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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amEri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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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大魏宮廷(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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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12 00:33:12
第37章:高賢侯呂歆

  臨近黃昏時,在梁郡尉氏縣的高賢侯府內,「高賢侯呂歆(xin)」獨自一人坐在書房內,閉目思忖著。

  他仍在回想著有關於「曲梁侯司馬頌」的事。

  那是在今日午時,尉氏縣縣令「薛佶」特地將城內的貴族、門閥邀請到縣衙。

  起初,高賢侯呂歆還以為是縣令薛佶有什麼要事,沒想到後者卻表示,他只是受命向他們這些城內的貴族、門閥宣讀一份來自大梁的最新公文。

  而在那份公文中,朝廷透露了曲梁侯司馬頌其實並未亡故的秘密,並揭秘了後者其實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被南燕衛氏的衛山篡奪了身份的辛秘,使得當時聆聽這則公文的尉氏縣城內的貴族、門閥們大感震驚,繼而萬分激憤。

  無他,只是因為蕭鸞的所作所為簡直就是在動搖他們這些貴族、門閥的根基,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家門,像曲梁侯司馬氏那樣,有朝一日莫名其妙地就被一個陌生人篡奪。

  而其中最過於驚駭的,恐怕就得數高賢侯呂歆。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也是蕭氏餘孽的一員!

  但跟曲梁侯司馬頌——確切地說跟衛山不同,高賢侯呂歆,他確實是「高賢侯呂氏」這一支的子弟,只不過在回溯二十幾年前,他只是他父親的小兒子,他上面還有一位才能、品德超過他的兄長「呂侑」。

  相比較兄長「呂侑」一出世就被當做世子培養,呂歆作為小兒子,擁有過一段相當混蛋的紈絝生涯,由於父親與母親的慣縱,呂歆從小跟尉氏縣的世族子弟廝混,既效仿過打抱不平的義俠,亦做過欺男霸女的勾當。

  就比如他十六歲時便納入家中的妾室楊氏,就是他與一群狐朋狗友喝醉酒後,當街調戲了一名縣內的少女,還膽大妄為地將其抓到府內一番胡為。

  最終,楊氏的未婚夫得知此事後上門討公道,結果反被呂歆帶著家僕將其打斷了腿。

  最後,那名男子抑鬱而終,其家人告到了縣衙,當時呂歆的父親、高賢侯呂堅,為了不驚動大梁的刑部與宗府,唯有與那戶人家私下解決,在付出了一筆不菲的錢財供那戶人家的小兒子成婚之後,這件事才平息下來。

  否則,呂歆最起碼要被抓到大梁的刑部大牢吃幾年牢飯。

  事後,高賢侯呂堅為了挽回他呂氏一門在尉氏縣的名望,便叫小兒子呂歆將那名當時已懷有身孕的楊氏少女納入家門,本指望這個小兒子在有了女人後能稍微收斂點,沒想到,呂歆依舊是我行我素,終日繼續跟一幫狐朋狗友廝混。

  長此以往,高賢侯呂堅終於對小兒子失望了,在一次父子間的衝突中,他將呂歆趕出了家門。

  作為曾經高賢侯府的小公子,呂歆被趕出家門中,一度窮困潦倒,雖然身邊有那名平民出身的楊氏照顧,但心中也難免對父親、對兄長產生了嫉恨之心。

  終日有一日,一名自稱「宮先生」的男子找上了門,此人告訴呂歆,他有辦法讓呂歆回歸呂氏,甚至於,接掌高賢侯府的一切家業。

  當時,呂歆怒火攻心,遂與那名自稱宮先生的男人簽下了契約,並簽字畫押。

  事後沒過多久,他的兄長呂侑,便在一次外出中,因為暴雨的原因導致馬車不慎滑落山體,不治而亡。

  長兄亡故,縱使對小兒子呂歆倍感失望,但為了繼承家族香火,高賢侯呂堅還是派人將呂歆接回了家中。

  自那時起,呂歆便愈發得意,沒過多久,就把老頭子也給氣死了——或者說,高賢侯呂堅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而亡。

  但無論如何,老頭子死了,長兄呂侑也死了,呂歆作為呂氏一門的嫡次子,在向大梁朝廷與宗府呈報此事後不久,便順位繼承了高賢侯的爵位,雖然這個爵位只是虛職。

  然而在他繼承了家業後沒過多久,那名自稱宮先生的男子便找上門來,要求呂歆按照當初雙方的協議,為他們提供助益。

  呂歆本來就是一個不學好的紈絝子弟,當然不可能輕易就履行承諾,於是他裝傻充愣,拒絕了那個宮先生的要求。

  當時那名宮先生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笑就離開了。

  起初呂歆還感到很得意,但沒過多久,從小最疼愛他的母親就毫無預兆地過世了。

  此後兩日,就在高賢侯府置辦喪事時,宮先生再次出現在高賢侯府,像上次那樣,向呂歆提出了為他們提供助益的要求。

  呂歆還記得他當時質問那名宮先生,是否是後者派人害死了疼愛他的母親,沒想到,宮先生卻很明確地指出,若呂歆再繼續違背當初的契約,那麼下一個會死的,就是當初他被逐出家門時對他不離不棄的妾室楊氏,連帶著兩人那沒幾歲的兒子。

  此時高賢侯呂歆才意識到,他不經意間招惹了一幫窮凶極惡的暴徒,還得他父親、母親、長兄皆身遭不測。

  在經過了這個變故後,呂歆一下子就變得成熟穩重了許多,一方面肩負起了維持呂氏一門家業的責任,一方面則照顧長嫂孤兒寡母償還罪孽,直到如今。

  在這二十年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呂歆逐漸瞭解到宮先生那群惡徒的可怕能量,為了保護家人,他不敢再有何違背,只能成為蕭氏餘孽的錢袋子,為後者提供金錢與情報。

  與曾一度「站在」慶王弘信那邊的曲梁侯司馬頌不同,高賢侯呂歆乃是正兒八經的尉氏縣高賢侯呂氏的子弟,與安平侯趙郯等國內的貴族私交不錯,因此很早就成為了肅王黨貴族的一員,加入到了「肅氏商會」當中。

  甚至於,成陵王趙燊與安平侯趙郯麾下的肅王黨貴族私軍中,亦有高賢侯呂歆所貢獻的一份力量——當然,他也為此,在「宋郡之戰」與「河套之戰」得到了許多回報。

  以如今的呂歆來說,鑑於攀上了當初的肅王、如今的太子趙潤,他高賢侯一門的家業,比父兄在世之時何止翻了幾倍,然而,卻也留下了最大的隱患,那即是蕭氏餘孽。

  跟冒充曲梁侯司馬頌的衛山為了他心愛的女人而甘願背棄蕭逆不同,高賢侯呂歆在很早就對蕭氏餘孽抱持滿腔的恨意,只是他不敢表現出來,既是因為那名宮先生手中仍有那份他「搆陷父兄」的契約作為要挾的把柄,也是為了保護家人。

  直到如今,曲梁侯司馬頌的秘密被揭穿,朝廷赦免了冒充前者的衛山的罪行,並給予了保護。

  「夫君。」

  一聲溫柔的呼喚,打斷了呂歆的思緒。

  呂歆抬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是他的妻室楊氏——自當年在蕭氏餘孽的幫助下回到了家中後,呂歆便將在他窮困潦倒之際不離不棄的楊氏扶為了正室。

  楊氏比他年長一歲,當時被他調戲霸佔時,可謂是一位大美人,只不過二十年後,縱使當年讓呂歆痴迷不已的女人,如今也逐漸遭歲月摧殘,漸漸出現了老態。

  但即便如此,呂歆依舊對楊氏抱持著深深的感情,不單單是因為感動於楊氏在他窮困潦倒時的不離不棄,也是他為了懷念當年的自己。

  他是高賢侯府的小公子呂歆,而非是蕭氏餘孽的傀儡或者搖錢樹!

  「聽下人說,夫君從縣衙回來後,就一直坐在書房內悶悶不樂……是發生了什麼事麼?」楊氏關切地問道。

  「也沒什麼,只是朝廷那邊公佈了一樁秘聞,讓我頗為震驚罷了……」呂歆微微一笑,朝著楊氏伸出手。

  好似是明白了什麼,楊氏嗔怪地看了一眼丈夫,隨即順從地走過來,小手輕輕搭上丈夫的手,坐在他膝上。

  呂歆俯身埋首在妻子的胸前,忽然問道:「恨我麼,欣兒?」

  楊氏聞言微微一愣,隨即苦澀地嘆了口氣,幽幽說道:「陳年舊事,你還提他作什麼?」

  事實上,楊氏起初恨極了呂歆,畢竟正是這個當年的紈絝子弟,強行佔有了她,還害死了她當時已有媒妁之約的未婚夫。

  但因為當時她懷上了呂歆的骨肉,且最後還為這個紈絝子弟生下了一個兒子,心中的恨意,逐漸也就淡了。

  更何況二十年前,在慈祥的婆婆過世之後,這個紈絝公子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真正意義上變得成熟了,像是一個有擔當的男兒那樣擔負起了整個家族了,而非再向之前那樣,除了喝酒、鬥狗、玩女人什麼都不會。

  總的來說,楊氏既是不幸的,被呂歆這個紈絝子弟霸佔,但卻也是幸運的,這個後來成為了他丈夫的紈絝子弟,最終變得可以依靠了。

  「可我不後悔。」抱著愛妻,呂歆輕笑著說道:「倘若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把你搶過來,佔為已有!」

  看著丈夫那久違的紈絝做派,楊氏忍不住噗嗤一笑,嗔怪道:「孩子都成家了,你還說這些……」

  「那又怎麼樣?」呂歆撇了撇嘴,雖說年齡不符,但隱隱仍有些當年那個紈絝小公子的意思。

  見此,楊氏感到很是意外,畢竟這些年來,她丈夫幾乎終日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簡直與當初他倆初相識時判若兩人。

  「夫君,你沒事吧?」楊氏關切地問道。

  「沒事,我很好。」呂歆輕笑一聲,彷彿是卸下了什麼千斤重擔一般,笑著說道:「這二十年來,我從未如此舒心過……」

  說罷,他壓低聲音說道:「欣兒,明日,為夫想去大梁拜訪太子殿下,你不如順便與我一道去,我帶你去見識見識博浪沙港市的繁華,給你添置些首飾。」

  「太子殿下?」楊氏吃驚地用手摀住了小嘴,意外地問道:「夫君能見到太子殿下?」

  「那當然,見過好幾回了。」呂歆略有些自得地說道,說罷,他好似想到了什麼,叮囑道:「咱們明日就走,不需要帶什麼東西,咱們家在大梁亦有一座宅子……切記,莫要走漏風聲。」

  聽到丈夫的叮囑,楊氏感覺有點奇怪:為何拜訪太子趙潤,不可走漏風聲?

  不過作為一位以夫為天的女人,她並未多問。

  當晚,在夫婦二人入睡時,呂歆摟著愛妻楊氏,久久難以入眠。

  『……據說蕭鸞已逃亡國外,此時反水,或是最佳時機。只不過……那衛山之事,到底是否屬實?朝廷果真赦免了此人的罪行麼?』

  一想到自己尚有「搆陷父兄」的把柄在蕭氏餘孽手中,呂歆心中便忐忑不已。

  畢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罪行,比冒充曲梁侯司馬頌的衛山好不了多少。

  次日,高賢侯呂歆帶著妻妾兒女,在一干家府護衛的保護下,前往大梁。

  而與此同時,在大梁的太子府,已加官「太子府都尉」的張啟功,正在接見黑鴉眾三名首領之一的陽佴,以及,此番跟隨陽佴前來大梁的曲梁侯司馬頌,或者說,衛山。

  「……都尉大人,此番某前來大梁,攜鴉眾兩百人,聽候大人差遣。」

  在見到張啟功時,陽佴拱手抱拳說道,讓前者微微感到有些意外。

  畢竟陽佴作為黑鴉眾的首領之一,表現地過於低調了,也難怪此人在黑鴉眾當中的地位,遠不如黑蛛與喪鴉威信高。

  不過張啟功卻很高興,因為黑鴉眾的這幫人,腦子都不怎麼正常,唯獨陽佴,儼然還能正常溝通。

  於是他笑著回禮道:「日後,就拜託陽佴首領輔佐本官了。」

  「都尉大人言重了。」陽佴笑著回道。

  總的來說,與陽佴交接黑鴉眾的事,過程並不複雜,其實就是雙方見個面而已,當然張啟功也明白,陽佴是黑鴉眾中最好說話的一位,而黑鴉眾中,多的是桀驁不馴、無法無天的主,是否能馴服這些人為他所用,這就要考驗他的手段了。

  在跟陽佴聊了幾句後,張啟功便將目光轉向了曲梁侯司馬頌。

  不得不說,他看向後者的目光,頗為複雜:「曲梁侯……真到不到你我再次見面,會以這種形式。」

  曲梁侯司馬頌當然知道張啟功這話是什麼意思,拱手抱拳歉意說道:「當初之事,衛某身不由己,還望都尉大人莫要計較。」

  張啟功默然點了點頭。

  平心而論,當初張啟功主張拉攏慶王趙信那邊的曲梁侯司馬頌,沒想到此人竟然是蕭逆安插在國內的叛逆,這件事,可是張啟功為數不多的醜事——他很少被人似那般耍地團團轉。

  不過鑑於二人目前的立場一致,縱使張啟功對曲梁侯司馬頌心中仍有幾分芥蒂,看在大局上,他也只得放下成見,畢竟對於抓捕蕭鸞之事,他可是在太子趙潤面前立下了軍令狀,能否抓到蕭鸞,將直接影響到太子趙潤對他的評價,以及他這輩子能達到的仕途的高度。

  想到這裡,張啟功微吐一口氣,詢問曲梁侯司馬頌道:「尊夫人與令郎,想必曲梁侯已安頓妥當了。」

  曲梁侯司馬頌點點頭說道,「托太子殿下恩澤,家中已安置妥當。」

  目前他的妻兒,都安頓在商水縣,那裡既是商水軍的大本營、又是青鴉眾的老巢,別說如今在魏國勢力大損的蕭逆,就算是全盛時期的蕭逆,也幾乎不可能在青鴉眾的眼皮底下加害他的妻兒,因此,曲梁侯司馬頌毫無後顧之憂。

  「那就好。」張啟功點點頭,隨即對曲梁侯司馬頌說道:「另外跟曲梁侯交代一下,前幾日,本官已經亦朝廷的名義,揭露了當年之事,說曲梁侯是不滿於蕭鸞禍亂我大魏,欲向朝廷告密舉報,故而遭到蕭逆的毒手,僥倖才逃過一劫……切莫說漏嘴。」

  「某知曉其中利害。」曲梁侯司馬頌連連點頭說道。

  什麼利害?無非就是屠殺了曲梁侯府的背後真兇,其實並非是蕭逆,而是貴為皇后的王氏罷了。

  但這個真相,注定是需要掩蓋的,哪怕是曲梁侯司馬頌痛心於老僕高若父子三人的犧牲,亦只能咬牙將真相爛在肚子裡,免得牽連出王皇后,橫生枝節。

  「不知某需要做些什麼,還請都尉大人示下。」曲梁侯司馬頌問道。

  張啟功搖了搖頭,說道:「曲梁侯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住在城內我方安排的宅邸裡即可,你可以放心,本官會派人日夜保護你的周全……」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了一眼陽佴,原本打算讓黑鴉眾保護曲梁侯司馬頌,但仔細想想卻又不怎麼靠譜,於是在想了想後,改口說道:「本官會申請宗府派人保護你。」

  宗府派人保護,那派出的無疑就是宗衛羽林郎,擔任護衛那絕對比青鴉眾還要可靠,曲梁侯司馬頌當然不會拒絕,只不過考慮到自己並非真正的司馬頌,他不禁也有些忐忑。

  他猜得沒錯,當張啟功的申請送到宗府後,宗府宗正趙元儼大為震怒。

  這也難怪,畢竟似衛山假冒曲梁侯司馬頌,篡奪了曲梁侯司馬氏這一支的家業與傳承,這種行為在趙元儼看來簡直是十惡不赦的——蕭鸞這是嚴重威脅到了魏國立足的根基(趙元儼認為貴族、世族才是國家的根本)。

  而如今,宗府居然還要去保護那個假冒的曲梁侯司馬頌,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見趙元儼勃然大怒,宗令繇諸君趙勝在旁勸道:「這也是為了策反蕭逆的餘黨,趙某以為,我宗府應當酌情破例……太子殿下不也說了麼?如今曲梁侯司馬氏這一支已經斷了香火傳承,若是那衛山能策反蕭逆,讓他繼承司馬氏的香火,使「曲梁侯司馬防」這位司馬氏的先祖不至於斷絕子嗣,這對於司馬氏一族也有利……」

  趙元儼聞言憤然說道:「誰說司馬氏斷了子嗣?天門關司馬氏一族,亦是曲梁侯司馬防的同宗族人後裔……」

  繇諸君趙勝聞言表情古怪地說道:「宗正大人的意思是,讓司馬安大人來繼承曲梁侯司馬氏的香火?」

  「呃……」趙元儼頓時語塞。

  要知道,河西守司馬安雖然早已婚娶,但因為其常年駐守在碭山,三十五歲時才有一子一女,女兒早已嫁人就不必多說,而其唯一的兒子司馬贊,前些年寄養於宗府學習本領,而如今在天門關守將呂湛的帳下聽用,是注定要繼承天門關司馬氏一族香火的,怎麼可能過繼到曲梁侯司馬氏這一支?

  還是說,讓司馬安本人過繼到曲梁侯司馬氏這一支?

  見趙元儼語塞,繇諸君趙勝笑著說道:「不如這樣……卑職查閱過曲梁侯司馬氏一族的族譜,發現,曲梁侯司馬防司馬圭,當初有個女兒嫁給了大梁,嫁給李氏一門的長子,而後生下一子一女,其女後來嫁到平丘的尚氏,亦生下一子一女,目前尚氏之女正值芳齡但尚未婚配,若是衛山此番立下功勛,不妨將其迎娶尚氏之女,以二人所生之子,繼承曲梁侯司馬氏的香火。」

  「這……」宗府宗正趙元儼捋著鬍鬚思忖了一番,緩緩點了點頭。

  畢竟好歹那位尚氏之女仍繼承有曲梁侯司馬氏一族的血脈,總好過衛山這個與曲梁侯司馬氏毫無關係的人繼承這個傳承幾十年的家族。

  兩日後,繇諸君趙勝親自跑了一趟平丘,向平丘尚氏解釋了這件事,平丘尚氏原本不同意這件事,但經過繇諸君趙勝的勸說,最終,平丘尚氏還是松了口,畢竟曲梁侯司馬氏這個名頭還是頗為響亮的,若外孫能繼承這個家族的香火,這對於平丘尚氏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而在得到了平丘尚氏的答覆後,張啟功與曲梁侯司馬頌卻是面面相覷——趙元儼與趙勝都誤以為司馬頌的家眷已死於那夜的屠門變故中,可事實上,司馬頌的妻兒仍好好地活著呢。

  這可怎麼辦?

  當日,在朝廷為曲梁侯司馬頌安排的府邸內,張啟功親自來傳達了宗府的要求。

  「……宗府派人傳訊,令你迎娶平丘尚氏之女,日後立此女所生之子繼承司馬氏的香火,如此,宗府可不再追究你的罪行。」

  聽到這個要求,衛山不禁有些傻眼:「宗府不知我妻兒安然無恙?」

  張啟功搖了搖頭:「出於保護尊夫人與令郎的目的,朝廷只說你一人僥倖逃生。」

  「這……」衛山聞言哭笑不得,他從未想過,此番前來大梁,居然還能賺一門婚事。

  可問題是,他並不需要這門婚事啊!

