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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amEri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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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大魏宮廷(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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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7-3 00:35:24
第167章:湖陵水軍

    魏興安三年六月,繼上場微山湖水戰魏軍那虎頭蛇尾的進攻後大概過了半個月,魏軍再次蠢蠢欲動起來。

    原因很簡單,因為魏王趙潤大筆一揮從祥符港徵調的五十艘樓船,已經到了微山湖。

    這些樓船,說實話並不是很好,但是用作操練湖陵的水軍,卻是綽綽有餘,畢竟這些船隻皆是由魏國冶造局轄下的「造船司」打造的,做工精良,那肯定是要比湖陵一帶魏軍士卒自己打造出來的船隻好上十倍、百倍。

    說起這些船隻,魏國大多是用於戶部的輸運,個例也會出售給像文少伯、或者「肅氏商會」這種魏國官商性質的商人或商會。

    值得一提的是,在前兩年的「魏韓之戰」中,魏國確切也考慮過將這些船隻改造為戰船,用來對付韓國巨鹿守燕縐麾下的水軍——若是那一年的冬季,趙弘潤沒有在巨鹿城向魏國本土送來消息的話,待次年開春之後,這些戰船就會被派往大河,與燕縐的水軍爭奪水域的控制。

    不過後來由於趙弘潤率軍直搗敵國腹地收到了奇效,這個作戰計畫也就被朝廷廢棄了。

    而最近兩年,這些樓船主要負責向河套地區運輸水泥等建築材料,協助當地的魏軍在朔方、九原、雲中等地築造城池。

    直到微山湖的水戰爆發,湖陵一帶的水軍急需戰船,是故,這些船隻才被調到微山湖一帶。

    待等這五十艘船隻抵達微山湖後,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位魏將有些小小興奮,畢竟他們自己攢了兩年,也只攢了二十幾艘大船、百餘艘艨艟,而現如今,大船的數量一下子就翻了兩番——要知道大船在水戰中意義,就好比攻城戰時的井闌車,唯有更大的船,才能承載更多的弩兵,用遠端兵器去壓制敵軍。

    至於艨艟,更多的還是用來對付小舟以及載運士卒去搶奪敵軍的大船,指望它去撞碎敵軍的大船,說實話不太現實。

    “陛下有命,這些戰船幾位將軍隨意處置。”

    同時還收到了魏王趙潤書信的沈彧,此時笑著說道,他所謂的隨意處置,即是叫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無需在意那五十艘大船——事實上趙潤還在信中告訴沈彧,冶造局已經在設計建造新的大船,而且這次是專門為了水戰用的真正的戰船。

    換而言之,那五十艘大船,必要時該棄就棄,切莫因為是朝廷運來的船隻而使更多的湖陵水軍士卒傷亡——在魏王趙潤眼裡,這些可是他魏國日後發展水軍的骨幹。

    當然,儘管沈彧是這麼說,但李岌、周奎、蔡擒虎自然不會當真就那麼不在意。

    五十艘舊船姑且不說,那船上的魏連弩呢?

    就算只是二代、三代的魏連弩,遠遠不及目前第四代魏連弩,但作為戰爭兵器,這些舊物的威力依舊驚人。

    六月初九,湖陵水寨的魏軍拉著這些舟船到湖面上溜達了一圈。

    整整六十餘艘大船的魏軍,一下子就驚動了北亳軍,使得後者如臨大敵,立刻就召集全部軍隊,出動戰船。

    水軍的第一輪交鋒,自然是遠端兵器的較量。

    以往,湖陵魏軍在這方面很吃虧,在沒有魏連弩的情況下,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北亳軍船上的機關弩沖他們發射弩矢,卻無力反擊。

    而此次,魏宋兩軍幾乎是在同時射出的弩矢。

    見此,魏將蔡擒虎尤其興奮,因為據他所知,此次隨船而來的兩百余架連弩,只是冶造局鍛造的二代、三代作物,雖然不至於說被淘汰吧,但事實上確實不如最新研究的第四代魏連弩——一想到他們三支軍隊組合編成的「湖陵水軍」,日後有機會配備國內最新式的戰爭兵器,他就沒來由地感到興奮。

    “砰——”

    “砰——”

    在魏宋兩軍戰船相繼靠近的同時,雙方的戰爭兵器不斷激射一根根手指粗細的弩矢,使得雙方的船隻互有毀傷。

    但很快地,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魏連弩的弩矢,消耗太厲害了。

    魏國的機關連弩,其弩矢那可是用鐵打造的,如果能用這樣一根弩矢交換對面一艘戰船,那固然不虧,可問題是,船隻行駛在湖面,漂浮不定,哪能次次都命中敵船呢?

    除非是離得很近,否則,十回都不見得能中一兩回。

    這樣算下來,連弩的弩矢消耗就非常嚴重。

    相比較之下,尋常箭矢的消耗根本不算什麼。

    “都說齊國擅長用金錢贏得戰爭,其實,我大魏的商水軍也不差啊……”

    蔡擒虎事後跟李岌、周奎二人開玩笑道。

    的確,近十年來,整個中原只看到魏國的商水軍橫掃諸國軍隊,但並沒有人去關注,商水軍在打贏這些戰爭時,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比如當年魏國在三川郡境內的函穀,那場幾乎令秦國二十萬軍隊全軍覆沒的戰爭,那時,魏軍射出去的箭矢、弩矢,包括魏連弩與機關弩匣等等,幾乎等同于魏國一年的稅收——好在那些弩矢大多都可以回收,否則真無法想像魏國能夠支撐幾場這樣的戰爭。

    可即便如此,在魏公子潤‘大手大腳’的軍費開支以及戰爭所需下,老魏王兢兢業業積蓄了二十年的底蘊,也幾乎被掏空。

    而如今,湖陵水軍總算也稍稍嘗到了些‘用金錢贏得戰爭’的滋味。

    不過,考慮到水戰時消耗的弩矢,幾乎是不能回收,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還是感覺很心痛,尤其是當他們看到由鐵打造的弩矢遠遠射出去,並沒有擊中敵船而是直接落水的時候,直感覺胸口一陣陣緊縮。

    弄到最後,他們幾個呆在旗船上練兵的將軍,比真正作戰在第一線的士卒們還要緊張,沒等那些魏連弩發揮多大的威力,就連喊“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當日的水戰,對於魏軍來說只能是牛刀小試。

    事實上,單憑這五十艘舊船、兩百余架魏連弩,湖陵水軍就已經具備幾分擊敗宋國水軍的機會——只要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抱持‘強行登陸對岸’的戰爭意圖。

    一旦魏軍攻入了微山湖對岸的「滕地」,在陸地上正面交鋒,北亳軍根本不是魏軍的對手。

    當然,鑒於目的並非如此,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沒過多久就撤兵了,回到湖陵水寨繼續研究水戰的兵法。

    而沈彧,則一邊旁觀、吸取經驗,一邊則臨時客串魏王趙潤的特使,將前線水軍的一些情況向大樑稟告——比如這次,他就像大樑提出建議,‘貴重’的鐵矢,不易用在水戰,消耗太大。

    與此同時在滕城,宋國丞相向軱在瞭解了這場水戰的前後經過,也徹底猜到了魏王趙潤意欲拿他們鍛煉水軍的意圖。

    對此,他毫無辦法。

    至此之後的三個月,湖陵魏軍隔山差五就找北亳軍陪練,主要還是鍛煉士卒們在臨危時的臨場反應,比如船帆被敵軍的火矢點燃該什麼辦,船艙漏水又該怎麼辦等等。

    至於士卒傷亡,湖陵水軍的前身,似成皋軍、浚水軍、汾陘軍這三支魏軍的士卒們,又不是剛入伍的新卒,他們當然懂得該如何保護自己。

    事實上傷亡幾率最高的,還是沉船時不幸被浪頭捲進去的那些士卒,沉船時出現的旋渦,那真是沒幾個士卒能死裡逃生,這也是魏王趙潤要求諸將們在必要時刻果斷命士卒棄船逃生的原因。

    如此,待等到九月前後,又有三艘大船沿著梁魯渠來到微山湖,停靠在湖陵水寨。

    這即是冶造局在這些日子趕工建造的三艘真正的戰船。

    別看只有寥寥三艘戰船,但卻驚動了整個湖陵水寨,使得水寨內的魏卒們紛紛跑到湖邊觀望,並發出陣陣驚歎聲。

    原因就在於,這三艘戰船,噸位比之前那五十艘舊船、甚至於比魏國目前的所有船隻都要大,而讓人震撼的人,這幾艘戰船的龍骨、船底,皆用鐵皮包裹,這極大地增加了戰船的耐撞能力。

    事實上,就連桅杆上,也分段有鐵皮包裹,大大減低了火矢對其的侵害。

    這次,有冶造局造船司的司郎「荀歆」隨船而來,他在見過沈彧、李岌、周奎、蔡擒虎幾人後,向他們解釋道:“這三艘「虎」級戰船,是我冶造局新造的戰船……”

    “虎級?”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不解地問道。

    見此,荀歆笑了笑,說道:“這是我冶造局內部的型號命名,幾位將軍不必在意,幾位將軍只要知道,虎級戰船,是我大魏目前能打造的最大的戰船。另外……”他指了指那三艘戰船,笑著說道:“另外,陛下還特地為這三艘戰船起了名,就叫做「浚水號」、「成皋號」以及「汾陘號」……”

    聽聞此言,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面色動容,下意識地挺直了脊樑,有感而發地說道:“陛下他,他還記得……”

    對視一眼,他們三人有些小小的羞愧:他們原因為,在商水軍、魏武軍、鎮反軍等幾路軍隊迅速竄起的如今,那位陛下早已經忘記他們這三支過氣的「原駐軍六營」級魏軍了呢。

    可就在他們發自肺腑地想要說些表達忠心的話的時候,荀歆這位來自冶造局的幹事,卻很不解風情地開始講述起這三艘虎級戰船的構造,讓沈彧與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都有些無語。

    不過這也難怪,畢竟冶造局的官員,從當初不受重視時起就是非常務實的人,再加上荀歆還急著待交割戰船後回冶造局繼續處理別的事,哪有工夫跟李岌等人在這裡扯東扯西?

    “……虎級戰船,採用的雙帆,但在船艙的部位,也可用人力劃槳,以應對無風的天氣……陛下對我冶造局要求的那什麼腳踏式機械船槳,我冶造局暫時還沒有研究出來,倘若研究出來了,可能會用來在下一代的戰船上……”

    聽著荀歆在那邊滔滔不斷地講述虎級戰船的構造,縱使是沈彧都聽得有些兩眼發直,更別提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像什麼腳踏式機械船槳,那都是什麼玩意啊?明明這位冶造局的大人講的都是地道的大樑方言,可為何他們就是聽不懂呢?

    “咳。”

    輕咳一聲打斷了荀歆的自娛自樂,不,是講述戰船構造,沈彧訕訕地代李岌等人說出了心裡話:“這虎級……虎級戰船上,可有什麼水戰用的兵器?”

    “有!”

    荀歆看了一眼沈彧,帶著這幾位將領登上其中一艘戰船,便走便介紹道:“沈彧將軍在信中的建議,陛下已轉告我等,確實,在無法回收資源的水戰中使用弩矢,確實是極大的浪費,因此,我冶造局推薦用這個……拋石機!”

    “……”

    沈彧、李岌、周奎、蔡擒虎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荀歆手指所指的方向,只見那裡擺放著一架巨大的拋石機。

    再一看旁邊船板上幾顆簡直有磨盤大小的石彈樣品,幾名將領簡直看直了眼:攻、攻城器械?

    “第四代拋石機,我冶造局命名為「霹靂」,取晴空霹靂之意,射程約四百丈……”

    『……』

    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面面相覷。

    幾人還真沒想過,似拋石機這種攻城器械,居然還能搬上戰船作為水戰兵器?

    不過仔細想想,確實有點道理啊:這種分量的石彈要是命中敵船,那是妥妥的船毀人亡啊!

    在幾位魏將目瞪口呆、暗暗咽著唾沫的時候,荀歆頗有些意猶未盡地說道:“其實荀某個人覺得,還是弩炮比拋石機更適合用在戰船上,可惜有幾個關鍵問題無法解決……”

    之後,就是巴拉巴拉一大堆工匠間的術語,聽得沈彧幾人面面相覷。

    半個時辰後,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千恩萬謝般送走了荀歆,送走了這位看似穩重實則是個隱藏話癆的冶造局官員,隨即,他們興致勃勃地登上了以各自軍隊命名的這三艘虎級戰船。

    東摸摸、西摸摸,怎麼看怎麼歡喜。

    遠距離的拋石機,中距離的機關弩,近距離的機關弩匣,再加上船身許多關鍵部位都有鐵皮包裹,不得不說,這三艘戰船不愧是虎級戰船,哪怕此刻只是停泊在湖岸上,都給人一種莫名的震撼,仿佛三頭臥虎。

    只是……水戰用的戰船,用虎級命名,這合適麼?

    老虎能下水麼?

    事實上,後來湖陵魏軍的士卒們,有很多人對此報以困惑。

    湖陵水寨這邊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當然不可能不驚動北亳軍的眼線。

    縱使是在魏軍掌握的湖陵縣境內,亦有不少北亳軍的眼線得知了風聲,偷偷摸摸潛到湖陵水寨,企圖一窺那三艘虎級戰船的究竟,但奈何湖陵魏軍與北亳軍鬥了兩年余,自然有所防範,以至於那些北亳軍的眼線,最終只知道魏國本土有三艘新船來到了微山湖,但具體如何,卻不得而知。

    沒過兩日,有關於這三艘虎級戰船的情報,就送到宋國丞相向軱的書桌上。

    情報很少,只是聊聊一兩句話而已,大意就是繼上次五十艘舊船之後,魏國又送來了三艘戰船。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但是向軱還是從中琢磨出了不同尋常的東西。

    “三艘戰船……僅僅三艘戰船,就使得對岸的魏卒爭相觀瞧,且為之歡呼麼?”

