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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二日,雲洲忽然那株紅梅鏟了。
我愕然。
他唇邊抿出一抹淺笑:「這梅花開的單調,也無味,聽說北嶺二月梅開的很美,等明年這個時候我帶你去看。」
明年的這個時候?
我心下一灰,明年的這個時候我恐怕早就不在了,我也想和他一起去看嶺上春雪,看風吹紅梅落成海,只是,已經晚了,已經等不到了。
斬斷的紅梅被扔在牆根下,夜裡,我偷偷爬起來將它拾起,挪了個僻靜處,重又栽上。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還能活著,嶺上紅梅怒放,梅林成海的勝景我看不到了,能看到的,也只有眼下的這一支殘梅了。
然,三日後,它終還是萎了。
我將枯枝拾掇拾掇,將它埋在了牆角。牆角還有沒化的雪,貼著牆根蜿成細細一條,我觸了觸,站起身時,卻一口血咳出,血點子濺在上面,殷紅殷紅。
我細細端詳一陣,倒像是正怒放的紅梅,開的正正好。
眨眼便到三月,算一算,臨盆的日子也將近。
我摸著肚子,心裡興奮,卻又隱隱覺得害怕。
我的手抖地越來越厲害,脈狀也越來越明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撐多久,只盼著他早些出生,早一日,也可少擔一日的心。
城南橋上嫩柳絲拂肩時,雲洲帶我出去走了走。
我倚著橋頭又咳出了血,一個渾身穿的綠油油的小娃娃上來怯怯拉我的袖子道:「娘娘,你怎麼了?」
我摸摸他的頭,見他長得粉嫩可愛,便從兜兒裡摸出兩個銅板,讓他去買兩隻糖葫蘆了,回身時,望見雲洲正擎了一隻風箏過來,趕忙將嘴角血絲擦了。
「臉色怎麼這麼蒼白?」他走上來,將我手握了握,大約也感覺到了我手在抖,頓了下,將我手放到懷裡,「阿離,怎麼了,冷嗎?」
我道:「冷、冷。」
已是暖春時節,哪裡還冷,我的背上和手心裡都是汗。
他將外套脫下來,裹到我身上,將我擁住,身子似乎在微微發抖。
半晌,我抬眼,忽瞥到他眼角垂著的一滴淚。
我愣了愣,道:「怎麼了?」
他將我頭髮揉了揉,笑起來,聲音有些澀,像風裡摻了沙子:「沒事,沙子迷了眼。」
我想了想,踮起腳,往他唇上啄了下,然後道:「我不想走路了,你背我回去。」
他唇邊漾出笑:「好。」
他走的慢,我趴在他背上,眼淚忽然忍不住掉。背我的這個男人,我歡喜他,我愛他,他在我的心上,可就算是在心尖尖上,也拗不過命,也終得散。
他腳步忽然頓下來,轉過臉來,蹙眉道:「怎麼了,怎麼淌眼淚了?」
我將手上風箏拽了拽,揉揉眼:「沙子迷了眼。」
忽然開始嗜睡,總覺得睏倦,一不留神就睡著。整個人昏昏沉沉,然,半夜時卻又極容易醒。
某日夜裡忽然醒來時,感覺到雲洲正趴在我胸膛上聽我心跳,聽了一會兒,又似不放心,伸手過來探了探我鼻息,末了,輕輕一笑,似是舒了口氣,將我往懷裡攬了看,又掖了掖我被角。
我將頭埋在他臂彎裡,眼淚險些垂下。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也早就知道,只是不動聲色,一直假裝不知而已。我吊著心,他也一樣吊著一顆心。
連著聽了我幾日心跳,又幾日後,睡夢裡忽然被他推醒,我迷迷糊糊道:「怎麼了?」
他親了親我鼻尖,道:「想和你說說話。」
他大概是怕我縱使有呼吸心跳,卻就那麼睡過去,再也起不來了。他面上平靜而溫柔,看不到別的表情,就連眼裡也帶著微微的笑。然我卻胸口一陣陣發酸。
我將頭枕到他胸口上,道:「好。」
他撥了撥我劉海,道:「我講個故事罷,你閉著眼儘管還睡,沒睡著的話,應一聲就好,我講我的,你睡你的。」
我點點頭。
不得不說,雲洲實在是一把講催眠故事的好手,我堪堪應了幾聲,很快就又睡了過去。
翌日夜裡,依舊被他推醒,又繼續聽他講故事,又才堪堪應了幾聲,又很快入睡,如此一直到第十日上頭,夜裡他將我推醒後,忽然餵了一顆糖我吃。
我大惑不解。
他攬著我,漫不經心道:「你昨兒夜裡說夢話,想吃糖,還抱著我的臉啃,方才在夢裡又叫嚷著吃了。」
我愣了一愣。
卻恍然又反應過來,這便又是個借口罷。
