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蔡仲子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花溟 -【老女七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6-6-24 00:07: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那一年的藥師谷,滿谷的山茶開的醉人眼。

  是那樣一個早春的午後,太陽暖暖,我提著鞋子,光著腳,揚著細長乾草鞭子在谷底的淺灘上慢慢追趕一隻蝸牛。

  風從我衣衫間穿過,吹起地上蝸牛,翻滾幾滾。

  我第一次來了月事。

  白裙上染了血,我揪著裙子驚慌失措,回眸間望見幾步外一大片山茶中佇立的少年。

  他在那一大片開的火紅的山茶中定定將我望著,是那樣一個眉目耀眼的少年,墨發青衫,有好看的眉,好看的眼,凝眸望去,卻像滿谷的山茶都黯了色,待目光落到我裙上時,微微怔了怔,繼而臉上浮出一抹淡淡緋色。

  我面上一燙,摀住裙子驚慌欲逃。

  少年卻急急開口將我叫住。

  他叫我:「小包子。」

  我心裡喀嚓一聲,猛地怔住。

  他從那大片山茶中向我奔來,立到我面前,頓住腳將我望著,眉眼間似有萬語千言,頓了好一頓,忽上前一步,猛的將我擁進懷裡。他伏在我耳邊,聲音低低沉沉,卻如二月春風,綿軟綿拂過我心尖:「小包子,是我。」

  我下巴磕在他肩膀上,看著手上提著的鞋子啪嗒掉到地上。

  我知道,叫我小包子的,除了那個曾經偷看我洗澡,將我惹的鬼哭狼嚎,走時狠咬我一口,威脅我記住他並告訴我說回來找我的傻小子外,再也沒有其他人。

  我傻了半晌,又半晌,才回過神:「雲洲?」

  他抱著我許久,才將我放開,手拂上我耳根前髮絲:「是我。」

  我望著他眉眼間熟悉的輪廓模樣,脫口而出:「你怎麼才來?」

  他一怔,眸光微動:「你一直在等我?」

  我訥訥道:「你說過讓我等你回來找我的。」

  他又是一怔,望了我好半晌,目光落到我脖子上,伸手將當年他走時摘給我的玉石鏈拿了起來,道:「這個你一直都戴在身上?」

  我點點頭。

  他便笑起來,臉上眸子裡皆是滿滿笑意,道:「傻丫頭,我回來了。」頓了頓,目光落到我裙子上,又道,「我回來了,你也長大了,真好。」

  我面上燙熱,忙低下頭揪著裙子欲逃開,卻被他扯住了手腕。

  他解下袍子披到我身上,就像六年前初見的那樣,在我面前蹲下,道:「我背你回去。」

  這便是我們六年後的再次相見。我十五歲初初長成,他也由當年的青澀模樣,長成了那樣一個耀眼的少年,有寬闊的脊背和肩膀。

  我趴在他背上,聞著他頸項間熟悉又帶了點新鮮的陌生的氣息,心裡有某種東西,像是埋在地裡的白菜種子,慢慢的緩緩的破土而出,說不清道不明。

  後來我與外祖說時,他捻著鬍鬚,意味深長與我道:「典型性青春期情竇初開症狀。」

  言畢,望著我憂傷一歎,「妮大不由她外公,我的乖乖小阿離的春天來了。」

  春天的確是來了,岸邊的楊柳條抽了芽,成雙成對的老燕子叼著小燕子回來忙忙乎乎的搭巢,水中寒鴉雙雙游上岸,肩並肩在沙灘上慢吞吞散步,山茶越來越醉人眼。

  我勾著雲洲手指追趕一隻喝的醉醺醺的啄木鳥時,被他抱住從山頂滾到谷底,劃花了臉,他卻恍然未覺,只觸著我的鼻尖,望著我說,春天來了。

  我想春天果然魅力無窮,妙不可言,不僅是一個適合繁衍生息的時機,還是一個讓人魔怔的好季節。

  於是,在那個月亮圓圓燈火迷離,讓人魔怔的夜晚,我在燈下給雲洲那廝臉上塗藥時,突然被他吻住了唇。

  本是上藥時,他齜牙咧嘴叫疼,作為妙手仁心的神醫外孫女,我便義不容辭上去捧著他的臉吹了一吹,一吹,便吹出了這麼個結果。

  我傻了。

  待他沙啞著嗓子喚我名字時,我方才回過神。

  我一把將他推開,從椅子上跳起,破門而出。

  半途上遇到牽著兔子出來望月的外祖,大驚失色,伸出手來探我額頭:「臉怎生紅成這樣,可是發燒了麼?」

  夜裡,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月移西天時,聽得窗戶輕響。雲洲的聲音在窗戶外響起,叫我:「小包子?」

  我躺在床上斂聲屏氣,未做聲。

  默了片刻,聽得他輕歎一聲:「小包子,我……我喜歡你。」

  我噗通一聲從床上滾了下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6-6-24 00:08: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從床上滾下時,拉的路線稍稍長了點,碰到了桌子腿,連累一隻無辜的杯子和我一起滾到了地上。

  黑且暗的屋子裡,卡嚓一聲脆響,聽起來格外的叫人熱血沸騰。

  雲洲隔著窗子急急叫我:「小包子?」

  我從地上爬起來,慢慢踱到窗下,揪著衣角搓啊搓搓啊搓,搓了半天,愣是一個字也沒搓出來。

  心裡頗糾結。

  雲洲又扣了幾扣窗戶:「被老鼠叼走了嗎?你再不出聲,我可就破窗而入了。」

  我腦子靈光一閃,捏住鼻子,尖起嗓子,學著夜半叫/春貓子的聲兒,喵喵叫了兩聲,算是聊表回應。

  叫聲一出,屋子旮旯角里猛地竄出一隻滾圓滾圓的大白貓,支起爪子,一雙貓目賊亮賊亮將我望著。

  外面雲洲像是踉蹌了下,沉默半晌,方才輕咳一聲,道:「那個……我方才與你說的話,你聽見了麼?」

  我想了想,便又尖起嗓子,喵了一聲。

  他低笑起來:「你既不說,那我便當你聽見了。」

  我繼續喵了一聲。

  他又低聲一笑:「那你呢,是我一樣的心思嗎?」

  我默了。

  他繼續笑:「小包子,你在害羞嗎?」

  我摸摸臉,的確很燙。

  「你不說,那我便當你是默認了。」

  「……」

  便聽得他傻傻一笑,道:「小包子,你知道嗎?今晚的星星好圓,月亮好大。」

  星星圓圓,月亮大大,一直圓滿的持續到他離開。

  雲洲此番仍是和雲老爺子一道來的,倒不是雲老爺子痛風又犯了,而是他老人家要帶著他這個剛從孔老夫子書裡走出來的孫子去京城談一樁買賣,進行實質性操練,磨礪其商人必備的優秀品質。

  走的前一天的那個傍晚,我和雲洲在沙灘上慢慢的趕著一隻蝸牛,是那樣一個曼妙的黃昏,夕陽圓圓,山茶火紅,水中寒鴨撲稜著灰黑灰黑的翅膀,嘎嘎的叫。

  我說:「看,野鴛鴦。」

  雲洲一個踉蹌,頓了好一頓,才開口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哦了一聲。

  他又道:「估計要大半年才能回來。」

  我繼續哦了一聲。

  他突然頓住腳。我跟著他的步伐也頓住。

  他目光灼灼將我望著,我也將他望著,彼此你望我來,我再望你去,直望的我頭皮發麻,一顆小心肝撲通撲通亂跳,正欲低頭走開,卻聽他忽然道:「阿離,我要娶你。」

  我驚了。

  驚了之後,我尚未來的及張口,便見天色陡變,霎時間黑雲滾滾,狂風大作,地上蝸牛隨風飛遠,俄而,傾盆大雨瓢潑而下。

  我們被澆的透心涼。

  一回去,我便開始猛打噴嚏,哆哆嗦嗦的抖。外祖給我把了把脈,曰,無甚大事,然後熬了薑湯,端了碗來給我灌下。

  雲洲則很悲劇的發起了燒,臥了床。

  夜裡,雲老爺子來探我,走之前笑瞇瞇的慈愛的撫著我的頭,道:「阿離,你雲哥哥就要離開了,你也沒什麼東西送他做個紀念嗎?」

  我覺得送紀念物是個很費心思的活兒,極是犯愁,翻箱倒櫃一番後,發現只剩了左腳的一隻繡花鞋。

  我思考一番,便歡歡喜喜將鞋子掛到了窗戶上。

  第二日雲洲燒退大好,雲老爺子便打道出谷。

  走時,雲洲揣著繡花鞋,與我道:「阿離,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就來娶你。」

  我覺得面上發燙,扭過眼望見雲老爺子和外祖正雙雙望著我們默默含笑。

  我面上更覺燙熱,低頭揪著衣角,訥訥道:「你、還會回來嗎?」

  他低聲一笑,道「阿離,你放心,就算隔刀山隔火海,我也回來的。」

  臨上馬車,他握住我的手,道:「記住我的話。」

  馬車在谷底的那條草青青亮的小道上緩緩動起來時,晨鳥正忙,從薄薄晨曦裡啾啾叫著鑽出來,又嘩啦啦飛走,我騎在牆上,看著馬車在谷底慢慢走遠,心裡面忽然間就覺得傷感起來。