    站在窗口,向軱負背著雙手思忖著。

    據細作來報,那三艘戰船行駛至湖陵水寨的當日,水寨的魏卒們,那可是歡呼聲震天,哪怕是相隔十幾裡地的湖陵縣,亦能隱隱約約聽到魏軍的歡呼。

    甚至於,就連當日在微山湖湖面上巡邏的北亳軍的哨船,亦被此驚動,連忙靠近些,遠遠窺視魏軍水寨的動靜。

    在向軱看來,區區三艘戰船,自然不能引起魏軍的驚歎,很顯然,那絕對不是三艘尋常的戰船。

    沒過兩日,北亳軍就有了一睹這三艘虎級戰船真容的機會。

    主要是湖陵水寨的那幾位魏國將領們,迫不及待想嘗試一下浚水號、成皋號、汾陘號這三艘虎級戰船的威力,正好留在船上的冶造局的幾名官員,也需要記錄一下實戰資料,於是,雙方一拍即合,立刻將這三艘戰船投入使用。

    不得不說,以這三艘虎級戰船的噸位,一亮相就驚住了北亳軍的士卒們。

    隨後,待等三船齊齊拋射石彈,且幸運地命中了北亳軍一艘戰船,直接將那艘戰船的船身擊碎時,北亳軍的將領李惑差點連眼珠子都瞪出來。

    僅僅只是一發石彈,魯國工匠打造的戰船,就直接被擊碎了?

    而更要命的是,那三艘魏軍的戰船,可是在他們北亳軍戰船的射程外展開進攻的。

    “咕嘟咕嘟……”

    被擊碎的戰船冒著氣泡,緩緩沉沒,因它沉沒而形成的旋渦,將這艘船上那些來不及逃離的北亳軍士卒卷了進去。

    儘管那些士卒拼命地掙扎,但仍舊無濟於事,一下子就被浪頭吞沒,沉到了湖底。

    “咕嘟。”

    瞧見這一幕,李惑咽了咽唾沫。

    雖然他早已預感到,在得到魏國本土支援的情況下,湖陵魏軍會迅速強大,漸漸將他們拋下後頭,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日這麼快就要來臨了。

    他環視了一眼身旁那些呆若木雞的麾下士卒,又轉頭看了眼四周白茫茫的微山湖湖面,心下長長歎了口氣。

    『我宋國最後的防線……不復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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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人有窮盡

   兩個時辰後,當小試牛刀的湖陵魏軍心滿意足地返回時,宋國大將李惑,亦率領水軍返回了自己軍的水寨。

    回到水寨後,李惑馬不停蹄地來到滕城,向丞相向軱稟告今日的所見——即湖陵魏軍那三艘虎級戰船。

    “魏軍的新式戰船麼?”

    向軱聽了李惑的彙報後,沉默了片刻。

    曾幾何時,一說到工藝,世人便會立刻聯想到魯國,因為當時的魯國擁有著中原頂尖的工藝技術;但是如今,魏國逐漸取代了魯國的地位。

    尤其是魏國的軍工,如今在中原的影響力越來越大,說句不好聽的話,就連北亳軍的士卒們,都認為魏國鍛造的刀具武器要比魯國的好用。

    “威力驚人麼?”

    向軱冷不丁問道。

    “呃,是的。”李惑愣了一下,隨即連忙說道:“那三艘‘巨船’,要比之前那五十艘大船更大,行駛在湖面上時也更穩。……兩軍交戰時,那三艘巨船上承載的拋石機,在我軍進攻距離外就能攻擊,拋出的石彈大約有磨盤那麼大,若是不幸被其命中,一次就能擊毀我軍的大船……當時就聽砰地一聲巨響,那艘船的船身就被擊碎了,湖水立刻湧入,根本無法補救。”

    “……”向軱下意識得抬頭看了一眼李惑,似乎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要知道李惑口中大船,也就是樓船,這已經是魯國所能建造的最大的戰船了,同時也是宋國水軍目前的絕對主力,數量僅僅就只有那麼三十來艘而已——雖然宋墨子弟亦有協助北亳軍仿造這種戰船,但建造速度,一年也只有那麼幾艘,可以說是非常珍貴的戰船。

    然而魏國新到的那三艘‘巨船’,其船上的投石車居然能一次擊毀一艘宋國的樓船,這對於宋國水軍而言,絕對是滅頂般的災難。

    “無法採取火攻麼?”向軱問道。

    李惑長長吐了口氣,悶聲說道:“效果微乎其微。……今日在末將下令火攻之後,那三艘巨船,只有其中一艘的船帆燒了起來,但是火勢未見擴大,那些射中其船身的火矢,幾乎沒有任何作用,後來末將叫人率領艨艟靠近,一看才知道,這三艘戰船,船身外似乎都用鐵包裹,火攻……燒不起來。”

    “也就是說,艨艟也這種巨船也束手無策?”向軱皺著眉頭問道。

    李惑點了點頭,說道:“艨艟……根本不能靠近,待我軍的艨艟靠近那三艘巨船,那三艘巨船上的魏連弩,亦能輕易擊碎我軍艨艟的船身……”

    向軱聽得眉頭深深皺起。

    “……末將以為,此事當即刻向丞相稟報。雖說目前魏軍就只有這樣的巨船三艘,但以魏國的強大,相信不久之後,定會有源源不斷的此類戰船來到微山湖,到時候……”看了一眼向軱,李惑欲言又止。

    向軱勉強擠出幾分笑容,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不錯,你且先回水寨,容我……想想對策。”

    “是!”

    李惑抱拳而退,書房內再次只剩下向軱一人。

    想想對策?

    這還能有什麼對策?

    向軱惆悵地走到窗旁,長長吐了口氣。

    倘若是魏軍使用了什麼高明的戰術,那他還能想辦法破解一二,可眼下的問題,明擺著是兩國軍隊基礎裝備上的差距,這能有什麼對策?

    要對策?有啊,只要他北亳軍也能弄到像魏軍那樣的巨船,可問題是,弄得到麼?

    其實向軱心底也明白,他宋國的覆亡,如今只是時間問題而已——或者說全看魏王的心情。

    魏王心情好,繼續拿他們作為魏國湖陵水軍的陪練;魏王心情不好,覆手之間就能使其亡國。

    在絕對力量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蒼白無力的。

    當然,儘管心中清楚明白這一點,但職責,促使著向軱必須堅守著宋國最後一寸土地。

    於是,他立刻就聯絡了宋墨。

    所謂宋墨,即宋國墨家子弟,跟魯墨、齊墨,包括魏墨都是同出一支——魏國墨門如今的鉅子徐弱,其實就是以前的宋墨鉅子,只不過後來徐弱投奔了魏國,選擇了那位魏公子潤而已。

    但當時,仍有一部分宋國的墨家子弟不願離開宋國遷往魏國,因此宋墨就分裂了,原宋墨鉅子徐弱領著一部分門人投奔魏國,形成了魏墨。

    當然,墨家的分裂,只是內部的志向抱負不同,並未指反目成仇什麼的,事實上,魏墨鉅子徐弱,至今還跟宋墨抱持著聯絡。

    但是,如今的魏王趙潤,他的威勢太過於攝人,在這位君王親口下諭將宋國定義為「偽宋」的情況下,就連魏墨鉅子徐弱也不敢抗拒。

    畢竟那位君王,完全就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句話的最佳典範——順從他的人,上至貴族、下至平民,他皆視為親朋;而忤逆他的,皆是敵人!

    當日,如今的宋墨鉅子「方畢」,便受邀前來與向軱相見。

    當向軱言及湖陵魏軍那三艘巨船時,方畢沉默了片刻,隨即這才說道:“此事我早已得知。……魏國的這三艘戰船,乃是虎級戰船,魏國冶造局在打造這三艘戰船的時候,魏墨也有出力。”

    “您與魏墨還有聯絡麼?”向軱低聲問道。

    方畢點點頭說道:“我宋墨前鉅子徐弱,也就是如今的魏墨鉅子,他頗受魏王的器重,在魏國身份不低,因此所瞭解的消息也較常人多一些……”說到這裡,他抬頭看了一眼向軱,仿佛是猜到了向軱的心思,搖頭說道:“魏王是絕對不會放過宋國的,那是他父親的功績。世人都說趙潤與其父趙偲關係不好,但事實並非如此……宋國若要自立,那麼,就註定會跟趙潤為敵。”

    向軱沉默了半響,隨即苦笑說道:“您也是在勸我向魏國投降麼?”

    方畢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去年,我與魏墨鉅子徐弱在書信中爭吵,不知丞相可有興趣?”

    “向軱洗耳恭聽。”向軱抱拳說道。

    見此,方畢遂說道:“當時,徐弱勸我率宋墨投奔魏國,言及魏國新君趙潤,乃是一位兼愛的君主,但在我看來並非如此。……魏王趙潤,不可否認已是天下少有的明主,但他的兼愛,只針對魏人,唔,確切地說,是願意投奔魏國、以魏人自居的人,顧名思義,即「順者昌」,這不好。……再者,魏王趙潤亦是頻頻挑起戰亂的人,三年前那場波及天下的亂戰,也是因為他,才有秦、楚兩國加入其中……”

    在說這番話時,方畢不由聯想到了魯墨與齊墨:在楚國攻打齊魯兩國的期間,這兩個國家的墨門子弟,可謂是死傷慘重——主要是墨門的教條,教導墨門子弟不能拋棄弱者與無助者,因此,才有無數墨門子弟在保護齊魯兩國的百姓時不幸犧牲。

    “……但是徐弱反駁我道,我墨家想要實現兼愛、非攻的夙願,唯有仰仗魏國,他說,魏國有一名以介子為姓的大臣與他論道,談及天下之亂,只因諸國林立,唯有一統中原,方能停止不義之爭(即侵略戰爭)……先平亂世、後治太平,這即是徐弱如今的觀點。”

    “一統中原?”

    向軱吃驚地張大了嘴,不得不說,這是他從未想過的問題——主要是他還未到思考這個問題的層次。

    搖了搖頭,向軱對方畢說道:“您認為徐弱鉅子的觀念不對麼?”

    方畢看了一眼向軱,仿佛是猜到了後者的心思,沉聲說道:“我亦知道,欲成大事、必不吝犧牲,我墨門子弟欲實現兼愛非攻的理想,再沉重的犧牲也義無反顧。但是……魏國做不到的。”

    “您認為魏國不能一統中原?”向軱頗感意外地問道。

    “不!”方畢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如今天下,唯有魏國最有可能一統中原,但是,魏國註定無法實行我墨門的理想。……魏國以儒、法治國,國人階級分明……”

    在說話時,方畢所表現出來的種種,無一都代表著他很看不上儒家,這也難怪,畢竟儒家思想強調「愛有等差」——即仁愛要區分對象,這等同於是在變相地宣揚社會階級制度。

    這一點就連魏國都不能免俗,魏國刑法中的「金贖」,其實就是在包庇有錢有勢的群體。

    而墨門的兼愛,則主張愛無差別等級,不分厚重親屬。『作者語:思想境界太高了說實話。』

    因此,儒家與墨家天生八字不合。『注:有興趣的書友可以自行瞭解下。簡單點說,墨家思想就跟那共產什麼社會什麼差不多,思想覺悟太高,太過理想化,但幾乎很難實現。——尤其在古代,你一平民百姓還想跟王族平起平坐?瘋了吧你?又不是堯舜時代。所以,墨家被淘汰了。類似的還有「農家」,宣導君王跟平民百姓一樣親自耕種,於是乎,如今我們只能在文獻中看到這門學術。』

    聽了方畢的話,向軱微微點了點頭。

    說實話,方畢與徐弱的爭執,向軱並不是很在意,因為那是人家墨門子弟時間的思想差異。

    他更在意的,還是在於宋墨是否會繼續為他們提供幫助。

    是故,您拒絕了徐弱鉅子的邀請?”

    “是的。”方畢正色說道。

    “……並且,願意繼續為我宋國提供幫助?”

    “是的。”方畢再次正色道。

    在得到這個保證,向軱心中頗為感動。

    但讓向軱有些失望的是,方畢很快就告訴他,魏墨與宋墨雖然仍繼續保持著聯繫,但思想上的差別,使得雙方已無關鍵事情上的交流——比如魏國的那幾艘虎級戰船,魏墨就沒有透露給宋墨具體的東西。

    可能是畏懼魏王趙潤,也可能是因為別的。

    “能夠仿造麼?”向軱後來詢問方畢道。

    方畢想了想,只能表示盡力而為,畢竟魏國的虎級戰船,它並未只是單純地造地大而已,其中涉及到種種技術問題,比如吃水、平衡,以及其餘利於作戰的設計等等,在沒有任何圖紙的情況下,讓宋墨仿造魏國打造那種虎級戰船,這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片刻之後,方畢便提出了告辭。

    看著方畢離去的背影,向軱浮躁的心稍稍有所平復。

    可沒想到的是,就在這時候,他宋國將領「陳汜」急匆匆地奔到了他的書房。

    陳汜此人,亦是北亳軍的大將,當年在魏國的諸貴族私軍強硬收復宋郡時,正是此人率軍襲殺了平城侯李陽的次子以及家將步嬰,既是一位難得的勇將,亦像李惑一樣是向軱的左膀右臂,如今負責著整個滕城的守備。

    “怎麼了?”

    見陳汜面色焦急地趕來,向軱皺眉問道。

    只見陳汜看了眼書房外的幾名士卒,在遣散他們後,這才對向軱說道:“丞相,大王他……他想要逃跑,在路經城門時,不意間被我麾下的士卒截住了……”

    “……”

    向軱張了張嘴,呆若木雞。

    平心而論,如今的宋國,雖說是向軱作為丞相處理著全部大小事務,但他絕非權臣,只不過宋王子欣對於複國之事並不是那樣重視罷了。

    事實上,最初的時候,子欣也只不過是抵不住向軱的勸說,否則,前者又豈會願意做這個提心吊膽的宋國君主?搞不好什麼時候就被魏軍給砍了。

    “大王他……在哪?”

    向軱沉聲問道。

    陳汜抱了抱拳,低聲說道:“末將已秘密將大王送回王宮。”

    聽聞此言,向軱便立刻前往王宮,陳汜趕忙跟了上去。

    所謂王宮,就是那座滕城內最大的一座宅邸而已。

    在這座宅邸的書房裡,向軱見到了他們宋國的君王子欣。

    與以往身穿王袍時不同,今日的宋王子欣,穿著尋常百姓的服飾,懷中還抱著一個包裹,一看就知道是企圖假扮百姓混出城去。

    “大王……”

    向軱神色複雜地喚了一聲。

    “丞、丞相……”

    相比較向軱,宋王子欣的表情更為複雜,既有尷尬、也有羞愧,更多的則是不知所措。

    揮揮手示意陳汜以及屋內看守著子欣的士卒們一同退下,向軱長長地歎了口氣,問道:“臣聽聞,大王您……欲逃離……此地?”