  而就在這時,書房外忽然有人前來通報:「侯爺,高賢侯求見。」

  「高賢侯?高賢侯呂歆?!」

  張啟功與衛山對視一眼,心中頗感震驚。

  在這種時候,高賢侯呂歆突然冒昧地前來拜訪曲梁侯司馬頌,這已經是一個非常明了的訊息了。

  『高賢侯呂歆,這位多年之前就在「肅王(太子)趙潤」殿下陣營的貴族,竟也是蕭氏餘孽的一員?』

  與張啟功對視一眼,曲梁侯司馬頌沉聲吩咐。

  「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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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高賢侯呂歆(二)

  片刻之後,高賢侯呂歆便在府上下人的指引下,來到了曲梁侯司馬頌的書房。

  為了掩人耳目,他今日還披著一件灰色的斗篷。

  待見到張啟功時,高賢侯呂歆微微一愣,不過倒在沒有太過於吃驚。

  畢竟張啟功在投奔太子趙潤前,在尚且輔佐舊太子趙譽的時候,便已經有所名氣,至於後來舊太子趙譽死後張啟功投奔新太子趙潤,並被後者委以重任,高賢侯呂歆作為肅王黨貴族的一員,亦有所耳聞。

  只不過,他沒想到會在曲梁侯司馬頌——或者是這個衛山的府上,看到張啟功這個酷吏。

  至於張啟功身邊那位一身黑色勁裝的「陽佴」,雖然高賢侯呂歆並不認得後者,卻也隱隱能夠猜到,這多半是一名隸屬於「雙鴉」的刺客,或者直接了當地說是太子趙潤不顯於水的隱秘勢力。

  「上蒼保佑,使賢兄僥倖逃離賊人毒手……」

  在瞥了一眼張啟功後,高賢侯呂歆笑著與衛山打招呼。

  不錯,高賢侯呂歆與曲梁侯司馬頌(衛山)是相識的,畢竟衛山冒充曲梁侯司馬頌在魏國生活了二十幾年,當然少不了與國內的貴族打交道,比如高賢侯呂歆,兩人曾經多次喝過酒,而且還在家族生意上有過一定的合作,只不過他們他們都沒有想到,彼此竟然皆是蕭逆發展的下線,或者乾脆點說是錢袋子。

  見高賢侯呂歆依舊稱呼自己為了賢兄,衛山苦笑著嘆了口氣,攤手介紹張啟功道:「呂兄,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新任的「太子府都尉、兼垂拱殿內朝大臣」張啟功張大人,受太子殿下之命,全權負責圍剿蕭鸞之事。……這位是張大人的副手,黑鴉眾首領陽佴。」

  「……」

  高賢侯呂歆看著張啟功微微張了張嘴,心中著實有些意外。

  他只知道這個張啟功投奔了太子趙潤,卻沒想到,如今就已經混入了太子黨的核心班底——「太子府都尉」,像高賢侯呂歆這種沉浸於魏國國內貴族體制的人,一聽這官名就知道,這個官職事實上比「垂拱殿內朝大臣」還要唬人。

  想到這裡,高賢侯呂歆拱手抱歉,帶著幾分自嘲說道:「讓兩位見笑了。」

  張啟功擺了擺手,他當然能理解高賢侯呂歆方才的行為,不過就是呂歆見書房內有他這個外人在,因此有些話不好挑明了與曲梁侯司馬頌(衛山)直說罷了。

  「陽佴,關上房門。」在邀請高賢侯呂歆入席後,張啟功囑咐陽佴道。

  陽佴點點頭,徑直來到書房,關上了房門,背倚著房門,雙手環抱閉上了眼睛,好似在閉目養神,可實際上,他這是在全神貫注地傾聽著屋外的動靜。

  『僅僅如此,就能監聽屋外的動靜?』

  由於跟陽佴尚未接觸幾日,張啟功並不清楚這位副手的能耐,因此心下難免有些嘀咕。

  不過見陽佴既然如此自信,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反正這座府邸內,到處都是宗府派來的宗衛,張啟功倒也擔心有人在外竊聽。

  想到這裡,他將目光轉向高賢侯呂歆,斟酌著用詞問道:「高賢侯,幾時到的大梁?」

  「今日大梁開城門時,我就到了。」高賢侯呂歆舔了舔嘴唇,在略一遲疑後,索性開門見山地說道:「本來,我是打算在大梁居住幾日,看看動靜,然後設法求見太子殿下……沒想到,今日我到宗府走了一趟,意外得知,繇諸君趙勝,為賢兄張羅了一門婚事……是故,便決定先見見衛兄。」

  他這番話,確實毫無摻假。

  畢竟此番前來,雖然他有意反水、舉報蕭鸞,但因為種種原因,他心中難免也有所顧慮,沒想到剛到大梁走了一趟宗府,他便聽說繇諸君趙勝準備撮合曲梁侯司馬頌(衛山)與平丘尚氏之女二人。

  對於其中的門門道道,高賢侯呂歆非常清楚,無非就是宗府見衛山這個假冒的傢伙並無曲梁侯司馬氏一族的血脈,便找了有司馬氏血脈的尚氏之女,好歹續上曲梁侯司馬氏一族的香火傳承,不至於令老曲梁侯司馬防這位魏國的虎將斷了子嗣。

  在高賢侯呂歆看來,既然衛山要迎娶平丘尚氏之女,那麼,朝廷就不至於過河拆橋,也就是說,是當真赦免了衛山的罪行。

  在這種情況下,高賢侯呂歆才敢親自登門主動「暴露」自己,否則,恐怕他還要觀望幾日,想辦法求見太子趙潤,當面向其陳述內情,尋求赦免。

  一聽這話,衛山不禁苦笑起來,而張啟功,卻是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半響後點頭說道:「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建議。」說罷,他轉頭看向衛山。

  見此,衛山臉上的苦笑更濃了:「張大人,您不會是真要逼我迎娶那位尚氏之女吧?」

  「事實證明這很有效。」張啟功指了指高賢侯呂歆,隨即正色說道:「衛山,朝廷已公佈了你的真實身份,如今你這個曲梁侯的爵位,名不正言不順,但若是你迎娶了平丘尚氏之女,便可名正言順繼承司馬氏的香火,而如今一來,那些蕭逆中對朝廷抱有遲疑的人,也將拋棄懷疑,紛紛反水……高賢侯意下如何?」

  高賢侯呂歆點了點頭,他正是因為這件事,才打消了顧慮。

  「不行!我辦不到!」衛山搖頭拒絕道。

  見此,高賢侯呂歆會錯了意,表情古怪地說道:「衛兄,似你近二十年,其實跟入贅司馬氏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不是因為這個。」衛山搖了搖頭,隨即對高賢侯呂歆解釋道:「宗府不知我賢妻尚在,故而有意叫我迎娶平丘尚氏之女……」

  「尊夫人尚在世?」高賢侯呂歆睜大著眼睛不可思議地說道:「我可聽說……」

  彷彿是猜到了高賢侯呂歆心中想法,衛山朝著皇宮的方向抱了抱拳,感激地說道:「多虧了太子殿下,多虧了青鴉眾……以及黑鴉眾,挫荊與犬子二人皆僥倖逃過一劫。」說著,他放下雙手,看著張啟功斬釘截鐵地說道:「張大人,挫荊與衛某恩愛二十幾年,正是因為挫荊,衛某才會與蕭逆反目。因此唯獨這件事,我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張啟功無動於衷,但高賢侯呂歆卻對衛山這個假冒曲梁侯司馬頌的傢伙刮目相看,畢竟他對他那位紈絝時期靠霸佔得來的妻子楊氏,亦抱持著深深的感情。

  因此,他忍不住幫腔道:「可否納尚氏為妾?」

  張啟功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尚氏必須是嫡妻,她所生之子,才可立為嫡子,繼承司馬氏的香火……否則名不正言不順。再者,這門婚事乃是宗府張羅,納為妾室?」

  他曬笑一聲,隱隱帶著幾分嘲弄之意。

  聽了張啟功那最後一句滿帶嘲諷的話,高賢侯呂歆也幡然醒悟:的確,這樣做,豈不是打宗府的臉麼?

  「總而言之,你必須迎娶尚氏之女。」不容反駁地說了一句,張啟功搶在衛山想要開口直接,搶先說道:「別忘了,衛山,當年是因為太子殿下,你與你的妻兒,才僥倖逃過一劫,如今,太子殿下又赦免了你的罪行,王恩浩蕩,就像你那日所說的,哪怕是豁出這條性命,亦要為太子殿下擒殺蕭鸞,報答太子殿下的恩情,更何況眼下還不需要你丟掉性命……」

  衛山啞口無言,半響後皺眉說道:「可……可尚氏之女,比我次子的年紀還小……」

  然而,此時張啟功已不再理睬他,而是轉頭看向了高賢侯呂歆。

  他正色說道:「高賢侯,不知能否助張某擒獲蕭鸞?」

  聽聞此言,高賢侯呂歆連忙表明心跡:「請張大人得閒時轉達於太子殿下,呂歆當時年幼無知,被蕭逆所脅迫,這些年來,被迫屢屢為蕭逆提供錢財,但這絕非是我的本心,我願助太子殿下、助張大人擒殺蕭鸞,乞求太子殿下寬赦……」

  張啟功聞言點點頭,寬慰道:「這一點你可以放心,太子殿下曾發佈詔令,但凡是似高賢侯這般棄暗投明之人,皆不予追究。倘若能提供蕭鸞的下落,另有功賞。」

  聽聞此言,高賢侯呂歆點了點頭,在微微吐了一口氣後,沉聲說道:「我並不知蕭鸞的下落,只是聽謠傳,他似乎已逃到了衛、宋之地……」說著,他見張啟功眼眸中露出失望之色,又連忙補充道:「但我想,我可能知道那個「宮先生」的下落。」

  「宮先生?宮正?」衛山皺著眉頭插嘴道。

  高賢侯呂歆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這些年我追隨成陵王、安平侯等幾位,家業日漸殷富,因此,那個宮正要求我每隔半年,就要將一筆錢款押送到一個地方,由蕭逆接手……以張大人的足智多謀,只要好生謀劃,想必能抓到幾個蕭逆的重犯。」

  「何處?」張啟功緊聲追問道。

  而此時,就見高賢侯呂歆忽然坐直了身體,輕聲說道:「並非是信不過張大人,但我還是希望得到太子殿下的特赦令!……張大人,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看著高賢侯呂歆小心翼翼的目光,張啟功曬笑一聲,從懷中取出一疊彷彿詔令的絹帛,隨意擺在桌上。

  只見他隨便抽了一份,將其攤開,駭然就是一份尚未添注姓名的特赦詔令,蓋著供奉於垂拱殿的王印與太子趙潤的私印。

  這讓曲梁侯司馬頌與高賢侯呂歆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啪——」

  兩指捏著這一份姓名處空白的特赦詔令,甩到高賢侯呂歆懷中,張啟功雙手食指交叉撐在案几上,目不轉睛地看著高賢侯呂歆:「現在告訴我,那地方在何處。」

  高賢侯呂歆仔細看罷手中的那份特赦詔令,待小心將其疊好收入懷中之後,從嘴裡說出了一個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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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圍獵行動

  一個月後,張啟功與陽佴喬裝改扮來到了「原陽」。

  原陽,乃是原陽王趙楷的封邑,從魏國吞併鄭、梁兩國在中原立足迄今,原陽王趙楷的「原陽」、成陵王趙燊的「成陵」、濟陽王趙倬的「濟陽」、中陽王趙喧的「中陽」,是魏國為數不多的並非由朝廷直接管轄的諸侯封邑。

  並且,在趙弘潤尚未獲得商水郡作為封邑之前的魏國,原陽王趙楷、成陵王趙燊、濟陽王趙倬、中陽王趙喧也是魏國僅有的,擁有一座或幾座城池作為封邑的地方諸侯王——並不能說魏國國內其他貴族都沒有封邑,但是不像這這位地方諸侯王這般,擁有著複數大城規模的城池作為采邑。

  沒辦法,畢竟在魏國建國初期,原陽王趙楷、成陵王趙燊、濟陽王趙倬、中陽王趙喧這四位王侯的先祖,為魏國立下了太大了功勞,就比如原陽王趙楷,別看趙楷以及他兒子趙成秀是個誕生怕死之徒,以至於當年韓國入侵魏國時,居然還嚇得從原陽逃到大梁需求庇護,可倒推幾代,原陽王這一支的先祖,卻是姬姓趙氏王族攻打梁國的先鋒,讓人不由地要感慨一聲:祖上英雄兒孫卻未必。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魏國國內交易量最大自由貿易港市的「博浪沙」,這塊如今號稱寸土存金的地皮,正是九年前趙弘潤從原陽王世子趙成琇的手中,用十五萬兩銀子買下來的。

  在博浪沙河港動工的頭兩年,原陽王趙楷每次出門看到博浪沙那邊的工程規模,回家後都要把兒子痛罵一頓。

  這也難怪,畢竟他兒子趙成琇,把博浪沙這塊天然河港賣出了白菜價。

  正因為如此,原陽王趙楷父子這些年一直希望贖回博浪沙,但很可惜,無論是最初的魏天子趙偲、亦或是後來的舊太子趙譽,都因為清楚瞭解博浪沙河港的價值,對原陽王趙楷父子的請求不理不睬,就連宗府,也難得地在這件事上裝聾作啞。

  而待等到今年,隨著原肅王趙潤被冊立為東宮太子,原陽王趙楷父子總算是徹底放棄了拿回博浪沙的念頭,也不敢再跟朝廷扯皮提出什麼條件。

  不過話說回來,隨著博浪沙港市的形成,亦帶動了原陽的繁榮——原陽邑境內有兩座城,一座叫做「原武」,一座叫做「陽武」,前者最初是原陽王一系的先祖當年攻打梁國時的軍營所在,後來慢慢地建築為城池,原陽王一系,後來就居住在這座城;而陽武,則最初是梁國的縣城,改名後被劃入原陽邑。

  隨著博浪沙港市日漸繁榮,如今「陽武縣」也漸漸變得繁榮起來,那些在博浪沙港市租購了店舖的商人們,其中有許多非魏國人士的商人,因為國籍問題無法在魏國王都大梁購置宅邸,便在陽武縣購置了住處,這些使得原陽王父子大賺了一筆。

  唯一的問題是,諸多外來人口的湧入,使得陽武縣的治安成為了隱患——倒不是說陽武縣出現了什麼殺人越貨的強寇,而是說陽武縣充斥著太多身份不明甚至身份作假的人,其中,甚至也不乏有其他國家的眼線奸細,潛伏在這一帶,為本國收集、刺探有關於魏國的情報。

  雖然朝廷有心追查,卻也有心無力。

  慶幸的是,隨著博浪沙港市的日漸繁華,魏國也有越來越多的本國遊俠湧入到這邊討生活,別看這幫人向來是朝廷管制治安的心頭大患,但從某種意義上說,本國遊俠也會變相替朝廷看守著這一塊,畢竟博浪沙港市若出了什麼問題,這些遊俠也等同於砸了飯碗。

  遊俠勢力、青鴉眾,以及「博港都尉」麾下的衛兵,這三者如今覆蓋著整個博浪沙港市的治安情況——並非相互合作,而是處於一種逐漸形成的「默契」狀態。

  而相比較博浪沙,陽武縣的管制力度就要差得多了,雖然「博港都尉」也派駐了一支百人左右的衛卒到陽武縣,但充其量也就只能管管「當街鬥毆」、「當街行兇」等發生在公眾場合下的事,至於某些人私底下的行為,這些衛兵們,以及陽武縣的縣卒們,就有心無力了。

  至於陽武縣城外的村落、莊院,那更是鞭長莫及。

  就比如這次,張啟功與陽佴一行人喬莊改變成商旅,駐於陽武縣城外的一個莊園,並且掌控了這一帶,陽武縣毫不知情。

  「……我乃太子府都尉,此番為捉拿要犯而來,暫時借貴莊一用。」

  在見過莊園的主人——一對四旬左右的夫婦後,張啟功從懷中取出「太子府」都尉的令牌,取得了莊園主人夫婦的信任。

  莊園不大,但好在莊園外有一片果林,還有不少田地與茅屋,總的來說,張啟功此番從大梁帶來的兩百名黑鴉眾,總算是在這塊小地方擠了下來。

  這一日,就當張啟功在莊園主人的書房內與陽佴閒聊時,有一名黑鴉眾走了進來,指指屋外說道:「張都尉,人來了。」

  張啟功聞言抬頭望向門口,隨即,便看到高賢侯呂歆,依舊披著那件灰色的斗篷,快步走入了書房。

  「高賢侯。」張啟功打了聲招呼。

  「都尉大人、陽佴首領。」高賢侯呂歆在進門後與張啟功以及陽佴打了聲招呼,隨即快步走到兩者所在的桌案附近,伸出手指在平鋪於桌案上的地圖上輕輕滑過,隨即,指著地圖上地方說道:「就在方才,我收到家中忠僕派人送來的口訊,我那兩艘船,已經抵達了祥符港,正沿著這條水路,朝著博浪沙而來。」

  他口中的「兩艘船」,即是他為蕭氏餘黨提供的錢財,也是張啟功此番為了擒拿那個「宮先生」,特地叫高賢侯呂歆準備的誘餌。

  目視著地圖半響,張啟功皺眉問道:「那個宮正,會上鉤麼?」

  「應該會。」高賢侯呂歆點了點頭,說道:「我這兩艘船的錢物,最起碼價值二十萬金,蕭逆最近似乎很缺錢用,想來絕不會輕易放棄,只要我等這邊不出差錯。」

  「蕭逆不曾懷疑?」張啟功皺著眉頭問道。

  高賢侯呂歆輕笑說道:「我本就是擁護太子殿下一方的貴族,出入大梁,再正常不過了……」說到這裡,他好似想到了什麼,正色說道:「不過,那日宮正派人來找我時,確實曾詢問我那幾日去了哪裡。」說到這裡,他輕哼一聲,曬笑道:「蕭鸞逃亡之後,那宮正也開始躲藏起來,哼,蕭逆真是大不如前了……想當初,那宮正可是親自出馬的。」

  張啟功沒有理會高賢侯呂歆對宮正的嘲諷,眯了眯眼睛淡淡說道:「來人知道你外出,卻又不知你去了何處?呵,看來你府上,亦有蕭逆的眼線。……你怎麼說的?」

  高賢侯呂歆聳了聳肩,隨意地說道:「我就乾脆說,太子殿下的長子,趙衛殿下週歲了,我前去祝賀,宮正並無懷疑。」

  聽聞此言,張啟功微微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高賢侯呂歆他身為「太子黨貴族」以及「肅氏商會」的一員,這個身份極有價值,哪怕他出入大梁、甚至是拜訪太子趙潤,只要言語間不露出什麼馬腳,也不至於會引起蕭逆的懷疑。

  畢竟在皇孫趙衛滿週歲的那一日,當太子趙潤在太子府設下筵席作為慶祝時,前去祝賀的人,又並非只有高賢侯呂歆,像成陵王趙燊、安平侯趙郯等等,皆出席了那次的宴席。

  因此,高賢侯呂歆用這個藉口搪塞那位宮先生,毫無問題。

  退一步說,哪怕那名宮先生對高賢侯呂歆有所懷疑,又是否肯輕易放棄了兩船價值二十萬金的財物呢?

  種種跡象表明,蕭氏餘孽最近非常缺錢。

  而尷尬的是,當宗府出面公佈了曲梁侯司馬頌(衛山)與平丘尚氏之女的婚事後,已有多達六名國內的小貴族,不惜拋棄家業,帶著妻兒老小逃到大梁,主動接觸曲梁侯司馬頌,希望借後者的渠道,向朝廷尋求庇護以及赦免。

  雖然這只是幾名小貴族,但可以預測,隨著朝廷加大力度策反蕭氏餘黨的成員,那些曾經被迫被蕭逆效力、提供金錢的貴族、世家,將有越來越多的人向朝廷自首,尋求庇護與赦免,而如此一來,蕭逆的金錢來源,無疑就大為減少。

  待等到蕭逆徹底失去了金錢來源,那麼,這些叛逆就好比是去掉了爪牙的猛虎,幾乎再沒有多少威脅。

  在商議了一陣後,高賢侯呂歆提出了告辭:「我該走了,按照老規矩,我必須到港塢與蕭逆的人接觸,將那兩艘船交割給蕭逆……」說著,他看了一眼張啟功與陽佴,低聲說道:「到時候,希望兩位給予保護。」

  聽聞此言,張啟功轉頭看向陽佴,後者會意,點點頭說道:「我帶幾名手下人,親自隨高賢侯走一趟。」

  聽了這話,高賢侯呂歆心中很是欣喜,雖然他並不清楚陽佴的能耐,但仔細想想,陽佴身為黑鴉眾的首領之一,本領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

  「那就拜託了,查到蕭逆的所在,立刻來報!」張啟功叮囑道。

  「是!」

  點點頭,陽佴叫來幾名黑鴉眾,跟隨著高賢侯呂歆離開了。

  半日之後,待陽佴換了身尋常家僕的服飾後,便跟著高賢侯呂歆前往了博浪沙河港。

  博浪沙河港,分「港市」與「港塢」兩塊,而港塢又分軍港與民港,前者是朝廷專用的碼頭,停靠著諸多戶部的船隻,不過最近,隨著兵部逐漸朝後勤保障這塊演變,也漸漸有不少懸掛著「大梁兵部」旗號的船只出現在港塢,專門負責運輸軍用物資。

  軍港碼頭,那裡駐紮著大梁的禁衛軍,縱使是高賢侯呂歆,也不是隨意能夠靠近的,因此,後者領著陽佴等幾名黑鴉眾來到了民港。

  民港,事實上佔地一點也不比軍港小,而這裡停靠的船隻,從船隻的樣式上區分,既有魏國船隻,亦有楚國、韓國、秦國甚至是齊國的船隻。而這些船隻上懸掛的旗幟,更是五花八門,有的懸掛「肅氏商會」的旗幟,不用猜就知道是魏國除戶部外最龐大的貿易商會,而有的則懸掛著「安陵文氏」的旗幟,即是王用商人文少伯的船隊,除此之外還有像什麼「陶氏」、「李氏」等等等等,甚至於,有時偶爾還能看到「北一軍」、「山陽軍」、「南燕軍」等直接懸掛軍隊番號旗幟的船隻——看到這類船隻,尋常商人的船隻自動退避,就連在這裡負責治安的禁衛軍也不敢過多盤查,畢竟那可是桓王趙弘宣與燕王趙弘疆這兩位新晉邊疆封王的船隊。

  更有意思的是,這裡有時還會頻繁出現懸掛著他國邑君旗號的船隻,比如說平輿君熊琥的船隊。

  當然,這些他國船隊在經過魏國境內的河域及江域時,都會被橫在江面上的魏國戰船攔下來檢查,待確認船艙內的貨物中並沒有過多的兵器後,才會給予放行——不過在一定數量內的,用來自衛的兵器,魏國還是允許的。

  對於這件事,大梁朝廷一開始是非常反對的,因為存在隱患,但事實證明,他國邑君的商隊,反而是最遵守規矩的,可能是他們也擔心觸怒魏國,被魏國的兵卒宰掉,所以,他國船隻基本上不會在博浪沙河港附近的江域惹是生非,尤其是隨著博浪沙港市的日漸繁榮,在這裡展開貿易能夠讓他國的商人得到更多的利益之後。

  相比之下,更多的問題,還是在於走私方面。

  在來到博浪沙港塢的民港後,高賢侯呂歆帶著陽佴等人在這裡轉了幾圈。

  期間,陽佴忽然注意到遠處有一名三十幾歲的男子,手中好似拿著一副畫像,對比著高賢侯呂歆。

  『此人,莫非就是蕭氏餘孽的成員?』

  陽佴心中暗暗猜測,不過並沒有輕舉妄動。

  事實證明,他猜錯了,對方只是一名掮客而已。

  在陽佴的暗中關注下,那名掮客走向了高賢侯呂歆,壓低聲音問道:「足下可是呂賢?」

  聽聞此言,高賢侯呂歆點了點頭,說道:「正是!……是宮先生讓你來找我的麼?」

  呂賢,乃是高賢侯呂歆在外面與蕭氏餘黨接觸時專用的化名。

  「果然是足下。」見對方一口就說出僱傭自己的「宮先生」,那名掮客笑著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高賢侯呂歆,然後也沒再說什麼就離開了。

  用眼神示意陽佴莫要輕舉妄動,高賢侯呂歆帶著陽佴等人來到港市,隨便找了個客棧住下。

  在走入房間,確認並無安全隱患後,高賢侯呂歆這才對陽佴解釋道:「那人只是一名掮客,他什麼都不知情,真正的蕭氏餘黨,方才必定有人混在人群當中,但絕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與我接觸……」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了那份信,將其撕開,只見信中寫著港市內一間客棧的名字,還有房間的編號。

  「地乙?……那宮正莫非就在這間客棧內?」陽佴不禁有些吃驚。

  他心想,這宮正膽子也太大了,要知道,博浪沙河港非但駐守許多禁衛,更是青鴉眾的自留地,不知有多少青鴉眾每日在街上遊蕩,那個宮正居然敢跑到港市來?