  我像九歲那年第一次送他離開時那樣,騎在牆上,一直到至暮色落下。

  外祖睡了一中覺,又睡了一個黃昏覺,覺醒踱步來將我從牆上撈下,沉沉一歎:「真是個傻丫頭。」

  我揪著他的袖子,道:「外祖,明年的這個時候,什麼時候來?」

  外祖沉思了下,認真答道:「應該是得等到明年的這個時候罷。」

  「那豈不是很長?」

  「不長不長,啃幾碗豬腿,瞇幾眼覺就過去了。」

  我哦了一聲,垂下眼,按了按胸口,吶吶道:「我覺得心裡面空空的,難受的很,大抵是要病了,病者不宜大魚大肉,今晚恐是不能吃豬腿了。」

  「非也非也,阿離尚且不知,這豬腿其實也能治病。」

  我訝然:「什麼病?」

  外祖笑瞇瞇道:「還記得大詩人王陌劫的《豬腿》詩麼,豬腿下南鍋,春來買幾隻,願君多吃些,此物治相思。」

  我篤定外祖是一顆神醫心蕩漾了。

  春去春又來,眨眼,便是又一春。

  第二年山茶花開的時候,依舊是紅紅火火醉人眼,滿谷山茶香,楊柳青翠翠兒。

  第一朵山茶打苞兒時,我便歡歡喜喜爬到牆上,望向谷底那條小路。

  第一天,我伸著脖子,一直等到黃昏。

  但,卻沒等到雲洲。

  我從牆上下來,踩到地上,一步三回頭怏怏回去。

  第二天,仍然沒等到。

  我安慰自己,沒關係,時間還早,昨天沒來,今天沒來,也許明天就來了。

  第三天,仍然沒等到。

  第四天,第五天……一直到第三十天,我依舊還騎在牆上,直著脖子遙望。

  直到某日,谷裡忽然來了一個道袍老頭,住了兩日後,第三日離開時與我道:「莫要等了,時候未到,是等不來的。」

  彼時我正騎在牆上,聞言愣了好久,待反應過來,跳下牆想追上他問一問清楚時,卻已瞧不見人。我傻乎乎站在谷底的風口,覺得眼睛裡頭像是裹了沙子,硌的眼窩又澀又疼。

  夜裡,我問外祖,我說:「外祖,你說雲洲會回來嗎?」

  外祖道:「會的,會的。」

  我遲疑道:「真的嗎?」

  外祖肅然道:「作為江湖上人人敬仰的神醫,說謊話是可恥的。」

  我垂下眼:「可是,我等了這麼久了。」

  外祖呵呵一笑道:「莫急莫急,還有外祖呢,外祖陪著你慢慢的等。」

  慢慢的等。

  我那時候並不知道,外祖他其實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可以陪著我慢慢的等下去了。

  我一直以為這個「慢慢」會是一天接一天,細水長流,過完一天還有下一天,望也望不到頭。我從來沒想過,我的外祖他其實已經老了,他也是個凡人,也會生老病死。

  那個早晨,我打開門,看見他端端正正坐在門口花架下,微微闔著眼,面容安詳又寧靜。

  我叫他,外祖,又叫他,外祖外祖,卻怎麼也等不到他回答。

  就這樣,來的如此的突然,毫無徵兆。

  我跌跌撞撞跑過去,將他扶起,緊緊抱在懷裡,眼淚洶湧而出。

  第三日,爹爹從京城趕來藥師谷。給外祖下葬後,停了幾日,便催我回去。

  我望著開的依舊耀眼的山茶花,道:「能再等等嗎?」

  我等的那個人,他還沒來。

  我想,再等等,也許就會來了。

  但是,卻沒有。一直到最後,山茶謝去,他依然沒有回來。

  他曾說:「阿離,我要娶你。」

  他曾說:「阿離,你放心,就算是隔刀山隔火海,我也會回來。」

  但是,卻沒有。

  上一春過了,又一春也過了。

  離開時,已是春尾,山茶已盡謝,谷中春/色依舊懶懶在,而我始終都記得,那一春,是和上一春一樣的景致,一樣的燕歸呢喃,池中寒鴉成雙,風細水清山茶紅。

  只是,少了一抹青衫,一個眉目耀眼的少年。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6-6-24 00:08: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夢裡一番萬水千山,睜開眼來,已是第二天。

  小桃來服侍我起床穿衣,期期艾艾了半天,突然道:「小姐,你昨晚睡夢裡面怎麼流淚了?」

  我怔了下,下意識摸摸臉:「是麼?」

  胸口好容易壓下去的酸澀又翻了上來。

  小桃「嗯」了聲:「……好傷心的樣子,我跟了小姐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小姐你流眼淚呢。」

  躊躇了下,又小心翼翼問我:「小姐是不是夢到什麼傷心的事情了?」

  我緩了半日,嘿嘿一笑:「我夢到我在等一個人,等到春走了又來,來了又走,啃的豬腿堆成了座山,也沒把他等來。我騎在牆上望啊望,被風吹啊吹,吹著吹著就讓沙子給迷了眼,硌出了兩滴子淚。」

  小桃立即眨巴眨巴了兩下八卦炯炯的眼:「然後呢?」

  「然後……我老了,死了。」

  是心老了,曾經盤踞在心裡,像白菜種子一樣蠢蠢欲動,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死了。

  外祖說它有個學名叫情竇初開。我少年時的情竇初開。

  將才吃過早飯,便見小斯風風火火來報:宋媒婆攜冀州鄉紳賈老爺提著二斤豌豆前來拜會。

  我躺到椅子上,揮揮手:「說我出去遛鳥去了。」

  小廝答應一聲,風風火火跑出,片刻,又風風火火跑進:「他們說沒關係,到屋裡來等小姐您回來。」

  我繼續揮揮手:「那說我病了。」

  小廝答應一聲,又風風火火跑出,片刻,又風風火火跑了進來:「他們說早知道小姐病了,特特來探病的。」

  我從椅子上坐起來,認真的思考了下,道:「說我要去廟裡燒香,不方便見客。」

  小廝答應一聲,蹭蹭跑出,片刻,又蹭蹭跑進來:「他們說早知道小姐要去廟裡燒香,特特前來相邀的。」

  我登時拍案而起:「去問問他們到底來幹什麼的?!」

  小廝蹭蹭蹭跑出去,俄而又蹭蹭蹭跑進來,抹了把汗道:「他們說是來提親的!」

  所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爹早朝尚未回來,我自然也無法主張,於是便道:「讓他們先把求親帖子留下,待爹爹回來再說。」

  片刻,小廝蹭蹭跑進來,報道:「報告小姐!沒有求親帖子!只有兩斤豌豆!」

  我不由得在心裡訝然唏噓,我真真是枉活了這一二十年,見識實在短淺,只道是有人七媒八妁,大紅帖子寫著去提親,卻不曾想過還有人提著二斤豌豆上門來提親的。

  我愣了一回,起身直奔前廳。

  那冀州鄉紳仍是我昨日見時的那般奇妙模樣,瓜子臉麻雀眼,腰肢堪比趙飛燕,下巴上一撮關公須飄得甚是蕩漾銷魂,叫我十分之目不忍視。

  笑成了朵花兒的宋媒婆與我寒暄幾句,便將麻雀眼往我面前推了推,道:「昨日相親雖出了岔子,然賈老爺對甄小姐可是一見鍾情,二見傾心,非卿不娶呢!」

  我咳了聲,道:「我們好像只見過一次面。」

  宋媒婆噎了下,老臉浮出些尷尬緋色,揚著帕子與我強作一笑:「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自昨兒個回去了人家賈老爺對甄小姐你可是一直念念不忘呢,這不,這一大早就急急忙忙的央我登門提親來了。」

  我默默的打眼瞅了瞅瓜子臉手上提著的豌豆,扯開嘴角,擠出絲笑容:「是麼。」

  話音尚未圓潤的落到地上,便見瓜子臉猛的竄到我面前,臉上拱起笑:「在下對甄小姐愛慕之心日月為鑒,天地可表!」

  我往後挪了挪步子,操手端起桌上茶潤了潤嗓子,衝他作出一個端莊得體的笑容:「敢問甄老爺家田舍幾間?車輛幾匹?馬車還是騾車?」

  麻雀眼愣了一愣,顯然是未明白我話中意思,我清了清嗓子,便又與他解釋:「賈老爺難道不知,現在的姑娘嫁人都是要求有房有車的麼?」

  麻雀眼臉上肉扭了扭,囁嚅道:「知道……知道……我莊子裡田舍多,馬車騾車都、都有。」

  我道:「莊子裡終究比不上城裡,也不利於投資,不知在冀州城裡可也置購了房舍?」

  麻雀眼臉上肌肉開始抽搐。

  「購置了幾間?是從錢莊裡按揭貸款還是一次性付清?」

  「……」

  「等我嫁過去了,是不是還得再置購一處,房契上寫上我的名字,等我爹爹老了告老還鄉時,好接了他去養老?」

  「……」

  「另外,是不是還要再給我添兩輛馬車?我曾經給自己立下誓言,寧願坐在馬車裡哭,也不願意坐在騾車裡笑……」

  我這廂話及未完,尚在滔滔不絕侃侃而談,那廂便見麻雀眼嗷的一聲跳起腳,緊緊抱著那袋子豌豆,奪路破門而出。

  宋媒婆直愣愣將我望了半天,待回過神,腳一跺,噯喲喲氣急敗壞叫了幾聲,甩帕子扭腰走了。

  比人言可畏的是大嬸的嘴,比大嬸的嘴可畏的是作了媒婆的大嬸的嘴。

  晌午十分,小桃從外面買豬腿回來,急急奔到我房裡,與我道:「小姐小姐,不好了,京城裡那些臭男人聽聞你要嫁個有房有馬車的人,都把自家的馬往馬市上趕,準備賣掉,去買騾子,結果馬太多,阻塞了交通,把偷偷溜出宮來玩的皇帝最疼的那個老兒子給踢到臭水溝裡去了!」