    子欣羞愧地低下了頭,但隨即,他又抬起頭來,誠懇地說道:“丞相,我敬重你的為人。雖然如今世上傳聞,丞相你欲復辟國家,只是另有所圖,但我看得清清楚楚,丞相您是我宋國真真正正的忠臣!但是……人有窮盡,天意不可違,您又何必始終拘泥於過往呢?”

    頓了頓,他好似發牢騷般,繼續說道:“當年丞相來找我時,我本就不想當這個王,因為我知道,我宋國已經滅亡了,但是丞相您說,我宋國仍有機會捲土重來,當時我被丞相您說服;可如今,魏國戰勝了韓國、戰勝了齊國,如丞相當年所說的魏國的危機,始終未曾到來,並且魏國越來越強盛。”

    說到這裡,他長長吐了口氣,苦笑道:“自魏國戰勝韓國,自魏王趙潤繼位之後,我就整夜整夜地難以成眠,生怕睡前尚在此宮殿,而待再次睜開雙目,卻已淪為魏軍的階下囚……”

    “……”

    向軱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不得不說,當聽說子欣欲帶著家眷兒女逃跑時,他心中是非常生氣的。

    畢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宋國,都是為了他向氏世代效忠的宋王室,沒想到,他這個臣子還沒有放棄,宋王室的後裔卻一個個都拋棄了自己的國家,寧可隱姓埋名去做富足翁的生活,也不願意挑起復辟國家的重擔,就連當初唯一一位有膽識的宋王室後裔子欣,如今卻也退縮了。

    但是此刻聽到子欣誠懇的話語,他心中的憤怒卻煙消雲散,餘下的,只是失望。

    “大王您……主意已決?”

    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向軱苦澀問道。

    可能是出於羞愧,子欣不敢直視向軱的眼睛,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小聲說道:“丞相,如今我只想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

    向軱直視著子欣,半響後點了點頭,帶著幾分苦澀問道:“大王欲往何處?”

    子欣抬起頭來,見向軱並無諷刺自己的意思,遂小聲說道:“我有家業原在薛地……”

    向軱搖了搖頭,說道:“薛地已被桓虎所佔據,並非妥善的安身之處。”

    “那……”子欣偷偷看了一眼向軱的表情,試探著說道:“如今,怕是魏國最安定吧?聽說魏國並不排斥外人。”

    『……』

    向軱的面色僵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初,微笑著點了點頭,好似渾不在意地說道:“的確,現如今,的確是魏國最安定……”

    當晚,向軱獨自一人坐在他相府的書房裡。

    此時在他的書案上,仍堆滿了等待處理的公文,若在平日,他必定會兢兢業業處理這些公文,但是今日,他卻毫無這個興致。

    國家覆亡在即尚在其次,作為君主、作為宋王室後裔的子欣,卻只想著逃離此地、苟活於世。

    這讓向軱深深地迷茫了:我這二十餘年來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何意義?

    “人有窮盡,天意不可違……”

    喃喃自語了一句後,向軱將書案上的文書掃到一旁,提筆在一張紙上寫下如下的文字:“魏王所恨者,向軱也,非在他人……”

    洋洋灑灑,寫滿了一張紙。

    隨即,向軱將書信放入一隻木盒,喚來心腹護衛,囑咐道:“你連夜渡河,交予湖陵的魏將。”

    心腹護衛點點頭,抱著木盒轉身離去。

    此時,就見向軱將一包粉末倒入酒壺,在搖晃了幾下後,將酒壺內的酒一飲而盡。

    『父親、兄長……』

    彌留之際,向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親與兄長,他們正面色急切地招呼著自己乘上戰車,與魏軍決一死戰。

    『若我當年亦隨父兄戰死於沙場就好了……』

    低喃著,向軱的手無力垂下。

    “啪——”

    他手中的陶瓷酒壺,亦在地上摔碎。

    待屋外的護衛聽到動靜沖進來時,他們駭然發現,向軱已坐在椅子上,頭顱低垂,再沒有了氣息。

    “丞、丞相?!……來人!快來人!”

    滕城的丞相府內,一片喧雜。

    魏興安三年九月初八,前宋英雄向沮的幼子,宋國最後的忠臣,向軱,亡故,享年四十五歲。

    向軱的死,代表著宋國,真正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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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平定宋郡

   「魏王所恨者,向軱也,非在他人……」

    七日後,在大樑皇宮的甘露殿內,魏王趙潤站在窗口,拆閱了這封「偽宋」丞相向軱在臨死前所寫的書信,臉上的神色,頗為複雜。

    這封書信,是身在湖陵水軍的沈彧派人連日連夜送來的。

    當日,向軱派出送信的心腹護衛,將這封書信送到了微山湖對岸的魏軍湖陵水寨,在被巡邏的魏卒發現後,立刻就道明瞭來意。

    隨後,沈彧在拿到這封書信後,出於驚異粗略掃了兩眼——畢竟他也不能隨隨便便就將向軱的書信送到大樑——待發現這封信仿佛是向軱的絕筆信後,他立刻停止仔細閱讀,派人日夜兼程將信送到了大樑,送到了趙弘潤手中。

    緩緩地在窗旁踱了幾步,趙弘潤看得很慢,可能是因為這封絕筆信的開篇就帶有濃濃的悲涼色彩。

    足足過了一炷香工夫,反復將這封信看了兩遍,趙弘潤這才抬起頭來,雙手負背,目視著窗外。

    良久,他長長歎了口氣。

    向軱的絕筆書信,其大意無非就是其攬過了一切的罪責,向魏國表示臣服,並且,懇求魏王趙潤寬恕宋人,莫因他的罪過而牽連到宋人,言辭懇切、低聲下氣,仿佛壯士被迫屈膝,讓人不禁有種扼腕歎息唏噓。

    “可惜了……”

    趙弘潤喃喃自語道。

    他口中的「可惜」,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偽宋或北亳軍的羸弱與不禁打,明明他有預謀地準備拿北亳軍用來操練湖陵水軍,為日後與楚國這個潛在的勁敵交鋒而做準備,卻沒想到,他魏國還未發力,窮途末路的偽宋就投降了,以至於他先前的預謀全部化作了泡影。

    而另外一方面,他亦是可惜向軱這等忠臣。

    平心而論,趙弘潤並不憎恨向軱,哪怕向軱此前始終站在與魏國利益為敵的立場。

    向軱是宋人,是宋國英雄、士大夫向沮的幼子,他的立場是堅定的宋國的立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宋國的利益考慮——這樣的敵人,是值得敬重的。

    類似的,還有韓王然,他與趙潤既是敵人,但同樣也是摯友——只是各自立場的差異,使得他們身處敵我。

    否則,他們或許能成為真正的摯友。

    不過相比較韓王然,趙潤與向軱的交情就更淺了,淺薄地仿佛只是聽說過對方,但就憑著今日這封書信,趙潤就能篤信地認為,向軱確實是一位可敬的敵人!

    事實上,倘若向軱願意臣服歸降的話,趙潤未必不會啟用這位北亳軍的領袖,但向軱選擇了以宋臣的身份死亡,也不肯作為魏臣而存活——儘管向軱在信中並沒有任何文字表述這件事,但趙潤很清楚,似這等忠臣,既然送出了這封信,那麼就絕對不會舔著臉繼續存活於世。

    而這,正是趙潤一下就將向軱拔高至「可敬的敵人」的原因。

    當然,倘若向軱果真肯向魏國臣服歸降的話,那麼,趙潤也不會敬重他,並因為向軱的死而感到惋惜。

    所以,這真的是一件非常矛盾的事。

    攥著向軱的書信,趙弘潤負背雙手在窗旁站了片刻,旋即便離開了甘露殿,邁步走向垂拱殿的方向。

    待等他來到垂拱殿的內殿時,此時仍在殿內處理政務的諸內朝大臣都感到很驚奇,目不轉睛地看著趙弘潤走入殿內,震撼地忘卻了第一時刻向這位國君陛下行禮。

    『咦?今日陛下為何會來垂拱殿?』

    『按日子算,今日可是陛下偷懶……不,抱恙在身的日子啊。』

    『難道說陛下終於下定決心要改掉憊懶的惡習?』

    諸位內朝大臣皆手執著毛筆,面色吃驚地看著趙弘潤,就連筆尖的墨汁滴落下來亦不得而知。

    其中,就屬內朝首輔、禮部尚書杜宥最為驚喜,只見這位老臣沒來由地面色紅潤,雙目泛光,就連雙肩亦微微顫抖,仿佛就等著眼前這位陛下為先前的憊懶懺悔,他好立刻離座叩地,激動地高呼「陛下英明」。

    然而在諸位內朝大臣們目不轉睛的注視下,趙弘潤只是走到了龍案旁,在環視了一眼似乎呆若木雞的幾位大臣後,渾不自覺為何會出現這種死寂情況的他,沉聲說道:“向軱死了。”

    『……』

    『???』

    諸內朝大臣聞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大概數息後,還是介子鴟反應最快,聞言試探著問道:“向軱?可是偽宋的丞相、北亳軍的首領向軱?”

    “正是!”趙弘潤點點頭,順手將手中的書信遞給身後的大太監高和,叫他將這封信傳閱諸大臣,同時口中說道:“向軱死了,我大魏對待宋郡的策略,亦需要有所改變。”

    『原來如此……』

    『我說陛下今日明明該‘抱恙在身’,卻為何出現在這垂拱殿。』

    在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後,似介子鴟、溫崎、李粱、徐貫、藺玉陽、虞子啟等人,心下暗暗點頭,恍然大悟。

    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但諸大臣們還很敬服眼前這位陛下的原則:偷懶歸偷懶,但若是涉及到大事,也絕不含糊,這不,明明‘抱恙在身’,仍舊堅持著前來垂拱殿向他們講述這件事,並主動提及改變對宋策略的問題。

    此時,內朝首輔、禮部尚書杜宥這位老臣也已經冷靜下來,他在深深地看了一眼趙潤後,臉上浮現幾絲自嘲般的笑容,微微搖了搖頭,隱約還能聽到幾句「我真傻」之類的呢喃短句,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無精打采。

    不過,隨後在眾人商議其對待宋郡策略的時候,這位老臣又立刻振作了精神,在看到向軱的絕筆信後欣喜說道:“向軱主動攬起諸罪,以死謝罪,至此北亳軍群龍無首,再不是我大魏的威脅……”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眉頭微微一皺,可能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北亳軍,早就不足以作為他魏國的威脅了,無論向軱是死是活,其實都相差不大。

    介子鴟看出了老臣杜宥的尷尬,接過了話茬,巧妙地補全道:“杜大人所言極是,向軱此人,乃是宋郡之民的心中支柱,如今,此人在臨死前臣服于我大魏,這將大大有利於朝廷收攏人心,只是……”他頓了頓,帶著幾分苦笑說道:“先前朝廷將其汙為「大善之惡」、「亂國之賊」,這就……”

    包括趙潤在內,殿內諸人微微點了點頭。

    他們都明白介子鴟的意思:反正向軱都已經死了,吹捧吹捧死人沒什麼大不了的,更何況在目前情況下,他們抬高向軱,讚美向軱的品德,有利於整合宋郡的民心。

    但是具體如何操作,還需要從長計議,總不能魏國朝廷自打嘴巴吧?——畢竟前段時間,可是魏國朝廷將向軱打為「借復辟宋國之名而暗中圖謀不軌的野心家」的,這會兒突然改變態度吹捧向軱,這未免太過於突兀了。

    而此時,就見溫崎左手拿著那張書信,右手手指輕輕彈著紙張,輕笑說道:“不如就從向軱心中的「悲憤」著手如何?……不知陛下與諸位大人是否注意到,向軱信中用詞有些激憤,隱隱有種「哀默心死」、「自暴自棄」之意,我認為,偽宋那邊肯定是發生了什麼讓向軱感到絕望的事,而且這股絕望的因由並非來自我大魏,而是偽宋內部……”

    在殿內諸位大臣中,溫崎最是擅長詩詞歌賦,對於字裡行間的用詞用句,那是非常敏感的。

    經他提醒後,趙弘潤與諸大臣再次細細觀閱這份書信,果然,他們亦逐漸感覺出,向軱在寫這封信時,心情可能的確處於激憤狀態。

    這也讓趙潤解除了一個困惑,因為在他印象中,向軱那可是一個非常堅韌不拔的人,這從魏國在戰勝韓國之後,向軱依舊不肯攜偽宋投降于魏國、仍要憑藉微山湖的地利阻擋魏軍一事就能看出一二。

    當日,趙弘潤便叫來高括,命他去徹查此事。

    然而沒過兩日,趙潤便又收到了沈彧的來信,沈彧在信中指出了向軱之所以寫下絕筆信自殺的原因——宋王子欣曾因不堪重負,欲棄國家逃跑,卻被滕城的守卒無意間截住。

    想來,沈彧也意識到了向軱的死志,並且覺得向軱的死有點蹊蹺,是故派人到滕城打探了一下。

    在看到沈彧的書信後,趙弘潤最初是啞然失笑,恥笑於子欣這個宋王,居然棄下國家、丟下臣民逃跑,簡直是丟盡了天下王族的臉面。

    而隨後,趙弘潤心中便泛起了濃濃的惋惜,深深地為向軱對宋王室的忠誠而感到不值。

    在再次召開於垂拱殿的內朝會議中,趙潤感慨道:“向軱,已盡到了作為宋臣的職責與義務,再無比他更忠貞的忠臣,可謂是仁至義盡,是宋國欠他一個有膽識的君主……才使他最終得到如此淒涼的結局,著實叫人扼腕歎息。”

    諸內朝大臣點了點頭附和這位陛下的言論,隨即,藺玉陽捋著鬍鬚說道:“不如就拿這「子欣」替罪?”