  沒想到,高賢侯呂歆卻搖了搖頭說道:「宮正是一個很謹慎的人,怎麼可能會在這片港市?住在這間客棧的人,最多只有一到兩名蕭逆成員,專門負責與我接觸。……不過想要聯繫到宮正,就只能通過他們。」

  說罷,他便帶著陽佴等人直接來到了那間客棧。

  按照信中所寫的房間編號,高賢侯呂歆帶著陽佴等幾人找到了接頭的客棧廂房。

  正如高賢侯呂歆所說的那樣,屋內就只有兩名做尋常商人假扮的人,甚至於,這兩人看到高賢侯呂歆等人,還故作困惑地詢問:「賢兄有何貴幹?」

  直到高賢侯呂歆從懷中取出那封信,那兩人這才變幻了表情,其中一人壓低聲音說道:「進屋詳談。」

  待等進了屋,那兩名蕭逆成員打量了陽佴等人幾眼,這才詢問高賢侯呂歆道:「足下的船,可已在港塢?」

  高賢侯呂歆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還在途中。」說罷,他壓低聲音說道:「我想見宮先生一面。」

  那兩名蕭逆餘黨皺了皺眉,其中一人問道:「所為何事?」

  話音剛落,就見高賢侯呂歆面色一變,微怒斥道:「你二人有什麼資格詢問本侯?」說罷,他收斂怒意,淡淡說道:「我想拿回一樣……應該屬於我的「東西」。」

  那兩名蕭逆成員對視一眼,心中頓時恍然:對方所說的東西,肯定就是落在宮正手中的把柄。

  對於這類事,縱使是他們,也見過許多。

  想到這裡,其中一人搖頭說道:「宮先生並不在此地,不過,我會替你聯繫他的,你靜候即可。」

  「少跟我來這套!」高賢侯呂歆冷笑道:「我那兩艘船上,有價值二十萬金的財物,另外仍有幾艘船尚在尉氏縣……你給我轉告宮正,若他想要這批財物,就把那件東西歸還於我,日後我與他兩不相欠,否則……哼!」

  見高賢侯呂歆態度強硬,那兩名蕭逆成員也不敢擅做主張,畢竟,他們蕭氏餘黨在魏國的勢力,的確是大不如前了,自然再無曾經那樣的底氣。

  於是乎,最終那名蕭逆成員還是答應了下來,代高賢侯呂歆聯繫宮正。

  當日,在高賢侯呂歆等人回住所的同時,那兩名蕭逆成員,其中一人則離開了博浪沙港市,來到了陽武縣境內的一座莊院,見到了藏身在莊院內的宮正。

  在呈報此事後,宮正的臉上露出了怒容。

  那當然知道,呂賢即是高賢侯呂歆,沒想到這個曾經安分守己的傢伙,居然會在這個時候與他提條件。

  不過最終,考慮到那兩艘價值二十萬金財物的船隻,以及高賢侯呂歆口中那後續的幾船財物,宮正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把他帶來此地!……只允許他帶一名護衛。」

  「是!」

  兩日後,待等高賢侯呂歆帶著陽佴再次來到那間客棧時,那兩名蕭逆成員,便將高賢侯呂歆與陽佴帶到宮正所在的那座莊院。

  在見到宮正時,高賢侯呂歆直接了當地提出了他的要求,即要求宮正歸還當初他簽署的那份契約——畢竟這份契約上,可是清清楚楚寫著高賢侯呂歆當時希望蕭氏餘孽除掉他兄長呂侑的這件事,縱使已得到太子趙潤的特赦詔令,高賢侯呂歆也不希望這份由他簽字畫押的契約流落出去。

  對於高賢侯呂歆提出的要求,宮正並沒有拒絕,他只是說道:「那份東西,此次宮某並未帶在身邊。」

  聽聞此言,高賢侯呂歆也擺出了當年他作為紈絝時的無賴態度:「我卻不信宮先生未曾帶在身邊……既然如此,什麼時候宮先生帶來了我想要的東西,到時候再交接那兩艘船。……嘿,當然,宮先生也可以直接派人到港塢搶奪。」

  宮正深深看了幾眼高賢侯呂歆,這才改口說道:「你想要的東西,就在我身邊,但此刻並不能交給你,待交接了那兩艘船後,我會交給你。」

  高賢侯呂歆故作沉思了片刻,點了點頭:「一言為定!」

  在離開宮正所在的莊院後,陽佴留下兩名黑鴉眾盯著宮正這群人的動靜,隨即與高賢侯呂歆立刻返回了張啟功所在的那座莊院,將宮正的確切位置告訴了後者。

  張啟功當機立斷,準備當晚就動手,殺到那座莊院,擒拿那個宮正。

  想到這裡,他與陽佴來到了內院,只見在內院裡,至少七八十名黑鴉眾正做著自己感興趣的事,有的靠著樹幹躺坐在地上打盹,有的擦拭著隨身攜帶的兵刃,最離譜的是,居然有兩名黑鴉眾在真刀真槍地比試武藝,招招衝著對方要害,哪怕是驚鴻一瞥,張啟功亦驚地一身冷汗。

  「咳!」他故意咳嗽了一聲。

  其實,院子裡的黑鴉眾們,早已發現了張啟功,只不過,他們對這個「都尉」毫無敬意,因此也就懶得理睬而已。

  見這幫人這麼不給自己面子,張啟功面色也有些難看,不過他最終還是按捺了下來,沉著臉說道:「都肅靜,我有任務交給你等。」

  一聽到有任務,這些黑鴉眾們這才打起精神,甚至於其中有些人,眼眸中綻放滲人的光彩。

  或許對他們來說,任務就等同於殺人。

  而此時,就聽張啟功沉聲說道:「我需要幾個擅自潛行的人,到一座莊院,制服一名要犯!」

  話音剛落,就有一名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黑鴉眾站起身來,一臉亢奮地說道:「我!我「幽鬼」最擅長的就是潛行!」

  『誒?』

  張啟功表情古怪地打量著那名自稱「幽鬼」的黑鴉眾。

  在他看來,這個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的傢伙,怎麼看都不像於精於潛行的刺客。

  還是說,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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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12 00:34:10
第40章:擅長潛行的黑鴉,出擊!

  「嘿。」

  毫無預兆地,院內的一角響起一聲嗤笑。

  幾乎在瞬時間,院內的黑鴉眾們抽出了兵刃,神色陰冷兇狠地朝向那嗤笑聲傳來的方向。

  而張啟功亦轉頭看去,這時他才發現,內院一側的外牆以及外側的果樹上,居然站著幾名不速之客,為首的一人,居然是側坐在圍牆上,一條腿踩在牆簷上,支撐著右手,另一條腿則垂落在圍牆內側,整個人就那樣幾無防備地坐在上面。

  「喲,陽佴。」

  那為首的一人向張啟功身邊的陽佴打著招呼。

  「好久不見了。」陽佴微笑著打了聲招呼,隨即壓低聲音,對面有異色的張啟功介紹道:「是自己人……青鴉眾大梁分部的首領,鴉五。」

  而此時,院內的黑鴉眾們也已經收起了兵器,朝著鴉五等人罵罵咧咧,大抵就是一些「你們這些混蛋來什麼?」、「快滾!」、「這次是我黑鴉眾的任務!」之類的話。

  對此,鴉五等青鴉眾充耳不聞。

  「原來是青鴉眾的鴉五首領……」

  張啟功領著陽佴向那堵圍牆走近幾步,詢問道:「是太子殿下……或者高括大人有什麼指示麼?」

  雖然他並沒有見過鴉五,但一聽後者那「青鴉眾大梁分部首領」,他便知道,此人肯定是高括的直屬下屬,掌管著整個梁群境內的青鴉眾。

  悄無聲息地,鴉五從圍牆上跳了下來,走到張啟功面前,抱拳笑道:「尊下便是太子府都尉張啟功張大人吧?在下鴉五,受高括大人之命,輔助張大人的這次行動……」

  話音未落,就聽青鴉眾那邊就有人罵罵咧咧。

  「滾回去吧,這裡不需要你們!」

  「惹惱了老子,老子連你們青鴉一塊宰!」

  其中,更不乏有人跟鴉五打招呼,亦充滿惡意的方式:「鴉五,上回你逃到小黃,可是咱們黑鴉的弟兄救了你小子一命,今日居然還敢誇口說什麼輔佐咱們,哈哈哈哈……喂,鴉五,上回你是不是嚇尿了?」

  『……』

  鴉五額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可以不去理睬這些混蛋的嘲諷,但不能否認,上次在小黃縣被另外一撥黑鴉眾救下,絕對是他這輩子最錯誤的事,甚至於為此,青鴉眾的其餘首領們對他也是頗有微詞——被黑鴉眾那群混蛋搭救,那群混蛋能用這件事詆毀青鴉眾一輩子!

  甚至於,那些黑鴉眾罵著罵著,漸漸牽扯到了陽佴這位黑鴉眾的首領身上:「喂,陽佴,你他娘的也說句話啊!……你好歹也是咱們的頭啊?把青鴉這群傢伙踹出去!」

  『你們還知道我是你們的首領?』

  陽佴暗自嘀咕一句,隨即看著鴉五正色說道:「鴉五,青鴉與黑鴉素來井水不犯河水,這次是我黑鴉的事,希望青鴉還是莫要插手。如若你有什麼不滿的話,那就按照我黑鴉的規矩……」說著,只見他右手一轉,一道寒光閃過,他手中不知怎麼就握住了一柄利刃:「……打贏我!」

  聽聞此言,院內的黑鴉眾紛紛起鬨似的助威,有的鼓掌有的吹口哨,甚至還有人對陽佴說「你小子總算是男人了一回」這樣的話,也不曉得這算稱讚還是算詆毀。

  看著神色肅穆的陽佴,鴉五的眼中亦露出幾許凝重。

  作為黑鴉眾的三名首領之一,陽佴的實力,其實青鴉眾是很清楚的,只不過,陽佴為人低調,做事循規蹈矩,跟黑鴉眾總的氛圍格格不入,故而不受黑鴉眾們待見。

  論個人實力,鴉五對上陽佴,幾乎沒有取勝的可能。

  正因為如此,當鴉五意識到陽佴並非是在開玩笑時,便果斷地舉起雙手後退了兩步:「好,我青鴉不參合,只做旁觀。」

  「很好。」陽佴滿意地點點頭,刷的一下收起了那柄兵刃。

  然而,院內的黑鴉眾們似乎仍對這次行動有青鴉眾旁觀(監視)一事感到非常不滿,一時間各種難聽的話都冒了出來。

  見此,鴉五淡淡說道:「這次行動,太子殿下亦很重視,倘若你們這群混蛋還有什麼不滿,不妨向太子殿下去提出。」

  一聽到太子殿下這個字,院內的黑鴉眾們,除了個別怏怏罵了幾句鴉五後,其餘人當即收聲。

  這也難怪,畢竟太子趙潤是青鴉眾與黑鴉眾背後的金主,無論是雙鴉的武器裝備,還是錢餉住所,都是太子趙潤所提供,再加上雙鴉首領們的洗腦訓練,以至於幾乎沒人敢說太子趙潤的不是。

  哪怕是在黑鴉眾的心目中,太子趙潤那也是給他們提供錢餉喝酒,提供優質兵器、裝備供他們殺人的大好人。

  『……果然如傳聞的那樣,黑鴉與青鴉兩者不合。』

  張啟功靜靜地旁觀著,心中暗暗想道。

  平心而論,對於鴉五等人被迫退出這次行動,張啟功感到十分遺憾,畢竟,單單看鴉五等人在這些黑鴉眾的眼皮下潛行到圍牆那邊,就足以證明青鴉眾的實力。

  不過轉念一想,張啟功又覺得青鴉眾不參合其中,卻也是一件好事,畢竟這次行動,是他帶領麾下的黑鴉眾負責的,若是需要青鴉眾從旁協助,這豈不是變相說明他能力不足?

  這可不行!

  想到這裡,他拍了兩下手,繼續方才的話題:「我需要幾個擅長潛行的人,方才自薦的「幽鬼」……」

  說到,他見那名五大三粗的黑鴉眾一臉亢奮地走了過來,仍有些不敢置信:「你當真擅長潛行?」

  幽鬼拍著胸脯自信滿滿地說道:「老子是咱黑鴉最擅長潛行的……」

  話音剛落,院內其餘的黑鴉眾們便發出一陣嘲弄的噓聲。

  見此,幽鬼眼睛一瞪,怒聲說道:「是那個混蛋?!宰了你啊!」

  也不曉得是不是幽鬼在這群黑鴉眾中威望不低,這下子就沒有黑鴉眾敢發出什麼嘲弄的聲音。

  見此,幽鬼這才滿意地哼了哼,拍著胸口對張啟功說道:「老子叫幽鬼,是黑鴉中最擅長潛行的,從未有人能發現我!」

  儘管幽鬼自信滿滿,但張啟功還是隱隱感覺有點不對勁,遂轉頭詢問陽佴道:「當真?」

  陽佴還未開口,就見幽鬼用兇狠的眼神瞪著自己,他心中苦笑一聲,含糊其辭地說道:「卻是沒有……人……唔,能發現他。」

  見有陽佴「保證」,張啟功點了點頭,心中暗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想到這裡,他轉頭對幽鬼說道:「好,這次行動,便由你來主持……」

  說罷,他將宮正的畫像遞給幽鬼,正色說道:「此人叫做宮正,又稱「宮先生」,你不需要知道對方的身份,你等要做的,就是潛入一座莊院,在這個宮正逃跑或者自殺前,生擒他!……切記,我要活口!」

  「明白了。」幽鬼抓過那張畫像,看也不看都塞到懷中。

  待夜幕降臨,張啟功帶著出於某個目的想要同行的高賢侯呂歆,包括鴉五等幾名旁觀這次行動的青鴉眾,一行人悄然來到了宮正所在的那座莊院外,在距離大概兩百餘丈的一片小樹林中藏了起來,遠遠看著那座莊院的燈火。

  片刻之後,便有陽佴白晝裡留下監視那座莊院的兩名黑鴉眾,悄無聲息地潛了過來,與張啟功等人匯合。

  「首領,那座莊院,並無人離去。」那兩名黑鴉眾對陽佴說道。

  聽聞此言,張啟功遂叫來幽鬼,指著遠處的那座莊院吩咐道:「這座莊院內,並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手,小心謹慎,切莫打草驚蛇,在那個宮正逃離或者自殺前,將他生擒活捉!……你可明白?」

  「明白。」幽鬼嘿嘿怪笑兩聲,帶著二十幾名黑鴉眾朝著那座莊院摸了過去。

  而期間,旁觀的鴉五暗自搖了搖頭,對身後兩名青鴉眾使了一個眼色,後兩者會意地點點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不會有事吧?」

  看著遠方夜幕下好似頗為寧靜的那座莊院,高賢侯呂歆有些擔心,壓低聲音對張啟功說道:「據我所知,蕭逆亦不時會用錢物去招攬亡命之徒,雖然蕭鸞逃到了國外,但我想以宮正的謹慎,必定會張羅一些亡命之徒作為爪牙……我觀那座莊院,怕是輕易能藏下兩三百人。」

  然而,張啟功不為所動,淡淡說道:「黑鴉眾,皆是訓練有素的刺客,豈是尋常亡命之徒可比?」

  話音剛落,就聽遠處的莊院裡傳來一聲警訊。

  「誰?!誰在那……」

  很詭異的一聲警訊,話只說了半截,就再沒了動靜。

  然而,張啟功卻是驚地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怎麼回事?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就在他震驚之際,遠處的莊院,亦打破了寧靜。

  「誰?」

  「剛才是誰?」

  隨著陣陣喧雜的聲音傳到張啟功這邊,他簡直有點難以置信:那可是黑鴉眾啊!實力與青鴉眾比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黑鴉眾啊!為何那些尋常的亡命之徒,竟能發現幽鬼等人?

  「怎麼會這樣?」張啟功驚駭地詢問陽佴。

  陽佴倒顯得很震驚,寬慰道:「不礙事的,雖然那些人已察覺到不對,但在他們預警前,幽鬼他們會幹掉那裡所有人。」

  『……』

  張啟功目瞪口呆看著陽佴,忽然壓低聲音問道:「你說實話,那幾人,果真是黑鴉眾中最擅長潛行的人麼?……還有那個幽鬼,自稱從未有人識破他的潛行,當真?」

  「……」

  陽佴目視著遠處那座莊院,微吐一口氣說道:「這麼說也沒錯,確實從未有人識破幽鬼了潛行……識破的人,都變成了屍體。」說著,他瞥了一眼氣急敗壞的張啟功,小聲補充道:「卑職暗示過都尉大人的。」

  「……」張了張嘴,張啟功手指著陽佴,手指發抖,氣得說不出話來。

  『去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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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13 07:52:49
第41章:擒獲

  「似乎結束了。」

  約半個時辰後,黑鴉眾首領陽佴目視著遠方夜幕下的那座莊院,小聲地說道。

  「似乎?」

  張啟功冷冷瞥了一眼陽佴,聽上去平靜的語氣下,微微有些顫音,可能是還未從方才那無名的憤怒中完全恢復過來。

  見此,陽佴面有訕訕之色,忽然,他瞧見遠處那座莊院,好似有人舉著火把晃動了幾下。

  這顯然是莊院內那些黑鴉眾們的暗號。

  見此,陽佴肯定地提醒張啟功道:「結束了。」

  「……」

  張啟功深深看了一眼陽佴,繼而惆悵似的嘆了口氣,原本冷漠的口吻也帶上了幾分睏倦的意味:「走吧,隨我去看看。」

  「是!」

  片刻後,張啟功、陽佴、高賢侯呂歆以及鴉五四人,在近百名黑鴉眾的簇擁下,走出了那片小樹林,朝著遠方夜幕下的莊院走去。

  陽佴說得沒錯,遠方那座莊院內的戰鬥確實已經結束了,這不,已經有四五名派出去黑鴉眾正舉著火把站在莊院的正門處,等待著張啟功等人的到來。

  在莊院的正門處稍稍停留了片刻,張啟功看著敞開的正門,微微吐了口氣。

  這扇正門,並非是結束戰鬥後才打開的,而是在幽鬼等黑鴉眾們潛入莊院的第一時間就已經被打開,當時張啟功隱約曾聽到大門打開的動靜。

  『……長這麼大,頭回看到從正門潛入的刺客。』

  看了一眼那四五名身上隱隱帶著幾分血跡的黑鴉眾,張啟功伸手從陽佴手中接過了一個火把,一言不發地邁步走入了莊院。

  倒是高賢侯呂歆有些不可思議地詢問了一句:「這座莊院內,宮正網羅的那些爪牙,莫非……」

  「應該是全部幹掉了。」陽佴將一支火把遞給高賢侯呂歆。

  『這座莊院內,最起碼也有兩三百人啊,幽鬼他們區區二十幾人……』

  高賢侯呂歆嚥了嚥唾沫,感覺有些頭皮發麻,快步跟上了張啟功。

  而此時,張啟功已走入莊院內,在迎面不遠處兩具屍體處停了下來。

  他蹲下身子,檢查了一下這兩具屍體,發現這兩具屍體瞪大著眼睛,好似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待張啟功舉著手中火把檢查了一下屍體的致命傷口,他發現,這兩人皆是被割斷喉管、刺穿心口,標準的刺客殺人招數。

  『這兩人,怕是真的是被幽鬼等黑鴉眾暗殺……』

  張啟功暗暗說道。

  這時,旁邊傳來了高賢侯呂歆略帶顫音的話語:「這裡還有一具屍體……」

  張啟功聞言走上去看了幾眼,果然發現在十來步遠的庭院走廊口,也倒著一具屍體。

  而這具屍體的死狀,可就要比剛才那兩具屍體悽慘地多了,似乎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刺入了眼睛,以至於左眼處一片血污,但是致命傷,卻仍然是心口。

  『幹掉那兩個人的時候被第三人發現了,唔,十來步的距離,隨手甩出短刃刺入第三人的左目,然後快步上前,一口摀住對方的口鼻,同時迅速刺入對方心口致死……有點意思。』

  跟在張啟功身後的鴉五,雙眉微微一挑。

  跟絕大多數青鴉眾一樣,鴉五雖然也打心底看不起黑鴉眾,但卻從未小覷過黑鴉眾的個人實力,他必須承認,這幫殺人鬼,在黑鴉眾首領黑蛛的殘酷訓練下,已練就了一身精湛的暗殺本領。

  縱使是他這個青鴉眾的首領之一,若碰到「幽鬼」這種有資格擁有代號的黑鴉眾的隊長,恐怕亦要一番苦戰。

  青鴉眾的排名方式,是以綜合能力評定順序,即潛行、喬莊、情報打探等綜合能力,從「鴉十一」起,綜合能力得分最高的青鴉,排名的順序也就越靠前。

  但黑鴉眾不同,黑鴉眾並沒有什麼排名,只有「有代號」與「無代號」兩種區分方式,尋常的「群鴉(即尋常成員)」,是連代號都沒有資格擁有的,只有像「幽鬼」這種有資格擁有代號的黑鴉眾,才是黑鴉眾中真正的骨幹與精英。

  至於用什麼方式來評定有資格或者沒資格,很簡單,那就是切磋,真刀真槍的較量。

  只有那些擁有最精湛殺人手段的黑鴉眾,才有資格擁有代號,從群鴉中脫穎而出。

  不能否認,黑鴉眾的晉陞方式,那可比青鴉眾殘酷多了。

  而此時,張啟功以帶著高賢侯呂歆走向內院,然而,在臨近後院的那一條路徑上,張啟功卻猛地停下了腳步,因為這條路上橫七豎八地倒著一地的屍體,粗略估計約有十來具。

  「……厲害。」

  忽然,張啟功隱約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讚賞,他轉過頭來,這才發現似乎是鴉五發出的讚歎。

  出於好奇,張啟功向鴉五做出了一個手勢,希望後者代為解釋一下。

  鴉五瞥了一眼左側,在那裡,正有幾名參與行動的黑鴉眾,或站立、或坐在走廊的欄杆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見此,鴉五暗自冷哼一聲,在朝著張啟功點點頭後,遂一邊用火把照著地面,一邊低聲說道:「動手的……應該是三名黑鴉眾,為首的黑鴉眾率先動手,此人在這個位置先干掉一個,然後用手中的三棱刺卸掉第二名賊人砍來的兵刃,在擦身而過時,捏碎了對方的喉管,繼而,在這個位置甩出手中的三棱刺,殺死第三名賊人,同時在這個位置,側身閃過第四名賊人砍來的刀刃,迅速扭斷了對方的脖子……」

  隨著他徐徐的陳述,張啟功與高賢侯呂歆瞪大著眼睛,簡直不敢相信。

  然而,左側走廊的那幾名黑鴉眾,卻嘿嘿怪笑起來。

  見此,鴉五皺了皺眉,帶著幾分不悅說道:「怎麼?我說得不對麼?」

  聽聞此言,其中一名黑鴉眾在嘿嘿怪笑了兩聲後,舉起一根手指,用嘲諷的語氣說道:「在這裡動手的,只有幽鬼老大。」

  「這不可能!」鴉五皺著眉頭說道。

  話音剛落,就聽另外一名黑鴉眾淡淡說道:「當時幽鬼老大說了,誰敢搶,他就連那個人一塊兒宰,所以,我等那時就站在一旁看著而已……」說著,他撇撇嘴,用肩膀撞了撞同伴,嘲弄道:「看這小子方才信心十足的樣子。」

  「嘿嘿嘿嘿……」其餘幾名黑鴉眾亦瞅著鴉五怪笑起來。

  聽著這刺耳的笑聲,鴉五臉上閃過一陣青白之色,同時在心底,將對幽鬼的評價往上提了一個檔次。

  他不得不承認,似幽鬼這些擁有代號的黑鴉眾,單論實力當真是碾壓同級別的青鴉眾。

  而在旁,張啟功與高賢侯呂歆,更是聽得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這裡十幾個人,全部都是被那個幽鬼殺掉的?而且這個幽鬼,只不過是花了十幾息的工夫?

