清,能不能和你們換一下位置?」

  我往老太太面上一瞅,默了默。

  老太太對我一笑,道:「姑娘喲,我們沒買到情侶套票,我老伴腿腳不靈活,我不大放心他一個人座,能不能和你們換一下位置?」

  我又往老頭腿上一瞅,默了一默。

  於是,這場戲,我和雲非白一個這一旮旯,一個另一旮旯默默看完。

  挨到戲落幕,人散場,按照計劃第二步,我和雲非白慢慢踱去了街南頭酒樓。

  酒樓裡頗熱鬧。我和雲非白要了一間小包間。一時酒菜端上,茶倒上,本老女將將才拿起筷子,便聽嘩啦一聲巨響,一大漢手持大刀,破窗而入,一個不察,噗通砸到了飯桌上。又從坍塌的飯桌上滾到地上。然後,又一大漢破窗而入,再然後,再一大漢破窗而入。

  三個大漢從地上爬起,拍拍屁股,你瞪我我瞪你,手上大刀一舉,你砍我我砍你,砍的十分賣力且辛苦。

  我望著他們,十分抑鬱,本老女這約會第二步怕是也要宣告失敗了。

  雲非白將我拉到角落,握了握我的手,才要說話,忽又聽「彭」的一聲,一隊官差破門而入。

  我的娘哎。

  官差頭頭將手上令牌一亮,大喝一聲:「公共場合聚眾打架鬥毆,擾亂京城治安秩序,來人,給我拿下,帶走!」

  於是,作為旁觀者和無辜的受害人,我和雲非白被熱心的邀請去了衙門裡提供口供。

  這些官差抓人的效率十分叫人欽佩,但辦起案子來卻是磨磨蹭蹭,效率著實叫人心酸。

  是以,從衙門裡出來時,天已黑了下來。

  街上華燈初上,包子味飄香。本老女肚子也十分叫人心酸的適宜的咕嚕叫了一聲。

  雲非白握住我的手,微微笑道:「餓了吧,我們去對面酒樓。」

  我扯出他,訕訕一笑:「我……我想吃包子。」

  雲非白一愣,旋即又笑了起來,道:「好。」

  於是,我們肩並肩朝對面的包子攤款款而去。

  我想今兒個定是一個多姿多彩的黃道吉日。

  才將將挪了兩步,斜刺裡突然竄出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直直朝我撞來。

  我驚了一驚。雲非白忙伸手攬住我腰,將我帶到了一邊。那孩子從我旁邊飛快竄過,擦身的瞬間,又飛快的朝我眨了眨眼。

  我孤疑了下,反應了下,下意識摸摸口袋。空空如也。錢袋子沒了。

  雲非白和我一樣。口袋裡也空空如也。錢袋子也沒了。再一瞧,那孩子早不見了影蹤。

  我心中歎了兩歎,今兒這一天過得真可謂是跌宕起伏。本老女望著對麵攤子上熱氣騰騰的包子十分憂鬱。

  雲非白望著我好笑道:「怎麼辦?」

  我認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後認真的問他:「你從小偷過柿子嗎?」

  雲非白愣了一愣,然後搖了搖頭。

  我道:「不偷柿子,不被狗追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同樣,不偷包子,不被包子鋪老闆追的人生也是不完整的人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3
發表於 2016-6-24 00:10: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人生如果不完整,該是件多麼叫人憂鬱的事情。

  於是我大膽的走到包子攤前,大膽的趁著包子攤那胖老闆掃眼過來時,揣了兩個包子往兜兒裡,拉著雲非白狂奔而逃。

  逃好半晌,才聽包子鋪胖老闆放聲尖叫:「唉呀媽呀,小偷偷包子呀!」

  這個反應慢半拍的老闆喲。

  於是我們平平安安十分圓滿的奔到了一個旮旯牆根下停住了腳,並排坐在地上歡歡喜喜的啃包子。

  啃著啃著,雲非白忽然輕聲笑起來。

  我包了一口包子餡兒在嘴裡,望向他。

  他道:「想不到你竟還有這般孩子氣的一面。」

  我默默的思考這孩子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氣質,思考良久,未果,於是默默無語。

  這廂雲非白卻忽然幽幽道:「阿離,你知道麼,我總覺得我們像是很久之前就認識了,很久很久之前,也許是上輩子,也許是上上輩子。」

  他望著我笑了一笑,又道:「我最近老是做同一個夢,夢裡面一個女孩子趴在一條河岸邊,我從橋上走,她望著我盈盈的笑,那笑容和你一模一樣。」

  我心中像是有某種東西突然動了下,像破弦的琴,被手指頭輕輕撥動,彈掉蒙在上面的灰塵,噶的一聲,似有東西出來,卻又嘎然而止。

  至於止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又思考良久,當然,仍然無果,想了想,於是便道:「也許這就是緣罷。」

  「緣?」雲非白似笑非笑,「哦,那阿離說說什麼叫緣?」

  緣,妙不可言。

  這是我外祖的話。話到這裡,便不得不再提提我的外祖。其實,我的外祖不僅僅是個神醫,他還是個文學家,他活著的歲月裡每天保持著寫日記的習慣,並且在晚年的時候寫了一本回憶錄《追憶我的草樣年華》。

  文章裡有一段他和外祖母在煙花三月,楊柳青青的揚州城裡一個公用茅廁邊邂逅的故事,外祖對緣分的註解是這樣的:緣分就是茫茫人海中,我遇到你,不早不晚,你看見我,我看見你,你隔著攢動的人頭和一張長滿麻子的大餅臉,衝我羞澀一笑,我心裡瞬間開滿一片油菜花,從此不可自拔的美妙過程。

  很顯然,我的外祖是個很有文采的優秀文學家。

  作為他的外孫女,按照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歷史基本原則,我自然是得更有文采些。

  於是我在心裡斟酌了下用詞,望著他深情款款正欲引經據典,先來一句「鶯鶯張生會西廂」,再來一句「八戒到了高老莊」忽聽一聲高呼:「他們朝那邊跑了,快追!」

  正是包子店那胖老闆。

  雲非白一把拉起我,攬住我往牆上貼去。

  然後便見一群人呼啦啦從旁邊跑過。胖老闆跑在最後,許是跑的太過聚精會神心無旁騖,腳下忽然一崴,撲通一聲摔到了地上,在地上滾了一滾,又一骨碌爬起來,拍拍屁股,氣急敗壞叫嚷:「等捉住你們,我一定拿包子撐死你們!」

  這個執著而熱心滾滾的老闆喲。

  我望著他一瘸一拐走遠的身影,不甚善良的笑出了聲,雲非白也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聲音就低了下去。氣氛有些不同尋常。

  不同尋常的原因在於,雲非白扣著我的腰,而我貼在他的胸上。回眼望去,便瞧見雲非白正目光灼灼將我望著。

  我面上頓時一熱。

  他輕輕喚我:「阿離。」聲音裡帶了絲旖旎。

  我應道:「嗯。」

  便見他低下頭,將臉慢慢靠過來,俯臉觸上了我的唇,我手上啃了一半的半個包子「啪」掉地上了。

  他舌滑入我口中,慢慢逗弄,吮吸,我下意識抱上他的背慢慢回應。一番口舌糾纏,我腳漸漸發軟,他扣住我腰,將我放開,眼裡蒙了一層水潤霧氣,又將我往懷裡摟住,俯在我耳邊,聲音暗啞道:「阿離,嫁給我好不好?」

