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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amEri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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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大魏宮廷(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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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8 01:56:30
第7章:弔喪

  在前往甘露殿向魏天子詢問有關於頤王趙弘殷身世的當日,在趙弘潤回到太子府後,門人便呈了一份來自雍王府的請帖。

  這是一份「白事」貼,其中內容,無非就是請趙弘潤於次日觀禮雍王府的喪殯之事。

  回想起雍王趙譽自焚於錦繡宮一事,趙弘潤亦忍不住有些唏噓不已。

  從利益角度來說,雍王趙譽並沒有做錯,歷代君王儲君,有幾個不是在抓權呢?只不過若擺在「整個魏國」的立場上,由於雍王趙譽此舉會引發內戰,因此趙弘潤執意反對——比如這次內戰,雖然具體的兵力傷亡人數與經濟損失數額暫時還未統計出來,但可以預想,這場波及了至少三十萬軍隊的內戰,所造成的損失,恐怕已不亞於魏國近一兩年來與宋郡北亳軍的戰爭損失。

  這是毫無意義的內耗。

  端詳著手中的請帖半響後,趙弘潤來到了府內北苑的羋姜的寢閣。

  此時羋姜剛剛將吃飽奶水的兒子趙衛哄睡,瞧見自己丈夫走入屋內,通過某種不可思議的心有靈犀,她察覺到她夫婿的心情有些沉重。

  「怎麼了?」她問道。

  見此,趙弘潤遂將請帖的事與羋姜說了一遍,隨後囑咐道:「明日早朝之後,我會來接你們,到時候,你與雀兒,帶著衛兒,隨我一同到雍王府觀禮。」

  羋姜點點頭說道:「應該的。」

  雖然她對雍王趙譽生前的有些行為也很是不滿,但既然如今雍王趙譽已故,這些恩怨自然是一筆勾銷了。再者,雍王妃崔氏,此前對她與趙雀也是百般親近,雖說是為了籠絡,但彼此怎麼說也有一絲情誼在其中。

  一想到那位雍王妃崔氏失去了丈夫,需獨自一人撫養雍王趙譽幾個未成年的幼子,羋姜心中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

  次日,趙弘潤早朝前往皇宮主持早朝,隨後,在文德殿用過早膳後,他也去垂拱殿坐了片刻。

  待等到辰時前後,趙弘潤估摸著差不多了,遂與內朝的諸臣打了個招呼,徑直離開了皇宮,返回了太子府。

  而此時,太子妃羋姜與侍妾趙雀,因為昨晚就被趙弘潤叮囑過此事,早早便起身,也準備上的喪事的禮物,在府內等待著。

  接上羋姜與趙雀以及幼子趙衛,趙弘潤一行人前往城內的雍王府。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緩緩來到雍王府的府門前。

  待等下了馬車後,趙弘潤四下打量著,見雍王府的門前簡直是門可羅雀,亦忍不住暗暗搖了搖頭。

  記得想當初,雍王趙譽得勢時,這座王府每日不知有多少人前來拜訪,尤其是雍王趙譽在府內設宴時,府門前那一塊並不算小的空地,停滿了馬車,堪稱是人無立錐之地。

  可如今,這座王府外卻是如此的冷清。

  想到這裡,趙弘潤不禁搖了搖頭,喃喃說道:「世態炎涼啊……」

  聽聞此言,宗衛呂牧與周朴對視一眼。

  在他們看來,雍王府的門前之所以如此冷清,「世態炎涼」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還是在於很多人都在等待著「訊號」——即太子趙潤看待雍王趙譽這位舊太子的態度。

  畢竟不少人都知道,太子趙潤這位「原肅王殿下」,前一陣子可是被雍王趙譽派數百名禁衛軍軟禁在肅王府的,誰敢打賭保證這位太子殿下對雍王就沒有恨意呢?

  倘若參加了雍王的喪禮,結果卻得罪了如今權勢滔天的太子趙潤,那豈不是不值?——所以說,這是人之常情。

  當趙弘潤攙扶著抱著幼子趙衛的羋姜走下馬車時,在雍王府的府門口,兩名穿著白衣、頭上綁著白綾的家僕,亦早已注意到府外那輛突然而至的馬車,以及馬車車廂外側那明晃晃的「太子府」的字紋。

  「肅王殿下?不,太子殿下……」

  那兩名家僕吃了一驚,其中一人連忙奔入府中。

  沒過片刻工夫,待定趙弘潤領著羋姜、趙雀以及諸宗衛,剛剛邁步走上雍王府門前的台階時,雍王趙譽的宗衛長周悅便帶著幾名家僕,急匆匆地從府內迎了出來,對趙弘潤抱拳行禮:「周悅,見過太子殿下。」

  由於情緒不高,趙弘潤只是點了點頭,與周悅打了聲招呼,隨即便邁步走入了府內。

  期間,周悅帶來的家僕中,有一人高聲唱喝道:「太子殿下、領太子妃、世子,入府觀禮。」

  「太子殿下、領太子妃、世子,入府觀禮。」

  「太子殿下、領太子妃、世子,入府觀禮。」

  隨著一聲聲的通報,這個消息迅速傳到內院。

  此時在內院的廳堂中,雍王趙譽的靈柩正停在大堂中央。

  說是靈柩,但木棺內並無雍王趙譽的屍骨,只是放置著後者平日裡最常穿的一身服飾而已,畢竟雍王趙譽是自己點了把火自焚於錦繡宮內,待等錦繡宮崩塌後,哪裡還找得到這位皇子殿下的屍骨,別說屍骨,就連骨灰都找尋不到多少。

  「太子?」

  跪坐在雍王趙譽靈柩前的王妃崔氏,不禁地抬起了頭。

  相比較此女成為太子妃時的風華,此刻的崔氏,雙目泛紅、臉龐略顯枯燥,短短幾日就衰老了許多。

  「……」

  而此時,屋內還站著一個手拄枴杖的老頭,聞言亦下意識瞥了一眼屋外。

  這個老頭,即是王皇后的父親、當朝的國丈,也是雍王趙譽真正的外祖父,泫氏縣王氏一族的家主,王寓。

  不得不說這個老頭有點意思,想當初外孫雍王趙譽得勢的時候,他非但沒有與後者相認,然而帶著王氏一族投奔了桓王趙宣——如今得稱呼桓侯趙宣,可如今,得知親外孫雍王弘譽過世,在朝中許多官員都在顧忌太子趙潤的態度而遲遲不來觀禮的時候,這個老頭卻是最早一個到了雍王府。

  當時,就連雍王妃崔氏、內弟崔詠、宗衛長周悅等人,亦感到頗為意外。

  「姐,我去迎一下太子。」

  雍王妃崔氏的弟弟崔詠,跟姐姐知會了一聲,便匆匆離開了靈堂。

  待等崔詠走出靈堂後沒走多遠,就瞧見太子趙弘潤領著太子妃羋姜與侍妾趙雀,在一干宗衛的隨同下朝著這邊走來。

  崔詠緊走幾步,拱手行禮道:「崔詠,拜見太子殿下。」

  趙弘潤與崔詠的關係很不錯,叫著崔詠的綽號與他打招呼道:「崔內弟不必多禮,今日以二王兄為最大。」

  崔詠點點頭,抬手請道:「太子請,太子妃請。」

  在崔詠的帶領下,趙弘潤一行人來到了靈堂。

  由於趙弘潤的身份已今非昔比,就連雍王妃崔氏亦親自迎了上來,害得趙弘潤連連擺手道:「王嫂莫要拘禮。」

  在與崔氏寒暄的期間,趙弘潤環顧靈堂,打量著靈堂內的人。

  說實話,此時在靈堂內,就只有小貓兩三隻,除了雍王趙譽的宗衛們外,就只有崔氏一族的幾個人,似吏部尚書鄭圖、兵部尚書陶嵇、戶部尚書楊宜等被雍王趙譽提拔的朝廷官員,居然一個也沒到場。

  雖然趙弘潤也能猜到,此刻這些官員想必正在自己府衙的班房內當值,但說實話,心底還是有些不快。

  倒是王寓這個老頭,讓趙弘潤頗感意外。

  由於彼此曾經的關係很僵,趙弘潤並未主動上前與王寓搭話,而這個倔老頭,亦是拄著枴杖站在原地,兩人只是相視點了點頭,權當已打過招呼。

  領著太子妃羋姜與侍妾趙雀,趙弘潤親自上前為雍王趙譽上了一炷香,隨即,便靜靜地站在一旁。

  期間,府內的家僕為趙弘潤搬來了一把椅子,但趙弘潤考慮到這不像話,遂沒有接受。

  倒是太子妃羋姜,並未推辭崔氏的好意,在幾名侍女的帶領下,到隔壁的偏廳歇息去了——畢竟靈堂這種地方,才幾個月的幼子趙衛最好還是離得遠些為好。

  可能是這會兒前來弔喪的賓客很少,雍王妃崔氏與兒子趙言遂來到趙弘潤跟前,輕聲說道:「太子殿下,請借一步說話。」

  趙弘潤點點頭,跟著崔氏母子走到角落,便聽崔氏低聲說道:「太子殿下,待亡夫喪事之後,臣妾想帶著言兒回酸棗,懇請太子殿下恩允……」

  趙弘潤愣了愣,感覺有點迷糊。

  因為在他看來,雍王趙譽死後,雍王妃崔氏想帶著兒子回酸棗撫養這種事,根本無徵詢他的意見——難道他還會阻攔不成?

  想了想,他皺著眉頭問道:「王嫂,莫非其中有什麼隱情?」

  只見崔氏咬了咬嘴唇,低聲說道:「是皇后……王皇后前兩日派人前來,欲將言兒接到鳳儀宮撫養,臣妾……」

  『王皇后?』

  趙弘潤微微皺了皺眉,此刻也摸不準王皇后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是覺得兒子(雍王趙譽)沒有被施貴妃教好,於是她決定親自撫養、教導孫子趙言?

  想了想,趙弘潤問道:「王嫂是怎麼想的呢?」

  崔氏偷偷看了一眼趙弘潤,內心不禁有些糾結。

  雖然她也捨不得兒子,但相比較她將兒子趙言帶到酸棗撫養長大,趙言留在大梁、留在宮內,留在王皇后身邊,無論是接受的教育、亦或是生活的條件,都不是酸棗那一介鄉下縣城可比。

  問題是,眼前這位新太子是否允許呢?

  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曾經派禁衛軍軟禁過眼前這位殿下,崔氏便心虛地很。

  在足足猶豫了好一會兒,崔氏這才鼓著勇氣說道:「若是……若是太子殿下不介意的話,臣妾希望……希望言兒能留在宮內,好過跟著臣妾……回酸棗受苦……」

  見眼前這位雍王妃說話吞吞吐吐、且時不時地偷偷觀瞧自己的神色,趙弘潤當即就懂了,微微一笑,問道:「王嫂可曾想過改嫁?」

  聽聞此言,靈堂內紛紛側目——在雍王趙譽的靈堂上,詢問雍王妃崔氏可曾想過改嫁?

  看那幾名雍王趙譽的宗衛眼中閃過幾絲怒色,相信,若不是顧忌趙弘潤乃是當今的太子,恐怕這些人會立刻翻臉。

  而雍王妃崔氏,亦是被趙弘潤這話說得花容失色,連連否認道:「臣妾絕無此意。」

  聽了這話,趙弘潤微笑著說道:「既然如此,王嫂何不留在大梁呢?日後雍王府的開支,本王會安排的。……當然,我並不是替王嫂做決定,我只是覺得,這座王府若是空置著,未免……太冷清了。」

  說著,他摸了摸趙言這個侄子的腦袋,眨眨眼睛問道:「待你長大成人,可願接替你父王的王爵,為我大魏貢獻一份力呢?」

  趙言雖然曾被羋姜誇讚聰慧,但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孩童而已,儘管趙弘潤這位叔叔笑容可掬,但此時此刻,仍不敢隨意開口。

  倒是那些方才誤以為趙弘潤「不懷好意的」雍王趙譽的宗衛們,這時這才恍然大悟,暗暗羞愧於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會了那位太子殿下天大的善意。

  「多謝太子殿下憐憫。」崔氏又感動又激動。

  畢竟若有餘地的話,她豈會願拋下丈夫的家業,帶著兒子返回酸棗呢?

  崔氏母子相繼謝過,回到了他們原本的位置,此時,崔詠這才走到前來,誠懇地說道:「多謝,太子殿下。」

  『這值得謝麼?』

  趙弘潤暗自搖了搖頭,隨即,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麼,對崔詠說道:「崔內弟,朝中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可願收斂浪蕩之心,出仕為官?」

  他知道,其實崔詠也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至少在人際交往方面,幾乎不亞於繇諸君趙勝。

  「在下?」崔詠有些吃驚,眨眨眼睛驚訝地問道:「太子殿下願意用在下?」

  這話趙弘潤聽了好笑:我連南梁王趙元佐都敢用,更何況是你?

  「……請容在下考慮考慮。」崔詠猶豫著說道。

  見此,趙弘潤點點頭,也不再催促。

  與此同時,「太子趙潤攜太子妃羋姜、世子趙衛前往雍王府弔喪」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朝廷六部。

  在聽到這個消息後,正在班房內喝水的吏部尚書鄭圖,噗地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隨即,他連忙奔出班房,牽來一匹馬風風火火地趕往雍王府。

  類似的例子,還有兵部尚書陶嵇、戶部尚書楊宜等經雍王趙譽親自提拔的官員。

  其實從人情世故來說,這些曾經由雍王趙譽一手提拔的官員,理當最早前往雍王府弔喪,但因為私心作祟,考慮到此舉會不會惹怒新太子趙潤,他們遂沒敢那麼早就前去——是的,只是沒敢那麼早動身。

  以這些官員的精明,當然不會傻到為了避嫌就拒絕前往雍王府弔喪,這樣只會惹來新太子趙潤的反感,認為他們品德有問題,所以,他決定待等到午時以及黃昏的時候,與其餘朝臣一同前往。

  這樣既守住了品德,也不至於太過於惹眼。

  然而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新太子趙潤此時不在垂拱殿處理政務,居然早早就前往了雍王府弔喪,相比之下,他們這些受雍王趙譽提攜的官員,居然遲遲未到。

  一想到這裡,他們便坐立不安,連忙前往雍王府。

  因為在他們看來,太子趙潤故意在這個時間段就出現在雍王府,這已經是一個非常明顯的風向標了:本王都出面了,你們這幫人,還不給我早早滾過來?!

  他們也明白,這會兒去,其實已經晚了,但話說回來,去總比不去強。

  待等這些人風風火火地來到雍王府內的靈堂時,他們果然瞧見,那位太子殿下正站在靈堂內。

  『……早知如此,哪怕被御史彈劾瀆職,也得早早前來啊。』

  見太子趙潤神色冷淡地自顧自閉目養神,吏部尚書鄭圖也不敢上前搭話,心下暗自嘆了口氣。

  不過這也沒辦法,誰能想到這位素來傳聞記仇的太子殿下,這回居然如此大度呢?

  『世態炎涼啊……』

  站在趙弘潤身邊的崔詠,在看到那些朝臣火急火燎地趕來後,微微搖了搖頭,暗自嘀咕。

  他心中很清楚,這些朝臣,其實為了他身邊這位太子殿下來的,而並非全然是為了弔喪。

  忽然間,他終於明白了身邊這位太子殿下,為何故意這麼早就前來弔喪——那是不想雍王趙譽的喪事,似先前那般冷清。

  想到這裡,崔詠低聲對趙弘潤說道:「在下無甚才能,若是太子殿下不嫌棄的話,崔詠願為殿下分憂。」

  趙弘潤拍了拍崔詠的臂膀,壓低聲音說道:「事後再詳談。」

  「是!」

  由於有著「太子趙潤攜太子妃羋姜為雍王弔喪」這個巨大的風向標,朝中官員陸續趕來,一時間,整個雍王府熱鬧擁擠起來。

  縱使是一些曾經與雍王趙譽關係不好的肅王黨官員,比如工部的官員們,看在太子趙潤的面子上,亦攜帶著白燭、白綾等禮物前來弔喪。

  使得這個喪禮,總算是像模像樣了。

  忽然,趙弘潤想到了一個人,在四下觀望了一陣後,皺眉問身邊的崔詠:「張啟功呢?」

  在詢問時,他心底也有些嘀咕:作為雍王趙譽生前最倚重最信任的幕僚,難道這個張啟功,也是個人情淡薄之輩?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崔詠在聽到詢問後,表情古怪地說道:「張啟功……據說當日被禁衛軍抓捕了,似乎是李鉦大人下的令。」

  『李鉦?李鉦抓張啟功做什麼?』

  趙弘潤微微一愣,隨即頓時醒悟過來,表情古怪地暗暗想道:不會是父皇原本打算叫張啟功背負「教唆雍王逼反兄弟」的罪名吧?

  在趙弘潤看來,這事還真不是沒有可能,因為這次的叛亂,涉及到燕王趙疆與桓王趙宣,因此,無論如何也不能定義慶王趙信的舉兵是造反,因此,只能從雍王趙譽這邊想辦法——而雍王趙譽的首席幕僚張啟功,顯然就是背黑鍋的最佳人選。

  『父皇還真是……滴水不漏。』

  苦笑著搖搖頭,趙弘潤招招手召來宗衛穆青,囑咐他道:「跟李鉦打個招呼,若是張啟功果真被他關押了,就把他帶過來。」

  「是!」宗衛穆青應聲而去。

  果不其然,待等穆青入宮找到三衛軍總統領李鉦,一問張啟功的下落,果然是被李鉦下令關押著。

  見此,穆青便轉達了趙弘潤的意思。

  李鉦一聽是太子趙潤的意思,很爽快地就放了人,畢竟,這場內亂的黑鍋已經由蕭鸞背負了,也就用不著張啟功了。

  當張啟功被釋放後,儼然有種再世為人的感慨。

  以他的才智,豈會猜不到李鉦下令抓他的目的?除非雍王趙譽取得了勝利,否則,無論是慶王趙信上位還是如今的太子趙潤上位,他都有很大可能以「教唆雍王、挑起內亂」的罪名,被當成這場內亂的替罪羊。

  因此,當宗衛穆青將他釋放的時候,張啟功是非常意外的。

  待回到雍王府,親自在雍王趙譽的靈位前上了一炷香後,張啟功走到了趙弘潤身邊,低聲謝道:「多謝太子殿下不殺之恩。」

  「很意外麼?」趙弘潤輕笑著問道。

  「是很意外。」張啟功點了點頭,畢竟他也明白自己的口碑並不好,似桓王趙宣、以及他身邊的幕僚周昪,都對他極為厭惡。

  「呵。」趙弘潤淡淡一笑,輕聲說道:「當日在祥符港,你突然改變主意,叫禁衛保護本王上了那艘船,本王也很意外……」

  張啟功一聽頓時就明白了,這位太子殿下,是為了償還當日的人情。

  想到這裡,他心中不禁有些苦澀。

  要知道,正因為當日他無奈放走了肅王趙潤,才使得雍王趙譽失去了「挾肅王以令鄢陵、商水、游馬三軍」的巨大優勢,以至於最終雍王趙譽落敗。

  但也因為他這個過失,使得他僥倖撿回了一條命。

  見張啟功面色陰晴不定,趙弘潤隨口問道:「日後有什麼打算?」

  張啟功愣了愣,有些惆悵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崔氏母子,這才搖頭說道:「暫無……打算。」

  聽聞此言,趙弘潤問道:「既然如此,為本王效力如何?」

  張啟功面露吃驚之色,表情古怪地問道:「太子殿下……願意用我?」

  『……怎麼都這麼問?我連南梁……算了。』

  無語地搖了搖頭,趙弘潤淡然說道:「雖然你是個酷吏,但,亦能派上大用!」

  『酷吏……麼?』

  張啟功自嘲般笑了笑,隨即壓低聲音正色說道:「承蒙太子殿下看重,在下願效犬馬之勞。」

  瞥了一眼張啟功,趙弘潤淡淡吐出一個詞:「蕭逆。」

  張啟功頓時會意,只見他雙目微微一眯,臉上閃過幾絲陰鷙之色。

  就連他也有些意外,當初他在祥符港那句「此仇不報非君子」的誓言,這麼快就有了實現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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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按部就班

  『張啟功……』

  次日,在垂拱殿內,當內朝的諸位大臣看到張啟功時,神色不覺變得有些怪異。

  就連這幾日因為某項政策的爭論而僵持不下的原中書左丞虞子啟與原戶部尚書李粱,在看到張啟功的時候,也默契地停止了爭論,與其他幾位同僚一樣,一邊批閱著奏章,一邊暗自打量著張啟功。

  也難怪,別看張啟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瞭解此人的都知道,這傢伙性情陰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在最近一年餘來舊太子趙譽推行的許多策令,幾乎每一條都有這個張啟功的影子。

  比如架空李鉦,整合兵衛、禁衛、郎衛,合編浚水軍、成皋軍、汾陘軍,甚至於將百里跋、徐殷、朱亥等大將軍踢出軍方與廟堂等等,總而言之,張啟功這個人,無論是在廟堂還是在軍方,名聲以及人際關係都非常差,差到哪怕知道他被李鉦下令關押,也沒有人願意為他求情。

  而這樣一頭孤狼、這樣一名酷吏,今日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垂拱殿,這讓藺玉陽、虞子啟、馮玉、徐貫、李粱等大臣不免暗中多看了幾眼——這幾人,都曾因為張啟功的關係,被舊太子趙譽罷免官職,要不是太子趙潤上位,他們決然難以回到朝廷。

  也正因為這樣,哪怕清楚看到張啟功此刻就站在內殿入口處,藺玉陽、虞子啟、馮玉、徐貫、李粱幾人也假裝沒看到,別說叫殿內的小太監給張啟功搬一張凳子,他們甚至連與張啟功搭話打招呼的意思都沒有。

  最終,還是介子鴟覺得,似這般冷淡對待這位日後的同僚不合適,於是上前與張啟功寒暄了幾句:「張先生是在等候太子殿下麼?」

  論年紀,張啟功比介子鴟年長幾歲,但考慮到介子鴟乃是太子趙潤身邊的首席幕僚,故而張啟功也給予介子鴟足夠的尊重:「是的,介子大人,太子殿下欲委用在下,故而在下來此等候差遣。」

  當然,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既然張啟功已決定轉投太子趙潤,那麼,他也不介意競爭一下「核心班底」的位置,別看藺玉陽、虞子啟等人瞧不起他,事實上他也瞧不起這些軟弱的大臣,雙方保持默契井水不犯河水即可。至於眼前這個介子鴟嘛,張啟功倒是沒想過去取代後者,一來是介子鴟的才華絲毫不遜色於他,且在太子趙潤心中的地位又遠遠超過他,得罪此人孰為不智,二來嘛,就算是將介子鴟比下去了,還有溫崎,還有此時尚在河東郡擔任汾陰令的寇準,意義不大。

  總而言之,在還沒有融入到太子趙潤的班底前,張啟功覺得自己還是收斂一點為好,別像當初在舊太子趙譽身邊時的那樣鋒芒畢露,以至於就算是在雍王黨這邊,亦有許多人看他不順眼。

  聽了張啟功的話,介子鴟微微點了點頭,由於兩人關係並不親近,因此這會兒後者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打了個哈哈隨口扯了幾句,介子鴟便吩咐在殿內伺候的一名小太監為張啟功搬來了一把凳子。

  禮數他是盡足了,至於張啟功坐不坐,接受不接受,那就是後者自己的事了。

  不過張啟功在猶豫了一下後,倒也沒有無視介子鴟的善意,搬著那把小凳子在內殿入口坐了下來。

  這一等,足足等了有將近一個時辰,等得張啟功頗有些迷惑與茫然:身為太子,不應該在辰時正刻趕到垂拱殿處理政務麼?這會兒都過了辰時二刻了,那位太子殿下人呢?

