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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amEri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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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大魏宮廷(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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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21 01:37:53
第107章:兩王相會

   “唔?”

    見趙卓、韓晁二人表情尷尬緘口不語,趙弘潤笑著調侃道:“怎麼?來時你家國君不曾交代過?”

    『這種事……』

    趙卓、韓晁二人苦笑連連,他二人心想,似這種事,他們那位年輕而城府極深的國君,又豈會向他們透露。

    見此,趙弘潤又笑著調侃道:“身為臣子,連自家君主的心思都揣摩不透麼?……那你們來幹什麼?”

    趙卓、韓晁二人無言以對,事實上他們也有些迷糊,他們究竟來做什麼呢?

    看在與這兩位韓國禮使多次照面,趙弘潤也並未使他們為難,在開了幾句玩笑後,便吩咐士卒送上酒菜。

    酒席宴間,趙弘潤旁敲側擊地向趙卓、韓晁二人詢問了「韓王然奪回王權的經過」,畢竟對於那位年紀相反的韓國君主,他還是頗感興趣的。

    按理來說,似這種國內大事,自然不好隨意透露,但鑒於開口詢問的乃是魏公子潤,趙卓與韓晁二人在思忖了一下後,還是挑揀大致經過,告訴了趙弘潤。

    尤其是韓晁,他將他所知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趙弘潤,讓趙卓頗感驚訝。

    這也難怪,畢竟當年趙潤攻破邯鄲後,韓晁本欲以求死的方式保全家人,沒想到趙弘潤對他很是寬容,不曾對他或者對他的家眷有何冒犯,這份恩情,韓晁銘記於心。

    因此,只要不是他韓國的機密之事,他並不介意向這位魏國的公子透露。

    “謔?”

    在聽了韓晁的講述後,趙弘潤摸著下巴,饒有興致地說道:“你是說,韓然在只有馬括以及寥寥幾名親兵的幫襯下,巧妙地設計了武安守朱滿與康公韓虎二人的爭執,坐收漁翁之利……”

    “正是。”韓晁點頭說道。

    “哼嗯。”趙弘潤輕笑一聲,半響後,忽然岔開話題招呼道:“來來來,喝酒喝酒。”

    見趙弘潤結束了這個話題,趙卓、韓晁也不在意,爭相與這位魏國公子勸酒,一時間賓主其樂融洽。

    酒席筵後,趙弘潤召來宗衛穆青,吩咐其帶著趙卓、韓晁二人到城守府的廂房歇息,而他自己,則回到書房,細細回憶韓晁所講述的,韓王然奪回大權的經過。

    “僥倖麼?”他喃喃自語著,隨即,他搖了搖頭。

    他並不認為韓王然此番成功奪回王權乃是僥倖。

    不可否認,韓王然此次奪權成功,其關鍵在於武安守朱滿與康公韓虎皆未將其放在心上,可反過來說,這難道不算是韓王然的能耐麼?

    忍辱負重、韜光養晦十餘年,終於等到今日的時機,這份隱忍,實在是叫人感到頭皮發麻。

    試問這人生,一輩子能有幾個十餘年?

    至少,趙弘潤自忖他自己是忍受不住的——他的性格導致他會選擇激進但有些冒險的計策。

    “殿下。”侍妾趙雀,將一杯茶端到了趙弘潤面前。

    趙弘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說道:“雀兒,我忽然想將韓武放回去了,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咦?”趙雀愣了愣,雖然她並不擅長這類事,但這些日子跟在趙弘潤身邊,耳濡目染也聽到了許多此間之事,因此倒也能跟趙弘潤對上話:“殿下是覺得,韓王然對我大魏的威脅更大?”

    “唔。”

    趙弘潤徐徐點了點頭,捧著茶盞坐在桌旁沉思。

    見此,趙雀亦不敢打攪,靜靜地坐在旁邊,免得自己打攪到這位殿下思考國家大事。

    而與此同時,在漁陽軍的軍營裡,卻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只見馬括到了營寨後,出示了韓王然的親筆詔令,召集漁陽守秦開、代郡守司馬尚、北燕守樂弈、蕩陰侯韓陽以及他父親上谷守馬奢等人,宣佈了邯鄲的變況。

    在聽了馬括的講述後,秦開、司馬尚、樂弈、韓陽、馬奢等人皆瞠目結舌。

    武安守朱滿死了?

    康公韓虎也死了?

    他們那位素來不受重視的年輕君主,竟重新掌控了王權?

    面對著這讓人驚駭的消息,就連北燕守樂弈,亦被驚地說不出話來。

    而蕩陰侯韓陽,更是驚地雙目睜大,一臉難以置信。

    “我堂叔他……他死了?”

    聽聞此言,馬括看了一眼蕩陰侯韓陽,用平靜的口吻說道:“韓陽大人,你的堂叔康公,想趁釐侯不在之際,爭搶權力,殺害武安守朱滿將軍,已被大王著趙蔥將軍處死……”

    說到這裡,他攤開了那份詔令,繼續說道:“今日我前來,是奉了大王之命。……大王有令,在救回釐侯之前,此間諸軍,由上谷守馬奢大人節制……”

    聽了這話,帳內諸將紛紛看向蕩陰侯韓陽,隨即又將目光投向上谷守馬奢。

    要知道,蕩陰侯韓陽暫代這路軍隊主帥之職,乃是釐侯韓武在被魏將伍忌俘虜時親口任命的,可如今,重新奪回權力的韓王然,卻有意讓上谷守馬奢代掌軍隊,這其中,莫非有什麼玄機?

    “括兒!”

    上谷守馬奢沉著臉輕聲喝道。

    仿佛是猜到了父親的心中想法,馬括攤攤手說道:“父親,這是大王的意思。”

    聽聞此言,上谷守馬奢啞口無言。

    而此時,只見馬括轉頭看向蕩陰侯韓陽,歉意地說道:“至於韓陽大人,雖說康公的不當舉措應該與君侯大人無關,但,終究康公乃是您的堂叔,大王希望韓陽大人暫時交割手中兵權,待朝廷徹查此事,確認君侯與此事無關……”

    話音剛落,馬括身後走出來幾名士卒,這些士卒,皆是來自邯鄲的衛士。

    見此,帳內諸將面色微變:這明擺著是要罷黜蕩陰侯韓陽,扶上谷守馬奢上位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間,蕩陰侯韓陽笑了起來,隨即,他回過頭,神色冷淡地看著上谷守馬奢,滿帶諷刺地淡然說道:“馬奢大人,恭喜。”

    “蕩陰侯你……”上谷守馬奢面色微變,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只見蕩陰侯韓陽悵然歎了口氣,喃喃說道:“我乃康公之侄,釐侯遭擒當日,我本應該向叔父通風報信,但我並沒有……因為我認定,唯有釐侯才能帶領我大韓跨過這個劫難,再者,國難當頭,我等當齊心合力。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值此危機關頭,居然還有人惦記著內鬥,而這個人,竟然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人……”

    說到這裡,他再次看向上谷守馬奢,冷冷說道:“馬奢大人,我韓陽,看錯你了。”

    “韓陽大人……”上谷守馬奢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雖然說此番幫韓王然重奪大權,是他兒子馬括所為,但不能否認,他馬奢確實有這個心思,否則也不會在釐侯韓武被魏軍所擒後,派兒子向韓王然通風報信。

    因此,對於蕩陰侯韓陽的指責,馬奢無從辯解。

    而此時,蕩陰侯韓陽已轉頭面向馬括,哂笑道:“韓陽,願意卸下職位,交出兵權……呵,我若不肯,想必就會成為舉國唾駡的亂臣賊子了吧?”說到這裡,他忽然面色一正,正色問道:“我韓陽眼下只關心一點,大王欲如何解決釐侯這件事?究竟是欲迎回釐侯,還是說……”

    他並沒有說下去,但相信帳內諸將都能聽懂他的意思。

    面對著蕩陰侯韓陽的詢問,馬括正色說道:“大王已派遣趙卓、韓晁兩位士卿出使魏公子潤,與其交涉此事。”

    “但願如此。”蕩陰侯韓陽哂笑一聲,隨即徑直離開了帥帳。

    而此時,馬括轉頭看向秦開,歉意說道:“秦開將軍,大王亦命你暫時交割兵權,抱歉了。”

    漁陽守秦開亦哂笑一聲,隨即抱拳說道:“秦開,謹遵王令。”

    康公韓虎的死,讓他始料未及,但是對於馬括的話,他倒是並不感到意外,畢竟他是受康公韓虎提攜的將領,如今康公韓虎既然被打成「趁國難而謀私的大惡」,那麼,他秦開自然也會受到牽連。

    革除職位,交出兵權,這是必然的事。

    只是……

    秦開不經意地瞥了一眼上谷守馬奢,雖然並未開口說些什麼,但眼眸間卻閃過幾分不喜。

    蕩陰侯韓陽、漁陽守秦開,這二人前後離開帥帳,被馬括此番帶來的邯鄲衛士看押起來,以至於帳內,就只剩下北燕守樂弈、代郡守司馬尚以及上谷守馬奢三人。

    在相識一眼後,樂弈與司馬尚亦離開了。

    看著這些在前一陣子患難與共的同僚,今時今日看待自己的眼神,上谷守馬奢心中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蕩陰侯韓陽在離開前那一番話,深深刺痛了他。

    然而此時,馬括卻興奮地來到父親身前,拱手抱拳,笑著說了幾句。

    由於情緒起伏極大,馬奢甚至都沒有注意兒子究竟說了些什麼,他只知道,曾經團結一致圍困魏公子潤的幾支軍隊,至此變得支離破碎,不復成為魏軍的威脅。

    對此,他恨不得將兒子馬括痛駡一番,可是,馬括終歸是協助魏王然奪回了權力,做成了他馬奢,還有李睦、暴鳶等人始終沒有辦到的事,這讓馬奢無從斥責。

    因此,懷著糾結的心情,馬奢在深深看了一眼兒子後,默默地離開了。

    看著父親離開的背影,馬括轉頭詢問父親的副將許曆道:“許曆,父親這是怎麼了?”

    許曆勉強笑了一聲。

    在他看來,韓王然任命馬奢為此間主帥,這可能是為了表彰馬奢以往對於王室的忠誠,亦或是為了表彰馬括此次的功勞,但反過來說,卻也好比是將馬奢架上了火爐。

    尤其是蕩陰侯韓陽離開前那一番話,就連許曆聽了都感覺刺耳,更何況是作為當事人的馬奢。

    次日,趙卓、韓晁二人再次求見魏公子趙潤,為釐侯韓武這件事而展開交涉。

    說實話,若非是實在閑著沒事,趙弘潤真沒閒工夫搭理他們——這二人連韓王然究竟要活的韓武還是死的韓武都不知道,這有什麼好多說的?

    “……這事,本王昨日不是就說過了麼?你們得先告訴本王,欲迎回的究竟是活釐侯、還是死韓武,這樣本王才好報價呀。”

    面對著趙卓、韓晁二人,趙弘潤無能為力地攤了攤手。

    若有可能的話,趙卓、韓晁實在不想聽趙弘潤這些有點誅心的話,但奈何王命在身,卻只好硬著頭皮說道:“恕我二人實在不明白潤殿下的話,我大韓當然……當然欲迎回活的,呃……安然無恙的釐侯。”

    趙弘潤一臉好笑地看著這二人在這裝瘋賣傻,戲虐地說道:“哦?可別猜錯了你家君主的心思,否則麻煩會很大喲……”

    趙卓、韓晁對視一眼,連忙求饒道:“潤殿下,您就別戲弄我二人了,這麼大的事,我倆何德何能,敢擅做主張?請您爽快些將條件告訴我倆,我倆回去向大王覆命……”

    說到這裡,這二人索性站起身來,朝著趙弘潤拱手行了一記大禮。

    正所謂舉拳難打笑臉人,這趙卓、韓晁二人,本就與趙弘潤熟絡,況且以往相處地也不錯,因此,此刻他倆行此大禮,趙弘潤還真不好再為難他們。

    於是,趙弘潤擺擺手笑著說道:“好了好了,本王就是與兩位開個玩笑而已。這樣吧,你倆回去轉告韓然,就說……等會。”在頓了頓後,他忽然改變了主意,笑著說道:“這樣吧,你二人也不必返回邯鄲了,派人傳個信即可,告訴韓然,若他有心與本王談談,便到這巨鹿來……”

    『……』

    趙卓與韓晁對視一眼,心下有些詫然。

    因為在他們眼中,眼前這位魏公子潤表現地十分奇怪,就仿佛與他們家君主相識已久,甚至於,私底下有什麼協議。

    『不會吧?』

    趙卓、韓晁二人看了一眼趙弘潤,心下暗暗嘀咕。

    事後,趙卓、韓晁二人商議了一下,由韓晁留在巨鹿,繼續旁敲側擊試探魏公子潤對釋放釐侯韓武一事的心理價位,而趙卓則星夜兼程返回邯鄲,向韓王然稟告此事。

    在經過了三日的跋涉後,趙卓風風火火地回到了邯鄲,將趙弘潤的意見告訴了韓王然。

    “愛卿是說,魏公子潤想要見見寡人?”

    在聽了趙卓的話後,韓王然臉上並無驚懼之色,這份鎮定,讓趙卓暗暗驚訝。

    “是……”

    趙卓點了點頭,隨即硬著頭皮說道:“他說,唯有在得知大王的真心實意後,他才好開口要價。那個……什麼活釐侯、死韓武什麼的……”

    後半句話,他說得很含糊,但顯然韓王然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句「活釐侯、死韓武」。

    在微微思忖了一下後,韓王然點頭說道:“罷了,既然如此,寡人就去見見那趙潤。”

    事後,韓王然召見武安軍主將趙蔥,命其率領一支軍隊,保護他前往巨鹿。

    三月末,韓王然在韓將趙蔥率領武安軍的保護下,從邯鄲前往巨鹿一帶。

    他率先來到了漁陽軍的軍營,召見諸將。

    此時,漁陽守秦開已交出了兵權,整支漁陽軍受到上谷守馬奢的節制——確切地說,是秦開安撫了他麾下的舊部,讓這些舊部聽從馬奢的命令。

    不過,聽聞韓王然親自來到前線,縱使已被暫時卸載職位的秦開,亦抱持好奇之心,站在迎接的隊伍中。

    在千軍萬馬恭候之下,韓王然的隊伍緩緩來到軍營。

    作為此間諸路韓軍目前的統帥,上谷守馬奢領著秦開、司馬尚、樂弈、馬括等人,一同恭迎這位他韓國君王的到來。

    不得不說,諸將心中都很好奇,想親眼見見這位了不得的君王。

    “恭迎大王。”

    在許多兵將的恭迎聲中,身穿裘袍的韓王然施施然步下王駕,緊走幾步,率先將面前叩跪于地的馬奢扶了起來,發自內心地說道:“馬奢大人,寡人以往讓您操心了。”

    這番話,確實是出自韓王然的真心,畢竟在以往,只有雁門守李睦、上谷守馬奢、以及暴鳶等寥寥幾人是一心對他、或者說為王室著想,但遺憾的是,韓王然以往為了不引起韓武、韓虎、韓庚等人的懷疑,只能一次次讓這幾位忠誠之士失望。

    對此,韓王然心中亦過意不去。

    被韓王然親自扶起,馬奢心中倍感激動。

    因為他終於明白過來,以往種種不堪的表現,只是這位君王為使韓武、韓虎、韓庚等權臣放鬆警惕而為之,並非是真的昏庸無能。

    不過一想到韓武,馬奢難免就想到了蕩陰侯韓陽被關押前的那一番話,心中仍有些不是滋味。

    畢竟,蕩陰侯韓陽作為康公韓虎的侄子,但此次為了顧全大局,並未向韓虎通風保密,反而他馬奢,卻做出了影響大局的事——雖然說這個舉動,使韓王然趁機奪回了失去的王權,達成了他們王黨的夙願。

    想了想,馬奢抱拳懇請道:“大王,據小兒所言,康公此番在邯鄲做出了不當舉措,但末將認為,此事並不關蕩陰侯韓陽之事,韓陽大人對國家忠誠不二,末將以為,眼下正值用人之際,大王不妨摒棄先嫌,啟用韓陽大人……”

    頓了頓,馬奢又補充道:“同理,還有秦開將軍,韓陽大人也好,秦開將軍也罷,皆是我大韓的忠臣,末將以為,陛下需要這些忠臣輔佐。”

    聽了馬奢的話,韓王然不禁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馬奢居然會在這個時候開口為韓陽、秦開二人求情。

    韓王然哪裡知道,這兩日,馬奢被蕩陰侯韓陽當日那一番話說得心中憂鬱,再加上秦開、司馬尚、樂弈等人也對他有所誤會,漸漸疏遠了他,這使得馬奢更為糾結——明明他並無私心,但由於他確實是得到了好處,因此難免有人對他有所誤會。

    那些因為誤會而導致的別樣目光,讓馬奢倍感煎熬。

    面對著馬奢的懇請,韓王然微微思忖了一下,笑著說道:“馬奢大人不必著急,寡人亦相信,韓陽與秦開,乃是忠於國家的將臣,此番只是受到牽連罷了……”說到這裡,他目視著叩地于面前的秦開、樂弈、司馬尚幾人,笑著問道:“哪位是秦開將軍?”

    聽聞此言,秦開抱拳回道:“秦開拜見大王。”

    在眾目睽睽之下,韓王然走到秦開面前,伸手將其扶起,和顏悅色地寬慰道:“秦開將軍,雖然將軍乃是韓虎提拔的將領,但寡人相信將軍乃是一心為國,將軍十幾年如一日鎮守漁陽,對我大韓抵禦東胡,功不可沒,這份功績,寡人絕不會忘卻。只是……韓虎倒行逆施,此番更是不惜殺害忠良,欲竊取國家,此事影響太大,朝廷不能不引起重視……至於暫時革除將軍的職務,說到底只是例行公事,待過些時日,風聲過去之後,將軍依舊會官復原職。”說到這裡,他笑著說道:“似將軍這等對國家、對王室忠心耿耿的豪將,寡人又不昏昧,豈會棄用之?”

    “大王謬贊,秦開愧不敢當。”秦開連忙遜謝,心中的幾分怨氣當即消失地無影無蹤。

    不得不說,韓王然這一番夾雜著褒獎的話,讓秦開很是受用。

    若非「康公之死」暫時還像一根刺那樣卡在他咽喉,相信秦開多半會立刻向這位年輕的君王表明效忠之心。

    此後,韓王然又逐一扶起樂弈、司馬尚等諸將,逐個褒獎了一番,讓樂弈、司馬尚等將領暗暗驚訝,驚訝於這位年輕君王的親和力著實不簡單,這不,三言兩語,就說得他們心中歡喜,對這位陛下充滿了好感。

    回到軍營後,韓王然下令撤銷了對蕩陰侯韓陽的監禁,說了一番與秦開類似的話。

    但是,韓陽倒是並未因此對韓王然感恩戴德,從始至終面無表情,不過倒也沒說什麼煞風景的話。

    當日,韓王然派人前往巨鹿城,轉告趙弘潤他已至巨鹿的消息。

    得知此事後,趙弘潤笑謂身邊諸將道:“這韓然,倒是好膽氣!”

    說罷,他回覆使節,約韓王然於次日,在巨鹿城外的一座土坡相見。

    次日巳時,趙弘潤帶著侍妾趙雀與幾名宗衛,在猛將伍忌親自率領一隊魏卒的保護下,來到了約定的那處土坡;而另外一邊,韓王然亦領著馬奢、秦開、司馬尚、樂弈、馬括以及蕩陰侯韓陽,抵達了土坡。

    這是趙潤與韓然時隔六年的再次相見。

    與那時相比,這次相見,才是名副其實的,兩王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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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21 01:38:55
第108章:兩王相會(二)

    “哈哈,今日得見諸位,真乃三生有幸。”

    緩緩走上那處土坡,趙弘潤笑呵呵地朝著對面的韓王然以及其身後諸韓國將領拱手招呼道。

    『那就是……魏公子潤!』

    除了韓王然外,似上谷守馬奢、漁陽守秦開、北燕守樂弈、代郡守司馬尚,以及蕩陰侯韓陽、馬括等將領們,皆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甚至於,眼眸中隱隱有些忌憚。

    他們暗自打量著眼前那位魏公子。

    在他們眼中的魏公子潤,頭戴墨玉玉冠、身穿綾羅錦袍,發帶微飄、風流倜儻,仿佛一副外出踏青的富家公子打扮,甚至於,這傢伙居然還帶著一名相貌極其美麗動人的女子。

    『……他就是這十餘年來橫掃中原的魏公子潤?個子並不高嘛,居然還帶著一名侍女……不過這名女子可真是美豔啊……』

    馬括表情古怪地暗暗想道。

    在他眼中,對面那位魏公子潤的個子並不高,除了比其身邊那名華服女子稍稍高那麼一些外,大概是對面那些魏人中最矮的一個,但不知為何,這並不高大的身軀,卻給馬括帶來了莫大的壓力,讓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不得不說,事實上在對面的隊伍中,足以讓韓方忌憚的人物並不少。

    比如說伍忌,此人大概是此地雙方將領中武力最出眾的一人,倘若是換做在其他時候,似伍忌這般抱著劍鞘站在那裡,相信必定能給韓王然這邊的人造成巨大的壓力,畢竟這是一位生擒過前代郡守劇辛,又生擒了釐侯韓武的魏國將領。

    但奇怪的是,似這般絕世猛將,此刻站在那個子並不高、看起來也並未太出眾的魏公子潤身邊,韓方這邊的諸人,竟下意識地忽略了這位猛將的威脅,滿腦子都是那位享譽天下的魏公子潤。

    伍忌尚且如此,更何況翟璜、南門遲、項離、冉滕、張鳴、徐炯這些商水軍的驍將們,這些商水軍的將領,仿佛都被魏公子潤那不可思議的氣場給遮蓋了。

    “公子過謙了。”

    韓王然亦拱了拱手,笑著說道:“得見公子,才是我等三生有幸。”

    趙弘潤深深看了一眼韓王然,似笑非笑地說道:“韓王,恭喜重執大權。……不感謝一下本王麼?”

    聽聞此言,韓王然打了一個哈哈,也未接趙弘潤的話,順勢介紹起他身後的諸將來。

    『這小子……』

    趙弘潤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亦耐著性子,將身後的諸將都介紹了一番。

    待等雙方將領彼此打過招呼後,韓王然手指土坡上的那一頂帳篷,笑著說道:“趙潤公子,寡人已在帳內備好酒菜,不如你我入帳再敘?”

    “呵,好。”趙弘潤點點頭。

    見此,韓王然回頭瞧了一眼身後的諸將,正色說道:“諸位將軍且在此等候寡人。”

    看了一眼韓王然,趙弘潤輕輕拍了拍侍妾趙雀的手背,輕聲說道:“乖,在此等我。”說罷,他對伍忌、翟璜等人同樣吩咐了一句。

    於是乎,雙方將領皆在帳外等候,唯獨趙弘潤與韓王然一同邁步走向那頂帳篷。

    此時在帳內,空無一人,唯獨有一張案幾、兩個褥墊,以及案幾上的酒菜。

    相視一眼,趙弘潤與韓王然分別坐在那張案幾的兩側,對面而坐。

    待彼此坐定之後,韓王然提起案幾上的酒壺,親手為趙弘潤斟了一杯酒,口中輕笑著說道:“上回得見公子,怕是有些年頭了吧?”

    趙弘潤端起酒盞,微笑著說道:“六年了,六年前的八月初三,本王與你,曾在邯鄲見過一面。”

    『咦?』

    韓王然微微吃了一驚,心中暗暗說道:六年前的事,這趙潤竟然還記得如此清楚,甚至於連日期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忽然想起了某個謠傳,用驚歎的口吻說道:“相傳潤公子能過目不忘、走馬觀碑,今日得見,實在是讓寡人嘆服不已……不曾想,天下竟有似公子這等驚世之才。”

    “哪裡哪裡。”趙弘潤笑了笑,隨即似有深意地說道:“這不算什麼,相比之下……韓王你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雌伏近十年就為一朝奪回王權,這更叫本王……欽佩萬分。”

    韓王然聞言笑了笑,說道:“這確實要感謝公子的暗助。”

    “感謝?”趙弘潤哂笑一聲,隨即眼眸中閃過幾絲精光,壓低聲音說道:“這種客套就免了吧,如果你真要感謝我,那就拿出點實際來。”

    “實際?”韓王然故作不知地眨了眨眼睛。

    見此,趙弘潤不悅說道:“韓然,少給本王裝蒜,本王替你創造了奪回大權的時機,難道,就這麼揭過了?”

    “話雖如此,但寡人卻是靠自己奪回了大權,就算沒有公子的相助,也只不過是再等幾年而已。”目視著趙弘潤,韓王然微笑著說道:“寡人等了十四年,又豈在意再等幾年?”