  我噗通從椅子上滾了下來。

  小桃蹭蹭蹭上來將我扶起,我扶著她的手,淒涼道:「然後呢?」

  「然後那小皇子被趕來的侍衛撈回去了。」

  「沒……沒出什麼大礙罷?」

  小桃歪著腦袋想了會兒,道:「應該沒什麼大礙,因為他被侍衛撈起來的時候,還張牙舞爪的大聲叫嚷著,說是一定要查出罪魁禍首,瞧上去活蹦亂跳的很。」

  我摀住胸口,娘地,老天這是再整我麼?我果然是作孽不可活。

  小桃支吾了半天,又道:「小姐,還有個消息,你要不要聽?」

  我無力的擺擺手:「你小姐我經不起打擊,只聽好消息,壞消息的話就憋著餵你肚子裡的蛔蟲罷。」

  小桃斬釘截鐵:「好消息,絕對的好消息!」

  我把目光瞟向她,她嘻嘻一笑,把臉緋紅了一層,道:「寧王府的小郡主今兒正式著人去雲府提親了。」

  我心裡一咯登:「去向雲非白提親?」

  小桃又嘻嘻一笑:「不是雲大公子,而是去向雲二公子提親。」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6-6-24 00:08: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好比晴朗朗的天,突然降下來一個霹靂,炸在我耳朵裡轟隆隆作響。

  我怔了半晌,又半晌,好一陣子,才慢慢緩過神來。

  我吶吶道:「郡主先前瞧上的不是雲非白麼,怎麼、怎麼變成雲洲了?」

  小桃撲閃撲閃著一雙八卦眼,嘰裡呱啦說了一通,顛三倒四,我順著意思摸出來,方知先前托媒婆去雲家探口風其實是寧老王爺的意思,並非那小郡主本人,昨兒個遊湖也是寧老王爺一手安排的,也合該命中注定,這一遊,竟叫她碰上了特特趕去拆我台的雲洲,一失足成了千古恨,一眼鍾了情。

  佛說人生無處不意外,世界多奇妙,緣分多奇妙。

  我忽然想起雲非白,想起那個傍晚的雨後黃昏裡他的諾言,胸口微微的酸。

  卻聽小桃跺了跺腳,欷歔一聲,惋惜道:「只可惜,雲二公子竟然一口回絕了!」

  我怔了一怔,反應過來,咳了下嗓子,竟覺乾澀無比。

  中午歇覺,翻來覆去想了幾個來回,我便悄悄下了床,提了兩條豬腿,揣了張帖子去了雲府。

  瑤玉曾與我說她的戀愛經,道,愛情要靠自己爭取,一定要善於把握機會,瞅著空子趁虛而入。

  比如眼下這個時機。

  我抖著手將豬腿和帖子遞到看門小廝手中,然後揣著噗通噗通的一顆巴掌心,踱到牆根邊蹲下,等雲非白出來。

  小廝道他正歇覺,約摸還得半個時辰才醒。午時陽光正烈,我便捂著腦袋,蹲在那裡,默默數地上螞蟻打發時間。

  數著數著,地上多了一雙腳來。

  我抬眼便望見雲洲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他手上擎了把傘,傘的花色甚鮮艷,配著他面無表情的臉,瞧著不甚和諧。

  他站在那兒定定將我望著,我蹲在那兒便也昂頭將他望著,你望我來我望你去,只望的我脖子發酸,面上發燙。

  我從地上起來,揉揉臉,衝他嘿嘿一笑,道:「你怎麼來了?」

  他望向我,目光隱在傘裡的一片陰涼裡,黯黯沉沉,好半晌,才道:「我來陪你等他。」

  聲音低沉,卻是波瀾不驚,聽不出情緒。

  我訝然望向他,他卻不再說話,拉著我到牆根坐下,將傘塞到我手裡,便別過眼,望向樹上一鳥窩。

  氣氛僵了片刻,我挨著他的肩膀,坐立難安,躊躇了半日,於是將傘往他頭上挪了挪,與他搭話:「哎,吃了麼?」

  他轉過臉來,將我望了望,沒說話。

  我訕訕一笑,道:「聽說郡主來向你提親了?」

  他望向我:「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我愣了下,然後幹幹一笑,沒做聲。

  彼此沉默了下,卻聽他忽然幽幽道:「你還是這麼喜歡他,也還是這麼傻。」

  我覺得這句話怪,想接口,又不知從何接起,便沒做聲。

  他便也沒再說話。

  於是便就這麼默著。

  默著默著,我就打了個盹睡去了。

  模糊間聽見雲洲伏在我耳邊似是輕歎了聲:「以殘缺命盤換他一眼回眸,值嗎?」

  聲音低沉嘶啞,像是極力克制著什麼,氣息灑到我耳根邊,酥酥麻麻。

  頓了半晌,又模糊聽見他的講話聲,卻是斷斷續續:「……我什麼都記起來了……當年,我眼睜睜看著你從橋上跳下……那般堅定決絕……我多想恨你……可是……」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我卻在模糊中愈睡愈沉,腦子裡紛亂亂一片。

  我是被一聲咳嗽給猛地驚醒的。

  睜開眼來,卻赫然發現自己正趴在雲洲那廝的腿上睡著,嘴巴下流了好大一灘口水。

  而悲劇的是,雲非白那時那刻恰恰的正在幾步之外,面上訕訕將我望著。

  我登時從地上跳起,衝他尷尬一笑,正待解釋,卻見雲洲上來將傘塞到我手裡,回眼望了望雲非白,坦蕩蕩叫了聲大哥。

  語畢,又把目光轉向我,對我作出一個叫我脊背發涼的溫柔笑意:「還是這麼貪睡,真是個小懶貓。」

  我猛地踉蹌下,這廝和著又是故意來拆我台的麼?

  他就手將我扶了下,尚未及我反應過來,忽然抬袖往我嘴邊擦了把,柔聲一歎:「這迷迷糊糊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口水還掛在嘴上。」

  我心裡一片淒涼,老娘這是自作孽啊,這廝、這廝分明又是掐著點趕來拆我台的!

  我忙從他旁邊跳開,眼風裡卻分明望見雲非白乍青乍白的臉。

  六月飛雪,十月霜降,本老女心中一片寒涼。

  我咳了聲,正待講個什麼話兒來救救場,卻見雲洲忽然從懷裡掏出一隻鞋子,遞到我面前。正是當年他離開時,我送與他的那只繡花鞋。

  我望著鞋子傻了片刻。

  他道:「當年我去藥師谷的路上發生了意外,馬車翻下了山崖,好在被山下獵戶所救,才撿回了一條命,只是,等我再回去時候,你已經走了。」

  「阿離。」他望著我一字一句道,「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語畢,將鞋子放到我手裡,撐著傘離開。

  我望著他的背影,陡然想起曾經那個眉目耀眼的少年,心口竟有些微微的酸澀。

  正愣神間,忽聽雲非白叫我:「甄姑娘?」

  我回過神,便又一愣,他以前叫我阿離,而今卻叫我甄姑娘。

  我胸口又酸了酸,幹幹一笑,道:「昨、昨兒個落水,多、多虧公子出手相救,我、我只是來跟公子道聲謝的。」

  語畢,我便低頭匆匆走開,將將邁出腳,卻被他叫住。

  我頓住腳,回頭訝然將他望著。

  他微微一笑,從袖子裡將我方才送去的那張帖子拿出來,道:「我記得你邀請我去醉花蔭聽戲,是嗎?」

  我面上發燙,吶吶道:「你、你願意?」

  他微微一笑:「為什麼不願意?」

  我望著他柔和笑意,突然間有些不知所措,慌張解釋道:「方纔我和雲洲……」

  他截斷我的話,又微微一笑:「我知道。」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6-6-24 00:08: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他截斷我的話:「我知道。」

  我怔了怔。

  他仍是微微笑著,淡淡的,暖暖的,那一瞬間,我周圍的空氣裡開滿了長滿豬腿的花朵。

  雲非白喚了小廝,趕了一輛馬車來。

  臨上車前,他忽然朝我伸出手。

  我怔了怔,反應過來,心跳了兩跳,臉燙了兩燙,顫著心肝將手伸過去。

  手剛一被雲非白握上,一旁牽著馬的小廝便低了腦袋,紅了臉。

  我頓覺面上一層熱浪滾過,我篤定這小廝定是和我一樣,思春了。

  一般思春的人做事是有些不甚穩妥的。

  車粼粼馬蕭蕭,馬車裡,我和雲非白並肩而坐,一路行到王婆賣瓜的城南街,馬車顛了四次,簸了五次,我撞到了雲非白兩次,一次撲到他胸前,一次磕到他下巴。

  雲非白扶了我兩次,一次扶在了我胳膊上,一次扶在了我腰上。

  我想,這不僅是個讓人思春的季節,約摸連馬也思春了。

  好容易安安穩穩走了一程,我這廂方才喘了口氣,一口氣喘上,尚未喘得下來,馬車又再接再厲狠狠的顛了下,我自然而然又跟著顛了下,雲非白伸手往我腰上一攬,輕聲道:「小心。」