  就在張啟功暗自嘀咕的時候,終於見到太子趙潤打著哈欠,姍姍來遲。

  『哎……』

  一時間,垂拱殿諸位內朝大臣,頗有默契地暗自嘆了口氣。

  為何,因為自太子趙潤監國執政以來,只有前三天是踩著點準時到垂拱殿,然後嘛,就是一日比一日遲,比如今日,居然遲到了多半個時辰,這簡直是……哎!

  「太子殿下,因何誤時?」

  作為宮廷禮官之首,禮部尚書杜宥認為自己有必要規勸這位太子殿下,遂板著臉問道。

  太子趙潤似乎早有預料,咳嗽一聲說道:「是這樣的,來時,我瞧見一隻正在破繭的飛蝶,被其不懈的掙扎與努力所震驚,心中嗟嘆,我大魏眼下,不正是向此物一樣,即將破繭重生麼?心中激盪,故而誤了時,還請杜宥大人見諒。」

  『眼下仍只是兩月末,你告訴我你看到了破繭之蝶?』

  「……」禮部尚書杜宥聞言嘴角抽搐了幾下,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問道:「當真?」

  聽聞此言,太子趙潤眼睛一睜,憤然說道:「杜宥大人竟信不過本王麼?既然諸位不信,本王現在就去將那隻蝶捕回來……」

  話音未落,就聽藺玉陽連忙說道:「太子殿下,我信了,我信了。」

  隨即,虞子啟與馮玉二人,亦紛紛附和:「既然殿下說看到了,那想必確有「二月化蝶」的蟲豸。」

  開什麼玩笑,這會兒要是放走了這位太子殿下,天曉得這位殿下啥時候回來?

  這不,就連李粱亦頻頻給杜宥使著眼色。

  『忍耐、忍耐……』

  深深吸了口氣,杜宥悶悶地坐回了位置。

  看著詭異的一幕,縱使是張啟功,亦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唔?」

  聽到笑聲,趙弘潤轉頭一瞧,就看到張啟功正立在一旁。

  見此,張啟功連忙拱手行禮道:「張啟功,拜見太子殿下。」

  「這麼早就來了?」趙弘潤微微有些驚訝。

  張啟功拱了拱手,正色說道:「承蒙太子殿下委用,在下不敢輕怠。」

  「雍王府那邊……知會過了麼?」趙弘潤問道。

  「回稟太子殿下,在下已親自向雍王妃敘說此事。」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張啟功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因為在他向雍王妃崔氏敘說此事的時候,崔氏倒沒有怪他另投明主,但是她那種彷彿看待喪門星的眼神,卻讓張啟功感到很是失落。

  包括以宗衛長周悅為首的雍王趙譽的宗衛們,以及雍王府的家僕們,這些人彷彿恨不得叫張啟功盡快滾蛋。

  可能是在這些人眼裡,雍王趙譽之所以會落到那般下場,全怪他張啟功。

  對此,張啟功著實感到冤枉。

  可能是看出張啟功的表情有些怪異,趙弘潤也就沒有追問具體,岔開話題笑著說道:「本王對你另有安排,不過既然你已經來了,不如索性也幫著做點事。」說罷,他吩咐身後的小太監高力道:「高力,叫人再搬一張案几,備上筆墨紙硯。」

  聽聞此言,張啟功與殿內的諸大臣都有些意外。

  當然,意外歸意外,對於這件事,藺玉陽、李粱等人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他們厭惡的只是張啟功的人品與功利心,對於此人的才華,他們還是極為認可的。

  更何況張啟功當初在取代他們後,也把政務處理地不錯,至少挑不出什麼大毛病來。

  只是看著張啟功那欣然雀躍的樣子,他們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埋汰了一句:你高興什麼?只不過是被太子殿下抓了壯丁罷了。

  片刻後,垂拱殿逐漸安靜下來,唯有偶爾能聽到幾聲輕微的議論。

  眼瞅著堆積在內殿中央的奏章越來越少,趙弘潤心中暗暗竊喜:在他下詔增加了朝廷六部的權限後,送到垂拱殿的奏章,逐漸是越來越少。

  假以時日,這班內朝官員,終於能夠做些真正符合他們決策者的事來,比如說改革現有制度、制定魏國發展戰略等等,而不是事必躬親般批閱明明六部尚書就能解決的奏章。

  當然,等到那時候嘛,他這位太子殿下,也能逐漸擺脫繁重的政務,去做他想做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有一名禁衛軍士卒前來稟報:「太子殿下,百里跋、徐殷、朱亥三位將軍求見,說是太子殿下您派人召他們前來。」

  「對。」趙弘潤點點頭說道:「請他們到偏殿等候,我隨後就過去。」

  「是!」

  待等那名禁衛軍士卒離開之後,趙弘潤與殿內諸人打了聲招呼。

  雖然有心懷疑這位太子殿下藉故擺脫繁重的奏章,但這回,似杜宥、李粱、藺玉陽等人,倒也不敢阻攔,畢竟他們也猜得到,既然涉及到百里跋、徐殷、朱亥三人,那麼肯定是事關浚水軍、汾陘軍、成皋軍這三支軍隊的事。

  他們只是在心底祈禱,希望這位太子殿下在解決了這件事後,能盡快回到垂拱殿繼續處理政務,而不是藉機偷懶。

  片刻之後,趙弘潤在垂拱殿的偏殿,接見了百里跋、徐殷、朱亥三位大將軍。

  召見這三位大將軍,趙弘潤主要是為了兩件事。

  首先,即是重新規劃浚水軍、成皋軍、汾陘軍這三支軍隊。

  雖然趙弘潤可以理解舊太子趙譽當初將這三支軍隊整合編入禁衛軍的原因,但他並不認同這種做法。

  原因就在於這樣做簡直就是白白浪費精銳軍隊的戰鬥力。

  要知道,成皋軍與汾陘軍都屬於「邊軍」——成皋軍最初是用來防禦三川陰戎的軍隊,正因為這支軍隊鎮守在成皋關,因此,當初凶蠻的羯族人在無法突破成皋關的情況下,只能轉道伊山,以至於禍害「陽翟」一帶;而汾陘軍,則是用來防禦楚西、巴黔的軍隊,是魏國抵抗楚西軍隊進犯的重要要塞軍隊,單從暘城君熊拓攻打汾陘塞十年都沒能攻克這座要塞,就足以證明這支軍隊的戰鬥力。

  至於浚水軍,其實它並非是一支純粹的京畿衛戎軍隊,這支軍隊最初的創立目的,是為了更快地從中央支援地方縣,可以理解為,在當初軍隊數量並不多的魏國,這支軍隊承擔著「救火」的任務。

  正因為這樣,浚水軍一直以來都是「駐軍六營」之首,而且士卒的裝備,也始終保持著魏國頂尖的水準。

  然而這樣三支精銳的軍隊,舊太子趙譽卻將其併入了禁衛軍,純粹成為兵衛、禁衛這種主要負責維持治安的軍隊,這在趙弘潤看來,實在是太可惜了。

  所謂好剛要用在刀刃上,最精銳的軍隊,當然得部署在國家最需要彰顯武力的地方,比如說宋郡,再比如說河套地區。

  其次,即是百里跋、徐殷、朱亥這三位大將軍本身。

  平心而論,在魏國如今的將領層中,刨除趙弘潤本人以及南梁侯趙元佐與禹王趙元佲外,趙弘潤最看好的將領,即是司馬安、魏忌、韶虎、姜鄙、龐煥、羿孤等幾人——之所以注意到羿孤,那是因為羿孤曾在「魏楚雍丘之戰」期間,以少數兵力騷擾地楚壽陵君景舍煩不勝煩。

  這些位將軍,在趙弘潤看來,屬於上將之才,統領十萬軍隊總攝「郡級戰爭(局部戰爭)」完全沒有問題。

  若是其中幾人聯手的話,相信小規模的國戰也能勝任。

  而次一層次的將領,魏國有燕侯趙疆、龍季、李岌、曹玠、蔡擒虎、白方鳴、聞續等等,還包括趙弘潤麾下直系將領中的屈塍、晏墨、翟璜、孫叔軻等人,這個層次的將領,讓他們單獨指揮「縣級戰爭」是沒有問題的——說白了就是偏師主將的檔次。

  而原駐軍六營大將軍當中的百里跋、徐殷、朱亥三人,就介乎於這兩個層次之間,雖然他們的才能並不足以取得郡級戰爭的勝利,但是多年來統領兵馬的經驗,使得他們也足以勉強勝任——至少駐守一塊區域是絲毫沒有問題的。

  因此,讓這等的將才閒置,趙弘潤感覺還是太可惜了,雖然百里跋、徐殷、朱亥三人皆已年過半百,但論武力遠遠不如當年,但相對而言,他們豐富的經驗,短時間內也並非後輩將領能夠超越。

  當然,不管結果怎麼樣,趙弘潤還是得諮詢一下這三位大將軍自己的意見。

  「拆分禁衛軍,恢復浚水、成皋、汾陘三軍?」

  在聽了太子趙潤的話後,百里跋、徐殷、朱亥三人皆有些吃驚。

  要知道,在前一陣子大梁的內亂中,這三位大將軍之所以只在幕後指揮,而讓李岌、曹玠、蔡擒虎等麾下將領出面,就是為了淡化自己,方便日後遞交權力,畢竟當初舊太子趙譽對李鉦所說的那番狠話,百里跋、徐殷、朱亥三人事後也有所耳聞。

  雖然心情不大愉快,但也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而如今,太子趙潤上位,他們識相的話,就應該自己退下來,將兵權交還給太子。

  然而沒想到,聽眼前這位太子殿下的口風,似乎是仍然要將他們三人重新執掌軍隊。

  在彼此對視一眼後,百里跋好奇地問道:「太子殿下是有什麼打算麼?」

  「對。」趙弘潤點點頭,隨即吩咐宗衛呂牧呈上一份《魏國地圖(包含宋郡)》,待鋪開於案几上之後,他指著地圖上的宋郡,沉聲說道:「因為這場內亂所致,當初部署在宋郡的軍隊皆被調往大梁這邊,致使朝廷對宋郡的控制力大減……前兩日本王收到消息,北亳軍捲土重來,佔領了「南平陽」與「任城」,驅逐了兩縣的縣令,再次封鎖了梁魯渠。」

  聽到這裡,百里跋、徐殷、朱亥三人亦皺起了眉頭。

  記得在大梁內戰發生之前,朝廷有三支軍隊部署在宋郡:即負責「維持梁魯渠正常運作並監視鎮反軍」的魏武軍,部署在任城、南平陽一帶;負責「圍剿北亳軍」的鎮反軍,部署在南平陽、公丘一帶;以及原慶王趙弘信麾下那支由諸慶王黨貴族組成的慶王軍,部署在昌邑。

  然而因為大梁內戰的關係,這三支軍隊相繼離開原本駐守的區域,以至於宋雲率領的北亳軍趁機採取了反攻,攻佔了「南平陽」與「任城」,罷黜且驅逐兩縣的縣令,廢棄了朝廷制定的規章制度。

  似這般挑釁朝廷的行為,趙弘潤作為太子,自然要給予嚴厲的制裁!

  他可以理解宋郡人渴望自由、渴望自治的信念,但,他是魏人!

  是千千萬萬魏人的皇子!

  是魏國未來的王!

  這就注定他不會坐視北亳軍分裂宋郡。

  「太子殿下準備出兵宋郡?」百里跋好奇問道。

  在他看來,大梁剛剛經歷內亂,太子趙潤也剛剛上位,雖然不認為這位太子殿下需要什麼所謂的對外戰爭勝利才能坐穩太子之位,但以目前的局勢來說,起兵征討宋郡轉移國人的注意力,這也不是一件壞事。

  借助這次戰爭,新上位的太子趙潤,能更快地將雍王黨、慶王黨這些勢力,像麻繩一樣擰成一股,逐漸不分彼此。

  但出乎百里跋意料的是,趙弘潤搖搖頭說道:「暫時只是駐軍,壓縮北亳軍的勢力範圍,至於出兵征討……宋郡有點麻煩。」

  百里跋、徐殷、朱亥愣了愣,隨即便明白過來。

  的確,征討宋郡,確實一樁非常麻煩的事,倒不是因為魏國的軍隊無法戰勝北亳軍,而是因為宋郡的民眾會給北亳軍打掩護,甚至於是自發監視魏軍的動向,向北亳軍傳遞消息,以至於有些魏國將領恨不得屠了那些宋民洩憤。

  但話說回來,倘若魏國軍隊當真敢在宋郡製造屠殺,這非但無法解決問題,反而會使宋人更加仇視魏國與朝廷。

  因此,趙弘潤決定暫時擱置宋郡,先打下河套地區再說——攻打河套地區,這好比是與韓國的軍事競賽,若魏國能在韓國收拾掉其北方的東胡前,擊敗河套地區的林胡,並佔領這片天然牧場,那麼,魏國非但能夠得到充足的戰馬,還能在「魏韓軍事競賽」中得到主動。

  相比之下,宋郡則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潭,除非朝廷抱持「不惜屠滅宋人也要剿滅北亳軍、收回宋郡」的覺悟,否則,這只是一場投入遠遠大於回報的無意義戰爭。

  「……睢陽、昌邑、任城,本王決定在這三座城駐軍,暫時對北亳軍採取壓制的策略,而朝廷日後的戰爭重心,將由宋郡轉移到河西、河套一帶……」趙弘潤對百里跋、徐殷、朱亥三人解釋道。

  聽了這位太子殿下的話,百里跋、徐殷、朱亥總算明白,為何這位太子殿下要恢復浚水軍、成皋軍、汾陘軍這三支軍隊。

  說實話,隨著魏國近些年來,似商水軍、鄢陵軍、鎮反軍、魏武軍、北一軍、山陽軍這些動輒五萬編制的軍隊逐漸形成戰鬥力,似浚水軍、成皋軍、汾陘軍這些魏國的老牌精銳軍隊,地位難免就有所下降,難以再成為大規模戰爭的主力。

  但若是用這三支軍隊鎮守某塊區域,這卻是綽綽有餘。

  「不知三位大將軍可願為本王分憂?」趙弘潤誠懇地問道。

  百里跋、徐殷、朱亥三人對視一眼,雖然眼前這位太子殿下誠懇的態度讓他們很是受用,但他們考慮到早已年過半百,且才能也不如司馬安,於是在猶豫了一下後,他們還是婉言拒絕了——到他們這個歲數,也該退下來讓位給後輩了。

  就比如,百里跋就推薦了自己的副將李岌:「若是太子殿下不介意的話,末將推薦李岌擔任浚水軍主將,此人有大將之才,遠勝末將。」

  見此,朱亥也推薦了老成持重的將領「周奎」。

  而徐殷,則是推薦了他那位據說有擒虎之力的猛將「蔡欽」,即曾與伍忌較量過武力的蔡擒虎——對此,趙弘潤是感覺有點好笑的,因為在他看來,汾陘軍是一支很死板的以防守反擊為主的軍隊,而蔡擒虎,卻是一個非常具有進攻慾望的猛將,說實話兩者很不搭。

  對於三位大將軍推薦的人選,趙弘潤都沒有拒絕,畢竟李岌也好,周奎、蔡擒虎也罷,他也都熟悉,皆是非常可靠的將領。

  他只是遺憾於,他沒能說服百里跋、徐殷、朱亥者三位大將軍。

  在送別這三位大將軍的時候,趙弘潤對他們囑咐道:「三位大將軍日後在軍塾,能否將以往操練士卒的經驗,所經歷的戰事,著寫成書,為軍塾培育將才提供助力?」

  「這……合適麼?」徐殷躊躇道。

  彷彿是看穿了徐殷的心思,趙弘潤笑著說道:「不需要多麼華麗的修辭,三位大將軍只需要將具體的戰事例子,原原本本地寫出來即可。」

  聽聞此言,百里跋、徐殷、朱亥滿臉雀躍,畢竟在這個時代,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有資格出書的。

  看著百里跋、徐殷、朱亥三人離去的背影,趙弘潤忍不住亦有些感慨。

  想當年他出征楚國、出征三川的時候,百里跋、徐殷、朱亥這幾位大將軍正值壯年,先後與他一同征戰沙場,功不可沒。

  而如今一晃九年過去了,他已有兒有女,而這些位大將軍,卻也到了遲暮的歲數。

  暗自感慨了一番,趙弘潤吩咐身後的小太監高力道:「高力,派人召李岌、周奎、蔡擒虎三將入宮。……等等,把鎮反軍的龐煥也叫來。」

  「是,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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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8 01:57:18
第9章:宋郡策略

  「太子方才召你入宮,意在出兵睢陽?」

  在南梁侯府的內庭,因為牽扯叛亂而剛剛被削爵為「南梁侯」的趙元佐,微皺著眉頭詢問著面前的龐煥。

  現鎮反軍主將龐煥點了點頭,恭敬地說道:「是的,王爺。」

  南梁侯趙元佐看了一眼龐煥,微微皺眉說道:「我已被太子削爵為侯,未免節外生枝,改改稱呼。」

  聽聞此言,龐煥輕笑著說道:「以那位太子殿下的器量來說,應該不會在意這些小事……我想這次過後,王爺就能恢復爵位了。」

  在龐煥看來,如果太子趙潤要弄死他們,借前一陣子的叛亂之事就足以置他們於死地;然而那位太子殿下既然肯繼續用他們,那自然不會計較這種小事。

  南梁侯趙元佐聞言搖搖頭,叮囑道:「太子不介意,並不代表別人不會找咱們的的麻煩。」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國內的政敵還是有不少了,哪怕刨除魏天子趙元偲、禹王趙元佲這兩位的宗衛們,縱使在國內的姬趙氏王族子弟當中,亦有許多人對他這個與隴西魏氏關係密切的族人心存芥蒂。

  除此之外,在禮部、在翰林署、在御史監,亦有不少官員因為他的做事風格而對頗有成見。

  雖然總得來說有太子趙潤庇護著,但要是三天兩頭因為一些小事而被人彈劾,縱使是南梁侯趙元佐也會感到很煩。

  「總之這段時間,還是謹言慎行為好。……尤其是你,剛剛執掌鎮反軍,朝廷對此時頗有成見的。」趙元佐叮囑道。

  聽到趙元佐的叮囑,龐煥點點頭說道:「末將記住了。」

  趙元佐點點頭,這才具體詢問起龐煥接到的命令。

  龐煥遂說道:「具體的,太子並未透露,他只是命我盡快整頓鎮反軍,恢復軍隊的戰力,討伐佔據睢陽的大盜桓虎,作為將功贖罪。」

  「桓虎?」

  南梁侯趙元佐捋了捋鬍鬚,皺著眉頭說道:「這個桓虎,是個硬茬啊。」

  龐煥亦點了點頭。

  其實在近一年多來,在南梁侯趙元佐率領鎮反軍圍剿北亳軍的期間,就已不止一次跟桓虎的睢陽軍交過手,他自然清楚,桓虎早已與北亳軍的首領宋雲暗中勾結——桓虎需要宋雲在宋郡的人脈與威望,好在宋郡站穩腳跟;而宋雲呢,也需要聯合桓虎這個擁有不俗軍隊力量的外來軍閥,抵抗來自魏國朝廷的逼迫。

  暗處的北亳軍,再加上明處的睢陽軍,這兩者聯合一致,亦曾使得南梁侯趙元佐當初在宋郡圍剿北亳軍時,一度陷入進退維谷的局面。

  正因為清楚這一點,南梁侯在得知太子趙潤的命令後,詢問道:「除我鎮反軍外,可還有哪支軍隊參與出兵宋郡之事?」

  在他看來,太子趙潤倘若是當真想弄出什麼成績來,那麼,除了他鎮反軍進攻睢陽外,也必須再派一到兩支精銳之師牽制住北亳軍,否則單單鎮反軍,只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

  聽聞此言,龐煥遂解釋道:「除了末將以外,太子還召見了百里跋的副將李岌,徐殷的部將蔡擒虎,以及朱亥的部將周奎,令他們三人將各自的原班人馬,從禁衛軍中再拉出來,恢復浚水軍、成皋軍、汾陘軍三支軍隊……聽太子的意思是,他有意叫這三支軍隊駐守睢陽、昌邑、任城,牽制北亳軍。」

  「唔?」南梁侯趙元佐聞言皺了皺眉。

  他倒不是看輕浚水軍、成皋軍、汾陘軍這三支軍隊的實力,問題是,這三支軍隊的人數加起來也不見得超過五萬,這點兵力,如何壓制地住北亳軍?

  縱使是南梁侯趙元佐,此時不禁也有些迷惑。

  而與此同時,趙弘潤已在沈淑妃的凝香宮陪母妃一起用過了午飯,又在文德殿小歇了片刻,這才回到了垂拱殿。

  此時,垂拱殿內的諸位大臣,已在偏廳用過了由尚膳局準備的飯菜,隨即便繼續開始了批閱奏章的任務。

  而待等趙弘潤來到垂拱殿時,殿內的大臣正因為個別幾份奏章閒聊著。

  「聊什麼呢?」

  見幾名大臣聊得熱切,趙弘潤笑著走入了殿內。

  由於一個時辰前,趙弘潤就已經吩咐小太監高力傳達垂拱殿,令垂拱殿這邊一連草擬了好幾份詔令,因此,殿內的大臣們倒也不懷疑這位太子殿下是在偷懶。

  「太子殿下。」

  原戶部尚書李粱手中捏著三份奏章,笑著說道:「我等是在討論這三位大人的辭表。」

  趙弘潤接過那三份奏章瞧了兩眼,這才明白,李粱口中所說的「三位大人」,指的即是吏部尚書鄭圖、兵部尚書陶嵇以及戶部尚書楊宜這三人。

  「幾時呈上來的?」趙弘潤隨口問道。

  「估計有幾日了。」藺玉陽回答道。

  趙弘潤翻開奏章,瞥了一眼內容後落款處標註的日期,換算了一下後,這才發現正是他父皇於甘露殿下詔冊立他為太子的當日。

  「呵,挺識趣的嘛。」

  趙弘潤哂笑一聲,不過再一看奏章的內容,他臉上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也難怪,畢竟鄭圖、陶嵇、楊宜這三人的辭表,從字裡行間透露出來的訊息,證明這三人根本就不是真心辭官,而是以退為進、借表達忠心想保留如今的官職而已。

  不過這也不奇怪,剛剛當上尚書沒幾日,誰肯真心退下來呢?