    聽聞此言,趙弘潤皺了皺眉,冷笑著說道:“這麼說,你是存心要抵賴了?嘿,別忘了,韓武還在我手上,若我此刻將他放了,想必你會有很大的麻煩吧?”

    “不會的。”韓王然搖了搖頭。

    “什麼?”趙弘潤皺了皺眉。

    只見韓王然注視著趙弘潤,正色說道:“我是說,你並不會將韓武白白放回,這樣于你、于魏國,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未見得。”趙弘潤似笑非笑地說道:“瞭解我的人都知道,我趙潤也並非時時刻刻都計較利益二字,事實上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給那些惹惱我的人添堵……如果你讓我不痛快,那我就要讓你更加不痛快,損人不利己,說的就是我趙潤。”

    “……”韓王然張了張嘴,半響後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哈哈哈,不曾想,享譽天下的魏公子潤,竟然是這樣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在思忖了一下後說道:“這樣,你我彼此退一步可好?”

    “怎麼說?”趙弘潤問道。

    只見韓王然正色說道:“上回你我兩國交戰後簽訂的協定,寡人願意繼續遵守,每年繼續向貴國繳納賠款,至於此次的交戰……就到此為止,以平局收場,如何?”

    “你莫非在逗我笑?”

    趙弘潤冷哼一聲,不屑說道:“你真覺得這場戰爭,你韓國還能以平局收場?癡人做夢!只需一年,本王就能滅了你韓國!”

    聽聞此言,韓王然面不改色,鏗鏘有力地說道:“我賭你辦不到!……公子亦是沙場名宿,自然懂得,進兵百里,則後勤輸運的壓力增添幾分,我觀魏國,若動用十分力攻下邯鄲郡南,那麼,就需要二十分的力來攻打邯鄲郡北,繼而,漁陽、代郡、北燕……我賭公子,最起碼需要五年,甚至十年,才能覆滅我大韓!而這期間,貴國的策略還不能出現半點疏漏。”

    『……』

    趙弘潤抿著酒水不說話。

    確實,韓國的縱深不下於楚國,縱使魏國的軍隊有能力打敗韓國軍隊,但後勤跟不上也是白搭。

    趙弘潤粗略估算了一下,發現還正如韓王然所言,若他魏國這回鐵了心要覆滅韓國,那麼,可能需要整整五年的工夫,才能打下韓國全境。

    當然,這是在韓國內的軍民普遍反抗激烈的情況下。

    “再說我方才所提的「平局」……事實上我並未信口開河。”

    注視著趙弘潤,韓王然正色說道:“魏國是虎,我大韓也是虎,兩虎相爭,必然一死一傷。再看中原東部,楚國是虎,而齊、魯、越、宋皆為羔羊,楚打諸國,如猛虎如羊群。若公子執意要與韓國繼續戰爭,那麼終有一日,待等我大韓被貴國覆滅時,公子會發現,楚國在吞併了齊、魯兩國後,已悄然壯大到令貴國無法抗衡的地步,到時候,貴國無力抗拒楚國,不幸被楚國吞併,步上我大韓的後塵,這……不是「平局」又是什麼?至少在寡人看來,魏國也並未笑到最後。”

    “……”

    趙弘潤微微吐了口氣,若有所思。

    見趙弘潤仿佛有些意動,韓王然趁熱打鐵說道:“是故,我勸公子見好就好。……我大韓已無實力與貴國爭雄,願尊貴國為霸主,公子不妨提此間之兵,順勢攻取齊魯,既可震懾齊國,令齊國不敢挑釁貴國的威勢,亦能變相遏制楚國……這才是萬全之策!”

    『這小子……』

    趙弘潤深深地看了一眼韓王然。

    舔了舔嘴唇,趙弘潤似笑非笑地說道:“韓然,本王怎麼覺得,你是專程跑來挑釁的?”

    “不不不。”韓王然愣了愣,隨即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公子誤會了,寡人以往在國內,亦無甚親近之人,此番奪回大權,亦無人能分享喜悅,忽得知公子欲見寡人,故而與公子分享一下喜悅……”

    趙弘潤歪著腦袋看了韓王然半響,點點頭說道:“果然是挑釁。”

    說到這裡,他用左手撩起右手半邊袖子,隨即,他忽然動作一頓,看著韓王然問道:“喂,你,學過武麼?”

    韓王然微微一愣,眼神在趙弘潤撩起的半邊袖子上一掃,微微一笑,說道:“以往空閒時,倒是練過一段日子,大概有那麼一兩年的日子吧。”

    “哦哦……那算了。”

    趙弘潤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將撩起的袖子又拂了下來。

    隨即,他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麼,憤慨地說道:“你敢誆我?你這廝以往空閒時,不都在逗鳥麼?”

    韓王然哈哈一笑。

    此時,就見趙弘潤端正了神色,正色說道:“再怎麼說,齊國目前與你韓國也是一個陣營的同盟,你轉頭就把齊國給賣了,還教唆我去遏制楚國,企圖離間魏楚兩國的關係,韓然啊韓然,你真以為憑你這麼幾句話,本王就會如你所願,終止這場戰爭?”搖了搖頭,他淡淡說道:“明知無力再抗拒我大魏的軍隊,又不想戰敗而受到制裁,故而編出這麼些說辭來,還真是難為你了。”

    說到這裡,他目視著韓王然,正色說道:“然而,這場戰爭是否要結束,這並不是你韓然能說了算的。縱使楚國此番吞併了齊魯兩國,得到了齊國的財力、魯國的技術,只要本王在這世上一日,楚國就一日別想能取代我大魏。”

    『……』

    聽著這霸氣的話,韓王然心中微顫,搖搖頭說道:“並非是對貴國指手畫腳,而是對貴國的建議。我大韓已敗,再打下去,無非就是兩敗俱傷……”

    “但就這麼三言兩語,就想將本王打發……”

    “我將邯鄲給你!”

    “什麼?”冷不丁聽到這句話,趙弘潤頓時就愣住了。

    此時,就見韓王然正色說道:“我願將邯鄲,包括邯鄲以南的所有土地,割讓給魏國,只希望這場仗,到此為止。”

    “……”趙弘潤深深看了一眼韓王然,眯著眼睛說道:“將王都拱手相讓,看來,你怕是不安好心啊。”

    韓王然微微一笑,說道:“公子不是要好處麼?邯鄲乃我大韓的王都,富饒之城,我願意交割給貴國,換取我義兄釐侯韓武的性命,莫非公子卻不敢收?”

    “粗劣的激將法……”

    趙弘潤撇了撇嘴,說道:“你要效仿楚王?……呵,有意思,好,你敢給,我就敢拿!”

    韓王然微微一笑,看向趙弘潤的目光中,隱隱閃過幾絲複雜。

    他喃喃說道:“不知為何,你我明明只見過兩面,卻仿佛有種相識多年的摯友的感覺……”

    “摯友?”

    趙弘潤愣了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韓王然。

    不得不說,其實早在很多年前,當趙弘潤得知韓國的君主韓然年紀與他相仿時,就對這個韓然產生了幾許興趣。

    隨後,再等他攻破邯鄲,察覺到韓然這位年輕且大權旁落的君王,事實上並非如外界若傳聞的那樣平庸無能,而是一直在韜光養晦時,他對韓然的興趣就更濃了。

    於是,在當年與韓國簽署戰後協議的時候,他才會提出要求,與韓王然當面簽署,目的就是想親眼看看這個韓然。

    這也難怪,畢竟魏韓兩國實力相差無幾,然而作為這兩國的君王(儲君),他倆年紀卻頗為相近,這就難免讓趙弘潤對韓然產生了幾分好奇。

    事實上韓然亦是如此,在當初親眼見過趙弘潤後,他亦對這位魏國的公子產生了好奇之心,之後一直關注著趙弘潤。

    而今日一見如故,也可能是因此二人年紀相仿,卻都要肩負起一個國家,這種相似的處境,讓他們對彼此產生了異樣的情誼。

    “我很羨慕你……”

    看著趙弘潤,韓王然說道:“你十四歲時,就有展現本領的機會,而我,卻要在韓武、韓虎、韓庚幾人的監視下,如履薄冰般苟生,終日戰戰兢兢……”

    “但你今日揚眉吐氣了,不是麼?”趙弘潤笑著說道。

    韓王然聞言搖了搖頭,說道:“縱使你今時今日,我亦不敢有半點鬆懈……這都要拜你所賜。”

    “喂喂,這麼說就過分了。”趙弘潤撇嘴說道:“那個韓虎,上回是被我大魏擊敗,故而失去了權柄,此番,釐侯韓武,也是我大魏的將軍將其生擒,才使你有機會奪回大權……當年你如鯁在喉的三個權臣,我替你扳倒了一個,除掉了一個,你今日能重奪大權,我最起碼有六成的功勞……”

    韓王然哂笑著搖搖頭,說道:“話雖如此,但你駐軍在此,威脅我大韓腹地,卻是讓我寢食難安。……你知道麼,就因為你,當初欺我、謗我的那些人,我至今都不敢動他們,唯恐引起臣民的惶恐,被你魏軍趁虛而入……”

    “哦?”趙弘潤頗為意外地問道:“你竟然能忍得住?哼嗯,那你比我厲害……”

    “怎麼說?”韓王然好奇問道。

    只見趙弘潤摸了摸下巴,惡意滿滿地說道:“反正我是忍不住的,我向來只遵守一個原則,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韓王然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驚訝問道:“此乃暴君行徑!……似你這般,如何服眾?”

    “為何不能服眾?”

    趙弘潤斜睨了韓王然一眼,淡淡說道:“順從我的人,給予其厚待,忤逆我的人,給予其制裁!……只要賞罰分明,那些人為何與我為敵?”

    說到這裡,趙弘潤看了一眼韓王然,哂笑道:“看來,你重奪大權後,也並不痛快。”

    “你怎麼知道?”韓王然愣了愣,隨即苦笑說道:“外患重重、內患亦重重,我豈敢似你這般……肆無忌憚。”

    趙弘潤聞言調侃道:“似你這般瞻前顧後,終日憂心重重,怕是不能長壽……人嘛,就應當該放肆就放肆,你壓抑了十四年,如今大權在握,卻不敢報復那些欺你、謗你的人以宣洩心中的怨氣,長此以往,怕是要短壽喲。”

    “你在咒我?”

    韓王然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趙弘潤,好奇問道:“那你呢?”

    “我向來是該放縱就放縱……”

    “呵,難怪,就算是在這等嚴峻關鍵的戰事中,你身邊亦帶著一名美婦人……”韓王然帶著幾分羨慕、幾分鄙夷說道。

    “喂,這可不完全是我……算了,跟你說這個幹嘛。”

    “說來聽聽嘛。”

    不知什麼時候,帳內這兩位的談話,已經偏離了原來的主題。

    而此時在帳外,在這座土坡下,馬奢、秦開、樂弈、司馬尚等韓國將領,以及伍忌、翟璜、南門遲等魏國將領,一邊神情緊張地關注著彼此,一邊各自負責著土坡周圍的安全。

    “談了這麼久,怕是爭論地很激烈啊……”

    在微微吐了口氣後,秦開面色凝重地說道。

    在旁,司馬尚點點頭,緊聲說道:“畢竟,這是事關釐侯,亦是韓魏兩國戰爭的交涉……”說到這裡,他瞥了一眼另外一側的魏將伍忌等人,壓低聲音說道:“但願這次交涉莫要出什麼變故,萬一裡面兩位翻臉,那個伍忌,真不知誰才能抗衡……”

    “不至於的。”

    蕩陰侯韓陽搖了搖頭說道:“魏公子潤享譽中原,又豈會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事……”

    而另外一邊,似伍忌、翟璜、南門遲等將領,亦一個個神情凝重,目不轉睛地盯著相距不遠處的那些韓軍兵將。

    而在這緊張的氣氛中,在土坡上的那頂帳篷內,趙弘潤與韓王然卻其樂融融地聊著彼此的得意事,仿佛真像是相識已久的摯友。

    足足聊了有一個多時辰,韓王然這才意猶未盡地說道:“許久不曾這般笑過了,可惜時辰不早了……”

    說罷,他站起身來,朝著趙弘潤拱了拱手:“今日一別,你我就再度成為敵人了。”

    趙弘潤亦站起身來,在拱了拱手後,正色說道:“韓然,你比我晚了十二年,還妄想與我大魏爭雄麼?”

    韓王然搖搖頭,說道:“雖說晚了十二年,但即便是今時今日的大韓,亦要比當年的魏國強上太多太多,若你魏國鬆懈了,我遲早會趕上來的……”

    “然而,我並不會給你這個機會。”趙弘潤正色說道。

    “呵。……告辭。”

    韓王然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看著韓王然離去的背影,趙弘潤默然不語。

    他有預感,他終於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勁敵,仿佛是另外一個自己。

    『養虎為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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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21 01:39:41
第109章:萬全之策

   “殿下。”

    “大王。”

    待等趙弘潤與韓王然並肩走出那頂帳篷時,魏韓雙方的將領們紛紛迎了上來。

    “那就……就此告辭了。”

    朝著趙弘潤拱了拱手,韓王然微笑著向趙弘潤告別,隨即領著馬奢、秦開、樂弈、韓陽、司馬尚等諸韓國將領轉身而去。

    見趙弘潤看向韓王然一行人的表情有些異常,宗衛長呂牧低聲道:“殿下……”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趙弘潤抬手做出的手勢給打斷了。

    “回去再說。”

    在深深看了一眼韓王然一行人的背影後,趙弘潤亦轉身走下了土坡。

    回到巨鹿城後,趙弘潤獨自一人在書房內,回憶且思考著今日韓王然對他所說的那一番話。

    韓王然的目標,趙弘潤當然清楚,無非就是見戰況不妙,想儘快結束這場戰爭罷了。

    最好,也別因為戰敗而受到太嚴重的制裁。

    為此,韓王然不僅出賣了同一陣營的齊國,還危言聳聽地離間起魏國與楚國的關係來。

    但不得不說,韓王然所說的這些,確實引起了趙弘潤的憂慮。

    就像韓王然反復強調的,魏國若是始終抱著覆滅韓國的念頭,究竟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

    “殿下。”

    不知過了多久,趙弘潤聽到了侍妾趙雀的輕聲呼喚,他抬起頭來,看到趙雀與宗衛長呂牧,正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趙弘潤困惑地問道。

    “怎麼了……”趙雀喃喃說了一句,在與呂牧相識一眼後,低聲說道:“自從城外回來後,殿下就一直坐在這裡愁眉不展,宗衛長大人與臣妾……”

    “哦?”趙弘潤轉頭看了一眼天色,見窗外的天色已臨近黃昏,這才恍然說道:“原來我出神了那麼久麼。”

    說著,他站起身來,活動四肢、舒展了一下筋骨。

    此時,宗衛長呂牧好奇問道:“殿下,您莫非還在回想韓王的話?”

    趙弘潤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我在想另外一個最根本的問題。”

    “最根本的問題……”趙雀與呂牧面面相覷。

    此時,就見趙弘潤走到窗口,手扶著窗櫺,淡淡說道:“我在想,滅韓,這是否合乎我大魏的利益。……你們怎麼看?”

    可能是萬萬沒有想到竟會是這種高度的問題,宗衛長呂牧與侍妾趙雀都吃了一驚,不敢發表自己的見解。

    畢竟這種國策方針高度的問題,恐怕也只有垂拱殿內朝的諸位大人,才有資格與當今陛下以及眼前這位東宮太子殿下商議討論,除此之外,就算是朝中六部尚書,亦或是商水軍的將領們,都沒有這個資格。

    更何況他呂牧與趙雀。

    想到這裡,宗衛長呂牧連忙說道:“卑職……不敢妄言。”

    趙雀亦說道:“臣妾亦不敢妄言。”

    見他們神色有些莫名的慌張,趙弘潤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也希望垂拱殿內朝的諸位大臣此刻身在此地,好詳細地探討一番,再不濟,哪怕有介子鴟在旁也好,只可惜他此番並未帶上任何一位具有大局眼光的謀臣。

    “隨便說兩句吧,讓我參考一下,說得不對也沒有關係。”趙弘潤笑著寬慰道。

    “隨便說兩句……”

    宗衛長呂牧苦笑連連,心說,這麼大的事,豈是他能隨意評價的?

    但既然眼前這位太子殿下都這麼說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發表自己的見解。

    “卑職以為,韓國一直以來都是我大魏的心腹大敵,若是有機會將其覆滅的話……卑職認為,唔,殿下不宜錯過這個良機。”

    聽聞此言,趙弘潤笑著說道:“可是覆滅韓國,怕是需要我大魏展開一場至少持續五年的戰爭,而在這五年裡,其他國家或有可能趁機壯大……”

    “這……”呂牧撓撓頭,感覺自己的腦袋有些不夠用。

    見此,趙弘潤笑了笑,說道:“算了,你二人先退下歇息吧,讓我好好想一想。”

    呂牧與趙雀對視一眼,退離了書房。

    而此時,趙弘潤已沉浸於有關於覆滅韓國的利害計較中。

    先說吞併韓國的好處。

    吞併韓國,當然是好處多多。

    首先是國土面積與國民人口,韓國擁有著不下於當今魏國的國土,有著雁門、代、太原、邯鄲、巨鹿、漁陽、北燕等大郡,而國內人口,亦與魏國不相上下,若是魏國吞併了韓國,哪怕要分一份給秦國,魏國亦完全有希望成為整個中原最具底蘊的國家,在國土面積與國民人口方面,基本上與楚國持平。

    其次是牧場,韓國的太原、雁門、代郡、漁陽、北燕等幾個大郡,皆有適合放牧、蓄養戰馬的天然牧場,若是魏國吞併韓國,無論是牛羊等牲畜還是用於戰爭的戰馬,都會變得更加充裕。

    再其次,韓國擁有著不下於魏國的基礎設施,農田水利方面的技術,亦絲毫不下於魏國。

    總得來說,魏國若能吞併且吸收韓國,那麼,魏國無疑將成為中原有史以來最龐大的國家。

    總的來說,吞併韓國,能讓魏國得到錦上添花般的增益。

    但,也僅僅只是如此而已。

    為何這麼說呢?原因很簡單。

    魏國欠缺國土面積麼?

    不缺!

    魏國目前已經攻陷了河西、河套,宋郡亦是爛在魏國鍋裡的肥肉,這三塊地方面積都不小,別說滿足魏國當前對土地的需求,事實上,魏國甚至都還沒有完全消化「上黨郡」。

    在這種情況下,縱使吞併韓國能讓魏國的國土面積翻上一番,除此之外又能有什麼助益?

    一個國家的強弱,難道只是單純看這個國家的國土面積麼?

    那為何國土面積最大的楚國,近幾十年來始終被國土面積加在一起都不到楚國三分之一的齊魯兩國吊打?

    再說牧場,不可否認,魏國以往的確欠缺放牧戰馬的牧場,可是在先後打下三川、河西、河套這三地後,魏國已經擁有了足夠的天然牧場,但很可惜,除了三川郡已經得到了一定的發展以外,河西也好、河套也好,這兩地的發展事實上都只是開了一個頭罷了。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再得到雁門、代郡、漁陽、北燕等地,也不過是荒置在那罷了。

    再說國民人口,這恐怕是趙弘潤唯一在意的一點。

    在十幾年前時,魏國真正意義上的領土,就只有河東(包括河內)、潁水這兩塊土地,除此之外,三川被陰戎竊取、上黨被韓國攻陷,而宋郡呢,也並非真正意義上屬於魏國,因此,魏國在土地上難免有所需求,畢竟在當時的潁水郡,貴族兼併土地確實是個問題。

    但如今,魏國非但重新奪回了三川郡、上黨郡以及宋郡的西部,又攻陷了河西、河套,國土面積比十幾年前翻了一倍,就算國內貴族兼併土地的情況仍然時有發生,也不會讓魏國產生對土地的需求——簡單地說,魏人對土地的需求增漲,以及魏國貴族對土地的兼併速度,都沒有他們魏國的某位太子殿下所開闢的新國土來得快。

    這種種現象導致,魏國即便能吞併韓國,也只是錦上添花般的助益,因為韓國擁有的東西,魏國都擁有,這跟楚國攻打齊魯兩國有著顯著的差異——楚國攻打齊魯兩國,是因為楚國垂涎于齊國的財富、魯國的技術,這能大大加快楚國的自身發展。

    而魏國目前最欠缺的是什麼?

    是時間!

    哪怕魏國眼下距離中原霸主僅只有一步之遙,卻仍然欠缺時間,是修生養息、消化這些年來戰爭所得的時間——發展到魏國目前階段,哪怕是齊國的殷富財力,也無法過多地刺激魏國的發展。

    因此正如韓王然所言,魏國以自身國內經濟荒廢至少五年為代價,冒著楚國很有可能就此壯大崛起、取代魏國的危險,與韓國展開一場不死不休的滅國戰役,且就算最終吞併了韓國的國土,也只不過是錦上添花的助益,而這,是否符合魏國的根本利益呢?

    目前的魏國,已無愧於「中原最強」的讚譽,在這種情況下,是否應該去考慮保持這份優勢,去限制他國呢?比如說打壓齊國、限制楚國……咦?這不就是韓王然提出的策略麼?

    『那小子……』

    趙弘潤揉了揉眉骨。

    他反反復複思考了許久,可最後得出的結論,居然還真是與韓王然所提出的建議一模一樣。

    說實話,這種感覺並不好。

    但是不可否認,韓王然所提出的建議,確實是最符合魏國當前利益的。

    趙弘潤想來想去,卻始終沒有找到什麼漏洞。

    『韓然……』

    回憶著那位年紀與他相仿的韓王的面容,趙弘潤心中默然。

    倘若說在此之前,他忌憚的仍然是韓國這個國家的話,那麼此刻,就得加上「韓王然」這個勁敵。

    待等趙弘潤回到寢居時,侍妾趙雀早已鋪好了被褥,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屋內的桌旁,等著趙弘潤的到來。

    “殿下。”

    瞧見趙弘潤推門進來,趙雀連忙起身,一邊替趙弘潤脫下外袍,一邊好奇問道:“殿下莫非已有頭緒?”

    “不,完全沒有。”

    趙弘潤聳了聳肩,徑直走到床榻旁,甩掉靴子靠坐在床榻上。

    趙雀將自己男人的靴子整齊擺好,疑惑問道:“完全沒有頭緒麼?”

    “啊。”

    只見趙弘潤枕著雙手,表情怪異地說道:“韓然那小子,替我大魏想得面面俱到,實在是找不出什麼漏洞……儘管我很清楚,這次饒過了韓國,韓國在那小子的治理下,可能幾年之後,就會成為我大魏的心腹之患。”

    趙雀聞言好奇問道:“那個韓然,當真如殿下所認為那樣傑出麼?”

    “呵。”趙弘潤輕笑一聲,隨即略帶惆悵地說道:“可能是最棘手的一個……”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腦海中浮現出楚公子暘城熊拓以及衛公子瑜二人的面孔,他必須承認,這韓然比熊拓以及衛瑜二人更加危險,城府之深、眼界之廣,很難想像這種人物居然還未滿三十,並且其至今為止,甚至沒有步出過邯鄲的韓王宮幾回。

    “竟然是那樣棘手的人物……”

    趙雀在聽到趙弘潤對韓王然的讚譽後,秀眉微微一凝,隨即壓低聲音說道:“殿下,為我大魏考慮,似這等賢王,宜儘早除之……”

    “怎麼除之?”趙弘潤看了一眼趙雀,輕笑著說道:“派刺客暗殺?”

    “並無不可。”趙雀難得繃著臉說道,仿佛是回到了初見趙弘潤的時候,只可惜趙弘潤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頓時讓她破了功,忍不住嬌嗔起來。

    “別妄想了,人家是韓國的王,身邊衛士無數,哪裡是那麼容易好暗殺的?再者,若我用這種方式除掉韓然,豈不是成了眾矢之的?”說著,趙弘潤一把將趙雀摟在懷中,輕輕捏著她的臉龐取笑道:“相比較暗殺,我還不如用美人計,用似雀兒這般的美人去禍害他……保准他跟我一樣,沉醉于美人懷中,不可自拔。”

    “臣妾……”趙雀媚眼如絲,輕咬著嘴唇嬌嗔道。

    然後,二人幹了個爽。

    在一番雲雨過後,趙雀氣喘吁吁地趴在趙弘潤的胸膛上。

    而趙弘潤呢,仿佛在一番發洩過後,念頭也通達了一些,至少思路比方才清晰了許多。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被對手牽著鼻子走的人,因此,哪怕韓王然對他的建議事實上確實是符合魏國當前利益的最佳策略,但他還是不希望就這麼接受——因為韓王然是對手。

    倘若提出這個建議的,乃是垂拱殿內朝的諸大臣,那麼,趙弘潤會虛心聽取,但是韓王然……抱歉,趙弘潤從來沒有採納對手建議的習慣。

    這可能是他素來叛逆,或者是他認為,倘若就這麼接受了,就感覺比韓王然輸了一籌什麼的。

    退一步說,就算最終還是選擇了與韓王然所提出建議相似的戰略國策,那麼,趙弘潤也肯定會想辦法給韓王然製造點麻煩,絕不會讓後者如此輕易就贏了去。

    問題在於,如何反制呢?