  我迷迷糊糊道:「好。」

  他低聲一笑,將我往懷裡又摟了摟,道:「我明天便去提親。」

  如此良辰美景,你儂我儂,孰料我尚未答話,肚子便先應了聲,咕嚕一聲,大煞風景,十分叫人心酸。

  雲非白忍不住笑起來,將我鬆開,道:「是不是還餓著?」

  我一張老臉發燙。

  他握了握我的手,道:「等著我。」

  我忙忙扯出他,瞪大眼:「你、你、你也要去偷包子麼?」

  他忍俊不禁,指了指腰間的玉珮:「我拿這個去換。」

  果然是第一錢莊的當家公子,果然有一顆敢於燒錢的心。本老女作為一個旁觀者,甚覺心疼,於是忍不住道:「這個,太、太不划算了罷。」

  他輕輕一笑,沒做聲,只望著我柔聲道:「等我回來。」

  等我回來。

  我一直覺得這是一句極悲涼的話,就像我想等他回來,但是,我等了,他卻再沒回來。

  我看著他朝闌珊燈火裡走去,在一個賣糕的攤位旁停住,又看著他將一塊熱氣騰騰的糕小心翼翼用紙托在手上,嘴角噙著滿滿笑意轉身。

  只是一個轉身,他突然踉蹌了下,身子微微頓了頓,再回身過來,面上已換上了一片迷惘。

  他站在人群中,像一個突然迷路的孩子,看著人來人往,神色茫然而迷惑。

  我走上去,叫他:「非白。」

  他回身望向我,微微一愣:「姑娘是?」

  聲音是一貫的輕柔,也一貫的溫潤,卻仿若三千繁華謝盡,指尖花垂落,而後夾雜著萬鈞雷霆之聲,直直擊向我心臟。

  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就這麼幾步闌珊燈火走過,再轉身,他再次將我忘記。

  就這麼,突然的,平靜的,毫無預兆。

  他目光茫然將我望著,一如我扛著菜刀去向他表白的那個夜晚,有風乍起,吹起他耳邊髮絲,溫柔繾綣。

  他曾說執子之手,我說與子偕老。

  他說我們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看山抹微雲夕陽近黃昏,我說好。

  只是,我偷了一個包子,卻丟了他。

  他以美玉換糕搏我笑,轉過身,卻再次把我忘記。我們跌跌撞撞走到一起又散,終究是無緣。

  他第一次失憶,我告訴自己,也許是偶然呢,我一直僥倖而固執的堅持一切皆是偶然,但此時此刻,我的堅持與固執在心底深處終於慢慢的,一片片的崩塌。

  長街十里燈火闌珊,有人潮逆流而來,洶湧匆匆,我在夜風中衝他歉意一笑,轉身離開,半空有煙花忽現,是花正好月正圓。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4
發表於 2016-6-24 00:10: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我蹲在街角,默默的發了好久的呆,直到闌珊燈火漸滅。

  小桃挑著燈籠找來時,我正和一個小乞丐肩並肩蹲在一處。

  小乞丐是個良善而頗有仗義感的俠丐,他端著碗摸到我面前時,我問他:「你趕時間嗎?」

  他掰著手指算了算:「今天分配的任務快完成了,應該不大趕。」

  我褪了手上的鐲子放到他碗裡,道:「那陪我蹲一會兒吧。」

  他把鐲子拿起來對著月亮照了照,又拿手指彈了彈,然後揣到破了兩個洞的布兜裡,端了碗蹲到我旁邊來。

  蹲的過程中他去了兩趟茅廁,又往街對面去討了兩趟錢。再回來時,手上握了兩串閃閃發亮的糖葫蘆,並且很大方的分了我一串。

  糖葫蘆很酸很酸。酸的我一邊啃一邊眼淚忍不住掉。

  小桃來時,我正把糖葫蘆啃到最後一個山楂上。

  她提著燈撲到我面前,眉色慌張:「小姐,你,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哭了?」

  我把最後一口糖葫蘆嚼下肚,扔掉手上竹籤,抹了把臉,笑道:「無事無事……這山楂太酸了而已。」

  我扶著她的胳膊站起身。

  起身的一刻,月亮忽然隱了一下,我眼前猛的一黑:「小桃。」下意識手往四周摸了摸。

  小桃忙捉住我手,訝聲道:「小姐,你……你夜盲症發作了?」

  我打小便有這個病,不定期發作,忽來忽去。發作時,眼神不太靈光,時常磕磕碰碰。

  小桃忙忙的拿燈籠往我面上湊了湊,往我面前照了絲亮光,回頭左顧了顧,右盼了盼,聲音裡帶了絲哭腔,哽聲道:「雲,雲大公子呢,小姐你不是和雲大公子在一起的麼?」

  我沉默了下,微微笑道:「他把你小姐我再一次忘了。」

  夜裡,阿爹來探了我一晌,摟著我的肩沉沉歎了一番,等我睡下,方才離去。

  我睡得昏昏沉沉,模糊間做了一個夢。

  夢裡面我趴在一條河岸邊,岸兩邊開著紅的刺眼的花,一片一片,像血蔓延,橋上有男子走過,對著我微微的笑,有好看的眉,好看的眼。像是雲非白的身形模樣。

  我蹭蹭蹭從水中爬上岸,叫他:「公子!」

  男子回過頭來。我撒腿朝他奔去,奔了兩步,又放緩了步子,提著裙子,一扭一扭走了上去。

  他眼中有了微微笑意。

  我走到他面前,從兜兒裡摸啊摸,摸了好半天,終於摸出了一塊帕子,遞到他面前。

  他展開一看,眉頭微微蹙起。

  帕子上繡著一雙像是一雙野鴨子的水鳥。

  我忙忙向他解釋:「這是鴛鴦。」

  男子忍俊不禁,微微笑著沒說話。

  我見他笑,也揪著衣角跟著傻傻笑起來。

  我道:「那個,那個,我想跟你說件事。」

  他微微笑:「你說。」

  我低下頭,搓著衣角,望著腳尖道:「我、我歡喜你,愛、愛看你笑,想……想嫁你為妻。」

  等了半日,卻沒聽見動靜,我疑惑抬起頭,登時大驚,面前的人忽然換了張臉,來人臉色暗沉,一雙眸裡隱有怒意翻滾,黑袍玉冠,長袖垂地,直直將我望著。正是雲洲那廝。

  我一個激靈,從夢裡頭驚醒。

  下床摸著黑點了燈,瞅一瞅牆上更漏,堪堪才是後半夜裡頭。

  夢奇怪的緊。

  我倒了口茶灌下,重又躺回床上,卻是輾轉難眠,想想雲非白,想想方纔的夢,五臟六腑裡神思翻湧,心裡一陣陣的酸。睜眼躺了半刻,我下床穿好衣裳,推門踱了出去。

  外面尚有薄薄月亮照著,雖瞇著眼走的磕磕絆絆,倒也無甚大事。我便放心大膽的從房廊上一路踱到了後院。

  池塘裡棲著幾隻寒鴉,月好花正眠。

  孰料,我剛一走到薔薇架下,才將將立住腳,忽聽得烏鴉嘎嘎幾聲亂叫,倏而月隱。

  我眼前立即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心裡莫名生出一絲恐慌,伸出手往四周摸了摸,踉蹌了幾步,猛地撲到了地上。