  「唔……」

  沉吟了一番後,趙弘潤走到自己的座位,隨後將這三份辭表丟在案几上。

  由於前幾日事物繁多,他還真沒閒情處理這件事,不過既然今日碰到了,趙弘潤倒也不介意聽聽這些內朝官員的意見。

  「諸位怎麼看?」趙弘潤問道。

  可能是還沒有適應「內朝大臣」這個角色,殿內諸大臣面面相覷,似乎仍無法接受太子殿下竟然會詢問他們有關於任免尚書一事的意見。

  而就在這時,就聽有人鎮定地說道:「在下認為,應當另擇人選!」

  「……」

  殿內諸人下意識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這才發現,方才說話的竟是張啟功。

  「另擇人選?」虞子啟露出幾許古怪之色,略帶譏諷地說道:「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這三人,可是張大人推舉的吧?這個日張大人卻……呵呵,張大人還真是薄性啊。」

  張啟功當然知道虞子啟這是故意刁難他,畢竟他曾力主舊太子趙譽罷黜了藺玉陽、虞子啟、馮玉三人的官職。

  「此一時彼一時也。」張啟功站起身來,正色說道:「所謂食君祿、忠君事,當初雍王殿下委用在下,在下自然要為雍王的利益考慮……包括罷黜藺大人、虞大人與馮大人;而如今,在下已決心為太子殿下效力,自然一切要以太子殿下的利益為主……」

  「……」

  聽著張啟功那直白的話,內殿諸大臣不由地眼角抽搐了幾下。

  其實道理他們都明白,而虞子啟也只是看張啟功不爽而譏諷了一句而已,只是沒想到的是,張啟功居然解釋地如此直白,這反而讓虞子啟感到有些尷尬。

  見殿內的氣氛有些尷尬,趙弘潤笑著岔開話題道:「既然內朝出現分歧,那投票表決好了,唔,啟功的意見是「罷黜」,諸位呢?……李粱大人,要不你先來?」

  李粱知道趙弘潤是想緩和氣氛,非常配合地故意嘆了口氣,隨即表情古怪地幽幽說道:「既然太子殿下詢問在下這個被楊宜取而代之的原戶部尚書,那在下可就要站在張大人這邊了……」

  縱使趙弘潤等人明知李粱是故意作怪,卻也忍不住笑了出聲。

  而此時,李粱這才擺擺手,笑著說道:「玩笑玩笑,李某可不敢假公濟私、伺機報復。」說罷,他收起了笑容,正色說道:「李某以為,鄭圖、陶嵇、楊宜,太子殿下不妨先用他們一陣,這有利於太子殿下將朝野的勢力擰成一股……」

  「臣附議。」禮部尚書杜宥符合道。

  一圈下來,除了張啟功表示反對委用外,其餘內朝諸臣都傾向於李粱的意見。

  道理很簡單,鄭圖、陶嵇、楊宜,這三位朝臣是由舊太子趙譽提拔起來的,若是太子趙潤將其罷黜,難免就會讓雍王黨這一撮人失望——雖說以目前趙弘潤的權勢來說,就算雍王黨勢力不支持他,也絲毫不會影響趙弘潤的太子地位,但說到底,這對於日後要執掌整個魏國的趙弘潤來說,也是非常不利的。

  皇子可以朋黨,但對於君王,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因此,依舊重用鄭圖、陶嵇、楊宜三人,借此將雍王黨那一撮人拉攏到太子趙潤這邊,這才是上策。

  至於日後鄭圖、陶嵇、楊宜三人若是犯下了什麼過失而遭到罷黜,那就不關趙弘潤什麼事了。

  「好,那就讓他們三人留任吧。」

  趙弘潤輕飄飄地就決定了鄭圖、陶嵇、楊宜三位朝中尚書的任免之事。

  看了一眼殿內諸人臉上的笑容,張啟功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別看七票對一票,彷彿張啟功輸了,但事實上,以張啟功的才智來說,難道果真不懂得這個道理麼?

  當然不是,只不過,以他目前的立場來說,他必須這麼說,借此向太子趙潤表明,他已跟過去、與雍王黨劃清界限。

  也正是因為這個道理,諸位內朝官員,都沒有奚落張啟功僅僅只有他自己一票的事,哪怕是虞子啟都不曾開口,因為他們也清楚,張啟功非但沒有輸,而且還贏了——贏在了另外一件事上。

  在慶賀了一番內朝首次集體表決的大事後,趙弘潤詢問道:「對了,那四份詔令可曾擬好了?」

  他所說的四份詔令,即是指「恢復浚水軍且由李岌擔任主將」、「恢復成皋軍且由周奎出任主將」、「恢復汾陘軍且由蔡欽出任主將」這三份詔令,再加上「令龐煥率鎮反軍征討宋郡睢陽」的這一份詔令。

  總共四份。

  「已擬寫好了。」禮部尚書杜宥將幾卷詔書遞給了趙弘潤。

  趙弘潤逐一攤開這四份詔令,見沒有什麼差錯,遂又遞給介子鴟,吩咐道:「蓋上(太子)印璽,發下去。」

  「是,太子殿下。」介子鴟拱手接過。

  片刻工夫後,介子鴟便蓋好了印璽,隨即將這四份詔令又遞給了小太監高力,由後者代為派人頒佈。

  期間,原兵部尚書徐貫好奇詢問趙弘潤道:「太子殿下欲出兵宋郡?」

  因為在座的皆是趙弘潤自己欽定的內朝官員,他也不隱瞞,搖搖頭說道:「恰恰相反,本王決定盡快落實出征河套一帶的準備,宋郡這邊……我打算暫時擱置。」

  在座的諸臣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自朝廷與宋郡的北亳軍撕破臉皮後,朝廷至今為止已組織過兩次出征宋郡的戰事,第一次,即是指雍王黨、慶王黨、肅王黨這三方國內貴族的私軍,但期間因為惹出「金鄉屠民」之事,而令諸魏國貴族的私軍陷入了泥潭。

  而第二次,則是在舊太子趙譽執政期間,趙譽分別派遣了魏武軍與鎮反軍,前者負責維持梁魯渠的運作,而鎮反軍則主要負責圍剿北亳軍。

  但由於北亳軍藏得太深,縱使是南梁侯趙元佐,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進展——主要是北亳軍根本不露面,南梁侯趙元佐再有能耐,也沒辦法從那麼多的宋民當中,將北亳軍士卒一個個揪出來。

  正因為這個原因,朝廷對於出征宋郡的熱情,已然沒有曾經那樣熱切,原因就在於投入多過回報。

  相比之下,出征河套,這才是一本萬利的事。

  以目前魏國的兵力而言,是有能力將林胡驅逐到更遙遠的北方,繼而佔領整個河套地區,使之成為魏國的牧場的。

  刨除掉必要的留守軍隊,趙弘潤準備在出征河套時一口氣動用全國七成的軍隊,以雷霆之勢,儘可能在半年內結束戰爭。

  不得不說,當聽到趙弘潤的暫定部署安排後,殿內諸臣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氣。

  也難怪,畢竟在趙弘潤的暫定部署安排中,這次魏國對河套地區的林胡與匈奴動兵,將出動

  鄢陵軍、商水軍、游馬軍、羯角軍、河西軍、河東軍、北一軍、魏武軍等諸多軍隊,而將領則有南梁侯趙元佐、龐煥、司馬安、臨洮君魏忌、韶虎等魏國數一數二的將帥。

  這股強大的軍事力量,簡直足以將九年前的魏國犁一遍,相信就算是河套的林胡,也抵擋不住如此強盛的魏國軍隊。

  「就怕北亳軍趁機作亂。」徐貫皺著眉頭說道。

  在他看來,以目前魏國朝廷與北亳軍的關係來說,後者見魏國將舉國七成的軍隊都派往了河套,相信不會安分守己,多半會弄出什麼事來,逼迫朝廷對宋郡自治一事妥協。

  聽聞此言,趙弘潤笑著說道:「所以在此之前,先要收拾一下北亳軍……」

  說到這裡,他環視了一眼在座的諸臣,雖然他心中也已有了針對北亳軍的策略,但這並不妨礙他諮詢一下這些大臣的意見。

  於是他問道:「關於北亳軍這個隱患,諸位有何高見?」

  殿內諸臣相視了幾眼,最終,除張啟功外,其餘諸臣的目光皆落在介子鴟身上。

  見此,介子鴟也不心怯退縮,拱拱手笑著說道:「既然如此,就由在下拋磚引玉……」

  說罷,他的神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正色說道:「臣以為,北亳軍之所以棘手,是因為有宋民庇護,好比深潭中的游魚,滑不留手……既然如此,不妨抽掉潭中水,令潭中的游魚無所遁形。」

  「具體。」趙弘潤微微一笑,因為介子鴟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

  只見介子鴟朝著趙弘潤拱了拱手,繼續說道:「其一,誘使宋民搬離宋郡;其二,官府徵收宋郡的產糧……」

  當聽到介子鴟那第一條建議時,張啟功暗自哼笑了一聲,但當聽到介子鴟第二條建議時,他眼中卻露出了幾許驚訝之色。

  趙弘潤注意到了張啟功的表情,笑著問道:「啟功,你想補充兩句麼?」

  聽聞此言,介子鴟便停止繼續講述,很大度地朝張啟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見此,張啟功猶豫一下後,說道:「那……在下斗膽插幾句嘴。介子大人所言第一條計策,張某以為並不可行,除非是生活所迫,否則有幾人願意背井離鄉?縱使朝廷許以「田屋之利」,恐怕也不會有多少宋民願意離開故土,除非……」

  「除非什麼?」趙弘潤好奇問道。

  「令宋郡貧窮!」張啟功頓了頓,沉聲說道:「這很簡單。……由朝廷將巨量糧、油、絲麻、漆器、木器等物運入宋郡,以賤價擾亂宋郡的市價,沖垮宋郡的民間作坊……」

  「嘶——」

  還沒等張啟功說完,殿內諸臣便齊刷刷倒吸一口冷氣,一臉驚駭地看著張啟功。

  他們心中直說:這個張啟功,著實也太狠了!

  『這豈非就是「惡意傾銷」麼?而且還是以朝廷,去作為宋郡民間作坊的對手……』

  縱使是趙弘潤,眼角亦不禁抽搐了兩下。

  「張大人,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麼?」原戶部尚書李粱皺著眉頭問道:「若朝廷按你所言,將有幾十萬甚至更多的人餓死。」

  作為原戶部尚書,李粱當然知道,倘若朝廷果真這樣做,那麼,宋郡的貿易經濟將會變得一塌糊塗:宋郡出產的貨物將大量滯銷,宋郡的工坊將大規模倒閉,從而使得宋郡的作坊勞動力將大批失業。

  最終結果,宋民將會逐漸失去購買米糧的財力。

  聽了李粱的話,張啟功平靜地說道:「只有令宋民貧窮,他們才有可能被朝廷的「田屋之利」誘惑。再者……宋民既然不肯降順,便不算我大魏國人,彼是生是死,與我大魏何干?」

  「你……」李粱手指張啟功,被後者這番草菅人命的話氣地說不出話來。

  但仔細想想,他又不知該如何反駁張啟功——既然宋民不肯真心降順,朝廷為何要將他們視為自己的子民呢?

  『毒士之名,名副其實。』

  趙弘潤看了一眼平靜的張啟功,心下暗自說道。

  想了想,他搖頭說道:「太狠了。」

  趙弘潤的話,張啟功顯然還是聽得進去的,聞言又說道:「如此,張某還有一計,既然宋民不肯併入我大魏,那就劃作「次等國民」,設重稅。首先,抽宋商重稅,魏商取一分稅、則宋商取三分稅;其次,由朝廷出面管制宋郡的作坊……」

  殿內諸臣面面相覷,而趙弘潤則是聽得苦笑不已:雖然這一計稍微有所收斂,但還是太狠、太激進。

  居然建議朝廷去控制宋郡以及宋民的命脈,這樣做只有兩個結果:要嘛宋民妥協服軟,要嘛,宋郡就會爆發前所未有的起義。

  想到這裡,趙弘潤轉頭看向介子鴟,說道:「啟功的計策,太過於激進,介子,還是再聽聽你的意見吧。」

  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張啟功,介子鴟暗自搖了搖頭,給前者留了幾分顏面:「聽了張大人的建議,臣亦有所得……臣以為,既然太子殿下決定對河套用兵,無暇顧及宋郡,索性不如應允了宋民「自治」的要求,而作為條件,朝廷不妨以即將「出兵河套」作為藉口,向宋郡徵收糧食,令宋郡境內的糧食產出,皆售於朝廷,不得私下出售,否則,便以「私通北亳軍」的罪名論處……」

  「你的意思是?」趙弘潤眯了眯眼睛。

  只見介子鴟拱了拱手,正色說道:「赦宋民、不赦北亳軍!……只要宋郡的米糧一事,掌握在朝廷手中,北亳軍就翻不起什麼風浪來。」

  趙弘潤聞言摸了摸下巴,皺眉問道:「倘若宋民有人不合作,亦或是北亳軍從他國收購糧食呢?」

  介子鴟沉聲說道:「可在詔令中規定,一戶人家,只允許儲藏三月之糧,違令者,以叛軍黨羽論之。對待叛軍黨羽,我大魏的軍卒,自然是無須客氣的……另外,只要朝廷出面穩定宋郡的米價,相信不至於會激起民怨。如若還有宋民抨擊朝廷,那他多半就是北亳軍的細作。」

  縱使是趙弘潤,在聽到這番計策後亦連連點頭。

  而就在這時,忽聽張啟功說道:「介子大人之計雖好,但仍有漏洞。倘若北亳軍,假借宋民的名義,至朝廷設立的米舖,反覆購糧,這該如何是好?」

  「這……」介子鴟微微一愣,還沒等開口請教張啟功,就聽後者說道:「可讓朝廷鑄造新幣,每三個月,可派人挨家挨戶向縣內宋民,以舊幣換取一定數額的新幣,只允許宋民憑新錢購買米糧。」

  介子鴟聞言眼睛一亮。

  而此時,原戶部尚書李粱亦忍不住補充道:「這樣還是不妥。……難保不會有宋民取巧,以野物充飢而將新幣私下贈予北亳軍,我覺得不妨這樣……」

  漸漸地,殿內的諸臣皆參與到了對此事的討論中。

  聽著這些大臣們逐漸將針對宋郡、針對北亳軍的計策變得愈發完善,趙弘潤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慨:集思廣益,這確實比他一個人苦思冥想要高效地多。

  這不,相比較他原先的打算,內朝諸臣討論出來的策略,更高明、更穩妥。

  『待一段時日之後,就算沒有我,相信內朝也能帶動朝廷,處理好朝中事務……』

  在幾乎沒有人注意到的情況下,趙弘潤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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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頤王的不安

  三月初三,雙雙被削爵的燕侯趙弘疆與桓侯趙弘宣,在被關足了十日後,終於被宗府釋放。

  同日一道被釋放的,還有並非被削爵的頤王趙弘殷。

  當這三名兄弟被堂兄弟趙旻送離宗府時,燕侯趙疆與桓侯趙宣,看著天空明晃晃的太陽,隱隱有種在世為人的感覺。

  他們簡直不敢想像,這十日在那暗無天日的小黑屋(靜慮室)內,他們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三位賢弟,為兄還有些事,就姑且送到這了。」

  堂兄趙旻拱拱手,對趙疆、趙殷、趙宣三人笑著說道,隨即便轉身走向了府內深處。

  而此時,宗府斜對面的小巷中駛出一輛馬車,隨即,趙弘潤的宗衛穆青從車座上跳了下來,迎上前來,抱拳打招呼道:「恭喜三位脫困,頤王殿下,以及……兩位侯爺。」

  翻了翻白眼,燕侯趙疆與桓侯趙宣忍不住笑罵出聲。

  平心而論,他們也自認為這次已經足夠僥倖了——因為是太子趙潤上位,因此,他倆協助慶王趙弘信起兵叛亂的舉動,影響被壓制到了最低,而最終受到的處罰,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僅僅只是王爵被削到了侯爵而已,其餘封邑也好、兵權也罷,皆一成不變。

  因此,他倆的心情其實很不錯,是故在穆青故意逗他們的時候,他們也故作懊惱地配合著,與穆青打鬧著。

  片刻後,燕侯趙疆故意問穆青道:「穆宗衛,不知太子殿下將如何發落我等兩名罪臣?」

  穆青笑著說道:「太子殿下要親自發落兩位,請吧。」

  燕侯趙疆與桓侯趙宣相視一笑,正要隨同穆青走向不遠處的馬車,忽然想起身邊還站著頤王趙弘殷。

  可能是注意到了趙弘疆的目光,頤王趙弘殷疲憊的臉上露出幾許淡然的笑容:「四哥、九弟且自便,相信來接我回王府的馬車也快到了。」

  話音剛落,街道遠處便駛來一輛馬車,待馬車緩緩停下後,有一名男子從車內跳了下來,正是頤王趙弘殷的宗衛長「應弨(chao)」。

  見此,趙弘疆與趙弘宣對視一眼,點點頭說道:「那……那我等就先走一步了。」

  「好。」

  頤王趙弘殷點點頭,目送著燕侯趙疆與桓侯趙宣兩名兄弟隨同穆青坐上那輛馬車,這才徐徐走向宗衛長應弨。

  「殿下。」見自家殿下滿臉疲憊地走過來,應弨關切地上前問候道:「您沒事吧?」

  「沒事。」頤王趙弘殷搖了搖頭,隨即乘上了馬車,鑽入了車廂內。

  待等在車廂內坐定,頤王趙弘殷的眼眸中閃過幾絲恨意與懊惱,雙手亦不由地攥緊了拳頭。

  『就差那麼一點!就差那麼一點!……老八啊老八,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回想起當日,頤王趙弘殷至今仍無法釋懷。

  明明他當時距離皇位僅只有一步之遙,卻被突然率軍出現的老八趙弘潤給截胡了,後者順勢收拾了殘局、坐上了太子的位置,而他這個苦苦經營許久的人,非但什麼都沒有撈到,反而險些暴露自己。

  雖然在事發之時,頤王趙弘殷已囑咐南梁王趙元佐殺掉慶王趙信、戶牖侯孫牟、苑陵侯酆叔、萬隆侯趙建、高陽侯姜丹、平城侯李陽、匡城侯季雁等「知情者」,但一想到當時,仍有龐煥、蒙濼以及許多鎮反軍兵將看到自己當時的舉動,頤王趙弘殷就感到莫名的不安。

  想到這裡,他對坐在對面的宗衛長應弨吩咐道:「回王府歇一日,明日就回「煮棗」!」

  「回煮棗?」宗衛長應弨愣了愣,旋即欲言又止。

  「怎麼?」頤王趙弘殷皺眉問道。

  只見宗衛長應弨猶豫了一下,說道:「殿下在宗府受禁閉的時候,趙潤派人送來了詔令,讓殿下搬回大梁的王府居住……」

  「什麼?!」頤王趙弘殷猛然睜大了眼睛,只感覺後脊有陣陣涼意往上湧。

  『難道老八他……』

  面色難看的趙弘殷,嚥了嚥唾沫,勉強擠出幾分笑容問道:「老八他……他撤銷了本王的封邑?」

  「那倒未曾。」應弨搖了搖頭,解釋道:「只是讓殿下回大梁住。」

  「……」趙弘殷心口砰砰直跳,驚疑問道:「為何會這樣?」

  應弨遲疑了一下,隨即低聲說道:「殿下,這會不會與慶王僥倖未死有關?」

  趙弘殷眼皮跳了跳,面色愈發難看地說道:「什麼?你是說,慶王……沒死?」

  應弨搖了搖頭,說道:「當日,殿下囑咐南梁王趙元佐除掉在場的人,但,南梁王只殺了戶牖侯孫牟、苑陵侯酆叔、萬隆侯趙建、高陽侯姜丹、平城侯李陽、匡城侯季雁幾人,留下了慶王與魏罃的性命。」

  聽聞此言,頤王趙弘殷心中咯噔一下。

  隴西魏氏的魏罃,此人乃是南梁王趙元佐在廟堂上的盟友,因此南梁王趙元佐手下留情,趙弘殷倒也可以理解,再加上魏罃此人狡智奸猾,留他一條命倒也無妨。

  可慶王趙弘信,他怎麼能活著?!

  此人若是活著,肯定會向新上位的太子趙潤告密,報復他趙弘殷當日「黃雀在後」的舉動。

  想到這裡,頤王趙弘殷腦門不由地滲出了一層冷汗。

  『南梁王趙元佐……他竟然、他竟然……』

  趙弘殷不由地攥緊了拳頭,心中將南梁王趙元佐恨到了骨子裡。

  當日,他明明千囑咐萬囑咐,叫南梁王趙元佐將慶王趙弘信連同戶牖侯孫牟、苑陵侯酆叔、萬隆侯趙建、高陽侯姜丹、平城侯李陽、匡城侯季雁等人全部殺掉,沒想到,南梁王趙元佐居然沒有動手殺慶王趙弘信。

  看著自家殿下慌亂的神色,應弨猶豫了一下,說道:「殿下不必過多憂慮,就算被趙潤得知,南梁王趙元佐其實支持的是殿下您,其實也不要緊……」

  『……』

  頤王趙弘殷瞥了一眼應弨,心中愈發氣悶。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根本就將真相告訴應弨這位宗衛長:真正支持他的,其實並非是南梁王趙元佐,而是另有其人。

  正因為這樣,頤王趙弘殷才會擔心事蹟敗露。

  回到頤王府後,頤王趙弘殷徑直來到了自己的書房,吩咐道:「把「邱束」叫來。」

  「是!」應弨抱拳而去,沒過多久,便帶著一名身高八尺的中年文人帶回了書房。

  「邱束,見過頤王殿下。」中年文人朝著頤王趙弘殷拱了拱手。

  趙弘殷點點頭,隨即瞥了一眼應弨,吩咐道:「應弨,沒什麼事了,你先退下吧。」

  「……」應弨看了一眼邱束,點了點頭,抱拳告退。

  站在書房的門口,目送著應弨走出庭院,那叫做邱束的中年文人這才將書房的人關上,隨即轉頭對頤王趙弘殷說道:「世子今日有些急躁了,似世子這般,相信那應弨,儘管不說,但心中對在下必定有所懷疑。」

  「是我急躁了。」頤王趙弘殷點點頭承認,隨即又說道:「不過,即便如此,應弨也不會無視我的命令。」

  「這倒也是。」邱束輕笑著點點頭,心中暗自說道:也就是看在應弨這個宗衛絕不會背叛,才留著他的性命,否則,哼哼。

  而此時,頤王趙弘殷示意邱束與他一同走入內室,隨即,他壓低聲音說道:「邱束,「舅舅」呢?」

  邱束搖搖頭說道:「「公子」並不在大梁。」

  聽聞此言,趙弘殷面色難看,咬牙切齒般說道:「你……他這是什麼意思?當日他丟下我,自顧自離去,如今倒好,索性離開了大梁……」說著,他面色難看地問道:「你等是要將我作為棄子麼?!」

  「世子息怒。」見趙弘殷隱隱發怒,邱束拱了拱手,勸道:「世子,公子就只有您一個外甥,豈能捨得將您拋棄?更何況,我等還指望著您有朝一日成為君王后,能夠為我含冤而死的南燕諸族平反……」

  聽到這話,頤王趙弘殷臉上的怒容這才徐徐退去了幾番。

  他口中的「舅舅」,以及邱束口中的「公子」,其實指的都是同一個人,即原南燕侯世子蕭鸞。

  半響後,趙弘殷帶著幾分不滿問道:「舅舅他當日為何不告而別?」

  「並非不告而別,只是公子驚覺,這是一個陷阱……」邱束長吐了一口氣,眯著眼睛幽幽說道:「我等皆小看了那位陛下。」

  「父皇?」頤王趙弘殷眼中閃過幾絲愕然,皺著眉頭說道:「當日的攪局者乃是老八,與父皇有何關係?」

  邱束看了一眼頤王趙弘殷,壓低聲音說道:「肅王,他起初亦是棋盤上的棋子,但出人意料,他彷彿是看透了局勢,故意以「假死」來引誘我等上鉤,但他並非是下棋的人,故而是攪局者……真正下棋的人,乃是那位陛下。」

  「怎麼可能?」頤王趙弘殷簡直難以置信。

  因為在他的印象中,他父皇魏天子趙元偲這一年多來皆被舊太子趙譽軟禁在甘露殿,哪裡還有能力部署陷阱?