    趙弘潤細細回憶著他當時與韓王然的對話,包括後半階段,他倆仿佛摯友般的融洽交談。

    通過這次的交談,他進一步地發現,韓王然應該是他同齡人中最擅長隱忍、忍耐的一個人,心性之堅韌,讓趙弘潤歎為觀止。

    相比較韓王然,趙弘潤的大舅子暘城君熊拓當年簡直就是一個還未長大的稚童,為了宣洩心中的怨恨,居然不計利害得失地攻打了魏國整整十年——有這工夫,熊拓居然不去打巴蜀。

    打巴蜀多好?巴蜀小國林立,一盤散沙,其混亂程度儼然一個小中原,而同時,巴蜀之地亦擁有著豐富的資源,糧食、蟲蠟、絲綢、礦石,若非魏國這些年來一直在韓國、楚國的夾縫中存身,伺機尋找壯大的機遇,趙弘潤可能早就帶兵去打巴蜀了。

    正如趙弘潤所認為的那樣,暘城君熊拓,直到「五方伐魏」之後,也就是壽陵君景舍率領的百萬大軍攻打魏國且幾乎全軍覆沒,讓他有機會入主楚東,這個大舅子,才逐漸變得成熟,真正具備了作為君王的氣度。

    而在此之前,暘城君熊拓的種種行為,雖不能說是不堪入目,但離君王也差上十萬八千里,他的表現甚至還不如趙弘潤的表兄衛公子瑜。

    然而很可惜,羸弱的衛國,成為了衛公子瑜的負累,也正是這個原因,就算趙弘潤明知他表兄衛公子瑜的才華,也難以對衛國持有什麼警惕——魏國隨隨便便派一個五萬編制規模的精銳軍隊,就足以將其覆滅的國家,何必大驚小怪?

    但韓王然不同,此人擁有著超過衛公子瑜與暘城君熊拓的才華,其背後又是韓國這樣的國家,姑息這樣的勁敵,這讓趙弘潤充滿了憂慮。

    說實話,趙弘潤其實也有想過,是否趁韓王然重奪大權、韓國內部不穩的機會,一鼓作氣攻滅韓國。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韓王然在奪回大權後,在國內似乎並沒有什麼動作——像排擠康公韓虎、釐侯韓武、莊公韓庚這三位權臣一系的官員呀,或者報復此前欺他謗他的那些人呀,居然什麼都沒有。

    對此韓王然的說法是,外敵重重,容不得他有半點任性。

    一個忍辱負重、忍了足足十四年的年輕君王,在有朝一日重奪大權後,居然半點得意也無、半點放肆也無,這份心性,簡直是讓趙弘潤難以想像。

    他自認為,倘若換做是他,他絕對無法做到這一點——他肯定會報復那些曾經欺他謗他的人。

    『無懈可擊麼?……呵,那若是我放回韓武呢?』

    輕輕摟著趙雀,趙弘潤閉著眼睛估測,若他將韓武放回,是否會讓此刻的韓國出現動盪,使他魏軍得到可趁之機。

    但仔細想想,釐侯韓武這個硬骨頭,在被伍忌擒拿的時候,並不考慮自己的安危,卻還任命蕩陰侯韓陽為主帥,仿佛鐵了心,不惜自己陪葬也要叫他趙弘潤死在這巨鹿,趙弘潤實在不覺得,釐侯韓武在被他放回後,會不顧他魏國的威脅,跟韓王然搶班奪權。

    按照這樣想,放回釐侯韓武,好似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想到這裡,趙弘潤皺了皺眉。

    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麼,眼眸中幾絲笑意。

    『對了,不是還有秦國麼?』

    摸了摸下巴,趙弘潤惡意滿滿地開始盤算起來。

    他忽然覺得,他完全可以讓秦國接著消耗韓國,反正秦國的國內經濟本來就很薄弱,薄弱到若不對外發動戰爭根本養不活那麼多的軍隊,根本不怕韓國所謂的「同歸於盡」的威脅。

    秦國才是真正意義上以戰養戰的國家。

    當然,趙弘潤並不認為單憑秦國的實力,能打敗韓國——即便是如今的韓國。

    但反過來說,這恰恰不正是最符合魏國的利益麼?

    舔舔嘴唇,趙弘潤心中有了主意。

    他眼下只擔心一點,那就是他的側室、秦少君贏瓔,在得知這件事後,會不會跟他鬧。

    畢竟再怎麼說,趙弘潤也是利用了秦國。

    『……沒事沒事,大不了給秦國提供一些經濟方面的幫助嘛。』

    趙弘潤暗自安慰自己道。

    想著想著,他又想到了楚國。

    正如韓王然所建議的那樣,在韓王然這位韓國君主都已經在私底下承認戰敗的情況下,趙弘潤當然要設法限制一下楚國,畢竟若真被楚國吞併了齊魯兩國,得到了齊國的財力與魯國的工藝技術,那楚國可真就成為一匹脫韁的野馬,再無人能夠鉗制了。

    可問題是,跟對秦國的情況一樣,魏國也無法號令楚國——雖然魏秦楚三國確實是同盟關係,但這並不代表秦楚兩國就會遵從魏國的指令,從根本上說,秦楚兩國依舊還是以本國的利益為重心。

    這也是趙弘潤‘算計’秦國接著消耗韓國的關鍵。

    但與秦韓這邊的情況不同,韓國就算是在目前的局勢下,仍然有實力抵禦秦國的軍隊,可齊魯兩國,未見得能招架得住楚國,難不成魏國親自出馬?——倘若趙弘潤真的調轉槍頭對付楚國,那可真的要成為眾矢之的了。

    想了整整一宿,趙弘潤終於想出了一個可行的策略:倘若齊魯兩國有能力招架楚國,那他就按兵不動,繼續削弱韓國;但倘若齊魯兩國抵禦不住楚國,那麼,他就立刻在巨鹿調轉槍頭,攻打齊國截胡。

    反正他早就想教訓一下那些依舊活在「齊王呂僖時代」的自大齊人了,滅了齊國後順便將六哥趙昭帶回國內,仔細想想也沒什麼不好。

    這樣一來,縱使楚國打下了魯國,得到了魯國的工藝技術,但因為趙弘潤攻打齊國,奪取了一部分齊國的財力,楚國未見得能有充足的財力去研究從魯國奪取的工藝技術。

    更要緊的是,若是齊魯兩國被他魏、楚兩國分而覆滅,縱使韓國仍在苟延殘喘,他日也無法撼動魏國的地位,而秦國與楚國,前者在與韓國的戰爭中消耗過多,而後者因為並未完全得到齊國的財力,也未見得能對魏國造成什麼威脅。

    『唔唔,這才是萬全之策!』

    趙弘潤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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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覆亡邊緣的齊國

   “前面看樣子就是濟水了……”

    在三月中旬的某日,青鴉眾的頭目之一「鴉五」,帶著三十幾名喬裝打扮成普通平民的青鴉眾弟兄們,扮作逃亡的難民,在巨鹿郡跨越韓齊邊界,來到了濟水的下游。

    來到濟水河畔,鴉五環顧四下,對身後的青鴉眾弟兄們說道:“若是我等掌握的情報沒有錯的話,跨過這「濟水」,就到了齊國王都臨淄的京畿了……我等這次的探查行動,那位殿下非常重視,都給我提高警惕。”

    “是!”

    諸青鴉眾們紛紛低聲應道。

    見此,鴉五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頷首示意麾下的青鴉眾們說道:“想辦法過河,看看這附近是否有橋樑,否則,晚上咱們就得遊到對岸了……”

    雖然說三月中旬的氣候已逐漸轉暖,但晚上依舊寒冷,更何況是還要身渡河水,就算青鴉眾們一個個經過嚴格而苛刻的訓練,但這並不表示他們樂意受罪。

    看著諸青鴉眾們四下分散,鴉五轉頭看著略有些洶湧的濟水,腦海中不禁回憶起了十日前的一樁事。

    那一日,他忽然得到了東宮太子趙潤的召見……

    “殿下,是您召見我?”

    在受到召見後,鴉五來到了那位殿下的書房,見那位殿下正坐在書桌後,當即抱拳行禮道。

    去年年尾的時候,其實趙弘潤身邊也有一干青鴉眾,大概二十幾人,專門負責傳遞消息,但因為大雪封路,再加上上谷守馬奢麾下的上穀騎兵,將巨鹿城團團圍住,縱使是青鴉眾,也難以在如此艱難的天氣與戰況下,將這邊的消息傳遞到魏國本土。

    而此時在魏國的王都大樑,由於暴鳶、靳黈二人散播「太子趙潤兵敗館陶、敗走巨鹿」的假消息,曾一度引起魏國本土的恐慌,甚至於大樑朝廷,也引起了騷動,最後還是魏天子趙偲親自出馬,才穩定了局勢。

    而在這期間,作為青鴉眾大樑分部的首領,鴉五責無旁貸地一次次派出人手,前往韓國搜尋趙弘潤的消息,為此幾次向青鴉眾在商水縣的總部求援。

    直到年後,巨鹿這邊的上穀騎兵,因為大雪封路的關係減弱了對巨鹿城的監視,此時趙弘潤身邊的青鴉眾,才會有機會將消息傳遞到了魏國本土,而鴉五呢,此時也早已從衛國那邊得到了趙弘潤所率領的這支魏軍的行蹤,且抵達了巨鹿城。

    “唔。”

    趙弘潤點點頭,招招手示意鴉五走到面前,沉聲說道:“鴉五,本宮有件要事囑咐於你,事關我大魏的國策方針……”

    聽聞此言,鴉五本來就抱持嚴肅的面孔變得更加嚴肅,抱拳拱手正色說道:“請殿下示下。”

    只見趙弘潤站起身來,邊踱步邊沉聲說道:“我要你立刻帶此間的青鴉眾,前往齊國,監視齊國的動靜,尤其是齊國與楚國的交戰的狀況,你要格外注意……”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鴉五,在略一思忖後補充道:“你是青鴉的老人了,值得信賴,本王與你交個底也無妨。……此間的戰事,韓國敗跡已露,我大魏的敵人,還剩下齊魯兩國……齊魯兩國目前正被楚國攻打,但為我大魏的利益考慮,本王不能坐視楚國就這麼吞併齊魯,你到齊國去,時刻與本王保持聯繫,若齊魯兩國能抵擋住楚國的攻勢,則本王按兵不動;但倘若齊魯兩國無力抗拒楚國,本王命你即刻派人日夜兼程將消息送到此間,到時候,本王會親自提兵攻打齊國!……這個任務,本王能否託付於你?”

    聽了這一席話,鴉五面色動容,受寵若驚。

    因為按理來說,趙弘潤根本沒有必要向他解釋那麼多,只要下達命令即可,但是這位東宮殿下,卻見其中的道理緣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鴉五,既讓鴉五明白這項任務事關重大,同時也讓鴉五感受到了尊重——眼前這位太子殿下,是真正將他視為心腹,而非是刺探情報、傳遞消息的傀儡。

    而更要緊的是,他鴉五還是楚國出身的魏人,這就愈發讓他受寵若驚。

    當即,鴉五拍著胸脯說道:“殿下放心,卑職就算是粉身碎骨,也絕不敢破壞殿下的大計!”

    聽聞此言,趙弘潤哈哈一笑,拍拍鴉五的臂膀笑著說道:“說得那麼嚴重做什麼?本王只是叫你們去打探消息,又非是讓你們上刀山下火海,齊國目前自顧不暇,哪有精力搜查國內的細作,放心去吧。……回來之後,本王為你慶功。”

    “是!”鴉五抱拳而退。

    ……

    『真是一位不可思議的殿下啊……』

    站在濟水河畔,鴉五摸了摸曾被那位東宮太子殿下拍過的臂膀,心中莫名的激動。

    關於被太子殿下拍拍臂膀的親近舉動,太子軍系(原肅王軍系)中流傳著一個說法,據說是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宗衛穆青大人傳出來的:太子殿下之所以習慣用拍拍他人臂膀的動作表示親近,那是因為這位太子殿下的身高,若想拍他們的肩膀只能踮起腳來,相當不雅。

    當然,這只是一個玩笑,雖說當這個玩笑被悄悄傳開後,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宗衛穆青大人,就灰頭土臉地被打發到了商水軍的後勤,當了幾天火頭兵。

    唔唔,那位太子殿下的身高問題確實是一樁憾事,包括鴉五在內,不少人暗暗感慨,可能是這位殿下實在是太傑出了,傑出到老天都看不過眼,故而在這位太子殿下最計較的這件事上給予了些許限制,以至於這位橫掃中原、享譽各國的魏太子殿下,成年後身高仍比魏人平均身高差到那麼一線,成為了那位太子殿下畢生的憾事。

    然而身高方面的遺憾,完全不足以影響這位太子殿下的胸懷與氣魄,就比如鴉五,明明那位殿下比他要矮上一個頭,但在他眼中,那位殿下卻是無比的高大,讓他由衷地感到敬畏。

    『在打敗了韓國後,殿下已經在想辦法限制楚國了麼?雖然我曾經是一名楚人,但……』

    撫著手臂處被那位殿下拍過的位置,鴉五的目光毫無動搖。

    “五哥,大概兩裡外,有看到一座橋樑,不過似乎有一隊士卒在把守,大概是齊國的軍卒。”

    不遠處,傳來了青鴉眾弟兄們的聲音。

    鴉五點點頭,在召集了一干青鴉眾弟兄們後,叮囑道:“待會咱們就扮作難民,設法過橋,倘若被那些齊國士卒揭穿,就幹掉他們!”

    雖然說青鴉眾的戰鬥能力確實不如黑鴉眾,但這只是與黑鴉眾那幫殺人鬼比較,若是一般的士卒,哪怕是商水軍的精銳老卒,青鴉眾們就算無法殺死對方,也基本上可以做到全身而退,更何況是面對齊國的士卒。

    要知道,齊國士卒的強大,只是建立在齊國軍隊擁有先進的武器裝備以及可怕的戰爭兵器基礎上,這兩者的優勢使得齊國在楚國軍隊面前仿佛有種所向披靡般的強勢,但面對同樣擁有這方面優勢的魏國士卒,齊國士卒的強悍就值得商榷了。

    背著包袱、籮筐、農具等雜物,鴉五與麾下的青鴉眾們,扮作老實巴交的鄉下平民,低著頭走向遠處的那座橋樑。

    正如回來稟報的那名青鴉眾所言,橋樑的另外一側,也就是濟水的對岸,確實駐紮著一隊齊國的士卒,人數不多,值守在外面的大概有七八人,至於橋樑旁的營房裡,就不知有多少人了。

    不過從那間營房的大小判斷,鴉五估計守在這裡的士卒,最多也只有二三十人左右。

    待等鴉五幾人過橋的時候,他發現那七八名齊國士卒,居然有半數坐在地上,且相互談論著什麼,甚至於鴉五等人已經走到了橋上,這些人也並未瞧見——也可能,這些人並不是沒有瞧見,只是沒有提高警惕。

    『喂喂喂,守衛橋樑這等要地,居然如此鬆懈?』

    鴉五暗暗咋舌。

    因為若是換做在他魏軍,這可是相當嚴重的瀆職。

    此時鴉五甚至覺得,倘若他們驟然發難,保准能在頃刻間殺光這些人,結束戰鬥。

    當然,這只是想想而已,沒有必要那麼做。

    “誒誒,停下停下。”

    就在鴉五等人即將走到對岸的時候,那隊齊兵中,才有一名大概是隊率的男人走了上來,皺著眉頭問道:“你們幾個,哪來的?”

    雖然這名齊國士卒的地方口音很重,但鴉五還是大致能夠聽懂一些,遂用他新學不久的巨鹿一帶口吻結結巴巴地回答道:“軍卒大哥,俺們是北邊來的……”

    “這似乎是韓地那邊的口音。”那名隊率皺了皺眉,又問道:“你們是韓人?”

    鴉五眨了眨眼睛,故作不解。

    見此,那名隊率意識到可能彼此有語言方面的障礙,便一邊比劃著一邊問道:“你們來做什麼?”

    鴉五故意裝作似懂非懂地模樣,回答道:“俺們那邊在打仗,好多鄉人都逃難出去了。”

    “打仗?”那名隊率聞言暗暗嘀咕:“莫非魏軍已經打到韓國腹地了?”

    於是乎,他仔細詢問起鴉五等人來,鴉五遂挑了一些不打緊的事跟對方透露了些許,大致表達出韓國那邊正與魏軍激烈交戰的意思,同時呢,亦旁敲側擊地試探齊國這邊的戰況:“……俺們那邊死了好多人,是故俺們就逃到這邊來了,你們這邊應該沒有什麼戰亂吧?”

    但很可惜,這名隊率瞭解的情況也不多,除了讓鴉五得知齊國王都臨淄暫時並非陷入戰火外,倒也沒有別的什麼收穫。

    期間,雙方還算融洽,直到某個齊國士卒嘴賤問了一句:“既是逃難,怎麼就只有你們青壯,你們村的婦孺呢?”

    聽聞這話,鴉五就知道,他們還是暴露了——或者說,離暴露也不遠了。

    於是乎,三十幾名青鴉眾驟然發難,三下兩下,就將這邊七八名齊國士卒給宰了,順帶著,連在橋旁營房裡的十來名齊國士卒也殺了個一乾二淨。

    “太弱了,這真的是齊國的士卒麼?”

    在短短片刻工夫便結束了戰鬥後,一名青鴉眾甩了甩手中三棱軍刺上的鮮血,將其重新放入一柄鋤頭的杆部隱藏起來,用帶著幾分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

    聽聞此言,其他青鴉眾也紛紛附和。

    要知道在世人的評價中,齊國軍卒還是頗具實力的,沒想到竟然如此不堪一擊——就算被打發到此地守衛橋樑的士卒只是齊國縣兵級的士卒,也不至於弱到這種地步吧?

    『……僅僅這種實力,齊國擋得住楚國的軍隊麼?』

    鴉五皺著眉頭打量著滿地的屍體,思忖著要不要索性給那位元太子殿下傳個消息,讓其儘快領兵至此、趁楚軍還未攻至臨淄率先對齊國發動進攻算了,反正在他看來,齊國多半是擋不住楚國的軍勢的。

    畢竟鴉五本身就是一個楚國出身的魏人,雖然並沒有作為糧募兵登上楚國對外戰爭的舞臺,但好歹對楚國的軍隊也瞭解一些。

    不過想了想,鴉五還是作罷了,畢竟,天曉得齊國是否還藏著什麼底牌呢?

    想到這裡,鴉五當機立斷地說道:“將屍體都掩埋了,即刻前往臨淄!”

    大約兩日後,鴉五一行人抵達了齊國王都臨淄。

    此時他才發現,雖然楚國的軍隊尚未攻打到這邊,但是對於戰爭的恐慌,卻在臨淄一帶彌漫開來。

    比如說,當烏鴉在一處官道旁的茶攤歇腳時,他就看到了許許多多從別處逃難而來的齊國百姓。

    一問之下,這些齊國百姓大多都是從齊國的東海郡逃亡而來的。

    於是,鴉五便旁敲側擊地詢問這些齊國東海郡的難民,從他們的口中,鴉五大致瞭解了目前東海郡一帶的情況。

    此時的東海郡,除了「郯城」仍在失陷外,其餘縣城,十有七八已落入了楚軍的手中。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在郯城,有齊國的猛將「田武」把守,從去年到今年,田武憑藉他超乎尋常的可怕武力,幾次挫敗了楚國壽陵君景雲、邸陽君熊瀝等人進攻,打得進攻郯城的楚軍是狼狽不堪,據說迄今為止,已有七八名三千人將級別的楚將,被田武親手在沙場上斬殺,這份勇武,讓鴉五在聽聞此事後心中暗暗咋舌:齊國亦有能匹敵伍忌、姜鄙等將軍的猛將?!

    可遺憾的是,東海郡只有一個田武,縱使田武勇冠三軍,幾次打敗進攻郯城的楚國軍隊,也無法挽回東海郡幾乎淪陷于楚軍手中的局面。

    雖然鴉五只是一名諜報刺客,但也看得懂這個局面:孤城難守,倘若這個田武再不選擇撤退,恐怕就要被楚軍圍困在郯城了。

    而另外一桌的東海郡逃亡百姓,似乎是談論起了楚國主力軍的戰況——也就是楚公子暘城君熊拓親自所率領的那一隻。

    去年入冬前,齊國老將田驁考慮到魯國若亡、則他齊國必受唇亡齒寒之苦,毅然率領微弱的兵力,在「彭城」一帶拖延楚軍主力,順利地將那邊的戰事拖了一個冬季,一直拖到了今年開春。

    但遺憾的是,隨著今年開春後冰雪消融,楚國暘城君熊拓率領大軍對彭城展開迅猛的攻勢,田驁這位老將就難免漸漸堅守不住了,一退再退,目前已退守到魯國境內。

    毫不誇張地說,面對楚國的迅猛攻勢,齊魯兩國的抵禦非常疲軟,照這樣下去,鴉五估計楚軍就算是以一敵二,恐怕也能打下齊魯兩國——事實上,楚國並非是以一敵二,而是以一敵三,要知道在吳越之地,楚國上將「項孌」亦在攻打越國,打得越國喘不過氣來,只能依靠地形、借助當地夷人的攜手,共同抵抗這支楚軍。

    不得不說,這就是擁有中原最大面積國土、擁有四千萬國民人口的大國,在完全啟動戰爭機器後所爆發出來的可怕力量,將「齊魯越三國同盟」這個以齊國為首的小團體,打得狼狽不堪。

    而同時也充分體現出,在齊王呂僖過世、齊國因爆發內亂而變得虛弱後,魏國對楚國的鉗制,對於「齊魯越三國同盟」是多麼的關鍵。

    這不,當年魏國還站在齊國這邊時,縱使齊王呂僖過世、齊國又因為爆發內亂而變得虛弱,楚國依舊不敢輕動,但待等到魏齊交惡,隨後魏楚兩國結成了盟友,被徹底釋放的楚國,一套組合拳就將齊魯越三國同盟揍得找不著北。

    卻不知,這件事能否使那些仍活在齊王呂僖時代的自大的齊人,稍稍清醒一些。

    “若先王仍在,豈會叫那些楚人如此囂張!”

    在茶攤中,一名仿佛鄉紳打扮的老人,發出了憤懣的感慨。

    『……齊人的貴族麼?』

    鴉五抿著茶水,瞥了一眼不遠處那桌的幾名齊人,只見那些人都穿戴地很鮮亮,只是風塵僕僕,臉上充滿了疲倦之色。

    聽了那名老者的話,鄰座的那些看起來頗有地位的齊人,亦紛紛附和。

    “是啊是啊……”

    “想當年先王尚在時,楚人不過是在我大齊腳下苟延殘喘,今日卻被其反制……”

    而後,就是一通吹噓齊王呂僖時代齊國如何如何強盛的言論,以及毫無憑據的、盲目認為他齊國最終還是能打敗楚國的可笑言論,聽得鴉五暗暗鄙夷。

    齊王呂僖固然是一位明君不假,可這位明君死了多少年了?

    整整八年了!

    如今的齊國,還是八年前的那個齊國麼?

    可笑這些齊人,仍舊沉醉於八年前的齊國的強大,毫無意義地吹噓,卻沒有人去想想,如何去抵禦此刻楚國軍隊的進攻。

    不得不說,在鴉五看來,這是很不可思議的:在國難關頭,這些齊人不去思考如何抵禦楚國的軍隊,居然圍在一起緬懷曾經國家的強大,難道這些人就不懂,曾經只是曾經麼?

    『……倘若齊人皆如此類,這個國家,真的擋得住楚軍麼?』

    看著那些齊人吹噓、緬懷曾經強大的齊國,卻對齊國如今的艱難處境隻字不提,鴉五冷眼旁觀之餘,心中暗暗想道。

    此時此刻,鴉五不禁再次心生了派人向那位太子殿下傳遞「進攻齊國」訊號的念頭,因為在他看來,齊國抵抗楚國的意志實在是不堅定,許許多多的齊人,尚沉醉在他們齊王呂僖時代,做著他們齊國仍然是中原霸主的美夢,不肯正視他們齊國目前正被楚國以一敵三打得節節敗退的殘酷現實。

    在這種情況下,齊國憑什麼抵擋楚國的軍隊?