  『……厲害!當真是厲害!』

  縱使是張啟功,此時鼻息亦不禁變得稍稍沉重起來。

  在前往內院的途中,張啟功等人不時能碰到一具具的屍體,有時也能看到一兩名黑鴉眾在屍體旁回收自己的兵器、或者射出的袖箭箭矢,看著這幫人風輕雲淡的表情,張啟功心中愈發震驚:這些人,難道連一絲一毫的緊張就沒有麼?

  忽然間,前面豁然開朗,原來是已來到了內院的庭院裡。

  然而,待等張啟功正要邁步走到這片庭院時,他忽然聽到身邊的高賢侯呂歆驚叫了一聲。

  『怎麼?』

  被嚇了一跳的張啟功有些不滿地看了一眼高賢侯呂歆,卻見後者嚥了嚥唾沫,指了指庭院方向。

  見此,張啟功轉頭看向庭院,此時他才震驚地看到,這片庭院內橫七豎八地倒著遍地的屍體,哪怕是目光粗略一掃,這裡最起碼也有百人左右。

  『……好一場混戰!』

  看著那彷彿戰場般的觸目驚心的現場,張啟功見庭院內有幾名黑鴉眾正在擦拭著自己的兵刃,遂略帶幾分著急地詢問道:「黑鴉眾死傷幾人?」

  「死傷?」離張啟功大概十幾步原的地方,有一名黑鴉眾奇怪地看了一眼張啟功,隨即不屑地說道:「張都尉莫要說笑,就這些人?怎麼可能殺得了我黑鴉眾的弟兄?」

  『……也就是說,那二十幾名黑鴉眾一人無損?』

  張啟功感覺自己整個人寒毛豎起,一股莫名的興奮湧上心頭。

  『太強悍了!這群黑鴉眾,實在是太強悍了!……僅僅二十幾名黑鴉眾,迎上這座莊院內估測兩三百名賊人,居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將對方全員殺盡……真不愧是能與青鴉眾比肩的黑鴉眾!不,單論實力,黑鴉眾比青鴉眾更強!』

  張啟功激動地攥著拳頭。

  良久,他按捺心中的激動,長吐一口氣,冷漠的臉龐上露出幾分親和的笑容:「很好!很好!回去之後,本都尉定會重賞!……現在,那個宮正現下在何處?」

  「宮正?」那名黑鴉眾有些困惑:「什麼宮正?」

  張啟功心中咯噔一下,變色說道:「就是那個「宮先生」,今日白晝時,我不是在內院裡跟你們提及過麼?」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那名黑鴉眾摸著下巴回憶道。

  『什麼叫做「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張啟功恨恨地咬了咬牙,怒聲斥道:「幽鬼呢?難道動手時,他不曾交代你們麼?」

  「交代?」那名黑鴉眾愣了愣,隨即恍然地說道:「哦——,「幹掉這裡所有人」,對吧?我記得的。」

  「放屁!」張啟功氣地額角青筋迸起,怒聲罵道:「張某是叫你們抓到宮正!……幽鬼呢?他如今在幹什麼?」

  可能是顧忌張啟功「太子府都尉」的官職,那名黑鴉眾撇了撇嘴,說道:「幽鬼老大帶著兄弟們正在找尋……」

  『找尋?是在找尋那個宮正麼?……原來那個宮正是躲藏起來了麼?這樣,倒是我錯怪他們了……』

  腦海中閃過一連串的念頭,意識到自己可能是錯怪了幽鬼等人,張啟功的語氣平復了許久,咳嗽一聲後,略有些尷尬地說道:「咳,是在找尋那個宮正吧?他躲藏起來了麼?」

  然而,那名黑鴉眾卻是很不配合地搖了搖頭,很誠實地說道:「不,幽鬼老大帶著兄弟們只是在找酒喝……痛痛快快殺人之後,痛痛快快地喝酒,爛醉一場,這是我黑鴉眾的傳統……」

  說著,他還伸手做了一個喝酒的動作。

  『……』

  張啟功張著嘴,目瞪口呆。

  足足五六個呼吸後,他臉上泛起幾分怒紅,破口罵道:「去你娘的傳統!……給我把幽鬼叫來!快去!」

  在旁,高賢侯呂歆、陽佴、鴉五等人,皆用歎為觀止的表情看著張啟功,可能他們心中也很意外,這位飽學之士,居然也能罵出那麼難聽的話。

  或許是注意到了高賢侯呂歆、陽佴、鴉五等人怪異的目光,意識到自己失態的張啟功長長吐了口氣,平復著心神。

  不經意間又看到庭院內遍地的屍體,張啟功幽幽嘆了口氣。

  強悍,黑鴉眾是真的強悍,只不過是二十幾人,就將這座庭院內最起碼兩三百名宮正網羅的亡命之徒全部殺光,且己方不死一人,虧他這次還調集了兩百名黑鴉眾過來,簡直就是大材小用。

  但是……

  他抬起頭,瞥了一眼前方。

  「痛快、痛快。」

  伴隨著兩聲痛快,幽鬼帶著滿身血味與酒水混雜的氣味,來到了張啟功面前,笑著與張啟功打招呼:「啊,張都尉,任務完成。」

  「……」張啟功目不轉睛地看著幽鬼,語音略顯顫抖地問道:「幽鬼,那宮正呢?我叫你生擒的宮正呢?」

  「呃?」幽鬼臉上的笑容一僵,從懷中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畫像,伸手撓了撓頭,歪著腦袋好使回憶著。

  見此,鴉五在旁略帶嘲諷地解釋道:「他這是在回憶,是不是連那個宮正一塊兒宰了。」

  張啟功聞言咯噔一下,面色難看地問道:「當、當真?你……」

  他真不知該用什麼言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精心籌劃,等待了足足一個月,設下誘餌,圍捕那蕭逆重要成員宮正,事到臨頭,你居然告訴我連任務目標一塊兒宰了?

  猛然間,張啟功只感覺眼前一黑——這讓他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此時,那幽鬼似乎也意識到這裡犯下了什麼過失,訕訕說道:「張都尉,我記起來了,我沒有殺那個什麼宮正,我去問問弟兄們……」

  說完,他拔腿就跑了。

  看著那個五大三粗的傢伙眨眼工夫就跑走了,張啟功滿心疲倦,他再次醒悟到,為何宗衛高括會那樣痛快地將黑鴉眾交給他——這明顯是為了解脫啊!

  就在這時,一名青鴉眾不知從何處閃了出來,快步走到鴉五耳邊低語了幾句。

  鴉五點點頭,在揮揮手遣退了那名青鴉眾後,轉頭對滿臉疲憊的張啟功抱拳說道:「張都尉不必焦慮,那宮正,已被我青鴉生擒。」

  聽聞此言,張啟功儼然有種峰迴路轉、撥開雲霧見天日般的喜悅,驚喜地說道:「當、當真?」

  「千真萬確。」

  鴉五微笑著說了一句讓陽佴聽來很是刺耳的話:「卑職早就猜到黑鴉眾靠不住,是故,提前派人潛入這座莊院,將那宮正制服了……為防夜長夢多,此人已被我青鴉眾押回大梁,待張大人返回太子府後,便可以見到那宮正。」

  聽到這話,張啟功長長吐了口氣,感慨地說道:「多謝!……否則,張某真不知該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而從旁,陽佴卻皺著眉頭對鴉五說道:「鴉五,你過界了。」

  「並不算。」鴉五輕笑著說道:「我本來就受高括大人之命,協助你們。」

  「但你答應過,不參合這次行動。」陽佴不悅地說道。

  鴉五輕笑著說道:「抱歉,這次行動,太子殿下亦很重視,恕我不能坐視你們黑鴉胡來。」

  「胡來?」陽佴眼中隱隱閃過幾絲怒意。

  看到這一幕,張啟功很是意外。

  因為據他所見,陽佴在黑鴉眾中的地位,並不算高,甚至於還不如頭目級別的幽鬼,可沒想到,聽了鴉五對黑鴉眾的數落以及調侃,陽佴竟會露出那般敵意。

  甚至於,眼眸中浮現殺意。

  意識到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勁,張啟功連忙打圓場道:「陽佴首領……」

  然而,還沒等張啟功說完,就見陽佴伸手按在張啟功的胸口,不輕不重地使力,將其推到了一旁,隨即,他走上前一步,目視著鴉五,冷冷說道:「鴉五,幽鬼那群混蛋有時的行為,我可以容忍,因為他們是我黑鴉的手足,但你不是……你該離開了,你若再留在這裡,我怕我會忍不住的。」

  深深看了一眼陽佴,鴉五意識到對方並未是在說笑,當即退後一步,舉起雙手笑著說道:「任務完成了,我確實該離開了……另外忘了告訴你,我青鴉眾這次協助你們,也負責對你們做最後一次的評估,這份評估,會由高括大人送給太子殿下過目。」

  說到這裡,他帶著幾分輕蔑笑了一下,繼續說道:「不合格!……黑鴉在這次行動中,毫無出彩之處。」

  說著,他在陽佴發難之前,抽身後退幾步,翻身躍上了圍牆,轉眼就消失了。

  「混賬!」陽佴暗罵一句,這才歉意對張啟功說道:「張大人,方才之事,多有得罪……」

  張啟功微微點了點頭。

  不知為何,他也能體會到陽佴心中的那份怒意,或許這是因為,他如今是黑鴉眾的直屬上司的關係。

  事後,黑鴉眾們清理了莊院內的屍體。

  經過清點後,莊院內的屍體足足有二百一十六具,看著堆積的柴薪焚燒掉這足足二百一十六具屍體,張啟功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單論實力,黑鴉眾的實在是強悍,哪怕是面對這些宮正網羅的亡命之徒,以一敵十也完全不在話下,但其他方面,黑鴉眾還真的是一團糟。

  但不知為何,張啟功卻對這些人很有好感,可能是因為,這些黑鴉眾皆是純粹的殺人鬼的關係。

  就像當初在宋郡時那樣,當他託付喪鴉屠盡昌氏一族滿門時,喪鴉並無二話,徹徹底底地完成了他張啟功的吩咐,從始至終沒有詢問過原因。

  『……意外地與我相當契合呢。』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張啟功曬笑道。

  『不過……這幫傢伙的性子實在是隨意,確實應該想個辦法管制一下……』

  撇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滿身酒氣的幽鬼等二十幾名黑鴉眾,張啟功心下暗暗說道。

  在做完善後之事後,張啟功便帶著陽佴等一干黑鴉眾返回了大梁,至於其餘的黑鴉眾,則被他打發到小黃,畢竟這群傢伙,張啟功可不敢放任他們進入大梁。

  一來是生怕這群混賬東西在大梁惹是生非,二來嘛,其中有好些人,其實一直都在朝廷的緝捕名單上,張啟功不想到時候親自跑到刑部大牢去撈人。

  話說回來,事實這還算是好的,最糟糕的,莫過於這些混賬東西將那些前來緝捕他們的刑部公差給宰了,這才是最麻煩的。

  回到大梁後,張啟功率先回到了太子府,在確認那個宮正,確實已被青鴉眾帶到了太子府後,他這才鬆了口氣,前往皇宮向太子趙潤覆命。

  待等張啟功來到東宮的時候,太子趙潤正在東宮的側殿內書寫著什麼,瞧見張啟功領著陽佴前來覆命,趙弘潤抬了一下頭,笑著問道:「鴉五的評估,本王看過了……對此,啟功、陽佴,你二人有什麼想說的?」

  話音剛落,就見陽佴單膝叩跪於地,沉聲說道:「太子殿下,是卑職御下不嚴,請太子殿下責罰。」

  趙弘潤輕笑一聲沒有說話,轉頭看向張啟功。

  張啟功想了想,說道:「臣以為,黑鴉眾有許多可塑之才,只不過,需要予以約束……」

  趙弘潤聞言放下了手中的毛筆。

  他並沒有怪罪黑鴉眾的意思,畢竟最初的時候,他是想把黑鴉眾打造成配合軍隊行動的刺客,而黑鴉眾的首領黑蛛,亦完成了趙弘潤當初的囑咐,將黑鴉眾打造成了一柄無比鋒利的利刃。

  對於他來說,倘若張啟功無法約束那些黑鴉眾的話,他就把黑鴉眾調到軍隊那邊去,並不是什麼大事。

  只是這樣未免有些可惜了,畢竟黑鴉眾的訓練,那可遠比他魏國訓練士卒的方式殘酷多了。

  「算了,關於黑鴉眾的事,啟功、陽佴,你二人就多多費心吧,至於那個宮正……」趙弘潤頓了頓,沉聲說道:「務必撬開他的嘴,拷問出蕭鸞的下落!」

  「臣,遵命!」

  張啟功拱手領命,眼眸中閃過幾絲殘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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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13 07:53:27
第42章:拷問與策反

  「嘩——」

  一盆冷水潑在宮正的臉上,讓處於昏迷的他頓時甦醒,神色凝重地審視著四周。

  他發現,自己似乎是被關到了一個彷彿刑房的地方,雙手各自被一條鎖鏈固定在一個木製的刑架上。

  他皺著眉頭回憶著。

  他隱約想起,當時在那座莊院內,他因為聽到自己人的警訊,已感覺到情況不對勁,可就在他正準備逃離時,卻被幾名身穿青色皮甲的刺客給制服了。

  『……太子趙潤的青鴉眾麼?』

  宮正暗暗叫苦,同時不由地暗自嘆了口氣:即便自己再謹慎,終究還是被抓到了,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蕭氏餘孽,宮正……呵,是叫這個名字吧?」

  就在宮正暗自思忖時,身前方傳來一個聲音。

  原來,在宮正的正對面,在大概三丈左右遠的位置,擺放著一張案几,此時張啟功就坐在案几後,提著茶壺往茶杯中倒了一杯茶,端著茶杯抿了一口,與宮正打著招呼。

  「……」

  宮正凝神看了幾眼張啟功,沉聲問道:「這是哪?」

  張啟功喝了一口茶水,慢條斯理地說道:「太子府!」

  『……』

  宮正的眼皮跳了跳,同時心中更加絕望。

  他很清楚,當今的太子府,即是原肅王府,或者二十年前稱作景王府,坐落在大梁城內。

  倘若是在幾年前,宮正尚有幾絲希望會期盼同伴想辦法將他救離,可如今,他們「符為軍(覆魏軍)」在大梁的勢力幾乎折損殆盡,雖然還有些許零星成員,但已不足以掀起像當年「大梁叛亂」時的騷亂。

  如今的大梁,乃是太子趙潤的地盤,三四萬的禁衛軍,再加上青鴉眾,嚴密監察著這座王都,更別說太子府,想來更是防守森嚴,被抓到這裡,等同於已宣判了他宮正的死刑。

  微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宮正強作鎮定地譏諷道:「什麼時候,堂堂太子府,也有了這麼一座私牢?」

  「幾日前吧。」張啟功喝了一口茶,隨口說道:「這裡本是府內的一個酒窖,張某將其改成了一座私牢,足下是這裡的首名住客,應當感到榮幸。」

  「謔?怪不得宮某從方才起就聞到一股酒香味……」嗅了嗅鼻子,宮正將目光轉向張啟功,忽然問道:「閣下便是舊太子趙譽身邊的幕僚張啟功吧?」

  「你認得張某?」張啟功略有好奇地看向宮正。

  宮正聞言笑了笑,說道:「被稱作酷吏的張大人,在大梁也算是頗有名氣之人,宮某又豈會不認得?」

  「那就好,也省得張某多費唇舌。」說罷,張啟功的眼眸中閃過幾絲冷色,沉聲說道:「宮正,道出蕭鸞的下落,張某給你一個痛快。」

  聽聞此言,宮正搖了搖頭,淡然說道:「在下不知張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在下乃是正經的商賈,正欲前往博浪沙港市做買賣,卻不知,張大人因何無辜將在下擒拿?」

  「正經的商賈?」張啟功撇嘴冷笑了兩聲,冷冷說道:「你藏身的那座莊院內,可是有不下兩百人的亡命之徒啊……」

  「那是在下的護衛,張大人想必也知道,這世道,其實並不那麼安全。」宮正鎮定地回復著。

  「唔,本官瞭解。」張啟功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不見棺材不落淚,想來指的就是足下這類人……無妨,本官有的是耐心。」

  說罷,再次端起了茶杯。

  與此同時,黑鴉眾首領陽佴環抱雙臂,倚在角落的牆壁看著宮正,聞言伸手拍了兩下,當即,便有兩名黑鴉眾從刑房外走入,用一種肆虐般眼神盯著宮正,啪啪甩著手中的皮鞭。

  『……肉刑麼?』

  宮正神色冷淡地瞅了一眼那兩名黑鴉眾,輕哼一聲。

  「啪——」

  沉重的一鞭,狠狠抽在宮正胸前,當即,就見宮正雙手下意識地抓緊了鎖鏈,額角青筋迸現。

  然而,他卻一聲未發。

  「……」

  時刻關注著宮正的張啟功,在看到這一幕時,不由地皺了皺眉。

  他感覺,這個看似文弱的宮正,恐怕要比他預想的更加頑強,或者說頑固。

  「啪——」

  「啪——」

  一聲又一聲皮鞭抽打在肉體上的聲音,在這間不為人所知的刑房內響起,但從始至終,就只聽到黑鴉眾施刑的聲音,不見宮正發出任何聲音,哪怕到最後,他已死死攥著鎖鏈,緊咬牙關昏死過去。

  「都尉大人,犯人昏過去了。」一名施刑的黑鴉眾說道。

  張啟功聞言瞥了一眼宮正,淡淡說道:「潑醒他!」

  「是!」

  「嘩啦——」

  又是一盆涼水潑在宮正的腦袋上,讓昏迷的他逐漸甦醒。

  「肯招了麼?」張啟功淡淡問道。

  「呵呵呵。」只見宮正笑了兩聲,用彷彿疲倦的聲音低聲說道:「恕在下……聽不懂足下的……的話。」

  「……」張啟功點了點頭,陰沉說道:「繼續打!」

  「是!」

  「啪——」

  「啪——」

  整整一日,宮正飽受鞭打的酷刑,前前後後十幾回昏厥,又十幾回被冷水潑醒,就連施刑的黑鴉眾都換了幾班,可宮正依舊不肯承認他是蕭氏餘黨的一員。

  面對著這種頑固不化的傢伙,張啟功又是敬佩又是憤怒。

  而就在他再次準備動刑時,黑鴉眾的首領陽佴阻止了他,低聲說道:「都尉大人,今日就到此為止吧,再打下去,這人就死了……」

  聽聞此言,張啟功這才作罷,目光凌厲地看著宮正,點點頭說道:「明日再來過。」

  此時,飽受鞭刑的宮正早已連頭都抬不起來,聽聞此言,他微微抬起頭斜睨了張啟功一眼,發出了輕蔑地一聲嗤笑,氣得張啟功差點一拳頭揮在對方臉上。

  次日,張啟功繼續拷問宮正,倘若說昨日的鞭刑仍然只是較為殘酷的刑罰,那麼,今日的刑罰,就更為殘酷了。

  「啊——」

  一聲慘叫,今日,宮正終於打破了受刑時的沉悶。

  這也難怪,畢竟今日的刑罰實在是太殘酷了,在張啟功的命令下,三名黑鴉眾死死抓著宮正的手,將一根根鐵針鑿入宮正的手指指甲縫,痛得宮正昏厥的次數,比昨日還多了十幾次。『註:請諒解這段無法詳寫,作者有尖銳物不適症,要在腦海中模擬這個場景非常難受。』

  可即便如此,宮正依舊死咬著牙,不肯招供。

  恨地張啟功一怒之下,叫黑鴉眾拔掉了宮正的小指指甲,再一次令宮正痛得昏厥過去。

  足足兩三日,在太子府那被改成私牢的原酒窖內,宮正被張啟功百般折磨,幾次痛死過去。

  可如此殘酷的刑罰,亦無法撬開宮正的嘴。

  十二月初四,無風,小雪。

  在東宮的側殿,趙弘潤站在窗口,負背雙手,靜靜看著窗外徐徐飄落的雪花。

  片刻後,黑鴉眾的首領陽佴邁步走入了側殿,在與宗衛長呂牧相互點點頭打了聲招呼後,走到趙弘潤身後大概一丈位置,拱手抱拳說道:「太子殿下,您召見卑職?」

  「唔。」趙弘潤轉過頭來,隨手撣去幾片從窗口飄入,飄到他肩上的雪花,問道:「那個宮正,他可供出了蕭鸞的下落?」

  「這個……」陽佴臉上露出幾許為難之色,低頭說道:「還、還未曾。」

  「唔?」趙弘潤微微皺了皺眉。

  見此,陽佴遂將宮正這幾日在遭受酷刑時的表現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趙弘潤。

  待聽說宮正在酷刑下居然毫無屈服的意思,就連趙弘潤都感覺有些意外。

  要知道,單單是陽佴口述的那些酷刑,趙弘潤只是聽在耳中就感覺頭皮發麻,實在很難想想,宮正那個看似文弱之人,居然能撐下來。

  「……太子殿下,卑職懇請太子殿下再給我等幾日工夫。」見面前的太子殿下似乎面色不太好看,陽佴有些惶恐地請示道。

  然而,趙弘潤並沒有斥責陽佴或者張啟功的意思,在想了想後,他從桌案後站起身來,說道:「帶本王去看看。」

  陽佴不敢阻止,遂跟著趙弘潤與宗衛長呂牧,乘坐馬車來到了太子府的私牢。

  在進入私牢的時候,宗衛長呂牧掃了一眼內部,有些不滿地嘀咕道:「這裡……還真是被改地亂七八糟啊。」

  曾幾何時,他們宗衛們也時常跑到這座酒窖來取酒喝,如今,看著這座熟悉的酒窖被改得面目全非,呂牧心中亦有些不舒服。

  聽到了宗衛長呂牧的嘀咕,趙弘潤沒有多說什麼,畢竟太子府前院西側幾座屋子,是他劃給張啟功作為辦案之地的,縱使張啟功私下將這座酒窖改造成了私牢,他也不會多說什麼。

  更何況,「太子府都尉署」,的確需要一間不為人所知的私牢,畢竟有些人犯,總不好交由刑部吧?——有些事,縱使是趙弘潤,也不希望太多的人知道。

  拍了拍呂牧的肩膀,趙弘潤邁步走向地牢的深處。

  待等走了七八丈遠後,他忽然聽到地牢深處傳來一聲淒厲但短促的慘叫,顯然是正在受刑的犯人抵不住酷刑,昏厥了過去。

  正如趙弘潤所猜測的那樣,此時在地牢深處的刑房內,宮正再次被張啟功折磨地昏死了過去。

  而就在張啟功面色陰狠地準備叫人用冷水潑醒宮正時,忽然有一名黑鴉眾疾步走入刑房,提醒張啟功道:「張都尉,太子殿下來了。」

  「……」張啟功愣了愣,伸手阻止那兩名黑鴉眾用冷水潑醒宮正,轉頭看向刑房的入口,正巧看到黑鴉眾首領陽佴推開了刑部的門,隨即,身穿著朱紅紋龍錦袍的太子趙潤,從外面走了進來。