  見此,邱束笑眯眯地說道:「世子且看看今時的格局。……一場內亂之後,雍王死了,慶王被圈禁,如今當上太子的趙潤,恰恰正是那位陛下一直以來最矚意的儲君人選,您猜,誰是最大的贏家?」

  「……」趙弘殷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因為按照邱束這麼分析,這次最大的贏家,根本不是他趙弘殷認為的趙潤,而是他們的父皇。

  甘露殿那位魏天子,不動聲色地給肅王趙潤上位掃平了絕大多數的障礙,無論是雍王趙譽還是慶王趙信,甚至於就連南梁王趙元佐與隴西魏氏,若非新上位的太子趙潤覺得日後還有用得著趙元佐、魏罃、姜鄙等人的地方,事實上,這位新太子殿下,初上位就可以掃平至少九成的反對勢力。

  甚至於差一點,蕭鸞這次就要栽在這裡。

  在仔細想過後,就連趙弘殷,亦不禁佩服他那位父皇的權謀與心計。

  「辛辛苦苦忙活了許久,最終卻叫老八佔了天大的便宜。」自嘲一笑,趙弘殷隱隱有些心灰意冷。

  如果換做是別的兄弟,他尚且不會如此沮喪,可如今大位即將落到老八趙潤手中,趙弘殷莫名的焦躁。

  因為他很清楚,一旦趙潤坐上太子這個位置,那麼,他幾乎是沒有什麼機會了。

  而如今,他更是無暇去想如何將太子之位從趙潤手中奪回來,眼下他急需考慮的,是如何自保,如何遮蓋一些萬萬不能被揭露的事。

  想到這裡,他沉聲對邱束說道:「南梁王違背了承諾,他並未依言除掉慶王……」

  「我知道。」邱束點點頭,說道:「數日前,宗府就已派宗衛羽林郎,暗中將慶王趙信押到了小黃縣進行圈禁。」

  聽聞此言,頤王趙弘殷皺眉說道:「能否想辦法除掉趙信?」

  邱束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小黃縣,乃是冶造局的試驗田所在,那裡部署著趙潤麾下的黑鴉……那些兇徒,可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傢伙,一年餘前,有兩百餘禁衛追著幾名青鴉眾殺到小黃縣,可結果呢,僅眨眼工夫,就被小黃縣的黑鴉殺得片甲不留……想在那群殺人鬼的眼皮底下除掉慶王趙信,難如登天。」

  聽到這裡,趙弘殷皺著眉頭質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不中途截殺?」

  「因為毫無意義。」邱束笑著解釋:「既然慶王趙信乖乖前往小黃縣受戒,那麼很顯然,他已經將世子您供出來了……再者,宗衛羽林郎也絕非庸手,這一點,您也是清楚的。公子在大梁部署的人手,已折在內亂之中,不足以截殺慶王。」

  「那如今,我該怎麼辦?」趙弘殷懊惱地說道:「老八已下詔讓本王搬回這座王府,他肯定是知道了些什麼。」

  雖然以往並未與趙弘潤打過交道,但趙弘殷多少也能想像,一旦被趙潤得知是他趙弘殷暗中勾結蕭鸞、於幕後策劃這一切,他的下場,決計不會比「圈禁二十載」的慶王趙信好到哪裡去。

  見趙弘殷惶恐不安,邱束遂勸說道:「世子不必心急,只要還未暴露您與公子的事,您就是安全的。……趙潤,與雍王趙譽不同,此人自負到近乎狂妄,說句難聽點的,眼下的您,恐怕還不值得他提高警惕。在邱某看來,趙潤留您在大梁,就是為了引誘公子上鉤……反過來說,只要公子不上鉤,您這枚「餌」,始終會安然無恙。」

  「……」趙弘殷的面色著實有些難看。

  想想也是,任誰聽到類似「你只是小角色」的話,心情多半不會太好。

  不過事實如此,就算趙弘殷心中不忿,也只能接受。

  在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心神後,趙弘殷沉著地問道:「聽你的話風,你等暫時是打算與我撇清關係了?」

  邱束也沒有否認,坦然說道:「這是為了保護世子您。……趙潤此人,雖不及那位陛下狠辣,但也是殺伐果斷之輩,既然他將這場內亂的罪責推到了公子身上,那麼,相信他不久就會有所行動……他如今已是監國太子,一道詔令,舉國無有不從,此時在留在國內,只會迎來滅頂之災……」

  聽著邱束的解釋,雖然趙弘殷心中很是憤懣,卻也不能否認,邱束所說的句句在理。

  「世子且行韜晦之計,靜待時機。」

  最後,邱束低聲叮囑道。

  「……」趙弘殷嘆了口氣,彷彿任命般點了點頭。

  而與此同時,燕侯趙疆與桓侯趙宣二人,也已經進入了皇宮,來到了垂拱殿。

  在垂拱殿的偏殿,當看到身穿太子袍的趙弘潤走進來時,燕侯趙疆與桓侯趙宣便故作生氣地迎了上去,口中抱怨連連。

  至於抱怨什麼,那當然抱怨趙弘潤在成為太子後,居然沒想著設法搭救他們,還得他們被宗府關了整整十日。

  然而,趙弘潤卻什麼都沒有做,眼睜睜看著他們受苦。

  因此,燕侯趙疆與桓侯趙宣今日來到垂拱殿,也是想著聲討趙弘潤一番。

  聽了兄弟倆的抱怨,趙弘潤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說道:「拜託,你倆夥同趙五起兵攻打大梁,形同叛亂,真以為說揭過就揭過啊?……還說什麼讓我知會宗府一聲,我如今只是儲君,還未曾坐上王位,你們覺得我指揮得動宗府?」

  燕侯趙疆眨了眨眼睛,乾巴巴地問道:「雖然你眼下只是太子,可坐上王位也只是早晚的事啊,宗府難道不給你面子?」

  趙弘潤翻了翻白眼,提醒道:「你覺得二伯會因為這個給我面子麼?」

  燕侯趙弘疆歪著腦袋想了想宗府宗正趙元儼的為人,頓時就不說話了。

  忽然,他看到了趙弘潤身上的太子衣袍,眼睛頓時一亮,笑嘻嘻地說道:「弘潤……不對,如今應該尊稱為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你這身打扮,嘖嘖嘖……」

  經燕侯趙疆提醒,桓侯趙宣目視著兄長趙弘潤身上的儲君錦袍,心情微微有些悵然——他或許是想到了長皇子趙弘禮。

  不過幾息後,他將心中的雜念拋之腦後,像燕王趙疆一樣圍著趙弘潤繞圈,一邊上下打量著後者的衣袍,一邊調侃道:「當太子的滋味如何,「志不在此」的兄長大人?」

  聽到「志不在此」這個詞,燕王趙疆以及旁邊穆青等幾名宗衛,皆忍俊不禁笑了起來,他們當然知道這個典故出自何處。

  看著這一幫人,趙弘潤無語地翻了翻白眼,隨即沒好氣說道:「差不多點得了。……你們以為我這個太子當得愜意麼?」說罷,他便開始向兩個兄弟倒苦水,從主持早朝說到垂拱殿,那繪聲繪色的陳述,讓燕侯趙疆與桓侯趙宣為之一愣。

  畢竟他們曾經也沒想過,原來承擔一國的政務,竟是這般的繁重辛苦。

  「果然,太子不是人人能當的,還要我及時醒悟。」

  燕侯趙疆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

  平心而論,當初趙弘疆放棄爭奪大位時,只是被趙弘潤那句「皇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豪言所激勵,其實心底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遺憾的。

  可如今聽了趙弘潤的訴苦,他忽然發現,他當時即是退出,實在是他娘的太明智了。

  畢竟他的性格比趙弘潤還要耐不住寂寞,每日寅時主持早朝他倒是還能堅持,可要叫他日復一日,提著筆坐在垂拱殿這一隅之地批奏章,那簡直就是酷刑。

  相比之下,桓侯趙宣倒是沒有被趙弘潤這番訴苦給嚇住,只是微笑著看著趙弘潤。

  「行了行了……我讓穆青帶你們來,是想跟你們囑咐一個事。相信來的時候穆青也應該與你們打過招呼了,此番你們牽扯到內亂之事,我私下可以赦你們,但國法不能赦。因此,我下詔讓你們鎮守邊疆十載將功贖罪。詔令我已經發出去了,按照詔令,你們倆應該已經在前往山陽、安邑的路上了,所以若打算在大梁多留幾日的話,稍微……低調點。」

  趙弘潤壓低聲音叮囑道。

  私底下,他當然不會像詔令中規定的那樣不近人情,讓燕侯趙疆與桓侯趙宣這兩位親近的兄弟鎮守邊疆十年都不允許回大梁看望各自的母妃。

  燕侯趙疆與桓侯趙宣對視一眼,臉上皆露出「我懂」的表情。

  在寒暄了幾句後,趙弘潤想起了另外一樁事,對兩位兄弟說道:「四哥,今年,我準備著抽調舉國七成的軍隊去攻打河套,到時候……」

  他話還未說完,就見縱使是燕侯趙疆都瞪大了眼睛,一臉興奮地說道:「讓我插一腳如何?」

  趙弘潤張了張嘴,頓了頓還是將未說完的話給說完了:「……到時候,麻煩四哥你替我看著點韓國那邊。」

  「讓我守北疆?」

  燕侯趙疆一臉失望,隨即,討好般地說道:「弘潤,為兄一直以來都支持你,你忍心讓為兄錯過這般規模的戰爭?……鎮守北疆算哪門子的將功贖罪啊?你下詔讓我將功贖罪,那就讓我出征河套,為我大魏開疆闢土!」

  「四哥,你是河內守啊……」趙弘潤苦笑著說道。

  聽聞此言,燕侯趙疆當即說道:「那這個河內守我不當了,這總行了吧?」

  趙弘潤無語地看向弟弟桓侯趙宣,卻見後者立馬表明態度:「哥,我可不是河東守。」

  此後,燕侯趙疆與桓侯趙宣便纏著趙弘潤,定要參與「攻略河套」的戰爭,趙弘潤實在是被糾纏地沒有辦法,只好答應。

  然而答應了還不算完,趙弘疆與趙弘宣又追問出征河套的具體日期。

  趙弘潤只好叫道:「等宋郡的消息,等宋郡的消息。」

  「等宋郡的消息?」

  燕侯趙疆與桓侯趙宣愣了愣,對此有些不解。

  而與此同時,在宋郡的「乘氏」縣外,趙弘潤的宗衛高括,與內朝大臣張啟功,隨同著主使臣崔詠,駕馭著坐騎緩緩入了城。

  坐在馬背上,高括將一卷手指大小的密信拆開,在掃了兩眼後,對崔詠、張啟功二人說道:「剛剛得到的消息,北亳軍於兩日前兵不血刃攻陷了昌邑,驅逐了昌邑的縣令。」

  「嘖嘖……」崔詠嘖嘖兩聲,沒有多說什麼,而張啟功則開口問道:「浚水、成皋、汾陘三軍距此還有幾日?」

  「已至定陶,大概還有兩日抵達乘氏。」高括沉聲說道。

  聽聞此言,張啟功點點頭,隨即對崔詠說道:「給你兩日時間與城內的豪紳交涉,足夠了吧,主使大人?」

  崔詠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他在心中暗暗祈禱,但願那些宋郡鄉紳識趣點,否則,固然張啟功是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而高括這個太子趙潤身邊的宗衛,亦絕非善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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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交涉

  三月初四,在宋郡昌邑城內的「昌府」內,已年過六旬的老家主「昌歑」,在府內的偏廳,與長子「昌滿」一同接見了北亳軍的渠將「陳汜」。

  這個陳汜,即是前兩日兵不血刃攻陷了昌邑的北亳軍渠將。

  但奇怪的是,明明陳汜這位北亳軍渠將手握兵權,但是在昌歑面前,卻是隱隱執後輩之禮,畢恭畢敬。

  其實這並不奇怪,因為昌歑所在的家族「昌氏」,源出於子姓,與「子姓宋氏」的宋王室同出一支——確切地說,昌氏的祖先,曾是某代宋王的兒子,受封昌地作為采邑,這才有了昌氏一族。

  因此說白了,昌氏一族乃是宋國的王公貴族之後,而且曾經還是昌邑這座縣城的主人。

  當然,如今的昌邑,已然不再是昌氏一族所擁有,但不能否認,昌氏一族作為當地的名門望族,在本地依舊享譽著極高的威望。

  毫不誇張地說,北亳軍渠將陳汜之所以能兵不血刃拿下昌邑,昌歑與昌氏一族,在其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正因為如此,即便陳汜是手握重兵的北亳軍渠將,在昌歑面前依舊是持晚輩禮,畢恭畢敬。

  當然了,更要緊的是,昌歑與昌氏一族,還是暗中資助北亳軍的金主之一。

  「……錢糧之事,陳汜將軍不必擔心。」

  端著宋地烤瓷的茶碗,昌歑在抿了一口茶水後,笑眯眯地說道:「老夫已聯繫過幾位老友,彼此籌措了一筆錢犒賞義軍……」

  聽聞此言,陳汜臉上頓時洋溢笑容,忽然,他開口問道:「昌公,不知您能否想辦法替我軍弄一批軍備?」

  聽聞此言,昌歑臉上流露出幾許凝重之色,皺眉問道:「是因為魏公子潤麼?」

  「嗯。」陳汜點點頭。

  原來,前一陣子魏國爆發內亂時,北亳軍趁虛而入,相繼收復了曾經被魏軍佔據的「任城」、「南平陽」、「昌邑」等地,可沒想到,前幾日他們忽然收到來自魏國那邊細作的消息,這才得知,魏國那場「三王」引發的內亂,已經被魏公子潤強勢鎮壓。

  隨即,那位魏公子潤搖身一變,成為了魏國的監國太子。

  這則情報對於宋郡的北亳軍而言,簡直就是莫大的噩耗:暫且不論在戰場上百戰百勝的魏公子潤,在廟堂上是否也具備相同的才能,關鍵在於魏國鎮壓了叛亂後,那麼顯而易見,魏國必定會針對他們北亳軍近期來的舉動採取相應的報復。

  一想到那位已經是魏國太子的魏公子潤,極有可能將麾下那幾支橫掃楚、韓兩國的軍隊派到宋郡,北亳軍的首領宋雲便坐立不安,急忙徵收兵勇、訓練將士,準備迎擊魏國即將到來的報復。

  而如此一來,武器裝備的數量就跟不上了。

  「義軍不是有墨家支持麼?」昌歑疑惑地問道,據他所知,北亳軍的背後,可是有一群大義無私的宋墨門徒支持著,雖然原宋墨鉅子徐弱「背叛」宋國與北亳軍,帶領一群墨家門徒投奔了魏國,但事實上仍然有一群為數不少的墨家子弟依舊堅定不移地支持著北亳軍。

  聽聞此言,陳汜帶著幾分苦澀說道:「昌公,那是之前了……前一陣子,魏國的南梁王趙佐尚駐軍在「國內(宋郡)」時,不幸被他摧毀了好幾個鍛造軍械的作坊,許多墨家的兄弟被殺……如今我軍鍛造軍備的速度,遠遠來不及武裝新軍……」說到這裡,他抱拳懇求昌歑道:「昌公,您能不能想想辦法?」

  昌歑聞言捋了捋鬍鬚,皺著眉頭說道:「兵械……老夫設法聯繫一下在魯國的老友,想辦法為義軍籌集一批軍備。」

  聽聞此言,陳汜嚥了嚥唾沫,小心翼翼地問道:「昌公,能夠想辦法弄到魏國的兵械麼?」

  對於魏國的兵械,陳汜可謂是垂涎已久。

  記得當初魏武軍與鎮反軍駐軍在宋郡時,為何北亳軍不敢冒頭?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被這兩支裝備有魏國最新式軍備的軍隊打地狼狽不堪。

  單單從雙方軍中弩具的差距,就能體現出魏軍與北亳軍的懸殊:魏軍的弩具,射程普遍達到一百二十步,近距離下甚至能連續洞穿三棵樹的樹幹;而北亳軍的弩具呢,在四十步以外,就無法穿透魏軍那些重步兵的甲冑,對魏軍士卒造成有效殺傷。

  這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而此時,昌歑的長子昌滿不解地插嘴道:「陳汜將軍,為何是魏國的兵械?魏國的兵械比得上魯國的兵械麼?」

  陳汜苦笑著說道:「公子,如今的魏國的,早已不是九、十年前的魏國了。」

  相比較魯國的兵械,其實他更傾向於魏國的兵械。

  別看魯國的工藝技術據說超過中原各國二十年,但這其實指的是整體的工藝技術,就比如魯國精湛的機關術,魏人工匠根本毫無涉及,別說領先二十年,就算是兩百年都不足奇。

  但是在「戰爭器械」這一塊,自魏公子潤執掌了冶造局後,魏國在這塊領域便是突飛猛進,早已拉近了曾經與魯國的差距,如今跟後者比較起來,怕是不遑多讓。

  可既然是並起並坐,為何陳汜更傾向於魏國的兵械呢?

  原因就在於,魏國如今的兵械改良方式,與魯國的兵械改良方式有著顯著的區別:魯國改良兵械,是通過許多工匠集思廣益,側重於「這樣改進更符合工藝發展」;而魏國則不同,他們會吸取使用者、即前線士卒的反映,側重於「這樣修改(士卒)用得更舒服」。

  因此,魏國兵械有一些設計改良,可能在魯國工匠看來沒有必要,但是士卒們用起來就是非常順手。

  最關鍵的是,由某位魏公子的影響,魏國工匠在設計鍛造兵械時,非常注重於「巨大」、「強勁」——比如魏國的拋石機,非但體積與重量遠超其餘各國的拋石機,而射程與威力,更是其餘各國無法匹敵,包括魯國的投石機。

  相比較產自魯國的、那些看上去像精湛工藝物多過戰爭兵器的兵械,魏國的兵械,給人一種簡單粗暴的感覺——其貌不揚,但勝在堅固、實用,且殺傷力大。

  在聽完陳汜的解釋後,昌歑父子這才恍然,點點頭說道:「老夫想想辦法。……想來弄一批淘汰下來的舊軍械應該不成問題,至於魏軍的最新軍械……」

  「陳某不敢奢求。」陳汜連忙說道:「魏軍的兵器素來堅固,縱使是舊物,配給於我軍的新卒也足夠了。」說到這裡,他由衷地感謝道:「昌公,讓您費心了。」

  昌歑擺了擺手,正色說道:「我昌氏,亦是大宋的臣民,豈能眼睜睜看著國家破碎?」說到這裡,他長嘆一口氣,苦笑說道:「若是連這都吝嗇,待他日老夫步入九泉,又有何顏面去見「向公」?」

  他口中的「向公」,即是宋國的英雄「士大夫向沮」,即北亳軍首領「宋雲(向軱)」的生父——在當年宋國覆亡的時候,包括昌氏一族在內,幾乎絕大多數宋國的王公貴族皆惶恐逃亡魯國,唯獨向沮率領著極少一部分貴族與宋國軍隊,假借宋王名義留下與魏軍交戰,只可惜寡不敵眾,「向氏一門」最終英勇戰死沙場。

  也正因為這樣,原本名聲不顯的向沮,一下子就成為了宋民心目中的英雄,同時也成為了北亳軍激勵宋民堅持抗爭的信仰。

  這邊正聊著,忽然,有一名府上的老僕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對昌歑說道:「家主,有一行人人在府外求見。」

  昌歑歉意地看了一眼陳汜,儘管後者微笑著連連擺手表示不在意,但昌歑還是皺起了眉頭,心說:這老僕伺候了自己幾十年了,怎麼今日這麼不曉事?

  可能是猜到了老主人心中的想法,那老僕連忙從懷中取出一份拜帖,壓低聲音說道:「家主,這次前來拜會的人,身份並不簡單。」

  「……」昌歑將信將疑地接過拜帖,隨即掃了一眼。

  僅僅只是掃了一眼,他的神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因為拜帖的落款處清楚寫著:魏,外使,崔詠。

  見昌歑面色有異,陳汜好奇問道:「昌公,怎麼了?」

  只見昌歑將拜帖遞給陳汜,沉聲說道:「魏國的使臣……」

  陳汜接過拜貼瞅了兩眼,心中著實有些驚訝。

  要知道,目前這座昌邑,已然被他們北亳軍收復,並且,城內還駐守著為數不少的北亳軍兵將。

  而在這種情況下,那魏使一行人,居然還敢潛進城內,不得不說,這份膽氣卻是不小。

  忽然間,陳汜掃到了拜帖的內容正文,一眼就掃到了「受東宮差遣」這幾個字,面色亦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畢竟魏國的「東宮」,如今指代的就是太子趙潤,也就是魏公子潤。

  「是魏公子潤的人?」陳汜驚聲說道。

  「……」昌歑伸手捋著鬍鬚,微微皺著眉頭不說話。

  「父親?」長子昌滿喚了一聲,大概是在詢問父親是否接見那名魏使。

  昌歑與陳汜對視一眼,隨即點點頭沉聲說道:「把那魏使請到此屋來。」

  「是。」

  老僕躬身而退,沒多大會工夫,便領著三名目測都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來到了這個屋子。

  這三名年輕人,正是崔詠、高括、張啟功三人。

  而此時,昌歑這才站起身來,拱手問道:「不知哪位是朝廷的使臣?」

  聽聞此言,崔詠走上前一步,拱拱手笑著說道:「在下崔詠,不才受東宮委以重任。……這兩位是我的副使,高括、張啟。」

  不同於崔詠笑容可掬的模樣,高括與張啟功就顯得頗為冷淡——不過這二人亦有區別:在進屋後,張啟功四下打量著屋內的擺設,而高括,一眼就注意到了陳汜。

  雖然陳汜今日穿的只是很普通的服束,但高括還是本能地感覺到,這個男人絕非是尋常宋民。

  「原是崔使。」昌歑點點頭,拱手說道:「崔使此來辛苦,老夫不曾遠迎,還望見諒。」

  「老大人言重了。」崔詠擺擺手,笑著說道。

  隨即,昌歑便邀請崔詠、高括、張啟功大人入席,又吩咐府上下人奉上茶水,隨後他這才問崔詠道:「不知崔使今日來訪,有何要事?」

  崔詠笑著說道:「老大人,在下此番受太子殿下之命,特來交涉……「宋郡自治」之事。」

  聽聞此言,昌歑、昌滿以及陳汜,皆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魏國朝廷居然服軟了?不,那位魏公子潤居然服軟了?這怎麼可能?!

  嚥了嚥唾沫,昌歑勉強擠出幾分笑容,問道:「崔使所言……當真屬實?」

  崔詠微微一笑,也不急著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昌歑的長子昌滿,以及北亳軍的渠將陳汜。

  昌歑當然看得懂崔詠那幾下視線的用意,遂介紹道:「此乃犬子,滿。……這人,則是老夫的外甥,皆不算外人。」

  聽聞「外甥」兩個字,高括上下打量著陳汜,問道:「你是他外甥?你叫什麼?」

  陳汜自忖自己的名字應該還不曾流傳出去,遂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叫陳汜……」

  「以往做什麼的?」高括繼續問道。

  「……為了餬口,曾經當過一陣子商賈……」陳汜回答道。

  「商賈?」高括輕哼一聲,看著陳汜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長地問道:「你……殺過人,對吧?」

  陳汜下意識地撇開了視線,因為他也聽說過一則傳言:殺過人的人,眼神與常人是有所區別的。

  見此,昌歑的長子昌滿連忙圓場道:「如今這世道並不太平,我表兄行商在外,難免會遇到一些劫匪,故而沾上殺孽……」

  高括瞥了一眼昌滿,繼續仔細打量著陳汜。

  他在大梁時常接觸三教九流,豈會看漏這個陳汜?在他看來,對面那傢伙根本就不是什麼行商的商賈,一股子的軍營裡的氣息。

  不過他並沒有繼續追問,更沒有揭穿,只是對張啟功使了一個眼色。

  『北亳軍士卒?』

  在得到高括的眼神示意后,張啟功亦打量了那陳汜兩眼,不過並未有何表示。

  畢竟在他看來,崔詠即將提及的事,縱使是被北亳軍得知,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能是意識到高括與張啟功二人絕非只是副使那麼簡單,昌歑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岔開了:「崔使,能否詳細說說那個……自治的事。」

  崔詠點點頭,笑著說道:「前一陣子嘛,我大梁發生了點狀況,調走了駐紮在宋郡的兩支軍隊,不曾想,被北亳軍抓住了機會,趁機奪取了任城、南平陽,甚至於,連這個昌邑,亦落入了北亳軍的手中……北亳軍乃是叛軍,似這般挑釁朝廷,朝廷本欲興兵討伐,然幸運的是,如今我朝乃是東宮太子趙潤殿下監國,這位太子殿下素來不喜無意義的殺戮,故而一力否決了……」

  「東宮高義。」縱使是活了大半輩子的昌歑,這會兒亦是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

  這也難怪,畢竟對方可是那位把楚國、韓國按在地上暴揍的魏公子潤,以宋郡的小身板來說,還真經不起那位魏公子興兵討伐——勝敗尚在其次,主要是魏軍若是狠下殺手,宋郡之民必定生靈塗炭。

  崔詠微微一笑,隨即正色說道:「昌公,據崔某所知,您是宋地的華族(貴族),請代我轉達我朝太子殿下的意思。」

  「老夫洗耳恭聽。」昌歑拱手說道。

  崔詠咳嗽兩聲,學著趙弘潤的語氣說道:「昌公,東宮太子命我傳話……我大魏要滅宋人,易如反掌,但念在這十幾年來,宋郡亦曾為我大魏做出貢獻,特此網開一面……只要貴方能遵守某些約定,大梁可以允許宋郡自治。」

  『……條件麼?』

  昌歑眨了眨眼睛,誠懇說道:「願聞其詳。」

  只見崔詠豎起一根手指,沉聲說道:「首先,赦宋人、不赦北亳軍!……北亳軍以往是叛軍,日後亦是叛軍,這一點,朝廷是絕對不會退讓的!若宋郡想要自治,就要與這支叛軍劃清界限!」

  「……」陳汜看了一眼大放厥詞的崔詠,心中暗暗想道:這廝還真有點膽量,居然敢在這大放厥詞,難道不知我北亳軍已控制了這座昌邑縣麼?