    要知道,楚國那邊,暘城君熊拓可是用前有所有的豐厚賞賜,使得舉國貴族與將領們齊心合力,眾志成城只為趁機良機吞併齊魯兩國——面對這個狀態的楚國,縱使是魏國都要提高警惕,可是這些齊人倒好。

    『再等三日!倘若三日之後,齊國還是沒有任何改變,便可派人稟達太子殿下,使他領兵攻齊,免得齊國的財富落入楚國手中……』

    抿了一口茶水,鴉五暗暗想道。

    而此時在臨淄宮內,齊王呂白亦滿臉凝重地問計於殿內的諸卿臣。

    事實上,齊國目前還有底牌的,比如說舉國最精銳的飛熊軍,迄今為止仍沒有參戰,依舊保持著最佳的兵力陣容,而名將田耽所率領的北海軍、琅琊軍、即墨軍這三支軍隊,亦在開春後逐漸向齊國本土回援。

    不誇張地說,刨除掉已經趕赴戰場的軍隊,齊國至少還有七八萬精銳軍隊。

    但,也僅僅就只剩下這七八萬精銳軍隊了,這是齊國最後的抵禦之力。

    雖然說在去年年末的時候,齊王呂白與諸卿臣便制定了年後對楚國發動反攻的戰略,但不得不說,面對著楚國號稱百萬的軍隊,無論是齊王呂白還是殿內的士卿們,心中都難免有些發虛。

    因為他們知道,倘若這次反攻失敗,那他齊國可就徹底完蛋了。

    “早知如此,當日就不該與魏交惡……”

    齊王呂白歎了口氣,讓年後已率先回到臨淄的士卿高傒,以及士大夫連諶,面色變得非常難看。

    畢竟當初正是他倆主張不能對魏示弱,不肯將中原霸主的地位拱手相讓。

    這下好了,惹惱了魏國,魏國跟楚國結成了同盟,徹底釋放了楚國,使得楚國能完全啟動國家戰爭機器,將他們齊、魯、越三國同盟這個小團體打地落花流水。

    注意到高傒難看的表情,左相趙昭說道:“事已至此,再說這些也無濟於事,當務之急,還是考慮如何對楚軍展開反擊……”

    聽聞此言,右相田耽苦澀說道:“奈何兵力不足啊……我原以為一場冬季過後,楚軍必定會折損過半,卻不曾想,這次的楚軍,後勤竟然如此穩固……”

    這不廢話麼,要知道這次,楚國國內貴族幾乎全部支援這場對外戰爭,怎麼可能會有後勤方面的問題?

    聽了田諱的話,趙昭搖了搖頭,正色說道:“不,我大齊的兵力完全足夠,我方還有一支……無比強大的軍隊!”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比飛熊軍更加強大!”

    『比飛熊軍更加強大?』

    無論是齊王呂白還是管重、鮑叔,甚至是高傒、連諶,皆轉頭轉向趙昭,臉上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他齊國,果真有比飛熊軍更加強大的軍隊麼?

    半響後,上卿高傒面色一顫,驚悟道:“左相大人指的是……”

    “正是……”

    趙昭點點頭,沉聲說道:“技擊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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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22 01:30:30
第111章:技擊之士

    “技擊之士……”

    大殿內,高傒、田諱、連諶、鮑叔、管重等士卿,聽聞左相趙昭提出這個建議後,相識幾眼,旋即微微點了點頭。

    以往政見不同的兩撥人,居然難得地在這件事上意見一致。

    這讓齊王呂白心中莫名的好奇,遂問道:“何謂……技擊之士?”

    鑒於這是齊國的傳統,左相趙昭一抬右手,說道:“高傒大人,還是由您為大王解釋吧。”

    高傒似有深意地看著趙昭點了點頭,隨即捋著鬍鬚為齊王白這位年輕的君主解釋道:“大王,技擊之士,乃是先王戰勝楚國的強策……遙想當年先王初登大位,先是與韓王簡爭雄,于巨鹿郡爆發一場鏖戰,隨後,南邊的楚王熊胥趁我大齊與韓惡戰,兵力嚴重受損,故而趁機來攻……危難之際,先王以國庫藏金作為誘惑,徵募草莽遊俠、亡命之徒,終於戰勝楚國……”

    隨著高傒的講述,齊王呂白這才明白這所謂的技擊之士。

    「技擊之士」,說白了就是齊王呂僖時代初期,齊國為了抵禦楚國進攻,而用賞金為誘惑,徵募草莽遊俠、亡命之徒所組成的一支特殊的齊國軍隊。

    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支軍隊看似是烏合之眾,但在金錢的誘惑下,這支烏合之眾,卻擊垮了當初楚王熊胥所率領的楚軍,而且並非一次,使齊國渡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歲月。

    隨後,待等齊國在魯國的幫助下,使己國軍隊的武器裝備大大提升,且打造了無數可怕的戰爭兵器後,楚國就幾乎沒有希望戰勝齊國了,從此屢戰屢敗,以至於到最後,楚國的邑君以及貴族們,考慮到與齊國的戰爭只會令自己損失慘重而無法得到什麼利益,因此再也不肯出力,每當楚王徵召軍隊時,便以種種藉口搪塞,不肯動用正軍,純粹用糧募兵敷衍楚王。

    久而久之,楚國這個擁有全中原最大底盤、擁有數千萬人口的強國,竟被齊魯壓制,而且是幾乎沒有反攻之力——當然,事實上當時楚國並非沒有反攻之力,而是楚東的邑君貴族們不捨得犧牲自己家族的力量。

    倘若說韓王簡與齊王僖的爭鋒,使齊王僖揚名天下,那麼齊王僖與楚王熊胥的交鋒,就真正促成了齊國的中原霸主地位。

    而在這段歲月中,技擊之士功不可沒,正是這支軍隊,幫齊國渡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歲月。

    只不過後來齊國的軍隊步上了正軌,技擊之士就難免漸漸成為了歷史。

    這也難怪,畢竟在知兵的將領們眼裡,技擊之士就算再悍勇,說到底本質上也不過是一支毫無軍紀可言的烏合之眾,就好比秦國的黥面軍,雖然魏國太子趙潤會稱讚這支軍隊的悍勇,會欣賞他們,但絕不會羨慕,更不會去效仿。

    畢竟正規軍與雜兵的差別,可並不僅僅體現在實力,更在於令行禁止的軍紀。

    不過對於如今的齊國而言,這或將是一根拯救國家的救命稻草,畢竟齊國雖然因為內亂而國力倒退,但由於在內亂期間,上卿高傒從前右相田広的手中保衛了王都臨淄,因此,國庫倒並未受太大的損失,完全有能力支付這場戰爭帶來的損耗——說白了,齊國欠缺的是足夠的兵力去應付楚國的全面進攻。

    當日,在得到齊王呂白的首肯後,上卿高傒親筆起草了徵召技擊之士的檄文,迅速派人將其張貼於全國的縣城,甚至於,亦委託齊國人的商人們,將這個消息散播於天下。

    這份檄文,很快就席捲了臨淄全城,傳到了青鴉眾頭目鴉五的耳中。

    得知此事後,鴉五立刻帶著兩名青鴉眾來到城內一處張貼這份檄文的公告牌,確認這份檄文的真實性。

    他心中略有些驚訝:這齊王,也並非沒有在考慮抵禦楚軍的事嘛,只是這徵募草莽遊俠……

    鴉五怎麼看都感覺不靠譜。

    不可否認,草莽遊俠中確實可能有實力強悍的人,比如魏國將領蔡擒虎,此人最初就是在上蔡一帶占山為王的草寇,一度擾地四鄰不安,周圍縣城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只好懇求當時駐紮在汾陘軍的大將軍徐殷,請他出兵平剿。

    但要知道,蔡擒虎當年剛剛到汾陘軍的時候,那可是軍中的刺頭,平日裡我行我素也就罷了,作戰時也不尊號令,只知道盲目地衝鋒陷陣,若非當時的汾陘軍大將徐殷對蔡擒虎這個莽夫頗為喜愛,蔡擒虎早就被處以軍紀了。

    後來,足足花了一兩年工夫,蔡擒虎這才漸漸融入到汾陘軍的作戰陣容,成為了以防守見長的汾陘軍的一支奇兵隊。

    這也正是正規軍兵將素來不喜歡跟臨時徵募的雜牌軍合作的原因:悍勇歸悍勇,無法在沙場上相互配合,要你何用?戰爭又不是一個人或幾個人就能決定勝負的。

    兩日之內,北海郡境內的草莽遊俠爭相湧到臨淄,齊國朝廷臨時在臨淄城外建造了一座軍營,用來徵募這些草莽遊俠。

    『……要不要去看看呢?』

    鴉五思忖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親自到那座軍營去看看究竟,看看這群因為金錢誘惑而被聚集在一起的烏合之眾,是否擁有著擊敗楚國軍隊的潛力。

    帶等他來到那座軍營時,軍營外已人滿為患,其中大多都是些兇神惡煞的傢伙,比方說蒙頭散發,臉上、手上疤痕處處。

    “小子,看什麼看?!”

    有一個莽漢似乎是注意到鴉五在打量他們,瞪著眼睛罵道。

    『……兩下就能殺掉的傢伙。』

    鴉五暗自撇了撇嘴,不過表面卻裝得仿佛是被那莽漢嚇破了膽,低著頭沒有回話,讓那名莽漢好生得意。

    “下一個。”

    遠處,傳來了負責篩選的齊國將官的聲音。

    鴉五轉頭望去,正好看到一名平民打扮的人,走到了場地間那塊空地。

    『齊國不是連平民都頗為殷富的富饒之國麼?怎麼會有尋常平民來這裡?』

    鴉五心中很是驚訝。

    不得不說他誤會了,事實上,齊國之所以被稱之為連平民都頗為殷富的富饒之國,這指的是齊國百姓的平均財富,而這並不表示齊國就沒有窮困潦倒的人。

    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個目測大概只有十幾歲左右的年輕,走到場地中,挑了一個大小居中的石鎖,企圖將其舉起。

    原來,這就是這座軍營刪選的方式:放置大、中、小三個石鎖,能舉起最小的那個石鎖的,則收納為軍卒,而如能舉起另外兩個石鎖,則相應地授予軍職,比如伍長、什長、伯長等等。

    只可惜那名年輕人,使出了渾身力氣,面色漲地通紅,也只能堪堪將那尊最小的石鎖離地。

    見此,四周那群草莽遊俠們哄堂大笑,更有人用粗鄙惡劣的言語打擊那名中年人,大抵就是「小娃娃還是回家吃奶吧」類似的話。

    不過,那名負責刪選的齊國官員倒並沒有取笑那位年輕人,反而和顏悅色地勸說道:“小兄弟,沙場兇險,你還是莫要淌這趟渾水,歸家去吧。”

    然而,這名年輕人卻並未接受這份好意,堅定地搖搖頭,懇求道:“我……我家中兄弟姐妹眾多,我需要這這份賞金。”

    那名官員又勸說了幾次,見那名年輕人始終不肯離開,遂終於在名單中添加了那名年輕人的名字。

    這讓鴉五頗為驚訝:不是失敗了麼?這也能加入?

    轉念一想,鴉五就明白了,齊國目前正缺少兵力,哪怕是炮灰,又何來拒絕的理由呢?

    那名官員之所以奉勸,也只不過是出於好心,不希望那名年輕人年紀輕輕就死在沙場上罷了。

    “下一個。”那名官員喊道。

    話音剛落,就見方才用眼睛瞪鴉五的莽漢,擠開人群闖到了場內,口中喊道:“老子,老子,讓老子來!”

    說罷,他直接挑選了最大的那尊石鎖,深吸一口氣,施展渾身力氣,竟還當真將其舉了起來。

    『……嘁,這小子還真有點能耐。』

    鴉五瞥了一眼,心下略微有些意外。

    但也僅僅只是感覺有點意外而已,畢竟對於他們這些刺客來說,又豈是沒遇到過有蠻力的目標?空有蠻力卻沒有相應的技藝,在他們這些青鴉眾面前,純粹就是挨宰的羔羊罷了。

    但不能否認,這個莽漢的力氣,確實讓那名官員大為驚歎,當場就敲定了伯長的職務,讓那名莽漢更加得意。

    一來二去,終於輪到了鴉五。

    鴉五在思忖了一下後,選擇了大小居中的那個石鎖,一來是他不想引人注意,二來嘛,他實在是舉不起那只磨盤大小的石鎖。

    不過即便如此,那名官員也並未失望,當場就敲定了鴉五擔任什長,隨後便讓鴉五到軍營內報導。

    待等隨行的兩名青鴉眾都通過了考核後,鴉五帶著他倆來到軍營內,本以為軍營內還會有一場考核,可沒想到的是,他碰到的卻是軍需官——這名軍需官直接了當地向通過考核的軍卒發放齊國的銅錢。

    數量不多,入手後鴉五掂了掂,大概只有八兩左右,這點錢嘛,也就只夠在臨淄過上幾日,但若是要喝酒吃肉,大概一頓就沒了。

    不過那名軍需官講得很明白,只要他們上了戰場後殺死一名楚軍士卒,就能再得到這樣一份賞金,有職銜的楚軍士卒酬金依次翻倍。

    在講述完這些後,鴉五等人就被打發到了軍營內的營帳。

    『這就完了?』

    鴉五與隨行的兩名青鴉眾面面相覷。

    他們原以為入了軍營後還會有另外一個考核,比如看看他們是否擁有什麼殺敵的技藝,沒想到竟然如此草率。

    不過轉念一想,鴉五也就明白了。

    也是,都是炮灰,有什麼好值得考核的?只要經過幾場戰事,立馬就能篩選出那些真正有實力的人。

    來到營房歇息時,鴉五等人仔細打量著營房內的‘同伴’,只見這些人大多三三兩兩成群,有自己的小圈子,也不跟別人交流,只在那裡討論得到了賞金後要怎麼花;要麼就是抱著隨身的兵器在那閉目養神;只有極個別的人,神色中才流露出惶恐不安之色。

    就比如先前勉強通過考核的那名十幾歲的年輕人。

    總得來說,這幫烏合之眾的臨戰氣氛還算勉強。

    在歇息了片刻後,就有齊國的正規軍士卒,來到營房催促:“無有攜帶慣用兵器的,以及想要甲胄的,都跟我到後營領取。”

    『居然還發放兵器甲胄?』

    鴉五很是驚訝。

    片刻後,他與兩名青鴉眾,皆在後營領取了三套裝備。

    當然,這裡所謂的「套」,當然不像魏國的套件,除了主兵器與胸甲外,還包括短劍、靴子,甚至於精銳士卒,還會配給手弩。

    鴉五等人領到的,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銅長戈,以及一件皮質的胸甲而已。

    除此之外,作為什長的鴉五還多領了一個用牛皮包裹的木盾。

    雖說這些兵器甲胄一看就知道是齊國正規軍淘汰下來的裝備,但相比較楚國徵召糧募兵時的苛刻,齊國這邊確實要好上太多太多。

    在軍營內歇息了一晚,待等到了次日時,就有一名齊國將領,在軍營內的校場召集他們,在嘰裡咕嚕說了一通話後,便帶著這些人奔赴東海郡。

    在行軍途中,鴉五暗自觀察他所在的這支烏合之眾。

    大概兩千人左右,幾乎七成是以草莽遊俠、地痞無賴組成,以至於軍紀方面一團糟,行軍途中大聲喧嘩談論就不用多說了,甚至於,因為急行軍的關係,這幫人哀聲怨道。

    鴉五相信,若非有那份優厚的殺敵懸賞在,恐怕這一路上,會出現許許多多的逃兵。

    『這等烏合之眾……談何打敗楚軍?』

    鴉五暗暗搖頭。

    大概七八日後,鴉五所在的這支軍隊——姑且稱作軍隊,終於抵達了琅琊郡。

    期間,有一名傳令騎兵來到諸人面前,告訴鴉五等人:“前線情況出現變化,我軍立刻趕往「開陽」。”

    一聽這話,鴉五心中了然:齊國的東海郡,顯然是被楚軍攻陷了,只是不清楚齊國的猛將田武,這會兒是生是死。

    幾日後,待等鴉五等人趕到開陽時,這才得知,前一陣子駐守郯城的齊將田武,果然是退守了開陽。

    而此番鴉五這支軍隊前往開陽,就是與田武匯合,聽候這位將軍的調遣。

    就如鴉五不看好這場戰事一樣,此刻退守開陽的齊國將領們,即田武、鄒忌、紀宓三人,在得知那所謂的援軍後,亦是目瞪口呆。

    他們原以為此番的援軍,會是田耽親自統帥的琅琊、即墨、北海三支軍隊,甚至是駐守在臨淄的飛熊軍,卻萬萬也沒有想到,臨淄居然派了一支毫無紀律可言的烏合之眾前來助戰。

    “臨淄的那群士卿在想什麼?”

    齊將紀宓氣急敗壞地罵道:“楚軍都打到了琅琊郡了,琅琊一破,楚軍便可長驅直入,直抵臨淄……那些大人們難道就不明白麼?!”

    東萊軍的主將鄒忌亦是搖頭歎息不已。

    唯獨田武默然不語。

    因為他早在數日前就已經收到了來自邯鄲的密信,知曉了朝廷的整個戰略計畫。

    這次由臨淄朝廷制定的反攻計畫,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便是消耗楚軍的有生力量,挫敗楚軍的氣焰。待等到第二階段時,田耽將率領即墨、北海、琅琊三支軍隊,甚至於包括駐守臨淄的飛熊軍,可能就連羽山要塞的軍隊也會出動,傾盡齊國舉國的兵力,對楚軍展開全面反攻。

    在戰略上,田武挑不出什麼毛病來,況且他也並非是以戰略見長的將軍,他只是在意一點:臨淄用金錢徵募的那些草莽遊俠、亡命之徒,真能擋得住楚國的軍隊麼?

    要知道目前在田武的麾下,無論是東海軍與東萊軍,還是曾經駐守符離塞的軍隊,都已經折損過半,而對面的楚壽陵君景雲與邸陽君熊瀝,卻因為源源不斷地吸收了楚國本土前後派遣的地方軍隊,以至於兵力越來越多,已達到了三十萬之巨。

    這還沒有算上楚公子暘城君熊拓親自率領的幾十萬楚軍。

    不得不說,面對著徹底啟動國家戰爭機器、展開全面戰爭的楚國,縱使是田武這等猛將,都感覺有點前途暗淡,不知如何才能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就這樣等了兩日,除了鴉五所在的那支軍隊外,陸陸續續又有幾撥技擊之士從臨淄被派到開陽,甚至於,齊國的地方縣,亦徵募了類似的軍隊,亦派遣到琅琊郡的開陽一帶,這使得齊將田武麾下的軍隊人數暴增,從前一陣子的區區幾萬人,一口氣就暴增到十幾萬,甚至於,這個數量還在持續上漲。

    問題是,這些技擊之士,究竟有幾分實力呢?

    “報!城南三十裡外,發現楚軍的蹤跡!經確認,乃是壽陵君景雲!”

    負責巡邏於邊界的哨衛,立刻將楚軍兵犯琅琊郡的消息送到了開陽,告知齊將田武。

    田武在得知此事後,與紀宓、鄒忌二將商議道:“先摸一摸這支援軍的底子吧。”

    紀宓與鄒忌二人無奈地點了點頭。

    對於臨淄始終不肯派來精銳軍隊,卻派來十幾萬在他們看來的烏合之眾,這兩位將軍也很無奈。

    但無奈歸無奈,既然臨淄決定了那樣的戰略,他們作為將軍,也就只能接受,依靠那十幾萬烏合之眾去抵禦楚軍,消耗楚軍的有生力量。

    四月初,楚國壽陵君景雲在攻陷東海郡全境後,率軍兵犯開陽,齊將田武為了測試那十幾萬援軍的大致實力,選擇正面交鋒。

    當日巳時,雙方軍隊在開陽城南二十裡處的一處平原相互擺開架勢。

    楚軍自是不必多說,浩浩蕩蕩、接天連地,那黑壓壓的人海,看得齊國將領們頭皮發麻;但齊軍這邊,由於得到了十幾萬技擊之士的增援,齊軍這邊的陣列倒也不虛。

    畢竟雙方兵力在超過十萬後,用肉眼其實看不出十萬人與二十萬的區別,反正都是一眼看不到邊。

    也正因為這樣,年輕的楚國壽陵君景雲大吃一驚,對身邊大將羊祐道:“那田武,何時有了那麼多的軍隊?”

    大將羊祐也有些發懵,要知道此前在東海郡的郯城時,田武麾下就只有符離軍、東海軍、東萊軍這三支齊軍,而且這三軍齊軍在面對他們楚軍無休止的進攻,損傷慘重,充其量也就只剩下三萬人左右,可此刻他們瞧見的齊軍,何止三萬人?

    “大概是齊國派來了增援的軍隊……”

    羊祐猜測道。

    隨即,他親自帶著一隊人馬靠近齊軍去確認,窺視齊軍的虛實。

    不出意料,似技擊之士這群毫無紀律可言的烏合之眾,一眼就被羊祐看穿——天底下有哪支精銳會在臨戰前猶吵吵嚷嚷的?

    “哈,原來如此!”

    在看破了齊軍的伎倆後,羊祐立刻回到壽陵君景雲身邊,將他所看到的齊軍的面貌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後者,並說道:“大公子,此乃齊國無計可施,徵召民兵抗拒我國大軍,不必多慮。”

    說實話,其實楚軍這邊也好不到哪裡去,就比如壽陵君景雲麾下,基本上七成都是糧募兵。

    但關鍵在於,楚軍這邊兵多啊,而且不怕消耗,死多少人楚國本土可以立刻徵募多少人,反正楚國有的是人口,只要別像壽陵君景舍當年攻打魏國時那樣,一場戰爭使百萬大軍全軍覆沒,楚國完全不至於陷入國內青壯男子不繼的窘迫。

    “擊敗田武,就在今日!”

    在得知田武今日所率領的軍隊大多都只是民兵後,壽陵君景雲再無顧忌,當即就下令進攻。

    別看他麾下有七成是糧募兵,但這些民兵在打下了東海郡後,無論是士氣還是士卒的面貌,皆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簡單地說,已經有幾分正規軍的雛形了。

    而相比之下,齊軍那邊卻仍是一盤散沙,亂到齊將田武都覺得沒有必要為今日的戰爭制定什麼計畫——反正就算制定了戰術,這幫烏合之眾在與楚軍廝殺時,也不見得會記得聽從他的指揮。

    總而言之,下令進攻就是了。

    “左翼,進攻!”

    隨著田武一聲令下,齊軍左翼對楚軍展開了攻勢。

    還別說,這些由草莽遊俠與亡命之徒組成的技擊之士,與一般平民軍隊確實有所不同,至少這幫人並不膽怯,以至於在田武下令進攻後,嗷嗷叫著,就沖向了對面的楚國,隱隱有幾分秦國黥面軍的風采。

    很倒楣地,鴉五與隨行的兩名青鴉眾,也被編入了左翼,只好隨著大流,朝著楚軍殺去。

    『這簡直……簡直……』

    沒有任何的戰術可言,也沒有弩兵的配合,楚軍的糧募兵與齊軍的技擊之士,兩股人潮湧到一起,頓時間殺聲震天。

    見慣了魏軍各兵種配合的鴉五,實在有點無法接受這種戰爭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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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22 01:30:54
第112章:技擊之士(二)

  “殺啊——”

    在平陽城南二十裡處的戰場上,數萬楚國糧募兵與數萬齊國技擊士兩股人潮湧到一起,仿佛驚濤拍石。

    雙方皆毫無陣型可言,也沒有弓弩手協助壓制對方的軍勢,仿佛回歸最原始的戰爭方式,縱使是鴉五這等精銳,在這種混亂的戰場也難免心生緊張。

    要知道這可不是與魏國的士卒協同作戰,沒有那些魏國的刀盾兵保護他們,為他們吸引敵軍的注意,而他身邊又沒有許多的青鴉眾相助,單憑他們三人,想要在如此混亂的戰場上存生,說實話這並非是一件簡單的事。

    好在齊軍這邊的技擊士大多頗為悍勇,是的,這群拿賞金的雇傭兵,在金錢的誘惑下,展現出了讓人感覺不可思議的戰鬥力,看似一盤散沙,但是,居然能隱隱擋住了楚軍的攻勢。

    只是,似這般毫無協從性、毫無配合的戰鬥方式,真能擊敗楚軍麼?

    鴉五冷眼旁觀。

    果不其然,在戰鬥打響約一炷香後,齊軍的技擊士這邊,就難免逐漸落入下風。

    這並不奇怪,雖然說技擊士此番面對的,也只是楚國壽陵君景雲麾下的糧募兵,跟技擊士一樣的雜兵,但別忘了,這支糧募兵跟隨壽陵君景雲與邸陽君熊瀝打完了「齊楚東海郡戰役」,雖然談不上蛻變為精銳之師,但怎麼說也擁有了些大規模戰場上的經驗,而相比之下,齊國的技擊士初次接觸這種戰場,怎麼可能立馬就適應過來?