  我面上滾燙滾燙,心裡卻忽然開了一朵一朵的心花,忍不住想要怒放。

  雲非白將我扶起,手扣在我腰上,溫聲道:「沒事吧?」

  我訕訕一笑。

  他低笑一聲,鬆開手,頓了下,忽然間又開口道:「想好了邀請我看什麼戲嗎?」

  我怔了怔,認真思考一番後,望著他結結巴巴道:「鵲、鵲橋仙,行、行嗎?」

  七月七日天河岸,牛郎織女鵲橋仙,金風玉露一相逢,你儂我儂,羨煞天上神仙無數。瑤玉道,這齣戲適合邀請戀人一同觀賞,是十大最適合用作表白的婉約含蓄派戲曲之首。

  今兒天朗氣清,太陽高高掛,人思春,馬思春,黃歷曰,宜出行、嫁娶,我覺得實在是個最適合不過的表白的好日子。

  雲非白揚了揚嘴角,眼中盛了盈盈笑意:「好。」及望了我半晌,忽然叫我,「阿離。」

  我下意識的啊了一聲,啊過之後卻怔住。

  雲非白望著我微微一笑,道:「我覺得阿離比甄姑娘好聽。」

  我心裡的心花,在那一剎那間怒放開來,怒放的同時,卻又夾雜了些許心酸,頗有些感傷。

  算一算,他已經有兩個月一十又二天沒再叫過我這個名字了。

  阿離,阿離,此時此刻聽來,我心上一時滋味萬千。

  我幹著嗓子,吶吶笑了一晌,覺得鼻子酸了酸。

  戲聽得很圓滿,瑤玉一出《鵲橋仙》唱的纏綿悱惻,動人心肝肺,更圓滿的是,一曲終了,雲非白又接著點了出《鳳求凰》。

  瑤玉道《鵲橋仙》居十大表白婉約含蓄派戲曲之首,我問她:「那豪邁直白派呢?」

  她搖著扇子輕輕一笑:「自然是《鳳求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我覷著雲非白帶著笑意的臉,心花頓時一陣亂放。

  兩出戲完,步出醉花蔭,已是長街燈火闌珊,月初上。

  小廝哧溜溜的跑去停馬圈牽馬。我和雲非白並肩慢慢走著。

  是一個好風又好景的夜。

  我忍不住道:「夜色真美。」

  雲非白應了聲:「是。」

  我道:「月亮真圓。」

  雲非白低笑了聲:「嗯。」

  聲音輕輕緩緩,如細風過耳,又拂過心尖,連帶人的心也跟著軟了起來。

  我側過眼望向他,有些失神。

  花好微風小,他在我在,圓圓的月亮在,牆根下一對交/配的野貓子也在。

  他臉上是微微笑意,我望著他笑,跟著傻傻的笑,心裡像是開了一片油菜花兒,曼妙的很。

  天微藍,雲微眠,燈火裡頭透著闌珊,曼妙的月,曼妙的夜,還有走在身邊曼妙的人,我曼妙的心蠢蠢欲動。我覺得此時此刻很有必要抒發一下感情。

  在心裡醞釀了下,我輕咳一聲,柔聲道:「雲公子,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大,星星多圓啊,真是叫人流連忘返,只羨野貓不羨仙。」

  雲非白一個踉蹌,順著我的聲兒,輕輕咳了幾咳。我慌忙去扶他,道:「雲公子,怎麼了?」

  雲非白回過臉來,面上泛著淡淡的紅色,望著我微微一笑,道:「沒事。」

  頓了下,又道,「阿離,以後,叫我非白吧。」

  我一愣。

  非白,非白。

  本是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稱呼,就像他突然叫我阿離一樣,忽然的就將我勾的傷感。

  他不知道,以前,我一直都叫他非白,而他,一直都叫我阿離。

  雲非白忽又開口,聲音有些飄忽:「我總覺得我們像是很早就認識了,從在船上見到你的第一眼,就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我心中一悸,胸口泛酸,道:「是麼。」

  靜了片刻,忽記起寧王府那小郡主,我躊躇了下,磕巴著舌頭道:「你,你和郡主的事……我,我都知道了……你,你莫要難過,還,還有……」

  還有我。

  「還有什麼?」雲非白含笑將我望著。

  我面上發燙,道:「還,還有很多好姑娘呢。」

  他輕笑了聲,望著我沒做聲兒,好半晌,忽然道:「你覺得我像是在難過嗎?」

  我訝然:「不、不是說你頗有意於郡主嗎?」

  他又輕輕一笑:「誰說的?」

  我語噎。娘地,八卦果然不可靠。

  片刻,小廝駕了馬車過來。

  馬車裡,我和雲非白仍是並肩而坐。我心情也突然大好,車又轔轔馬又蕭蕭,我心裡的油菜花兒又開始搖啊搖,晃啊晃。

  佛說,樂極生悲,佛又說,人生意外無處不在。人生總是一個意外接著一個意外,一個悲劇接著一個悲劇,你永遠也不知道下個意外和悲劇會什麼時候來,也許下個路口的某個拐角處,意外在左,悲劇在右,一左一右的候著你。

  佛的高深與奧妙,總在我身上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

  馬車剛一行到街的拐角處,我吞了兩口唾沫,潤了潤嗓子,正待開口講話,卻聽外面小廝一聲驚叫,繼而又聽馬嘶鳴一聲,再繼而,馬車匡噹一聲,翻了。

  雲非白猛抓住我胳膊:「小心。」

  本老女尚未作出驚慌之態,順便撲到他懷裡驚叫兩聲,以示柔弱之美,便被呼啦一下甩出了馬車,撲到地上,狠滾了幾滾,幸而被他摟住了半邊身子,才沒磕破腦袋。

  但見雲家那匹鬃毛油亮油亮,一直處於思春狀態的馬,把眼神涼涼的瞟了地上我二人一眼,然後甩甩尾巴,嘶鳴一聲,雙蹄騰空,拉著車絕塵而去。

  小廝從馬前座上滾下,從地上爬起來,又忙忙的上來扶我們,雲非白皺眉道:「怎麼回事?」小廝跺跺腳,哭喪著臉道:「都怪我,我忘了這匹馬正在發情期,方才從旁邊過了一匹母馬,它、它、它追人家去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6-6-24 00:08: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我心裡訝然且欷歔,窈窕母馬,公馬好逑,原來身為一匹馬,也是可以做詩裡的主人翁的。

  思春的威力果然強大。

  但就此刻情形來說,思春的結果卻大不盡相同。

  比如雲家這馬在這一刻邂逅了愛情,勇敢的奔向了自己的白馬公主,而同樣處於思春狀態的本老女,此刻從地上搖搖晃晃爬起,腳剛一踩到地上,頓覺腳踝處隱隱作痛,走一步,便瘸了兩瘸。

  簡而言之,馬在思春中喜劇了,而我在思春中悲劇了,更更簡潔的說,我腳崴了。

  雲非白扶著我,眉頭微蹙:「是不是很痛?」

  我咧嘴衝他一笑,咬牙道:「不痛,不痛。」

  娘地,怎會不痛,老娘咬牙切齒,就是不想在他面前丟人。

  他微微一歎:「頭上都冒汗了,還說不痛,我送你醫館看看。」

  我尚未來得及開口,一旁小廝便忙忙接道:「公子稍等,我這就快快去再趕一輛馬車來。」語畢,匆忙欲走。

  雲非白叫住他,道,「不用了。」說完,轉身又望向我,「我背著甄姑娘去就可以了。」

  我一怔,小廝也一怔。

  我這廂尚未怔過來神兒,那廂便見雲非白矮□蹲在了我面前。

  我遲疑了好半晌,直到他輕聲喚我:「阿離?」方才怔怔回過神。

  他背著我從地上站起來時,恰有風來,吹起他耳邊一綹髮絲,輕輕拂過我面龐臉頰,酥麻柔軟。花依然好,月依然圓,長街燈火也依舊闌珊怒放,我勾著他的脖子,聞著他身上幽幽香氣,望著花望著月望著闌珊燈火,心裡就那麼的,突然的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我想起曾經也有人像他這樣,在我面前蹲下,將我背在背上,他會猛然的回頭對我一笑,叫我一聲「小包子」,會輕輕的哼著歌謠,會彎著嘴角低低的笑,他曾背著我從拂肩青青柳條裡穿過,從開的火紅火紅的山茶中走過,那時候,沒有月也沒有這樣的燈火闌珊,卻有著天藍雲白,黃昏曼妙。