  我撐著手從地上爬起,下一刻,卻落了一個寬大的懷抱裡,被緊緊摟住。

  那人呼吸有些重,下巴抵在我額上來回摩挲,抱著我久久沒有說話。

  我道:「雲洲?」

  那人身體僵了下,半晌,啞聲道:「怎麼知道是我?」

  我道:「我記得你身上的味道。」

  他身體又僵了下,又是好半晌,才又啞聲道:「這兩日我原本是氣你的,但現在……看到你這樣子,卻一絲一毫的氣都……沒了。」

  「阿離,不要再這麼傻了好不好,你和他注定了有緣無分。」他將我摟的愈發的緊,「先前是我的錯……從一開始就是我的錯,是我明白的太晚……太驕傲,撐著不願把心事說出口,眼睜睜的看著你從橋……」

  話到此處卻嘎然而止,半晌,化作一聲低歎。

  我睜著眼望著眼前一片黑暗,有些茫然。

  他又輕輕歎息了一聲:「你可知我這兩日是怎麼度過來的麼,你那日去看我,和他手握著手,你可知你不是去看我,而是去往我胸口上插一把刀。」

  頓了下,又輕歎一聲,把下巴在我額頭上摩挲了下,聲音帶了絲柔軟:「好在,都過去了,阿離,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恍惚了下,沉默了會兒,道:「其實你一直都知道,我命盤是殘缺的,對不對?」

  他身子一震,沒做聲。

  我道:「那六個人其實真的是我剋死的,對不對?非白兩次失憶,你墜下山崖,全部都是因為我,對不對?」

  我仰頭看天,眨了眨眼睛:「其實我注定了這一世就是孤鸞命,對不對?」

  他仍然沒做聲。

  我推開他,從地上跌跌撞撞爬起,心裡一陣酸接著一陣酸,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我抖著口齒,道:「我困,我要回去睡了。」

  話猶未落,手卻猛地一拽,又跌回了他懷裡。

  他翻身將我壓到地上,我望不見他的面容,也看不到他是怎樣的神色,只感覺到他略帶粗重的喘息從我面上掃過,然後一個冰涼柔軟的東西覆上了我的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5
發表於 2016-6-24 00:10: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他吻的深而纏綿,沿著我耳根向下,一路滑到脖子上。

  我來不及反應,也來不及反抗。模糊間聽見他嘶啞聲音在耳旁響起:「阿離,相信我,有我在,你就不會是孤鸞命……就算是命盤殘缺,天打雷劈,我也會娶你。」

  我怔了一怔,胸口的酸澀驀的又翻上來。我推開他,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眼淚忽然就止不住往下掉。

  他啞聲叫著阿離,伸手來拉我,我推開他手,往一邊蹲下,抖著口齒道:「你、你別過來,我、我蹲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真的只是一會兒就好。

  月亮出來的時候,我抹了一把臉,抬眼望見雲洲。

  他站在幾步外將我望著,夜風裡,面容模模糊糊瞧不真切。

  他慢慢踱步上來,眼眶有些潮紅,蹲□將我抱住:「阿離,忘了他,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想,我和雲非白是真的結束了。

  一段緣結束總要有故事作最後謝幕,就像一個故事結束總要畫上一個句號一樣。我在第三日再次見到雲非白。在這三日裡,我做了幾個夢,一個夢裡是雲非白帶著笑意的眼,一個是我趴在水裡望著橋上人來人往傻傻的模樣,一個裡面滿是雲洲模模糊糊,瞧不真切的臉。反反覆覆。

  我在醉花蔭門口遇到雲非白。

  我迎頭撞到他身上,他扣住我的腰將我扶起,神色微怔。

  他道:「是你?」

  我直起身,朝他歉意一笑,側身從他旁邊走過。

  擦身的時候,他忽然叫住我:「姑娘。」

  我回過頭,他凝眸朝我望來:「那日我們在街上見過。」

  豈止是見過。豈止。豈止。

  我幹幹笑了一笑,沒做聲,回頭轉身離開。

  走了好遠,再回頭時,人潮中他也已走遠,身形落落。

  不過三天的時間裡頭,他瘦了好多。

  又三日過去。這個三日裡頭,朝廷裡秉承著緩解社會大齡剩男剩女婚姻壓力的重擔,舉辦了一場集體相親大會,負責相親大會的官員應無數未婚少女已婚少婦徐娘老嫗的聯合簽名上書,特特發了帖子去雲府。

  聽說寧王府的小郡主花枝兒一樣去了,柳丞相的女兒柳嫣一身素裹,娉娉婷婷也去了。

  我爬在院子裡的院牆上看了三天的日出和日落。

  日出的時候,太陽很圓,很滿,很圓滿。

  日落的時候,太陽也很圓,也很滿,也依舊很圓滿。小廝來報,雲二公子來時,我一概閉門不出。

  第三日夜裡,在燈下剪燭花的時候,小桃忽然進來,支支吾吾叫了我一聲。

  我疑惑望了望她,想了想,道:「沒買到豬腿麼?」

  她眼眶倏地紅了大半邊,哼哼唧唧半天,道:「雲……雲大公子和、和柳丞相的女兒柳大小姐被皇上賜、賜婚了。」

  蠟台上蠟燭蕊結了燈花,辟啪爆了聲響。

  我愣了一愣,回過神來,吶吶笑道:「是麼。」

  夜裡又做了一個夢。

  夢裡面我光著腳,揪著裙子,站在雲非白面前,覷著他,紅著臉結結巴巴道:「我、我歡喜你,你、你歡喜我嗎?」

  他抿著嘴唇,輕聲一笑,握起我的手:「你把手伸開。」

  我伸開手。

  他道:「你看。」

  我瞪大眼瞧時,手心裡多了一枚玉釵。

  他拿起玉釵,輕柔的笑著,往我髮髻上別住,道:「我也歡喜你。」

  我似乎是笑了,只是笑容蕩在身後橋下的綠水清波裡,模模糊糊瞧不真切。

  第二日,我買了盆蘭花,悄悄去了雲府。爬上院牆時,夕陽正好。院子裡雲非白脖子耳梢上被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