  見此,張啟功連忙走上前幾步,拱手施禮:「臣張啟功,見過太子殿下。」

  「唔。」趙弘潤點點頭,隨即用目光在刑房內掃了幾眼,最終,他的目光落在被鐵鏈鎖在刑架上的宮正身上。

  「他還是不肯招供?」趙弘潤問道。

  張啟功低了低頭,拱手懇請道:「請太子殿下再給臣一些時間……臣保證,定能撬開此人的嘴。」

  趙弘潤不置與否地點了點頭,邁步走上前,打量著已昏厥過去的宮正。

  雖然他並不清楚張啟功拷問宮正的具體過程,但看著宮正滿身遍佈血污、甚至還遺留有烙印痕跡的衣袍,他也猜得到,這個蕭逆成員在這兩天,必定是飽受酷刑。

  「這裡,有點冷啊……」

  搓了搓手,趙弘潤回頭看了一眼刑房內的火爐——即施行火烙刑法的那種,示意一名黑鴉眾道:「添些炭火,把爐子燒旺點。」說著,他又吩咐另外一名黑鴉眾:「去燙一壺酒。」

  「是!」兩名黑鴉眾抱拳而退。

  『這不是蠻順從的嘛。』

  看著那兩名黑鴉眾離去的背影,趙弘潤在心底想到。

  事實上他並不清楚,黑鴉眾也並非個個都桀驁不馴,再者,就算是像幽鬼那種擁有代號的黑鴉眾,也不敢在他面前有何冒犯。

  看著一名黑鴉眾在火爐內添了些柴火,趙弘潤伸手烤了烤有些凍僵的雙手,同時吩咐道:「呂牧,把他叫醒。」

  聽聞此言,當即便有一名黑鴉眾提著一隻水桶走向宮正,但是半途卻被宗衛長呂牧揮了揮手,走到昏厥的宮正面前,一手捏住後者的下頜,一手不輕不重地拍打著後者的臉龐。

  逐漸地,宮正從昏迷中甦醒過來。

  待恢復了幾分意識後,他正要像之前幾次那樣嘲諷張啟功,卻猛然看到一名身穿紋龍錦袍的男子正站在火爐旁烘手取暖。

  瞳孔猛然一縮,宮正頓起收起了輕蔑之色,取而代之的則是凝重。

  「……太子趙潤。」他一字一頓說道。

  趙弘潤回頭看了一眼宮正,隨口問道:「你認得本王?」

  宮正搖了搖頭,用連他怕是都沒有意識到的凝重語氣,沉聲說道:「姬趙氏的龍駒……宮某還是認得出來的。」

  「姬昭氏的龍駒?什麼玩意?」趙弘潤皺著眉頭嘀咕了一句。

  這時,一名黑鴉眾提著一隻鐵壺走了進來,說道:「太子殿下,酒燙好了。」

  聽聞此言,宗衛長呂牧接過鐵壺,倒了一杯熱酒給趙弘潤。

  只見趙弘潤抿了一口熱酒,長長吐了口氣:「活過來了……今日還真是有點冷。」說罷,他見宮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遂問道:「要喝點酒暖暖身子麼?」

  可雖然是問的語氣,他卻不等宮正回答,便一邊走向屋內唯一的一張案几,一邊隨口說道:「給他一杯。」

  聽聞此言,宮正輕哼一聲,帶著幾分嘲諷說道:「太子殿下,這招,張都尉昨日就用過了……」

  可是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見宗衛長呂牧端著一杯酒走到他面前,在他錯愕的目光下,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頜,將酒杯遞到了他嘴邊。

  『真的是給我喝?而不是用酒潑在我的傷口?』

  宮正愣了愣,隨即在宗衛長呂牧那不耐煩的催促下,咕嘟咕嘟將那杯酒喝下了肚中。

  酒有點燙,再加上宮正喝得太快,使得胸膛隱隱有種火燒的感覺,但這種灼熱的感覺,卻逐漸驅散了體內的寒冷,讓他感覺軟和了許多,也精神了許多。

  『……這個趙潤。』

  宮正用更加凝重的目光看向坐在昨日張啟功位置上的趙弘潤。

  從方才的事上,他可以感覺地到,這位魏國的太子殿下,那是一個非常霸道、自負、並且驕傲的人。

  「怎麼稱呼?」端著酒盞抿了一口熱酒,趙弘潤詢問道。

  「宮正。」宮正回答道。

  「我想,這並非是你的本名吧?」趙弘潤笑了笑,說道:「喝了本王一杯酒,好歹把真正的姓名透露出來吧?反正你應該也沒什麼族人了,也無需擔心本王會加害他們,何必遮遮掩掩?……告訴本王,你是南燕哪個家族的。」

  「……」

  宮正深深看了一眼趙弘潤,在沉默了片刻後,沉聲說道:「北宮……玉。」

  「北宮……」趙弘潤喃喃念叨了一聲,笑著說道:「這可不是一個常見的姓氏吶。」

  聽聞此言,宗正面色微微一變,隨即嗤笑道:「太子殿下是想通過這個姓氏去追查在下的族人麼?放棄吧,我北宮氏哪怕確實仍有幾名倖存者,但他們也絕對不敢再用這個姓氏……」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查了?」趙弘潤笑了笑,忽然看著北宮玉說道:「北宮玉,你,其實是有家世的吧?」

  「太子殿下是說曾經麼?」北宮玉冷笑道。

  「並非是曾經。」趙弘潤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據我所知,你們蕭逆為了防止被朝廷要挾,是故,不允許婚娶、生子,不過我想嘛……北宮氏,這一聽就是一個大家族,作為這個大家族裡僅存的幾個子嗣,你應該不至於遵守這種規定,而使北宮氏一族斷了血脈,對麼?」

  「原來你問我本名,是為了這個麼?」北宮玉閃過幾絲憤怒,冷笑道:「可惜,你永遠也找不到。」

  「找?不需要。」趙弘潤搖了搖頭,看著北宮玉淡淡說道:「本王只是忽然有點好奇,倘若將你吊在城上,昭告天下,你說,你的妻兒在得知此事後,會不會因你而露面呢?……我猜,你應該不會告訴她們你的某些所作所為,她們也不一定清楚你的事,搞不好真的會上鉤喲。」

  「……卑鄙。」北宮玉恨恨說道。

  聽聞此言,趙弘潤搖了搖手指,笑著說道:「我就是隨口一說而已,你不用擔心,事實上,就算本王這麼做了,你的妻兒,也不一定能活著來到大梁。……蕭鸞會坐視你的妻兒自投羅網,成為朝廷威脅你乖乖就範的把柄?怎麼可能!依他的做法,他會派人將你妻兒殺掉,以絕後患!」

  「……」北宮玉深深看了一眼趙弘潤,眯著眼睛點點頭說道:「我懂了,你是要離間我與蕭鸞?」

  趙弘潤不置與否地笑了笑,淡淡問道:「怎麼樣,要不要賭一賭?說不定你的妻兒幸運地並未看到告示呢?唔,不對,就算她們沒看到,蕭鸞若得知,恐怕多半也會狠下毒手……唔,那就賭一賭蕭鸞跟你的交情,怎麼樣?」

  「……」北宮玉嘴巴緊閉,神色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他萬分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方才要向那個趙潤透露北宮氏的姓氏。

  而就在這時,就聽趙弘潤忽然說道:「北宮玉,為本王效力吧。」

  『……』

  冷不防聽到這句,北宮玉臉上不禁露出了錯愕之色,他有些啼笑皆非地說道:「太子殿下,我沒有聽錯吧?你,竟然招攬在下?」

  「是策反。」糾正了北宮玉的話,趙弘潤淡淡說道:「當年的事,誰是誰非,你我都清楚,就不必多說了,事實上,蕭鸞也是一個被牽連之人,不過,他利用且背叛了他相識二十幾年的摯友,也就是本王的六王叔,因此無論如何,我都要殺他!……並非國恨,而是私仇!」

  說到這裡,他指了指北宮玉,補充道:「至於你們,事實上本王並未想過要趕盡殺絕……事實上,本王還是很佩服很骨氣的人的。」

  「呵。」北宮玉曬笑著搖搖頭:「太子殿下以為就這麼三言兩語,在下就會透露蕭鸞的行蹤?」

  「為什麼不?」趙弘潤攤了攤手,正色說道:「北宮玉,你真覺得,跟著蕭鸞能得到什麼麼?蕭鸞用二十年,在我大魏經營了一股反魏勢力,可如今,還不是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到了國外?……本王乃是大魏的東宮太子,背後是整個大魏,我要他死,他就終究得死!……跟著這樣一個注定走向末路的傢伙,你能得到什麼呢?」

  「果如傳聞,太子殿下還真是……自負。」北宮玉嗤笑一聲,隨即,他正色說道:「但是,敝人跟隨蕭鸞,並非是為了得到什麼,而是為了向你姬昭氏一族復仇!」

  「為何?」趙弘潤問道。

  「為何?」北宮玉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道:「太子殿下居然還問我為何?」說到這裡,他眼眸中浮現濃濃的憎恨之色,咬牙切齒地說道:「因為你姬趙氏,無緣無故殘害忠臣,覆滅了我北宮氏!」

  聽聞此言,趙弘潤端著酒盞淡淡說道:「那倘若本王恢復了北宮氏呢?」

  「什麼?」北宮玉臉上的怒色一滯。

  指了指北宮玉,趙弘潤平靜地說道:「北宮氏雖然覆滅了,但是還有你,還有你兒子……唔,是兒子吧?不是也沒關係。……總之,若朝廷恢復了北宮氏,你娶個十幾房妻妾,努力努力,生個十幾個子女,二十年之後,你北宮氏不就又起來了麼?……我父皇,可以一詔令你北宮氏覆亡,而本王,也可以一詔令你北宮氏興旺。族人的仇恨,與光明正大地延續家族、興旺家族,究竟,哪個比較重要呢?」

  「……」北宮玉的眼眸中閃過幾絲複雜之色。

  「要嘛繼續為蕭鸞效死,讓蕭鸞率先動手除掉你的妻兒,而你也死得毫無價值;要嘛,就為本王效力,待擒殺了蕭鸞,你就是北宮家的中興之主,可使你北宮一氏,重新恢復貴族的地位。」

  說著,趙弘潤一口喝盡了杯中的酒水,啪地一聲將酒盞放置在桌案上。

  「考慮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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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13 07:53:57
第43章:蕭逆?伏為軍!

  「啪嗒——」

  一聲脆響,北宮玉手上的鎖鏈被解除了。

  由於被張啟功拷問了整整兩日餘,此時他身體極為虛弱,因此在接觸手上鎖鏈的那一刻,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幸運的是,為他解除鎖鏈的黑鴉眾,及時單手一把攙住了他,使得他不至於出糗。

  「我自己來。」感激地朝著那名黑鴉眾點點頭,北宮玉隨即示意對方退後兩步,自己扶著刑架穩定了一下身體平衡。

  看著這一幕,趙弘潤心中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心中亦泛起幾分對北宮玉的欣賞——畢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在張啟功這等酷吏的嚴刑拷打下堅持信念,毫不屈服。

  足足過了五六息後,北宮玉緩緩走向刑房內的那張案几,在趙弘潤的示意下,坐在後者的對面。

  趙弘潤欣賞地看著北宮玉,同時,將一杯他親自斟滿的燙酒緩緩推到後者面前。

  北宮玉深深看了一眼面帶微笑的趙弘潤,拱手謝道:「多謝……太子殿下。」

  同樣是一句「太子殿下」的稱呼,方才北宮玉用來稱呼趙弘潤時,還或多或少地摻雜著一些嘲諷,可眼下,嘲諷的部分已經被佩服所取代。

  佩服什麼?

  當然是佩服眼前這位魏國太子殿下的器量,無論是對方敢招攬他的膽魄,還是對方用三言兩語就讓他心神大亂的攻心計。

  「咕嘟——咕嘟——」

  在張啟功、陽佴等人的目視下,北宮玉將那杯燙酒飲下,隨即,睜著一雙佈滿血絲的雙目,目不轉睛地看著趙弘潤:「太子殿下,方才所言之事……當真?」

  「本王言出必踐。」趙弘潤正色說道。

  說著,他站起身來,輕笑道:「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本王該回宮了。北宮,你且先在府內養幾日傷勢,至於之後的,你與啟功商量吧。」

  「……是。」北宮玉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有些糾結於是否應該起身恭送這位太子殿下,卻見後者擺了擺手,很隨意地說道:「不用送了,你坐著歇會吧。」

  說罷,他起身走向刑房的門,從旁,張啟功連忙起身相送:「恭送太子殿下。」

  將趙弘潤送到地牢的出入口,張啟功忍不住感慨地說道:「太子殿下方才之舉,叫臣歎為觀止……臣,受教了。」

  趙弘潤回頭看了一眼張啟功。

  事實上,張啟功沒有想到用功爵來誘降北宮玉麼?當然不是,只不過他沒有這份權力罷了。

  畢竟為北宮一氏平反這件事,那可是與魏天子趙元偲當初的詔令相悖,除了趙弘潤這個「任性妄為」的東宮太子外,誰敢許下這種承諾來誘降北宮玉?

  所以說,並非張啟功沒有想到,只是他所處的地位與所擁有的權力,無法支持他誘反北宮玉而已——縱觀整個魏國,能做到的這件事,恐怕就只有眼前這位太子殿下。

  對此,趙弘潤亦心知肚明,於是他暗示張啟功道:「啟功,本王交給你的那百份「空白」的赦免詔令,莫要使其成為擺設。……對於本王而言,一份赦免詔令,也只是蓋兩個印章的事。若能用幾塊絹帛換取將蕭鸞逼上絕路,何樂而不為?」

  張啟功知道眼前這位太子殿下是在提醒自己,連忙拱手說道:「臣,受教。」

  「外面在下雪,你就送到這吧。」拍了拍張啟功的臂膀,趙弘潤走出了地牢,從旁早有宗衛長呂牧,將一件羊絨的大氅披在趙弘潤的身上。

  與陽佴一同,目送著趙弘潤消失在視線內,張啟功這才轉身返回地牢。

  此時在地牢內的刑房裡,北宮玉正端著一杯酒一口一口地抿著。

  待他的目光與張啟功接觸,不得不說,兩人都有些不適。

  畢竟在一個時辰前,他們還是分處敵我,一個是拷問官、一個是要犯,很難想像一個時辰後,兩人居然會對坐於一張案几旁喝酒。

  也不曉得是為瞭解除尷尬氣氛,還是由衷地敬佩那位太子殿下的器量,北宮玉在沉默了半響後,正色說道:「太子……有王者之風,不過,略顯狂傲不羈。」

  「狂傲不羈?」張啟功愣了愣,繼而忍不住嘴角揚起幾分莫名的笑意。

  事實上他也沒有類似的感覺。

  狂傲不羈,所謂的狂,即是指霸道、張揚,無所畏懼;而傲,則是指驕傲,就像方才最初時給北宮玉那杯暖身的酒一樣,這位殿下強大的自尊心,使他不屑於用一些下三濫的伎倆,因為他自信,以他的心計與謀略,可以擺平任何事;至於不羈……看看這位殿下當年與陛下的『戰爭』,以及如今與禮部尚書杜宥之間的『鬥智』就能深有體會。

  唔,有時的太子殿下,還真是挺讓人頭疼的。

  「……不過,王室近三代,唯獨太子有令人心服的器量。」北宮玉在最後又補充道。

  『喂喂,你說這話,把甘露殿的那位陛下置於何地?』

  瞥了一眼北宮玉,張啟功從懷中取出那一疊赦免詔令,從中抽出一份遞給北宮玉,口中正色說道:「是故,我大魏的強盛,勢不可擋!……你做出了明智的選擇,宮正,不,北宮玉。」

  北宮玉沒有說話,伸手接過張啟功遞來的絹帛,待看清楚這是一份還未填寫姓名的赦免詔令時,他忍不住用異樣的眼神看了眼張啟功手中那一模一樣的厚厚一疊,心情複雜地將其收入懷中。

  『……蕭鸞,你無法戰勝那樣的對手……』

  北宮玉在心中暗暗感慨道。

  當日,張啟功將北宮玉安排到太子府西苑的廂房內安歇,同時,請來醫師為北宮玉包紮、敷藥。

  待等夜幕降臨,北宮玉在自己的房間內飽食了一頓後,原本應該儘早上榻安歇養傷,但因為心情仍無法平復的關係,他始終沒有睡意。

  他的腦海中,徐徐浮現二十年前那場至今為止仍讓他無法淡忘的記憶。

  那是在一個漆黑的晚上,熊熊的烈焰幾乎吞噬了整個南燕。

  而在那場大火中,一隊隊精銳有素的魏軍,踹開了他南宮氏家族的大門,不問青紅皂白、見人就殺。

  他至今都不會忘記,當時那名兇狠的魏軍士卒,狠狠揮出一刀斬在他的胸口。

  用顫抖的雙手解開衣襟,北宮玉用顫抖的手指撫摸著胸膛處的傷痕。

  鞭痕也好、火烙也罷,這些都是這兩日被張啟功嚴刑拷打時所留下的新傷罷了,但是在這些新傷下,卻有一道自左肩直到腰部的疤痕,這道疤痕,遠比身上的新傷更讓他感到痛意。

  因為在留下這道疤痕的當日,他們北宮一氏,擁有百餘口族人的家族,在一夜之間就被覆滅。

  他仍記得,當他恢復知覺後,強忍著痛處從泥土中爬出來時,所看到的,那是一片讓他終身難忘的亂葬崗。

  正是在那片足以用來控訴魏軍殘暴的亂葬崗,北宮玉遇到了蕭鸞。

  『……抱歉,我來晚了。作為蕭氏的子孫,我蕭鸞未能保護你們,未能保護我南燕的臣民,實在是……對不住。』

  在那一日,南燕侯世子蕭鸞,滿臉愧疚地在北宮玉面前,在那片亂葬崗面前,低下了頭。

  『公子日後有何打算?』

  『復仇!趙偲背叛了南燕,他必須付出代價!……北宮,追隨我!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是!公子,作為北宮氏的後人,我北宮玉會追隨你。』

  ……

  『北宮玉,為本王效力吧!』

  『哈?太子殿下,你沒有聽錯吧,你,居然要招攬在下?』

  『是策反!……要嘛繼續為蕭鸞效死,讓蕭鸞率先動手除掉你的妻兒,而你也死得毫無價值;要嘛,就為本王效力,待擒殺了蕭鸞,你就是北宮家的中興之主,可使你北宮一氏,重新恢復貴族的地位!』

  『……』

  「啪——」

  北宮玉的雙手,重重拍在他自己的臉上。

  此時在他腦海中,蕭鸞與趙潤的身影同時出現,揮之不去。

  在北宮玉心中,南燕蕭氏出身的蕭鸞,是一位頗具人格魅力的主公,他狡智、狠辣、殺伐果斷,以至於北宮玉曾堅信不疑,蕭鸞必定能帶領他們覆滅魏國,完成他們這些「亡魂」對姬趙氏王族的復仇!

  這份信念,哪怕在他們「伏為軍(蕭氏餘黨自稱)」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再次潛伏起來,甚至於逃亡到國外,北宮玉仍堅信不疑。

  直到,他今日見到那位魏國的東宮太子趙潤。

  那是一位更具人格魅力的儲君,擁有著絲毫不亞於蕭鸞的狡智、與心計,但是此人的心胸,卻要比蕭鸞更廣闊。

  近二十年來,北宮玉跟隨蕭鸞,於暗中徐徐壯大「伏為軍」,但在此期間,仍難免出現叛徒,除了那些不願被「伏為軍」控制的棋子外,有時也會出現像曲梁侯司馬頌(衛山)等因為有了寄託心靈的人而懈怠了復仇之事,甚至背叛「伏為軍」。

  而這些人,皆被蕭鸞下令剷除了,他對這些叛徒的處置,甚至比對待外人還要殘酷。

  北宮玉曾親眼看到,當年有一名初代南燕軍出身的士卒,也像曲梁侯司馬頌(衛山)一樣,因為對女人動了情,欲脫離、甚至是背叛「伏為軍」,當時,蕭鸞親手將那名士卒妻女的首級砍了下來,隨即,在那名士卒跪在地上抱著妻女的頭顱無盡悲傷時,一刀將其頭顱砍了下來。

  而相比蕭鸞,魏國的東宮太子趙潤,卻敢策反他們這些亂黨,甚至於,親口許下為他們平反的承諾。

  倘若太子換做旁人,北宮玉當然不會輕易相信,畢竟當初那份指認他們為叛臣亂黨的詔令,正是出自太子的父皇、當今的魏王趙偲,可是這位由赫赫肅王冊立為東宮的太子殿下……

  縱使是身在伏為軍,北宮玉也知道,這位東宮太子殿下雖然傳聞狂妄、霸道、自負,但九年來但凡許下的承諾,無一不曾反悔、逃避。

  那樣的太子趙潤,對他許下了那樣的承諾,縱使是曾暗自起誓追隨蕭鸞的北宮玉,此刻亦動搖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張啟功那名酷吏嚴刑拷打他足足兩日,都沒有令他屈服,然而那位東宮太子,卻只用了一番話,就使他的信念徹底動搖了。

  是的,並非是因為妻兒那段的威脅,而是太子趙潤許下他興旺北宮家的承諾。

  雖然用迎娶十幾房妻妾、生個十幾個子女的方式來興旺北宮家的人丁,可聽上去好像很扯,但是……

  下意識地,北宮玉便想到了自己的年紀。

  他今年三十又九,未嘗不能像那位東宮太子說的那樣,努力耕耘一番,為北宮家增添一些人丁,反正,只要朝廷撤消了對他的通緝,他也不需要藏頭露尾。

  『……感覺稍微有點吃力。』

  北宮玉皺皺眉,隨即又舒展了眉頭。

  正如趙弘潤所猜測的,北宮玉的確偷偷用化名迎娶了一名魏女,並且截至如今,也已有了兩個兒子,一個七歲、一個四歲。

  雖然聽上去很蠢,但若是他們父子三人努力一把,二十年之後,北宮氏未嘗不能人丁興旺。

  「啪啪——」

  北宮玉再次狠狠拍著自己的臉頰,為方才自己那愚蠢的念頭感到羞恥。

  『不!我曾暗自起誓,誓死追隨蕭鸞,我不能背叛蕭鸞!』

  北宮玉深深吸了口氣。

  『……這是個機會,我可以潛伏在太子趙潤一方,暗中為……為……』

  正堅定著信念,北宮玉的目光忽然瞥到了他擺在桌案上的那份特赦詔令,死死盯著那一小塊空白未曾填寫名字的地方。

  待他再回過神來時,他已將那份特赦詔令擺在了面前,並且,早已研好了磨,正用顫抖的右手提著一支毛筆,準備將其移到那塊空白尚未填寫名字的地方。

  『不……不……』

  他在心中大叫道,但是他的右手,卻彷彿不受控制般,一筆一筆,清清楚楚地在那個空白的地方寫了他的名字:北宮玉。

  「啪嗒——」

  手中的毛筆掉落在地,北宮玉雙手捧著前額,低下了頭。

  他絕望地意識到,無論他如何欺騙自己,但終究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

  他,背叛了蕭鸞。

  與此同時,在北宮玉正上方的屋頂,黑鴉眾的首領陽佴,正趴在屋頂上,從瓦片的縫隙看著北宮玉。

  待看到北宮玉終於還是在那份空白的特赦詔令上寫下了名字後,他將抽掉的瓦片放回原處,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片刻後,陽佴來到了張啟功所在的屋子。

  「他,已經在那份詔令上寫下了名字。」抖了抖身上的雪,陽佴對張啟功說道。

  「這是必然的。」

  張啟功絲毫不感覺意外,畢竟太子趙潤給出的選擇,讓他根本想不出北宮玉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次日,張啟功將北宮玉、曲梁侯司馬頌、高賢侯呂歆三人同時請到了他「都尉署」的正堂——即坐落於太子府前院西側那一排屋子的其中一間。

  曲梁侯司馬頌與高賢侯呂歆先相繼來到,捧著熱茶情緒頗高地閒聊著。

  尤其是高賢侯呂歆,畢竟這次抓到北宮玉,作為舉報人,他的功勞最大,這份功勞,足以令他不需要疑神疑鬼,生怕張啟功忽然收回那份特赦詔令。

  而就在曲梁侯司馬頌與高賢侯呂歆說說笑笑時,就看到雙目佈滿血絲的北宮玉,邁步走入了屋內。

  「噗——」

  在看到北宮玉的那一刻,曲梁侯司馬頌與高賢侯呂歆忍不住將嘴裡的茶水噴了出來。

  「你你你……都尉大人,要犯,要犯逃出來了!」高賢侯呂歆驚駭地叫道。

  「高賢侯稍安勿躁。」張啟功擺了擺手,解釋道:「昨日,得太子殿下親力策反,北宮大人已棄暗投明,是故,本官任命他為副都尉,協助我等緝捕蕭逆。」

  『怎麼可能?!』

  高賢侯呂歆驚駭地瞪大了眼睛,要知道,他與北宮玉打了二十年的交道,非常清楚此人乃是蕭鸞的左膀右臂,怎麼可能輕易就投誠了?