  那時候我心裡沒有酸沒有澀,也沒有此刻這樣的惶恐,有的是安寧和心底的蠢蠢欲動的小小的甜蜜和羞澀。

  那個時候,我還那樣年輕。

  「阿離?」雲非白忽然叫了我一聲,將我猛地拉回神。

  我匆忙忙應了聲,等了半晌,卻沒聽見他再講話,於是忍不住開口道:「你剛叫我……是、是想說什麼嗎?」

  他輕輕笑了聲,道:「沒什麼,感覺到你像是在發呆,所以叫一叫你。」

  我訕訕一笑,喉嚨發澀,想說話,卻發不出聲兒。

  剛走了幾步,忽見後面小廝匆匆忙忙趕了上來,想是剛剛回過神,垂首雙頰緋紅的走在一邊。

  這個思春的孩子喲。

  雲非白笑著向他道:「我一個人送甄姑娘去醫館便可。」

  小廝又一怔:「那,那小的呢?」

  雲非白頓了下腳步,道:「家裡的醬油沒了,你打壺醬油回去吧。」

  從醫館出來,已是月上中天。

  回時雲非白攔了一輛轎子。轎子到得甄府門口,小桃早聞風出來,站在門口左顧右盼,一張臉上寫滿了令人心酸的八卦笑容。

  臨走時,雲非白忽然握了握我的手,頓了半晌,鬆開手,將從醫館裡抓的藥遞給我,緩聲道:「記得按時敷藥。」

  我揉了揉左邊衣角,躊躇了下,又揉了揉右邊衣角,磕巴道:「我、我還可以再、再約你嗎?」

  小桃噗的一聲笑出聲,我微惱,瞪了她一眼,頓覺面皮滾燙滾燙。

  雲非白在門口懸著的兩個大紅燈籠的照耀下,臉上的笑容慢慢散開,像是開在黃昏的荷花,映著一池碧波清水,暗香浮動,連眼中似乎也含了一抹忍俊不禁笑意。

  「當然可以。」

  今天是個美妙又讓人心花蕩漾的一天。

  我吩咐小桃道:「給我蒸兩碗豬腿,要嫩的,白嫩白嫩的。」

  啃完豬腿,我抹了把嘴巴,心裡的一把油菜花還在繼續晃啊晃,搖啊搖,於是瘸著腳慢慢踱到院子裡散步。

  慢吞吞的繞著院子踱了一圈,一不打緊,猛想起中午雲洲還我繡花鞋子那檔子事,我心底的油菜花憂傷的晃了晃,焉了。我望著金黃金黃的月亮幽幽一歎,摸向袖子裡頭。

  孰料,袖裡頭竟空空,我心下一緊,忙忙的又摸了一遍。結果摸了三四遍,又將袖子翻過來抖了幾抖,也沒瞧見。

  結果摸了三四遍,又將衣裳翻過來抖了幾抖,也未找見。

  我仔細回憶一番,估摸著大約是從馬車滾出時,給了掉了出去。

  我忙忙的披了件衣裳,讓小桃點了盞燈,瘸著腳匆匆出門。

  小桃一手提著燈,一手揪著我衣裳,急道:「小姐,你的腳……你的腳還傷著呢……」

  我揮揮手,道:「無事,無事,回頭多啃兩碗豬腿就補回來了。」

  小桃急得直跳腳:「到底是什麼東西,非得這深更半夜的去找不可?」

  「一隻繡花鞋。」

  小桃疑惑道:「……繡花鞋?很重要嗎?」

  我怔了一怔,不過是一隻普通的繡花鞋而已,不能穿也不能賣了換錢買上幾根豬腿,找回來作甚?我想我大約是鬼迷了心竅了。既丟了,那便就丟了吧。

  我站住腳,頓了頓,道:「回去罷。」

  回時,路上小桃唧唧喳喳,我沉默不語,月亮似乎也失了明媚之色,像個焦黃焦黃的大圓餅掛在天上,叫人心口堵得慌。

  我側眼對小桃道:「你小姐我心裡忽然有些莫名的憂傷。」

  小桃怔了怔。

  我劈手從她手裡奪下燈籠,瘸著腳轉身照原路奔回。

  夜已深,路上行人稀稀拉拉,打我旁邊過時,頗好奇望著我一瘸一拐,姿勢扭曲的跑。

  本老女心中頗憂傷。

  憂傷的本老女很應景的遇到了憂傷的事。

  在奔到目的地時,我心下一個不察,腳下一絆,撲到了地上。

  撲到地上並不憂傷,憂傷的是我把嘴唇磕破了。手往嘴上一抹,指縫裡都淌著血。娘地,這算不算一隻繡花鞋引發的血案?

  本老女歎息一聲,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捂著嘴,一手提著燈籠,伸著脖子開始找鞋。

  這旮旯扒拉半天,那旮旯扒拉半天,扒拉半天又半天,也沒把鞋子給扒拉出來,我索性蹲到地上,舉著燈籠,挨眼挨眼的瞅。

  正巴巴的睜眼瞅著,忽聽一個聲音涼涼道:「是在找這個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6-6-24 00:09: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來者姓雲名洲,手上一隻繡花鞋,面上表情用面無表情來形容很是貼切。

  我蹲在地上,直著脖子將他望著,愣了。

  他目光隱在牆上探出的一枝紅杏暗處,瞧不甚清楚,站離我幾步遠。

  我望著他,他望著我,望了好半刻,他緩步上來,彎腰在我面前,將手中鞋子懸了懸:「是在找這個嗎?」

  聲音裡頭帶著幾分沙啞,像是秋風掃落葉,刷刷刷從我心頭掃過,瞬間將我掃回了神。

  我瞅著他手中鞋子,訝然脫口而出:「怎、怎、怎麼在你這兒?」

  他臉上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意:「你說呢?」

  一貫的表情,一貫的台詞,看在本老女眼裡,一貫的□人,在這個涼涼的三更半夜,好似繁花錦上又添花,叫我身上一層涼又添了一層涼。

  我沉默了下,舔了舔唇上又冒出的血,咧嘴衝他笑道:「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望著我緩緩道,「我在等你回來找它。」鞋子晃了兩晃,他矮身蹲到我面前,與我面對面,我方瞧得他眼睛,眼眶似微微泛紅,像是讓風吹了沙子硌了眼。

  「我剛還和自己打賭,賭你會不會來。」他對著我緩緩開口,話到此處,卻打住,又目光沉沉將我望著,直望的我頭皮發麻,臉皮發燙,胳膊皮上起寒毛,我訕訕一笑,正欲起身,卻被他撈住手腕,一張臉朝我逼近了一步:「為什麼要回來找它?」

  我下意識的朝後仰了仰身子,沉思了下,肅然道:「聽過一隻繡花鞋引發的血案嗎?三更半夜把鞋子扔在大街上引人犯罪,是不道德的行為。」

  「是麼?」他微微瞇了瞇眼,咬牙盯住我,額上青筋隱隱暴動。

  我想了想,道:「我對月亮裡的桂花樹發誓,絕對是。」

  他這下不再咬牙了,而是換成了磨牙,牙齒磨的滋滋響。爺娘聞女來,磨牙霍霍向豬羊。本老女心中一抖,欲再起身奔逃。

  悲劇的人,總伴隨著悲劇的人生,我再次被他撈住了手腕。

  他湊上來,緩緩道:「知道我想幹什麼嗎?」

  我懵了下。

  他道:「你別動。」

  我又懵了下。

  我這廂尚未懵過來,他那廂托著我的後腦勺,對著我的唇狠狠咬了下去。

  是真的咬。下了狠勁的咬。本老女下嘴唇本就被磕破了皮,這下被他這狼牙狗齒一咬,恰似那火上澆點油,白茫茫的雪上再打道霜,痛的本老女哇哇直叫,險些掉下淚來。

  待他將口鬆開,我下嘴唇已無甚知覺,緩了下,伸舌一舔,喉嚨裡一陣甜腥。

  月正中天,小夜風細細刮的正好,我和雲洲面對面,臉對臉,蹲在一處,我望著他,他望著我,兩相望,彼此怒無言。

  有怒就有火,有火就得水來澆,老天待我總是格外厚愛,總會默默無聞的提前給我安排好一個又一個的驚喜,於是,水來了。

  但聞嘩啦啦一聲,我和雲洲尚未反應過來,便被突然而降的一盆大雨從頭澆到腳。

  澆的我一個哆嗦,抖了三抖。

  這一盆雨不是從金黃黃的月亮裡降,也不是從滿天的星星裡降,而是從我們蹲的這個牆頭上而降。

  東風忽起,有大嬸從牆頭出,腳踩步梯,一手持盆,一手叉腰,抬眼望去,正居高臨下將我二人瞪著。

  我和雲洲這廂尚未反應過來,那廂便迎來她劈頭蓋臉一陣罵:「你們兩個三更半夜在我牆外摟摟抱抱,卿卿我我,又啃又叫,偷情有沒有!私會有沒有!我是寡婦,寡婦知道不?你們這分明是來勾引我偷漢子的,有沒有!」

  說著拿袖子抹了一把淚,抽搭幾聲,又淚花連連道:「每個寡婦,上輩子都是折翼的黃花閨女,你們傷害不起,獨守空房,無花空折枝的思春寡婦你們更傷害不起。」

  說完,又梨花帶雨幽怨的瞅了我們一眼,攀著梯子抽抽搭搭爬下了牆。

  我目瞪口呆,一旁雲洲默然無語。

  片刻,忽聽雲洲那廝低聲一笑,我回過眼怔怔望向他。

  這位思春的大嬸這一盆水澆的頗好,方才面上怒意欣欣向榮的雲洲這廝,被這麼一澆,好似被春雨潤了一潤,面上笑意滋潤的很。

  他抖了抖衣裳,捏著袖子欲往我臉上擦,我下意識朝後縮了縮腦袋,他頓了下,垂下手,歎了口氣,道:「疼嗎?」

  我反應了下,方才反應出來他是在說我的嘴唇,於是頓了頓,望著他道:「你往前湊過來一些。」

  他愣了愣,然後孤疑的將臉往我面前湊了一步。

  我瞇了瞇眼,對著他一個噴嚏打了下去。

  我再一次被他裹了回去。

  路上遇到正折回來找我的小桃。小桃一見我,頓時撲上來,抓著我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小姐你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衣裳濕了,嘴唇破了,髮型也亂了,嗚嗚嗚,好淒慘啊……」