    所謂的替罪,即是將向軱之死的責任推到不負責任的宋王子欣身上,以此轉移宋民因為向軱之死引起的仇視與悲憤,只要朝廷運營得當,使勁讚美向軱、抹黑子欣,就能順利地將矛盾轉嫁到子欣身上。

    要是魏國朝廷再心狠點,在最後將子欣作為獻祭,搞不好宋民與北亳軍的士卒們還會承他魏國的人情。

    聽到這個建議,諸位內朝大臣紛紛點頭,表示這個主意不錯,然而趙弘潤卻沉吟著沒有表態。

    見此,諸內朝大臣皆不解地看向趙潤,卻見這位陛下沉聲說道:“可能向軱的死,十有八九是因為子欣,但向軱在信中懇求朕庇護宋王室的後裔,當時朕敬他為人,在心中已經將應下,亦……不願反悔。”

    聽聞此言,諸大臣在面面相覷之餘,亦為之動容。

    “陛下乃仁慈之君。”禮部尚書杜宥率先表態自己的態度。

    作為魏臣,他當然在意自己國家的利益,但作為禮部的尚書,他更在意的,還是己國君主、太子的品德。

    而眼前這位年輕的君主,就表現出了讓杜宥萬分欣慰的品德,或者說作為君王的器量。

    可是……‘寬恕’了宋王子欣,誰來背鍋呢?

    難道真要朝廷來背鍋?

    就在諸位大臣苦苦思索之際,就見趙潤微笑著說道:“諸卿何須苦思?就當是朕以往錯瞧了那向軱即可,溫崎,代朕寫一封祭奠向軱的檄文……”

    “這……”

    諸朝臣大驚失色:誰來背鍋也不能是您啊!

    然而,就在諸大臣們想要勸說之際,卻見趙弘潤抬手打斷了他們,笑著說道:“人活一世,豈是事事都能料中?溫崎,就按朕說的辦!”

    “……是。”

    溫崎看了看左右,隨即拱手應下。

    殿內諸臣對視一眼,並無人再勸說,他們都知道,只要是眼前這位陛下決定的事,那就一定不會再更改。

    片刻後,待等趙弘潤離開垂拱殿后,諸位大臣聚在一起商議。

    在他們看來,誰背鍋也不能是他們魏國的君主背鍋啊——雖然說什麼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但在這個時代,君主就是天命之子,哪有輕易認錯的道理?

    這次就連杜宥抱持反對意見。

    奈何那位陛下主意已決,他們再勸說也沒用,只能要求溫崎在寫這片檄文時,盡可能地淡化他們魏國的君主,多多吹捧向軱,說不定宋民在看到吹捧的詞句後,會忽略「魏王趙潤承認自己先前看走眼」這件事。

    值得一提的是,僅僅過了半個小時之後,這件事就被天策府右都尉張啟功得知,當他得知內朝諸大臣竟不知該如何圓這件事後,心下輕蔑一笑——在他看來,這再簡單不過了!

    於是乎,在沒有跟禮部通過氣的情況下,張啟功自作主張叫他右都尉署的下屬在宋國散播消息,隱晦地散播出了「向軱之死其過在於宋王子欣」的消息,並將「魏王趙潤承認自己先前看走眼」這件事,改為「魏王趙潤因為敬重向軱而同意庇護子欣、因此攬下了這件事」,這使得後來這份檄文傳開後,魏王趙潤非但沒有因為這件事而受到什麼威名上的損害,反而讓人對他大大改觀,尤其是宋人。

    唯獨趙潤對於張啟功這種自作主張的行為很不滿意,扣了張啟功三個月的俸祿作為懲戒。

    再說偽宋那邊,魏國朝廷再次派遣了禮部官員「鄭習」作為使者,前往滕城與北亳軍交涉。

    此時的宋國,君主子欣早已逃跑,而丞相向軱,亦在一個月前服毒自盡,毫不誇張地說,此時的滕城乃是整個宋國,可謂是一片散沙,無論是滕地的百姓,還是北亳軍的兵將,在這一個月來皆出現了大量的出逃。

    這也難怪,倘若只是宋王子欣逃跑了,宋國還不至於如此混亂,但是作為精神支柱的向軱都服毒自盡了,這還頑抗什麼?

    由於害怕湖陵水軍會趁機進攻,滕地的民眾與北亳軍的兵將們大量逃奔薛地,但也有依舊選擇留在滕地的,比如向軱生前的左膀右臂,李惑、陳汜等北亳軍將領。

    不過儘管選擇留在滕地,可似李惑、陳汜等將領,此刻也早已是毫無戰意了,整日酗酒麻醉自己,不知所措,或許他們只是在等著湖陵魏軍殺過微山湖,來砍下他們的首級。

    但出人意料地,他們最終也沒有等到湖陵水軍,而是等到了魏國的使者「鄭習」。

    還記得幾年前,鄭習曾出使過宋郡,當時他的職責是勸說向軱這位北亳軍的領袖歸順朝廷,但是,因為在「宋郡自治」這個問題上始終無法達成協議,最終,向軱放棄了魏國朝廷授予的類似「宋郡郡守」的官職,毅然率領北亳軍對抗魏國,從而開始了宋郡與魏國的這場恩怨。

    當時,鄭習就曾見過李惑,而李惑也認得他,雙方都不算陌生。

    甚至於,鑒於鄭習與向軱那時還相處地不錯,李惑此番在再次見到鄭習的時候,態度還是頗為恭順的。

    只是李惑今時今日的面貌,讓鄭習大吃一驚。

    只見在鄭習面前的李惑,蒙頭散發、衣衫不整,眼眶凹陷、雙目充血,且渾身上下酒糟味濃重,很顯然是連番宿醉所導致。

    “李惑將軍,別來無恙啊。”

    定了定神,被北亳軍士卒領到此處的鄭習,微笑著拱手道。

    “鄭大人。”

    李惑愣了愣,隨即便將鄭習請入了自己的住所——只是一座很普通的民宅而已。

    進屋後,鄭習看到地上滿是酒罈碎片,簡直沒有立足之地。

    見此,稍稍清醒了一些的李惑亦感到莫名尷尬,連忙用腳掃開地上的碎片,將鄭習請到屋內的木桌坐下——當然,桌上的那些空酒罈,亦被他不動聲色地逐一放到了地上。

    在凳子上坐定之後,鄭習醞釀了一下語氣,隨即歎息著說道:“向軱將軍的事……實在是令人扼腕歎息,還請節哀順變。”

    李惑默然地點了點頭,他也知道,向軱在自盡前曾寫了一封書信,派其心腹護衛渡過微山湖,送到了湖陵水軍。

    雖然不知那封信的具體內容,但今日得見鄭習這位從魏國大樑而來的使者,李惑大致也能猜到了——無非就是向軱用自己的死,換取魏王趙潤對他們北亳軍兵將、以及對於宋人的寬恕與仁慈而已。

    果然,鄭習端正了坐姿,一臉正色地表明瞭來意:“敝下此番前來,乃是奉我國君主之命,商談貴軍……唔,臣服于我大魏之事。”

    李惑沉默了片刻,隨即問道:“鄭大人,李某知曉丞相在臨死前給魏王寫了一封信,卻不知具體,可否相告?”

    鄭習似乎早就猜到李惑會這樣提問,遂中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李惑,正是向軱的那封。

    “我國君主猜到諸位將軍會有些許疑問,是故令我將向軱將軍的書信帶在身上……”

    李惑雙手微微顫抖地捧起書信,攤開後細細觀瞧。

    正如他猜測的那樣,向軱將所有的罪過都攬在了自己身上,用他自己的死,來懇求魏王趙潤對宋人以及北亳軍兵將的寬恕。

    可能是見李惑注視那封信久久不見回應,鄭習咳嗽一聲,問道:“李惑將軍,不知您是否同意歸順?”

    李惑聞言抬頭看了一眼鄭習,忽然問道:“魏王欲如何處置丞相?”

    鄭習當然知道李惑口中的處置,即魏國朝廷如何定義向軱的為人與行為,究竟是將其打入亂臣賊子一列呢,還是恢復其名聲。

    鄭習並沒有使李惑失望,又從懷中取出了溫崎親筆所寫的檄文,交予李惑觀瞧。

    李惑一臉不解地接過,皺著眉頭觀閱檄文,待看到檄文中句句都是稱讚向軱的詞句時,他不由地愣了一下。

    而此時,鄭習則在旁說道:“得知向軱將軍亡故時,我國君主亦扼腕歎息,陛下說,雖然向軱將軍是我大魏的敵人,但這並不妨礙我等敬重其為人,又說,可歎這世上又少了一位仁義豪俠……”

    李惑看看鄭習,又看看手中的檄文,半響後輕歎著問道:“魏王,會如何處置我北亳軍?”

    鄭習微笑說道:“據鄭某所知,貴軍多半會被編入湖陵水軍……”

    聽聞此言,李惑驚訝地看著鄭習,似乎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此時,就見鄭習又解釋道:“事已至此,直說也無妨。……我國君主的本意,是欲借貴軍來磨礪我國的湖陵水軍,但……天意莫測,如今這事怕是不成了。陛下覺得,貴軍這些年久在微山湖一帶,精於水戰,若是解散,未免有些可惜,是故,希望將北亳軍編入湖陵水軍……我國陛下承諾,出於對向軱將軍的敬重,他會對貴軍一視同仁,貴軍雖然不能保留軍隊番號,但是,在我大魏最新的戰船中,必定有一艘巨艦會以「北亳」命名……這個承諾,世代不變!”

    李惑點了點頭,對於魏王趙潤的寬容,他的確無法再奢求過多了。

    “那……魏王將如何對待我宋人?”

    “如魏人,一視同仁。”鄭習正色說道。

    李惑再次點了點頭,隨即,他冷不丁又開口道:“好,我願遵從丞相的意志,率軍向貴國投降,不過,我希望「我宋國的那位」,能為丞相的死而付出代價!”

    “這不行!”鄭習斷然回絕道:“向軱將軍在信中懇求我國君主庇護貴國的那一位,而我國陛下感于向軱將軍對宋國的忠誠,應允了這個懇求。……任何人膽敢做出危害那一位的事,我大魏皆不會放過。”

    “……”李惑一言不發,只是盯著鄭習看。

    鄭習有些不適地挪動了一下坐姿,問道:“此事,會影響將軍的最終決定麼?”

    “並不會,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李惑輕哼了一聲,隨即用莫名的語氣低沉地說道:“請回稟魏王,我北亳軍……願降。”

    大概十日後,湖陵水寨的魏軍乘船渡過了微山湖,接管了滕地水寨,也接管了餘下的北亳軍。

    偽宋滅亡,魏國完全平定宋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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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7-3 00:36:30
第170章:歲末

   兩日後,正值收編北亳軍的事宜尚未結束,沈彧攜李岌、周奎、蔡擒虎,以及新降的李惑、陳汜等原北亳軍將領們,一同巡視著收編事宜。

    不得不說,朝廷稱讚向軱的那篇祭文,讓魏國的整體形象在北亳軍士卒們的心中加分許多,再加上李惑、陳汜等人的配合,因此,湖陵魏軍收編北亳軍的事宜總體來說十分順利,期間並未發生什麼變故。

    “……陛下的意思是,待收編完成之後,湖陵水軍整體要進行一次整頓,剔除一部分兵卒,將編制控制在五萬左右……”

    一邊走著,沈彧一邊向諸位將領轉達著魏王趙潤的態度。

    對此,無論是李岌、周奎、蔡擒虎幾人,亦或是李惑、陳汜等北亳軍出身的降將,均不敢有什麼意見。

    不過最終,李惑還是提出了他心中的疑問:“關於水軍的職位,末將還是不明白……”

    “有什麼不明白的?”

    沈彧笑著說道:“承蒙陛下信任,任命沈某為湖陵水軍的軍正(主將),諸位皆隸屬于沈某帳下,但平日裡各自統率……”

    “各自為戰?”陳汜皺著眉頭問道。

    “不不不。”沈彧搖了搖頭,解釋道:“是以「番隊」為分隊,我湖陵水軍目前有四個番隊,即浚水、成皋、汾陘以及北亳,雖然暫時我軍只有三艘虎級戰船,但慢慢地,各個番隊都會擁有自己的虎級艦隊,是的,是艦隊……平時裡的訓練,各番隊各自負責,既可以聯繫其他番隊作為假想敵,也可以用水寨中的舊式戰船作為假想敵來訓練……總而言之,這廣闊的微山湖,足夠你們四個番隊來發揮了……”

    這一番話,聽得李惑與陳汜等北亳軍降將面面相覷,他們沒有想到,魏國或者魏王,居然給予了他們如此高的自由與權利——難道就不怕他們反叛麼?

    當然,這個念頭僅僅只是在李惑、陳汜等人的腦海中一閃,就被他們自己否定了:魏王趙潤,當然不會在意他們是否會反叛,他們敢麼?利益何在?

    總之,這是一個很愚蠢的問題。

    “……另外,我這個主帥,只在我湖陵水軍領戰時,在戰略上指揮你們幾位,平日裡,艦隊裡事務,你們就各自拿主意吧。我這邊嘛,也兼著商水郡的事務,無法長期留在這一帶……

    我不在的時候,李岌將軍,就由你作為副將,聯繫各個番隊……”沈彧又說道。

    “是!”

    李岌抱拳應道。

    雖然給沈彧這位年僅三十幾年的晚輩當副將有點尷尬,但考慮到沈彧乃是魏王趙潤最信任的肱骨心腹之一,而且這位水軍主帥又只有在戰爭期間才統帥他們,平日裡主要還是面向商水郡的事務,這使得李岌尷尬之餘,亦很是雀躍——畢竟也算是升官了嘛。

    幾人正聊著,忽見沈彧的護衛急匆匆地從原本奔來,口中喊道:“將軍,大樑八百里加急!”

    “唔?”沈彧微微皺了皺眉。

    『八百里加急?』

    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面色一凝,就連新降的李惑、陳汜等人,亦有些莫名的緊張。

    只見在幾位將軍的注視下,沈彧接過書信,神色凝重地觀閱著。

    見此,諸將心中更是緊張,李岌神色凝重地問道:“沈將軍,莫非是有什麼要事?”

    鬼使神差地,李惑亦有些忐忑地問道:“請問與宋郡有關麼?不然與我北亳軍有關?”