    鴉五看得清清楚楚,在戰鬥的一開始,齊軍技擊士這邊湧現出不少個人能力頗強的草莽遊俠,比如有一名劍士,雙手操持著長劍與盾牌,竟孤身一人殺到楚軍的隊伍中,大殺特殺,幾乎無人能當。

    可一炷香之後,這名劍士卻早已變成了屍體,被兩軍士卒踐踏在腳下。

    對此,鴉五絲毫不為那名劍士感到可惜,反而覺得此人愚蠢至極:草莽遊俠的戰鬥方式,如何適用於這種大規模的軍團戰爭?須知人力終有窮盡之時,縱使是廉駁、伍忌、暴鳶、姜鄙、蔡擒虎、項孌、田武這等當世的猛將,也無法單憑一己之力決定勝敗。

    因此理所當然,那些自以為武藝精湛,在打鬥打響時就在楚軍面前逞威風的草莽遊俠們,最終難免都落得個戰死的下場。

    說白了,在這種戰場上,你越是表現地惹眼,那就死得越快,正因為非常清楚這一點,鴉五與他兩名青鴉眾始終表現得毫不出彩,只跟隨大隊人馬行動,隨波逐流,也不逞強好勝,甚至於在感覺到危機時,鴉五甚至會提醒兩名青鴉眾原地滯留,自有那些被優厚的賞金衝昏頭腦的蠢貨會接替他們往前沖。

    當然,這些蠢貨最終都難免死無葬身之地。

    『唔?』

    忽然,鴉五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因為他忽然看到,在他身邊不遠處,有幾名技擊之士,居然擺出了正規軍的「伍隊陣型」。

    所謂的「伍隊陣型」,即是以「伍(五人小隊)」作為單位,由兩名士卒負責主攻,兩名士卒負責協從,伍長則居中指揮戰事。在前方兩名士卒感覺疲憊的時候,後方兩名士卒立刻頂上接替同伴的位置,讓同伴有得以喘息的機會。

    而作為隊伍核心的那名伍長,除了負責指揮以外,也負責隨時支援身邊的四名同伴。

    這種五人陣型,是各國正規軍慣用的陣型,尤其是魏國的軍隊。

    絕非信口開河,若是魏國的五人隊伍擺出這種陣型,其威力是相當可怕的,尤其是魏國軍隊憑武力上位,居中的伍長一般都要比尋常士卒強悍幾分,這使得周圍四名士卒陷入苦戰時,居中的伍長很有可能沖出來殺一波,直到精疲力盡,或者解除危機,再回到隊伍中,在指揮四名同伴的同時,借機恢復體力。

    『……正規軍士卒?』

    鴉五心中不禁感到驚奇,在與身邊兩名青鴉眾知會了一聲後,三人朝著那幾名仿佛是正規軍出身的技擊士靠攏。

    那幾名仿佛是正規軍出身的技擊之士,其核心是一位目測四旬上下的老卒,身材魁梧,左眼有一道疤痕,怎麼看都兇相畢露。

    不可思議的是,此人在如此混亂的戰場上,居然還能發現鴉五等人的意圖,示意他的同伴將鴉五等人接納到這個小隊伍當中。

    “你們三個,去接替我的兩名同伴,劉石、張合,你們退下來。”傷疤老卒低聲喝道。

    『混帳,居然讓我們頂上前去……』

    鴉五心中暗罵一句,他哪裡會猜不到這名傷疤老卒的心思,無非就是拿他們當炮灰用,借此讓其兩名同伴得到喘氣的時機罷了。

    但考慮到在這種混亂的戰事中,唯有跟這種正規軍出身的老卒抱團才能有更大的存活機會,鴉五只能咬著牙接受,帶著兩名青鴉眾頂了上去,頂住了從對面而來的楚軍。

    說實話,青鴉眾的武力,並不能完全體現在這種大規模戰場上,在這種戰場上,可能五名青鴉眾的作用還不如五名訓練有素的魏國士卒,不過好在他們面對的只是楚國的糧募兵,一幫被徵募的楚國平民,也並沒有接受過什麼嚴格系統的訓練,因此,鴉五等人的壓力倒也不是很大。

    畢竟,那名傷疤老卒與他的同伴雖然拿他們當炮灰用,但好歹也會協助他們,至少不會使他們同時陷入複數敵卒的進攻——這種配合,才是士卒在沙場上真正能提高生存幾率的關鍵。

    “咦?”

    可能是注意到鴉五等人殺人技藝淩厲,那名傷疤老卒眼中露出幾許驚訝,片刻後,他吩咐他兩名同伴道:“劉石、張合,你們替這三個小兄弟擋上片刻。”

    他兩名同伴聞言點頭,再次上前接替了鴉五等人,其中一人還笑嘻嘻跟鴉五打招呼:“小子,不錯嘛!”

    而此時,鴉五三人早已是精疲力盡,氣喘吁吁。

    他不得不承認,在這種戰場上,體力流失的速度異常的快,尤其是當身背後並沒有可以依靠的友軍士卒時,那種彷徨無助的感覺,大大刺激了緊張感,讓他們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浪費了許多的力氣。

    在退到隊伍當中之後,在鴉五等人趁機抓緊時機喘氣的時候,那名傷疤老卒問道:“小子,你們從哪來?”

    鴉五當然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深意,立刻說道:“俺們三個,是魏國商水軍出身。”

    “魏國商水?”疤痕老卒聞言微微一驚,正要說話,就見前面那個叫做劉石的士卒笑著說道:“喲,老昌,你碰到同袍了。”

    “少廢話!”被稱作老昌的疤痕老卒低罵一句,低聲喝道:“注意前方,戰場上分心,你小子是不想活了?”

    “嘿!”那劉石撇嘴笑道:“這種烏合之眾,豈能殺得了我?”

    而此時,老昌已不再理會劉石,對鴉五介紹道:“正如那小子所言,我曾經亦是魏國出身,魏國鎮反軍龐煥將軍麾下,十一營六帳的百人將……”

    『鎮反軍?百人將?』

    鴉五聞言心中吃了一驚,畢竟鎮反軍乃是魏國南梁王趙元佐麾下的軍隊,亦是魏國數一數二的精銳之師,不曾想竟然能在齊國這邊碰到鎮反軍的百人將。

    『莫非是逃兵麼?』

    鴉五心中驚訝,好奇問道:“你們都是魏人?”

    “只有我是。”

    可能是同為魏人的關係,老昌的態度和善了許多,指指他那幾名同伴介紹道:“張合是韓人,韓國邯鄲軍出身;劉石是衛人,衛國的遊俠;那邊兩個,鐘孟、鐘伯,這兩兄弟則是楚人,楚國溧陽的軍卒……”

    在他介紹的時候,那兩名負責協守的楚人兄弟,在鴉五看向他們的時候,朝著他點了點頭,權當作為招呼。

    『居然還有楚國正規軍出身的人……這些人,莫非都是逃卒?』

    鴉五心下暗暗吃驚。

    逃兵這種事,在各國軍隊中都屢見不鮮,有些是因為受不了軍旅生活的苦,有些則是無法承受戰爭引起的壓力,除此之外,就是因為犯了種種軍紀而逃亡。

    這種情況,就算是在魏國的商水軍與鄢陵軍中也曾發生過。

    魏國的商水軍與鄢陵軍,其前身乃是魏太子趙潤在初戰打敗了楚國暘城君熊拓後,所收編的五萬名楚國軍卒,當趙潤後來下達了「破城後禁止屠戳城內百姓、禁止搶掠城中百姓財物」的嚴令後,其中有些人仍難以改變其惡習,依舊在破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因此以違反軍紀的罪名被拘捕,有些情節較重的,甚至被當場處死。

    這就引起了一些士卒的不滿:我們冒著性命危險為你趙潤攻城掠地,破城之後,難道就不能任由我等放鬆發洩一番麼?

    於是,不少士卒心懷憤恨,趁機逃離了魏軍營寨。

    這類事,起初屢見不見,甚至於在魏國其他軍隊中也是司空見慣,直到後來魏太子趙潤提高了軍卒的待遇,幾乎使每一名士卒都能擁有田屋,這才使得搶掠敵方百姓的現象大大減少:為了搶掠那麼點東西而斷了前程,失去了所擁有的田屋與優厚的士卒待遇,不值得。

    因此說,如今的魏軍很少很少有搶掠敵國百姓的事情發現,那並非是因為魏卒的思想覺悟有多麼的高,只是因為魏軍軍紀嚴明,更要緊的是,魏太子趙潤提高了他們的待遇,因此改變了他們的價值觀,讓他們看不上搶掠敵國百姓所帶來的那點收益。

    後來鴉五才知道,這個魏國鎮反軍出身的百人將老昌,就是一個曾經觸犯軍紀而逃亡的傢伙,罪名是奸**人。

    而另外幾個,韓國邯鄲軍出身的張合,是在「魏韓第二次北疆戰役」時期,邯鄲軍被魏將薑鄙打地崩潰時逃亡的士卒;衛國頓丘軍出身的劉石,是在「魏韓第三次北疆戰役」時期,當韓將司馬尚率領八萬軍隊從頓丘登陸,一口氣攻陷了衛國東部的期間逃亡;至於鐘孟、鐘伯兩兄弟,則是「齊魯魏越四國伐楚戰役」時間,齊將田耽擊敗了溧陽君熊盛的期間逃亡。

    正如鴉五此前所猜測的那樣,皆是逃卒。

    而不可思議的是,在齊國的重金賞賜誘惑下,這些各國的逃卒們,也紛紛湧到了齊國臨淄,成為了技擊之士。

    不得不說,這些以往是正規軍出身的各國逃卒,可比那些草莽遊俠靠譜多了,因此,當疤痕老昌向鴉五等人遞出橄欖枝的時候,鴉五毫不猶豫地就帶著兩名青鴉眾加入了這個小團體,希望以抱團的方式,在這場戰爭中存活下來。

    不得不說,在加入了老昌的這個小團體後,鴉五等人明顯感覺安心了一些。

    畢竟這幾人都是正規軍出身,縱使各國在訓練方式以及戰爭方式上有所不同,但常年來累積的戰爭經驗,讓這些人能很好地相互配合,縱使這些人個人實力不如那些草莽遊俠,但是他們在這種戰事中的生存能力,絕對要比那些只知道單打獨鬥的草莽遊俠大得多。

    『真沒想到……這支被金錢利誘而聚集在一起的烏合之眾中,居然還有正規軍出身的各國逃卒……』

    倘若說一開始,鴉五並不認為他所在的這支烏合之眾能擋得住楚軍,那麼這會兒,他的觀點稍稍有所改變了。

    在他看來,倘若這些技擊之士中,果真有許多是來自魏國、衛國、韓國、甚至是楚國的正規軍逃卒,那麼,或許真有可能擋住楚軍——畢竟有很多逃卒,他們並非是因為膽怯而逃亡,而是因為觸犯了軍紀,比如曾作為鎮反軍百人將的老昌。

    魏國軍隊的百人將,這放在其他各國的軍隊中,亦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戰力。

    當然,雖然鴉五的觀點稍稍有所改變,但技擊之士這邊的戰況,卻是逐漸落入下風,這也難怪,畢竟這支烏合之眾,也並非全然都是各國的逃卒組成,否則的話,那這支軍隊的戰鬥力可就爆炸了,別說擋住楚國的糧募兵,就算是與楚國的正軍正面交鋒,怕是也不在話下。

    “果然靠不住啊……”

    看著戰場上己方的士卒逐漸落于下風,齊國東海軍大將紀宓歎息著搖了搖頭。

    聽聞此言,東萊軍大將鄒忌輕笑著說道:“不,話不能這麼說,在我看來,這支初登戰場的軍隊能支撐到這份上,已經很了不得了……大大出乎鄒某的意料。”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皺著眉頭又說道:“不過,其中那些草莽遊俠,暫時還是無法適應這種戰爭,我方才看到不少頗為悍勇的遊俠,稱得上能以一敵十,卻可惜,這些人不明白,在這種戰場上,單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決定勝敗,想要活下來,就必須與同澤精誠配合……”

    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的口吻中充斥著濃濃的遺憾。

    因為他確實看到這支雜兵中湧現不少悍勇之人,只可惜這些人大多都毫無大規模軍團戰爭的經驗,好比曇花一現,雖然殺死了不少楚軍,但很快也倒在了戰場上,成為了毫無知覺的屍體。

    若是這些人經過嚴格而系統的訓練,恐怕就是另外一個局面了。

    “不要緊。”東海軍大將紀宓平靜說道:“相信這場仗過後,那些草莽遊俠就會明白這個道理……單逞匹夫之勇,根本無法在這種戰事中存活。相比之下……”

    說著,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戰場上,略帶驚訝地說道:“那些人,出乎意料的頑強啊。”

    很顯然,紀宓是注意了戰場上,以諸如傷疤老昌這等老卒為核心的小隊伍,不管楚軍的攻勢是多麼的兇猛,這些人始終能隨著技擊之士隨波逐流,不管退還是進,自己隊伍裡的成員幾乎很少出現陣亡,也幾乎不會被楚軍擊潰,頑強地,仿佛是正規軍出身的士卒。

    東海軍大將鄒忌眯著眼睛看了半天,笑著說道:“這些人,進退有序,絕對是「正軍(正規軍)」出身,大概是各國軍隊的逃卒……呵,真是諷刺啊,這群中原各國軍隊中的雜碎,居然會成為這支軍隊的中流砥柱。”

    話雖如此,但此刻此刻,他還真巴不得這種逃兵在己方軍隊中越多越好,畢竟相比較那些草莽遊俠、亡命之徒,甚至於平民百姓,這些逃兵好歹經受過嚴格而系統的訓練,好歹還能稱得上是士卒。

    而這時,始終默然不語的大將田武,沉聲對身旁的親兵吩咐道:“取我的槍來。”

    聽聞此言,鄒忌、紀宓二將微微一驚,轉頭看向田武,問道:“田武將軍,您這是?”

    田武默不作聲地注視著戰場。

    此時,左翼與右翼的兩撥技擊之士,已早已下令出擊,並且情況也諸如紀宓、鄒忌二人所分析的那樣,讓田武大致瞭解了那些技擊之士的戰力水準:雖然沒有經受過嚴格而系統的訓練,這些人倒也並非一觸即潰,作為初次登場這種大規模軍團戰爭,不可否認這些人的表現已足夠出色,雖然面對的僅僅只是楚國的糧募兵。

    但在所難免地,田武也看到己方這些技擊之士的劣勢,在他看來,若他還不出擊鼓舞士氣的話,這些技擊之士,恐怕就要被楚國的糧募兵擊潰了。

    說實話,這很可惜,因為在田武看來,這些技擊之士還能發揮地更好。

    相信,只要經歷過這場戰事,其中那些存活下來的技擊之士們,都會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只有與同澤精誠合作,才能在這種戰爭中存活下來。

    只有切身領悟這個道理,這群人,才可稱之為軍隊。

    而在此之前,田武可不希望這群人被楚國的軍隊擊潰。

    “鄒忌留守本陣,紀宓隨田某出擊!”

    “是!”

    在下達領命後,齊國大將田武手持鐵槍,率領軍為數不多的東海軍士卒,毅然出現在戰場上。

    他的出現,讓齊國的軍勢士氣大振。

    “田武將軍!”

    “是田武將軍!”

    “田武將軍親自出馬了!”

    在無數技擊之士歡喜的呼聲中,田武手持鐵槍,躍馬沖到戰場前線,以無可匹敵的武力,一下子就遏制了楚國糧募兵們的攻勢。

    看到這份天下少有的武力,縱使技擊之士中有不少草莽遊俠此前因為妒忌或者別的原因,對田武心存偏見或者輕蔑,此時亦由衷地從心底湧現濃濃的喜悅。

    “反攻了!”

    在揮舞鐵槍砸死一名楚軍將領後,田武面無表情地喝道。

    “喔喔——!”

    數萬技擊之士士氣大振。

    『真是可怕的武力,怕是絲毫不在伍忌、姜鄙、蔡擒虎幾位將軍之下……田氏五虎,名不虛傳。』

    遠遠看著田武左沖右突,如入無人之境,鴉五暗暗說道。

    不過他也有點納悶,因為在他看來,技擊之士不過是消耗楚軍兵力的炮灰,就算此刻落于劣勢,田武又何必親身犯險,以親自上陣的方式來鼓舞士氣呢?

    除非……

    『除非他也意識到這支烏合之眾的不凡之處,不希望這支軍隊被徹底擊潰。』

    想到這裡,鴉五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或許今日與楚軍的交鋒,很有可能是田武在練兵,對,借戰場的殘酷,來磨礪這些技擊之士,使他們主動拋棄單打獨鬥的作戰方式。

    此時,戰場上的廝殺仍在繼續,不得不說,隨著田武的出陣,齊軍這邊士氣大振,竟隱隱扭轉此前的劣勢,對楚軍的那些糧募兵造成了壓制。

    遠遠看到這一幕,楚壽陵君景雲那英俊的面容,亦仿佛蒙上了一層陰霾。

    “該死的田武,居然在這個時候出陣,打斷了我軍的氣勢……”

    在楚軍的本陣,一副貴公子做派的楚壽陵君景雲恨恨說道。

    聽聞此言,左右將領獻計道:“大公子,可派兵截殺。”

    『截殺?』

    壽陵君景雲看了一眼獻計的將領,心下暗暗冷哼。

    事實上,從東海郡到此地,他楚軍已不止一次對田武展開過截殺,可結果呢,派出去的將領無一不是被田武輕易擊殺。

    倘若是魏軍的話,魏軍倒還可以用狙擊弩這種專門克制猛將的強弩去狙殺,但遺憾的是,楚軍並非魏軍,楚國的軍弩,論威力比魏弩遜色幾個檔次,如何實現遠距離狙殺?

    縱使他麾下楚軍繳獲了一些齊國的弩具,但田武又不傻,豈會主動進入楚國弩兵方陣的攻擊範圍?

    “看來今日只能到此為止了。”

    在旁,大將羊祐略有些遺憾地說道,他很意外於,對面那支烏合之眾,居然沒有一戰而潰,虧他之前他自信滿滿地認為,田武將希望寄託於那些烏合之眾,此戰必定戰敗。

    “看來是了。”

    壽陵君景雲亦遺憾地點了點頭。

    在此之後,這場仗又繼續了將近半個時辰,雙方這才選擇以平局收場,結束今日的交鋒。

    今日的交鋒,齊楚雙方都損失了過萬的兵力,但說實話,雙方都不痛不癢,畢竟楚軍這邊出動的只是糧募兵,而齊軍這邊呢,出動的也大多時徵募的技擊之士,雙方的正規軍,皆沒有出動。

    但相比較之下,最受影響的還是齊國徵募的這些技擊之士。

    在這些技擊之士中,尋常平民出身的人,終於切身體會到了戰爭的殘酷,而那些自詡武藝過人的草莽遊俠、亡命之徒們,亦真正認識到,所謂的戰爭,跟他們平日裡的廝殺大不相同,絕非是逞強好勇、單打獨鬥就能擊敗敵方的。

    回到營寨後,鴉五冷眼旁觀那些技擊之士,他感覺,在經歷過今日這場戰事後,這些烏合之眾,仿佛隱隱有種脫胎換骨的錯覺。

    『待等下回交鋒,這些人彼此間會有多一點的配合麼?』

    鴉五暗暗想道。

    他感覺,這些被重金利誘的技擊之士,總體實力還真不弱,倘若他們能懂得彼此配合的話,沒准還真能擋住楚軍的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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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技擊之士(三)

    兩日後,或者從臨淄,或者從齊國其他地方,又有一撥技擊之士來到了開陽的齊軍營寨,非但彌補了之前那場戰事的兵力損失,甚至於還有許多盈餘。

    在這些新人吵吵嚷嚷地走入軍營時,已經歷過一場惡戰的老人們,冷眼旁觀。

    “這幫蠢貨,他們恐怕還不知曉究竟來到了什麼地方。”

    在一頂帳篷外,傷疤老昌隊伍中的劍盾手劉石,嘴裡叼著一根草,冷笑著說道。

    “先前的老人不也一樣麼?”

    傷疤老昌隊伍中的長戈手張合,亦淡淡說道:“之前跟咱們一同來到這邊的那群人,前幾日還吵吵嚷嚷地談論掙到了賞金要怎麼花,可今日,誰不是悶著頭抓緊時間補充著力氣?”說罷,他轉頭看向傷疤老昌,問道:“老昌,你覺得齊國能打贏麼?”

    傷疤老昌聞言摸了摸下巴,壓低聲音說道:“管這事做什麼?咱們只管拿賞金就是了……我估計齊國暫時還挺得住,咱們先在這裡混一陣子,倘若齊軍這邊實在是扛不住了,咱們就立刻走人……”

    說到這裡,他可能是注意到了鴉五等三名剛剛加入他這個小團體的成員,遂邀請道:“到時候一起怎麼樣?”

    鴉五並未拒絕,好奇地說道:“去哪?”

    老昌笑著說道:“天下之大,哪裡沒有我等弟兄的存身之處?”說著,他就像鴉五簡單解釋了一番。

    鴉五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逃卒在背井離鄉之後,要麼受雇於人,要麼乾脆落草為寇,就拿傷疤老昌這幾人來說,他們曾擔任過商賈的護衛,偶爾也曾幹些殺人越貨的勾當,後來聽說齊國這邊招募士卒,這才來到了齊國。

    “……這年頭中原的商賈,個個都往魏國的博浪沙跑,因此途中的劫匪也多了不少。魏衛兩國不好混,魏國的縣兵實力很強,而衛國呢,當地的遊俠非常厲害,據說,那群遊俠被衛公子瑜收編了,弄了個什麼「長鋏士」,而除此之外,魯國、宋郡、包括韓國,途中不乏有強寇劫匪,那群商賈怕死,更怕被那群劫匪劫了貨物,因此就重金雇傭衛士……”老昌隨口說道,語氣中隱隱有些作為魏人的驕傲。

    儘管如今他只是一名被魏國軍隊通緝的逃兵。

    “不過給商賈當護衛這種事,很難得才能碰到一回。”有些話癆的劉石感慨地補充道。

    “這是為何?”鴉五有些不解。

    只見劉石笑著說道:“這還不簡單?小商賈生怕咱們黑了他的貨物,而大商賈呢,又有自己的護衛隊伍,根本看不上咱們這些散兵游勇……前幾年,魏國的巨富文少伯載著幾船貨物來到齊國,當時泰山一帶的強寇前去劫掠,乖乖,他娘的幾百名胡人護衛,個個人高馬大,一個頂仨,更要命的是,這幫人所裝備的,竟然他娘的都是魏國正規軍的軍備……”

    “我聽說過這事。”

    楚人兄弟鐘孟、鐘伯笑著說道:“當時那群泰山寇吃了大虧吧?”

    傷疤老昌聞言冷笑道:“何止是吃了大虧,一個叫做李大目的頭目,當場就被射死了,其餘賊寇一擁而散。……這群蠢貨,難道就不打聽打聽麼?文少伯那小子,那可是肅王的王用商人,他的商隊,掛的可是「肅」字的旗幟,他手底下的護衛,那可都是魏國正規軍的裝備。”

    『……這都什麼時候的消息了?』

    看著傷疤老昌在那誇誇其談,鴉五心中感到好笑。

    他當然知道老昌口中的肅王,指的正是「肅王趙潤」,只不過,這都是好幾年前的消息了,如今這位元殿下,早已經貴為魏國的東宮太子。

    不過話說回來,文少伯的船隊,確實至今都還掛著「肅」字的旗幟,畢竟這是一種榮耀——在魏國,「肅氏」的名號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用的,除了像文少伯這些直屬家臣。

    一群人正隨口聊著,就見有幾名傳令兵走了過來,對老昌等人示意道:“你們幾個,是這裡的老人吧?”

    老昌、鴉五等人點點頭。

    見此,有一名傳令兵說道:“參與過兩日前那場戰事的,到後營去領取賞金。”

    說罷,這幾名傳令兵也不等老昌等人有什麼反應,自顧自就離開了。

    既然原本就是為了賞金而來,老昌等人當然不會拒絕,帶上鴉五幾人,一行人前往了後營。

    此時,後營已人滿為患,一車車裝滿齊國銅錢的馬車就那麼停靠在營中,那數量,就連鴉五看了都下意識咽了咽唾沫。

    在排隊的時候,鴉五一邊打量四周,一邊詢問老昌道:“老昌,咱們幾個在沙場上,並未割下敵軍的首級作為憑據,那軍需官如何曉得咱們究竟殺了多少敵兵?”