  對面,曲梁侯司馬頌亦是滿臉難以置信之色。

  沒有理會曲梁侯司馬頌與高賢侯呂歆二人臉上的震驚,張啟功看著雙目佈滿血絲的北宮玉,故作不知地問道:「北宮大人,昨晚在府上睡不慣麼?」

  其實他很清楚,北宮玉這明顯是糾結了一個晚上,輾轉反側,故而難以成眠罷了。

  不過,他並不想說破。

  在曲梁侯司馬頌與高賢侯呂歆二人那複雜的目光中,北宮玉拱了拱手,語氣蕭索疲憊地說道:「昨日遭遇那樣的變故,在下……讓張大人見笑了。」

  「哪裡,坐。」張啟功擺擺手,隨即示意道。

  見此,北宮玉再次拱了拱手,在空的那張席位中坐下了。

  此時,曲梁侯司馬頌,或者說初代南燕軍士卒衛山,神色複雜地看著北宮玉,壓低聲音說道:「你乃蕭鸞左膀右臂,怎麼可能投誠朝廷?」

  北宮玉嗤笑一聲,淡淡說道:「衛山,那你呢?你曾經還擔任過蕭鸞的親衛,不也歸順了麼?再者,我北宮玉並非投誠於朝廷,而是臣服於太子殿下……這兩者,不可混為一談!」

  要知道如今的大梁朝廷,雖然王權已逐漸移交給太子趙潤,但名義上仍然屬魏王趙偲,北宮玉深恨趙偲,怎麼可能承認歸順朝廷?向他心中那個昏君低頭?

  除非有朝一日,待等他心中那個昏君死了,而太子趙潤登基。

  「你……」衛山啞口無言,偷偷看了一眼張啟功的表情,心情有些忐忑。

  畢竟當初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隱瞞了他曾是蕭鸞身邊親衛的事。

  『……原來是親衛,怪不得蕭鸞會選他假冒曲梁侯司馬頌。』

  張啟功心中恍然大悟,不過臉上卻不露半分痕跡,故作沒有聽到北宮玉方才的話,對四人說道:「張某知道,三位曾經有過一段恩恩怨怨,不過如今,三位皆為太子殿下效力,實屬同僚,哪怕三位不能化干戈為玉帛,也希望將芥蒂放在心中,莫要影響到大事。」說罷,他轉頭看向北宮玉,問道:「北宮大人,蕭鸞的行蹤,你比本官清楚,就由你來主持今日的商議之事吧。」

  北宮玉聽懂了張啟功的暗示,在暗自惆悵地嘆了口氣後,正色說道:「蕭……蕭逆,他們自稱「伏為軍」,即「覆魏」的諧音,致力於覆滅魏……覆滅大魏,向姬趙氏王族復仇。在伏為軍中,蕭鸞被稱呼為「公子」,麾下有「主簿」、「將軍」兩撥肱骨近臣,想當年南燕大將軍衛穆的副將「艾訶」,便是將軍,目的是竊取兵權,在必要時矯令,給朝廷致命一擊。……似艾訶這些人,皆是初代南燕軍的軍卒,曾經遍佈很廣,縱使是駐軍六營當中,亦有蕭鸞的人……」

  「駐軍六營?!」

  張啟功眼眸閃過幾絲凝重之色,緊聲詢問道:「除了那艾訶,還有其他人?」

  彷彿是猜到了張啟功的心思,北宮玉搖頭說道:「我是「主簿」,以往只負責為伏為軍籌集錢糧,聯絡眼線,至於伏為軍的事,並不歸我管,我也不知具體,那個艾訶,我還是事後才得知的。不過我知道,汾陘軍中肯定有一個偏將級別以上的奸細……不知張大人是否還記得,九年前,楚國使節熊汾出使大魏時,曾在雍丘遭遇襲擊,護送楚使的百餘名汾陘軍士卒,幾乎毫無反抗就被毒殺?」

  「你是說……」張啟功眯了眯眼睛。

  「正是。」北宮玉點點頭,說道:「應該有一個汾陘軍的將領出面了,取得了那百餘名汾陘軍士卒的信任,繼而設法毒殺了他們。……我雖然不清楚具體過程,但我當時聽蕭鸞提及過,他準備襲擊楚使,挑起大魏與楚國的戰爭。」

  說到這裡,他從懷中取出一張摺疊起來的紙,看著張啟功正色說道:「這份名單上,記錄了所有我所知的伏為軍叛黨……」

  張啟功下意識伸手就要去拿,卻見北宮玉又將其收回了。

  見此,張啟功皺了皺眉,有些不悅地說道:「北宮大人,昨日太子殿下對你的許諾,難道你還有所不滿麼?……說吧,你有什麼要求?」

  「在下只有一個要求。」北宮玉將手中的名單遞向張啟功,正色說道:「在張大人捉拿這些人的時候,請容在下先嘗試說服他們……希望張大人能理解,縱使是蕭鸞,從一開始也並未想過要背叛大魏,甚至是覆滅大魏。」

  「話雖如此,但蕭鸞如今是罪不容赦的要犯!……你知道他的下落麼?」張啟功問道。

  只見宮正眼中閃過幾絲複雜之色,繼而惆悵說道。

  「在衛國,他在那裡弄了一個衛將的身份,借衛公子瑜的名義,於暗中重整伏為軍。」

  「衛國?」

  聽聞此言,張啟功眼中露出幾許凝重之色。

  要知道,無論衛國還是衛公子瑜,都不是他能夠擅做主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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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追緝蕭鸞

  因為蕭鸞藏身的地方在衛國,張啟功不敢擅做主張,遂帶著北宮玉前往皇宮,請示東宮太子。

  乘坐馬車來到皇宮,憑藉著手中「太子府都尉」的令牌,張啟功與北宮玉穿過了禁衛軍的層層守衛,最終來到了東宮。

  東宮,坐落於整座皇宮的東側,是包含一整片瓊樓殿閣的統稱,其實並沒有任何一座宮殿直接就稱作東宮——這片建築群的主殿的正殿,匾額上面雕刻的是「長青」二字,因此確切的稱呼應該是「長青殿」。

  值得一提的是,在長青殿的正殿內,還有一副數代之前的魏王親筆所繪的字畫,借山中之松鬱鬱長青,作為對魏國經久不衰的期盼,同時,也是在居住在這座宮殿的歷代儲君太子的勉勵。

  但很遺憾,今時今日那副字畫,早已被宗府當做寶貝小心收藏了起來,因為某位太子殿下不喜歡那副連紙質都已經泛黃的畫宗,認為太老氣。而取代這幅「長青山松」的,則是一副最新的魏國疆域地圖,包括河套地區、三川、上黨。

  而在地圖的正中央,還有當今太子趙潤親筆揮毫所書的一個巨大的「魏」字,堪稱金鉤鐵畫,極其威武霸氣。

  待等張啟功與北宮玉二人來到長青殿的殿門口時,太子趙潤正坐在正殿內的主位,對階下大概七八名文吏發號施令。

  「……發展河套,乃是朝中最優先之事,而河套之地,又屬朔方、銀川、雲中三地最為關鍵,著工部盡快在三地築造城塞防禦……」

  正說著,趙弘潤瞥見邁步走入殿內的張啟功與北宮玉二人,雖然對於二人前來稍感覺意外,但此時卻也不與他們打招呼,抬手指了指殿內的坐席,示意他們在旁等候,口中繼續吩咐那幾名文吏。

  見此,張啟功與北宮玉亦不敢打攪,老老實實坐在席中等候。

  與對東宮建築頗為熟悉的張啟功不同,北宮玉這是首次來到這座儲君的宮殿,心下難免有所好奇,故而四下打量起來。

  讓他微微有些意外的是,這座長青殿,雖然頂著東宮的名號,但內中擺設其實也頗為尋常,並不像北宮玉原先猜測的那樣奢華。

  整個殿內,最為惹眼的,反而是那副懸掛在太子趙潤座位後方牆壁上的魏國地圖。

  可能是心境的改變,看著這幅魏國地圖上失而復得的上黨郡與三川郡,以及他們魏人從未佔領過的河套地區,縱使是北宮玉,心中亦不禁有些莫名的激動。

  此時他切身體會到,如今的魏國是多麼的強大。

  忽然,北宮玉瞥見那副魏國地圖兩側所懸掛的兩幅字畫,一幅字寫著「生魚憂患」,另一幅則寫著「死魚安樂」。

  『……生魚?死魚?』

  北宮玉摸著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他低聲詢問張啟功,待張啟功將用正確的詞替換了那兩條魚後,北宮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為何太子殿下要寫成生魚跟死魚?」北宮玉不解地問道。

  張啟功看了一眼北宮玉,心中暗暗說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而此時,太子趙弘潤仍在裁斷政務,只見他手中揮毫、口中發落,耳中則聽著那幾名文吏的匯報,同時寫下一道又一道的詔令,一心數用,竟無分豪差錯。

  看到這一幕,北宮玉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只不過一炷香工夫,那七八名文吏在發自肺腑地讚頌眼前這位雄才偉略的太子殿下後,各自抱著一摞詔令離開了。

  別說北宮玉,哪怕是張啟功亦是歎為觀止。

  待等那些文吏離開之後,張啟功與北宮玉從坐席中站起身來,來到殿內中央,拱手拜道:「臣張啟功(北宮玉),拜見太子殿下。」

  此時,趙弘潤端起早已涼透的茶水抿了一口,待皺著眉頭將其放下後,詢問張啟功與北宮玉道:「啟功,北宮,你二人此番起來,有什麼要事麼?」

  「正是。」張啟功點點頭,正色說道:「有關蕭逆,我等有事請示太子殿下。」

  趙弘潤微微思忖了一下,站起身來:「隨我到偏殿來。」

  「是!」

  跟在這位太子殿下身後,張啟功與北宮玉轉過內門,便來到了偏殿。

  此時在偏殿內,正有一位衣著華貴的美婦人坐在桌旁,瞧見趙弘潤身後的張啟功與北宮玉二人,眼眸中露出幾許驚訝。

  張啟功認得此女,連忙行禮道:「張啟功,見過雀夫人。」

  從旁,北宮玉亦連忙行禮。

  原來這位美婦人,即是趙弘潤寵愛的侍妾趙雀。

  「兩位大人多禮了。」趙雀微笑著點了點頭作為回禮。

  而此時,趙弘潤已走到窗邊的炕榻旁,隨意甩掉了靴子,整個人鑽進了溫暖的被縟中,懶洋洋地躺了下來。

  相比較張啟功見怪不怪的表情,北宮玉此刻的表情彷彿就跟白日見鬼一樣。

  他簡直認不出這位太子殿下了——面前那個慵懶的傢伙,當真是方才那位英明神武的儲君?

  喂喂,這簡直就是判若兩人啊!

  『……』

  北宮玉眨了眨眼睛,感覺有點難以接受。

  而此時,張啟功已將有關於蕭鸞躲藏在魏國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趙弘潤。

  聽到這個消息,哪怕是以慵懶姿勢側躺在炕榻上的趙弘潤,臉上的神色亦被凝重所取代,皺著眉頭問道:「衛國?將軍?……此事屬實麼,北宮玉?」

  此時北宮玉仍在糾結於眼前這位太子殿下截然不同的兩種生活、工作態度,冷不丁聽到詢問嚇了一跳,連忙補充解釋道:「是……是的,太子殿下。前兩年,待韓國軍隊從衛國境內撤離後,衛公子瑜急需一筆錢重建被韓軍摧毀的城池。當時蕭鸞自認衛人,自稱是常年在齊國經商的商賈,捐贈了一筆錢物,得到了類比都尉的職位。……這兩年,蕭鸞一邊打通關節,一邊擴充兵卒,據在下估測,麾下已有不低於四千兵力的軍隊。」

  「四千軍隊……確實快稱得上將軍了。」

  趙弘潤皺著眉頭喃喃說道。

  平心而論,區區四千軍隊,在魏國面前根本不算什麼,畢竟後者如今擁有最起碼四十萬可用於征戰的兵馬,問題在於那個「衛國將領」的身份。

  除非魏國拿出確實的證據,揭穿蕭鸞的假身份,否則,無緣無故叫衛國交出本國的一名將領,這已經不足以用「羞辱」二字來形容。

  更要緊的是,北宮玉還不清楚蕭鸞在衛國的化名,以及確切的軍職,他只是在以往零星聽蕭鸞提過幾句而已。

  「在下估計應該在「頓丘」、「平邑」這一帶,近兩年,在下籌集的錢款,大多都是受命運到頓丘、平邑一帶。」北宮玉猜測道。

  趙弘潤托著下巴沉思著。

  說實話,順著北宮玉提供的線索想要查到蕭鸞,這其實已經不難,問題在於,假若蕭鸞此時就在一座衛軍的軍營中,而且還是軍中的將領,那麼,他要如何才能將蕭鸞抓獲呢?難不成,直接闖到那座軍營中拿人?

  這可是一個對衛國相當不友好的行為。

  「你二人對此有何主意?」趙弘潤詢問道。

  只見張啟功拱了拱手,沉聲說道:「太子殿下,臣建議北宮大人押送高賢侯呂歆那幾艘裝滿錢款的船隻前往衛國,引出蕭鸞親自前來交接,期間趁機將其制服,押回大梁。」

  聽聞此言,趙弘潤轉頭看向北宮玉,問道:「你願意為本王將蕭鸞引出來麼?」

  「在下盡力而為。」

  北宮玉拱手說道。

  「好。」趙弘潤點了點頭,正色說道:「那就這麼做吧,本王會叫青鴉眾協助你們,切記,儘量……儘量莫要在衛國引起太大的動靜。」

  「臣遵命!」張啟功拱手領命,說罷,見趙弘潤好似要裹著毯子縮回被縟中,連忙又說道:「太子殿下,還有一件事。……太子殿下可還記得「楚使熊汾在雍丘遇襲、百餘汾陘軍士卒皆遭殺害」一事?」

  趙弘潤愣了愣,似笑非笑地說道:「事關本王初次領兵出征,本王又豈會淡忘?怎麼?」

  只見張啟功拱了拱手,正色說道:「北宮大人言,汾陘軍中,可能有一名位比南燕軍副將艾訶的蕭逆,或許是此人當初出面,截殺了楚使熊汾。」

  聽聞此言,趙弘潤的面色頓時沉了下來:「當真?」

  「在下對此有五成把握,不過,卻不知究竟是誰。」北宮玉回復道。

  「洪德十六年六月前後……」趙弘潤皺著眉頭吩咐道:「回頭,想辦法去查一查,汾陘軍的將領中,有誰在這段期間內告假,或者領了外出的任務……這件事放在緝捕蕭鸞之後,目前以捉拿蕭鸞為最優先。」

  「謹遵太子殿下之命。」張啟功與北宮玉拱手說道。

  「去吧,本王打會盹。」趙弘潤揮了揮手說道。

  從始至終,趙雀在旁一言不發地聽著自己丈夫與臣子的對話,此時見張啟功與北宮玉告辭離去,遂來到炕榻旁,輕柔地提醒道:「殿下今日還要主持早朝,可別耽擱了。」

  裹了裹披在身上的毯子,趙弘潤一臉不情願地說道:「天氣太冷,不高興早朝。……高力。」

  「奴婢在。」小太監高力走上前,低頭行禮。

  「派人前往宣政殿,告訴殿中丞,就說本王不幸染上了「若冬日主持早朝就會死」的病,叫他派人通知諸殿臣,辰時的早朝,暫時撤掉,最起碼……最起碼等雪停了再說。」趙弘潤揮揮手說道。

  「……」小太監高力沉默了片刻,幾番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躬身應命了:「奴婢……遵命。」

  此時,張啟功與北宮玉還未走遠,聽到側殿內那太子趙潤的聲音,北宮玉的表情變得更加古怪了。

  『……明明就是嫌天氣太冷,居然謊稱告病……話說這病,真的能騙得過殿中丞與朝廷的官員麼?』

  北宮玉實在有些難以適應,前兩日在私牢內那狂傲霸氣的太子,今日在處理政務時英明神武的姿態,以及方才縮在炕榻上那彷彿尋常貴族廢柴子弟一般的模樣,這三者竟然是同一個人。

  似乎是猜到了北宮玉心中的想法,張啟功淡淡說道:「太子殿下懶散的一面,留給禮部尚書杜宥去頭疼就行了,你我當務之急,是擒拿蕭鸞……」

  「……我知道。」北宮玉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次日,由於擔心橫生枝節,因此,北宮玉顧不得身上養傷,便乘坐高賢侯呂歆的船隻,順著大河出駛,前往衛國河域。

  由於張啟功手持各種通行令牌,因此,這兩艘裝滿了錢款的船隻,未經河面上的魏國船隻檢查,便輕鬆地來到了衛國的河域。

  順著大河的流向,在短短大半日後,船隻便抵達了衛國的頓丘、平邑一帶。

  頓丘、平邑,是上回「五方伐魏戰役」期間,韓將司馬尚進攻衛國的起點。當時,在頓丘被司馬尚攻破之後,這位如今已經列為北原十豪的韓國將領,在短時間內就攻陷了衛國東部半壁國土。

  正因為有這個前車之鑑,因此,衛公子瑜如今特地來頓丘、平邑一帶駐紮了重兵,據青鴉眾打探,估摸有八千人左右。

  「接下來就靠你了。」在下船的時候,張啟功對北宮玉叮囑道。

  北宮玉點了點頭,帶著張啟功以及黑鴉眾、青鴉眾,找到了頓丘境內的一座小莊院。

  據北宮玉事前解釋,這座小莊院,乃是伏為軍近一兩年設下的一個據點,專門負責接收北宮玉這些「主簿」籌集的錢款,蕭鸞需要這筆錢去賄賂衛人,以及擴大麾下的軍隊。

  此時在那座尋常的小莊院內,住著十幾戶人家,看似是尋常百姓,可實際上,這些皆是伏為軍的士卒,或者稱之為蕭逆成員。

  這些人都認得北宮玉,因此,在北宮玉帶著鴉五、陽佴等喬莊改變的青鴉眾與黑鴉眾來到這裡時,這些人紛紛與北宮玉打招呼。

  「宮先生。」

  「啊,是宮先生來了。」

  北宮玉微笑著與這些人作以回應。

  不多時,這座小莊院名義上的主人,一名叫做「嚴累」的男人來到了北宮玉面前,有些奇怪地說道:「宮先生,這次您來得有點晚啊。」

  確實,按照原來的規定,北宮玉一般會在兩月與八月,待等籌集到一定數額的錢款後,才會跟蕭鸞的直屬人馬交接,但是這次,為了趁早抓到蕭鸞,北宮玉當然不會再去敲詐其他人,等到明年二月再來見蕭鸞。

  當然,那嚴累也只是隨口一問,畢竟這裡的人都知道,這位化名宮正的南燕北宮氏子弟北宮玉,那可是蕭鸞的左膀右臂,因此他們當然不會懷疑。

  但是在聽說這次只有價值二十萬金的財物後,嚴累卻皺起了眉頭:「宮先生,這次怎麼少了那麼多?」

  北宮玉當然不會說出真正原因,故作嘆息地說道:「魏國那邊形勢不好,太子趙潤頒佈了特赦詔令,有些暗棋反水投靠了朝廷……就連此次與我交割的高賢侯呂歆,也逼我交出用來要挾他的把柄。」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頭,嘆息道:「這也是高賢侯呂歆最後一次被我等擺佈了。」

  「該死!」嚴累聞言忍不住罵了一句。

  其實他也知道,他伏為軍在魏國境內的影響力,確實已大不如前了,那些曾經被他們控制擺佈的棋子,得此機會一個個脫離控制,這也並不奇怪,只是這樣一來,他們伏為軍的資金就要受到影響了。