    沈彧愣了愣,在環視了一眼周圍面色緊張的幾位將領後,笑著說道:“不不不,是那位「秦妃」即將生誕,是故陛下叫我立刻返回大樑,為此事慶賀一番……”

    『……』

    包括李惑與陳汜等降將在內,諸將們微張著嘴,欲言又止,良久才忍不住在心中暗罵一句。

    沈彧哪裡曉得這些位將軍此刻正在心中腹誹他,笑著抱拳說道:“陛下在心中催得急,那沈某就在這裡與諸位告別了,請。”

    “沈將軍自便……”諸位將領抱拳說道。

    告別了諸位將軍,沈彧帶著他的護衛們,徐徐而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諸將心中難免有些羨慕:秦妃生誕,能被魏王趙潤召去大樑慶賀,這豈非是莫大的榮幸?

    “要不,咱們也送一份賀禮?”周奎吞吞吐吐地建議道。

    該送麼?

    當然,那可是他們魏國的君主喜得兒女!

    問題是,他們只是從沈彧的嘴中聽說,湊上去送禮,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呢?

    而對此事最為困惑的,莫過於李惑、陳汜等新降的原北亳軍將領。

    暫且不說湖陵水軍的將領們為了送賀禮或不送賀禮而頭疼,且說沈彧回到坐船回到湖陵水寨,從水寨找了一艘船,乘上了前往大樑的旅途,但很可惜,他還是沒能趕在秦妃生誕之前回到大樑。

    魏興安三年九月中旬,秦國公主贏瓔為魏王趙潤誕下了一對兒女,過程很順利,母子平安。

    贏瓔的寢宮,即幽芷宮。

    躺在幽芷宮內殿寢閣的床榻上,此時的秦少君贏瓔看起來十分憔悴,但當她的目光看到枕旁那兩個親骨肉時,她疲憊的臉上卻露出了濃濃的笑容。

    “妹妹這回總算是如願以償了……”

    帶著幾分羨慕,蘇苒在旁說道。

    贏瓔甜蜜地笑著,她這次何止是如願以償,簡直就是揚眉吐氣,風頭蓋過了趙潤的其他女人——畢竟她可是為趙潤誕下了一對兒女。

    她偷偷看了一眼端坐在不遠處的皇后羋姜,卻很遺憾地發現,這個厲害的勁敵依舊面無波動。

    不過想想也是,羋姜的兒子趙衛都三歲了,而且已經被當做魏國的太子培養,她有什麼好擔心的?

    別說兒子已經是太子了,就算不是,以羋薑的性格也不會在意——相比較期待兒子日後繼承其父的王位,羋姜更希望兒子平平安安、無災無病,然後看著他結婚生子,期待他幸福美滿地過完這一生。

    “陛下來了。”外面傳來了宮女的聲音。

    旋即,魏王趙潤便邁著大步走入了內殿,在向沈太后行禮之後,坐在床榻旁,看著秦少君贏瓔與那兩個連眼睛都沒有睜開的小傢伙。

    同時跟他進來的,還有趙衛、趙川、趙邯、趙楚以及衛雲、衛寧幾個小傢伙。

    在這些兒女當中,趙潤最為疼愛趙楚與衛寧這兩個丫頭,畢竟是女兒(義女)嘛,至於幾個小子,那就要稍稍嚴格些了。

    這從這些小傢伙的言行舉止就能看出:趙衛、趙川、趙邯、衛雲幾人只敢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而趙楚與衛甯兩個丫頭,卻能來到趙潤身邊,睜著明亮的眼眸好奇地打量著床榻上的弟弟妹妹,說一些很童貞的話,比如「弟弟妹妹好醜」、「弟弟妹妹為什麼不睜開眼睛」等等,逗地趙潤與殿內的諸人開懷大笑。

    看到這兒女滿堂的一幕,最為欣慰的莫過於沈太后,因為算上義子衛雲與義女衛甯,她兒子趙潤如今已經有了五個兒子、三個女兒,著實稱得上是開枝散葉了。

    當然,作為趙潤的母親,她仍不滿足,以至於在今日,她一邊照顧贏瓔,一邊是不是地就催促趙鶯、趙雀姐妹倆,誰讓如今就剩下這對姐妹還未生兒育女呢?事實上就連已經誕下一男半女的羋姜、蘇苒、羊舌杏、烏娜幾人,亦被沈太守逐一叫到一旁耳提面命,催促幾女再努努力,聽得諸女嬌羞不已。

    大概七八日後,沈彧風風火火地從湖陵返回了大樑,向趙潤慶賀此事。

    而此時,趙弘潤也已經以朝廷的名義再次大赦天下。

    按理來說,後妃生個皇子,沒必要弄得如此興師動眾,但不可否認,秦少君贏瓔的地位不同尋常,她是秦國的公主,是維繫魏秦兩國關係的最有力的紐帶。

    而在朝廷的國策中,秦國的潛在威脅要遠遠低於同樣是魏國盟國的楚國,因此,鑒於楚國未來二十年後很有可能與魏國關係惡化,魏國必須牢牢把握住秦國這個有力的盟國,必要時,聯合秦國打壓楚國。

    因此,魏國現今必須照顧到秦國的情緒。

    要知道,秦少君贏瓔錯失皇后之位,這已經令秦國甚至是秦王囘十分不滿,倘若魏國不能在羋薑與贏瓔兩人間一碗水端平,那後果可是不妙。

    不過說實話,贏瓔在魏國,除了沒有皇后的實際頭銜外,除此之外她的地位,其實與皇后也相差無幾,畢竟是大國出嫁的公主嘛。

    新降生的這對兒女,趙弘潤在想了片刻後,就給取了名字,男嬰取名為「興」,女嬰取名為「安」,合起來即是興安,正是魏國當前的年號。

    同時,他遵從當初的承諾,冊封剛剛出世的趙興為「商君」,成為魏國有史以來首位剛剛出世就冊封為諸侯、且擁有封邑的皇子。

    在此後的一個月到數個月內,秦國那邊紛紛送來價值不菲的賀禮,其中出手最為闊綽的,莫過於藍田君嬴謫,他親自趕到大樑看望了侄外孫跟侄外孫女,並送了許許多多價值不菲的玉器與首飾,比較當年羋姜誕下趙衛時平輿君熊琥的闊綽,毫不遜色。

    此後又過了幾個月,逐漸接近年關,關於秦妃誕下皇子皇女的喜慶,也難免逐漸褪色,被迎賀即將到來的興安四年新春所取代。

    而此時,魏國也終於得知了「越國臣服于楚國」的消息。

    不得不說,當得知這個消息後,趙弘潤很是吃驚。

    要知道,他是很清楚越楚兩國之間的矛盾的,越人對楚國的憎恨,比起楚人對齊國,那可是毫不遜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誰能想到,越國居然會臣服于楚國。

    “這……這消息屬實麼?”

    趙潤立刻召來了天策府左都尉高括,詢問這則消息的真實度。

    高括點點頭說道:“得知此事後,派駐于齊楚邊界的青鴉眾專門去打探過,千真萬確,越王少康的確是臣服了楚國,而且,他還出面號召楚國境內的越人,令其不得再為禍……”

    聽到這話,趙潤不由地心中一沉。

    倘若說韓國曾經的拖累乃是林胡與東胡那些外族之禍,那麼楚國的拖累,就是越人——曾經被楚國覆滅了國家的越人,就像被宋郡的北亳軍那樣,至今仍堅持在楚國境內生亂,不同之處在於越人比北亳軍更激進。

    比如西越暴民。

    還記得楚國前三天柱之一的西陵君屈平,以及壽陵君景舍,這兩位原先的職責,就是在於遏制西越暴民對楚國的抗拒。

    而如今,在越人中享有極高威望的越王少康,親自出面替楚國說項,號召越人停止與楚國的恩恩怨怨,這就意味著,楚國終於擺出了越人的拖累,終於能全身心地投入國家建設,不至於再被越人故意破壞。

    這對於魏國而言,很不利!

    相當不利!

    因為這意味著,魏楚兩國產生衝突的預期可能將大大縮短。

    畢竟,楚國是一個非常有潛力與底蘊的大國,無論是疆域居中原之首,亦或是擁有中原最大國民人口,這些都是楚國快速發展的有利條件。

    『實在不敢相信,熊拓那廝……究竟是怎麼說服少康的?』

    趙潤百思不得其解。

    雖然他並沒有當面見過少康,但他也聽說過,得知越王少康是一位極有骨氣的君主,這從他無視楚國此前的威脅警告,頂著楚國的壓力毅然復辟越國就能看出。

    然而,似這等有骨氣的君主,居然臣服了楚國,臣服了趙潤的那位內兄、楚王熊拓。

    『熊拓那廝的威懾……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麼?』

    趙潤頗有些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

    不得不說,這只是因為他已經有好些年沒有當面見過熊拓而產生的詫異,在他印象中的熊拓,還是當年在正陽縣那個暴躁、衝動,動不動就氣急壞敗的熊拓。

    但事實上,熊拓在坐上了楚王這個位子後,性格早已改變了許多,收斂了許多。

    『楚越同盟……』

    一邊喃喃念叨著,趙弘潤一邊在甘露殿內來回踱著步。

    楚越結盟,事實上並不會增添楚國的實力,但是,卻能從根本上釋放楚國原本所擁有的水準,也算是變相地加大了楚國的威脅。

    這種附庸類型的結盟,其實也不罕見,就比如魏衛同盟。

    只不過,衛公子瑜死後,衛國已經徹底爛了,趙潤也就不再指望衛國能幫上什麼——因此才會加大力度拉攏秦國。

    秦魏同盟、齊魯同盟、楚越同盟,再加上北方那個隱忍不發的韓國,如今的中原,隱隱形成這四股勢力,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

    卻不知,幾時會掀起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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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7-3 00:36:53
第171章:貨幣

    魏興安四年,剛過正月,在三川郡監工「新都雒陽城」工程項目的工部左侍郎謝弦,便向朝廷呈報了新都了建造進程。

    川雒聯盟相當有錢,他們圈地建造的新都雒陽,占地大概約有將近兩個大樑那麼大,東邊幾乎緊挨著雒城,這就使得工部原本的預計被徹底推倒。

    當然這不要緊,畢竟工部跟冶造局的官員們類似,常被戶部官員罵做「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他們,從來不會去關注所消耗資金的多寡那又不是他們的職責。

    得虧這次建造新都的花費,全部由川雒聯盟出資,否則,相信戶部官員絕對會沖到工部本署,跟那幫花錢大手大腳的傢伙扭打起來。

    不過即便不需要動用國庫的資金,可當看著一筆筆龐大的資金流向時,戶部官員們亦感到陣陣的心絞,同時在心中暗罵那些來錢快的川雒聯盟土財主。

    次日,正巧是魏王趙潤在垂拱殿當差的日子,當這位魏國君主打著哈欠出現在垂拱殿時,內朝大臣徐貫立刻就將工部左侍郎謝弦的呈報遞給了年輕的君主。

    “謔?雒陽的承建彙報啊。”

    坐在王位上,趙弘潤翻看著這份報告。

    新都雒陽的建造進展,趙潤一直在關注,不過他也知道,似雒陽這等占地約有兩個大樑那麼大的新都,建造起來哪有那麼快的?因此他倒也毫不著急。

    正如他猜測的,工部左侍郎謝弦在彙報公文中寫道,目前雒陽已經逐步圍好了四個方向的城牆僅僅只是初步圍成,說白了就是打了個基礎,隨後就是再次基礎上築高、加厚,這大概還需要幾年的工夫。

    倒是城內姑且稱作城內,已陸陸續續地規劃出了各個區域,比如王宮的占地,各個官署的位置,各個街道,以及城內居民的住宅區等等,其中百姓住宅區的建設速度最快,那些幾年前從魏國其他幾個郡遷移至三川雒陽一帶的百姓們,很快地就形成了住宅群。

    對此,工部左侍郎謝弦在奏章中,建議朝廷儘快落實「府尹」、「市尉」、「市令」等一些列維持治安的官員。

    “雒陽的治安?安平侯不是在負責這件事麼?”

    用手指彈了彈手中的奏章,趙弘潤略有些困惑地隨口問道。

    他口中的安平侯,即安平侯趙郯,亦是趙氏王貴中一位頗有能力的子弟,雖然跟趙氏本家的血緣關係已經相隔很遠,但此人品性端正,兼之又勇武爽快,因此趙潤對這位遠房的族叔還是頗為欣賞的。

    聽了趙潤的話,殿內諸內朝大臣頗有默契地相互瞧了一眼,隨即,藺玉陽拱手說道:“陛下不是囑安平侯負責「建造城池期間的護衛作業」麼?而府尹、市尉、市令等,屬於民治,臣等以為,安平侯未必精通此事,還是由朝廷派人為好……”

    趙弘潤聞言稍稍抬頭,瞥了一眼殿內的諸位大臣,他當然明白這些大臣在擔心什麼,無非就是不希望安平侯趙郯手中的權柄過大而已倒不是對國家有什麼威脅,只是這樣一來安平侯趙郯所代表的趙氏王貴,在新都雒陽的權柄就過高了,士族並不希望看到這種情況。

    不得不說,在這些國內階級矛盾中,趙弘潤總算是體會到了作為君王的不易。

    試想,王族、公族、貴族(非趙氏)、士族,既要平衡這些人,又要將這些有各自利益立場的人扭成一股,推動整個國家的發展,這即是帝王之術,但著實不是那麼容易。

    這實話,這不是他所擅長的。

    好在在這件事上,他有比起他父王趙偲更大的優勢,那就是威懾力。

    別看趙潤將許多權利下方,但事實上,沒有人能夠撼動他作為魏國君主的地位,只要他做出決定,就沒有人敢提出異議。唯一能夠影響他的沈太后,是絕對不會在國事上干涉的。

    再者,在他父王趙偲時代時,還有一個宗府掣肘著王權,可如今嘛,宗府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輝煌,淪為調和趙氏一族內部或外部矛盾,盡可能為趙氏一族謀福的宗家署衙,早已失去了對國事指手畫腳的權力。

    總而言之,在趙潤手中,王權已擴張到了無可附加的巔峰程度。

    而在這種情況下,這位元君主的態度就很關鍵:究竟是偏向王族,還是偏向士族。

    這個態度,對於整個國家來說影響不大,但對於立場鮮明的王族與士族來說,就顯得至關重要。

    這不,當日下午,宗府宗令、繇諸君趙勝,便前來求見了趙潤。

    在內朝諸大臣凝重的目光下,趙弘潤領著趙勝走出了垂拱殿,在殿外的花園裡走了幾步,期間笑著詢問趙勝此來的目的。

    趙勝笑著表示,在地方上的趙氏諸侯中,亦有幾位可造之才,希望眼前這位陛下能抽出時間見見他們。

    趙潤看了趙勝片刻,笑著問道:“聽到風聲了?”