  他正埋首寫著什麼,旁邊站著一個姑娘,在細細研磨,眉眼細長彎彎,帶著笑。

  正是柳嫣。

  我在牆上坐了一會兒,放下蘭花,翻牆下去。

  翌日,瑤玉忽然來探我,外面太陽金燦燦,魚兒歡悅,馬兒思春,野貓嬌羞。

  她握著我的手,興奮的與我道,她要和寧采辰私奔了。

  寧采辰,男,性溫和,出生鐘鼎之家,身欣長而顏色好,翩翩前科探花郎。

  這番話是瑤玉所講。瑤玉叫他寧郎,與我道他顏如花色如玉。

  私奔是一門偉大而前衛的藝術,於是我邀瑤玉在鳳凰樹下進了兩子罈酒,替她餞了行。

  結果卻是我喝醉了酒。

  然第二日,我卻見到了本該在私奔康莊大道上的她。她面色有些白,望著我忽然道:「寧采臣死了。」

  我去看她時,她臉上沒有絲毫悲傷的樣子,仍舊是微微笑著,給我添茶續水,間或說話,面上笑渦若隱若現,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走的時候,她抓住我的手,遞給我一張戲票,道:「阿離,我就要離開這裡了,明天再唱最後一曲《鵲橋仙》,記得來看。」

  我坐在台下面望著她妖嬈帶笑的臉,心裡隱有不安。那一曲《鵲橋仙》唱的格外的讓人覺得傷感,四周眾人紛紛拿拿帕子抹鼻子拭淚,哭得稀里嘩啦,我便也忍不住應景的掉了兩滴子淚。

  我一直以為她說的離開只是離開京城,卻未曾想,她這一離開便是永遠。

  她在第二日爬上了九龍塔。她穿著一件火紅衣裳,站在塔尖上,長髮散在肩上獵獵飛揚,然後張開雙臂,像一隻紅色的鳥俯身而下,火紅的衣衫耀的人睜不開眼。

  我衝過去,哆哆嗦嗦摟著她幾乎碎了身體,她慢慢睜開眼,衝我緩緩一笑:「阿離,你知道嗎,其實我和你一樣……命盤殘缺……我們用殘缺命盤換了這一世……我就要離開了,徹底的離開……你還記得我們曾經一起趴在橋頭邊等待各自喜歡的人嗎?我……我等到了他,用殘缺的命盤換取了這凡塵一世,可、可終究是不能長相廝守……但我已經知足了,我找到了他,愛上了他,並讓他也愛上了我……我知足了。」

  她慢慢的閉上眼,眼角悄然劃出一滴淚。

  我抱著她哆哆嗦嗦,腦子裡忽然就浮出一副畫面,我趴在岸邊,托著腮望著橋上,旁邊一個赤著腳的女孩子坐在我旁邊,笑嘻嘻問我:「你喜歡玉衡公子什麼呢?」

  我歪了歪腦袋看向她,道:「我喜歡看他的笑,你呢,你喜歡那個探花郎什麼呢?」

  女孩依舊笑嘻嘻,面上卻帶了一層緋色,道:「我喜歡他臉紅的樣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6
發表於 2016-6-24 00:10: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我大病一場,昏昏沉沉睡了三日。

  夢裡渾渾噩噩一片,山水長遠。直到我折了一把合歡放在瑤玉墓前,灑下酒,噶然而止。

  再醒來便聽聞雲非白成親的消息。

  阿爹眼眶潮紅,上來攬著我,道:「爹爹已經遞了辭官的奏折給皇上,準備告老還鄉了,咱們不在京城了,咱們回蘇州老家,好不好?」

  我喉嚨有些緊,好半天,才道:「好。」

  雲非白和柳嫣的婚禮聲勢鋪張的極大。

  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排滿了一長街。從甄府門口過時,我騎在牆上遠遠的看。

  我看著雲非白穿著大紅喜服,看著他騎在馬上噙著淡淡的笑。再看著他從我旁邊走過。又走遠。

  這一眼,長且緩,過後,緣便到了盡處。

  記憶裡某個雨後的黃昏,某個有著細風的夜,還有某個燈火闌珊的街頭,像是飄浮在空氣裡的木香花香,隨著他身影漸遠,慢慢飄散。

  街盡頭處,雲非白忽然回過頭。目光從人群中越過,直直落到我身上,凝眸微駐。

  恍若曾經初見那刻。

  我從牆上翻下。故事便斷在這裡,也好。

  夜裡啃了一碗豬腿,喝了幾口酒,攀梯子爬到屋頂上吹風,吹到後半夜沉沉睡去。

  夢裡面似乎落在了一個極熟悉的懷抱裡。

  我迷迷糊糊道:「雲洲?」

  那人應了聲:「是我。」

  我睜開眼,懵了一瞬:「怎麼是你?」

  他將我望著,眸子裡有些東西黯黯沉沉:「阿離,這幾日你一直在避我。」

  我沒做聲。

  他頓了下,忽將我摟緊了些,聲音嘶啞道:「阿離,你在逃避對不對?你害怕我也像大哥一樣,或是像你先前那幾個未婚夫一樣,對不對?」

  我下巴磕在他肩上,心頭恍惚一陣,道:「人是拗不過命的,我和爹爹明日就離開京城了,我們、我們相忘於江湖吧,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就當,就當做我們從來沒遇見過。」

  他身子一頓,好半晌,才啞聲道:「當做從來沒遇見過……要怎麼才能當做沒遇見過?阿離,你心裡當真一點都沒我嗎?」

  我道:「今晚就當做告別罷,以後我們就一南一北,隔了十萬八千里,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處了,你……保重。」