只是說起糖,我忽想著了一件事。大概是三百多歲,剛和他認識那會兒,他時常從宮裡帶些好吃的出來,糕點啊,果棗啊什麼的,然我尤歡喜那些花花綠綠的糖。
他常常將糖藏在手裡,握著拳讓我猜,在左手還是在右手,或者左手幾塊,右手幾塊。我總猜錯。某次,他又伸著拳在我面前,問我:「猜猜我手裡有幾塊糖,猜對了,三塊都給你哦。」
我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摳了摳手指,堅定道:「五塊。」
他想了想,然後背過身去往兜兒裡窸窸窣窣摸了一陣。
摸過後,轉過身來,將我小手牽過去,把四塊糖都放到我手裡,沮喪道:「還欠你一塊。」
那四顆糖,三塊是好的,還有一塊,被壓變了形,已快化完,包在外頭的紙皺巴皺巴的。
及到後來某日,他放了一把糖在我手裡時,臉上破了一塊皮。
我蹭蹭搬了塊石頭墊著腳,爬上去,扳著他臉看了好半日,然後憂傷問他怎麼了。
他轉了轉眼,一本正經與我道:「我偷糖時,被人抓住打了一頓。」
我那時候尚不知道他是冥太子,也並不知道他的臉只是一不小心擦破的,於是大驚。
驚過之後,我坐在石頭上,覺得好悲傷。
待他走後,我在歪脖子樹下挖了個坑,將糖埋了,拔了一顆狗尾花插在上面,發誓再也不吃糖了。
再後來,他給我糖時,我摳著手指不願接,他便斂眉生氣。
我那時候很歡喜他的笑,覺得比河邊的狗尾巴花還好看,由是最怕他斂眉生氣的樣子。於是只好把糖接過來,揣到兜兒裡,待他走後,再埋到歪脖子樹下。
此後,就這樣,一送一埋,雙雙不亦樂乎。
直到我一千一百歲那年,知道了他身份,再去將糖扒出來時,卻已都爛成了一堆泥。
也是從那時候起,我便再沒吃過糖,慢慢的也就忘了糖的味道,再後來,慢慢的也就不愛吃糖了。現今叫他猛然提起來,倒叫我十分感慨。
三月初三日,孩子出世。生產過程很順利,意外地沒費很大力氣。
是個男孩。
生下來臉上皺巴巴的,哭得滿臉通紅,雲洲將他抱到我床前,讓我摸摸他。
我仔細端詳了小傢伙一陣,不由得歎道:「怎的長得這般丑?」
雲洲手抖了一下,默了一會兒,輕飄飄道:「……我正打算說長得和你很像。」
我張了張口:「……」
一旁的穩婆笑起來:「剛生下的小孩子都這個樣兒,等長長就好了,依我看,是個頂頂漂亮的小公子呢。」
果然,幾日後,小傢伙臉上坑窪凹塊慢慢長平,臉上的皺巴也退了,變得粉嫩可愛,一張小臉,白白軟軟的,十分像一顆剝了殼的熟雞蛋。
便給他取了名,叫茶蛋。
雲洲默了一下,道:「為什麼叫……茶蛋?」
我喜滋滋捏了捏小傢伙的臉,道:「這麼白白軟軟的,很有手感,跟剝殼的雞蛋似的,但若直接叫雞蛋的話,就太直白了,還是委婉一些好,叫茶蛋罷,反正都是雞蛋。」
雲洲抽了抽嘴角,沒說話。
我咬了咬唇,猶豫道:「你覺得不好麼?」
他頓了下,握了握我手,道:「嗯,我覺得……這個名字挺好,通俗易懂,還喜慶。」
我甚歡喜。連連捏了小傢伙臉頰兩把,對著他將他這個名字喚了一喚,小傢伙眨巴眨巴著眼將我望了望,又將雲洲望了望,然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大概是茶蛋出生的緣故,心裡很歡喜,身體竟好了兩日,然,幾日後又開始復發。
我不曉得還能撐到幾時,躺在床上想了兩日,第三日起來時,我找了個借口將雲洲支走,然後叫來小桃鋪紙陳墨。
小桃疑慮道:「小姐要寫什麼?」
我望了望旁邊搖籃裡睡得口水直流的茶蛋,忍不住笑:「給這小子寫情書啊。」
小桃登時張大嘴巴。
我道:「先寫下留著,等我走了,你就將這些信交給雲洲,讓他每年生辰給茶蛋一封。」
我給予不了他一個作為母親的愛,所能夠給的,也只有這些。
下筆時,我很猶豫了下,我想是叫他茶蛋好了,還是直白的叫他兒子好了,想了想,寫下了「吾兒」兩字。寫完後,我看了又看,覺得很能顯示出我的文化修養和委婉含蓄的風格,甚滿意:
「吾兒,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娘親也許已經不在你身邊了,不要問娘親去了哪裡,在哪裡,你只要記著娘親愛你,不管娘親在哪裡,也不管你在哪裡,娘親都一直一直的陪在你身邊。
今天是你五歲生辰,娘親只所以選擇這個時候才給你寫信,完全是考慮到你可能才剛剛認字。當然這個前提是你爹爹請了先生教你認字。唔,你認字了吧?