  而此時,北宮玉不動聲色地問道:「公子在這一帶麼?我有要事與他商議。」

  這是北宮玉首次主動向伏為軍的知情人詢問蕭鸞的下落,但因為他的身份在伏為軍中頗高,因此嚴累也並未懷疑,搖搖頭說道:「公子在平邑的軍營,不過我可以代先生與公子聯絡……」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北宮玉身後喬裝改扮的鴉五與陽佴二人,略帶驚訝地說道:「這兩人有點面生啊……劉光、李旭幾人呢?」

  他口中的劉光、李旭幾人,乃是北宮玉原先手底下的核心班底,然而在黑鴉眾頭目幽鬼偷襲的那一個晚上,這些人都已被黑鴉眾殺死。

  「我讓劉光、李旭他們,出面去聯繫那些棋子了……」白宮玉謊稱道。

  聽聞此言,嚴累點了點頭,附和著說道:「這次確實有點少,公子最近急需用錢……來,宮先生,這邊請。」

  說著,他便將北宮玉、鴉五、陽佴幾人迎入了莊院。

  就這樣,北宮玉等幾人,在這座小莊院住了一日,待等第三日時,蕭鸞在收到嚴累的聯絡後,果然帶著人手來到了這座莊院,與北宮玉相見。

  只見此時的蕭鸞,穿著一身衛國將領的甲冑,從甲冑的式樣上判斷,蕭鸞在衛國的軍職恐怕還不低。

  在吩咐莊院內的伏為軍士卒奉上酒菜之後,蕭鸞一邊與北宮玉對坐飲酒吃菜,一邊抱怨頗多,大抵就是抱怨衛國的條件落後,不及魏國繁華:「瞧瞧我這身甲冑,換做在魏軍當中,充其量也就是曲侯一階的將領穿戴,我還是一軍副將呢!」

  北宮玉微微一笑,說道:「這也是無奈之舉。」

  「是啊。」蕭鸞用袖子擦了擦嘴,惆悵地說道:「那趙潤確實可惡,既然下達那等詔令來策反那些叛徒……可恨我等如今實力不濟,否則,定要宰了那些叛徒!」說到這裡,他好似想到了什麼,詢問北宮玉道:「衛山,當真背叛了我?」

  北宮玉不動聲色地說道:「我當初早就對你說過,衛山對那個女人動了情,日後必反。」

  「該死的!」蕭鸞一臉恨恨地灌了一杯酒,微怒道:「那個混賬東西,真以為自己是曲梁侯司馬頌了?」

  「事實上也沒差了。」北宮玉不動聲色地給蕭鸞倒酒,恨不得蕭鸞立刻醉倒,口中則用一如既往的平淡口吻說道:「據說宗府出面了,叫衛山迎娶平丘尚氏之女,那女子亦是曲梁侯司馬氏的後人,衛山娶了此女,相當於入贅司馬家,日後,就能名正言順頂著曲梁侯的名爵招搖過市了……」

  「……混賬。」蕭鸞忍不住罵了一句,帶著幾分恨意將杯中的酒水一口飲盡,隨即,他用袖口抹去嘴邊的酒漬,嘖嘖有聲地說道:「趙潤此舉,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沒想到,他居然敢忤逆他老子當年下達的詔令。」

  「是啊……」

  北宮玉發自內心地附和道。

  畢竟一般來說,歷代君王都不會公然反對先王的詔令,更別說還是在儲君的時候,可魏國的東宮太子趙潤,他就敢這麼做。

  而不可思議的是,他做出了這種舉動後,無論是魏國朝野,還是那位如今居住在甘露殿的當今陛下,居然都沒有什麼反應——似乎是司空見怪了。

  對此,北宮玉心中亦是暗暗稱奇。

  「早知如此,當年我就不該留情,哪怕拼著與趙元俼反目,亦要除掉這個趙潤!」蕭鸞有些懊悔地說道。

  他確實沒想到,當初那位傳聞中劣跡斑斑的「八殿下」,如今竟然成為哪怕他也需要仰望的強敵,更要命的是,這個強敵還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是啊……」

  北宮玉點點頭附和道。

  『……』

  蕭鸞微微一愣,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北宮玉。

  要知道以往,北宮玉在說及姬趙氏王族時,總是帶著強烈的憎恨,可今日,他的情緒卻比較以往平靜了許多。

  『……』

  總結北宮玉這次種種反常行為,蕭鸞心中咯噔一下,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深深打量著了幾眼北宮玉,這才發現,北宮玉的雙手用繃帶纏繞著,連手指頭都裹得嚴嚴實實,彷彿是為了掩飾什麼。

  再看北宮玉的臉上,亦有幾處形狀不常見的淤青。

  他不動聲色地問道:「北宮,你的手怎麼了?」

  「只是些許皮外傷而已。」北宮玉面色自若地說道:「在魏國時,不慎撞見了趙潤的雙鴉,我逃離時受了點輕傷。」

  「哦,原來如此。」蕭鸞釋然地點點頭,將杯中的酒水一口飲盡。

  見此,北宮玉正準備繼續為蕭鸞斟酒,卻見蕭鸞啪地一聲將酒盞倒扣在案几上,臉上的笑容頓時收起:「北宮,你背叛了我,對麼?」

  「……」

  冷不丁聽到這句話,縱使是北宮玉,臉上亦不禁露出驚駭之色。

  見情況不對,鴉五與陽佴對視一眼。

  「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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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追緝蕭鸞(二)

  「哐——」

  隨著一聲木裂崩碎的巨響,蕭鸞順著窗口翻出了屋外,於半空中翻轉身體,用左手在地上一撐,強行扭轉了整個人的姿勢,單膝叩地,在向後滑了半丈後,用右手手中的利劍停止了退勢。

  而繼蕭鸞之後,窗口唰地一聲躍出一道人影,正是黑鴉眾的首領陽佴。

  只見陽佴躍出窗外之後,左腳在地上一點,整個人好似化作一道利箭射向蕭鸞,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短刃,亦是徑直朝著蕭鸞的腦袋刺去。

  可惜的是,陽佴還是慢了一步,此時已穩住身形的蕭鸞,揮舞手中的利劍,一劍彈開了陽佴的短刃不算,順勢刺向陽佴的面門。

  不過他也未曾得手,陽佴面色自若地撇開了腦袋,就避過了蕭鸞這一劍,同時手中的短刃反轉,反手扎向蕭鸞的肩膀。

  只見刺啦一聲,陽佴的手中的短刃硬生生扎入蕭鸞的肩膀,作勢就要將刀刃向後拉扯,徹底廢掉蕭鸞一條手。

  『該死!這什麼破甲冑!』

  蕭鸞暗罵一聲,整個人向後一仰,在背部率先著地的同時,雙腿狠狠踹向陽佴的胸口。

  此時陽佴正處於凌空狀態,無從借力,只好下意識地用雙臂護在胸膛前,硬生生承受了蕭鸞這一擊重踹。

  不得不說,陽佴的實力絕對是被低估了,在被蕭鸞踹飛的情況下,他居然在凌空翻了一個身,穩穩當當地落在了距離蕭鸞兩丈遠的位置——雖然也是單手先著地。

  儘管雙臂——尤其是承受了大部分衝擊力的左臂此時麻木痠痛,但相比較蕭鸞右肩掛綵,陽佴的傷勢根本不算什麼。

  「公、公子?」

  不遠處的伏為軍士卒,在看到這一幕後目瞪口呆,很是想不通陽佴這個「宮先生的隨從」,為何會突然對他們的蕭鸞公子動手,但他們仍及時圍了過來。

  此時,鴉五也已經解決了跟隨蕭鸞進入屋內的那兩名隨從,飛快衝到屋外,但很可惜,此時右肩負傷的蕭鸞,已被十幾名伏為軍士卒圍了起來,且另有二三十名伏為軍士卒,隱隱將陽佴、鴉五等人圍了起來。

  『失手了麼?』

  『唔……』

  與陽佴並肩而立,鴉五一邊擺出了警戒的架勢,一邊與陽佴互換了一個眼神。

  其實驟然動手,並非是他們的本意。

  因為在來時,北宮玉就對他們透露過,蕭鸞作為南燕蕭氏將門的嫡子,一身武藝非常不俗,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在計劃中,當由北宮玉將蕭鸞灌醉——哪怕只是半醉的程度,亦能極大提高陽佴與鴉五出手制服蕭鸞的機會。

  可沒想到的是,蕭鸞居然察覺到了不對勁——事實上現在回想起來,當時蕭鸞那冷不丁對北宮玉的一句話,可能多半只是為了詐一下,只不過當時北宮玉、陽佴、鴉五三人精神繃緊,情緒過於緊張,以至於當蕭鸞詐他們的時候,陽佴與鴉五下意識地就產生了「立刻強行動手」的念頭。

  正如北宮玉先前所提醒的那樣,在蕭鸞完全清醒的情況下,縱使陽佴與鴉五二人,當場制服蕭鸞的可能性也不高。

  這不,當時蕭鸞一腳將面前的案几踹向鴉五,在砸退了鴉五的同時,抽出劍鞘內的利劍又逼退陽佴,整個人迅速翻出窗戶。

  此時,蕭鸞的那兩名護衛也反應過來了,憤怒地將衝向鴉五。

  雖然最終鴉五成功地擊殺了蕭鸞那兩名護衛,卻也錯失了與陽佴聯手夾擊蕭鸞、將其制服的機會。

  「當啷——」

  蕭鸞伸手拔出了陽佴遺留在他右肩的短刃,在看了一眼短刃上的鮮血後,將其丟在地上。

  此時他的情緒,前所未有的憤怒,以及還有幾分劫後逃生的餘悸——因為就在方才,他差一點就被對面的陽佴廢掉一條胳膊,甚至於還有失手遭擒的危險。

  此前他從未想過,自幼習武,且這幾十年來從未懈怠過一日的他,有朝一日竟然會險些被一名刺客擒殺——哪怕對方顯然並非是尋常的刺客。

  「北宮玉——!!」

  伸手阻止了那些因為看到他負傷而有些騷動的伏為軍士卒,蕭鸞憤怒地朝著屋子吼道。

  話音剛落,就見北宮玉不喜不悲地從屋內走了出來。

  在相視了幾眼後,蕭鸞咬牙切齒般說道:「我從未想過,有那麼一日,你,竟然會背叛我!」

  「我也從未想過……」北宮玉有些惆悵地唏噓道。

  的確,跟隨了蕭鸞足足二十年的他,此前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投向魏國朝廷那邊,哪怕是在被張啟功嚴刑拷打之際,他也從未想過屈服。

  直到他碰到了太子趙潤,直到太子趙潤給出了那個讓他無法拒絕的誘惑。

  或許是從北宮玉的語氣中感覺出了什麼,蕭鸞的情緒稍稍平靜下來,冷漠地問道:「朝廷,許了你什麼好處,讓你背叛我?」

  北宮玉微微搖了搖頭,隨即糾正道:「是太子,太子殿下許諾我,恢復北宮氏的地位,讓我成為北宮家的中興之主。」說到這裡,他眼眸中閃過幾絲歉意,低聲說道:「可能對於你來說,復仇高過一切,但我考慮了許久,對於我來說,向姬趙氏王族復仇,並沒有重新使家族興旺更加重要……」

  聽了北宮玉的解釋,蕭鸞也明白了緣由。

  對於他們這些大家族的子弟而言,「家族」兩字好比是銘刻在靈魂中的,縱使有些家族中,兄弟叔伯間難免會出現一些齷蹉,但當整個家族面臨危機時,相信所有的族人都會為了家族豁出一切。

  家族是什麼?

  家族是「根」,從血緣、傳承的角度,說明了他們從哪裡來,祖祖輩輩又出現過怎樣的英傑,在這個世間做出過怎樣的大事,這一些,都是一種銘記於心的歸屬感與榮譽感。

  或許平民無法理解「家族」的意義,因為他們大多就只記得三代祖宗,考慮的只是自己與家人能否吃飽穿暖,在大家族出身的人眼中,這類人充其量只是「浮萍」,連「根」都沒有。

  「……是故不惜向昏君低頭?」

  蕭鸞能夠理解北宮玉對於重新興旺家族的渴望,因此,心中的憤怒也稍稍減退了幾分。

  「是太子。」北宮玉再次更正道,隨即,他向前走了兩步,來到陽佴與鴉五二人附近,口中對蕭鸞說道:「蕭鸞,你無法戰勝那樣的對手,為何還要頑抗到底呢?……太子殿下與我說過,他對蕭氏並無恨意,他之所以憎恨你,只是因為你利用、且最終背叛了怡王趙元俼,致使後者最後飲毒酒暗淡收場……這是私仇,而非國恨。」

  「……」蕭鸞愣了愣,眼中浮現幾分複雜之色。

  他可能是想到了怡王趙元俼,想到了這位曾經關係極好的摯友。

  「到此為止吧。」北宮玉正色說道:「若是你肯就此收手,太子殿下的胸襟,未嘗不肯讓你留下子嗣,繼承蕭氏的香火……」

  「呵呵。」蕭鸞聞言笑了起來,用帶著幾分譏諷的口吻說道:「那還真是不錯,不過,正像你方才所說的,對於我來說,向姬趙氏一族復仇,才是我心中唯一的執念。……北宮,我很失望。」

  說罷,他抬手指向北宮玉、陽佴、鴉五三人,冷著臉命令道:「殺了他們!」

  而就在這時,小莊院外匆匆奔來幾名伏為軍士卒,他們一邊奔跑一邊急聲喊道:「公子,有一撥人從莊院外殺了進來,身手非常了得,兄弟擋不住了……」

  蕭鸞皺了皺眉,正要說話,便見前兩日接待北宮玉的嚴累伸手一攔,低聲說道:「公子,此地不可久留,您先走,至於那個叛徒……我會代公子殺掉他。」

  說罷,就有一名伏為軍士卒將蕭鸞的坐騎牽了過來。

  見此,蕭鸞點了點頭,果斷翻身上馬,因為他意識到,這次北宮玉投靠了魏國朝廷想要緝捕他,那麼,這個莊園外勢必埋伏著太子趙潤麾下的雙鴉,此時若不走,待會可就走不了了。

  想到這裡,他撥馬便走。

  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僅僅只是片刻工夫,青鴉眾與黑鴉眾便已殺了進來,雖然嚴累等人選擇留下斷後,為蕭鸞的離開爭取時間,但依舊無法阻擋青鴉眾與黑鴉眾,短短片刻工夫,這座小莊院內大概百餘名的伏為軍士卒,皆被雙鴉殺死,就連嚴累,亦不顧北宮玉的連聲勸降,在怒吼中被兩名黑鴉眾刺穿了胸膛。

  就在戰鬥進入收尾時,張啟功皺著眉頭來到了這裡,見左右並無蕭鸞的身影,遂問北宮玉道:「蕭鸞呢?」

  北宮玉搖了搖頭,說道:「被他識破了。」

  說著,他便將方才所發生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張啟功。

  張啟功雖然懊惱,卻也知道錯非在北宮玉或者陽佴、鴉五幾人,要怪,就怪蕭鸞實在是太機警。

  想到這裡,他問道:「現下蕭鸞往何處去了?」

  「應該是逃回軍營了。」北宮玉話音剛落,便有鴉五在旁補充道:「方才有我青鴉眾的兄弟們跟上去了,或可截到……」

  剛說到這,就聽到莊院外的東邊,傳來一陣人聲嘈雜。

  見此,張啟功急忙帶著諸人出了莊院,遠遠地,便瞧見一支打著衛字旗號的軍隊,大概兩百人左右,正在堵截、圍殺二十幾名青鴉眾與黑鴉眾的成員。

  至於蕭鸞,卻不見了蹤跡。

  『是蕭鸞帶來的衛軍麼?』

  張啟功皺了皺眉。

  「都尉大人……」鴉五與陽佴欲言又止地看向張啟功。

  張啟功當然明白他們的心思,果斷地一指遠處的那隊衛國軍隊,陰沉地說道:「一個不留!」

  話音剛落,便見張啟功身後的黑鴉眾與青鴉眾們,速度上前支援同伴。

  雖然那支衛軍衣甲齊全,好似是衛國的正規軍,但在青鴉眾與黑鴉眾面前,卻是不堪一擊,除了個別鴉眾被衛卒的手弩射傷外,黑鴉眾與青鴉眾幾乎全員無損。

  「你等是何人?竟敢襲擊我衛國的軍隊!」

  一名衛軍的伯長,在怒吼中被黑鴉眾的幽鬼砍翻在地。

  『事情麻煩了……』

  看著遍地衛軍士卒的屍體,張啟功頗感頭疼。

  因為來時,太子趙潤特地囑咐過他,儘量別在衛國滋事,做些影響魏衛兩國關係的事。

  可眼下倒好,一隊兩百人左右的衛國正規軍,就這麼被青鴉眾與黑鴉眾殺掉。

  而與此同時,負傷的蕭鸞正像北宮玉所猜測的,策馬逃回了軍營。

  在進營之前,他回頭瞧了一眼——他知道身後肯定還有青鴉眾的追兵,但他毫不驚慌,在朝著那幾名青鴉眾嘲諷般地笑了笑後,騎馬進入了那座擁有八千名衛國士卒駐守的軍營。

  那神色彷彿是在說:我就在這座軍營,你們敢來麼?

  看著蕭鸞進入了那座軍營,幾名青鴉眾面面相覷,最終原路返回,向張啟功匯報。

  片刻之後,張啟功帶著北宮玉、陽佴、鴉五等人,來到了這座軍營附近,遠遠觀望著這座軍營。

  雖然明知蕭鸞此刻想必藏身在這座軍營內,可八千人的軍營,而且還是魏國的盟國衛國的軍營,對此張啟功也得掂量掂量。

  「張都尉,不如由我青鴉眾趁夜襲營,將蕭鸞擒拿。」鴉五在旁建議道。

  張啟功搖了搖頭說道:「蕭鸞想必已有所防備,若貿然闖入軍營,恐怕會中他埋伏,到時候雙鴉損失人手暫且不說,還會叫衛人得知我等的身份……」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說道:「事關魏衛兩國的關係,需要回稟太子殿下,請他做主。」

  見此,鴉五點頭說道:「卑職這就派人回大梁向太子殿下稟報此事!」

  說罷,便派了幾名青鴉眾返回大梁。

  兩日後,那幾名青鴉眾回到大梁,先求見了頂頭上司宗衛高括,稟明了此事。

  高括得知此事後,意識到這件事可大可小,遂迅速帶著那幾名青鴉眾入宮,到東宮求見太子趙潤。

  此時,趙弘潤正臥在長青殿側殿的炕榻上看書,得知宗衛高括求見,便將高括召到殿內,詢問緣由。

  在屏退左右後,高括遂將發生在衛國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趙弘潤,只聽得後者連連皺眉:「蕭鸞躲入了頓丘一帶的衛軍軍營?」

  「唔。」高括點點頭說道:「張啟功派青鴉前來請示,是否要夜襲軍營,擒拿蕭鸞。」

  「襲擊衛軍軍營?」

  趙弘潤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高括。

  雖然張啟功等人此番未能抓獲蕭鸞確實讓趙弘潤很失望,但他還不至於叫張啟功等人冒著風險襲擊衛軍的軍營,畢竟這件事一旦敗露,對魏國極其不利。

  想了想,趙弘潤搖頭說道:「自「五方伐魏」以來,我大魏與衛國的關係,就一度變得頗為緊張,雖然衛公子瑜返回衛國後,兩國關係趨於緩和,但……叫人盯著那座軍營,設法監視蕭鸞的一舉一動,他在衛國投入頗多,想必不會輕易捨棄,知道他在哪,也省得大海撈針似的去找尋。」說到這裡,他微吐一口氣,說道:「再想別的辦法。」

  說實話,趙弘潤並不希望看到魏衛失和,畢竟他的母親衛姬就是衛國人,衛國對於他來說,也相當於半個故籍,更何況,如今有望繼承衛國王位的衛公子瑜,從親份上說還是他的表兄。

  這也正是在魏國得到秦國這個強大的盟友後,朝中大臣皆不怎麼在乎魏衛關係,但趙弘潤仍舊主張魏衛和睦的關係——若是可以的話,他也希望能庇護這個國家,因為這是養育他生母衛姬的國家。

  「至於蕭鸞……」

  說到這裡,趙弘潤吩咐小太監高力取來筆墨,親筆寫了一封書信,遞給高括,吩咐道:「派人將這封信送到衛公子瑜手中。」

  「是!」

  高括抱拳而退。

  數日後,高括派出的青鴉眾作為信使,將太子趙潤的親筆書信,送到了衛國的「鄄城」,即衛公子瑜目前居住的縣城,交到了這位衛國公子的手中。

  此時,衛公子瑜已經得知了頓丘衛軍有一隊士卒無故失蹤的消息,畢竟這麼大的事,頓丘衛軍的將軍也不敢隱瞞。

  在書房中,衛公子瑜拆開書信,細細觀閱了表弟趙弘潤的書信,看著看著,他便皺起了眉頭。

  說實話,他還真不知道,頓丘衛軍的副將「公宜」,竟然就是魏國通緝的叛逆「蕭鸞」——畢竟最初的時候,衛公子瑜也只是見那『公宜』自稱衛人,且願意為國家捐獻大筆錢物,誤認為對方是忠誠之人,故而提拔公宜出任將領。

  「夏育,你怎麼看?」衛公子瑜將手中的書信遞給心腹愛將夏育。

  夏育雖是遊俠出身,但並非是莽撞無謀之人,在仔細看罷書信後,皺眉說道:「公子,末將以為,魏公子潤不至於會在這種事上誆騙我等,既然他說那「公宜」即是他魏國的要犯「蕭鸞」,那麼,怕是確有其事……這個蕭鸞,喬裝改扮混入我國,騙取公子信任,謀取兵權,末將以為,此人恐怕野心不小,不若趁早除去。……不若就賣那魏公子潤一個好,叫人將那蕭鸞綁了,押到大梁!」

  衛公子瑜聞言點了點頭,他也不認為,將蕭鸞這個他國的要犯留在國內,這會是什麼好事。

  而就在這時,忽聽屋外有士卒來報:「公子,頓丘軍的副將公宜求見。」

  『唔?』

  衛公子瑜與夏育對視一眼,後者笑著說道:「此人還敢來見公子,正好趁此機會將其擒拿!」

  衛公子瑜想了想,說道:「我與趙潤乃是表親,此事在國內人人皆知,倘若這公宜果真是那蕭鸞……此人這個時候敢來見我,膽魄著實過人。我且聽聽他的來意,夏育,你領百名士卒埋伏在內室,聽我號令。」