  和他糾糾纏纏了這些年,終究也要散了。

  我和爹爹在第二日天濛濛亮的時候離開。晨曦裡有薄薄的濕氣。

  第一十二日到了蘇州。

  第十三日,我攀著梯子,扒上老宅牆頭給絲瓜籐澆水時,忽然望見隔壁院子桃花樹下的一抹青衫。

  我怔了一怔。

  他從樹下轉身出來,朝我望來:「阿離。」

  我手上端著的一瓢水一歪,嘩啦啦潑到了地上。

  夜裡吃飯時,阿爹忍不住歎道:「雲洲那小子倒是個癡情人,竟然從京城追了蘇州來,只可惜……」

  我往嘴裡扒了兩口飯,心裡有些發酸。

  憶起今日他桃花樹下那一襲青衫,還有那一眼,恍惚間像是回到了最初的開始。那一年開滿火紅山茶的藥師谷,我初初長成的年紀,還有那個眉目耀眼的少年。

  我幹著嗓子叫了聲:「阿爹。」

  阿爹歎了口氣,拍了拍我的手,道:「莫傷心,還有爹爹呢,你不嫁人,爹爹就養你一輩子,不老也不死。」

  有些人一別便是永遠,有些話一說便再沒了流年去看。就像當年外祖說和我一起慢慢的等,可最終還是留了我一個人。

  第二天清晨,我推開門,瞧見爹爹端端正正坐在門口花架下,微微闔著眼,面容安詳又寧靜。和當年的外祖一模一樣。

  我哆哆嗦嗦走上去,叫他阿爹,又叫他阿爹。

  也像是當年的外祖一樣,卻再也沒等到他的回答。

  我跌跌撞撞跑上去,抱著他卻沒眼淚,只不住的哆嗦。

  管家和小桃趕來,將我扶起。我腳有些發軟,眼前一陣陣的黑,嘈雜的哭聲叫我耳膜隱隱作痛。模糊間似有人將我拉到了懷裡,叫我:「阿離,阿離。」

  似乎是雲洲的聲音。

  我靠在他的肩上,道:「我阿爹,他也死了。」

  在這個世上,我終於孑然一身了。

  我在阿爹葬禮後,昏睡了兩日。

  再醒來時,似乎是夜晚,屋子裡黑漆漆一片。

  聽得有腳步聲急匆匆移到了我床邊:「小姐你醒了?」

  是小桃。

  我摸摸索索從床上坐起,道:「小桃,什麼時辰了,天黑了嗎?」

  小桃聲音有些訝然:「小姐,現在是白天。」

  我有些懵,怔了怔道:「你把窗戶打開一些,我、我許是夜盲症發作了。」

  小桃聲音遲疑道:「窗戶已經打開了。」

  我心裡空了一瞬,忽然覺得眼睛痛的欲裂。

  我捂著眼睛,有些哆嗦,小桃忙忙將我扶住,聲音裡忽然帶了些哭腔道:「小姐,你的眼睛……」

  我口齒哆哆嗦嗦:「沒、沒事……我、我再睡會兒……睡會兒就好了……你、你先出去吧。」

  小桃抓著我的手,口齒有些哆嗦:「我、我這就去叫雲二公子,他,他就在廚房給小姐你熬藥。」

  不知過了多久,模糊間,感覺到有溫熱的舌尖在舔我的眼睛。

  那人聲音低沉暗啞的喚我阿離,阿離。

  我反手摟住他:「雲洲?」

  他身子一震,將我摟緊了些:「阿離,你感覺怎麼樣了?眼睛還疼嗎?」

  我睜大眼睛望著前方黑漆漆的一片,道:「我眼睛瞎了。」

  我又沉沉睡去,這一睡,便睡了整整七天七夜。

  這七天裡,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到了雲洲,夢到了雲非白,也夢到了先前夢裡橋下的那一彎碧水清波。

  誰也不知道,這個夢是真的,是我沉睡在記憶裡的很久很久的以前。那座橋叫奈何橋,橋下的那一彎碧水清波,叫忘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7
發表於 2016-6-24 00:11:11 |只看該作者
我是一隻水鬼

第一章

  我是一隻水鬼。

  一隻水生水長的水鬼。

  水鬼麼,自然是住在水裡的,我住的這條河叫忘川河,河上有座橋,叫奈何橋。

  我不僅是只水鬼,而且還是只來歷不明的水鬼。

  我沒有爹也沒有娘,我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又將往何處去,更不知道我姓甚名誰,家中良田幾傾,屋宅幾間,姐妹兄弟幾個,我又排行第幾。這個問題從我意識到自己是只來歷不明的水鬼的那一刻起,就深深的困擾著我。

  我對面有一個擺攤賣湯的老婆婆,叫孟婆。

  孟婆是個長得很美麗的女人。其實我不知道美麗是個什麼東西,是她自己說的。每到黃昏時,橋上沒人,她收了攤子,我就會爬上岸,聽她講故事。

  每一個故事的開頭,她都會說:「我在凡間的時候,是個美麗的女人。」她說她其實不叫孟婆,她叫柳婆娑,楊柳婆娑,因為暗戀冥王,於是在地府擺了個攤賣湯。

  我道:「什麼是暗戀?」

  她探過手來摸摸我腦袋,道:「等你偷偷的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就知道了。」

  什麼是喜歡,我不知道。

  我問她我是從哪裡來的,我爹娘是何方人士,長什麼樣子,是人是妖是神仙還是和我一樣,是兩隻鬼。

  她搖搖頭,歎道:「這個問題你都問了兩百年了。」

  我覺得很沮喪。

  因為河裡那些有爹有娘的鬼們總是嘲笑我,他們說,有爹的孩子是塊寶,沒爹的孩子是根草,沒爹沒娘的孩子一推就倒,說完,衝我一陣嘻嘻亂笑,道:「咦,咦,咦,沒爹沒娘的小水鬼,一推就倒。」

  於是,我從河裡扒拉扒拉,扒拉出來兩手滿噹噹的石子,撒腿追著他們繞著河跑了一十又二圈。

  我常常趴在岸邊看著一個又一個的人從奈何橋上過,孟婆就坐在湯鍋攤子旁,揚著手帕向他們招呼:「噯喲,客官,趕路累了吧,來來來,喝碗湯歇歇腳吧。」

  有時候我會從水裡鑽出來,坐到孟婆旁邊。她便會把勺子伸進湯鍋裡,拿碗盛一碗湯遞給我,讓我坐在她旁邊的小板凳上慢慢的喝。

  有時候是魚頭豆腐湯,有時候是紫菜蛋花湯,還有時候就只是一點燒滾的水灑了點鹽巴巴裡頭。

  停在攤子邊買湯的人很多,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

  比如,痛哭流涕一步三回頭的那個,孟婆道:「他一定是在娶第七房第八房或者第九房小妾時,還沒來得及洞房就死了。」

  我思索了一陣,沒能思索出小妾是個什麼東西,洞房又是個什麼東西,於是道:「為什麼呢?」

  孟婆道:「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他鄉遇故知,故知是個騙子,更大悲哀是金榜題名時,名字題上了,卻得了失心瘋,更更大的悲哀是洞房花燭時,還沒來得及洞房,一不留神,暴斃了。」

  再比如那個機械的邁著步子,雙眼空洞麻木的那個人,孟婆道:「她的前世一定為情所累,活的十分憂鬱。」

  我道:「為什麼呢?」

  孟婆道:「因為她麻木空洞而又憂鬱的雙眼裡佈滿了濃濃的哀傷。」

  再比如捧著一隻破了一個明晃晃大洞的碗,興高采烈哼著小曲兒的那個,孟婆道:「他一定是個像莊週一樣把人生看的比清水還清的偉大的哲學家。」

  我問孟婆:「他們喝了湯趕去哪兒?」

  孟婆道:「喝了湯就得趕去投胎了,重新輪迴做人,或者做豬狗做牛馬。」

  我抱著碗,思索了一陣,道:「我也可以投胎嗎?」

  孟婆道:「忘川河中的鬼是不能投胎的。」

  我摳了摳碗底,頗有些憂傷:「那我豈不是連做豬做狗的機會都沒有。」

  孟婆是只熱心而良善的好鬼,她給我取了一個名字,叫妞妞。她道:「小孩子要取個傻名,好養。」

  三百歲的時候,我長到了孟婆支起的湯鍋那般高。

  某一天,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我遇到了一隻小男鬼。

  彼時,我剛剛睡醒,正扒在一簇紅艷艷的珊瑚上思考作為一隻水鬼的意義和價值,忽聽岸上傳來抽抽搭搭的哭聲。

  本水鬼登覺振奮,忙把腦袋探出水面去看。

  是一個長的很好看的男孩子,約摸五六百歲的年紀,長著好看的眉毛,好看的眼睛,連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好看,正坐在岸邊邊兒上,一邊抹眼淚一邊哭,眉毛皺成一團,像兩條黏在眉框上的毛毛蟲。