    趙勝微微一笑,沒有否認。

    別看如今朝廷基本上由士族把持,並且宗府的能量也大不如前,但說到底,宗府還是有各自的人脈的。

    遠的不說,就說宗衛,包括禁衛軍總統領衛驕、副統領呂牧,也包括如今在刑部本署擔任獄丞的周樸等等,這些宗府宗衛出身的人,事實上也可以被列入王族的範疇,當然,是以「王族的家臣」的身份這些,也是宗府的人脈,也是趙氏王貴的人脈。

    “我以為二伯會親自前來說教呢。”趙潤笑著說道。

    繇諸君趙勝拱了拱手,說道:“宗正大人怎麼說也上了年紀,最近身體狀況據說也不大好,因此,宗府的一些事,宗正大人便陸陸續續地移交給了臣……”

    趙弘潤看了一眼趙勝,沒有多說什麼。

    事實上,宗正趙元儼的身體還算健朗的,但不能否認,這位趙潤的二伯已經很少再向當初那樣給趙潤說教了,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趙潤作為君主的威勢越大越大,趙元儼擔心耿直的自己一時言語失當,使這個侄子心生反感這件事,趙元儼的長子趙弘旻曾反復提醒過他的父親。

    不過說實話,趙潤對趙元儼這位二伯的印象還是很好的,因為趙元儼為人耿直、正直,只有在涉及趙氏一族利益的時候,才會稍微偏袒趙氏一族他只是為了宗族的利益,而非是他自身。

    “確實,二伯他也早已年過六旬了……”點點頭,趙弘潤在惆悵地感慨地了一聲後,笑著說道:“回頭,朕去探望探望他,希望二伯早日康復。”

    趙勝愣了愣,隨即就領悟到了眼前這位陛下的意思:他對趙元儼並無惡意,後者無需如此謹慎小心,照舊即可。

    聊著聊著,二人難免就聊到了雒陽新都的話題,這也正是繇諸君趙勝此番的來意,他希望在雒陽的空置將官名額中,添幾個趙氏一族的子弟。

    理由倒是值得信服:趙氏一族子弟,是最值得信任的,他們或許沒有什麼能力,或許貪財疲懶,但他們基本上不可能做出危害國家、危及趙氏王族統治的事。

    趙弘潤搖搖頭,笑而不語。

    半響後他才問道:“那幫傢伙,看中那些官職了?”

    趙勝不敢隱瞞,如實說道:“大概就是尉官一類。”

    尉官,大抵就是「都尉」、「武尉」一類,在地方上是治安衛戎軍隊的長官,不過在大樑、雒陽這樣的都城嘛,尉官就相當於軍隊中的千人將、兩千人將級別,畢竟上頭還有衛驕、呂牧等總統領,但不能否認,也是執掌兵權的高級將領了。

    更要緊的是,作為職責在於護衛都城的尉官,一般是沒有什麼危險的,而且很風光,像前段時間禁衛軍打壓王都以及地方各地的遊俠勢力,基本上就是這些尉官帶隊的。

    既不辛苦、又有油水可撈,而且平日裡帶著麾下禁衛視察巡邏還非常的風光,似這樣的職位,當然會讓那些趙氏子弟趨之若鶩。

    而對此,趙弘潤的回覆也很簡單,只要那些人能夠經熬住禁衛軍的訓練,嚴格按照禁衛軍的律令做事,他並不介意提拔提拔那些族兄族弟,畢竟是衛戎軍隊,也不需要像商水軍、魏武軍等精銳駐防軍那般,只提拔那些勇武的悍卒,稍微照顧一下本族兄弟也不要緊。

    但前提是,那幫人得乖乖聽話。

    “叫有意向的人,到禁衛軍報導吧。”趙弘潤說道。

    “是!多謝陛下!”趙勝拱手稱謝。

    在得到趙弘潤的回覆後,繇諸君趙勝頗為欣喜。

    沒過多久,就有一幫趙氏王貴子弟湧到大樑,吵吵囔囔地加入了禁衛軍,然而不到半個月,就有一部分人哭著喊著要回家,還有一部分人,則氣憤填膺地結伴到宗府,狀告衛驕、呂牧這兩位禁衛軍的統領對他們太過於苛刻,完全沒有因為他們是趙氏貴胄子弟而放放水什麼的。

    在他們看來,衛驕、呂牧乃是宗衛,應該是他們趙氏的奴僕才對,怎麼能這樣對待主人呢?

    對於這種幼稚的言論,宗府也感到很頭疼:不可否認,衛驕、呂牧二人確實是趙氏的奴僕,但問題是,這個「趙氏」僅限於魏王趙潤與他的家眷、子女,除此之外,沒瞧見成陵王趙燊等人與衛驕、呂牧二人碰面時那也是客客氣氣的?

    不得不說,宗正趙元儼在這些趙氏子弟面前還是頗有威信的,他將這幫人狠狠斥責了一頓:“連禁衛軍的日常操練都熬不住,似你們這種廢柴,老夫有何顏面向陛下舉薦?!”

    隨後,這位老宗正就把這幫不成器的趙氏子弟關到了靜慮室,任誰求情都無濟於事。

    當然,趙氏一族的子弟當中,也並未完全都是廢柴,像成陵王趙燊的兒子趙成瑞,就曾在幾次「魏韓戰爭」中經歷過戰場的磨礪,雖然也並沒有建立什麼耀目的功勳,也並沒有太矚目的才華,但怎麼說也能作為一名合格的將官。

    因此,當宗府向禁衛軍舉薦的時候,衛驕、呂牧並未為難,便任命趙瑞為禁衛軍的校尉之一,待日後推薦作為雒陽城的巡邏尉官。

    除此之外,向安陵趙氏曾被周樸教訓過的那幾個傢伙,也一改舊日的紈絝,通過了禁衛軍的考驗。

    當然,事實上衛驕、呂牧最熱衷於提拔的,還是他們那些宗府出身的宗衛後輩,就像當年百里跋、司馬安、徐殷等宗衛的前輩教導他們一樣,他們如今亦逐漸開始提攜後輩這也正是宗府並不擔心宗衛羽林郎日後出路的原因。

    不過說實話,宗衛羽林郎也確實不需要擔心,因為從小被宗府教導養育的他們,從始至終都是對魏國最忠誠的軍卒。

    三月份,戶部向垂拱殿上奏了一事,引起了魏王趙潤與內朝的重視。

    這件事,針對的是魏國國內目前貨幣混亂的情況。

    魏國的錢幣,最為流通的大概分兩種,一種是先王趙偲在位年間鑄造的錢幣,這一部分數量最多;其次,就是趙潤當年在「三川貿易」開啟前後,讓戶部鑄造的新幣,即正面是魏國文字、背面是「羱羊」圖案的新幣。

    這種新幣,最初只流通於三川雒城,但後來由於三川貿易在魏國的影響力逐漸變大,以至於這種新幣也逐漸流通到了魏國內部,甚至於到如今,逐漸流通到中原各國當然,暫時還是局限于像壽郢、臨淄等大城,偏遠的縣城,多半還是無法識別這種魏國的新幣。

    除此之外,事實上魏國國內甚至還有趙潤他祖父趙慷在位年間的貨幣,不過這種貨幣只流通於偏遠地區,已經很難見到。

    而除了魏國本土貨幣以外,像韓國、齊國、楚國的貨幣,事實上也有流向魏國本土,這亂七八糟的貨幣,難免會使得魏國的市場出現一些混亂。

    因此,戶部希望能改善這種情況。

    改善這種情況最佳的方式,無非就是鑄造新幣、廢棄舊幣,當然,這裡所說的廢棄舊幣,必須讓民間百姓有兌換新幣的管道,否則,這跟韓國、楚國此前那些靠鑄造錢幣來斂財的王族與貴族就沒什麼區別了這根本就是將國家的損失轉嫁到百姓身上,是極其惡劣,甚至會引起民怨的事。

    “貨幣體系……麼?”

    當看到戶部上奏的這份奏章後,趙弘潤沉思了許久。

    可能戶部最多只是考慮整合國內的貨幣體系,防止舊幣以及外來貨幣影響本國的市場與交易,但趙弘潤則看得更遠。

    就比如說,他魏國的貨幣,為何要局限于魏國本土呢?事實上現如今,他魏國的貨幣已經逐漸流向別國,即便在臨淄、壽郢這些他國的大城池,也能起到代替其本土貨幣的作用。

    那麼試問,為何不能更近一步呢?

    這未嘗也不是一種文化輸出啊,同時還能再次提高魏國在中原的地位與知名度。

    在聽了趙弘潤的見解後,前戶部尚書李粱與禮部尚書杜宥均是眼睛一亮。

    區別在於,李粱是被「統一貨幣」這個詞所動心,而杜宥則是因為趙潤那句「文化輸出」是啊,當其他各國的百姓開始使用魏國錢幣的時候,豈不是正在逐步接受他魏國的文化?

    試想,你要用魏國的錢幣,首先你得看得懂魏國的文字吧?

    否則,若不清楚魏國貨幣的價值,豈不是會吃虧上當?

    而除了李粱與杜宥,殿內還有一人大受啟發,那正是以「使趙潤成為天下共主」為目標的介子鴟。

    在介子鴟看來,倘若天下各國的百姓當真逐步接受了魏國的貨幣,這豈不是意味著他們亦在逐步接受魏國本身?

    於是乎,他立刻就對趙弘潤的這項建議表示了最堅定的支持。

    還是那句話,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在決定下此事後,內朝首先開始忙碌起來。

    忙碌什麼呢,當然是設計新幣的式樣。

    畢竟這是趙潤登基為王後所鑄造的第一批貨幣,也是魏國在成為中原霸主後鑄造的第一批貨幣,且不說鑄造不好丟臉不丟臉的問題,諸內朝大臣本身,就十分渴望做出一些改變,以對應他魏國如今的地位。

    於是乎,這個說應該以「天日」為圖案,那個說應該以山河為圖案,爭到最後,趙潤很遺憾地告訴他們,縱使是冶造局鍛造的用來鑄造新幣的模具,也達不到這種精細的地步。

    最終,內朝諸大臣們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在新幣上銘刻一個「魏」字,不再想那些花裡花哨的。

    至於背面,趙弘潤思忖了半響,決定採用他們魏國傳統圖案「駟馬戰車」,即四匹馬拉乘的兩輪戰車,雖說這種戰車早已經淘汰,但作為傳統,還是很具有紀念意義的,而且知名度非常高,一看就知道是魏國的貨幣畢竟魏國的旌旗中,基本上也有這種駟馬戰車圖案。

    在決定了新幣的式樣後,接下來需要考慮的,就是整個貨幣體系。

    是的,趙潤並不滿足於僅僅鑄造一款銅錢,因為以魏國如今的交易流通,事實上銅錢已經不能滿**易的所需,以至於最近幾年,魏國商人們之間在交易中,更傾向於用「紙契」來代替那一箱箱裝滿了銅錢的沉重箱子。

    但「紙契」這玩意它並沒有什麼保障,若是另外一方硬是要耍賴,就算告到官府,也很難依照魏國的刑律來懲戒對方因為並沒有相關的律令。

    這種現象,是不利於貿易的,需要根除。

    至於根除的辦法,一方面固然是在魏國刑律中增加相應的刑令,另一方面,就是鑄造比銅幣具有更高購買力的貨幣,比如銀圜錢、金圜錢。

    但問題是,倘若要施行這種貨幣體系,銅、銀、金這三種圜錢的兌換比例就成為了重中之重。

    倘若材料貴於錢幣本身,一些投機之徒很有可能就會收集錢幣回熔;倘若材料賤於錢幣本身,那麼,那些投機之徒,未嘗不會私鑄錢幣,從中獲利。

    雖然說在魏國,私鑄錢幣是砍頭的罪行,但這並不能完全根除某些人的貪婪。

    因此,在這一塊上,需要仔細琢磨。

    不過趙潤,卻在這件事上的提出了他的建議,即在銀、金等錢幣中,添加其他金屬,一方面能增加錢幣本身的硬度,另一方面,也可以平衡材料本身與錢幣的價值,盡可能地使兩者等值這樣一來,無利可圖,就能大大降低投機者回爐熔煉錢幣或者私鑄錢幣的可能性。

    數日後,冶造局很快就鑄造了一批銅圜錢的樣品,迅速派人將其送到垂拱殿,送到魏王趙潤面前。

    當日在垂拱殿中,趙弘潤跟內朝諸位大臣,仔仔細細地審視了每一枚錢幣。

    不得不說,冶造局的技術實在無需贅敘什麼,他們打造出來的銅錢,無論是字跡,還是錢幣背後那駟馬戰車的圖案,都頗為清晰,相比較先王趙偲在位期間鑄造的那些錢幣,不知要清晰多少。

    “只有銅圜麼?銀圜、金圜呢?”趙潤詢問送來這批錢幣的冶造局官員。

    那名冶造局的官員為難地表示,他們冶造局內部的工匠,還在調試銀圜、金圜的材料比例。

    畢竟趙弘潤為了日後方便統計,採取的是「十進位」,而不是這個時代原有的「十六進位」,這幾乎是要顛覆魏國原有的度量衡標準。

    好在當年趙潤改良的「肅氏度量衡」在魏國已經有一定的基礎,否則,他還真不敢這麼做。

    不得不說,調試銀圜錢、金圜錢的材料選用比例,這的確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冶造局的工匠們調試了足足三個月,這才按照魏王趙潤的標準,鑄造出了第一批銀圜錢、金圜錢的樣品。

    至於品質問題,當然無需贅敘:冶造局出品,必屬精品。

    “很好!就按照這個,交予戶部鑄造。”

    在看過樣品後,趙潤很滿意地說道。

    隨即,冶造局便將他們鍛造出來的、用來鑄造錢幣的一架架模具,移交給了戶部,由戶部來鑄造新幣。

    而同時,朝廷則出臺了相關的條例,推行新幣,廢棄舊幣,同時,也限制外來貨幣流通于魏國國內。

    正如朝廷所預測的那樣,雖然有種種不適應,但新幣很快就流通擴散,甚至於,夾帶著魏國的文字與文化,流向了韓國、楚國、齊國、秦國等中原其他國家。

    這讓其他國家有遠見的人,漸漸感覺到了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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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萬世之基

    四月,在博浪沙港市的繁華地段,一隊禁衛踏著整齊的步伐徐徐從街道的遠處走來,引起了街道上行人的注目。

    “禁衛軍?”