    “這確實是個問題……”

    傷疤老昌摸著下巴,隨即皺著眉頭說道:“當時那場面,誰他娘的有閒心去割敵軍的首級啊?誰去割誰他娘的是不要命的蠢貨!”『秦國黥面卒:老子就敢!』

    終於,排名輪到了老昌,那名軍需官瞥了一眼老昌,隨口問道:“殺敵幾何?”

    “老子殺了十六個!”老昌瞪著眼睛說道。

    聽聞此言,那名軍需官略帶驚訝地抬起頭來,上下打量了老昌幾眼。

    見此,老昌有些不悅地說道:“看什麼看?難道老子還會誆你不成?”

    聽了這話,那名軍需官哂笑著搖了搖頭,徑直就旁邊的籮筐內抓出一把銅錢,按照「殺敵十六名」的標準,給予了老昌賞金。

    隨即,便將老昌的名字,記在了一本本子上。

    那乾脆勁,就連老昌都稍稍有些發懵,直到這軍需官喊出“下一個”,他仍未反應過來。

    『……居然根本不需要割下敵兵的首級作為憑據?』

    鴉五亦有些驚愕。

    隨即,便輪到了他,那名軍需官再次隨口問道:“殺敵幾何?”

    鴉五想了想,本想有意謊報數字試探一下,但考慮到若被揭穿的利益,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說出了真實的數位:“十一個。”

    聽聞此言,那名軍需官亦抬起頭看了一眼鴉五,隨後也沒有二話,直接給了賞金。

    在此之後,劉石、張合,還有楚人兄弟鐘孟、鐘伯,包括與鴉五隨行的兩名青鴉眾,皆陸陸續續地拿到了賞金。

    『……奇怪,難道齊國就真的富饒到這種地步,發賞金連憑證都不需要?那若是有人謊報軍功該怎麼辦?』

    鴉五暗暗稱奇,在拿了賞金後也不離開,就站在不遠處觀瞧,看看究竟是否有人謊報軍功。

    別說還真有,沒過多久,就有一個看起來並不怎麼厲害的中年人,誇口說他殺了三十幾名敵卒,引起了附近那些技擊之士們的奚落。

    這也難怪,要知道,似傷疤老昌這種魏國鎮反軍百人將出身的悍卒,在前幾日的戰場上也只不過殺敵十六個,而那個看似其貌不揚的傢伙,居然敢誇口殺敵三十幾人,難道他以為他是千人將級別的悍卒麼?

    然而出乎諸人意料的是,那名軍需官在看了那人半響後,居然還真的按照三十幾人的殺敵標準給予了賞金,不過在此期間,這名軍需官補充了一句:“似足下這等悍卒,拿這些賞金是應該的,不過,拿了這些賞金,下場戰事,我會將你安排到最前線……如果你確實有本事,那麼你就能活下來,否則……呵呵。”

    說罷,他也不管那名面紅耳赤、惶恐不安的中年人,自顧自去招呼下一個了。

    看到這一幕,鴉五以及附近的技擊之士們都明白了一個道理,這賞金也不是那麼好拿的,太過於出眾,就難免會被安排到戰場最兇險的地方。倘若是真正有本事殺敵十幾人、二十幾人、三十幾人的悍卒,那麼自然還是能存活下來,但如果是謊報軍功,可能這筆賞金,就是該人這一生能領到的最後一筆錢了。

    『……看來齊人也不傻嘛。』

    在輕笑幾聲後,鴉五與兩名青鴉眾回到了傷疤老昌那幾人身邊,對他們講述了方才親眼所見的那一幕,並提醒他們:“咱們領的賞金過多,過於顯眼了,下場戰事,可能會被安排到最兇險的地方。”

    聽聞此言,傷疤老昌、劉石、張合以及楚人兄弟鐘孟、鐘伯二人都毫無異色,傷疤老昌更是輕笑一聲隨口說道:“戰場之上,皆為兇險,何來不兇險之說?……無妨,只要咱們兄弟幾個齊心,同進同退,想要做到活命還是不難的。……到時候,看我號令行事。”

    諸人都點了點頭,畢竟傷疤老昌乃是魏國鎮反軍的百人將出身,在魏國軍隊中能當上伯長、百人將職務的老卒,自然懂得如何才能在沙場上增添存活機會。

    當日,鴉五等人除了領到了賞金,還分到了一壺酒、一碗肉,看得那些新來的技擊之士們眼饞不已。

    在喝酒吃肉的時候,鴉五心中暗暗想道:這齊國,看樣子是打算頓頓叫他們這些人吃好了的,這還真是財大氣粗,須知,就算是在魏國的正規軍,也沒有頓頓喝酒吃肉的可能。

    甚至於,魏國太子趙潤領兵出征時,他的伙食中,也時常出現醃肉、鹹菜,如此才會有宗衛們以及伍忌等將領,在戰事空閒時上山狩獵,為這位太子殿下改善一下伙食。

    而齊國這邊倒好,真是不拿錢當錢使。

    鴉五曾經聽說過,世間傳聞,齊王呂僖硬生生用錢砸贏了與楚國的戰爭,他此前還以為是以訛傳訛,如今再看看,這齊國,怕是還真擁有用金錢將楚國砸垮的可能。

    這個國家,實在是太富有了。

    有那麼一刻,鴉五還真考慮過給那位太子殿下謊報情報,讓這位殿下引兵攻齊,奪取了齊國的財富,畢竟錢這東西,從來沒有人會嫌多,而且也永遠不會有人會嫌多。

    縱使是他今時今日的魏國。

    而這會兒,齊國東萊軍的大將鄒忌與東海軍的大將紀宓,則連袂在軍營內巡視,觀察這一營技擊之士們的士氣。

    期間,紀宓笑著說道:“鄒忌將軍好心計啊,故意在這個時候才發放賞金,既鼓舞了營內老人們的士氣,也叫那些新人們充滿了鬥志……”

    鄒忌笑而不語。

    事實上,早在昨日,那支從臨淄而來、裝載滿賞金銅錢的隊伍,就已經在一隊齊軍士卒的護送下,抵達了開陽。

    但鄒忌並不主張立刻發放賞金,反正在他看來,那些經歷過前一場戰事的老人們,也絕無可能在沒有領到賞金的情況下就這麼離開,既然如此,不如等新徵募的技擊之士抵達後,再發放賞金,既能鼓舞營內老人的士氣,也能刺激剛到的新人。

    而一提到臨淄,鄒忌心中有充滿了怨念。

    不可否認,從臨淄那邊運到這裡的賞金,還是頗為及時的,事實上此前鄒忌還在考慮,如何哄騙那些剛剛經歷一場惡戰的技擊之士們繼續與楚國作戰,卻沒想到,臨淄那邊早就準備好了充足的資金。

    可問題是……

    有這工夫,幹嘛不將即墨軍、北海軍、琅琊軍、飛熊軍等幾支精銳軍隊調過來?

    而對此,臨淄那邊的回覆很乾脆:你要錢,可以,我會源源不斷地派軍送達,但你要即墨軍、北海軍、琅琊軍、飛熊軍等幾支精銳軍隊,那不行,眼下還未到這幾支軍隊出動的時機。

    不得不說,臨淄的這個態度,讓鄒忌、紀宓等前線的將領們很是糾結。

    說臨淄的士卿們不識大體吧,臨淄這回確實已經是下了血本了,似散財童子般廣散財源,徵募了十幾萬乃至更多的技擊之士;可要說臨淄的士卿們識大體吧,那群人,還是死死捏著那幾支精銳軍隊,而且這次,就連左相趙昭都被他們說服了。

    在這種情況下,開陽前線這邊能夠依仗的,恐怕也只有這些技擊之士了。

    在視察了片刻後,紀宓、鄒忌二人返回開陽城,向上將田武覆命。

    “……經歷過上場戰事的技擊士,面貌確實已有所不同,在我二人看來,變得沉穩了許多,不復此前那樣吵吵嚷嚷,姑且可以一用;不過新到的士卒,怕是就不堪大用了……”

    “唔。”

    在聽了紀宓、鄒忌二人的回稟後,田武點了點頭。

    前兩日那場戰事,田武前前後後瞧得清清楚楚,發現這十幾萬技擊之士中良莠不齊,既有中原各國正規軍出身的老卒,亦有不適應戰場廝殺的草莽遊俠,還有尋常的平民百姓,似這般魚龍混雜的軍隊,固然難以調度、難以指揮,但田武仍然覺得,這支烏合之眾,可以打敗對面楚國的糧募兵,甚至是楚國的正規軍。

    為何?

    原因很簡單,就在於賞金。

    楚國的糧募兵,純粹就是用糧食徵募的平民百姓,並沒有所謂的軍餉,士卒的收穫,全靠他們自己去搶掠,而楚國的正規軍,雖然有軍餉發放,但這如何比得上齊軍這邊按殺敵人數發放賞金?

    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要這群技擊之士沒有被楚軍以壓倒性的優勢擊潰,只要這群人仍覺得齊國尚能堅持,那麼,這群被金錢利誘而來的士卒,非但不會潰敗,反而會越來越悍勇。

    當然,在此之前,最重要的還是讓這些人以最快的方式適應這種戰事。

    而適應的方式,無疑就是戰爭。

    待等到次日,田武再次領著這十幾萬技擊之士出征,攻打楚軍。

    此時,楚壽陵君景雲麾下的軍隊,正在開陽城南邊三十裡處安營紮寨,得知齊將田武迎兵來攻,當然不會膽怯,畢竟田武就算再勇武,也絕無可能憑藉一己之力,擊垮他麾下十幾萬軍隊。

    於是,當日齊楚兩軍再次爆發交鋒。

    而結果,也不難預料,楚國的糧募兵對上齊國的技擊之士,雙方都是烏合之眾,純粹就只是兵力上相互消耗而已,楚軍完全耗得起,齊軍這邊也耗得起。

    就這樣,截止於四月末,齊將田武隔山差五就帶著麾下十幾萬技擊之士出征,一般情況下只在本陣觀察戰況,只有在技擊之士們出現劣勢的時候,待會親自出馬,帶著東海軍或者東萊軍的精銳士卒,突擊楚軍的陣容,借此挽回劣勢。

    幾次下來,楚壽陵君景雲身邊大將羊祐漸漸瞧出了端倪,對前者說道:“大公子,這田武分明是在借我軍的雜兵練兵……”

    事實上,壽陵君景雲亦隱隱有這種猜測,聞言皺眉說道:“即使明知他的意圖,可又如何制止?”

    “這……”羊祐無言以對。

    也是,就算明知道田武的目的,就是借楚軍的糧募兵磨礪那些技擊之士,楚軍這邊又有什麼辦法?

    難不成避戰不出?

    這豈不是更加助漲了齊軍的氣勢?

    還是說,派出麾下的正軍?

    可問題是,用正規軍的士卒,去交換齊軍那邊的雜兵(技擊之士),壽陵君景雲實在感覺虧得慌。

    不過話說回來,壽陵君景雲這位楚國的貴公子,雖然並不擅長兵事,但做事倒也果斷乾脆,頗有幾分他父親壽陵君景舍的風采,他在沉思了片刻後,沉聲說道:“與其叫田武借我軍的雜兵達到練兵目的,不如當機立斷……待等下回他引兵來攻之時,羊祐,你領正軍從側翼突入,一舉擊潰齊軍的那些雜兵!”

    聽聞此言,羊祐頗為欣喜地稱讚道:“大公子,此計甚妙!”

    事實上,作為前壽陵君景舍的左膀右臂,羊祐倒不是想不到這個策略,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家這位對兵事不甚瞭解的大公子,居然如此果斷。

    有那麼一瞬間,羊祐仿佛能從這位大公子的身影中,隱隱看到他此前效忠的家主——壽陵君景舍。

    不可否認,壽陵君景雲的判斷十分果斷而且明智,但他唯獨忽略了一點,那就是齊軍那些技擊之士的成長速度。

    這段日子,在田武刻意的引導下,齊軍中的那些技擊之士,簡直就是脫胎換骨,曾經那些自認為能在戰場上大殺四方的幼稚傢伙,不是已經成為了戰場上的屍體,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老老實實地學習像一名合格的士卒一樣,以跟同澤密切配合的方式在戰場上存活,就就使得,這些技擊之士的傷亡率大大減低。

    從一開始的陣亡過萬,逐漸降低,隱隱有了幾分仿佛正規軍的氣勢。

    而這就使得,楚壽陵君景雲在後一場戰事後,在派出麾下正軍的情況下,也未能一舉將齊軍那些技擊之士擊潰,後者仍舊只是稍稍落於下風而已。

    此時,壽陵君景雲與大將羊祐才意識到,單憑他一軍之力,怕是很難擊敗齊將田武,只好向其他幾路楚軍求援。

    五月初時,邸陽君熊瀝在完全控制了東海郡後,終於帶領援兵趕來相助。

    但可惜的是,在此期間,齊國臨淄源源不斷地招募技擊之士,將其陸陸續續派到開陽縣,以至於齊將田武跟壽陵君景雲打了七八場仗,麾下兵力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而更關鍵的是,在這幾場練兵中,齊軍的技擊之士好比是大浪淘金,以優存劣汰般方式,逐漸磨礪出了一支頗具戰鬥力的軍隊。

    強者生、弱者死,幾場仗下來,似傷疤老昌這等老卒,似衛國遊俠劉石這等草莽遊俠越來越多,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些草莽遊俠、亡命之徒,還逐漸懂得了如何像一名優秀的士卒那樣,在戰場增加自己的生存機會。

    在此期間,鴉五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己方這支烏合之眾在這些日子的變化,他不得不嘆服:金錢的力量實在是可怕。

    五月下旬,可能因為壽陵君景雲與邸陽君熊瀝攻打開陽不利,楚公子暘城君熊拓,親領大軍抵達了琅琊軍的交界。

    而在此期間,據鴉五麾下的那些青鴉眾的打探,齊國僅存的幾支正規軍,即墨軍、北海軍、琅琊軍,甚至於飛熊軍,亦隱隱有所行動,似乎是準備著隨時奔赴前線戰場參戰。

    本來,鴉五並不認為齊國能抵抗住楚國的攻勢,可這段日子,他在親眼見識到「金錢的力量」後,他卻漸漸改變了想法。

    當然,具體結局如何,還得看齊楚兩國接下來的決戰。

    而與此同時,在韓國的巨鹿郡,魏國太子趙弘潤正負背雙手站在窗口,腦海中回憶著鴉五這些日子送來的那一封封密信。

    『……真沒想到啊,齊國的金錢攻勢,居然……呵!唔,不過即便齊國能堪堪抵禦住楚軍,但楚軍的優勢仍然很大,如果是我的話,這會兒會暫時放緩對齊國的攻勢,轉而攻打魯國,先得到魯國的工藝技術再說,魯國一亡,縱使楚國短時間內無法覆亡齊國,齊國的國運怕是也不長了……』

    “魯國,有能夠與項末、項培等楚將抗衡的人物麼?”

    望著窗外,趙弘潤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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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魯楚之戰

   魯國有能抗衡楚將項末、項培的擅戰將領麼?

    回答是並沒有。

    因此,在今年開春後,當齊將田耽率領即墨、北海、琅琊三支齊國精銳軍隊從魯國撤出,撤回本土進行修正,以籌備與楚軍的全面決戰時,魯國只能單憑一己之力抗拒楚軍的攻勢,壓力劇增。

    記得田耽還在甯陽一帶的時候,用麾下三支齊國軍隊扼守住甯陽通往魯國王都曲阜的要道,楚將項末幾度引兵出擊,皆未能突破田耽的封鎖。

    而待等田耽帶著麾下軍隊撤離了甯陽,守衛此地的將領變成了魯國的將軍「季武」,田耽此前防守的防線,一下子就被項末給突破了。

    在短短三四天工夫內,楚國上將項末便將戰線推進到了曲阜西邊的泗水上支——姑且就稱之為「曲水」。

    這條寬度約在十五丈左右的河水,已經是魯國王都曲阜最後的防線,一旦這條河水被楚軍突破,那麼,魯人就只能憑藉著曲阜的城牆來抵抗楚軍的攻勢,做最後的殊死搏鬥。

    平心而論,十五丈左右的河水,完全談不上天塹的稱呼,尤其是面對水性不錯的楚國軍隊,好在魯國雖然既缺擅戰之將、又缺悍勇之兵,但是魯國的機關術,卻能在這種防守戰中,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這不,趁著去年冬季一整個冬天的空閒,魯國大力打造了許許多多的戰爭兵器,似弩車、機關弩等等,擺滿了曲水河畔,甚至於,魯國工匠們還借鑒魏國的連弩。

    這些戰爭兵器,成為了楚國軍隊攻略曲水的最大難題。

    三月十八日,楚將項末第三次組織攻勢,準備攻打曲水。

    “咚咚——咚咚——咚咚——”

    只見在隆隆戰鼓聲中,成千上萬的楚國糧募兵,抱著搭建浮橋所需的木板,沖到河岸邊。

    然而此時,在曲水的對岸,魯國軍隊卻已展開弓弩齊射,鋪天蓋地的箭矢,仿佛傾盆暴雨,劈頭蓋臉地傾瀉在楚軍的上空,那場面,哪怕項末戎馬半生,經歷過許許多多的戰事,亦隱隱感覺頭皮發麻。

    無他,只是因為魯軍的弓弩齊射實在是太密集了,密集到連一隻鳥恐怕都不可能穿越其曲水防線,更別說楚國的士卒。

    “啊——”

    “啊啊——”

    “我不想死……”

    “母親……”

    在曲水西岸,楚軍的糧募兵們前赴後繼地倒在河岸上,或倒在搭建浮橋的半途中,翻身落下河水,被略顯洶湧的河水卷到下游,這個戰場,楚軍可謂是死傷慘重。

    當然,對於楚軍而言,幾千、幾萬糧募兵的損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甚至於在關鍵時刻,就算是楚國的正軍也可以作為贏得勝利的犧牲品,似這種「自損一千、只為殺敵八百」的戰爭方式,歷來就是楚國戰爭的特色。

    但問題是這場攻略曲水的戰事,楚軍這邊已然達成了「自損一千」的標準,但是「殺敵八百」,卻是遙遙無期。

    此一刻,楚國上將項末切身體會到了「魏秦三川戰役」時期,秦國軍隊在「函谷之戰」中的無奈感受:任你麾下軍隊有多麼悍勇,我只用弓弩等遠程兵器來對付你,讓你連我軍的衣角都摸不著。

    眼下情況正是如此,在魯國軍隊毫無保留的弓弩齊射戰術面前,楚軍非但死傷慘重,而且毫無進展。

    作為新晉的楚國「三天柱」之一,項末從未想像過,有朝一日他率軍攻打羸弱的魯國,居然會陷入這等處境。

    他也從未想像過,一條僅僅只有十幾丈寬的河流,居然儼如天塹般難以跨越。

    “上將軍。”

    項末麾下驍將「乜魚」來到了本陣,抱拳請纓道:“上將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請允許末將帶一支正軍出擊,為我軍打開局面。”

    聽聞此言,項末瞥了一眼乜魚,繼而再次將目光投注在戰場上,語氣平靜地問道:“你有把握突破魯軍的防線?”

    “呃。”乜魚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唯死戰耳!”

    “……”項末微微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既然並無把握,那就退下吧……”

    “將軍?!”乜魚睜大眼睛還想爭辯,卻見項末眼睛一瞪,沉聲喝道:“退下!……何時派出正軍,本將軍自有分寸,輪不到你自作主張!”

    乜魚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抵不過項末的威勢,帶著幾分懊惱情緒離開了本陣。

    看了一眼乜魚離開的背影,在項末身旁,新陽君項培輕笑著說道:“這小將,膽氣不錯啊,在見識了魯軍的弓弩齊射後,非但毫無膽怯,反而主動請戰……似這等出色的小子,死在這裡太可惜了,對吧?”

    項末淡淡一笑。

    正如新陽君項培所言,他項末正是因為愛惜乜魚這個年輕驍將的才能,才嚴厲地呵斥,阻止乜魚帶兵出擊,因為他很清楚,在魯軍這種堪稱潑水難入的密集箭雨面前,就算乜魚武藝再出眾,下場恐怕也不會比那些糧募兵好到哪裡去。

    要知道魯國的種種戰爭兵器,本來就是針對他楚國的軍隊而研發。

    比如機關弩匣,在魯軍與魏軍的戰爭中,這種兵器已充分證實對魏軍士卒並無太大的殺傷力,因為魏國的正規軍,大多都是身披鐵甲、手持鐵盾的刀盾兵,其強大的防禦能力,完全可以硬生生用盾牌頂住魯軍的機關弩匣,但楚國的軍隊做不到這一點,楚軍的盾牌,大多都是木質材料,好一點的外面包裹一層牛皮,因此面對魯國的機關弩匣,可能幾根弩矢下來就會被射爆盾牌。

    而甚至可能連盾牌都沒有的糧募兵,魯國的機關弩匣簡直就是他們的剋星。

    在長長吐了口氣後,項末皺著眉頭說道:“將士們開始有些浮躁了……”

    “難免的。”新陽君項培隨口接了一句,隨即將目光投向河對岸。

    只見在曲水的河對岸,到處可見用硬木拼接築造的鹿角,一道又一道,而在這些鹿角防禦地帶之後,便是一座座高築的土台,土台上面擺滿了魯國的弩車。

    甚至於,像井闌這種攻城兵器,河對岸亦是擺得密密麻麻。

    說實話,這種防禦陣地,還真是叫人有點絕望。

    『該死的田耽!』

    項末心中忍不住再次暗罵一句。

    他很清楚,去年入冬到今年開春,正是因為齊將田耽在甯陽一帶擋住了他進兵的腳步,魯國才能有整整一個冬天的時間,打造各種戰爭兵器,並且將曲水這邊的防線打造地固若金湯,如果不是田耽的阻礙,他項末此刻恐怕早已攻陷曲阜了。

    要知道,此番他這路楚軍的開局,簡直可以說是五成勝率開局——魏國的太子趙潤,為他們楚軍攻陷了甯陽,且將這座距離魯國王都曲阜僅僅只有幾十裡的城池完完整整地留給了他們,這還要怎樣?

    然而田耽,卻破壞了楚軍繼承自魏軍的優勢,硬生生將這邊的戰事拖到了今年開春,使得魯國有了足足兩個多月的時間來佈置防線。

    而最可惡的是,事後齊將田耽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項末去面對魯國的曲水防禦,簡直是豈有此理!

    相信這一刻項末的心情,與前幾個月田耽得知魏公子潤在跟他對峙數月後,突然拍拍屁股帶兵走人,怕是頗為相似。

    定了定神,項末低聲對新陽君項培道:“似魯軍這種防守,儼然不能長久,待等其軍中箭矢消耗殆盡,便是我軍攻陷曲水之時。”

    新陽君項培附和地點了點頭。

    事實上,他倆這幾日頻繁出動、擺出欲強渡曲水的架勢,就是察覺出了河對岸魯軍將領季武的心虛與惶恐,以至於楚軍只要是對曲水發動攻勢,魯將季武便下令防禦陣地內的弩兵與戰爭兵器們展開齊射,唯恐楚軍攻破這道防線。

    雖說此舉確實讓楚軍難以寸進,但相對地,魯軍這邊的箭矢消耗,也是異常的嚴重——畢竟這些箭矢要麼射到了河對岸,要麼掉入河水之中,幾乎是很難回收的。

    正是這個原因,才使得項末、項培二人,在明知麾下糧募兵幾乎沒有可能突破魯國的曲水防線,依舊鍥而不捨地每日出擊,就是為了消耗魯軍的箭矢。

    畢竟就魯軍這幾日消耗箭矢的數量來說,就算整個魯國的工匠們日日夜夜趕工打磨箭矢,也跟不上前線消耗的速度。

    而一旦河對岸的魯軍將軍中的弩矢消耗殆盡,呵呵,那麼等待他們的,將會是楚軍的一場屠殺。

    因此,別看項末、項培二人眼下對魯國的曲水防禦無計可施,但從整個戰略來說,他們卻仿佛已隱隱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而與此同時,在距離曲水戰場大概三裡外的一座土臺上,新投魯國的原大盜賊桓虎,正帶著陳狩、金勾二人近距離觀摩著這場戰事。

    “真是愚蠢……”

    懷抱雙手注視著戰場,陳狩皺著眉頭說道:“那個季武,難道他就看不出來,楚軍這是在故意消耗他軍中的弩矢麼?”

    聽聞此言,桓虎嘿嘿一笑,說道:“我猜,那季武不是想不到,我覺得他還不至於蠢到這種地步,他大概是慌了……終歸,這是魯國最後的防線了。一旦曲阜被攻破,似他們這些大家族的公子,怕是就要淪落為楚國的階下囚,失去一切……這如何不慌?”

    在說完這番話後,他在心中暗暗又補了一句:事實上,面對楚軍驚慌失措的,又何止是那季武?