  本水鬼手蹭蹭蹭爬上岸,又蹭蹭蹭跑到他旁邊,憂傷道:「你怎麼了?」

  他訝然抬眼,朝我望來,面上怔了怔,旋即轉過臉去,抹了把淚,未做聲。

  本水鬼跟著轉到他面前,蹲□往他跟前湊了湊,瞅著他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嘻嘻笑道:「小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他又望了我一眼,然後面無表情的往旁邊挪了挪,離了我兩步遠。

  我想了想,又往他面前挪了挪。

  他一甩袖子,呼啦一聲從地上站起來,瞪眼對我怒目而視,臉上還掛著兩顆清亮亮的淚珠。

  我腦子裡登時靈光乍現。孟婆常與我講凡間故事,有一個叫什麼《西廂記》的姊妹版本《東廂記》,曾道,止住一個女人眼淚的法子就是用嘴巴封住她的嘴。

  我問孟婆:「那男人呢?」

  孟婆遲疑道:「男人大抵也是的吧。」

  我道:「那鬼也一樣嗎?」

  孟婆道:「人有七情六慾,鬼也有七情六慾,大抵……也一樣罷。」

  於是本水鬼蹭蹭蹭跑到河邊搬了一塊石頭,又蹭蹭蹭跑上來放到他面前,然後歡歡喜喜踩上去,墊著腳,扳住他肩膀,對著他的嘴就堵了上去。

  他愕然瞪大眼將我望著,我也將他望著。

  望著望著,他突然一把將我推開,怒道:「大膽!你、你是哪只小鬼?

  我愣愣道:「我叫妞妞。」

  他繼續橫眉冷對:「姓什麼?家住哪裡,父母姓甚名誰?」

  這個困擾了我三百年的問題,經他提起來,叫我十分傷心。我垂下眼,哼哼唧唧道:「我也不知道噯。」

  他愣了一愣:「你、你沒父母?

  我點點頭,摳著手指頭,道:「那些小鬼們都說我是沒爹沒娘的小孩,一推就倒,不願意和我玩。」

  他面色稍霽,走上來,望了我一會兒,道:「我也沒有娘,我哥哥和姐姐們也都不願和我玩,總是嘲笑我,我剛剛把我一個哥哥腦袋砸破了。」

  我猛想起孟婆給我講的高山流水的典故,登時不由得將他引為知音。

  他道:「你幾歲?」

  我道:「三百歲。」

  他道,「我五百歲。」頓了下,又補充了句,「我叫忘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8
發表於 2016-6-24 00:11: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這是我三百歲的那一年。我遇見忘川。

  孟婆說,這時的人間正是草長鶯飛,奼紫嫣紅開遍,春風過萬山。

  遇見忘川的第二日,孟婆塞給我一把水嫩嫩的櫻桃,我找了塊布,洗了又洗,將櫻桃包好,小心翼翼揣到兜兒裡,然後趴在橋邊掰著手指等忘川來。

  掰到第三日他來時,我將櫻桃從兜兒裡扒拉出來,喜滋滋道:「孟婆婆給了我一把櫻桃,說是從凡間運來的,比冥界的好,聽說只有冥王住的宮殿裡才能吃得到,你一定沒吃過,我給你留了一包。」

  我歡歡喜喜的拿上去給他。打開一看,裡面卻已經成了一灘爛泥。

  我扁了扁嘴,眼淚險些掉下來。

  第二日本水鬼憂傷的從水裡探腦袋出來時,忽見他站在岸邊。

  他將我拉上岸,掏出一包東西放到我手上。捏一捏,軟的,打開一瞧,居然是水嫩嫩的紅櫻桃。

  我瞪大眼望向他。

  他咧開嘴,露齒一笑。

  他笑起來的樣子比河邊開的狗尾巴花還好看。

  四百歲的時候,他給我取了個名字,叫阿離。

  他道:「你每天在這奈何橋上,看人來來去去,走來又離開,不如叫阿離吧。」

  我歪了歪腦袋,看向他:「為什麼不叫阿來或是阿去呢?」

  他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天,道:「那初一叫阿來,十五叫阿去,餘下的時間叫阿離吧。」

  我摳著手指頭頗糾結,想了想,道:「可是我記性不大好,記不住什麼時候是初一,什麼時候是

  十五噯。」

  他道:「那就只能叫阿離了。」

  本水鬼於是有了一個嶄新新的名字,本水鬼心中十分歡喜,於是蹭蹭爬上岸,去向孟婆討了一碗湯,顛顛回來捧到他面前。

  他朝碗裡望了一眼,頗嫌惡:「這黑乎乎的,油渣子還飄在上面,怎麼喝?」

  五百歲的時候,我對他許了一個諾言。我帶著他去集市上逛時,他停在一個包子鋪前,好奇問我:「那是什麼?」

  我同情的問他道:「你……從來沒吃過包子嗎?」

  他搖搖頭。

  真可憐。

  於是本水鬼搶了兩個包子。

  結果我們被十幾個鬼拿著鞭子和棒槌追趕。

  我邊跑邊安慰他:「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他像是憋著笑:「真的麼?」

  我勾起他小手指,莊嚴道:「嗯!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我都會保護你的!」

  於是等那些鬼追上來時,本水鬼大義凜然的跳上去攔在了他前面,又大義凜然揚起小臉大義凜然道:「包子是我一個人偷的……」

  結果我被一隻吊死鬼一個棒槌下來,打暈了過去。

  六百歲的時候,作為同被同齡鬼嫌棄的知音,我們將童年缺失的遺憾一一補了回來,比如爬樹掏鳥蛋,下水摸魚,去油菜地打滾睡覺,回來時順手牽一把枇杷。

  七百歲的時候,孟婆給我束起了發,又去集市上買了兩隻蝴蝶結綁到我髮髻上,我坐在河邊的歪脖子樹下,拔了一捧狗尾巴草編了一個花環戴在頭上,對著河水咧嘴照了幾照,然後爬到樹上等他。