    正在一個小巷口嬉笑打鬧的三、四名當地遊俠,在看到那些禁衛軍後,仿佛是想起了不好的回憶,畢竟在一兩年前,當衛國遊俠大量進入魏國、且與魏國本土遊俠發生衝突的期間,魏國王都大樑的禁衛軍曾頻繁出動,打壓遊俠勢力,無論是魏國本土遊俠還是衛國遊俠,皆在那次打壓中遭到了鎮壓,不知有多少人被禁衛軍緝拿抓捕到刑部、大理寺、大樑府等司法衙門,其中有些人甚至於到今時今日還沒被放出來。

    一想到那些還在牢裡吃牢飯的同伴或對手,這幾名遊俠們就本能地對禁衛軍產生了畏懼,畢竟那是他們無法抗拒的執法軍隊當然,也沒有必要去與之為敵。

    於是乎,這幾人很快就縮著腦袋溜回了小巷,探著頭張望,想看看這些禁衛軍到博浪沙港市來做什麼,是否是為了再次打壓他們什麼的。

    而相比較這些遊俠,街道上的行人倒是對禁衛軍的到來毫無畏懼或者驚悚,哪怕是來自其他國家的商人,因為禁衛軍的到來,只會讓博浪沙港市的治安變得更好上次禁衛軍到了博浪沙港市後,抓走了一大幫在鬧市鬥毆,以及在平日裡敲詐、勒索的遊俠、地痞勢力,這對於商人們來說當然是一件好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這回的禁衛軍們,並沒有去理睬那些躲在小巷裡的遊俠、地痞,他們徑直來到了繁華地段的佈告牌,將一張榜文貼了上面。

    隨即,騎著高頭大馬的禁衛軍尉官,留下四名禁衛軍看管著這塊佈告牌,帶著其餘的禁衛軍士卒離開了。

    『什麼啊,只是來頒佈政令的啊。』

    虛驚一場,躲在小巷內的那些遊俠或地痞們,又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

    而此時在那塊佈告牌面前,早已經圍滿了人,尤其是那些商人們,待禁衛軍一走,就立刻圍到了佈告牌面前,眯著眼睛仔細審視榜文上的內容。

    榜文中的內容很簡單,無非就是告訴諸人,魏國朝廷已鑄造了一批新的錢幣,並且將於今年逐步廢棄舊幣。

    『原來是推行新的錢幣。』

    人群恍然大悟。

    而其中,來自韓、楚兩國的商賈們則流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這也難怪,畢竟韓國、楚國這兩個國家,以往都很擅長利用推行新的貨幣,將國家主要是大貴族、大世家的損失,轉嫁到小貴族以及尋常百姓身上。

    甚至於,韓、楚兩國的王族、公族等大貴族,不乏有私鑄錢幣斂財的劣跡,因此,每當聽到推行新幣,韓、楚兩國的商賈就難免心驚膽戰。

    當即,便有一名來自韓國的商賈用帶著強烈怨氣的口吻低聲罵道:“一丘之貉!……不再支持舊幣的流通,那我們手中那些舊幣該怎麼辦?”

    話音剛落,就有一名魏國本土的商賈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罵道:“你瞎啊?上面不是寫了叫你儘快去兌換新幣麼?”

    那名韓國商賈愣了愣,眯著眼睛仔細瞧下去,還真看到榜文上有寫:為了避免所擁有的財富受到不必要的損失,朝廷建議眾人儘快兌換新幣,此事由戶部轄下的金部衙門負責。

    “還真寫了……”

    在附近諸魏國商賈們不善的目光下,那名韓國商賈訕訕地笑了笑,朝著四周人群抱了抱拳,權當為自己方才的失言賠罪。

    只可惜還是有魏國的商賈憤慨他方才的言論,沒好氣地將其推到一旁:“別站在這裡礙眼,下半段我還沒瞧呢!”

    經此人一提醒,諸人當即便將注意力再次投向榜文的下半段。

    榜文的下半段,即清楚寫明瞭舊幣與新幣的兌換比例,同時還推出了「銀圜」、「金圜」、「金條」、「金塊」、「紙契」等好幾種流通貨幣。

    魏國的舊幣都是銅幣,它與新幣中的銅圜錢,兌換比例為一比一,這意味著商賈與百姓手中的魏圜舊幣並不會貶值,這一條,使很大一部分商賈放下了懸起的心,並暗暗稱讚:魏國做事,確實韓、楚兩國不同。

    事實上,當韓王然奪回王權、當熊拓成為楚王之後,韓楚兩國並未再做過這種事,但不可否認,韓、楚兩國此前確實有這方面的前科。

    至於第二條,即是規定了新幣中銅圜、銀圜、金圜三者的兌換比例,不同於舊有的兌換方式,魏國朝廷硬性規定,一枚金圜價值十枚銀圜、而一枚銀圜則等值十枚銅圜並且榜文中明確規定,這個價值比例是世世固定不變的。

    而榜文的第三條,魏國朝廷明確指出,銅圜、銀圜、金圜三者並非全部由銅、銀、金三種貴金屬打造,其中也摻雜了其他金屬,奉勸那些投機者不必多費心機。

    不過為了防微杜漸,魏國朝廷還是明確強調,毀幣回爐者、私鑄錢幣者,罪同叛國,一律處死、抄沒家產。

    看到這兩條,人群中那些有見識的人,紛紛點頭,暗自在心中稱讚:魏國朝廷做事,還是非常嚴謹的,堪稱滴水不漏。

    再然後,就是金條、金磚跟圜錢的價值比例。

    在榜文中,魏國朝廷規定了金條、金磚的規格大小以及重量,且反復強調,兩者上面必須有戶部轄下「金部」的章印銘刻,任何沒有金部章印銘刻的金條、金磚,或者在滿足規格大小範圍內卻不夠分量的的金條與金磚,即為偽物,禁止流通,否則,則按照律令交予罰金。

    “金銀不能流通了?”

    諸國的商賈們為之譁然。

    要知道,可能對於民間百姓來說,金、銀是相對遙遠的財富,但是作為行商的商人,他們手中卻有不少數量的金、銀,而如今,魏國朝廷明令禁止民間的雜金流通,這可如何是好?

    好在有了剛才的一幕,諸商賈們也不著急,繼續在榜文中尋找相關的答案。

    很快地,他們就從中找到了答案:只需到金部兌換成符合規格的金條或金磚即可。

    至於金條跟金磚的價值,榜文中明確表示兩根手指長短粗細的金條,價值約一百枚金圜,而一塊手掌左右大小的金磚,則等值十根金條,兩者皆有尺寸大小以及重量的硬性規定。

    而最後,則是對於「紙契」的補充規定。

    以往的「紙契」,是兩名商賈間的交涉,最多再加一個擔保人,但這並不足以成為魏國刑律判斷的標準,畢竟也有一名商賈合夥擔保人故意坑害另外一名商賈的可能性。

    因此魏國朝廷現今規定,在目前魏國貨幣無法滿**易需要的情況下,交易雙方的兩名商賈,需到相關府衙依舊是戶部轄下的金部,在金部官員的面前,當面簽訂紙契,簽字畫押,並由該名金部官員簽署姓名,蓋上章印。

    這樣的一份紙契,才具有合法性,魏國朝廷會保障這份紙契。

    看到這一條,佈告牌前的商賈們撫掌慶賀,畢竟誰也不願每次交易都帶著幾箱幾箱的錢幣或者金銀對不對?這非但有被劫掠的危險,而且也麻煩。

    只可惜以往的紙契,並不安全,除非是相當熟悉的交易對象,否則,縱使有德高望重的擔保人,心中多少也會發虛。

    而如今,魏國朝廷明確規定了紙契的合法性過程,並在魏律上給予保護,這就大大方便了商賈們之間的交易。

    總得來說,這次魏國朝廷推行新幣,對於民間平民階級的影響性較小,畢竟平民們最常用的,恐怕也只是銅圜錢跟銀圜錢而已,連金圜錢的使用率都較小,除非是那些出手闊綽的貴族子弟。

    相比較而下,這道政令對商賈們的影響力就深遠地多了。

    正是這個原因,平民百姓沒過幾天,就適應了這道政令,而商賈們,則對此議論紛紛,聚在一起述說利弊,畢竟這直接關係到他們的利益,尤其是大宗貿易的商賈們。

    幾日後,聞訊而來的宋郡鉅賈陶洪,拜訪了相識十幾年的好友,安陵文少伯。

    當時文少伯正在他坐落于博浪沙港市繁華地段的商鋪二樓,仔細審視著魏國朝廷推行出來的幾種貨幣,忽然聽說舊友陶洪前來拜訪,連忙叫人將後者請上二樓。

    在彼此坐定之後,陶洪一眼就瞧見了擺在旁邊案幾上的幾枚圜錢跟幾塊金條、金塊,開門見山地問道:“賢弟,你對於這次朝廷推行的新幣,不知有何看法?”

    聽聞此言,文少伯拱手朝著大樑皇宮的方向拜了拜,笑著說道:“當然是萬分支持了。”

    陶洪聞言氣勢一泄,誰不知道眼前這位魏國第一富商,那可是魏王趙潤的御用商人,幾乎什麼事都能瞧見他的身影,包括魏國兜售糧食,走私軍械,跟他這類民商是截然不同的。

    “我只是擔心是否會引起爭議。”

    陶洪頗有些擔心地說道。

    “能引起什麼爭議呢?”文少伯給陶洪倒了茶,笑著說道:“此次朝廷的政令,對於民間的影響力很小,並且朝廷明確表明,銅圜、銀圜、金圜中摻雜了其他金石,無論是毀幣回爐還是私鑄錢幣,均無利可圖,想來也不會有多少人去做那無利可圖的事。”

    “我指的是這兩個。”

    陶洪指著桌案上的幾根金條以及幾塊金磚,沉聲說道:“私鑄錢幣或許無利可圖,但在這兩種金磚上,就未必不能做做手腳……既然朝廷可以在金圜中摻雜其他金石,未必不會有人在這兩種金磚上做文章,在其中摻雜其他金石,以次充好,這可比私鑄錢幣更為牟利啊。”

    文少伯點點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

    不可否認,他也認為陶洪的言論無不道理,放在其他年間,或許會出現許多私鑄金磚的情況,但是在當代,可能性較小,因為當代的魏王,乃是說一不二的趙潤既然朝廷明確表示私鑄錢幣、金磚者判處死刑,抄沒家產,那麼,一旦有人觸犯此罪,朝廷就絕對會按律照辦,絕無倖免的可能。

    似乎是看穿了文少伯的心思,陶洪低聲提醒道:“魏人不敢,未必他國的人不敢。”

    文少伯愣了愣:這倒是!

    當日,在陶洪告辭之後,文少伯便將他倆討論的過程與結果,寫成書面,派人投遞到了天策府,送到了天策府左都尉高括手中作為魏王趙潤的御用商人,他擁有直接向君王呈稟利害的權利。

    天策府左都尉高括一看這份書信的落款乃是「安陵文少伯」,便檢查了一下信盒、紙張後,便立刻派人送到了皇宮,送到魏王趙潤手中。

    在甘露殿內,趙潤仔細地觀閱了文少伯的書信,思忖著他與陶洪討論所得出的結論。

    正如文少伯所認為的,其實對於魏國的尋常百姓而來,銅圜與銀圜,完全足夠滿足百姓的日常交易,只有在添置貴重物的時候,才有小幾率用到金圜錢;除此之外,就是那些殷富的世家子弟,一頓酒菜就花掉幾個、幾十個金圜,這未必不可能發生。

    相比較之下,金條、金磚、紙契,這三者純粹就是為了商賈而設。

    但是陶洪這位定陶的鉅賈卻認為,金條、金磚這兩者,用途小而且具有潛在隱患,建議廢棄,這讓趙弘潤對此猶豫不決。

    『他國的金……麼?』

    負背雙手站在窗口,趙弘潤沉思著。

    仔細想想,其實陶洪說得也沒錯,畢竟金子這種東西,並未只有魏國有,其他國家也有,魏人攝于本國的刑律,不敢私鑄金條、金磚,未必他國的貴族也不敢倘若有其他國家的貴族仿冒魏國的金條跟金磚,並且在其中摻雜其他金屬,這將極大損害他魏國的利益。

    更要緊的是,倘若是其他國家的人犯了罪,他魏國是否仍舊按律處置呢?倘若按律處置,這是否會引起該國的不滿呢?

    雖然目前的魏國毫不畏懼其他國家,但也沒有必要白白豎敵對不對?

    因此陶洪認為,既然金條跟金磚作用小而隱患大,不若廢棄,讓「紙契」來代替他甚至覺得,紙契比看得見的錢幣方便地多,除了必須跑幾趟金部的衙門。

    想了想,趙弘潤最後還是來到了垂拱殿,與內朝諸大臣一起探討這件事。

    不能否認,趙潤與朝廷諸大臣的想法是好的,但想法好,有時候未必就適用。

    就像陶洪所說的,就算朝廷推行了金磚這種專門大宗交易而設的貨幣,可誰會傻乎乎地背著幾塊金磚去交易啊?畢竟那可是有菱有角、並且非常沉重的金磚。

    倘若是一般人的言論,內朝諸大臣或許還不會過於當真,可那陶洪,那可也是名聲響徹他魏國的定陶縣鉅賈,這位白手起家的商人給出的建議,當然值得採信。

    難道真的不適合?