  當然,雖然心中很是不爽,但陳汜可不會傻到召來北亳軍士卒將這幾名魏使殺掉:一來,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二來,斬殺了這三人,那麼,不出幾日,魏國的太子趙潤必定親自帶領舉國的軍隊前來宋郡,到那時候,他陳汜就是宋國的罪人。

  「言之有理。」

  昌歑板著臉徐徐點了點頭,彷彿對北亳軍也是充滿了偏見。

  可誰能想到,此人恰恰就是背地裡資助北亳軍的大金主之一呢。

  「其次,我朝太子殿下正準備對外用兵,急需大量的軍糧,因此,希望宋郡杜絕私下交易米糧之事,皆售於朝廷……」崔詠接著說道。

  『……』

  昌歑深深看了一眼崔詠,心中咯噔一下。

  憑他活了大半輩子的閱歷,豈會被這種蹩腳的「藉口」哄騙住?

  魏公子潤準備對外用兵,故而徵收宋郡境內種植的穀糧?開什麼玩笑!

  要知道,魏國本身就是產糧的大國,而且近年來在陸續吞併了三川郡、收復了上黨郡後,魏國朝廷在這兩個郡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開墾荒地、種植糧食,倘若以魏國良田產糧的數量,尚不足以支撐起太子趙潤對外用兵所需的軍糧,那麼,宋郡境內的產糧,又算得上什麼?

  因此,昌歑立刻就猜到,魏國之所以提出這個條件,其根本目的,並非在於徵收宋郡的糧食,而是為了阻止宋郡的產糧流入到北亳軍手中。

  只要卡死了北亳軍的糧食渠道,北亳軍只有坐等潰散。

  『……好狠的計策。』

  昌歑心下暗暗說道。

  「昌公?」崔詠意有所指地問道:「昌公對此莫非有何疑慮?」

  昌歑思忖了一下,猶豫說道:「作為大魏的(附)屬民,我宋郡理當為大魏貢獻一份力,只是……若朝廷徵收了我宋郡的糧食,那……我宋郡之民,將如何餬口?」

  「這個昌公大可放心。」崔詠擺擺手,信誓旦旦地說道:「朝廷會專門派人在各縣售出糧食,絕不會因為戰爭,波及宋郡的米價……」

  聽了這話,昌歑更加篤定自己的判斷:魏國徵收宋郡的糧食,就是為了針對北亳軍,事實上並不會將宋郡的糧食運往別處。否則,面前這個崔使,如何敢誇下這等海口?

  『……不過問題不大。』

  昌歑暗自說道。

  可就在他正準備開口的時候,卻聽崔詠忽然補充了一句:「方才忘記說了,關於宋民購糧,朝廷到時候會發下一種新幣,每戶宋民,每季按人頭兌換新幣,只允許新幣購買糧食……」

  聽聞此言,昌歑、昌滿父子,以及隱瞞了身份的北亳軍渠將陳汜,面色頓時大變。

  他們都不是傻子,豈會想不到「新幣購糧」背後隱藏的殺機?

  沒有理會面色大變的昌歑、昌滿、陳汜三人,崔詠繼續說道:「……除此以外,宋郡任何人都不得囤積超過三個月的口糧,違令者……呵呵,用太子殿下的話來說,要嘛就當著我方監督士卒的面,將囤積的糧食吃下去,否則,就按「私通北亳叛軍」的罪名……處死!」

  「這……這太……太……」

  昌歑一臉苦色,搖頭說道:「崔使,這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吧?……再者,不允許囤積糧食,那我宋郡的糧商該如何經營?」

  崔詠笑眯眯地說道:「昌公可以放心,朝廷會按市價收購任何一名糧商所囤積的糧食,兌換成錢,有了這筆錢,就算是改行做別的生意又何妨?我大梁在博浪沙開設了商市,隨時歡迎宋商前往。」

  「……」昌歑張了張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見此,陳汜在旁皺著眉頭說道:「尊使,貴方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還未等崔詠開口,張啟功便淡淡說道:「看來足下並未見識過何謂真正的霸道……真正的霸道,應當如我朝東宮太子趙潤殿下當初那般,率軍一路打到韓國的王都邯鄲,逼韓王簽署城下協議……千人萬人,無人敢說一個不字!」

  「……」陳汜張了張嘴,竟也說不出話來。

  無視崔詠皺著眉頭示意自己的目光,張啟功冷冷說道:「好好考慮吧。……你們得慶幸,太子殿下仍將你等視為大魏子民,不過,千萬別把這份恩澤視為理所應當,一旦讓太子殿下對你等失去了信任與期望……」

  儘管張啟功沒有說完,但相信昌歑、昌滿、陳汜三人皆聽懂了這番話背後暗藏的殺機。

  此刻他們的心中無比憤懣,但卻不敢發作。

  就連身為北亳軍渠將的陳汜,亦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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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9 06:43:01
第12章:風起宋郡

  在向昌邑縣的名門望族「昌氏一族」傳達了朝廷對於「宋郡自治」的條件後,崔詠、張啟功、高括三人,便從昌邑返回了乘氏。

  一日之後,浚水軍、成皋軍、汾陘軍這三支軍隊,同時抵達乘氏,且立刻接管了在乘氏縣的城防。

  在部署完畢之後,作為浚水軍、成皋軍、汾陘軍這三支軍隊的新任主將,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便前往城內的縣衙,拜見了崔詠、張啟功、高括這三位此番的使節。

  這次針對宋郡的行動,諸人分工明確:崔詠作為朝廷特派的主使官,主要負責外交方面的事務,而張啟功則負責設法離間宋郡與北亳軍的牢固關係,至於宗衛高括,則統率一批青鴉眾與黑鴉眾,負責輔助張啟功展開針對北亳軍的種種算計。

  至於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位手握兵權的將軍,則負責在必要時,對北亳軍甚至是宋郡,展開軍事打擊。

  在正因為這樣,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在率軍抵達乘氏時,便第一時間求見崔詠、張啟功、高括三人,詢問「交涉」的具體進展。

  乘氏的縣令叫做「余溫」,曾經乃是受慶王黨提拔的縣令,有自知之明的他,妥當安排到了崔詠、張啟功、高括三人的住所,並且在李岌、周奎、蔡擒虎來到縣衙時,很識趣地退避了。

  隨後,在縣衙的一間班房內,崔詠、張啟功、高括三人準備了一些酒菜,權當為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位將軍接風。

  在喝酒閒聊之際,諸人當中最年長的李岌,便問起了與宋郡望族交涉的具體進展。

  而當他問到這個問題時,周奎與蔡擒虎亦默契地放下了筷子,不得不說,這三位新上任的將軍,對於與北亳軍的戰爭頗為熱忱——他們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讓那些不相信他們才能的人閉嘴。

  尤其是蔡擒虎,此人在朝廷心目中一直以來都是「莽夫」的形象,以至於當太子趙弘任命蔡擒虎擔任成皋軍的主將時,兵部有不少官員暗地裡抱持著輕視成見。

  見此,崔詠便將他們初次與昌歑交涉的過程告訴了李岌等三位將軍。

  不過由於是初次交涉,目前崔詠與張啟功都吃不準,宋郡是否會接受朝廷給出的條件。

  期間,蔡擒虎咧著嘴說道:「不接受才好……老子早瞧這幫宋人不順眼了。」

  不可否認,別看宋郡人對魏人的印象不好,事實上,魏人對宋郡人的印象也很差,尤其是那些背地裡支持北亳軍的宋人。

  聽聞此言,崔詠的眼皮子跳了跳,咳嗽一聲連忙說道:「能不打,當然還是不打的好。……這也是東宮的意思。」

  一聽說是太子趙潤的意思,蔡擒虎嘿嘿一笑,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可在旁,張啟功卻淡淡說道:「只怕宋郡不會乖乖就範……」說罷,他轉頭看向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囑咐道:「總而言之,三位將軍還是要做好隨時與北亳軍交戰的準備。」

  聽了這話,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對視一眼,臉上皆露出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

  原因在於,此番他們出征,太子趙潤下令給他們配置了不少厲害的戰爭兵器,比如說可攻防兩用的重型連弩——除了鄢陵軍與商水軍外,魏國國內的軍隊,還是首次在出征時配備這等殺傷力極大的戰爭兵器。

  甚至於,一旦爆發戰爭,他們三人還能隨時向後方的冶造局,討要最新式的戰爭兵器,比如冶造局秘而不宣的弩砲。

  除鄢陵軍與商水軍外,魏國其餘軍隊何時享受過如此待遇?

  就好像是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孩童那樣,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十分渴望一場戰爭來炫耀一下軍中那些可怕的戰爭兵器——主要是想藉機耍耍。

  在乘氏又住了一日後,留下崔詠繼續呆在城內,張啟功與高括則又向西回到了定陶。

  因為此時,大將羿孤、趙豹二人,已率領一萬魏武軍入駐了這座城市,並在城內張貼了朝廷的布告,即那則「遷民令」的布告。

  張啟功與高括作為這次宋郡戰略實際上的籌劃者,需要前往定陶瞭解具體情況。

  所謂的「遷民令」,說白了即是「化宋為魏」,讓宋郡民眾放棄自己的宋民身份,投奔魏國,真正成為魏國子民的詔令。

  這則詔令並非強制,是否聽從全看宋郡民眾自己的意思,但從魏國朝廷首次發佈這樣的詔令,不難看出,這次魏國對宋郡絕非是小打小鬧。

  也正因為這樣,定陶縣目前的氛圍十分凝重,城內那些宋地的巨商、名門望族,都在徘徊猶豫,到底是改頭換面融入魏人,還是繼續守著「宋人」這個身份——要知道,在這道詔令下達之後,宋人就徹底淪為了魏國二等國民。

  三月初五的傍晚,張啟功與高括回到了定陶,求見了定陶縣目前駐軍大將羿孤、趙豹二人,向這兩位將軍詢問城內的反應。

  不出張啟功的意料,定陶縣的宋人反應頗為激烈,不少當地的名門望族,雖然不敢公然對朝廷的詔令發表反對,但私底下卻紛紛表示:對朝廷的這則詔令十分失望。

  除此之外,還有一名叫做「陶洪」的巨商,聯合了一幫宋地的商賈,呼籲「魏國與宋地實不該如此」,幾次想求見羿孤與趙豹,煩得這兩位上將軍索性閉門謝客,不接見任何宋人。

  羿孤與趙豹也感覺頗為無語:詔令,那是垂拱殿下達的,有本事你到垂拱殿去抗議啊,跟我們說什麼?我倆不過是按令行事而已。

  「……陶洪?」

  在聽罷羿孤的抱怨後,高括摸著下巴說道:「我記得這個人,當初太子殿下初設「雒市」時,此人是第一批往返雒城行商的商人,幾年下來,積蓄了不少財富。……此人在定陶很有威信麼?」

  趙豹嘿嘿笑道:「有沒有威信我倒不知,不過這傢伙很有錢,城內的主街,有半條街的買賣都是此人的,故而人稱「陶半街」,手底下光胡人、巴人奴隸就有幾百人,很了不得。」

  張啟功聞言皺了皺眉,要知道胡人、巴人奴隸,只要給其一副武器甲冑,那可是能當士卒用的,光論悍勇,恐怕魏國的士卒都不見得是對手。

  「這個人……對朝廷是何態度?」

  張啟功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陰狠之色。

  在他看來,倘若那個陶洪膽敢公然抵制朝廷的詔令,那麼,他並不排斥用一些不可告人的手段讓這個人消失。

  由於對殺意頗為敏感,羿孤、趙豹頓時就捕捉到了張啟功那陰狠的模樣,在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後,就事論事說道:「這個陶洪,算是「中間派」,相比之下,定陶另有幾個頑固的家族,這幾日一直在私底下詆毀朝廷,彷彿是挑起城內民眾對朝廷的不滿。」

  說到這裡,趙豹攤了攤手,說道:「因為抓不到證據,我跟老羿不好抓人。」

  「證據?」

  張啟功聞言輕笑一聲,與高括互換了一個眼神,後者微笑著說道:「兩位將軍,能否將那幾個人的住處告知卑職?」

  羿孤、趙豹當然明白高括準備做什麼,很爽快地便將那幾人的名字、住處說了出來。

  沒過兩日,那幾個暗中詆毀朝廷的當地家族,不慎宅邸起火,有好幾人不幸死於火災,而僥倖活下來的人,則立刻來到縣衙登記,以捨棄宋人身份作為代價,得到了魏國子民的身份。

  幾日之後,定陶縣那些對朝廷詔令不滿的聲音,逐漸消失,這讓「中間派」的當地巨商陶洪,亦感覺到了危機,不敢再亂說什麼。

  不過說實話,定陶縣從十幾年前起,就是宋郡境內為數不多受朝廷直轄的稅收重城,因此,城內的宋民早就適應了被魏人朝廷統治,因此對於那則「遷民令」的反應,其實還算能夠接受,只要除掉其中一些頑固者,這個縣城其實還是不難管制的。

  相比之下,像昌邑、任城這種宋郡中部、東部城縣,相信對「遷民令」的反應就要激烈地多了。

  當然,因為「遷民令」是朝廷針對宋郡、針對北亳軍計策中雙管齊下的另外一招棋,張啟功對於這件事的進展倒也不是很心急。

  然而在心底,他多少還是感覺有點遺憾,畢竟太子趙潤最終並沒有採用他那招「以傾銷摧毀宋地經濟」的策略,否則,何須讓崔詠去接觸昌歑等宋郡的貴族?只有宋人低聲下氣向朝廷乞求寬恕的份!

  『……罷了,事到如今,還是想想如何漂亮處理好宋郡這邊的事吧。』

  張啟功暗自吐了口氣,忽然想到了臨行前那位太子殿下對他的承諾,隨即心中就不由地變得火熱起來。

  又過了兩日,張啟功與高括得到消息,稱大將龐煥,已率領鎮反軍路經襄邑,不久即可抵達寧陵。

  得知此事後,張啟功對高括說道:「宗衛大人,南梁侯麾下的鎮反軍,即將對睢陽的桓虎用兵,我等亦要抓緊時間了。」

  高括點點頭,深以為然。

  朝廷此次針對宋郡的部署,太子趙潤採取了介子鴟所建議的「剿鎮撫三者並舉」的策略,分別對應桓虎、北亳軍、宋郡三方。

  大盜桓虎麾下的睢陽軍,不具備北亳軍那種隨時都能混藏在宋民的能力,因此,即便睢陽軍的實力不弱,但朝廷仍然有足夠的自信能夠將其剿滅。

  而在大將龐煥——實際上是南梁侯趙元佐親自督戰——圍剿桓虎的期間,由浚水軍、成皋軍、汾陘軍這三支軍隊鎮壓北亳軍,給後者製造壓力,讓後者難以援護桓虎。

  至於「撫」,則對應的是宋郡的貴族臣民,儘可能地將其拉攏到魏國這邊,畢竟朝廷也不希望將宋郡的民眾全部推到對立方,故而丟出「允許宋郡自治」這個誘餌,想儘可能地穩住宋郡,並借此設法離間宋郡人與北亳軍的關係。

  而與此同時,北亳軍的首領宋雲,也已馬不停蹄地來到了昌邑縣,在北亳軍渠將陳汜的陪同下,拜訪了昌氏一族的家主昌歑。

  在進府後,昌歑的長子昌滿將宋雲、陳汜二人領到了府內的密室。

  「昌公。」

  在密室內,宋雲見到了昌歑這位一直以來暗中支持著他北亳軍的宋地大貴族。

  「宋將軍。」

  昌歑笑呵呵地還禮,隨即招呼著宋雲入席就坐,帶著幾許歉意說道:「勞煩宋將軍連日趕來,老夫實在過意不去。」

  「昌公言重了。」宋雲擺了擺手,隨即正色說道:「昌公,事態緊急,宋某就不多做客套了……那名魏使,到底是什麼意思?」

  於是,昌歑便將前幾日與魏使崔詠見面的過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宋雲。

  宋雲聽完後默然不語。

  魏國朝廷允許宋郡自治,按理來說宋雲應該感到高興才對,但說實話,此刻宋雲絲毫不感覺歡喜,因為他知道,這其中隱藏著一個莫大的陷阱。

  想了想,宋雲問昌歑道:「昌公,依您看來,魏人朝廷這次有幾分誠意?」

  昌歑回憶著魏使崔詠當日的話,沉聲說道:「應該有八九分誠意。」

  聽聞此言,宋雲思忖了一下,堅定說道:「倘若魏人朝廷信守承諾,北亳軍可以做出犧牲,包括我宋雲。」

  「宋帥?!」陳汜吃驚地說道。

  深深看了一眼目光堅定的宋雲,昌歑讚許地點點頭,隨即嘆了口氣,說道:「宋將軍的忠義,老夫欽佩。……只是老夫覺得,縱使義軍做出了犧牲,恐怕也無濟於事。」說著,他捋了捋鬍鬚,沉聲說道:「如今中原都在傳聞,齊國自齊王僖身故之後,由此一蹶不振,逐漸失去霸主地位,反觀魏國,近十年來,魏國的實力突飛猛進,尤其是前幾年以一敵五挫敗韓、楚、秦等國的圍攻,如今的中原,幾乎無人能阻止魏國的步伐。……已然如此強盛的魏國,豈會容忍治下有一塊不服管教的土地?」

  宋雲聞言輕笑著說道:「縱使前途迷茫,亦要盡我所能嘗試一番,不是麼?」

  「……」昌歑聞言看了一眼宋雲,忽然想起了十幾年前,宋雲初次與他相見時的時候。

  那時的北亳軍,還未形成如今的氣候,只是一些要錢沒錢、要糧沒糧、要兵器沒兵器的義士,有的只是對宋國的滿腔熱血。

  但是這個在當時只有滿腔熱血的宋雲,說服了昌歑,讓昌歑甘心拿出家產,十幾年如一日地暗中資助北亳軍。

  讓昌歑欣慰的是,哪怕事隔十年,眼前這位義軍的首領,依舊如當年那般忠義,並沒有因為北亳軍越來越勢大而產生別的什麼念頭。

  然而遺憾的是,近十年來,時局對宋郡實在是太不利了,雖然南宮垚這個宋郡實際上的暴君已經死了,但卻又迎來了魏國的太子趙潤——相比較前者,後者更加讓昌歑感到絕望。

  因為那是宋郡根本無力招架的對手。

  「你還未曾放棄,是麼?」昌歑問道。

  宋雲愣了愣,隨即鄭重地說道:「宋某當年不曾放棄,如今亦不曾。」

  昌歑深深看了一眼宋雲,彷彿看到了他宋國的英雄士大夫向沮——雖然他只是見過後者的畫像,並未見過本人。

  「……十幾年前,老夫曾背棄國家,像喪家之犬一般,倉皇逃亡魯國,錯過了結識「向公」的機會。」在喃喃自語了一句後,昌歑深深吸了口氣,正色說道:「宋將軍都還未放棄,老夫這半截入土之人,豈能甘於落後?」

  宋雲彷彿聽出了些什麼,抱拳鄭重說道:「昌公莫要自薄,正是有像昌公等我大宋的忠義之士支持,我北亳軍才能走到如今。……而日後,我北亳軍也離不開昌公等忠義之士的支持。」

  昌歑捋著鬍鬚哈哈一笑,隨即收斂了笑容,正色說道:「宋將軍,王室後人那邊,到底是什麼意思?」

  聽聞此言,宋雲沉默了許久。

  雖然這些年來傳聞宋王的子嗣皆死於微山湖畔,但事實上,宋王室當時還是有不少王室成員僥倖活了下來。

  只不過這些宋王的血親,先後遭到了魏將司馬安、降將南宮垚的血洗——尤其是在降將南宮垚治理宋郡的期間,曾幾次對宋王的後嗣展開追殺。

  期間,曾有宋王的一個孫子「子欣」落到了南宮垚手中,當時南宮垚與魏國朝廷已出現分歧,故而,南宮垚也考慮推出那個「子欣」,讓其成為傀儡,復辟宋國。

  結果,卻遭到了宋郡民眾與北亳軍的強烈抵制,就連子欣自己,也對此事萬分驚恐,於是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而在此期間,宋雲其實也找尋了宋王的一些兒女後嗣,只不過,這些人都被當年「微山湖畔」魏軍對宋王室成員的屠殺給嚇怕了,寧可在魯國、齊國安安穩穩地過完下半輩子,也不願去當那個宋王,承擔起復辟宋國的重任。

  正因為這樣,北亳軍才會從「迎回宋氏、復辟宋國」這個口號,慢慢轉變為「宋人自治」。

  沒辦法,眾所周知,宋王室的子弟,十個有九個是軟蛋,還有一個則是自以為是的蠢蛋。

  倘若宋王室中出現一位像「魏公子潤」這樣的雄主,北亳軍豈會連個大義的名分都得不到?

  見宋雲黯然地搖了搖頭,昌歑微微嘆了口氣,既對那些宋王室子弟有些失望,但更多的則是如釋重負——畢竟比較宋郡自治,復辟宋國顯然是更加觸怒魏國的行為。

  在定了定神之後,昌歑沉聲說道:「此番魏人朝廷允許我宋郡自治,在老夫看來,多半是因為魏國準備謀劃攻取河套,無暇顧及我宋地……」

  「魏國要打河套?」宋雲眼睛一凜,不禁有些吃驚。

  不過在仔細想了想後,他倒是不覺得奇怪了。

  畢竟魏國的步卒十分強大,但騎兵卻只有「游馬軍」以及一支附屬性質的「羯角軍」撐場面,相比較韓國動輒十幾萬騎軍,魏國的騎兵,數量的確過少。

  而河套地區,卻擁有著異常豐富的戰馬資源,能夠很大程度上滿足魏國對戰馬的需求。

  想到這裡,宋雲忽然明白了:顯然是魏國正準備出征河套,生怕宋郡這邊出什麼狀況,因此有意給他們找點麻煩,讓他們北亳軍無暇搗亂。

  想到這裡,宋雲帶著幾分欣喜開口道:「倘若果真如此,那這次,我宋地或許還真能得到「自治」……」

  「但魏人朝廷的條件太苛刻了。」昌歑捋著鬍鬚說道:「單說那條「禁止私囤米糧」,對義軍便十分不利……」

  「……」宋雲的眼神閃爍了幾下。

  的確,在以往,魏軍始終找尋不到北亳軍的糧倉,那是因為北亳軍有許多儲糧的位置,其實就在像昌氏一族等宋郡貴族的私有土地上——對外宣稱是某個貴族、或者某個糧商囤積的糧食,可實際上呢,卻是北亳軍的糧倉重地。

  而如今,一旦宋郡接受了魏人朝廷的條件,那麼,北亳軍就無法再讓宋郡的貴族、商賈給他們打掩護,這就大大增加了糧倉暴露的危險。

  而一旦糧倉被魏軍襲擊,北亳軍拿什麼繼續抵抗?