  住在我隔壁,常常領著一幫小鬼欺負我的二蛋揚著脖子站在樹下呆呆望了我一晌,搔著後腦勺嘿嘿道:「你戴著花真好看,給我做童養媳吧。」

  我望了望他,鼻子哼了哼。

  他氣呼呼道:「哼,沒爹沒娘的小水鬼!」

  本水鬼哧溜溜爬下樹,抓起地上石子,對著他腦袋麻利而準確的砸了過去。

  結果等忘川來時,我正和二蛋抱在一起,滾在地上打的難分難解。本水鬼被抓破了臉,牙齒磕掉了半顆,頭上的蝴蝶結和花環也掉到地上,被踩的稀巴爛。

  他把我臉上和手上的泥巴擦掉,背著我去了集市上短命鬼的醫館,又背我回來。

  回來的路上忽然遇見一隻家養老鼠從街上過,他手一抖,本水鬼從他背上掉了下去,團成一團,在地上一連滾了六滾才停下來。

  於是我知道了他害怕老鼠這個秘密。

  八百歲的時候,他教了我幻術,我將自己變成了一朵蘑菇,結果一高興,將變回的口訣忘了,於是縮在蘑菇裡面呆了三日。他在河邊找了我三日。

  九百歲的時候,我趴在橋邊曬太陽,隔壁二蛋採了一把狗尾巴花扭扭捏捏送到我面前,與我道:「阿離,我我我喜歡你。」

  語畢,滿面緋色狂奔而去。

  忘川來時,我好奇的問他:「什麼是喜歡?」

  他臉上像二蛋一樣,騰出一抹緋色雲霞,好半天,面色一轉,肅然道:「這個是深奧的問題……」

  深奧到什麼程度呢,深奧到他面紅耳赤也沒講出來。

  一千歲的時候,隔壁的二蛋又採了一把狗尾巴花送到我面前,結結巴巴道:「阿離,我喜歡你,你喜歡我不?」

  本水鬼十分困惑,於是又好奇的問忘川:「什麼是喜歡?」

  他托著腮沉思了一會兒,認真與我道:「你把臉湊過來。」

  我孤疑的將臉湊到他面前。

  他道:「再把嘴湊過來。」

  我將嘴巴湊了上去。

  他道:「在我臉上啄一下。」

  我便在他臉上啄了一下。

  他道:「知道什麼是喜歡了嗎?」

  本水鬼摳著手指,憂傷的搖了搖頭。

  一千一百歲時,孟婆告訴我,冥王立了太子,叫忘川。我對忘川道:「你知道麼,你和冥太子同名噯。」

  他看了我一會兒,與我道:「我就是冥太子。」

  我怔了一怔,道:「哦。」

  一千二百歲時,我在橋頭邊遇到了一隻長的很好看的女鬼。她告訴我她叫瑤玉,在等一個人從奈何橋上過。

  我好奇道:「那個人是誰?」

  她道:「他是一個凡人,這一世是凡間的一個探花郎。」

  我似懂非懂,又道:「等他做什麼呢?」

  她面色緋紅道:「我想看看他。」

  本水鬼忽然茅塞頓開,一拍腦門:「你喜歡他。」

  她面上又添了一層紅,垂下眼,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一千三百歲時,忘川遠赴冥界極東幽冥島上拜師學藝,臨走前,他將一塊玉掛到我脖子,道:

  「我要走很長一段時間,等著我回來。」

  我摳著手指,囁嚅道:「得多久?」

  他沉思了下,道:「也許三百年吧。」

  本水鬼眼淚嘩啦啦就出來了。

  這一去,果然是整整三百年。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9
發表於 2016-6-24 00:11: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那三百年裡,我初初長成。眉眼漸漸長開。

  早晨的時候,我坐在河邊歪脖子樹下梳頭時,二蛋便在樹後面望著我傻乎乎的笑。

  我梳完頭便蹭蹭爬到樹上,抱著樹幹朝極東的幽冥島遙望。我憂愁的問二蛋:「三百年什麼時候才能過完?」

  二蛋站在樹底下,把炯炯有神的小黑眼睛一黯:「你在等他回來麼……」然後便抿一抿唇,不做聲了。

  我不知道三百年什麼時候才到,只好掰著手指頭一天一天的數,每過一天,我就在樹上刻上一個記號。刻到三萬六千刀,樹上刀痕密密疊疊風姿綽約時,忘川托幽冥島裡的老龜給我捎來了一隻漂亮的海螺。告訴我說,對著海螺叫他的名字,他就能聽到,和我講話了。我一千四百歲。

  那是個狗尾巴花開滿地,空氣濕漉漉的曼妙清晨,本水鬼編了一個花環戴到老龜脖子上,將它送走,然後捧著海螺歡歡喜喜坐到岸邊。

  我好奇的敲了敲螺紋,又擊了擊,猶豫了下,小心翼翼對著裡面道:「小哥哥。」

  好一會兒,聽得一聲:「阿離,是我。」果然是忘川的聲音。

  本水鬼鼻子一酸,眼淚嘩啦掉下。

  他告訴我,幽冥島裡有海有樹,他和他師父住在一個小木屋子裡,面朝大海,春暖油菜花開。

  我告訴他奈何橋上走過了多少人,岸邊的狗尾巴花開了多少朵,又告訴他我在樹上刻了多少刀,又問他三百年什麼時候過完,他猴年還是馬月,豬年還是鼠月回來。

  他聲音裡有隱隱笑意,道:「阿離,你等著我,我很快就會回去。」

  我將海螺用葡萄籐穿起來,掛在脖子上,每日待他課業修完後就同他講兩句話。本水鬼終於不再那麼寂寞了。

  夜晚,他便讓我將海螺放在耳朵邊上,讓我聽海風呼嚕呼嚕的聲音,他道:「阿離,你聽,海在打呼嚕呢。」

  本水鬼聽著聽著便也跟著呼嚕嚕睡熟了。夢裡常常有似喜似憂的歎息聲在耳旁響起:「阿離,你可知……我很想你……」

  模模糊糊,像一首歌子在海裡浮浮沉沉。

  在這一百年裡,本水鬼個頭兒像雨後剛出土的小白菜兒,開始蹭蹭蹭的長。長到一千五百歲時,比孟婆還高了一頭。

  我站在燒的辟里啪啦的湯鍋前替她給過路的鬼盛湯時,她悠閒的坐在一旁望著我歎息:「是個好模樣兒,就是心眼沒長開。」

  心眼是個什麼東西,本水鬼頗困惑。

  我回去拿著海螺問忘川,他在那邊低笑出聲,道:「心有七竅,你啊,我看是一竅還沒開呢。」

  本水鬼大驚,未曾料到本水鬼活的竟如此落魄失敗,於是頗憂傷了幾個月。

  在這幾個月的某一個憂傷的清晨,本水鬼憂傷的坐在樹上,伸著脖子朝極東的幽冥島方向孜孜不倦的遙望,順便思考我落魄而又失敗的人生,思著思著,一陣小風娉娉婷婷吹來,本水鬼打了個哈欠,便將自己變成一朵樹菇,躺在樹枝上,心滿意足的打了個盹。

  等這長長一盹圓滿打完,本水鬼迷迷糊糊睜眼醒來時,駭然發現自己似是趴在一個不知是人是鬼還是神仙的肩膀上。

  本水鬼大驚,再一晃腦袋,對上一雙含笑的眼。

  本水鬼一個激靈滾到地上,滾出了原形。

  面前是個很好看的男子,眉眼溫和,帶著風,唔,是春風,輕輕暖暖,撥的人輕輕暖暖的春風。

  他望著我微微怔了怔,旋即,微微一笑:「醒了?」

  本水鬼呆呆將他望著。

  他又一笑,指了指那棵歪脖子樹,道:「我從樹底下過時,姑娘恰巧從上面掉了下來……正好掉到我肩膀上,我叫姑娘沒叫醒,只好坐在這裡等姑娘醒來。」

  本水鬼仍然呆呆將他望著。本水鬼從來沒有看到那樣一雙好看的眼睛,和那樣好看的笑。

  他又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喃喃道:「阿離。」

  「阿離?」他輕輕念了兩遍,臉上笑意緩緩漾開,忽伸手過來,將一片爛草葉從我耳旁髮絲上捻了下來,然後微微笑著從地上站起,轉身步上橋。

  本水鬼回過神,一骨碌地上從爬起,蹭蹭追上去,將他叫住。

  他在橋上頓住腳,回身望向我。

  本水鬼揉了揉衣角,磕磕巴巴道:「那個,我、我我叫阿離,是、是忘川河裡的水鬼。」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年芳一千五百歲,正值花樣年華。」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30
發表於 2016-6-24 00:11: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他在幾步外,眼中漾起一抹忍俊不禁笑意,像是晴日湖面,水波瀲灩。