  「是!」夏育抱拳應道。

  片刻之後,待一切準備就緒後,衛公子瑜命人將那位頓丘軍副將公宜招入屋內。

  確實,依令走入書房的所謂封丘軍副將公宜,確實正是蕭鸞。

  在見到衛公子瑜的那一刻,蕭鸞拱手抱拳拜道:「南燕蕭鸞,拜見公子。」

  『……』

  這出乎意料的開場自稱,讓衛公子瑜不禁愣了愣,他沒想到,蕭鸞竟然會主動揭穿其真實的身份。

  微微思忖了一下,他故作不解地問道:「蕭鸞?將軍的名諱,不是叫做公宜麼?」

  「呵呵。」蕭鸞笑了笑,問道:「公子,還未收到您表弟魏國太子趙潤的來信麼?」

  「……」衛公子瑜皺了皺眉,眼神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桌案上的書信。

  見此,蕭鸞探頭看了一眼衛公子瑜的書桌,釋然般笑著說道:「看來已經收到了。」說罷,他見衛公子瑜驟然色變,瞥了幾眼內室,笑著問道:「內室中,不會是已埋伏下人手,就等著公子一身令下,將蕭某五花大綁吧?」

  『……』

  見蕭鸞神色如常,也沒有偷襲自己的意思,衛公子瑜心中有些好奇,點頭說道:「確實如你所言,並且,內室還有我國的豪勇夏育,你要與他過過招麼?」

  雖然趙弘潤在信中反覆提醒衛公子瑜,說蕭鸞非但有狡智,且一身武藝也極為不俗,但衛公子瑜並不認為他的心腹愛將夏育會無法制服蕭鸞,畢竟,夏育可是一位力能扛鼎的力士。

  「還是別了,夏育將軍尚未投奔公子時,在民間就有力能扛鼎的故事,蕭某豈是夏育將軍的對手?」蕭鸞笑著說道。

  聽聞此言,衛公子瑜上下打量了幾眼蕭鸞,淡淡說道:「蕭鸞,你猜到我表弟趙潤會送來書信,叫我設法拿你,還敢出動送上門來,我佩服你的膽魄。……念在你曾捐獻大筆錢物,衛瑜姑且聽聽你此番的來意。」

  「事實上,蕭某還有更多的錢物,正在運來衛國的途中……」蕭鸞笑著說道。

  衛公子瑜聞言眼神微微閃爍了幾下,語氣不明地問道:「你想借此,讓我庇護你?可我覺得,若是將你捆綁送到大梁,大梁亦會給予我國有一筆豐厚的錢物……」

  「可如此一來,衛國始終無法擺脫魏國的控制。」蕭鸞輕笑一聲,說道:「我跟趙潤打過交道,他剛剛策反了一個我曾經從未想過會背叛我的左膀右臂……恕我直言,公子雖然在衛國素有賢名,但恐怕還及不上趙潤。在我看來,衛國恐怕難以避免被魏國擺佈,最終被後者吞併。」

  衛公子瑜輕輕用手敲擊著桌案,神色不明地看著蕭鸞:「你想說什麼?」

  「蕭某想說,其實你我利害一致,公子希望使衛國強大,脫離魏國的擺佈,而蕭某,在被趕出魏國之後,也希望有一個堅實的後盾,能助我完成對姬趙氏一族的復仇。……事實上,南燕與衛國一向友好,在下對衛國,還是頗有好感的。」

  「……」

  看著眼前面色自若的蕭鸞,衛公子瑜權衡著利弊。

  說實話,他對表弟趙潤還是很有好感的,畢竟後者在他當初到大梁為質子時,曾時常提供幫助。

  只不過,他不希望像他父王那般,靠著向魏國搖尾乞憐得到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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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14 08:04:00
第46章:默契與懷疑

  「你能給我衛國帶來什麼?」

  在思忖了半響後,衛公子瑜沉聲問道。

  蕭鸞聞言輕笑說道:「蕭某再向公子捐贈五十萬金的財物,如何?」

  他原以為面前的衛公子瑜在聽到這個數額時會欣喜若狂,但沒想到,對方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五十萬金……對於個人而言,確實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但是一個國家而言,卻不足以使其鋌而走險。」說著,衛公子瑜深深看了一眼蕭鸞,意有所指地說道:「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閣下的首級,亦價值五十萬金,既然如此,衛瑜何不將閣下綁了送到大梁,去賺那五十萬金?……那筆賞金,可不至於燙手。」

  蕭鸞愣了愣,隨即這才想起,太子趙潤曾懸賞五十萬金要他的首級,害得他有段時間被魏國內的遊俠、刺客們瘋狂追殺,最終不得不喬裝改扮躲起來。

  暗自咬了咬牙,蕭鸞沉聲說道:「一百萬金!」

  聽聞此言,衛公子瑜輕哼一聲,淡淡說道:「一百萬金,兌換成通銀,充其量也不過九百萬兩銀子左右……」

  『……可卻足以抵你衛國兩年的稅收!』

  蕭鸞暗罵了一聲,雖然他早就有所預感,但事實證明,衛公子瑜的胃口比他預計的要大得多。

  一百萬金究竟是什麼價值?來算一筆賬即可得知。

  九年前,當時仍然只是「八殿下」的趙弘潤率軍抗擊暘城君熊拓,重創後者、反攻到楚西境內,事後楚王熊胥因為楚東受到齊國的威脅,故而決定與魏國言和,派士大夫黃砷,督促暘城君熊拓與趙弘潤簽署「正陽和約」。

  「正陽和約」的賠款,再加上魏軍當時收刮楚西境內貴族世家所得到的財物,趙弘潤總共得到了約兩百萬兩價值的楚國特產,比如珍珠、玉石、漆器、銅器等等,這些物什在當時的魏國並不多見,因此待等這批物資運回大梁後,其價值接近翻了四番,姑且就算為價值七百萬兩通銀。

  按照魏國金銀的兌換比例一比十——實際上是在八到十二之間浮動——來算,當時這批財物,約價值七十萬金。

  而當時魏國全年的稅收,包括民稅與富稅,卻在六百萬兩通銀左右。

  如此,可想而知一百萬金的價值。

  當然,這指的是九年前的魏國行情,至於如今,隨著魏國陸續收復三川郡、上黨郡,攻佔河套地區,再加上陸續開設了「三川雒市」、「商水邊市(走私性質)」、「魏韓邊市」以及「博浪沙港市」,使得魏國與他國的交易日漸頻繁,穩定的稅收是九年前的四五倍都不止。

  就連太子趙潤本身,靠著博浪沙港市的兩成利潤分紅(包括出租商舖的錢),也能拿得出五十萬金來通緝蕭鸞。

  隨著魏國的崛起,衛國作為相鄰的盟國與附屬國,經濟自然也有所增長,但再如何增長,衛國全年的稅收亦不會超過五百萬兩通銀,因此,當衛公子瑜表露不滿足的態度的態度時,蕭鸞心中亦頗為不悅。

  但考慮到某些原因,蕭鸞最終還是按捺下心中的不悅,耐著性子問道:「公子想要多少?」

  只見衛公子瑜伸出右手,五指張開,不容反駁地說道:「五百萬金!」

  『……』

  蕭鸞的瞳孔縮了縮,心中暗罵面前的衛公子瑜獅子大開口。

  五百萬金,都快接近如今魏國的全年稅收了,要知道如今的魏國,全年稅收比韓國都要略高一線,只比齊國遜色些罷了。

  『簡直欺人太甚!』

  蕭鸞暗自咬了咬牙,看向衛公子瑜的目光中,毫無痕跡地閃過幾絲殺意。

  若不是顧忌到對方乃是衛國的公子,且書房的內室極有可能埋伏著衛國數一數二的豪傑夏育,蕭鸞真恨不得上前撕爛衛公子瑜那張俊秀的臉。

  但最終,他還是忍了下來,平聲靜氣地說道:「五百萬金……縱使是蕭某,也拿不出這筆錢,一百萬金已是極限。」

  「不,必須要五百萬金。」衛公子瑜不容反駁地說道:「蕭將軍你要明白,你是魏國通緝的要犯,衛瑜若收容你,乃是冒著天大的風險……若是蕭將軍不願捐獻,那麼,就請離開我衛國境內,看在蕭將軍先前捐獻了諸多錢物的份上,衛瑜可以當做不知情。」

  『……』

  蕭鸞深深地看了幾眼衛公子瑜,從衛瑜的語氣中,他感覺後者並不排斥他,只是那五百萬金的高額「庇護費用」,卻讓蕭鸞他恨得在心中自罵娘。

  而就在這時,忽然聽衛公子瑜幽幽說道:「倘若蕭將軍實在拿不出這筆錢來,衛瑜也可以放寬期間,不過……」

  見事情似乎有所轉機,蕭鸞精神一震,問道:「不過什麼?」

  只見衛瑜深深看了一眼蕭鸞,意味深長地說道:「衛瑜當初前往大梁為質時,聽說大梁的工匠,能用高爐冶煉鐵礦,回國之後,衛瑜也曾效仿,但終不得其法,不知其中有何奧秘?」

  『原來如此……』

  蕭鸞有所領悟,暗暗點了點頭。

  他終於明白,衛公子瑜之所以獅子大開口索要五百萬金,其實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獲取魏國的冶鐵工藝。

  毫不誇張地說,魏國的冶鐵技術,在中原絕對是首屈一指,哪怕是比較魯國亦毫不遜色,甚至於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想也知道,衛公子瑜必定是對魏國的冶鐵技術垂涎不已,但很可惜,冶鐵技術是魏國如今的「立國之本」,縱使衛國是魏國的盟國,也不可能得到完整的技術——最多就是魏國願意將成品,即最近打造的兵器、甲冑出售給衛國罷了。

  不光是衛國,就算是秦國,哪怕秦少君嬴瓔是魏國東宮太子趙潤的夫人,趙弘潤都沒有向秦國徹底開放冶造技術——當然,秦國本身的工藝達不到這也是原因。

  冶造局的每一項技術,都會存有備份,鎖在冶城的庫房內,由於冶城是完全不對外開放,沒有太子趙潤親筆詔令,縱使是魏天子趙偲直屬的拱衛司御衛,也無法進入冶城,更別說進入冶城的庫房。

  而巧的是,蕭鸞手中正好有幾份從冶造局庫房內取出來的文獻資料。

  在一年前,舊太子趙譽在掌控大梁之後,理所當然地動起了冶造局的主意,在沒有經過趙弘潤允許的情況下,強行以王令使禁衛軍接管了冶造局的冶城,使得冶造局一度出現動盪不安。

  而趁著這個天賜良機,潛伏在禁衛軍當中的伏為軍細作們,便偷偷將冶造局庫房內的設計圖紙盜了出來。

  當時,伏為軍士卒的目標,就是魏國有關冶鐵工藝的記錄,以及魏軍兵器、甲冑的零件打造圖紙,至於目的,不言而喻,自然就是為了強化伏為軍的裝備罷了,畢竟魏國的軍備在中原可是一流的。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伏為軍的細作竊取了冶造局有關於冶鐵工藝的記錄,卻漏了一項非常關鍵的前置工藝,即燒製耐火磚的原料成分,讓當時得知此事後的趙弘潤長長鬆了口氣。

  沒有耐火磚堆砌的保溫高爐,縱使得到了他魏國的冶鐵工藝記錄又如何?燒出來的不還是最起碼半爐的半成品。

  只不過這個秘密,伏為軍的細作們不清楚,他們以為只要盜出冶造局有關於冶鐵工藝的記錄,按部就班地倣傚,就能鍛造出出色的兵器與甲冑。

  事實上,在得到那些冶鐵工藝的記錄後,蕭鸞也是那麼認為的,只不過,由於當時他準備扶持頤王趙弘殷的舉措失敗,急急忙忙逃出了魏國,目前躲在衛國積蓄力量,還未來得及利用那些文獻記錄。

  一想到這裡,蕭鸞的心就安穩了許多,笑呵呵說道:「魏國的冶鐵工藝,蕭某倒是有幸得到了一些工匠的手札……」

  『……居然真的有?』

  衛公子瑜微微一愣,心中不禁激動起來。

  說實話他此前並不肯定,只是想試一試罷了,畢竟,蕭氏餘孽一度在魏國掀起幾次內亂,縱使是衛公子瑜都不得不佩服這個蕭鸞著實能量不小,因此他暗自猜測:如此『神通廣大』的蕭鸞,是否有可能掌握著魏國最新的冶鐵技術呢?

  沒想到一問之下,蕭鸞還當真有。

  接下來,便是衛公子瑜與蕭鸞的一番討價還價,最終雙方達成協議,以蕭鸞獻出那些魏國的冶鐵工藝記錄,換取衛公子瑜對其的『視若無睹』——並非是庇護蕭鸞,只是裝作不知情罷了,畢竟衛公子瑜也要考慮到魏國方面的壓力,僅蕭鸞付出的代價,還不足以讓他冒著風險去庇護蕭鸞。

  在約定好之後,蕭鸞告辭離去,此時,衛國豪俠夏育這才領著一干衛士從內室出來。

  在揮揮手示意衛士們離開書房後,夏育皺著眉頭對衛公子瑜說道:「公子,您不該與那蕭鸞合作。那個男人是一頭惡虎,與他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合作?」衛公子瑜微微一笑,淡然說道:「我幾時與他合作了?只不過,他有我想要的東西,而我則借一塊地方給他藏身,僅此而已。」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至於你說的『與虎謀皮』,你未免也太高估他了。據我所知,蕭鸞在魏國謀劃了二十年,可最終,卻落得個黯然逃離魏國的下場,在我看來,他縱使如你所言曾經是一頭惡虎,但眼下,也只不過是一頭去了爪牙的喪家犬罷了,何足懼哉?」

  聽聞此言,夏育皺了皺眉,提醒道:「公子,惡虎終究是惡虎,並不會因為失去爪牙而放棄傷人,也不會因為你饒他一命而有所感恩。」

  「你的親身經歷?」衛公子瑜好笑地問道,他知道,眼前這位豪俠,那可是曾經搏殺過猛虎的猛士。

  「公子。」夏育再次皺了皺眉頭。

  「好了好了。」衛公子瑜無奈地笑了笑,隨即收起笑容,眼眸閃過幾絲冷色:「你放心,待我得到想得到的東西,到時候,我就會派人提著此人的首級,去找我表弟趙潤,討要那五十萬金的賞金!」

  「那些魏國工匠的冶鐵手札?」夏育壓低聲音問道。

  「還有他的錢。」衛公子瑜長長吐了口氣。

  與蕭鸞一樣,衛瑜也很缺錢,雖然他是衛王的公子,但是有些需要花錢的地方,他卻不好直接向他的父親衛王費開口。

  比如說,衛公子瑜在私底下組建了一個遊俠組織,號曰「長鋏」,網羅衛國的遊俠豪傑為他效力。『註:鋏,即劍柄。長鋏,即指長劍,相對應的短劍,則叫做短鋏。』

  不同於那些頂著遊俠的稱號卻盡幹些地痞無賴之舉的傢伙,衛國的豪俠,那可真的是持三尺青鋒劍,好打抱不平、行俠仗義的義士。

  可話說回來,再是俠義的義士,也需要吃飯,既然衛公子瑜需要這些遊俠為他效力,那麼理所當然要養活他們,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除此之外,衛公子瑜還在私底下嘗試發展冶鐵工藝。

  其實在衛公子瑜的祖父「衛王糾」的年代,衛國也曾有過一段發展冶鐵工藝的歲月,只不過在衛公子瑜的父王「衛王費」當政之後,衛國的冶鐵發展就受到了阻礙。

  說白了,就是當時衛國鍛造出來的鐵劍質量很差,強度與鋒利還不及這個時代已經純屬的青銅兵器,再加上發展冶鐵工藝需要投入的金錢太多,於是衛王費就放棄了。

  畢竟衛王費與魏王趙偲的關係非常好,在衛王費看來,反正魏衛兩國關係親密到連邊境都不需要設防,既然魏國已經在發展冶鐵工藝,他衛國何必多此一舉呢?到時候直接購置魏國鍛造的兵器不就成了?

  這還真不是玩笑,事實上,衛國最精銳的濮陽軍,也就是衛王費直屬的王師,其兵器甲冑,其實始終是跟魏國的駐軍六營持平的——當然,也僅僅只是濮陽軍這支衛國的王師而已,至於其他的衛國軍隊,絕大多數都是在使用魏國淘汰下來的軍備。

  倒不是魏國這邊不肯放寬額度,只是衛王捨不得這筆錢而已,畢竟魏國當年駐軍六營的裝備,哪怕是在魏國虛弱的時候,魏王趙偲仍然堅持每兩三年全軍換裝,儘可能地走精銳路線,以應對來自韓國的威脅。

  相比之下,衛王費更願意用這些錢來享受,他很滿足於自己作為魏國的小弟。

  但衛公子瑜則不同,在他看來,衛國必須要擁有屬於自己的冶鐵工藝,否則,他衛國將始終無法擺脫魏國的控制與擺佈——畢竟以以往的趨勢,若魏衛兩國失和乃至於交惡的話,他衛國甚至無法自主打造兵器與甲冑。

  到時候,難道真要重拾幾乎已淘汰的青銅鍛造技術?

  但遺憾的是,衛公子瑜只能憑一己之力,偷偷摸摸地在私底下研究,因為這件事,別說若傳到魏國那邊,多半會引起魏國對他衛國的懷疑,甚至於,他連他父王衛王費這關都過不了。

  因此,別看衛公子瑜這一兩年,借當年韓將司馬尚攻陷他們半壁疆土的前車之鑑,終於說服他父王,拿出了一大筆錢創建了數支軍隊,但事實上,由於他父王派了幾名主簿嚴格把關著,衛公子瑜根本沒辦法挪動,無論是投到「長鋏」,還是投到他偷偷摸摸研究的冶造工藝當中。

  迄今為止,維持「長鋏」與發展冶鐵技術的消耗,全靠支持他的衛國富豪在私底下捐贈,根本不經過國庫的賬本。

  而相比較維持長鋏的耗費,研究冶鐵技術的經費投入簡直就是無底洞,想想當年的趙弘潤就知道了,南征北戰前後從楚國、三川、韓國收刮、敲詐了一筆筆的錢物,可結果呢,當時肅王府的家計開銷,還要靠小夫人羊舌杏在城內開設的「肅氏楚金」來維持。

  甚至於即便如此,趙弘潤還欠下了戶部幾百萬兩的欠款,一直到博浪沙河港竣工。

  雖然這筆龐大的資金投入,並非是全部用在發展冶鐵工藝上,但要知道,魏國當時好歹是有一定基礎的,而衛國呢?卻連最基礎的工藝都未曾掌握。

  這意味著,衛公子瑜需要砸下比當初趙弘潤砸在冶造局更多的金錢,才有可能獲得一些成績。

  也正因為這樣,衛公子瑜非常需要蕭鸞的那筆錢,因為那筆錢不會過國庫的賬目。

  「那趙潤公子那邊……如何回復?」

  在聽了衛公子瑜的解釋後,夏育皺著眉頭問道。

  衛瑜思忖了片刻,鎮定地說道:「此事,我自有主張。」

  說到這裡,他微微嘆了口氣,自嘲道:「魏人為抓捕蕭鸞潛入我衛國境內,殺害我兩百餘頓丘軍士卒,然而最後,我還不得不聽從那個表弟的話,將蕭鸞擒獲獻上……夏育,這就是魏衛兩國的友誼。」

  「……」夏育張了張嘴,默然不語。

  五日後,衛公子瑜派了一隊兩百人左右的親衛,將頓丘軍副將公宜捆綁,押送到了大梁。

  當時,張啟功與北宮玉已返回大梁,在得知此事後,便從那些衛國軍卒手中接收了要犯,將其押入太子府的私牢。

  大約半個時辰後,太子趙潤在得到這個消息後,欣喜若狂,顧不得自己那所謂「沾到雪就會死」的『怪症』,帶著宗衛長呂牧,冒著風雪風風火火地來到太子府的私牢。

  而當趙弘潤來到私牢的時候,張啟功、北宮玉、陽佴、鴉五等人正圍在牢房外打量著那名自稱是頓丘軍副將「公宜」的男人。

  見此,趙弘潤衝到張啟功等人身邊,一邊張望牢房內的那個男人,一邊語氣急切地問道:「北宮,當真是蕭鸞麼?」

  然而,北宮玉搖了搖頭說道:「此人與蕭鸞有七八分相似,但,並非是蕭鸞……」

  趙弘潤並沒有親眼見過蕭鸞,但相信北宮玉不至於會在這種事上欺騙他,聞言萬分失望的他,罕見地有些失態,在恨恨用手砸了一下牢門後,懊惱地問道:「那他是誰?」

  話音剛落,就見牢房內的那個男人衝到牢欄處,朝著趙弘潤大喊道:「我乃衛國封丘軍副將公宜!亦是你苦苦要找的蕭鸞!哈哈哈哈!」

  看了一眼面色陰沉的太子趙潤,北宮玉小心翼翼地說道:「如太子所見,此人乃是伏為軍的一員。」

  「……」趙弘潤面色難看地盯著牢房內那自稱蕭鸞的傢伙,轉身拂袖離去了。

  片刻後,在太子府內「都尉署」的班房裡,冷靜下來的趙弘潤,召見了張啟功、北宮玉、陽佴以及鴉五幾人。

  據衛公子瑜託人帶給趙弘潤的回信中所言,他在得到後者的書信後,立刻便派人抓捕了頓丘軍的副將公宜,但在看過牢內那個傢伙的德行後,縱使沒有北宮玉辨認,趙弘潤也不認為那個傢伙就是那個蕭鸞,那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或許,此人是蕭鸞的一個替身。」在思忖了片刻後,北宮玉皺著眉頭說道:「可能是蕭鸞懷疑太子殿下很有可能通過衛公子瑜去抓他,但又不捨得輕易放棄聚攏的伏為軍,故而叫替身代為出面,因而被衛公子瑜的人擒獲。」

  頓了頓,他又說道:「也有可能,是蕭鸞為了打消衛公子瑜的懷疑,故意丟出一個棄子。……在他看來,縱使是太子殿下,也不好接二連三地指使衛公子瑜去做什麼事。」

  趙弘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詢問張啟功道:「啟功,你怎麼看?」

  只見張啟功看了一眼北宮玉,拱手說道:「太子殿下,臣以為,北宮大人方才所言,「縱使是太子殿下,亦不好接二連三指使衛公子瑜去做什麼事」,這句話很有見地……」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忽然轉了口風:「其他的,臣暫時還未有頭緒。」

  「……」趙弘潤深深看了一眼張啟功,並沒有多說什麼,在簡單交代了幾句後,便帶著宗衛長呂牧離開了。

  待等趙弘潤離開之後,張啟功將鴉五拉到了角落,低聲說道:「鴉五,張某有件事拜託你青鴉。」

  「張大人請講。」鴉五點頭說道。

  只見張啟功壓低聲音說道:「請你派青鴉潛回衛國頓丘,監視頓丘軍的一舉一動,看看衛公子瑜在『捉拿』了『蕭鸞』之後,是否有下令徹查頓丘軍當中的伏為軍細作,或者,打散軍卒、整頓這支軍隊。」

  鴉五愣了愣,好似想到了什麼,在用怪異的眼神看了一眼張啟功後,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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