    去年入冬前,桓虎就已經捨棄了邳縣,帶著麾下的睢陽軍渡過微山湖,進駐了薛城。

    本來,他是打算駐軍薛城,一方面借助薛城城守「季伷」擊退楚公子暘城君熊拓親自率領的楚國主力軍,另一方面,順便看看有沒有機會讓季伷死在楚軍的手中,方便他名正言順地佔據薛城,成為他在魯國立身的據點。

    可沒想到,今年開春之前,桓虎便收到了曲阜的命令,魯王以及三桓一致要求他桓虎率領麾下兵卒後撤,固守魯郡。

    魯國只有兩個郡的國土,一個是魯郡、一個是薛郡,國土面積比衛國大不了多少,而如今,魯王與三桓一致要求他桓虎帶兵後撤,固守魯郡,這就明擺著告訴他,薛縣很有可能被放棄。

    在意識到這件事後,桓虎只能放棄原先的打算,老老實實帶領麾下士卒撤到魯郡境內,畢竟他可不希望,在魯國舉國都採取保守防禦戰術的情況下,由他單獨去面對楚暘城君熊拓的幾十萬大軍。

    在觀望了一陣後,桓虎輕笑著說道:“不管怎樣,今日楚軍是打不下曲水了,再看下去也無裨益,回去吧。”

    陳狩與金勾二人點點頭,跟隨著桓虎下了土台,隨即返回曲阜。

    回到曲阜,桓虎帶著陳狩來到了魯王宮,呈見魯王公輸磐。

    在見到魯王公輸磐後,這位魯國君主便迫不及待詢問桓虎:“桓虎將軍,曲水那邊的情況如何?”

    桓虎如實將他在曲水防禦看到的兩軍交鋒結果告訴了魯王,並指出道:“雖楚軍眼下難以越曲水一步,但據我所見,季武將軍麾下軍隊,箭矢、弩矢之類怕是消耗極巨,長此以往,怕是支撐不了多久……”

    聽聞此言,魯王公輸磐憂容滿面,惆悵說道:“這可如何是好?……桓虎將軍有什麼高見麼?”

    還沒等桓虎開口,就聽陳狩沉聲說道:“魯王,陳某認為,此時唯主動出擊……”

    魯王公輸磐轉頭看看陳狩,也不曉得因為陳狩那聲「魯王」的稱呼,還是因為後者那句「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魯王皺著眉頭看著陳狩,仿佛在等待下文。

    見此,陳狩正色說道:“陳某只知道「久守必失」,卻從未聽說過,單憑被動防守就能贏得勝利……”

    魯王張了張嘴,喃喃說道:“這話,似乎有點耳熟啊……”

    陳狩淡淡一笑,平靜說道:“此乃我大魏太子殿下的言論。”

    “對對對。”魯王點了點頭,腦海中閃過與趙弘潤接觸的種種,略帶惆悵地說道:“魏公子潤,的確是一位崇尚主動進攻的統帥,就算迫於形勢只能採取防守,也無時無刻不在伺機反攻,但……”他抬起頭來,苦笑著說道:“但魏國與我國的國情不同,我國,並無像魏軍那樣精銳悍勇的士卒,縱使有心反擊,亦……亦力有不逮啊。”

    這話倒也不假,畢竟在這些年來,每當齊國組織征討楚國時,魯國的軍隊不能說純粹作為負責後勤的軍隊,但離奮力廝殺於前線,亦相差甚遠。

    在近三十年來與齊國協同攻打楚國的戰爭中,魯國的士卒幾乎只是在中軍位置操作種種戰爭兵器,極少極少與楚國軍隊真刀真槍的廝殺。

    早已習慣這種戰爭模式的軍隊,你如今要它主動出擊,偷襲楚營,這不是強人所難麼?

    要知道,在沒有種種戰爭兵器協助的情況下,無論是齊國的軍隊還是魯國的軍隊,都難免會大打折扣,難不成魯國的兵將還要帶上那些沉重的戰爭兵器去偷襲楚軍?

    “眼下改變,為時未晚。”

    陳狩正色說道。

    “讓孤考慮考慮……”魯王猶豫不決地說道。

    片刻之後,桓虎、陳狩離開了魯王宮。

    在回桓虎府邸的途中,陳狩忍不住皺著眉頭說道:“這些魯人,都太羸弱了。”

    桓虎聞言哈哈一笑,揶揄道:“你莫不是拿魯國跟魏國比麼?”說罷,他正色說道:“魏國位處四戰之地,十幾年前,北有韓國、南有楚國,兩國皆對魏國虎視眈眈,而西邊又有三川陰戎、河西羌胡,時而入侵魏國劫掠,是故魏人民風彪悍,尤其是魏公子趙潤出現之後,魏國在氣勢上就變得更為強盛……似魏公子潤以三萬兵迎戰楚國十六萬大軍,似魏國以一國之力,力拒五方勢力圍攻,這份骨氣,天下少有。”

    頓了頓,他又說道:“而齊魯之地,自齊王呂僖執政以來,便甚少有強敵入侵,齊魯兩國百姓皆安享太平,你如何指望他們像你魏人那樣?”

    陳狩聞言點了點頭。

    其實平心而論,魯國還真不弱,就好比此刻在曲水一帶,魯將季武率領區區兩三萬軍隊,固守整條曲水防線,硬生生叫楚將項末、項培麾下二十萬楚軍難以越曲水一步,這份實力如何談的上弱小?

    說到底,魯國的羸弱還是在於這個國家那「偏安一隅」的心態。

    不像魏人,時常遭到韓、楚、三川、河西等勢力的騷擾與進攻,民風普遍彪悍,正因為如此,魏國後來組建的魏武軍、鎮反軍、河東軍、河西軍等等,論悍勇並不見得就在商水軍之下,就因為魏人普遍悍勇而且有血性。

    而魯國不同,魯國早已經習慣了作為齊國的屬國,跟在齊王呂僖時期那強大的齊國身後,既無需畏懼韓國,亦無須擔憂楚國,當時魯國的軍隊,其最大的對手可能只是盤踞在泰山一帶的賊寇。

    似這般安享太平的國家,國人何來血性?

    陳狩相信,倘若此刻駐紮在曲水的,乃是他魏國的軍隊,豈會那麼輕易叫楚軍在曲水西岸安營紮寨,日復一日地攻打曲水?

    魏將中脾氣暴躁的,比如薑鄙,怕是早已攻過曲水去了。

    當年魏韓第一次北疆戰役,不就是薑鄙以其麾下北三軍(現上黨軍)傷亡過半為代價,才打得韓將靳黈茫然失措麼?

    再比如太子趙潤、禹王趙佲、韶虎、司馬安等等,仔細想想,魏國的統帥,很少有脾氣不暴躁,豈會像魯國這邊的將領似的,打得這般窩囊——明明敵軍已經攻到距離王都僅僅三十幾裡的地方,居然還想著被動防守,將希望寄託在「使楚軍知難而退」,而並非是擊潰楚軍。

    這在陳狩看來,簡直是可笑之極!

    搖了搖頭,陳狩詢問桓虎道:“這樣的國家,你真覺得它真能擋住楚國的進攻麼?”

    桓虎聞言笑了笑,說道:“倘若是魏韓兩國的軍隊,揮師幾十萬攻打魯國,我會立刻逃走,能逃多遠就逃多遠,但楚軍嘛……呵,也並非無懈可擊。”

    “哦?”陳狩驚訝問道:“你有把握助魯國守住曲水?還是說守住曲阜?”

    “我為何要去守曲水?”

    桓虎哂笑道:“曲水不過十幾丈寬,眼下全靠魯國的戰爭兵器堪堪拖住楚軍的腳步,一旦箭矢耗盡,楚軍必定能攻克曲水,就算是加上你我,怕是也很難扭轉局勢……”

    “你的意思是?”陳狩意外地問道。

    “薛地。”桓虎眯了眯眼睛,壓低聲音說道:“你說魯國的兵將靠不住,我並不否認,但此刻魯國境內,還有一位齊國的老將……”

    “田驁?”陳狩略感驚訝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與那田驁攜手?”

    “唔。”桓虎點點頭,沉聲說道:“田驁之所以一次次為魯國抵擋楚軍,無非就是怕魯國覆亡過快,危及到他齊國……他也絕不希望魯國覆亡,必然不會拒絕與我攜手。”

    “可是田驁還在薛地啊……”說到這裡,陳狩好似明白了什麼,驚訝問道:“你莫非打算率軍返回薛地?”

    “為何不可?”桓虎笑著說道:“薛地丘陵眾多、草木茂盛,正是伏擊楚軍的最佳地點,楚暘城君熊拓麾下雖有幾十萬之眾,但在那種複雜的地形下,卻難以完全發揮幾十萬大軍的實力,而我一旦截斷了他的歸路,那這幾十萬軍隊,怕是就……呵呵。”

    “那曲阜這邊怎麼辦?曲水一破,項末就兵臨城下了。”陳狩驚愕地問道,結果話剛說完,他就看到了桓虎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下頓時就明白了。

    也是,桓虎投靠魯國,只不過是想謀取一塊地盤,投靠魯王,也只不過是像借個名義而已,較真來說,魯王也好、三桓也罷,縱使這些人都死了,與他何干?

    甚至於,這些人死了才好,這樣一來,桓虎隨便扶持一個魯王室的後裔,就能暗中操縱這個國家。

    當然,前提是擊退進犯的楚軍,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想到這裡,陳狩壓低聲音說道:“你打算幾時率軍返回薛地?”

    “等兩樁事就緒。”桓虎淡然說道。

    “兩樁事?哪兩樁?”陳狩好奇說道。

    只見桓虎輕笑道:“其一,魯王許諾我等的種種戰爭兵器,尚未就緒。”

    陳狩會意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其二呢?”

    “其二……”

    桓虎的臉上的笑容徐徐收起,面無表情地說道:“所謂破而後立,單憑你我,無法挽救這個國家,唯有號召國內的魯人,使他們響應我軍……而在此之前,先要打破魯人安享太平的美夢,讓他們,切身體會痛楚與屈辱……”

    “……”

    陳狩張了張嘴,旋即好似明白了什麼似的,轉頭望向薛地方向。

    『痛楚與屈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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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22 01:31:57
第115章:魯楚之戰(二)

    今年開春之後,去年在「彭城」堵了楚公子暘城君熊拓秋、冬兩季的齊國老將田驁,自忖開春後麾下兵力無法阻擋前者的大軍,遂一面實施「清野」之策,一面向北撤離,撤離到了魯國的「薛郡」,希望盡綿薄之力,盡可能地為魯國爭取時間。

    一提到這個齊國老將田驁,暘城君熊拓等楚人就恨得牙癢癢,誰能想到,去年中秋抵達彭城一帶的楚國主力軍,居然會被一個半截入土的老將堵死在彭城——天吶,那是年過六旬的齊國老將田驁,而不是其那位勇冠三軍、無可匹敵的兒子田武。

    不得不說,年過六旬的田驁,即便曾經也是一位像他兒子田武那般的猛將,但如今,老邁的身軀已無法支撐這位戎馬一生的將軍繼續馳騁戰場,但其一生所累積下來的經驗,卻讓暘城君熊拓等楚人有些無計可施。

    正面進攻,那田驁借助泗水之險,生生讓兵力佔據優勢的楚軍難以寸進;可若是採取偷襲等戰術吧,那個齊國的老傢伙總能洞察先機,看穿楚軍這邊的伎倆。

    這讓諸楚國兵將們意識到,齊國曾經也並非全然依靠遠超楚國的武器裝備、戰爭兵器才將他楚國擊敗,這個曾經的霸主國家,亦有極為難纏的統兵將領。

    四月前後,由於齊國老將田驁的主動後撤,楚國的軍隊見機而動,全盤攻陷了泗水郡,結束了近幾十年來楚齊兩國對這塊土地的爭奪。

    此時,楚國的局勢一片大好:在東海郡戰區那邊,已有楚壽陵君景雲與邸陽君熊瀝等人與齊國的軍隊交鋒,並且漸漸佔據上風;宋郡東部那邊,復辟于滕城的偽宋,眼下正在魏將李岌、周奎、蔡擒虎幾人的進攻下瑟瑟發抖;吳越之地,越國亦在楚國上將項孌的進攻下節節敗退。

    不管魏國與韓國交鋒的結果如何,至少在中原東部、南部這邊,他楚國儼然已經足以稱王稱霸。

    “若是魏國亦在與韓國的戰爭中勝出,那我「四國同盟」,可謂是全線壓制!”

    在為了慶賀完全掌控泗水郡的慶功宴上,暘城君熊拓笑呵呵地與麾下的將領們、以及前來隨軍觀戰的楚東貴族們說道。

    可能是楚國這邊的優勢實在太大的關係,也有可能是楚國壓制了宿敵齊國,總而言之,無論暘城君熊拓還是那些楚東的貴族們,仿佛都忘卻了曾經的種種齷蹉與矛盾,觥籌交錯,好不融洽。

    而沒過幾日,楚國派往韓國的細作,便將「魏韓之戰」現今的進展送到了暘城君熊拓手中,此時暘城君熊拓這才得知,韓國同時與魏秦兩國作戰,而且一口氣開闢了三個戰場,如今難免已漸漸難以支撐,更要命的是,熊拓他堂妹夫、魏國太子趙潤,居然已率領近十萬魏軍攻入了韓國的腹地。

    對此,暘城君熊拓絲毫不感覺詫異。

    想想也對,韓國以一己之力,同時抗衡魏秦兩國,這幾乎不可能有什麼勝算嘛,畢竟魏國也好、秦國也罷,那可不是似魯、衛、宋這種羸弱的國家,那可都是足以與他楚國分庭抗衡的國家。

    在仔細看罷細作送來的消息後,暘城君熊拓笑謂左右道:“此戰一過,魏楚兩國或將平分中原。”

    他的話中,並沒有提及秦衛兩國。

    衛國就不用多說了,雖然在這場仗中,衛公子瑜也是很努力地在攻略齊國的東郡,但說到底,這只不過是欺負齊國目前顧不上他們罷了,倘若沒有楚國牽制齊國的主力,以衛國這種小國,怎麼可能攻陷齊國的領地?哪怕如今的齊國已經不再是八年前的齊國。

    至於秦國,通過種種消息,暘城君熊拓大致也清楚秦國所具備的戰爭能力,但較真來說,秦國相比較魏、楚等老牌中原國家,顯然還是欠缺幾分底蘊。

    當然,這話暘城君熊拓也就是隨口說說而已,事實上,他內心其實反而傾向于魏國吃敗仗——倘若他楚國在這場戰爭中吞併了齊魯兩國,而魏國卻在與韓國的戰爭中吃了敗仗,那麼,局勢可能就不大為不同了。

    這裡所說的局勢大為不同,當然不是指暘城君熊拓會調轉矛頭攻打魏國什麼的——畢竟楚國在吞併齊魯兩國後,也需要時間來消化齊國的財力、魯國的技術,沒必要急著跟盟國撕破臉。

    除非魏國在跟韓國的戰爭中敗得太慘、損失太多,而他楚國攻打齊魯兩國則不費吹灰之力,在這種情況下,他並不介意對魏國這個現今的盟國下手。

    畢竟,暘城君熊拓對他堂妹夫趙潤還是極為忌憚的,若是有機會剷除這個威脅,他肯定會下手。

    只可惜,跟他楚國的戰況一樣,魏國的優勢也來得太穩了,穩到暘城君熊拓實在是想不出,韓國還有什麼機會擋住魏秦兩國。

    當晚,他親筆寫了一封書信,派人送到壽郢,送到他的兄弟兼如今的左膀右臂、溧陽君熊盛手中。

    而所述的話題,無非就是魏楚兩國的未來。

    比如,在這場戰爭後,他楚國將以什麼面貌面對魏國,以及,如何利用齊國的財力與魯國的工藝技術提升國力,盡可能地趕超魏國云云。

    四月下旬時,暘城君熊拓原本打算一鼓作氣攻打齊國,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沒過多久,齊國以重金招募天下的草莽遊俠、亡命之徒,在短短半個月內,就招募了數萬人,而且,這個數量還在持續上漲。

    此時暘城君熊拓就意識到,他楚軍應該是沒有可能儘快拿下齊國了,畢竟齊國的富饒天下聞名,就算是許下重金,也能支撐好一陣子。

    果不其然,在五月份,齊將田武退守琅琊郡的開陽,本來已幾乎無力抗拒壽陵君景雲的軍隊,沒想到,在得到那些號稱技擊之士的支援後,田武麾下的兵力一口氣從幾萬人暴增到十幾萬,甚至於,接連幾場仗都戰平了壽陵君景雲。

    這讓暘城君熊拓暗恨不已:明明齊國此前已在覆亡邊緣,誰能想到,那幫齊人用重金做誘餌,誘使天下草莽遊俠、亡命之徒為其所用,苟延殘喘,怎麼就不能痛痛快快地接受亡國的結局呢?

    抱持著種種惡念,暘城君熊拓只好率領大軍前往齊國方向。

    而在此期間,暘城君熊拓很意外地得知,他楚國上將項末,以及新陽君項培,在擁有二十萬軍隊的情況下,居然被魯國的將領季武死死擋在曲水。

    這簡直讓熊拓目瞪口呆:魯國不是一向沒有擅長打仗的將軍麼?怎麼這季武居然有本事擋住項末、項培二人?

    直到收到項末、項培二人的戰報,暘城君熊拓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季武,是憑藉著魯國的種種戰爭兵器,硬生生擋住了項末與項培。

    因此,在前往齊國的途中,暘城君熊拓在臨時帥帳中召開了軍議會,將項末、項培那邊戰況告訴了諸人,並在最後說道:“魯國羸弱,但魯國的戰爭兵器不可小覷,以至於項末、項培兩位將軍如今陷入僵局,因此,我決定再派一路軍隊,攻打薛地,對魯國展開兩面夾擊……”

    聽聞此言,帳內諸人紛紛踴躍請纓。

    想想也是,這可是覆滅魯國的天大功勞啊!

    此前暘城君熊拓說得明明白白:功勞越大、他日授予的封邑也就越多。

    在封邑的誘惑下,諸楚東貴族們爭得面紅耳赤。

    最終,暘城君熊拓在經過考慮後,將這件事交予了「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算是對楚東熊氏貴族的示好或者拉攏——畢竟,就算他他日繼承王位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也需要與楚東的熊氏貴族改善關係,得到他們的支持。

    終歸是本族嘛。

    在接受這個重任後,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二人心中萬分欣喜。

    畢竟這不單單意味著他們能夠擴大封邑,更代表著,暘城君熊拓這位王儲,在某個角度上已‘回心轉意’,準備跟他楚東熊氏貴族冰釋前嫌、改變關係。

    五月初,在暘城君熊拓率領大軍前往琅琊郡的期間,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亦率領各自麾下軍隊,前往魯國的薛地。

    作為魯國僅有的兩個郡之一,薛郡的面積並不大,城池也並未很多,最為知名的,莫過於「薛城」,這個古薛國的都城,在經過魯人的修繕與治理後,論規模絲毫不亞於其他各國的大城,更難能可貴的是,這座城池內有許許多多的作坊、工坊,是魯國重要的工藝技術重城之一,技術水準比較楚國的虎方城只高不低。

    五月初五,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二人的軍隊逼近了薛地境內的「靈邱」。

    靈邱只不過是小縣,占地面積不過一裡餘,城牆高度不過丈余,自然無法抵擋熊整、熊益二人麾下的楚軍,以至於在短短半日內,這座縣城便被楚軍攻破。

    只見在攻陷城池的那一刻,成千上萬的楚軍士卒湧入城內,爭先恐後般沖到城內的民居,殺死主人,搶掠其財務,而其家中的女眷,亦遭到楚軍士卒的姦淫,以至於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曾經平靜而祥和的小縣靈邱,便淪為了人間地獄,到處可見魯國男兒憤怒而無助的怒吼,魯國女人們那悲屈的哭泣聲,以及楚國士卒們那放肆且刺耳的笑聲。

    事實上出現這種現象並不奇怪,畢竟楚國擁有著中原各國中最龐大的軍隊數量,但(正軍)士卒的軍餉卻非常微薄,而其中的糧募兵,甚至連軍餉都沒有——說到底,他們只是楚國用糧食徵募的農民兵而已。

    而這就導致一個問題:楚國的軍隊在攻打他國時,搶掠他國百姓的情況非常嚴重,甚至於,姦淫擄掠這種事,亦屢見不鮮。

    就好比此刻楚軍在靈邱的種種惡行。

    平心而論,倘若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下達嚴令,或許還能控制一下他們麾下楚軍士卒的種種惡行,但很遺憾,這兩位楚東熊氏貴族,自己都忙著收刮縣內的財富,哪有工夫去管麾下士卒的行為?——或許,就算他們注意到了,也未見得會去制止。

    畢竟,並不是所有領兵的統帥都像趙潤、田耽、李睦等人一般,具備極高的威望,能夠叫麾下的士卒心甘心願為其征戰,在很多時候,帶兵將領們還是得依靠“利誘”來把握軍心。

    這所謂的‘利誘’,說白了就是當年韓國前代郡守劇辛在攻打山陽時對麾下士卒的承諾,大抵就是攻下城池後縱兵三日云云。

    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二人亦是如此,在前來薛地的途中,他倆就已經對麾下軍士許下了承諾,若能攻陷薛城,允許縱兵數日等等,這使得他們這支楚軍士氣高漲、鬥志昂揚,也註定了薛地的魯國百姓將遭到這支楚軍殘害的命運。

    兩日後,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二人留下千餘士卒駐守靈邱,率領餘眾繼續揮軍北上。

    而此時,靈邱已十室九空,城內的男子皆被殺死,唯有一些飽受淩辱的女人,屈辱地活了下來,繼續承受著那千余名駐守楚軍的侮辱,求生不得、求死亦不得。

    臨近五月中旬時,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二人的軍隊,終於抵達了薛城城下。

    而在此期間,這支楚軍一路上攻陷了數個小縣與莊園,而這些小縣與莊園內的魯人,無不遭到了這些楚軍士卒的迫害。

    得知此事後,魯國的本土勢力——墨家子弟,紛紛從四面八方聚攏起來,希望抵禦這支楚軍,但遺憾的是,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二人麾下的楚軍數量實在太多,那十幾萬的兵力,如何是區區幾百名墨家子弟可以抵擋的?

    無奈之下,這些墨家子弟唯有四下奔走,將楚軍的種種惡行傳開,希望喚醒魯人,團結一致,抵抗楚國的軍隊。

    而待等這些墨家子弟將楚軍先前的行為傳到薛城時,薛城頓時大亂,城內百姓惶恐不安,人人自危。

    其實這個時候,薛城城內的貴族、世族,早已得知了某些風聲,悄悄收拾細軟、攜家帶口逃往北方。

    就連薛城的城守「季伷」,亦早已悄然將妻兒老小送往北邊的王都曲阜。

    甚至於,一旦薛城的戰事不利,這位薛城城守,將毫不猶豫地拋棄城池,帶領殘兵敗卒回到魯郡。

    只有城內那些消息閉塞的普通百姓,先前依舊懵懂無知,直到墨家子弟將消息傳到了薛城。

    在前往城樓的途中,無數的城內百姓圍住了季伷的座架,紛紛惶恐不安地詢問。

    “季伷大人,這薛城是否能擋住兇殘的楚軍麼?”

    “季伷大人,您可千萬要擊退那些楚軍啊!”

    “季伷大人……”

    聽著那些城中百姓的哀求,季伷此時唯一能做的,便是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會竭盡全力守住薛城。

    至於事實上他能否守住城池,其實他早已有了判斷:絕無可能!

    要知道,他對兵事本來就不甚瞭解,且手中僅僅只有數千兵力,本來是用於防禦來自泰山寇的襲掠的,就算城外還駐紮著齊國老將田驁的萬餘兵力,又能怎樣?——前來攻打薛城的楚軍,人數是他們的十倍以上!

    倘若說桓虎以及其麾下數萬兵力此刻還在薛城的話,那麼,季伷倒也願意嘗試看看能否擊退這路楚軍,體會一下成為拯救魯國的英雄究竟是什麼滋味。

    畢竟桓虎在領兵作戰上很有一套,且麾下又有陳狩那等勇冠三軍的猛將,更要緊的是,桓虎手中的兵力有數萬之眾,結合這種種,未嘗沒有可能擊退前來進犯的楚軍。

    但無奈,楚將項末、項培進逼曲阜,魯王公輸磐與三桓難得在意見上達成了一致,將桓虎軍調回魯郡,這就使得季伷徹底放棄了先前的打算。

    來到城牆上,季伷眺望南邊,因為這會兒,楚軍就在十裡外砍伐林木、安營紮寨。

    鑒於城內兵少,季伷是一點出擊的意思都沒有——以數千人襲擊對面十幾萬楚軍?這豈不是以卵擊石麼?

    而就在這時,城外有幾騎迅速接近城池,待靠近後,為首一員小將朝著城樓上喊道:“我乃大齊田恬,有要事稟報季城守,請開城門!”