  本水鬼心裡忽然開出了一小簇狗尾巴花。

  夜晚,本水鬼生平第一次失了眠。

  我把海螺拿起來,忍了一忍,沒忍住,將忘川叫醒。

  我嘻嘻道:「小哥哥,我想同你說個秘密。」

  忘川應了一聲。想是將被我叫醒,聲音有些倦怠。

  我趴在海螺上,捂著嘴,小聲而歡喜道:「我……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那邊沉默了一晌,聽見像是什麼東西「彭」的掉下,砸到地上的響了一聲,半晌,才聽得忘川緩緩開口:「是誰?」

  我道:「是藍公子。」

  忘川聲音微沉:「哪個藍公子?」

  這個問題成功的將本水鬼困擾了。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從哪裡來,是人是鬼還是神仙,本水鬼……也不知道,本水鬼只知道他今日穿的是藍衫子,於是自作主張將他叫做藍公子。

  我抑鬱道:「我也不曉得哎。」

  忘川沉默了下,頓了會兒,忽一字一句道:「我真想一把掐死你算了,一了百了。」

  我懵了下,再叫他,便沒聲兒了。

  我對著海螺呆了一晌,這、這、這……

  本水鬼苦苦思索了一番,又苦苦冥想了一番,也未想明白他生氣緣由,抑鬱睡下後,似有聲音在我耳旁輕歎:「阿離……你果真這麼沒心沒肺麼……」

  第二日清晨,本水鬼趴在珊瑚上睡得正好,忽聽一陣搖櫓聲嘩啦啦的響。

  我探出腦袋。清晨空氣濕漉漉的。河上一船家正搖櫓行船。船上一人斜身負手而立,正是昨日那男子。

  本水鬼精神大振,忙忙爬上岸,沖船上興奮揮手:「藍公子。」

  他回身過來,面上微微錯愕,頓了下,眸子裡漾出笑:「我叫玉衡。」

  話畢,船已划出數丈,疾馳而去。

  我大驚,忙沿著岸奔了兩步,追著船道:「公子,你家住哪裡?是人是鬼還是神仙?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你?」

  他聲音遠遠傳來,帶著笑:「下個月我會再來。」

  於是本水鬼等的人,從一個成了兩個。

  我掰著手指計算了下日子,恍然覺得我下次玉衡來,我應該送個什麼東西給他以表明心意,思來想去,忽記起孟婆與我講的凡間才子佳人的故事。佳人送一個帕子給才子,帕子上繡著鴛鴦戲水,然後才子佳人一帕定終身。

  於是本水鬼央著孟婆教了我針線,然後去忘川後面的蘆葦蕩裡捉了兩隻鴛鴦來,照模照樣繡了一幅鴛鴦戲水的帕子。

  繡完後,我將帕子興沖沖拿給孟婆看,她瞅了好一陣子,困惑道:「這兩隻野鴨子怎生這般丑?」

  本水鬼覺得很受傷,於是又拿去給二蛋看,二蛋搔了搔後腦勺,嘻嘻笑道:「這是兩隻折翼的烏鴉!阿離,你繡的真好!」

  本水鬼頗憂鬱。某日在橋邊碰到瑤玉,又拿給她看。瑤玉看了一晌,抿嘴一笑,道:「這是鴛鴦吧?」

  本水鬼頓時精神大振。

  一月後正午時分,玉衡乘船而來。

  彼時我正趴在橋邊打瞌睡,忽聽一個聲音喚我:「阿離。」

  我睜眼,對上他帶笑的眼。

  本水鬼呆了一呆。

  他道:「上次不還追著我跑,問我什麼時候來麼,怎麼現在我來了反倒不說話了?」

  我伸手觸了觸他臉。他僵了下。

  我嘿嘿道:「原來不是在夢裡呢。」

  他面上瞧著忽有些不自然,咳了兩咳,起身道:「我……去冥王那兒。」

  語畢,轉身步上橋。

  我連忙從水中蹭蹭蹭爬上岸,叫他:「公子!」

  他回過頭來。我撒腿朝他奔去,奔了兩步,忽想起孟婆與我說的,女孩子奔放不要外露,要含蓄委婉,走路時要金蓮小翠步,一搖一擺,搖曳生姿。於是本水鬼放緩步子,提著裙子,一扭一扭走了上去。

  玉衡眼中有了微微笑意。

  我走到他面前,從兜兒裡摸啊摸,摸了好半天,終於摸出了鴛鴦戲水的帕子,遞到他面前。

  他展開一看,眉頭微微蹙起。

  我怕他像孟婆和二蛋一樣將鴛鴦認作了野鴨子或是折翼的烏鴉,於是忙忙向他解釋:「這是鴛鴦。」

  他忍俊不禁,輕聲咳了兩咳,微微笑著沒說話。

  我見他笑,也揪著衣角跟著傻傻笑起來。

  我道:「那個,那個,我想跟你說件事情。」

  他微微笑:「你說。」

  我低下頭,搓著衣角,望著腳尖磕磕巴巴道:「我、我歡喜你,愛,愛看你笑,想、想……」

  「想什麼?」一個聲音陡然插了進來。

  我呆了一呆,這聲音耳熟的很。抬眼一瞧,本水鬼徹底目瞪口呆:「小、小、小哥哥?」

  他望著我,臉色黑沉沉一片,像是蓋著一大片烏雲。

  我結結巴巴道:「小、小哥哥,你、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他狠剜我一眼:「我應該遲些再回來,或者,一輩子都別回來了最好,對不對?」

  語氣聽起來像是再和誰生氣,我悶了半晌,望著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鼻子哼了一哼,轉過眼瞥向玉衡,握住我的手,臉上忽又攜了笑意:「這不是天界的玉衡星君嗎?怎麼有時間來冥界逛?」

  玉衡朝忘川微一施禮,「殿下。」淡淡一笑,「接天君旨意,前來辦趟公差。」

  忘川還了一禮,道:「正好,我帶星君前去。」

  說完,轉身又望向我,頓了頓,道:「回去收拾收拾,明日進宮。」

  我呆了一呆,道:「進宮做什麼?」

  他咬咬牙:「當差。」

  本水鬼這是呆了一呆,又來了一呆,於是處在呆愣之中不可自拔,待拔上來時,二人已雙雙遠去。

  聞得我進宮當差,孟婆喜極而泣。第二日走時,她來送我。頭上戴了一朵哀傷的小紅花。

  她將小紅花拿下來慈愛的插到我耳根旁,握著我的手淚花漣漣道:「去了之後,記得給我帶句話給冥王,問他還記得忘川河畔賣湯的柳婆娑嗎?」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2 07:3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