  我默默無語。

  回去後,府中丫鬟小廝不待吩咐,便忙忙的奔去熬薑湯、燒洗澡水。

  一直等到薑湯熬好,端上來我喝了兩碗,雲洲那廝才在爹爹捻著鬍鬚讚賞不已的目光下離開。離開前,他將那只繡花鞋遞給我,道:「找回來了,就不要再讓它丟了。」

  頓了下,又望著我道:「有些東西丟了還可以再找回來,有些東西一旦丟了就難再找回了,不過沒關係,阿離,我等著你,等著你慢慢的將它再找回來。」

  我握著鞋子,垂下眼,忽然就覺得鼻子似乎有些酸。

  夜裡泡了個澡,將嘴上、腳上敷了藥,然後睡下。

  夢裡似是做了夢,昏昏沉沉,第二日醒來時便覺嗓子乾澀,眼窩發燙。我估摸著是昨日被那寡婦大神一盆冷水當頭澆下,著了涼。

  小桃往我額頭上探了探手,失色道:「小姐!你在發燒!」說完,從我床榻邊一躍而起,「我這就去通知老爺,打發人去請大夫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16-6-24 00:09: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一時,一老頭扛著藥箱,踩著門風翩翩而來,把脈,撚鬚,沉思,開藥方子,抓藥,煎藥。

  一碗藥灌下,窩到被子裡又睡了一晌,發了回汗,再睜眼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

  小桃阿彌陀佛了一聲,道:「小姐你可醒了,雲大公子都等了一個多時辰了呢。」

  我怔了一怔。雲非白來了?

  小桃嘻嘻一笑:「我本來是想叫小姐你的,但雲大公子聽說小姐你病了,說不著急,他在後花園慢慢等著。」說完,往我面前貼了貼,臉上騰出兩朵紅雲,「小姐,雲大公子好體貼啊。」

  這丫頭,思春了。

  下床收拾一番後,臨出門前,我對著鏡子仔仔細細照了好幾遍。

  得益於發燒的緣故,鏡子裡頭本老女臉上掛著兩坨一看就是病態的紅暈。我摸摸臉,甚好甚好,倒是省了胭脂。

  雲非白正負手立在後花園的小亭裡。

  他今兒穿了件月白衫子,寬大的袖子垂在地上,跟著似有似無的風,有節奏的擺動,有夕陽照在他後耳根和□的脖子,染上一層薄薄的金色。

  我走過去,他回身斜望我,微微一笑,叫我:「阿離。」

  我乾笑兩聲,道:「你,你怎麼來了?」

  他走到我面前,微微笑著將我望著,頓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我想來看看你,於是就來了。」

  他聲音低沉,卻柔軟,像風輕輕緩緩拂過心上,帶著絲絲的溫柔繾綣。

  我心中一悸,望著他,吶吶的忘了說話。

  他忽然伸出手往我唇上輕輕觸了下:「怎麼這麼不小心,嘴唇都磕破了。」

  我訕訕一笑,下意識摀住唇。

  「疼嗎?」他問。

  我嘿嘿一笑,搖了搖頭。

  「那腳呢?還疼嗎?」

  我又嘿嘿一笑,搖搖頭。

  他也笑了起來,嘴角微微揚起,然後伸手將我捂在嘴唇上的手輕輕拿下來,道:「不要擋,不管是什麼樣子,都很好看。」

  我怔了怔。

  他又一笑,頓了下,忽然道:「你等一下。」

  說完轉身到花圃裡,彎腰摘了一朵薔薇,然後走上來,將花遞到我面前,道:「這朵花兒送你給。」

  我忍不住笑:「你這不是借花獻佛麼?」

  才將將說了一會兒話,便有小廝蹭蹭蹭跑來,說是錢莊那邊有客人找,請雲非白過去一趟。

  他朝我歉意一笑,叮囑了我一些話,舉步離開。

  走了幾步,忽又頓下步子,轉身望向我道:「雲洲也病了,昨兒個被水淋了,傷了風,這會兒還躺床上呢。」

  我怔了怔。那廝居然也病了?

  看來昨日個那大嬸說的對,思春的寡婦我們果然傷不起。不過,想來昨兒個我對著他打得那個響亮亮的噴嚏也定然是功不可沒。

  本老女這一失足竟然和那寡婦大嬸一起攜手造了一個孽。實在是作孽,作孽啊。

  又聽雲非白問道:「想去看看他嗎?」

  我咬了咬嘴唇,沒做聲。

  雲非白便沒再說話,只緩緩道了聲:「我先走了。」

  我望著他背影發了好一會子的呆,樹上幾隻烏鴉嘎嘎亂叫。默默的蹲在地上思考了一番,我踱回去,將薔薇小心翼翼的放到窗台上,準備曬乾了拿來做書籤,然後叫來小桃,道:「去提兩隻豬腿來,咱們去雲府。」

  小桃兩眼登時放出炯炯有神的八卦光芒:「小姐,你是要跟雲大公子表白去麼?」

  我吸了口氣,道:「是雲洲病了。」

  小桃恍然大悟,有些沮喪:「原來是去探望雲二公子。」

  我肅然道:「不是探望,而是去贖罪。」

  造了孽就要還,本老女只是去替我昨兒個那個噴嚏贖罪而已。

  叫了小廝套了輛馬車,一路逶迤到雲府。

  下了車,報了名號,便有管家匆匆跑出,客氣的領了我進去,叫我十分受寵若驚。

  然踏進門,我卻怔住,雲非白正在廊下朝我微笑。

  我傻了片刻,吶吶道:「你、你不是去錢莊了麼?」

  他道:「我猜著你可能會過來,便特地折了回來等你。」

  我摸著臉,訕訕一笑。

  到得雲洲房門口,門推開時,雲非白忽然握上了我的手。我怔了一怔,屋子裡躺在床上,聞聲回過臉來的雲洲也怔了怔。

  雲洲這廝似乎病的挺嚴重,臉上赤紅,嘴唇乾裂脫皮,平常那鮮嫩嫩水靈靈的面容此刻瞧來憔悴了不止一兩分。

  雲非白拉著我進了屋裡,緩聲對他道:「二弟,阿離來看你了。」

  雲洲眼睛從我二人握在一處的手上掃過,抬起眼盯著我狠看了幾看,目光深深沉沉,十分高深莫測。

  我被他看得頭皮發麻,衝他幹幹一笑,正欲說話,他卻忽然垂下目光,然後轉過臉去,半晌,啞著嗓子道:「我累了。」

  我目瞪口呆,本老女這還一個字沒蹦出口呢。

  於是,想了想,吶吶道:「好,那……那你睡吧,我,我只是聽說你病了,來看看,看完了就走。」

  出門前,我忽然想起來帶來的兩隻豬腿,又回頭對他道:「我帶了兩隻豬腿來,很補身子,你回頭讓廚房裡燉了你吃。」

  再出來時,暮色已經壓了上來,雲府門前的兩個大紅燈籠高高掛,照的腳下地面暈黃一片。

  與雲非白作辭上車時,他忽然扯住我手。

  我回頭訝然望向他。

  他忽然向前一步,輕輕抱了我一下,過了許久,才慢慢鬆開手,道:「路上小心。」

  我呆了一晌,又一晌,待反應過來,心裡的一把油菜花登時辟里啪啦一陣怒放,怒放到我手心微微發抖,心裡直髮酸。

  他不知道,我等這個擁抱,等了有多久。

  我抬頭望望天,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點頭道:「嗯。」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16-6-24 00:09: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今兒這一天過得很出乎意料,也很圓滿。一直到坐到馬車裡時,我還覺得像是飄在雲裡。

  夜裡一覺好夢,夢醒來才剛剛半夜,我在被子裡窩了一會兒,頓感詩興大發,遂起身踱步到院子裡賦詩一首。

  第二日,瑤玉忽來探我,送與我兩張戲票,眨眨眼與我道:「這是情侶套票,打六折,免費提供茶水、點心和燭光晚餐哦。」

  我收了戲票,送走瑤玉,立即奔回屋裡洗漱妝扮一番,然後叫來小桃,提著兩隻豬腿心花怒放的去了雲府。

  孰料,到得雲府門口,剛從馬車上下來,便見正門口並排停了兩輛轎子,轎子四周七八十來個侍衛正面目莊嚴持刀把守。

  旁邊聚集了一堆圍觀的大嬸大媽,正對著轎子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我悶了一晌,想了想,便踱步上去。

  打聽八卦的最佳辦法,就是親自參與八卦。於是本老女湊上去,伸脖子做出一副飢渴的八卦姿態,咳了咳嗓子道:「這是哪家姑娘來提親來了麼?」

  一大嬸忙伸脖子過來,雙眼閃著八卦的興奮淚花:「是啊!柳丞相的女兒,柳大小姐來向雲大公子提親來了!」

  我傻了眼。本老女這張烏鴉嘴居然一語道破天機。

  柳丞相之女柳嫣,先前宋媒婆說過她對雲非白有意,果然不假。

  我愣愣的聽著這些大嬸們湊在一處,口中吧啦吧啦唾沫橫飛,從門當戶對八卦到男女主角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片刻,又飛流直下三千尺,到了男女主角何時喜結良緣,何時洞房生娃。