    季伷眯著眼睛辨認了一下,當即就認出,這位小將便是齊國老將田驁的孫子,田恬。

    “開城門!”

    在城牆上與田恬打了聲招呼,季伷便下令打開城門。

    片刻之後,田恬便帶著幾名親衛登上了城牆,與季伷相見,語氣急切地詢問道:“季城守,南邊十裡之外,有一支楚軍正在紮營……家祖托我詢問城守,不知城守可有禦敵良策?”

    『何來禦敵良策?』

    季伷將田恬請到城門樓內,在四下無人的時候苦笑著對田恬說出了實話。

    聽了季伷的話,田恬絲毫不感覺詫異,轉達他祖父田驁的話說道:“我方已派人打探過,得知這路楚軍的統帥乃是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不過是徒有名氣的楚國貴族罷了,未必懂得兵事,家祖建議,你我兩家不妨攜手,於今明兩晚夜襲楚營……”

    “夜、夜襲?”季伷吃了一驚,結結巴巴地小聲說道:“田公子,那可是十幾萬楚軍啊……”

    “那又怎樣?”田恬雙眉一挑,自信說道:“兵貴精、不貴多,只要你我兩家攻其不備,縱使楚軍有十幾萬之眾,也難逃落敗的結局!”

    “這……”

    季伷面露猶豫之色。

    見此,田恬有些不悅地說道:“季城守,我大齊的兵將,此刻仍在為貴國奮戰,您作為三桓季氏子弟,竟臨陣怯戰?”

    季伷一慌,連忙解釋道:“田公子,並非季某膽怯,奈何我薛城僅有數千兵力,萬一偷襲失敗,薛城可就……可就……”

    “未曾交手,何以輕言成敗?”田恬皺著眉頭說道。

    然而,任憑他如何勸說,季伷始終不肯。

    無奈之下,田恬遂只有返回城外的齊軍營寨,向他祖父田驁回稟。

    “季伷不曾答應?”

    在看到乖孫兒黑著臉走入帥帳的時候,齊國老將田驁便大致猜到了情況,笑呵呵地問道。

    聽聞祖父詢問,田恬皺著眉頭說道:“那季伷口口聲聲以薛城的安危作為藉口,實則貪生怕死……不足與謀!”

    說著,他詢問祖父田驁道:“祖父,那季伷不肯出擊,那我等還要夜襲楚營麼?”

    “當然。”田驁摸著鬍鬚,老神在在地說道:“事實上,老夫從來不曾想過借助薛城的兵力,多了那區區數千人,難道就能擊退楚軍了麼?……老夫只是想看看,那季伷對於堅守薛城這件事,究竟有幾分真心。”

    頓了頓,他帶著遺憾說道:“照如今看來,那季伷怕是根本無心與楚軍拼死交戰……”

    聽聞此言,田恬帶著幾分懊惱說道:“祖父,孫兒觀魯國前一陣子調走桓虎,怕是已決定放棄薛地、固守魯地,既然魯國都已放棄薛地,為何我軍的士卒,卻還要為魯國做出犧牲?恕孫兒直言,我軍對魯國已仁至義盡!”

    田驁搖了搖頭,正色說道:“話不可這麼說。……所謂唇亡齒寒,魯國若亡,對我大齊亦極其不利。”

    “可是,魯國已經放棄了薛地啊。”皺皺眉,田恬建議道:“不若我等也退到魯郡吧?”

    “不可。”田驁搖了搖頭,正色說道:“魯郡那邊,已有項末、項培近二十萬楚軍,倘若我軍後撤,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這路十幾萬軍隊亦逼近魯郡,到時候,魯郡楚國兵力多達近四十萬,四面皆敵,隨處可見楚軍營壘,到那時,這片戰場再無任何空餘給我方立足……一旦楚軍展開攻勢,無論是我方,還是魯國的軍隊,都將兵敗如山倒。……魯人大多不知兵事,不懂其中道理,但老夫卻不能坐視其作繭自縛,還是那句話,唇亡齒寒!”

    “……”

    田恬默然不語,只感覺心中激氣。

    而就在這時,一名齊軍士卒走了進來,手持一封書信對田驁說道:“將軍,方才有人在軍營外投遞了這份書信,說是交給您的。”

    “哦?”

    田驁好奇地接過書信,皺著眉頭看著封皮上那「桓虎拜上」字樣的落款。

    “桓虎?他派人給祖父您送信做什麼?”

    田恬頗感意外地說道。

    田驁也沒有說話,拆開書信後掃了一眼,頓時間,只見他眉頭緊皺。

    但奇怪的是,片刻後,又見他緊皺的雙眉徐徐舒展。

    見此,田恬好奇問道:“祖父,信中寫了些什麼?”

    只見田驁沉吟了一番,壓低聲音說道:“這個桓虎……想當魯國的英雄。”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手中的書信。

    『……不惜違背王令,也要以英雄的姿態拯救薛地的魯人,這個桓虎,看來所圖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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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6-22 01:32:40
第116章:魯楚之戰(三)

   儘管收到了桓虎派人送來的密信,那在當晚,田驁軍還是夜襲了楚軍的營寨。

    正如齊國老將田驁所判斷的那樣,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這兩位楚東熊氏貴族,對兵事也不甚了了,自以為麾下有十幾萬軍隊之眾,薛城一帶的魯軍與齊軍便不敢妄動,根本未曾想到老將田驁雖年紀老邁,但雄心絲毫不減當年。

    可能這兩位楚東熊氏貴族,此刻正想著攻陷薛城後該如何收刮城內的財富。

    當晚,田驁、田恬祖孫二人分兵兩路,夜襲楚軍營寨,就連他們都沒有想到,楚軍的防備竟然會如此的鬆散,以至於當他們祖孫二人攻破楚營的營門時,營內絕大多數的楚軍士卒甚至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以有心算計無心,縱使楚軍多達十幾萬,亦難以避免迎來一場大敗。

    當年輕的驍將田恬率領一支奇兵徑直殺向楚營內的中軍時,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衣不遮體,慌慌張張地從各自的帥帳裡跑出來,看著滿營的混亂局面不知所措。

    不得不說,他二人當年能擋住吳越大將「吳起」親自所率領的東甌軍,確實是仰仗了前楚國「三天柱」之一、西陵君屈平,否則,就他們這種水準,如何能招架地住吳起這等越國的大將?

    恐怕無人能夠想像,在多達十幾萬人的楚營中,齊國小將田恬僅率領數百精銳之士,便一路殺到了楚營的中軍帥帳。

    只可惜這會兒,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早就在其親衛的保護下逃之夭夭了,以至於待等田恬殺到這二人的帳篷時,帳篷內就只有被楚軍俘虜而來的幾名年輕貌美的魯國女子,縮在床榻上滿臉驚恐、瑟瑟發抖。

    “嘁!無膽匪類!”

    田恬懷著懊惱、鄙夷、遺憾等種種情緒,忍不住怒駡一句,隨即,他一邊命人救走這幾名魯國女子,令其將這些女子帶回薛城,而他自己則與祖父田驁匯合,繼續在楚營中左突右殺。

    期間,雖然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二人麾下的楚軍將領們竭盡全力想控制營內的混亂,奈何軍中的糧募兵戰鬥素質實在太差,在齊軍的逼迫下一個個慌不擇路,反而屢屢沖散了己方的陣型,使得營地的混亂局面始終無法得到控制。

    一直殺到次日天濛濛亮,田驁、田恬這才心滿意足地領兵撤退,此時再看這座楚營,才剛剛開工沒幾日的營寨,大多被齊軍付之一炬。

    待等天色大亮後,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這才返回營寨,看到營內一片狼藉,這兩位楚東貴族又氣又怒。

    怒的是,田驁這老匹夫麾下區區萬餘兵力,居然敢夜襲他們;而氣的是,他倆麾下十幾萬楚國軍隊,昨晚竟被齊軍以區區三四千兵力打地滿地找牙。

    當然,似這等素來習慣養尊處優的楚東貴族,自然不會認為是他們的問題,他們將過錯歸於麾下的將領太過於疏忽,將軍中的將領們召集到帥帳內,狠狠訓斥了一番。

    好在這些將軍皆是他倆麾下心腹,除了挨了頓罵以外,倒也沒有受到別的處罰,等於不了了之,就是苦了麾下的楚軍士卒們,由於統帥的無能,白白被田驁軍殺了一通,被齊軍所殺、包括自相踐踏而死者,居然高達萬餘人,傷者不計其數。

    不得不說,這簡直就是「一將無能、累死三軍」的最佳詮釋。

    但還是那句話,這點損失,楚軍完全承受得起,於是乎,在花了整整一日重新整頓軍隊後,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便立刻將矛盾對準了薛城東郊的田驁軍營寨,以報復前日齊軍對他們的夜襲。

    論在白晝裡正面交鋒,楚軍還是不虛田驁軍的,畢竟田驁軍中並沒有太多的戰爭兵器,因此,即便最終田驁軍還是頑強地擊退了楚軍的進攻,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戰後,在看到部將呈遞上來的傷亡報告後,老將田驁站在帥帳帳幕位置,看著營內遠處的傷兵默然不語。

    “祖父大人。”田恬來到祖父田驁身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見此,田驁勉強露出幾分笑容,問道:“乖孫兒,有什麼事麼?”

    只見田恬猶豫了一下,說道:“祖父大人,孫兒覺得,那桓虎的建議……”說著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道:“祖父,您也看到了,此次我軍完全是在為薛城而戰,但在我軍遭受楚軍報復之時,薛城的季伷卻袖手旁觀、無動於衷……孫兒不說他貪生怕死,在孫兒看來,他但凡是懂點兵事,就應該懂得伺機從側翼偷襲楚軍,減輕我軍的壓力……似這等貪生怕死、對兵事也不甚了了的傢伙,對這場仗,有何裨益?”

    田驁沉吟了片刻,問道:“乖孫兒,你是覺得,那桓虎的建議是正確的麼?”

    “孫兒並不是這個意思。”

    田恬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如祖父大人所言,孫兒亦覺得這桓虎野心極巨,或有不臣之心,可終歸眼下當務之急是設法擊退楚軍,使魯國不至於為楚國所覆滅,至於桓虎究竟有何圖謀,終究那是日後的事……不是麼?”頓了頓,他又補充道:“至少孫兒覺得,桓虎的那句話還是正確的,「單憑我等,無法拯救這個國家,唯有喚醒沉浸在和平中的魯人」。”

    “唔……”

    聽聞此言,田驁默然不語,良久才歎息說道:“怕是也只能這樣了……”

    說罷,他看似疲倦地揮了揮手,囑咐道:“乖孫兒你去傳令吧,傳令全軍,我軍……北撤三十裡。”

    “是,祖父大人!”

    田恬抱拳而退。

    當日,在頑強擊退楚軍的進攻後不久,田驁軍便拔營北撤三十裡,這等同於是放棄了繼續協守薛城。

    當這個消息傳到楚軍之後,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二人頗為得意,一改之前的震怒,笑謂麾下將軍道:“那老匹夫終究是畏懼了。”

    而在此之後,熊整、熊益二人卻緘口不提追擊田驁的軍。

    想想也是,既然田驁已經示弱,變相將薛城拱手相讓,他們再多費力氣追擊田驁軍做什麼?在當前這種情況下,當然是先攻陷薛城,收刮城內的財富咯。

    於是,之後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二人,便與麾下諸將們商議攻略薛城的戰術。

    旋即,田驁軍向北撤離的消息,也被薛城城守季伷所得知。

    說實話,針對「田驁軍北撤」這件事,季伷並沒有所謂的失望,反過來說,其實他早巴不得田驁趕緊北撤。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季伷根本不想繼續留在薛城,早早就考慮放棄薛城,率領固守魯郡了,只不過先前田驁軍仍在薛城一帶堅守,他不好就這麼一走了之,免得有人說閒話——齊國的友軍還在堅守薛城,何以你這個薛城城守,卻早早逃之夭夭?

    而眼下,既然田驁軍已經北撤,薛城連最後一絲希望都失去了,在這種情況下撤退,自然不會再有人說什麼閒話。

    季伷暗地裡已經打定主意,待等他日楚軍攻城時,只要城門一被攻破,他就立刻率軍棄城而走,似這樣,就沒有人能說他不戰而退。

    五月初七,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率領十萬楚軍攻打薛城。

    平心而論,此次楚軍攻打薛城的攻城器械非常簡陋,除了幾輛撞擊城門的攻城車外,充其量就是一些用來攀登城牆的普通長梯而已,其餘像井闌車、雲梯等等攻城器械,一架也無,而薛城的城牆,卻高達六七丈。

    可結果,短短不到一刻辰,楚軍士卒們便攻上了薛城城牆,不得不說,這在很多魏國兵將們看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

    甚至於,就連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二人都有些難以相信:我倆麾下的士卒,何時變得如此生猛了?

    事實上,當然不是楚軍的士卒變得如何生猛,而是因為薛城城守季伷,早已對守城的部將們知會過了:一旦楚軍攻破城牆,就立刻棄城撤退。

    在這種情況下,守城的魯國士卒何來的鬥志?——就算他們先前心懷著包圍薛城、與楚軍誓死抗爭的決定,在聽說季伷那道消極的命令後,心中那一腔熱血怕是也涼透了。

    “攻破城門了!”

    隨著一名楚軍士卒狂喜的呼喊聲,薛城的南城門,在轟然一聲巨響中,被楚軍的士卒攻破。

    頓時間,城外的楚軍如潮水般湧入城內。

    在得知此事後,薛城城守季伷毫不猶豫地率領麾下軍隊從北門逃離。

    正如季伷所預料的那樣,攻入薛城的楚軍兵將們,根本沒有人去追擊他們,只顧在城內搶掠財物與女人,雖然一部分薛城百姓在得知城池被楚軍攻破後,亦從北門、西門、東門幾個方向逃離,但還是有許多無辜的魯人,遭到了楚軍的毒手。

    諸如楚軍攻陷靈邱時一樣,楚軍士卒在薛城搶掠財富、奸**人,無惡不作。

    期間,選擇留在城內的個別墨家子弟,殊死抵抗,可單憑他們幾柄劍,如何擋得住破城後如狼似虎的楚軍士卒?——要知道,攻破敵城後的楚軍士卒,與攻打城池時相比,戰鬥力何時翻上幾番?

    最終,那些墨家子弟紛紛捨生取義,為了庇護城內的本國百姓而犧牲。

    而遺憾的是,他們的犧牲毫無意義,在他們死後,那些楚軍士卒們獰笑著踏過他們的屍體,繼續在城內燒殺搶掠,以至於城內到處都是魯國男人的屍體,隨處可聽見無辜女子那悲慘的哭嚎聲。

    一時間,薛城淪為人間地獄,無數城中百姓遭到毒手,而那些僥倖暫時還未遭到毒手的魯國百姓們,則紛紛攜家帶口地逃離。

    在那混亂的人潮中,親人離散,被人群沖散的稚童因與雙親失散而無助地放聲大哭,卻沒有人去理睬,更多的人,只顧著自己逃命。

    看到這一幕幕,城內一些老人頓足捶胸:“禮樂崩壞,國家將亡!”

    不得不說,此刻薛城的景象,頗似當年宋國覆亡時的情景:許多人都只顧著自己逃命,卻沒有人能像宋國的英雄、士大夫向沮那樣勇敢地站出來。

    “報!”

    幾名傳令兵,急匆匆地來到城外楚軍本陣,對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二人稟道:“啟稟兩位君侯,我軍已攻佔薛城!”

    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聞言又驚又喜,畢竟此前他們可沒想到攻打薛城竟如此順利。

    “那季伷呢?”鄣陽君熊整問道。

    “破城之後,似乎帶領殘軍逃離了。”傳令兵回答道。

    鄣陽君熊整聞言哈哈大笑:“這個懦夫!”

    笑罷,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便策馬緩緩入了城。

    進得城內後,這兩位楚東貴族對此刻城內因他楚軍而造成的種種慘劇視而不見,相顧談笑。

    “薛城一破,薛郡便等同在你我手中,他日暘城君論功行賞,賢兄與我怕是都能得到一塊上好的封邑。”

    “是極、是極。……若是能分得一塊齊國的封邑就好了,唔,魯國這邊嘛,倒也能接受。”

    在他倆說話的時候,前面不遠處,一名魯國的老頭正舉著拐杖去打一名士卒的腦袋,卻被後者一腳踹到在地,引起從旁諸楚軍士卒的哈哈大笑。

    “老不死的,敢偷襲我。”

    一名頭上隱隱有血痕的楚軍士卒,用手中的長戈,一下子捅傳了那名老者的胸口。

    那名老者口中鮮血直流,仍憤然怒駡,只可惜他的罵詞太過於文縐縐,滿口之乎者也,那些楚軍士卒根本聽不懂。

    “爺爺!”

    一名大概十幾歲的少女,衣衫破損、蹌踉地從屋內奔出來,伏在那名老者的屍體上放聲痛哭,結果還沒等她哭上幾聲,就被幾名繼她之後從民居內奔出來的楚軍士卒抱起,抗在了肩上。

    “放開我!放開我!”

    少女面色漲紅,使勁地掙扎著,但最終,還是被那幾名蠻橫的楚軍士卒在嘿嘿笑聲中抗回了屋內。

    “……”

    冷漠地掃了一眼這邊的情況,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駕馭著戰馬徐徐而過,繼續著之前的話題:“我覺得吧,還是齊國北海郡的封邑較好,魯國這邊,還是過於貧瘠了……”

    “北海郡?噢噢,原來賢兄看上了鹽利。……這鹽利,確實大有可圖,不過,我估計暘城君會自己捏在手裡,似米、鹽之器,他恐怕不會假以人手……我猜他可能會重用「子車氏」。”

    “子車氏?子車氏不是熊吾公子那邊的麼?”

    “賢兄所知的,那都是甚久之前的事了,難道賢兄忘了,暘城君麾下愛將子車魚、子車師兄弟,不就是子車氏子弟麼?如今暘城君乃大勢所趨,子車氏那些人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吊死在熊吾那棵樹上?”

    “熊吾公子的母親,可是王后啊……”

    “嘿,那又怎樣?暘城君的妹妹羋姜,還是魏國的太子妃嘞,一旦他日魏公子潤繼位,羋姜那丫頭就是魏王后。憑藉這層關係,魏國肯定是站在暘城君這邊,熊吾憑藉他母親想要翻身?我看啊,難!……照我說啊,既然暘城君已對我等示好,你我不如就……”

    “唔……說實話啊,只要熊拓不搞當年熊灝那一套,我對他倒是也沒別的什麼偏見。……嘿,削弱本族的利益,給那些賤民……哎,我至今都想不通熊灝究竟在想些什麼,明明是那樣傑出的本族子弟……”

    “是啊……”

    這條街道上,隨處可見楚軍士卒的種種暴行,但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二人卻視而不見,自顧自聊著自己關心的話題。

    來到城內的城守府後,鄣陽君熊整與彭蠡君熊益召集麾下將領,準備商議下一步進兵計畫。

    沒想到片刻之後,諸將紛紛到齊,唯獨一名叫做「司東」的將領,不知去向。

    見此,鄣陽君熊整好奇問道:“司東那廝去哪了?”

    大廳或有知情的將領,笑著說道:“回稟君侯,司東將軍說是追擊季伷去了。”

    “追擊季伷?”

    鄣陽君熊整愣了愣,隨即便立刻領悟,那位將領,肯定是去追擊那些逃亡北邊的薛城百姓去了,想來此間的魯人在逃亡時,多半會帶上珍貴之物。

    搖了搖頭,鄣陽君熊整沒好氣地說道:“算了,不等那廝了,我等先來商量一下接下來的進兵路線……”

    而與此同時,正如鄣陽君熊整所猜測的那樣,那名叫做司東的楚軍將領,還真是帶領兵卒去追擊逃亡的薛城百姓去了。

    只見一路上,隨處可見薛城百姓的屍體,一些為了保護自己財物不被楚軍士卒所奪的薛城百姓,紛紛被蠻橫的楚軍士卒所殺,而其中一些年輕貌美的女子,也難逃逃脫被楚軍士卒侮辱的命運。

    很難想像,這些數量多達兩三萬之眾的薛城百姓,竟被楚將司東所率的區區三、五千士卒攆地狼狽而逃。

    終於,有幾名魯國男兒無法再忍受自己的同胞被楚軍迫害,懷著憤恨的情緒號召這些逃亡百姓:“諸位叔伯兄弟,楚人咄咄逼人,事到如今,唯有跟他們拼了!”

    只可惜,他們的言語根本無法打動那些逃亡的百姓。

    這不,立刻就有人心灰意冷地說道:“季伷都已放棄了抵禦,率軍逃亡,似我等這些尋常百姓,如何能抵擋蠻橫的楚軍?”

    不得不說,薛城城守季伷消極抵禦的行為,大大傷害了這些薛城百姓的心。

    當然,也有一些年輕氣盛的魯人被說動,漲紅著臉紛紛叫嚷道:“與其死得窩囊,索性與楚兵同歸於盡!!”

    於是乎,數百魯國男兒迅速聚集起來,有的提著木棍、有的乾脆赤手空拳,朝著逼近的楚軍軍隊殺了過去。

    “嘿!來找死?”

    看到那數百名魯國年輕人非但不繼續逃命,反而神情激憤地朝著自己這邊沖來,楚將司東非但不慌,甚至於哈哈大笑。

    要知道,他麾下的士卒大多可是正軍,手無寸鐵的尋常百姓,又怎麼可能會是他們的對手?

    事實證明,儘管楚國的士卒的確不如魏卒、韓卒、秦卒勇悍,但也完全不是那些手無寸鐵的魯國百姓可以抵擋,楚將司東只不過是派出了五百名正軍,就輕輕鬆松將那些只有一腔熱血的魯國男兒擊潰。

    簡直就是一片倒的屠殺。

    只是這樣的屠殺,亦激起了逃亡百姓的憤慨。

    “跟這些楚人拼了!”

    一名發須斑白的老者,拄著拐杖面色漲紅地喝道:“此間健兒,莫非還不如老朽?”

    遺憾地是,這位老者根本沒有對一名楚軍士卒造成威脅,就被一名楚軍無情地殺害,但他的言行,卻刺激了不少逃亡隊伍中的青壯。

    見似乎激起了民憤,楚將司東冷笑道:“居然還敢反抗,都給我殺了!”

    一聲令下,三五千楚軍士卒毫無留情地對這些逃亡百姓展開了屠殺,致使屍骸遍地、血流成河。

    見雙方的實力差距實在太大,無數人哀嚎痛哭:“莫非是天亡我等?”

    而就在這時,遠處揚起了一片塵土,隱約可見,一支騎兵正迅速接近。

    注意到這個情況,當即便有楚軍士卒稟告楚將司東:“將軍,北邊有一支騎兵靠近!”

    “騎兵?”

    楚將司東皺著眉頭轉頭望去,心下暗暗納悶:魯國,竟也有騎兵?

    此時,那些早已放棄求生希望的魯國百姓們,也注意到了遠處的騎兵,似劫後餘生般大喊道:“援軍!必定是我國的援軍!我們有救了!”

    但更多的魯人,卻對這支所謂的援軍不保什麼希望。

    這也難怪,畢竟在楚軍攻打薛城的期間,非但王都曲阜那邊並未派遣任何援軍,就連薛城的城守季伷,亦輕易就放棄了薛城。

    這豈不意味著,他們這些人已經被曲阜所放棄?

    就在兩方人皆懷著別樣的心思時,那支騎兵迅速接近,且速度越來越快,儼然是進入了衝刺階段。

    見此,楚將司東精神一震,沖著那支騎兵為首一員將領大聲喝道:“來者何人?!”

    眨眼之間,那支騎兵迅速沖入此間數千楚軍的陣列,其為首一員大將,一槍就把楚將司東挑在槍尖上,隨即好似一塊破抹布般,隨手甩在一旁。

    “噗——噗——”

    其胯下戰馬,噗噗地打著響鼻,那仿佛天降神兵般的英勇姿態,看得此間絕望的魯國百姓目眩不已。

    “您……您是……”一名老者激動地問道。

    只見那位將軍環視了一眼周遭的魯國百姓,沉重地說道:“桓虎來遲,叫諸位受苦了……”

    說罷,他抬手一指前方,厲聲喝道:“麾下健兒聽令,殺了這些楚卒,為我枉死的同胞報仇雪恨!”

    “喔喔!”

    數百名騎兵振臂大呼,對那些茫然失措的楚軍士卒展開了一面倒的屠殺。

    看著那些英勇的騎兵,再看著滿臉悲痛與憤怒,仿佛神兵天降般前來拯救他們的桓虎,此間曾一度絕望的魯國百姓們,頓時間就覺得,這位叫做桓虎的將軍,形象是何等的高大。

    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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