  見宋雲沉思不語,昌歑繼續說道:「米糧之事,其實還不算難辦,義軍可以將糧倉建於宋、魯邊境,近幾年來,魏國對那裡應該是鞭長莫及的,至於糧草,義軍可以從齊魯之地收購,關鍵在於,一旦我宋地接受了魏人朝廷的條件,日後,魏人便能用「私通叛軍」的罪名,肆意捕殺我宋地的忠義之士……」

  聽聞此言,宋雲的面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良久,他長吐一口氣,悶悶說道:「可若是拒絕魏人朝廷的條件,就怕魏國在攻取河套之前,率先對我宋地用兵……」說到這裡,他問昌歑道:「昌公對此有何看法?」

  昌歑捋了捋鬍鬚,正色說道:「老夫以為,我等不妨先假意接受,穩住魏人朝廷,讓其安心出征河套,為我方爭取時間……」

  「爭取時間?」宋雲臉上閃過一絲迷惑。

  「對!」昌歑點點頭,隨即壓低聲音說道:「魏國這頭猛虎,我宋地不能抵擋,既然如此,何不再引入一頭猛虎,使兩虎相爭?」說罷,他緩緩念出了兩個字:「齊、楚!」

  宋雲眯了眯眼睛,喃喃說道:「齊楚?……楚國宋某倒是還能理解,可齊國,齊國與魏國有盟約,且齊國的左相趙昭,亦是魏國的公子,這……」

  昌歑搖搖頭說道:「齊魏兩國是盟友不假,齊相趙昭是魏國的公子亦不假,但我宋地偌大的地盤,未見得齊國不會動心。……齊國終歸是呂氏的齊國,齊相趙昭未必能一手遮天,更何況,趙昭如今身為齊相,效忠的是齊國,也未必會對故國存私……」

  「……」

  宋雲摸著下巴處的鬍渣,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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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睢陽之戰

  三月初九,就當魏國出使宋郡的使節崔詠正在昌邑,與昌歑等宋郡的名門望族因為「宋郡自治」一事而扯皮時,魏將龐煥則率領著四萬餘鎮反軍,在宋郡寧陵縣擺好了陣仗,並準備對睢陽展開初次試探性的進攻。

  在前往睢陽的途中,南梁侯趙元佐坐跨著戰馬,在腦海中回憶著有關於桓虎的情報。

  據他所知,桓虎乃是韓人出身,傳聞曾經還是「馬邑」一帶的駐邊騎將,亦是韓國西境抗擊匈奴的悍將,後來據說是得罪了什麼人,於是索性就帶著部卒淪為了騎寇。

  據說關於此人,韓國的雁門守李睦曾做出這樣的評價:這是一個很危險的男人!

  這裡所說的危險,大概就是指桓虎曾襲擊韓國的兵械運輸隊伍,奪取了韓國運往雁門的一批軍備。

  當然也正因為這樣,桓虎被雁門軍驅逐,被驅趕到了原太原守廉頗的地盤,隨即又被廉頗驅趕,一路逃竄,最終逃到了當時的河西,成為河西一帶的流寇。

  「成皋合狩」時,桓虎率領數百騎寇襲擊了魏王的營地,因此被魏國擬罪為「惡黨」,舉國緝捕。

  然而,桓虎後來又逃亡到三川,又從三川潛入魏國潁水郡,在一番無法無天的作亂後,最終逃到了宋郡,投奔了當時還在世的南宮垚。

  一直到「魏楚雍丘戰役」之後,桓虎趁著南宮垚兵敗之際,篡班奪權,非但殺死了南宮垚,還竊取了後者包括睢陽軍在內的所有基業。

  不誇張地說,南宮垚這些年來在宋郡收刮的財富,以及苦心打造出來的睢陽軍,至少有大半落入了桓虎這個賊寇手中。

  「有意思的傢伙。」

  南梁侯趙元佐輕哼一聲。

  平心而論,他對桓虎起初並不是很重視,直到他看過有關於桓虎的情報,得知這個傢伙居然前後跟李睦、廉頗、太子趙潤打過交代,這才逐漸產生了興趣。

  要知道,李睦與廉頗乃是韓國的北原十豪,而太子趙潤更是魏國最擅征戰的統帥,桓虎竟然能前後從這三人設下的包圍網中率領部下逃脫,說實話這很了不起。

  更別說桓虎還曾將成皋軍耍地團團轉。

  當然,感興趣歸感興趣,但歸根到底,桓虎在他心中也就是一般層次的對手罷了——除了禹王趙元佲,其餘,哪怕是太子趙潤,南梁侯趙元佐也提不起多大興致。

  與勝敗無關,純粹就是提不起勁。

  遺憾的是,前段時間的大梁內戰,禹王趙元佲居然不曾親自掌兵,這讓南梁侯趙元佐感到十分失望。

  『……不知年中對河套用兵,老五是否會率魏武軍出戰。』

  想著想著,南梁侯趙元佐的心思,不由地轉到了幾個月後魏國謀劃針對河套的戰爭中。

  在他看來,這場戰爭不出意料的話,將會是魏國近兩年最大規模的對外戰爭,投入的精銳軍隊之多,讓他亦隱隱有種躍躍欲試的興奮,畢竟偌大的河套地區,版圖可是非常遼闊的,幾乎不亞於一個九年前的魏國(不包含上黨與三川)。

  這邊南梁侯趙元佐正想著此事,耳畔忽然傳來了大將龐煥的聲音:「侯爺,還有十里就到睢陽了。……您有何指示麼?」

  停止了胡思亂想,南梁侯趙元佐眯著眼睛瞭望著睢陽的方向,只可惜隔著十里,他並未望見的睢陽縣的輪廓。

  「眼下你是主帥,你來發號施令。」

  南梁侯趙元佐淡淡說道。

  因為此刻的他,在鎮反軍中只不過是掛著「參軍參將」的職位罷了。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在於,他並不認為區區一個桓虎,需要他親自出馬——以龐煥的才能,足以將那個騎寇擊潰。

  龐煥恭敬地抱了抱拳,隨即吩咐左右道:「令蒙濼為先鋒,先行一步到睢陽城下搦戰!」

  「遵令!」

  傳令兵騎著馬迅速離去。

  而與此同時在睢陽縣,幾名身穿黑衣的隱賊急匆匆地奔入了城內。

  片刻之後,原阜丘眾的首領金勾便一臉凝重地來到了桓虎的宅邸,或者乾脆點說,是原來南宮垚的宅邸。

  當金勾推門而入走到內廳時,桓虎仍赤著上身,與幾名女人嬉戲玩耍著。

  不得不說,桓虎確實是個十足的惡黨,非但篡班奪權殺了南宮垚,竊取了後者所擁有財富與兵力,還霸佔了南宮垚的妻妾。

  甚至於,為了激怒南宮氏如今唯一的僅存者、即南宮垚的長子南宮郴,桓虎還特地寫過一封信給後者,將他與華氏——即南宮垚的正妻、南宮郴的生母——的床事,繪聲繪色寫在信中。

  只可惜南宮郴沒有上當,並沒有因此怒髮衝冠,帶著兵馬前來攻打睢陽。

  這讓桓虎感到很遺憾。

  「桓虎。」

  就在桓虎伸著脖子叼走一名女子手中的果乾時,金勾咳嗽一聲給予了提醒。

  他與桓虎只是相互協助的關係,因此,倒也不需要對桓虎採用敬語。

  桓虎斜睨了一眼金勾,微皺著眉頭,似乎在責怪金勾選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時間出現,打攪了他的好事。

  似乎是看透了桓虎的心思,金勾沉聲說道:「別玩了,魏國派來了征討的軍隊,這次可不是成陵王趙燊麾下那些烏合之眾。」

  聽聞此言,桓虎的眉頭挑了挑,表情古怪地問道:「那位新太子……親征了?」

  金勾聞言氣勢一洩,搖頭說道:「那倒沒有……」

  「那有什麼好擔心的?」桓虎舔了舔嘴唇,隨即右手攬過華氏,看著這位半老徐娘眼眸中那羞憤中帶著幾絲恐懼的目光,他嘿嘿怪笑了幾聲,故意在後者飽滿的胸脯上抓了幾下。

  見此,金勾皺了皺眉,鄭重說道:「此番來的,雖然不是太子趙潤,但論用兵打仗,亦相差不遠……」說著,他面色凝重地說出了魏軍統帥的名諱:「南梁王趙佐!」

  聽到這個名字,桓虎的臉上露出幾許凝重之色,只見他坐起身來,皺著眉頭問道:「「五方伐魏」時,打敗了韓國的南梁王趙佐?」

  「正是!」金勾肯定道。

  「……」桓虎伸手撓了撓下巴,臉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雖然早已叛出了韓國,但韓國當年與魏國的戰爭,他多少還是關注過的。

  因此,當他聽說韓國最終被南梁王趙元佐設下毒計,迫不得已只能求和的時候,他心中無比震驚。

  要知道,那場戰爭韓國出動了數位北原十豪級別的將軍,就連「雁門守李睦」、「北燕守樂弈」這樣百戰不殆的韓國名將亦紛紛出動,桓虎實在無法想像,那般強盛將軍陣容,最終竟被南梁王趙元佐耍地團團轉。

  不過在稍一沉吟之後,桓虎臉上又露出了笑容,笑著說道:「唔,也沒什麼好在意的,咱們的財帛,也轉移地差不多了,若實在打不過,咱們就退到魯地,有人有錢,還怕不能東山再起?」

  「桓虎!」金勾壓低聲音提醒道,同時用不信任的眼神看了一眼屋內那幾名面露不安之色的女人,心中暗暗責怪:這麼大的事,怎麼能當著這些女人的面說呢?

  注意到金勾一個勁地朝自己使眼色,桓虎無奈地聳聳肩,隨即拍拍手說道:「好了好了,都退下吧,我跟金勾大人還有要事商量。」

  聽聞此言,那幾名女子低著頭紛紛離開,其中,華氏面帶幾分惶恐不安地問道:「桓、桓虎大人,您……您要棄睢陽而去麼?」

  「這是你該問的麼?!」金勾面色不悅地喝道。

  桓虎擺了擺手,右手輕輕一勾華氏的下巴,笑眯眯地說道:「別擔心,撤軍的時候,我會帶上你的……我怎麼捨得你呢?」說吧,他輕輕拍了拍華氏的翹臀,說道:「乖,先下去吧。」

  華氏勉強擠出幾分笑容,低著頭匆匆離開了。

  看著華氏離去的背影,金勾皺著眉頭對桓虎說道:「老夫真不明白,你到底看中她哪一點?」

  說實話,金勾實在不明白,要知道桓虎在攻陷睢陽後,年輕漂亮的女人唾手可得,可他偏偏看上了南宮垚的正妻華氏,一個生過兩個兒子的老女人。

  想到這裡,金勾面無表情地揭穿道:「這個女人,只不過是期待著日後她兒子會來救她,故而虛與委蛇罷了。」

  「老子當然知道。」桓虎嗅了嗅方才摸過華氏翹臀的右手,嘿嘿冷笑道:「不過就是找點樂子罷了……每次看著她明明心中不情願,卻勉為其難不得不強顏歡笑伺候老子,老子心中就痛快地很……有時候我在想,待有朝一日,老子把南宮郴那個小崽子抓到她面前,她會不會為了給她兒子求情,更加賣力地迎合老子呢?嘿嘿嘿嘿……」

  金勾的眼皮跳了跳,對於桓虎這種惡趣味極感無語。

  不過鑑于華氏只是一個無關大礙的小角色,因此金勾也懶得管桓虎這些屁事,岔開話題說道:「另外還有一樁事,北亳軍那邊,這次不用指望宋雲會給予協助了……」

  「唔?」桓虎皺了皺眉,有些迷惑。

  見此,金勾遂解釋道:「魏國朝廷丟出了一個「宋郡自治」的誘餌,北亳軍不捨得放棄,目前,宋郡那些名門望族正在跟朝廷商談,應該是沒可能出兵援助我等。」說到這裡,他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那幫人也是蠢,難道看不出來這是魏國朝廷的詭計麼?」

  「所以說讓你平日裡多讀點書,這叫陽謀,就算你看穿了陰謀,也得乖乖就範……」桓虎懶洋洋地說道。

  就在這時,有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隨即,一名桓虎的舊部急匆匆來到內廳,抱拳稟報導:「頭領,城外有一支魏軍逼近。」

  「來得好快啊……」金勾微微吃驚道。

  而此時,桓虎已站起身來,扯過外衣披在身上,舔舔嘴唇說道:「走,去看看南梁王那支擊敗了韓國的魏軍!」

  估摸著一炷香工夫左右,待等桓虎來到西城門時,非常納悶地發現竟沒有看到陳狩的身影。

  憑他對陳狩的瞭解,陳狩應該早就露面了才對。

  「陳狩呢?」

  他剛問完一句,就看到在城牆上,許多睢陽軍的士卒皆探著腦袋看著城下,心下遂有所猜測。

  待等他走上前,撥開幾名士卒瞧了一眼城外,果然看到陳狩正與一名魏將在城下劈裡啪啦打成一團。

  「那魏將的實力不錯啊,居然能跟陳狩那傢伙打得不分上下……」

  略帶驚訝地嘀咕了一句,桓虎皺眉問道:「那魏將什麼來頭?」

  話音剛落,左右便有知情的士卒回答道:「乃是魏軍先鋒大將,蒙濼。」

  桓虎歪著腦袋想了想,對於這個蒙濼沒有多大印象。

  不過對此他並不意外,畢竟這個天下太大了,赫赫有名的未必名副其實,而籍籍無名的,也未必就沒有真豪傑。

  就比如陳狩,最初只是中陽「陽武軍」的一名伯長,可事實上,此人的武力卻比桓虎還要出色。

  看著城下陳狩與蒙濼單槍匹馬你來我往地過招,桓虎撓了撓頭,心中竟有些焦慮。

  對於陳狩,桓虎可是十分重視的,畢竟陳狩的武力以及在沙場上斬將奪旗的能力,在桓虎看來絕對不亞於韓國那些吹捧起來的北原十豪,要是這等猛將意外戰死,那他幾乎要懊惱死。

  然而他也明白,陳狩跟金勾一樣,都是因為某個目的才與他桓虎同一陣線,他與陳狩並非上下級關係,因此,哪怕這會兒他下令讓陳狩退入城中,在城下打到興起的陳狩,也未必會聽從他的指示。

  好在陳狩果然有著讓桓虎器重的才能,漸漸地,與他交手的蒙濼,出招的速度漸漸緩了下來,力道也逐漸減輕,以至於在片刻之後,陳狩便逐漸佔據了上風。

  不過想想也是,雖然蒙濼號稱是南梁王趙元佐麾下第一悍將,但這傢伙終歸也年過五旬了,哪比得上陳狩年輕氣盛?

  這不,沒過多久,就被陳狩抓住破綻一槍甩在肩膀上,險些直接將其打落下馬。

  「喔喔!」城樓上睢陽軍士氣大振,紛紛為陳狩吶喊助威。

  而城外的魏軍先鋒軍卻慌了神,當即便有一群護衛騎衝了上來,企圖逼退陳狩,將蒙濼救回去。

  「這幫不要臉的。」桓虎在城上撇撇嘴,不屑地罵道。

  反觀陳狩倒是很淡定,揮揮手阻止了身後正準備衝上來援護的部下兵將,主動策馬退後,避免了與魏軍的混戰。

  在魏軍將蒙濼救回去的同時,他也命令城內的士卒打開城門,重新回到了城裡。

  待等陳狩回到城門樓上時,他意外地看到,僅披著一件單薄外衣、赤著胸腹的桓虎,正背靠牆垛,雙手手肘支撐在牆垛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口中說道:「恭喜陳將軍得勝歸來。」

  陳狩眼眉挑了挑,淡淡說道:「打贏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沒什麼好恭喜的……那個蒙濼很了不得,若他年輕二十歲,我不見得能擊傷他。」

  說罷,他看了一眼城外的魏軍,喃喃嘀咕道:「這等猛將,我卻從未聽說過。」

  聽聞此言,金勾在旁解釋道:「蒙濼,乃是南梁王趙元佐麾下第一悍將,不過他跟他主人一樣,在正值壯年的時候,就被魏王給流放了,流放了整整十七年……」

  「怪不得。」陳狩恍然大悟。

  此時,桓虎已轉過身,目視著城外的魏軍,摸著下巴輕笑道:「魏軍剛來,就被你打亂了陣腳……」

  正說著,忽然他眼眸中閃過一絲凝重之色。

  因為他忽然看到,在遠處的天邊,隱隱出現一線灰色,隨即,這一線灰色迅速擴大成為一道灰濛濛的區域,再然後,逐漸可以看清,數之不盡的魏國軍隊,正迅速朝著睢陽而來。

  而在這支軍隊中,隱約可以看到一面「魏、南梁侯」的旗幟。

  「不是南梁王麼?」桓虎奇怪地嘀咕道。

  金勾淡淡解釋道:「因為牽扯到三王叛亂,被太子趙潤削了王爵。」

  「他娘的!」桓虎頗為鬱悶地罵了一句,除了金勾與陳狩外,幾乎沒有人明白桓虎的氣憤從何而來。

  原因就在於,桓虎當初想「棄暗投明」、借殺死南宮垚一事仕官於魏國,但魏國朝廷卻因為他曾經襲擊過魏王趙元偲的營地而不給予寬恕,而如今,魏國朝廷卻寬恕了「牽扯三王叛亂的南梁王趙元佐」,這讓桓虎感到很是憤懣。

  而與此同時,南梁侯趙元佐與大將龐煥,已率領著中軍抵達了睢陽城外。

  猛然聽說蒙濼在陣前鬥將中被桓虎麾下的一名賊將擊傷肩膀,南梁侯趙元佐與龐煥都感到非常驚訝。

  要知道,雖說蒙濼已年過五旬,實力遠不如當年,但尋常人依舊不是他的對手。

  想當初在幾次「魏韓北疆戰役」時,被蒙濼所殺的韓國年輕將領,足足有二十幾人,簡直稱得上是老當益壯的典範,沒想到,居然會在睢陽被一名賊將擊傷。

  『先鋒失利,這場仗難打了……』

  龐煥微眯著眼睛,微微皺了皺眉頭。

  而待等他看到睢陽縣那高聳的城牆時,他眉頭皺著更深了。

  要知道,睢陽可不是一般的城縣,它曾是宋國的王都,城牆本來就比其他縣城高出一大截,再加上後來南宮垚歷年增高加固,要攻陷這樣一座堅城,說實話非常不易。

  想了想,龐煥決定還是等待軍中的秘密兵器抵達,再行攻城。

  見城外的魏軍遲遲沒有行動,桓虎、陳狩、金勾三人都感到十分納悶。

  他們巴不得魏軍立刻下令攻打睢陽縣,好讓他們借助這座堅城,狠狠挫一挫這支魏軍精銳的銳氣——在桓虎看來,這也是極好的機會,讓那些曾將他主動投誠拒之門外的、那些有眼無珠的魏國朝廷官員,看看他桓虎的能耐。

  可沒想到,城外的魏軍卻異常地沉得住氣。

  「他們在等什麼?」桓虎喃喃嘀咕道。

  沒過多久,遠處便駛來了大量的馬車,隨即,一架架好似拋石機的戰爭兵器,迅速在城外的魏軍隊伍中組裝起來。

  『原來是在等攻城的兵器。』

  見此,桓虎環抱雙手,咧嘴笑了笑:「拋石機?嘿!」

  對於拋石機、投石車這類攻城用的遠程兵器,桓虎哪怕不是出身魯國,也絕對不會陌生,因為這是中原各國都會打造的攻城兵器。

  但是說實話,這類攻城兵器,在攻城戰中能起到的作用,其實很小,原因就在於命中率極低。

  因此,一旦出現拋石機、投石車的戰場,往往是幾百架、幾百架出動,用純粹的數量去堆砌命中的可能性,而似城外的魏軍,僅僅十幾架的數量,這對於城牆的威脅,幾乎是微乎其微。

  就在桓虎暗暗嗤笑之際,忽然耳畔傳來一聲轟鳴。

  「轟隆——!」

  『……』

  張了張嘴,原本抱著雙臂正準備看城外魏軍白忙碌一場的桓虎,機械般緩緩轉過頭,目瞪口呆地看著城門樓右側的城牆。

  只見在目測三十丈遠的城牆處,一塊磨盤大的石頭砸碎了牆垛,將兩名躲避不及的睢陽軍,砸陷到了內側的城牆當中。

  『什麼情況?』

  『首次就命中?』

  包括桓虎在內,城牆上幾乎所有人都呆若木雞。

  「轟隆——!」

  又是一聲巨響,彷彿整座城牆都為之搖晃了一下。

  桓虎當即探出腦袋,正好看到又一塊磨盤大的巨石,在將城牆的外側牆壁砸出一片蛛網般的裂痕後,轟隆一聲掉落在城下的土地上。

  「喂喂喂……」

  抬頭看了一眼魏軍中的拋石機,桓虎眼皮跳了跳,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而就在這時,只聽轟隆一聲,城門樓稀里嘩啦地崩塌了大半,將十幾名躲閃不及的睢陽軍士卒埋了廢墟中。

  就連桓虎,亦被那些碎石土塵莫及,好不狼狽。

  『三彈全中……』

  抹了抹臉上的塵土,桓虎氣急敗壞地說道:「這他娘的根本不是拋石機!」

  他猜得沒錯,鎮反軍所使用的,當然不是拋石機,而是冶造局研製的最新攻城利器——弩砲。

  與此同時,南梁侯趙元佐與大將龐煥,亦神色凝重地看著遠處的睢陽城,心下暗暗震驚。

  「難以置信。」親眼目睹毫無操作經驗的士卒,三炮就將睢陽縣的城門樓轟塌,縱使是大將龐煥,亦忍不住嘖嘖讚歎出聲:「得此神器,天下一概城牆、城塞,皆成擺設……」

  「……」南梁侯趙元佐嘴唇微微動了動,但卻什麼都沒說。

  只不過在心底,忽然浮現了太子趙潤曾經對他說過的一番話。

  他必須承認,那位太子殿下,那是真的絲毫也無需忌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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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9 06:43:44
第14章:君臣鬥智

  三月十二日,太子趙潤三次針對早朝的時間下詔,將第二次下詔時規定在「辰時」的早朝,再次延後一個時辰,改在「巳時」。

  說實話,這個時間段設早朝,讓那些有資格入宣政殿的朝臣們感到十分蛋疼。

  最初的早朝設在寅時,這是有講究的:因為這個時間段不會影響朝廷官員的日常工作,可「巳時」的早朝算什麼?