  大嬸一說:「我猜過不了十天!」

  大嬸二說:「我猜過不了二十天!」

  大嬸三說:「我猜過不了三十天!」

  ……

  我愣過神,心裡一片涼接著一片涼,於是輕飄飄接道:「我猜猴年馬月。」

  我踱到南牆根下面默默蹲下,小桃提著豬腿,跟上來蹲在我旁邊。

  我捂了捂胸口,悲傷的望著天道:「小桃啊,你小姐我心裡有些難過。」

  小桃道:「小姐!你要振作!千萬不要自暴自棄!」

  我自暴自棄道:「你小姐我活了這一把年紀了,嫁了六次都沒嫁出去,好容易喜歡個人,剛和他勾搭上,現在馬上又要被人搶走了。」

  小桃將豬腿往地上一拍,道:「所以!小姐你要先下手為強,趁別人搶走之前自己先搶了!瑤玉姑娘不是說過麼,這年頭,見到喜歡的男人主動撲到才是硬道理!」

  此話甚有道理,但我還是不免略略懸心:「那你說你小姐我要是也去雲府提親的話,會不會被雷劈?」

  本老女一而再,再而三,三又接四五六,一鼓作氣足足剋死了六個未婚夫,等於是間接謀害了六條人命,若是老天有眼,見我再興風作浪,恐怕會一個雷劈下,劈的我骨頭渣子都不剩。

  小桃思索了下,聲音軟耷下來:「這個不好說哎。」

  果然連小桃也覺得我很有被雷劈的可能性。

  我歎了口氣,憂鬱的抬頭望著天。天空瓦藍瓦藍,天邊上飄著幾朵白白的白雲,金燦燦的太陽高高掛。我瞇眼望著晴朗朗的天,沉思了下,道:「這樣,我數一二三,數完了要是下雨的話,我就不去提親,要是還像現在這樣,我即刻就去登門提親。」

  小桃想了下,道:「小姐,不如咱們來下一注吧,我賭你數完一二三,立即會打雷颳風,而且下雨。」

  我道:「那我賭不會。」

  小桃掏出兩塊銅板放在地上,想了想,又加了兩個銅板。

  我從袖子裡摸出有且僅有的幾串銅板也放到地上。

  孰料,我手指頭還沒從地上拿開,便見天色一暗,太陽忽隱,抬頭一瞧,天邊飄來一朵黑雲,我剛張了張嘴巴,便聽驚天動地一聲雷劈,豆大雨點子登時嗖嗖砸下。

  我被澆的心涼透透,不僅涼,還一陣陣的酸楚。

  本老女果然是天煞孤星的命麼?

  雨驟收,俄而,雲開日又出。

  我抹了把臉上雨水,從地上搖搖晃晃站起來,對小桃道:「你小姐我心肝疼,回緊熬一碗藥,我喝了窩被窩裡哭一會兒。」

  從牆根兒下拐出來時,迎面卻撞見雲非白正送了一男一女出來,男的四五十上下年紀,女的十七八歲,著了一身寶藍衣裳,面目端莊靈秀,瞧著甚是可親。

  不用猜,也知是柳嫣父女。

  雲非白站在門口同他們拱手作辭。

  臨上車時,柳嫣忽然頓住腳,回過頭將雲非白望了兩望,咬了咬唇,像是要說什麼,可能一時又沒想到好的用詞,頓了頓,便化作了脈脈含情一笑。

  雲非白亦回了她一個脈脈含情的融融笑意。

  大珠小珠落玉盤,此生無聲勝有聲,本老女扒在牆邊邊上看,心中略略發酸。

  我捂著胸口,正欲挪腳走開,雲非白卻忽然將目光移了過來,本老女偷窺的目光尚未來得及收回,就那麼在半空上堪堪與他對上。

  我忙拿袖子遮住臉欲逃。

  雲非白卻已疾步走了來,叫我:「阿離!」

  本老女看著身上被雨澆的濕透透的衣裳鞋子,在心裡想像了一下此刻自己的狼狽風采,頓住腳,扯開嘴角,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轉過身。

  雲非白走上來,蹙眉道:「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了?」

  我低著頭吶吶沒言語。

  他頓了下,上來握住我的手,道:「來了怎麼不進去,偏要在淋雨?」

  我抽開手,嘿嘿一笑,道:「聽說柳大小姐來提親來了,怕,怕不甚方便。」

  雲非白沒做聲,面上浮出一抹笑意,頓了好一頓,緩緩開口,道:「我告訴他們我已經有了意中人了。」

  我愣了一愣。

  他伸過手來重又握上我手指,道:「阿離……」

  後面的話尚未來得及出口,忽見甄府裡一個小廝突然蹭蹭噌竄了出來,連滾帶爬衝到我面前,放聲尖叫:「小姐小姐,不好了,府裡來了個下巴沒長毛的公公,說皇上下旨,宣您進宮!」

  我踉蹌了下,腳下一軟,險些摔到地上去。半天緩過神來,才猛地記起皇帝老兒子那檔子事來。

  本老女頭隱隱作痛,娘地,看來是東窗事發了。

  匆匆趕回去,換了身衣裳出去接旨。

  那宣旨太監站在離我一丈遠的地方,小心翼翼將我打量,我近一步,他立即神色緊張的朝後連連退了三步,叫我十分心酸。

  沒想到我不僅讓男人聞風喪膽,居然連太監也對我畏懼至此,我登時不由得再次將自己驚為天人。

  我被一頂小轎子抬進了宮。爹爹與我同去。

  半個時辰後,我生平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皇帝。然後訝然發現其實皇帝並不是什麼龍顏,而是一張和普通人一樣的一張人臉,臉上和當年我的外祖一樣,被歲月雕刻上了很多慈祥而和藹的皺紋。

  他此番召見我的目的很簡單:純屬好奇。作為一個知名度和他相提並論,讓京城男子皆聞風喪膽,並成功的引發交通阻塞,連累他老兒子被踢進臭水溝裡的傳奇老女,他認為很有必要見上一見。

  唔,這是一個極具膽識的老頭。

  他圍著轉了三圈,又上下打量了幾眼,然後朝站與一旁的爹爹哈哈一笑:「甄愛卿,原來這就是你那閨女啊……哈哈……久聞大名,久聞大名吶。」

  這句話說的很實在。

  前來一睹本老女風采的還有他的大老婆和幾個小老婆,自然,她們也並不是什麼鳳顏,也長了一張和普通人一樣的人臉,臉上也因人而異,雕刻上了慈祥而和藹的皺紋。

  年齡最大,臉上皺紋最多的皇后拉著我的手和藹的問我:「今年二十了?」

  我道:「是。」

  她欷歔一聲,又和藹的問我:「親事還沒定下來麼?」

  我道:「是。」

  她又欷歔一聲,後跟著的幾個妃子立刻齊齊抹了一把同情淚。

  為表示撫慰並解決我對京城人民造成的巨大傷害,皇帝特特請來了天相師為我卜命。

  記得六歲那年,藥師谷來了一個江湖神算,某日花前月下酒足飯飽後,外祖拿了我的生辰八字,讓他給我算一算。

  那神算一瞅,將我上下打量了幾眼,歎息一聲,然後撂下酒壺,起身回了房裡,絕食了三日。

  第四日,他便面帶菜色前來作辭,走之前,他與我道了一句:「自求多福。」

  我悄悄的往他包袱裡塞了兩個饅頭。

  第二年時,谷裡又來了一個道士,某日仍舊是花前月下酒足飯飽後,外祖又拿了我的生辰八字與他看。

  那道士一看,將我打量幾眼,同那神算一樣,撂下酒壺,回了房裡,絕食三日。

  第四日,他來告辭時,也與我說了句同樣的話:「自求多福。」

  我也往他包袱裡塞了兩個饅頭。

  第三年上,谷裡又來了個白鬚飄飄的老和尚,這老和尚見我第一眼便歎了一聲,及看了我的八字,又歎了一聲,走的時候和前兩位一樣,對我說了句:「自求多福。」

  不過,這個和尚稍稍實在些,除了這句,還加了句:「命盤殘缺。」

  我往他兜兒裡塞了四個饅頭。

  後來,一年一年,數一數,我一共塞了一十二個白饅頭出去,但得到的答案無一意外俱是這兩句話。

  果然,捻著一把銀白銀白鬍鬚的天相師卜了一番,將我打量幾眼後,搖頭一歎,吐出了和那和尚一樣八字箴言:「命盤殘缺,自求多福。」

  我心裡酸了一酸,恍惚間忽然憶起雲洲那廝。

  還是我八九歲那年,他十二歲那年。

  某天晚上我們肩並肩坐在花架下望月,他忽然問我:「小包子,你的人生理想是什麼?」

  這是一個很深沉的問題。

  我拖著腮幫子認真思考了一番後,道:「嫁個家裡有豬腿吃的人!」

  他噗通一聲從椅子上滾了下去。爬起來的時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鼻子哼了兩哼,不屑道:「真庸俗。」