如果沒有的話……那速速放下信,去告訴你爹爹,說你娘親我……心碎了。
娘親今天寫這個封信的目的很簡單,是想偷偷的告訴你一個秘密。唔,當然,假如這個秘密你爹爹還沒告訴你的話。
你其實並非是一個凡人。你的爹爹他是冥界赫赫有名的太子殿下,娘親也是在冥界長大,某一天,你會跟著你爹爹回到冥界。不要被世人關於冥界的傳說嚇住,冥界是個美麗的地方,那裡和人間一樣,有山有水,有山野田園,有小橋流水夕陽人家,有梨花千樹,桃花夭夭,也有雨後懸掛在天上的虹橋。
一切都很美麗。
入冥界的渡口旁有一條河,叫忘川河,娘親正是長在那裡,也是在那裡遇到你爹爹,和他一起青梅竹馬長大。
河上有座橋,叫奈何橋,橋對面有一個擺攤賣湯的婆婆,叫孟婆婆。孟婆婆是個好婆婆,娘親沒爹沒娘,曾是她將娘親養大,待回冥界時,記得幫娘親帶個話,告訴孟婆婆,說娘親很想念她。
回去後,你將住在一個叫慶陽殿的地方,那是你爹爹的太子宮,殿的北面西側倒數第二間,是你娘親我曾住過的屋子。若娘親沒記錯的話,屋裡桌上還擺著一把槐花,不出你娘我的英明所料,大概是早枯萎了,記得換上一把新鮮的,換時,記著也掐一把帶到你爹爹的房裡,他最愛聞槐花香,並替我告訴你爹爹一聲,我愛他,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愛上了他。
啥,愛是啥?這個問題,唔,有點深奧,你……去問你爹爹吧。
啥?還有槐花樹在哪兒?
唔,在殿東側宮牆旮旯角旁,那兒栽著兩顆老槐樹,你娘我曾經在樹下打過槐花給你爹爹繡了一個香囊。槐樹對著的牆根下有一個老鼠洞,娘親我曾背著三個白饅頭,守在那兒一上午,逮了三隻膘肥體壯的老鼠。
逮老鼠做啥?唔,這也是個很深奧的問題,你……還是去問你爹爹吧。
殿外面通往你爺爺的冥王殿的路上有座彎月橋,橋下是一方荷塘,娘親曾搬著一小板凳坐在那裡,等過你爹爹,假如以後爹爹忙的時候,你想念他,盼著他快些回的話,就像娘親曾經一樣,搬把小凳子,乖乖坐在荷塘邊等著。
荷塘裡荷花都開得很好看,水裡面還有青蛙,你要是覺得寂寞的話,就和它們說話。旁邊的草地上的草也很厚實,你也可以在上面打個滾,翻個跟頭,曬曬月亮。
據你娘親我的經驗,不管是在凡間還是在冥界,你都會遭遇到一件可能會影響你心裡健康的事,也是關於你娘我——會有人嘲笑你沒娘親。
其實,你娘我和你一樣,沒爹沒娘,一直被小鬼們欺負,凡間時,娘親我生下來不久,你外祖母就去了,你娘我在尚未被送去你外祖公那裡的時候,也曾經被鄰里的小夥伴們欺負,沒有小孩子願意和你娘親我一起玩泥巴,一起去爬樹摸魚,一起去偷柿子。
你娘親我曾經也很憂傷。
如果你那時候在的話,一定會看到你娘親我神情肅穆的舉著石頭追著那個叫成二狗和張三麻的倒霉孩子滿街跑。
所以,如果有人欺負你沒娘親的話,不要猶豫,拿起手上的石頭勇敢的往他們身上砸吧,不過,要記得砸的輕一點,不然得花掉你老爹一大筆醫療費的,還有記得不要哭,不要流眼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如果真要想哭的話,回去把門插上,洗個醒腦提神的澡,將自己刷乾淨,然後鋪開床被,脫掉鞋子,鑽到被窩裡再哭,因為這樣的話,就算你小臉哭的像猴子的紅屁股蛋兒一樣也沒人會笑話你難看了。
不過,娘親還是歡喜愛笑的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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