  難不成官員們在辰時開始工作後,在官署內工作僅一個時辰,就得中途跑到皇宮參加早朝,然後在早朝結束後再回到各自的官署?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當然,誰都不是傻子,這位太子殿下接二連三地延後早朝的時間,朝中百官們隱隱已把握到了這位太子殿下的真正意圖——這明擺著就是在逐步試探朝臣以及宗府關於早朝的底線嘛。

  要是朝臣與宗府對此視而不見的話,搞不好有朝一日,早朝就會變成晚朝,或者到最後乾脆連朝會都取笑了。

  不過朝臣們沒敢輕舉妄動,畢竟誰都知道,太子趙潤可不是一位好脾氣的儲君。

  因此,有些朝臣很機智地將這件事捅到了宗府那邊。

  果然,宗府宗正趙元儼在得知此事後,心情很是不渝。

  他心想,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可這小子,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趙元儼不能否認,太子趙潤可能是近幾十年來他姬姓趙氏子孫中最出類拔萃的儲君,然而,上蒼在給予了這位太子殿下莫大才華的同時,卻也取走了這位殿下太子的「勤勉」——以至於在勤勉這一點上,太子趙潤相比較魏魏天子趙偲與舊太子趙譽,實在是相差太多太多。

  三月十三日的早朝,宗府宗正趙元儼罕見地出現在宣政殿,這讓禮部尚書杜宥精神一振。

  作為內朝大臣之一,禮部尚書杜宥當然知道,那位太子殿下誰都不怕,卻唯獨忌憚趙元儼這位剛正不阿的宗正大人。

  既然今日這位宗正大人來到了宣政殿,那麼相信,這位大人定能勸阻太子殿下,給予後者當頭棒喝,喝醒太子勤勉理事、走上正途。

  不過讓杜宥感到意外的是,在早朝時,還沒等宗正趙元儼開口,御史邱毓便率先站了出來,鏗鏘有力地說道:「太子殿下,臣欲彈劾一人。」

  當時趙弘潤不疑有他,還笑著問道:「邱大人欲彈劾何人?」

  只見御史邱毓沉聲說道:「臣欲彈劾太子殿下!」

  「彈劾……本王?」趙弘潤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註:關於書評提醒我,主角現在該自稱「本宮」,而不是「本王」,這個我懂的,我是故意讓他自稱本王,為了突出他的不同,同時從側面描寫他被趕鴨子上架後、還沒有徹底適應並接受新的身份,在這裡解釋一下。』

  「正是!」只見在眾目睽睽之下,御史邱毓開始羅列趙弘潤的「罪過」,雖然他陳述的一些事,其實朝中官員或多或少也清楚,並非子虛烏有,可眼瞅著趙弘潤那張越來越難看的臉,殿內群臣心中多少也是有點發毛。

  別說宗正趙元儼滿臉驚色,禮部尚書杜宥,更是在心中暗暗叫苦:太年輕、太年輕!這位邱毓大人,實在是太年輕了!

  你怎麼能就這樣毫無保留地斥責那位太子殿下疲懶懈怠呢——是,雖然你身為言官,的確應當指出朝中的不正之風,但你好歹說話婉轉一點啊,萬一惹惱了那位太子殿下,他一怒之下明日索性不來了,咱們這幫臣子怎麼辦?

  眼瞅著太子趙潤那張變顏變色的臉,朝中群臣心驚膽顫,生怕這位太子殿下突然間拂袖而去。

  甚至於,就連宗正趙元儼,此時也將早已準備好規勸、斥責這位太子殿下的話,生生嚥回了肚子。

  就在群臣們患得患失之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位太子殿下居然服軟了,雖然臉色依舊是那樣難看,但卻向邱毓承認他偷懶的過失,並表示日後會加以改正。

  聽到那一番話,朝中群臣們險些將眼珠子都瞪出來——這位太子殿下,原來竟是這麼好說話的人麼?還是說,在承擔了監國太子的重任後,縱使是這位曾經劣跡斑斑、頑劣不堪的殿下,也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使命?

  『……多半是後者吧?』

  朝臣們暗暗說道。

  眼瞅著這位太子殿下居然做出了如此巨大的改變,群臣們不知為何心中有種莫名的感動,尤其是禮部尚書杜宥。

  一時間,稱讚之聲此起彼伏,類似「太子英明」、「太子賢良」的恭維,讓這位方才還面色難看的太子殿下,總算是出現了笑臉。

  可就在這個時候,邱毓這位年輕的御史,卻又發出了不適時宜的聲音:「既然太子殿下承認的過失,就請收回詔令,將早朝改回寅時,日後當勤勉……」

  殿內群臣倒吸一口冷氣,難以置信地看著邱毓。

  他們心說:太子殿下都已經認錯了,你還要不依不饒?喂,就算是譁眾取寵,也要適可而止啊!

  此時就連宗正趙元儼、禮部尚書杜宥,都不悅地看了一眼邱毓。

  正如所有人所料,太子殿下果然忍不住當場發飆了,害得群臣們手忙腳亂的哄,這才讓這位太子殿下的面色稍稍好看一些。

  待等早朝結束,禮部尚書杜宥迷迷糊糊地邁步走出宣政殿。

  看著宗正趙元儼離去的背影,他隱隱約約感覺有點不對勁。

  不是決定今日要站在宗正大人這邊,給予那位疲懶的太子殿下當頭棒喝的麼?怎麼弄到最後,宗正大人連提都沒提,且這早朝的時間,就定在了巳時呢?

  『……不太對勁。』

  越想越不對,禮部尚書杜宥索性貓在宣政殿外的柱子旁,準備看看那位太子殿下出殿時的反應,借此做出推斷。

  結果,那位太子殿下很乾脆地就摟著那位御史邱毓的臂膀一起走出了大殿。

  『這……』

  睜大著眼睛張大著嘴,禮部尚書杜宥簡直驚呆了。

  這算什麼?!

  相比較方才盛氣凌人的模樣,此時的御史邱毓,一臉無奈的表情,低聲抱怨著什麼;反觀太子趙潤,卻不複方才那種難看的表情,滿臉竊喜,拍著邱毓的手臂一個勁地說道:「好了好了,你本來就是得罪人的言官,干的就是得罪人的事,多幾個人看你不順眼,不要緊的,有本王罩著你,你還怕丟了官麼?……行了行了,回頭本王請你喝酒。」

  『……』

  看著這兩人勾肩搭背地離開,禮部尚書杜宥氣地整個人都在發抖。

  一炷香工夫後,他氣呼呼地回到了垂拱殿。

  見這位禮部尚書滿臉羞怒,諸位內朝大臣們感到十分納悶,紛紛詢問:「杜大人,怎麼了?」

  杜宥遂將方才發生在早朝上的事與諸位內朝同僚說了一遍,只聽得溫崎哈哈大笑、其餘諸人哭笑不得。

  終日打鷹、今日卻被鷹啄瞎了雙目,朝中殿臣、六部尚書,平日裡那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今日倒好,卻被那位太子殿下耍地團團轉——後者用區區小計,就成功敲定了第三份延後早朝的詔令。

  而對此,朝臣們以及宗正趙元儼,日後還不好反悔,因為敲定早朝的事,正是從他們口中說出來的。

  「有這份心計,為何不用在正途?!」禮部尚書杜宥罕見地有些失態。

  因為他感到了羞憤,虧當時他因為邱毓百般針對那位太子殿下,還感到氣憤、不滿,結果弄到最後,那倆人竟然是一夥的,合夥把滿朝官員騙地團團轉。

  聽聞此言,其餘幾位內朝大臣也是怨念頗深:說好是內朝諸臣輔佐太子處理政務、制定國策,可漸漸地,那位太子殿下已經將工作丟給了他們,比如昨日下午,說好嫌屋內太悶,到殿外轉轉,結果轉著轉著就沒人了。

  禮部尚書杜宥越想越氣,他決定,待會等那位太子殿下到垂拱殿後,哪怕拼著丟掉官位不要,也要好好說說那位殿下——沒有這樣的!

  可等啊等,一直等到午時,等到尚膳局的小太監們已送來了飯菜,還是不見那位太子殿下的蹤跡。

  此時的杜宥,已經氣到幾乎快麻木了。

  歷代魏國君王、歷代儲君,從來沒有如此疲懶的!

  「這樣下去不行!」

  在垂拱殿內,禮部尚書杜宥正色對在座的諸位內朝同僚說道:「我們得想個法子,讓那位殿下乖乖呆在垂拱殿。」

  聽聞此言,垂拱殿內諸位內朝大臣面面相覷。

  雖說內朝這邊皆是足智多謀之人,可問題是,那位殿下的心計、智略絲毫不差,這不,剛剛在宣政殿內,就把所有朝臣耍地團團轉,想讓這位殿下乖乖就範,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啊。

  「有志者、事竟成!」

  禮部尚書杜宥信誓旦旦地說道。

  而與此同時,在御花園的觀魚池旁,太子趙弘潤正懶洋洋正躺在一張躺椅上,一邊沐浴著春季的日光,一邊觀閱著剛剛從睢陽送過來的戰報。

  時不時地,伺候在旁的侍妾趙雀,還將一枚枚果乾遞到趙弘潤嘴邊。

  「哼唔,這麼快就打下睢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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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宋郡戰略(二)

  「哼唔,這麼快就打下睢陽了……」

  當趙弘潤說這話的時候,微微撇著嘴,怎麼看都不像是很高興的樣子。

  見此,伺候在旁的趙雀納悶地問道:「鎮反軍打了勝仗,殿下難道不高興麼?難道……」

  「難道什麼?」見趙雀眨著眼睛看著自己,趙弘潤感到有幾分好笑,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這親暱的舉動,讓這位雀夫人羞得滿臉燥紅,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兩名低頭佇立著的宮女,好似生怕被她們瞧笑話。

  這兩名宮女,是內侍監撥給趙雀的侍女——雖然趙雀對外只是侍妾的名分,但趙弘潤素來不注重這個,因此就連衛驕、呂牧等趙弘潤的宗衛們,也都喊趙雀為「雀夫人」,內侍監又豈敢怠慢?

  更何況,待等這位太子殿下日後登基為王,這位雀夫人,明擺著就是后妃之一。

  看著趙雀面色緋紅、眼神飄忽,趙弘潤亦是感覺有些好笑,別看趙雀以及羋姜平日裡冷若冰霜,可有時候,當趙弘潤在外人面前對她們做出親暱的舉動時,她們依舊還是會臉紅——哪怕是已經趙弘潤誕下一子趙衛的羋姜,在這方面的抵抗力也幾乎是零。

  諸女之中,還是烏娜最為開朗直爽,哪怕是當著下人的面,對自己男人也是想抱就抱、想親就親,甚至於還主動勾引趙弘潤,反而讓伺候在旁的侍女們面紅耳赤。

  不得不說,平日裡冷若冰霜的女人,忽然露出小女兒態,這更加使人心動,這也是趙弘潤非常喜歡趙雀的原因之一——其實在這一點上,羋姜亦是如此,只不過,羋姜從來不會過度容忍趙弘潤一些在她看來難以接受的要求,可趙雀,對趙弘潤卻是毫無保留、百依百順。

  久而久之,趙弘潤當然會偏愛趙雀。

  不過鑑於趙雀與那兩名宮女還不是很熟悉,趙弘潤也沒有過度挑逗趙雀,在捏了捏後者的下巴後,便結束了親暱的舉動,輕笑著說道:「你不會是想說,我與南梁王有私怨,故而他打了勝仗我不開心?」

  「……」趙雀眨了眨眼睛,雖然沒有開口,但看她表情,卻彷彿在無聲地表述:難道不是麼?

  說實話,太子趙潤與南梁王趙元佐之間矛盾重重,這還真不是什麼秘密,也正因為這樣,前一陣子趙弘潤寬恕了南梁王趙元佐時,朝野才會那般震驚。

  「當然不是了。」無奈地搖了搖頭,趙弘潤笑著說道:「南梁王趙元佐是我派去攻打睢陽的,若不盼著他打勝仗,我派他前去做什麼?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那——?」趙雀愈發迷惑了。

  「是這場勝仗,來得太快了。」舉起手中的戰報,趙弘潤輕吐一口氣,凝重說道:「三月初九攻睢陽,十一日晌午破城,四萬餘鎮反軍,只用了不到兩日的工夫,便攻陷了一座有數萬叛軍駐守的、原宋國的王都……」

  聽聞此言,趙雀不解地問道:「臣妾聽傳聞中,南梁王乃是不遜色殿下您幾分的統帥,難道就不能在兩日內攻陷睢陽嗎?」

  「不是那麼算的。」趙弘潤搖了搖頭,說道:「我保守估計,桓虎在吞併了南宮垚的舊部後,他麾下的叛軍,數量至少有五萬人左右……這五萬餘叛卒,哪怕是什麼都不做,排著隊讓鎮反軍屠殺,恐怕也得花個一日一宿,更別說,這支叛軍據守睢陽,擁有著城牆的便利……更何況,這支叛軍的首領的桓虎,統兵能力不亞於韓國的北原十豪,結合這種種,縱使是我親自率領鄢陵軍、商水軍征討,恐怕沒個十天半月,也很難攻陷睢陽。」

  聽聞此言,方才一直在旁邊裝木頭人的宗衛呂牧皺了皺眉,插嘴道:「殿下的意思是……南梁王謊報勝利?」

  在這番話時,呂牧表情十分古怪,因為就連他自己,對這個猜測也感覺莫名的荒唐——雖然他也厭惡南梁王趙元佐,但是他也明白,南梁王趙元佐是不會做出謊報軍功、謊報勝利這種事來的。

  一來是沒有意義,二來,南梁王趙元佐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做出這種事。

  「並不是。」趙弘潤搖了搖頭,揭露道:「我的意思是,桓虎恐怕是早已做好了撤離睢陽的準備……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在手握五萬軍隊、擁有城牆之便利的情況下,為何於短短兩日內便戰敗了。」吐了口氣,他又補充道:「而倘若果真如此,那麼可能就意味著,桓虎或許早就暗中把睢陽縣內能搬走的東西通通悄然搬空了,比如南宮垚在這十幾年來於宋郡收刮的金銀財寶。……留給鎮反軍的,很可能只是一座空城。」

  說罷,他皺了皺眉頭,心情不大愉快。

  要知道,他派南梁王趙元佐攻打睢陽,一方面固然是想奪回睢陽縣,畢竟睢陽縣好比是一顆釘在宋郡與楚國中間的釘子,似這種戰略要地,還是盡快收入囊中為妙;至於另外一個方面嘛,趙弘潤也在打著南宮垚那筆積蓄的主意。

  要知道,傳聞南宮垚在代魏國朝廷統治宋郡期間,從未間斷對宋郡的收刮,十幾年下來,這些收刮的財富,數額相信非常可觀——不能保證南宮垚將所有從宋郡收刮的財富,都堆積在睢陽縣內,但可以肯定,睢陽縣內必定有其中較大的一份。

  想到這杯甜羹自己或許已經吃不到嘴,趙弘潤心中亦難免有些不爽。

  『難道……桓虎竟能猜到我大梁的內亂在短時間內就能平定?還是說,我當時詐死的事,被他看穿了?

  趙弘潤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要知道,他當初詐死的舉動,那可是連蕭鸞都騙過了的,以至於想做黃雀的頤王趙弘殷,迫不期待地就跳了出來。

  可是桓虎,卻似乎看穿了他的計謀,早早就在準備將睢陽城內的那批財寶轉移——哪怕是主觀估測,趙弘潤也知道那批財寶絕對不可能在短短幾日內轉移,最起碼也得幾個月甚至半年。

  再加上又逃脫了桓虎這個隱患,趙弘潤疲倦地揉了揉眉骨,長吐一口氣喃喃說道:「南宮垚那批財寶沒撈著,又跑了桓虎,這可真是……」

  趙雀頗為乖巧地走到趙弘潤身後,雙手在他額角輕輕揉按起來。

  見趙弘潤似乎頗為困擾,呂牧壓低聲音說道:「殿下可下令鎮反軍追擊桓虎……」

  趙弘潤聞言搖了搖頭,說道:「那樣只會刺激到北亳軍,影響已制定的宋郡策略……依我猜測,桓虎撤退的目的地,很有可能是宋郡東部,或者宋魯邊界,暫時,我大魏對那裡鞭長莫及……」

  說完這番話,他的目光微微閃爍了兩下。

  他在考慮,是不是要派黑鴉眾,去除掉那個桓虎。

  當然,這不是因為桓虎曾經得罪過趙弘潤,也不是因為桓虎曾襲擊過魏王趙元偲的營地,最根本的原因,是在於那個男人是一個不安定因素。

  往好聽說,這叫不按常理出牌,往難聽了說,就是神經質。

  就比如當年,桓虎挾持了王皇后的弟弟王瑔,要求趙弘潤給予巨額贖金,那時,趙弘潤派商水軍圍住了桓虎所在的丘陵,信心十足地上山與桓虎交涉,原本想通過軟硬兼施的辦法,迫使桓虎釋放王瑔,可結果呢,桓虎的脾氣比他還要大,哪怕明知被商水軍團團包圍,在交涉破裂之後,依舊故意當著趙弘潤的面,將王瑔的腦袋砍了下來。

  記得那時,趙弘潤亦是目瞪口呆,他實在想不明白,桓虎明明有許多選擇,卻為何要選一個最糟糕的結果。

  這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你根本猜不到,桓虎當時抽刀的舉動,究竟是為了砍斷王瑔身上的繩索,還是為了將後者的腦袋砍下來。

  對於這種人,相信只要是一位「弈棋者」,都是不希望讓他留在棋面上的——因為難以掌握這枚棋子的行動規律,不好控制。

  因此,有那麼一瞬間,趙弘潤曾想過派黑鴉眾去把桓虎幹掉。

  不過最終,趙弘潤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因為他忽然覺得,縱使桓虎再一次逃脫,這對於朝廷來說,也未嘗沒有好處。

  要知道,只要朝廷這邊與宋郡達成了協議,宋郡在得到了「自治」便利的同時,北亳軍則失去了很大一塊活動空間,只能縮在宋郡東部這塊地盤——而且這塊地盤,日後還會隨著朝廷加大對北亳軍的打擊力度,越來越小。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桓虎這支宋郡「第二叛軍」也逃到了宋郡的東部,這等同於是在變相地侵佔北亳軍的生存空間。

  比如說糧食,魏、魯、齊,都不會向這兩支叛軍出售糧食,哪怕有些利慾熏心的走私黑商,私下與北亳軍或者桓虎交易糧食,可問題是,就走私黑商那些糧食,能同時養得活北亳軍跟桓虎的叛軍麼?——很顯然,北亳軍從走私商人那邊得到了更多的糧食,那麼桓虎相對地就少了,反之亦是如此。

  在這種情況下,長此以往,就算北亳軍與桓虎目前仍然是盟友,但日後未必不會出現反目成仇、自相殘殺的情況。

  更別說,宋郡東部還有南宮垚的長子南宮郴。

  宋雲、桓虎、南宮郴,三方勢力匯聚於宋郡東部,在魏國朝廷的打壓下,為了生存不得不相互侵佔立足的土壤……怕是連腦漿都要打出來。

  想要這裡,趙弘潤便徹底放棄了派黑鴉眾暗殺桓虎的念頭,心中暗暗期待著,搞不好日後桓虎與宋雲反目成仇,桓虎還能替朝廷除掉宋雲——相比較桓虎這個十足的惡黨,北亳軍首領宋雲,才是影響到大部分宋地民眾的英雄式人物,倘若有機會採取借刀殺人的計策,儘量還是別讓朝廷出面為妙。

  畢竟朝廷日後還是要治理宋郡、管理宋民的。

  想到這裡,趙弘潤吩咐人遞給筆墨紙硯,他親筆寫了一封信。

  隨即,他將信交給了呂牧,囑咐道:「即刻派人送到張啟功手中!」

  「遵命!」

  呂牧抱拳應道。

  而與此同時,在宋郡睢陽縣的「桓府」——即原南宮垚的府邸,大將龐煥吩咐鎮反軍士卒鑿開了府內的密庫。

  正如趙弘潤所猜測的那樣,這座密庫內,根本沒有龐煥預想的那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空蕩蕩的密庫內,只有幾個遺棄的箱子,以及地上那微不足道的幾枚銅錢。

  看到這一幕,別看龐煥張著嘴一言不發,但他臉上表情彷彿是在說:怎麼會這樣?

  「果然……」

  在龐煥身旁,南梁侯趙元佐負背雙手審視地空蕩蕩的密庫,心中的疑雲頓時一掃而空。

  就像趙弘潤覺得蹊蹺,事實上,南梁侯趙元佐對於自己鎮反軍能在短短不到兩日的工夫內攻陷睢陽,亦感覺不可思議。

  雖然說這次攻城戰,弩砲這種由冶造局最新研發打造的攻城利器,的確是讓桓虎以及睢陽縣的叛軍灰頭土臉,頗為狼狽,但事實上,鎮反軍在攻陷睢陽縣的時候,城內根本就找不到桓虎與他的嫡系兵馬——這傢伙早就趁夜帶著陳狩、金勾以及麾下的嫡系兵馬逃跑了,只留下了數千名從睢陽縣本地招募的叛軍,以至於次日南梁侯趙元佐感覺城內的氣氛不對,當即提醒龐煥下令全軍攻城時,鎮反軍幾乎沒有廢多少力氣,就攻陷了這座宋國曾經的王都。

  當時,南梁侯趙元佐就感覺情況不對,一方面部署城防、安撫城內的民眾,一方面則徑直來到城內的縣倉。

  結果他發現,六間縣倉空了五間,還有一間則燃燒著熊熊大火。

  南梁侯趙元佐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桓虎那傢伙,根本就沒想過死守睢陽,與魏軍打一場硬仗。

  『還真是狡智啊……

  輕哼一聲,南梁侯趙元佐心中頗有些不屑,很是鄙夷桓虎這種不戰而逃的行為。

  當然,不屑歸不屑,其實他也明白,桓虎放棄睢陽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畢竟,他如何能與整個魏國相抗衡呢?

  就算僥倖擊退了鎮反軍,說不定魏國還會派來魏武軍、商水軍、鄢陵軍,這源源不斷何時是個盡頭?索性將睢陽拱手相讓,帶著南宮垚收刮的那些財寶逃之夭夭,逃到宋郡東部,在魏國鞭長莫及的地方東山再起,這才是明智的選擇。

  當然,其實桓虎原本也沒想過這麼快就撤退,實在是那一日他被鎮反軍祭出來的弩砲給嚇住了——有這玩意,就算睢陽縣的城牆再高、再堅固,也堅守不了幾日啊!