  須知本老女那時候是以神醫外孫女自居,覺得庸俗二字真真是對我的奇恥大辱,況且,我覺得我這個理想很莊嚴很偉大。

  偉大而莊嚴的理想怎麼被嘲笑,我小小的自尊心頗受打擊。

  於是,我當即眼淚便吧嗒吧嗒掉了下來,咬著牙堅持了兩刻鐘沒同他說話。

  後來某日,我被他掇竄著去谷裡的莊子裡偷柿子。

  他告訴我說:「小時候不偷柿子,不被狗追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為了不讓我的人生留下遺憾,我們風風火火溜進了柿園子裡。

  我第一次體會到了柿子偷著吃的確比正大光明吃要甜,於是抱著樹幹,坐在樹上一個接一個啃。

  孰料,正啃著的歡暢時,狗來了。

  雲洲拉著我從樹上爬下,撒腿就跑,我那時候年紀尚小,人矮步子小,被他拽著跑了幾步,噗通一聲跌到地上了。

  手掌擦到地上,磨破了皮。我哇哇大哭起來。

  他忙忙的來哄我。我不理,繼續坐在地上抹著眼淚嚎著嗓子。

  他抓耳撓腮一番,忽然大腿一拍,道:「小包子,你將來會嫁個有豬腿吃的人!」

  我愣了愣,噶的一聲止住了哭泣,望向他道:「真的麼?」

  他鄭重的點了點頭。

  我摳著衣角深沉的沉思了一番,疑惑道:「你怎麼知道?」

  他嘿嘿一笑,道:「當然了,我會算命哦,你把手伸給我,我算給你看看。」

  我便把手伸了過去。

  他撲哧一聲,然後又斂起笑意,一本正經的從我兜兒裡摸出我手帕,把我手上的灰擦了擦,又吹了吹,然後掰著我的手,與我比比劃劃說了一通,然後總結道:「甚好,甚好,命盤圓滿,以後一定會嫁個家裡有豬腿吃的人!」

  我疑惑道:「可是人家都說我命盤殘缺哎。」

  他愣了愣,然後咳了一聲,挺直腰桿,嚴肅道:「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那些老禿驢老道士?」

  我認真的思考了下,然後認真與他道:「我相信你。」

  我也確實信了,縱然發生了這麼些事情,我卻依舊在心裡堅信,我命盤圓滿。

  因為曾經有個少年,他說過。我信他的一切話,縱然我知道其實不過只是個謊言。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16-6-24 00:09: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半個時辰後,我意氣風發的趕了一輛南瓜蓋的馬車出了宮。

  出宮之前,遭遇到了一點點小意外。在小太監奉皇帝旨意領我參觀傳聞中的御花園時,從一排薔薇架下突然竄出來一個小屁孩子。六七歲的樣子,鼓著圓滾滾的腮幫子,昂著小腦袋,攔路瞪眼將我望著。

  我側眼疑惑的望向帶我那小太監。

  小太監忙與我道:「這是十七皇子。」

  唔,原來就是被一馬蹄子踢到了臭水溝的皇帝的那個老兒子。

  我望著他天真而無邪的氣勢洶洶的小臉,心中愧疚之意頓生,於是扯著嘴角對他作出一個悔恨而自責的笑容,正欲行個禮問個好,小屁孩子卻把鼻子哼了兩哼,道:「跟我來。」

  又望向小太監一眼,威嚴道:「你先退下!」

  說完,轉過身,背著小手一顛一顛的朝前走去。本老女也一顛一顛的跟在後面。

  小屁孩子將我帶了一個水清凌凌的池塘邊,然後停下步子,轉過身子,神情嚴肅望著我一板一眼道:「雖然我父皇母后原諒你了,但不代表本皇子原諒你了,你連累本皇子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被馬踢到臭水溝裡去,而且是四腳朝天,姿勢十分難看,嚴重破壞了本皇子的形象,本皇子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說完,將白嫩嫩的小胖手朝水池子裡一指:「看那裡。」

  我看過去。水面上兩隻野鴨子。

  我覺得很茫然。正懵著,腰忽被猛地一推,腳往後一滑,撲通一聲巨響栽倒了水池子裡,濺起小浪花一朵朵。那小屁孩子約摸是推我時用力過猛,一個不留神,沒剎住腳,也跟著噗通一聲栽下來了。

  我原以為他會放聲尖叫,就算不尖叫,也應該哭上兩聲,就算不哭,按照一貫常理推斷,也應該花容失一失色,孰料這屁孩子第一反應卻是朝我命令道:「不許叫人!」

  說完,圓滾滾的小手撲騰幾下,嘩啦啦灌了幾口水。

  這個折翼的孩子喲。

  本老女費了一二十年吃奶的勁兒將他拖上岸,然後坐到旁邊一塊石頭上,抹了把臉上的水,喘氣催他道:「趕緊回去換身衣裳吧。」

  若是把這小祖宗給整出個三長兩短來,本老女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那小屁孩子卻是瞪眼將我望著,像是剛從水鍋裡舀出來的一顆大型湯圓,白嫩白嫩的。他鼓著腮望了我一會兒,然後擠到我旁邊來。我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了空兒。

  他一屁股坐下,撅起嘴巴:「本皇子這麼狼狽,怎麼見人?給人瞧見了,形象就全毀了。」

  娘噯,這不是折翼的孩子,而是根本就沒長翅膀的孩子。本老女頭隱隱作痛。

  我深吸了口氣,望著他心平氣和一笑:「那怎麼辦?」

  他咬著牙,摳著手指,把眉毛皺成一團,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當中。我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當中。

  最後,經過深刻的思考、磋商以及討論,我們達成了一致意見,坐在這兒將自己曬乾。曬的過程中,為了打發時間,作為交換,他給我講皇宮裡的八卦新聞,我給他講市井街面上聽來的八卦新聞。

  我道:「城西頭有個賣肉的人叫張麻子,他家的一隻貓喜歡上了鄰居賣春宮圖的大嬸家的一隻貓,兩貓兩情相悅,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叼著一塊肉一本春宮一起私奔了。」

  小屁孩子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欷歔一聲。

  我道:「城南頭賣紅薯的一個小哥,前兒個家裡的公雞和鄰居家的一隻公雞偷情,結果他家裡的八隻母雞集體相約跳牆自殺了。」

  小屁孩子又托著腮欷歔一聲。

  在他欷歔了第七七四十九聲時,鼓著腮沉思了下,忽然目光炯炯將我望著:「你真的剋死了六個未婚夫麼?」

  我肅然點了點頭。

  「那真的沒人敢娶你了麼?」

  我怔了下,忽然間有些恍惚,沒人嗎?不,怎麼會沒人,只是,說娶我的那兩個人,一個我曾經試圖忘記,一個忘記了我。

  我斂了下神思,幹幹一笑,道:「大抵是再沒人了吧。」

  小屁孩子一屁股從石頭上跳起來,白嫩嫩的小手叉著小蠻腰,斬釘截鐵望著我道:「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到了一層濃濃的哀傷。」

  我身子一歪,險些從石頭上滾下去。

  他把小臉一揚,往我面前走了一步,命令道:「你把頭伸過來。」

  我便把頭伸過去。

  他抱著我的頭往他那還沒我腦袋寬的胸前貼了貼,道:「你今天救了本皇子一命,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本皇子決定若是等我長大了你還沒嫁出去的話,本皇子就以身相許來作為報答。」

  我淡定的從石頭上滾了下去,然後又淡定的一鼓作氣再次滾到了池塘裡。

  本老女會遭天打雷劈的啊。

  果然,我剛水裡撲騰幾下,抹了一把臉,便聽喀嚓一聲驚雷響,大地登時抖了三抖,一道雷劈在了池塘裡一對嚇傻了的交頸野鴨子上。

  本老女這是在作孽,作孽啊。

  爬上岸,摸到石頭上坐下,我抖了抖濕透透的衣裳,望望天,歎了口氣,看來,只得重新來曬。待到曬了七八分乾時,便有小太監風風火火跑來,宣我打道回府。

  為表示對我的深切同情以及撫慰,並聽說我立志要嫁個有房有馬車的人,和藹而慈祥的皇帝權衡一番後,賜給我一輛嶄新嶄新的南瓜蓋的馬車。

  走之前,那小屁孩子蹭蹭蹭跑到我面前,攀著我的肩膀,踮著腳尖附耳低聲與我道:「你放心,本皇子說話算數,說過以身相許就絕不反悔,等我出宮時,就去找你。」

  我的娘噯。本老女頭隱隱作痛,是真的痛,連鼻子也覺得有些重,腳下輕飄飄的,走一步,打了三個噴嚏,再走一步,又打了三個噴嚏。

  本來昨日個發燒尚未大好,結果晌午又淋了一場雨,剛又再接再厲滾到水裡兩回,大抵又病了。

  虛著步子趕著馬車同爹爹步出宮門口,一抬眼,卻瞧見雲非白正在宮門外,迎面瞧見我,腳下步子忽然一頓,直直將我望著。

  他望著我,我望著他,兩兩相望,我突然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旁的爹爹咳了兩聲。

  雲非白面上略顯出些緋色來,上前來走到我面前。

  我吶吶道:「你、你怎麼來了?」

  他輕聲笑了笑,道,「我放心不下,便跟著來了。」又握了握我的手,「沒什麼大事吧?我剛剛還在想,若是等會兒你還不出來,我便去求覲見皇上。」

  說著,忽然頓住,摸了摸的袖子,皺眉道:「怎麼是濕的?

  我訕訕一笑,正欲搭話,眼卻一黑,倒頭往他身上栽去。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2 07:3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