  那還守什麼?趕緊跑路得了。

  於是乎,桓虎當機立斷地撤離,讓南梁侯趙元佐與鎮反軍白撿了攻陷睢陽的戰功——雖然趙元佐對此很是不屑。

  在得知縣倉被搬空的情況下,南梁侯趙元佐與大將龐煥,也想到了南宮垚的私庫,花了一整天工夫在這座府邸翻箱倒櫃的找,終於找到了那間建在地下的密庫。

  只可惜,這是一間空蕩蕩的密庫。

  「……地上已出現了一些土塵,最起碼在幾個月前,這裡就已經被搬空了。」

  龐煥回到了南梁侯趙元佐身邊,對這間密庫分析道。

  他比趙弘潤估測地還要早,但事實上,無論是龐煥還是趙弘潤,都猜錯了,因為早在兩年前魏國朝廷第一次下令國內貴族私軍討伐宋郡的時候,桓虎就已經做好了撤出睢陽的準備。

  桓虎很有自知之明,雖然他成功地用「丁虎」的首級,唬地成陵王趙燊與安平侯趙郯不敢再動睢陽的主意,但是他也明白,這支貴族私軍雖然打著「肅王趙潤」的旗號,但事實上跟鄢陵軍、商水軍、游馬軍這三支真正的肅王軍根本不可同日而語,而桓虎本身,也沒有擊退「魏公子潤」的信心。

  因此,從那個時候起,他其實就已經在準備悄悄將南宮垚府上密庫內的金銀財寶,運往宋郡東部。

  不得不說,桓虎的運氣非常不錯,正好趕上舊太子趙譽上位爭權、肅王趙潤為避嫌返回商水,沒有參與這次針對宋郡的討伐。

  而表面上代替肅王趙潤出征宋郡、實際上卻是被舊太子趙譽藉故調離大梁的南梁王趙元佐,見「己氏」、「蒙縣」、「單父」這幾座睢陽縣北側的縣城,已被成陵王趙燊、安平侯趙郯等肅王黨貴族的私軍佔領,因此也懶得跨縣去攻打桓虎,徑直就驅兵前往任城。

  這讓桓虎有足夠的時間,搬空睢陽縣內南宮垚府上密庫內那堆積如山的財寶。

  當日,南梁侯趙元佐親筆寫了一份捷報,即一日後送到太子趙潤手中的那一份。

  而龐煥,則親自帶著士卒在街上巡邏,看看能否從城內的貴族手中收刮一筆。

  沒想到只巡了一趟街,龐煥便罵罵咧咧地回來了。

  原來,在桓虎奪取了睢陽縣後,城內的那些富豪、世族,早就被這個強盜收刮過一遍了,被奪走了幾乎九成九的財富,至於那些不聽話的貴族、世族,也早早被桓虎抓起來殺掉了。

  以至於這座睢陽縣,龐煥還看不出還剩下什麼財富可撈——除非他下令搶奪平民。

  當然,「搶掠平民」這種事,他也只敢想想,一來有「金鄉屠民」這個前車之鑑,二來嘛,如今上位的太子趙潤,那是最厭惡屠殺、搶掠平民的。

  「白忙活一場……」

  在回到南梁侯趙元佐身邊後,龐煥頗有些沮喪地說道。

  聽聞此言,南梁侯趙元佐很淡然地說道:「無論如何,我軍終究是『攻陷』了睢陽,也不算白忙活一場。」

  「可是沒截到南宮垚那筆收刮的財富啊……」

  龐煥面色怏怏地說道。

  並非他貪財,而是他已通過某些渠道,得知了一些朝中暫時秘而不宣的事,比如說,太子趙潤在增加了六部尚書職權的同時,亦有意提高國內精銳軍隊的待遇,允許軍隊截取一部分戰爭利益,用於提高士卒的軍餉、增發撫卹等等。

  正因為這樣,龐煥在受命征討睢陽的時候,其實也盯上了南宮垚的那筆收刮的財富,只是沒想到那桓虎居然如此狡猾,早早就將其轉移了。

  越想越感覺不甘心,龐煥皺著眉頭試探道:「侯爺,要不要追擊桓虎?」

  南梁侯趙元佐看了一眼龐煥,淡淡說道:「太子征討桓虎的本意,我想主要是為了奪回睢陽,在此駐軍防止楚國對宋郡產生什麼非分之想……既然我軍已經攻陷睢陽,就莫要畫蛇添足了。你帶兵追上桓虎,不見得能打贏他,更不見得能從他手中截回那筆財物,白白消耗精力,錯過了幾個月後出征河套,你覺得值得麼?」

  龐煥想了想,深以為然,於是也就不再提追擊桓虎的事,只是駐軍在睢陽,別無行動。

  果不其然,兩日後,南梁侯趙元佐就收到了從垂拱殿發來的詔令,命令龐煥率領鎮反軍,在汾陘軍前來接管睢陽縣前,暫時先駐守這座城池,繼續操練士卒,以應對數月後出征河套的戰爭。

  至於南梁侯趙元佐,則被立刻召回大梁。

  而與此同時,張啟功在宋郡的乘氏縣,早已收到了太子趙潤的親筆所書,得知鎮反軍已攻陷睢陽——確切地說,應該是桓虎拋棄了睢陽縣主動向東撤退。

  『……太子殿下這是要使「兩虎相爭」之計,叫宋雲、桓虎自相殘殺麼?呵,照太子殿下所言,此計確實可行……唔,高明!

  張啟功嘖嘖稱讚。

  就在這時,書房閃進一個黑影,張啟功下意識回頭一看,這才發現是一個全身罩在黑色斗篷中的男人。

  一雙不知該如何來形容的眼睛,讓張啟功這等人,都感覺有點毛骨悚然。

  定了定神,張啟功壓低聲音問道:「你就是黑鴉眾的首領,喪鴉?」

  「首領之一。」黑衣人怪笑地糾正了一句,隨即陰深深地笑道:「聽高括大人說,是先生找我?桀桀……先生要知道,我只負責殺人。」

  「正是要你殺人!」張啟功眯了眯眼睛,沉聲說道:「兩日後,北亳軍會故意戰敗,叫我軍攻陷昌邑……破城之時,與我魏軍裡應外合拿下城池的昌氏一族,與另外幾家貴族,你替我將其屠盡滿門,且要在正廳牆上留下血字……「投魏者誅!」」

  看著眼前這位文弱書生眼眸中那一閃而逝的凶芒,喪鴉微微一愣,隨即嘿嘿笑了起來。

  「卑職,遵令,桀桀桀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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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10 07:08:17
第16章 昌邑之戰

  三月十五日清晨,北亳軍的渠將陳汜一大早就出現在西城門的城門樓上。

  因為他知道,今日魏軍就會對昌邑展開攻勢。

  但是,他的任務卻並非是要守住這座城池,他的任務是……戰敗。

  是的,假裝戰敗,將昌邑縣拱手讓給魏軍,這是北亳軍領袖宋雲在跟昌氏一族的老家主昌歑商量之後,親自對陳汜下達的命令。

  雖然陳汜可以理解這道命令背後的無奈,但心中,依舊有些不是滋味。

  站在牆垛旁,眺望著西方,其實陳汜眼角餘光能夠注意到旁邊那些北亳軍士卒臉上的納悶與困惑之色,那些人的表情,彷彿在納悶他陳汜大清早的跑到城門樓來做什麼。

  對此,陳汜只能裝作沒有看到,因為他無法向這些忠義的北亳軍士卒解釋:今日我們會與魏軍交戰,而且,我軍必須戰敗。

  他無法解釋。

  「將軍,昌氏的少東家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陳汜的親兵小聲在前者耳邊提醒道。

  陳汜回頭瞧了一眼,這才看到城內昌氏一族的少東家、昌歑之子昌滿,正朝著這邊走來。

  揮揮手示意幾名親衛向兩旁退散了些許,陳汜朝著昌滿抱抱拳打招呼道:「昌公子。」

  「陳將軍千萬別這般稱呼敝人。」

  昌滿連連擺手,受寵若驚般說道。

  不過說實話,昌滿作為昌氏一族的少東家、宋國子姓王族分支的後裔,其實承受起「公子」這個尊稱——只不過,用在這裡就是客套性質的稱呼而已。

  陳汜笑了笑,將昌滿請到城門樓內,吩咐親兵皆守在樓外。

  此時,昌滿這才拱拱手,小聲說道:「將軍,敝人此番前來,是想通知將軍,「我等」已做好準備……」

  陳汜默然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昌滿這句話什麼意思,甚至於,他連昌滿接下來要做什麼都知道——待魏軍攻城時,以昌氏一族為首的城內幾家名門望族,將會聚集家僕,打開城門,協助魏軍攻破這座縣城。

  當然,這並不表示昌氏一族背叛了北亳軍,說白了,這只不過是一場作秀而已。

  幾日前,魏使崔詠與昌氏一族的老家主昌歑已達成了協議,昌歑將作為「宋郡自治」後昌邑縣的實際領袖——之後朝廷也會冊封昌歑一個大概類似縣公、縣老的榮譽官職,方便昌歑管理昌邑縣。

  而相對的,昌氏一族必須與北亳軍劃清界限。

  對於這件事,昌歑與北亳軍的首領宋雲私底下商量過,宋雲認為,如果魏國朝廷之後果真下詔昌邑交給昌歑治理,使昌邑成為第一個「自治」的縣城,那麼,北亳軍就算退出昌邑,也沒有問題。

  畢竟,昌歑乃是北亳軍背後的支持者之一,宋雲根本不會擔心昌歑會出賣他們;反過來說,倘昌歑成為了魏人朝廷欽定的「昌邑管理者」,這對於北亳軍而言,反而有利無害。

  正因為這樣,魏使、昌氏、北亳軍這三方,才會聯手演出一場即將展開的「昌邑之戰」——這聽上去似乎十分可笑,但本質上就是如此。

  「只是這樣一來,昌公與公子,怕是要擔上不少罵名。」陳汜一臉感慨地說道。

  想想也是,雖然「獻城投魏」之事,是昌氏一族與北亳軍首領宋雲商量之後得出的結果,但這注定是一個只能爛在心底的秘密,而這就意味著,那些對內情一無所知的宋人,將會對昌氏一族抱持敵意,認為昌氏一族是為了榮華富貴而投降魏國朝廷。

  很有可能,昌氏一族會成為繼南宮垚之後,被許多宋郡人所痛恨的賣國賊子。

  聽了陳汜的話,昌滿苦笑了一下。

  誰願意被人指著脊樑骨痛罵為背叛同胞的罪人呢?

  但今時今日,北亳軍需要幾個能夠在魏國得到合法承認政治地位的盟友,協助北亳軍使宋郡達成真正的「自治」。

  二人正聊著,忽然,城門樓外有陳汜的親兵急切打斷道:「將軍,城外出現魏軍的蹤跡!」

  由於內情關係太大,陳汜就連自己的親兵也沒有透露,因此,那名親兵的口吻十分焦急與不安。

  『來了……』

  陳汜與昌滿對視一眼,隨即,二人站起身來,走向城牆。

  站在城牆上,陳汜與昌滿眺望著西邊遠方的魏國軍隊,神色凝重。

  畢竟他們早已打聽到對面那幾支魏軍的軍隊番號——浚水軍、成皋軍、汾陘軍,魏國曾經的駐軍六營,毫不誇張地說,在十年以前,整個魏國就靠這六支駐軍應對每一場對外戰爭。

  儘管近些年來,隨著鄢陵軍、商水軍、鎮反軍、魏武軍、北一軍、山陽軍等魏國軍隊逐漸嶄露頭角,但不能否認,駐軍六營依舊是「精銳」級別的魏國軍隊,不是北亳軍可以正面對抗的對手。

  而與此同時,城外三支魏軍已來到了距離昌邑縣大概兩箭之地的位置。

  在隊伍的前頭,李岌、周奎、蔡擒虎這三位魏國將領並肩佇馬而立,相比較穩重的李岌與周奎二人,蔡擒虎摩拳擦掌,很是興奮,彷彿恨不得隨時大幹一場。

  看到蔡擒虎這幅模樣,在他們三名將領身後,純粹是來觀戰看熱鬧的使節崔詠,表情有些奇怪。

  他不覺得一場作秀般的攻城戰,會讓蔡擒虎這等猛將感到如此興奮。

  於是,他小聲對張啟功問道:「張大人,難道你沒有將內情告訴三位將軍麼?」

  張啟功瞥了一眼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面無表情地說道:「三位將軍只需要負責擊敗北亳軍,將其驅逐出昌邑,不需要知道內情。」

  崔詠驚愕地看了一眼張啟功,搖搖頭說道:「張大人還是這麼的……讓人難以親近。」說到這裡,他半開玩笑地說道:「在下賭張大人,事後會被蔡擒虎將軍暴揍。」

  張啟功瞥了一眼崔詠,依舊面無表情,這讓崔詠感到很是無語,索性也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在此期間,高括似笑非笑地看著張啟功與崔詠。

  他很清楚,事實上,張啟功不但對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隱瞞了許多內情,就連崔詠,其實也不清楚張啟功的全部計劃——甚至於,高括懷疑張啟功對他也有所隱瞞。

  當然,對此高括並不在意,因為他很清楚這個毒士日後會在他們家殿下身邊演變一個什麼角色,只要張啟功對太子殿下忠誠不二,高括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作為太子趙潤的宗衛,且長期負責情報的收集,他高括已預定了類似情報總長的位置,準備攜手青鴉眾,打造成監察整個魏國的情報網——別看張啟功日後可能從他手中接管黑鴉眾,但事實上,兩人彼此間並沒有什麼利害衝突。

  片刻之後,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已經達成了默契,由浚水軍攻打西城門,其餘二人分別負責攻打北城門與南城門。

  大概過了有小半個時辰,李岌估摸著時辰也差不多了,遂下令道:「準備攻城!」

  當即,浚水軍的行伍中便響起了「嗚嗚」的軍號聲,讓在昌邑西城牆上眺望的陳汜與昌滿心中一緊。

  『就讓陳某來領教一下,魏國的精銳之師!』

  心中暗暗嘀咕一句,陳汜暗自攥緊了拳頭。

  雖然明知道最終他必須敗退,確保昌邑落到魏軍手中,但若是輕輕鬆鬆就被魏軍奪下城池,他心中當然不會甘心。

  他思忖著,再怎麼樣也要狠狠挫一挫魏軍的士氣,以此平息他心中的無名憤懣。

  而就在他暗暗下定決心之際,浚水軍的主將李岌,已下令弩砲隊,展開了對昌邑的進攻。

  「轟!」

  「轟!」

  「轟!」

  十架弩砲一齊發動,十枚磨盤大小的石彈伴隨著轟鳴聲,狠狠砸在昌邑縣的西城牆上,一時間,站在城牆上的北亳軍兵將們只感覺地動山搖,彷彿天崩地裂一般。

  期間,有幾名倒霉的北亳軍士卒竟是被一塊巨石當場砸死,血肉被碾得粉碎。

  「嘶——」

  昌滿倒吸一口冷氣,驚駭地說道:「魏國竟有這等利器?!」

  他終於能理解,為何北亳軍的首領宋雲會決定北亳軍退出昌邑,將昌邑拱手讓給魏軍,因為就算北亳軍不放水,魏軍依舊可以攻陷這座城池!

  在他身旁,陳汜攥緊著拳頭,死死盯著魏軍中那十架弩砲,眼眸中露出驚豔、羨慕之色。

  雖然他不知那東西究竟是什麼,但他明白,那幾架攻城兵器,比拋石機、投石車更優秀,在此物面前,城牆幾乎是形同虛設。

  而此時,浚水軍的主將李岌,亦對弩砲萬分滿意。

  在他看來,弩砲的威力未必超過拋石機,甚至連改良後的、由冶造局打造的投石車也比不上,但是精準度,普通士卒操作這些攻城的難易程度,卻遠不是拋石機與投石車可以媲美。

  然而,高括卻不是很滿意,忍不住策馬來到了李岌身邊,提醒道:「李岌將軍,您不妨讓士卒們嘗試,將這些弩砲朝著城牆的同一塊區域轟炸……這遠比投石車簡單地多。」

  在高括看來,只要集中火力,弩砲是完全可以在短時間內轟塌一處城牆的。

  而似浚水軍士卒這般操作,看似面面開花,但實際上,這毫無意義——一枚石彈,是根本不需要擊毀城牆的。

  「對對對!」

  在經過高括的提醒後,李岌當即下令那些操作弩砲的士卒們,朝著同一塊區域的城牆轟炸。

  一時間,距離昌邑西城門樓大概百餘丈遠的城牆,磨盤大的巨石不斷地轟擊。

  忽然間,只聽嘩啦一聲,那段城牆竟崩塌了半堵,出現一個約幾丈的缺口。

  見此,浚水軍士卒們士氣大振。

  反觀昌邑城牆上的北亳軍士卒,卻是面如土色。

  他們本來就不是魏軍的對手,全靠城牆增添幾分信心,如今,城牆被城外的攻城兵器砸出了一個缺口,他們憑什麼擋住魏軍的攻勢?

  「前軍攻城!」

  在吩咐弩砲隊停止轟擊後,李岌抬手指向城牆,沉聲喊道:「步卒營,攻城!」

  聽到號令,浚水軍步卒營營將吳賁策馬出征,振臂高呼道:「步卒營,前進!」

  「喔喔——!」

  五千名浚水軍步兵齊聲吶喊,邁著整齊的步伐,朝著昌邑縣的城牆——主要是那個缺口挺進。

  見此,昌邑城牆上,北亳軍渠將陳汜亦喝道:「弓弩手,準備!」

  一聲令下,城牆上的北亳軍士卒紛紛舉起弓弩,瞄準城外徐徐而近的魏軍。

  待等城外魏軍進入一箭之地時,魏將吳賁厲聲喝道:「浚水軍!突擊!」

  而與此同時,北亳軍渠將陳汜亦喝道:「全軍射擊!」

  一時間,城外的魏軍邁開步伐,朝著城牆急速奔跑,而與此同時,昌邑城牆上亦射出無數箭矢。

  但很可惜的是,似浚水軍這等精銳魏卒,他們豈會畏懼箭雨的洗禮?

  甚至不需要將領吳賁下令,這些魏卒們就已經將手中的盾牌舉在了頭頂,難能可貴的是,他們的前進速度竟絲毫未受到影響。

  在一陣丁零噹啷的亂響過後,北亳軍兵將們震撼地發現,他們射出的箭矢,對城外的魏軍幾乎無法造成什麼傷害,浚水軍魏卒手中的盾牌、身上的甲冑,輕而易舉就阻擋了北亳軍的箭矢。

  哪怕有幾名魏卒甲冑上插滿了箭矢,但依舊跑得飛快——北亳軍的箭矢,根本就無法射穿魏軍的甲冑。

  見此,浚水軍主將李岌輕哼一聲,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用不屑的眼神瞥了一眼遠處的城牆:什麼破爛玩意,就想射穿我魏軍的甲冑?

  事實上不光李岌,很多浚水軍的士卒都對北亳軍射出的箭矢抱持鄙夷,這也難怪,畢竟北亳軍的裝備實在是過於落後了,至少在弓矢方面,只要浚水軍士卒用盾牌護住頭部,那基本上是不可能受到什麼致命傷了。

  由於箭矢阻擊失敗,浚水軍五千名步兵,幾乎是毫無損傷地就攻到了城下。

  隨即,絕大多數魏卒架起長梯,其中有幾隊魏卒,則直接攻入了那個城牆的缺口,與守在裡面的北亳軍士卒混戰起來。

  僅僅只是一個照面,守在缺口處的北亳軍便節節敗退。

  見此,北亳軍渠將陳汜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眼眸中閃過陣陣不甘之色。

  雖然他很清楚這一仗他必須戰敗,將昌邑拱手相讓,但他非常渴望能挫一挫城外魏軍的士氣,但事實證明,浚水軍不愧是魏國的精銳,根本不需要北亳軍故意放水,也能攻陷這座城池——雖然是借助了弩砲的強大威力。

  「將軍?」昌滿面色有些著急地在旁低聲喚道。

  彷彿是猜到了昌滿的心思,陳汜點了點頭,說道:「昌公子……請自便吧。」

  聽聞此言,昌滿快步離去。

  看了一眼昌滿離去的背影,陳汜立刻調集兵力,增援缺口那一帶——在昌氏一族行動之前,他必須確保魏軍無法攻入城內。

  好在昌氏一族的行動十分迅速,沒過多久,陳汜便瞧見了幾名渾身鮮血的士卒跑上城牆,滿臉驚怒地說道:「將軍,不好了,以昌氏一族為首的城內世家,率家僕們偷襲了城門,將城門打開了……」

  「什麼?!」陳汜故作震驚,瞪著眼睛罵了幾聲後,這才故作憤恨地下令道:「撤退!全軍撤退!」

  當即,昌邑縣內便響起了北亳軍撤退的鳴金聲。

  而與此同時,在西城門的城外,浚水軍主將李岌錯愕地看著遠處昌邑縣那扇敞開的城門,著實有點莫名其妙。

  就在這時,張啟功策馬來到了李岌身旁,淡淡說道:「李岌將軍,攻城戰結束,我軍贏了,請下令停止攻城,叫士卒退出城外。」

  『……』

  李岌深深地看了一眼張啟功,徐徐點了點頭,抱拳說道:「末將遵命。」

  片刻之後,浚水軍亦響起鳴金聲,讓無數已攻入城內的浚水軍步卒感覺莫名其妙,但又不敢違背將令,只好退出城外。

  而此時,昌氏一族的老家主昌歑,則帶著城內好幾位世家的家主,在一干手握兵刃的家僕的簇擁下,來到了城外。

  拄著枴杖,昌歑親自來到李岌面前,拱手說道:「老朽昌歑,代表昌邑,恭迎朝廷天軍,賀喜天軍擊退了北亳軍這支叛軍。」

  『……』

  李岌眼皮微微跳動了兩下,帶著幾分不滿轉頭對張啟功說道:「張先生,希望事後您給末將一個合理的解釋。」

  作為百里跋的後繼者,李岌豈會被這種蹩腳的戲碼欺騙?

  開什麼玩笑,只不過是攻破了城牆,北亳軍就迫不及待地撤兵了?而且還有一個叫昌歑的老頭跳出來恭迎他們——這明擺著有內幕啊!

  「當然。」張啟功略微低了低頭,隨即說道:「不過在此之前,請李岌將軍在這位……昌邑忠義老人的隨同下,入城安撫民心。」

  李岌深深看了一眼張啟功,不過最終還是照辦了。

  片刻後,在張啟功的堅持下,除接管昌邑城防的魏卒外,李岌就只帶了一百名士卒,在昌歑一行人的陪同下,徐徐入了城。

  在入城的時候,城內的宋民雖然恐慌不安,但還是忍不住上街觀瞧,因為他們實在想不通,昌歑這位在城內享有極高威望的昌氏一族家主,居然會跟魏國的兵將走在一起。

  沒過多久,城內便傳出了一則消息,言昌邑一族已與魏軍達成協議,協助驅逐北亳軍、獻出昌邑,使昌邑成為宋郡第一座享受自治權力的縣城。

  而昌氏一族的族長,也即將接受魏國朝廷的冊封,成為昌邑的縣公(或者縣令)。

  頓時間,縣內宋民為之嘩然,顧不得對魏軍的恐懼,爭相打聽消息。

  一個時辰後,在張啟功的要求下,昌歑在城內的縣衙前,確認宣佈了此事,並且,在無數宋民的目睹下,抨擊北亳軍,指責北亳軍不該與朝廷為敵,使宋郡重新陷入戰火。

  而此時,使節崔詠亦適時登台,宣讀了太子趙潤「允許宋郡自治」的詔令,宣佈昌邑縣是一座享有自治權力的縣城。

  同時,崔詠亦反覆保證,朝廷的敵人只是北亳軍,而非宋郡人,良善的宋郡人,始終是魏國子民。

  看著高台上的昌歑與魏使崔詠,台下的縣內宋民茫然了。

  倘若這番話只是從崔詠這個魏人口中說出,宋民們當然不會完全相信,可是,當昌歑這位在昌邑縣內享有極高威望的本地貴族家主亦站在崔詠這邊,言辭確鑿地聲討北亳軍時,宋民們迷茫了。

  他們無法理解:北亳軍不是我宋郡的義軍麼?怎麼變成作惡多端的匪寇、叛軍了?

  不得不說,昌歑在昌邑的確有極高的威望,有他出面為魏軍說項,縣內宋民對魏軍的敵意,頓時就降低了,雖然他們還是很納悶,北亳軍怎麼就作惡多端了——這些日子,北亳軍在昌邑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呀。

  最終,在昌歑信誓旦旦地保證昌邑日後會越來越好的承諾下,台下的宋民迷迷糊糊地散開了,各回各家、照舊過日子。

  當晚,昌歑對長子昌滿在書房內囑咐道:「明日魏軍正式入駐昌邑,老夫準備在府上置辦酒席,邀請那些位將領,到時候,你請城內的地保、里長一同赴宴,這一次,「那位」付出了很大代價,你我必須確保與魏軍打好關係……」

  聽聞此言,昌滿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書房門外隱隱傳來了幾聲奇怪的聲響。

  「誰在外面?」昌歑皺著眉頭喝道。

  屋外,並無任何回應。

  「去看看。」端起一杯茶,昌歑皺眉說道。

  昌滿點點頭,遂打開房門,走向屋外,然而並未發現有何不對勁。

  見此,他又走回書房內,朝著老父親搖搖頭,說道:「父親,屋外並無……」

  剛說到這,只聽噗地一聲,一把利刃從後背貫穿了他的胸膛。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胸膛,看著那柄刺穿了他胸膛的明晃晃的利刃。

  而此時,昌歑恰好抬起頭來,看到這一幕,呆若木雞。

  咣噹一聲,昌歑手中的茶盞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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