    內朝諸大臣們不禁猶豫起來。

    “還是再看看罷,倘若果真不合適,就撤下來。”趙弘潤一錘定音地說道。

    內朝諸大臣紛紛點頭。

    雖然陶洪的建議確實讓他們產生了幾許懷疑,但國家政令,卻也不能因為一個人的反對就撤回對不對?諸朝臣們決定觀望一陣子,倘若日後證明金條、金磚確實不適合流通,那麼再將其撤下來。

    至於陶洪其他幾條建議,諸內朝大臣們倒是覺得非常有道理。

    比如說,朝廷應徐徐回收散落在民間的私金,免得被有心人收集起來私鑄參雜了其他金石的金條或金磚,並且,需嚴格把關外來金銀的流入主要是看看成色,以免有他國的人以次充好,損害魏國的利益。

    對於這些政令的補充,趙弘潤將其交給了前戶部尚書李粱,由李粱來擬定。

    而他自己,則在考慮一件比「貨幣」更重要的事,那就是針對所有魏人的啟蒙教育,即讓他們識字。

    他覺得,國民教育能夠大大推動一個國家的發展。

    但是當他在垂拱殿提出這個建議時,卻意外地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仔細一看,原來內朝的諸大臣們,他們已經驚呆了。

    『讓所有國人都能習文認字?』

    『不分貴賤?』

    諸內朝大臣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面面相覷。

    畢竟這可是從古至今都從未有過的事。

    一來,針對全國的文化普及,需投入無法想像的錢財;二來,這將嚴重影響到王族、公族、士族。

    當然,這個影響既有正面的,也有負面的。

    正面的在於,平民階層在得到讀書習文的權益後,必然會有一大批人投身仕途,壯大士族當中的新貴族、新官僚這著眼于整個士族來說,幾乎是沒有影響的。

    但是,這批新貴族、新官僚的產生,必然極大危及舊貴族、舊世家的地位,就好比考舉,在考舉未曾出現之前,魏國採用的是舉薦人才的制度,這等同於是王族、士族、門閥等等壟斷了整個官僚階級,讓平民百姓幾乎沒有出頭的機會。

    而如今,倘若眼前這位陛下當著決定推動整個魏國的國民教育,那麼,二十年後,魏國既會出現人才濟濟的井噴期,但也再所難免地,會引起舊士族與新士族的矛盾。

    “有意思了……”

    內朝大臣溫崎笑嘻嘻地看著藺玉陽、李粱、馮玉等幾位同僚。

    原因很簡單,似藺玉陽、李粱、馮玉等人,皆是出身大樑當地世家,屬於根深蒂固的舊士族的範疇,而像溫崎、介子鴟,包括天策府右都尉張啟功等等,屬於是平民出身的,雖然他們也被納入士族範疇內,但嚴格來說屬於新士族。

    因此,兩方在看待這件事的角度上,當然會有所不同。

    最終,還是老成持重的內朝首輔杜宥率先開口問道:“陛下,您心中可有章程?”

    趙弘潤點了點頭,說道:“朕希望禮部擬寫一本教民認字的書籍……”

    『著書立言?』

    杜宥聽聞不免有些激動,畢竟在這個年代,可不是隨隨便便哪個人都有資格著書立言的,哪怕是他這位禮部尚書,其實心中也希望能寫下些什麼流傳後世,但一想到天下人可能不會接受他的思想或言論,就難免因此退縮倘若花費巨大精力寫了一部書,結果只有寥寥幾人觀看,那可真是顏面喪盡了。

    可如今,眼前這位陛下居然希望禮部草擬一本教導民眾認字的書籍,這讓杜宥的心思一下子活絡起來。

    “……要求是朗朗上口,易於廣泛流傳。”趙弘潤補充道:“不必是那些很深奧的東西,就比方說天下人的姓氏,禮部收集起來,完全也可以作為啟蒙國人知字的教材嘛!”

    這一番話,讓杜宥以及內朝諸大臣們愣住了:不必是很深奧的東西?

    他們無法理解。

    畢竟在這個時代,著書立言一事,純粹就是圍繞著某個核心闡述某個思想,使其發揚光大,當然是要求精深,否則,必然會遭到天下文人的嫌棄、甚至是羞辱。

    可眼前這位陛下居然表示,哪怕是收集一下天下人的姓氏,也可以著書立言?

    “……這、這不合聖人教導啊。”

    杜宥一臉為難地說道,他無法接受,著書立言哪裡是這麼隨隨便便的事?

    趙弘潤微微一笑:“就按朕說的辦!”

    “……”杜宥張了張嘴,愣了半響後,這才微微點了點頭。

    他也明白,只要是這位陛下決定的事,那就絕無收回的可能。

    而此時,溫崎則在旁問道:“陛下欲如何推行?……據臣所知,除非是有心仕途的人,否則,尋常平民百姓,未必有錢購置書籍,書籍對於他們來說,太昂貴了。”

    說著這話,他略有感慨,畢竟他當年就曾為了購置書籍、甚至借閱書籍而窮困潦倒,這一點,介子鴟亦深有體會。

    趙弘潤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這個時代的書籍非常昂貴。

    但歸根到底,書籍之所以昂貴,那是因為這個時代的書籍幾乎都是手抄本,可一旦書籍能夠印刷術大量複製,書籍的價格,一下子就掉落下來了。

    問題是,這樣做會不會引起舊貴族、舊士族階層的恐慌呢?

    畢竟,一旦舊貴族、舊士卒無法再壟斷學識,那麼,他們距離被新貴族、新士族取代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但是,為了魏國日後的人才井噴,為了日後魏國人才濟濟,趙弘潤認為,哪怕出現些許的混亂,這也是值得的。

    以他的威勢,完全可以抵擋住反對勢力,但是他的後代兒孫,未必有這個威信。

    換而言之,這是為了後代,他作為魏國君王必須去做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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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萬世之基(二)

    全國性的文化普及,魏國暫時沒有這個能力。

    基於這個時代的整體狀況,趙弘潤認為,舉國有至少七成的百姓是不認得字的——他們會講魏國的語言,但是讓他們寫,十個有九個半是寫不出來的。

    或許有人會覺得,魏人大多數都不認得字,那他們日常生活、購買必需品時又該怎麼做呢?

    其實很簡單:依靠自己的身體。

    比如文字中的「庹」,它就是代表成人並舉雙手時兩手之間的距離,為何會在明明有「丈」、「尺」的測量基礎上還是出現了這種其實並不標準的測量單位,其實已不難猜測。

    縱使是不識字的人,亦有他們的智慧。

    而在剩下的三成中,又有約六七成左右隻認得幾個或者十幾個常用字,會寫自己的名字,只有極少數、極少數人,才認得百餘個字、甚至是幾百個字,能夠順暢地觀閱書籍——這極少數極少數的人中,也包括了王族、士族,以及平民百姓當中那些不滿足於當前社會地位,希望通過念書、通過考舉來改變當前狀況的人。

    而在這類人中,再考慮到那些有機會認字學文的富家子弟未必都有才華,因此,似介子鴟、張啟功等平民出身的俊傑,就顯得彌足珍貴。

    幾日後,禮部便按照魏王趙潤的要求,將天下姓氏搜集到一塊,編了一本《百家姓》,與其說是書籍,倒不如說是薄薄的一本小冊子。

    這玩意居然也能算做「書」?

    當把這本《百家姓》遞給魏王趙潤時,禮部尚書杜宥的雙手都在顫抖,仿佛是有些惶恐不安。

    還能是惶恐什麼呢?無非就是惶恐於他這位魏國的禮部尚書,為了王命居然編出這麼個玩意,這傳出去,那可是要被天下讀書人笑話的啊!

    相比之下,趙弘潤倒是看得很滿意,美中不足的是,這天底下的姓氏攏共也就那麼些,以至於這本小冊子過於薄了,若是用於教材,趙弘潤並不滿足。

    如何在加點分量呢?

    當他把這件事說給內朝諸大臣聽了之後,介子鴟當即就笑著說道:“陛下,此事易兒,不如就在某個姓氏後加幾位我大魏的名臣、名將……”

    這個主意好啊!

    無論是趙弘潤還是內朝其餘大臣們,聞言均眼睛一亮。

    就拿「趙」這個字來說,完全可以在後面加上他趙潤的事蹟,這也是一種揚名的方式——雖然趙潤本身並不在乎名氣,但魏國的子民,好歹也該對他們的君王有所瞭解吧?

    “很好,就按照介子所說的辦!”

    趙弘潤笑著拍定了此事。

    於是乎,禮部又開始整理、撰寫。

    足足編寫了兩個月,才編寫出第二版的《百家姓》,即在天下諸多姓氏的繼承上添注了名人——主要是魏國的名人,只有在實在無法相提並論的情況下,才會選擇他國的名人。

    就比如「呂」這個姓,雖然說趙弘潤的宗衛們當中,就有一個叫做「呂牧」的,而禁衛軍的尉官中,也有一人叫做「呂摯」,但這兩人跟「齊王呂僖」比起來,那可就是天差地別了,因此,「呂」這個字的代表人物,魏國禮部並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只能選擇齊王呂僖。

    類似的,還有韓、楚、秦、贏等字。

    在按照趙弘潤的意見給予修改後,禮部將第三版已比較完善的《百家姓》,送到了魏王趙潤面前。

    趙潤仔仔細細觀閱,並未發現什麼漏洞,便召來大太監高和,叫後者派人將這本《百家姓》,送至冶造局,由冶造局刻字、印刷。

    以冶造局如今的技術工藝,活字印刷並不是什麼大的難題,他們甚至可以一步到位地選擇了鐵質的單個活字——當然,由於模具無法做到如此精細,很多時候還是需要人工打磨。

    沒過多久,第一版印刷的《百家姓》,便由冶造總署的署長王甫,親自送到了垂拱殿。

    趙弘潤仔細翻閱,非常滿意地贊許了王甫。

    而內朝諸大臣們,則對這本印刷出來的書籍歎為觀止——此前他們根本沒有想過,先賢留下的經典,居然能通過這種方式,那個,印刷出來。

    看著那本被年輕君主稱之為線裝書的《百家姓》,杜宥、李粱、徐貫等老一輩的臣子們面面相覷。

    隨即,杜宥試探著詢問冶造總署署長王甫道:“王大人,敢問這種印、唔,印刷術,印刷這樣的《百家姓》,耗時需要多久?”

    王甫雖然不是像陳宕、荀歆那類精於工藝的技術型官員,但是對於這個問題,他卻是了若指掌,畢竟這也是他的本分。

    於是他想了想就回答道:“印刷並不複雜,只要有活字模具,大概半天工夫就能排版,然後檢查錯字,再塗墨印刷,大概需要一整天吧。”

    『一整天啊?』

    杜宥、李粱、徐貫這幾位老臣對視一眼,臉上不自覺地露出幾分微笑:這所謂的印刷術,也沒什麼嘛。

    畢竟他們手抄一本《百家姓》,也只需大概兩、三個時辰,然而冶造局卻需要一整天的時間來印刷。

    趙潤自然看得出來這幾位老臣的不以為然,心中暗暗一笑,故意問道:“王甫,印刷一百本《百家姓》,需要多久?”

    王甫連忙躬身,在想了想後回答道:“回稟陛下,需要三日。”

    『三、三日?』

    杜宥、李粱、徐貫這幾位老臣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僅僅三日,他們縱使不吃不喝、不休不眠,也抄不完一百本百家姓啊。

    “那麼,一千本呢?”趙弘潤又故意問道。

    王甫顯然也看出了點什麼,笑呵呵地回答道:“回稟陛下,十日足以!”

    此時再看杜宥、力量、徐貫三位老臣,早已面面相覷地說不出話來了。

    “這就是技術啊,幾位大人。”

    看了一眼杜宥、李粱、徐貫,趙弘潤正色說道:“十日內,冶造局就可印刷一千本一模一樣的書籍,這是人力抄書所萬萬不能相比的……”

    看著冶造總署署長王甫,心中想著冶造局所擁有的工藝技術,禮部尚書杜宥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忽然,杜宥想到了一件事:既然冶造局可以印刷《百家姓》,換而言之,其他的書籍他們也能夠印刷咯?

    想到這裡,杜宥立刻詢問了王甫。

    果然,王甫點點頭說道:“當然。”

    杜宥、李粱、藺玉陽、馮玉等人對視一眼,心中咯噔一下。

    在這個時代,相比較平民,文人還是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的——可能大部分的讀書人都有著不錯的品德,並不會輕賤那些連字都認不得的平民,但在其骨子裡,還是難免會認為自己比這些大字不識的農民擁有更高的社會地位。

    這一點,縱使是像杜宥、李粱等老臣亦不能免俗。

    可如今,冶造局利用印刷術,具備了在十日內就能印刷一千本書籍的能力,也必然會使書籍的數量過多,從而導致書籍的價格(非價值)低賤,可能低賤到連在田地裡務農的農民都有能力購買。

    雖然似杜宥、李粱等臣子十分重視墾田的農民,認為他們是使國家富強的基石之一,但他們仍無法接受這種情況,在他們看來,只有一小撮人出類拔萃的人,才有資格閱讀聖賢留下的書籍——如果你生來是農民,就該老老實實去田地裡務農,而不是用站滿泥土的手去觸碰先賢留下的經典。

    這是這個時代文人的固有偏見,無法根除。

    “陛下!”

    冷不丁地,杜宥高呼一聲,朝著趙弘潤拱手而拜,讓後者嚇了一跳。

    “杜卿?”趙弘潤驚訝問道。

    只見杜宥拱了拱手,一臉嚴肅地說道:“請陛下務必將冶造局那些印刷書籍的機械,交予我禮部監管。”

    趙弘潤一聽就明白了。

    很顯然,杜宥是擔心冶造局在有這個能力後,將魏國所擁有的書籍通通印刷個幾千份、幾萬份,廣發於民間,這樣做的後果就是,王族、士族無法再壟斷書籍,未來二十年後,他們的地位將受到平民子弟的嚴重影響。

    其次,所謂物以稀為貴,一旦書籍變得普及,縱使是前代聖賢遺留下的書籍,其價格與價值也難免出現影響,這對於杜宥來說,是無法忍受的。

    趙弘潤微微點了點頭,他也理解杜宥的擔心:萬一聖賢的書籍氾濫到平民百姓拿他當廁紙用,這非但違背了他印刷書籍的初衷,也侮辱了著寫這些書籍的聖賢。

    不過在這件事上,他早有考量:“杜卿且放心,朕並不會坐視聖賢經典因為印刷術的出現而氾濫,縱使為了教授國民認字,朕也只允許冶造局印刷像《百家姓》這類認字用的啟蒙書,那些先賢的書籍,朕並不會使其氾濫於民間。”

    他做出這樣的決定,一方面固然是為了安撫王族、貴族、士族,使其不至於產生驚恐;而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為他覺得,魏國還沒到可以大量印刷那些聖賢書籍的地步。

    揠苗助長的危害,他也是懂得的。

    聽了趙弘潤的話,杜宥這才放下心來,不過他還是請求趙潤務必派人守住印刷術這個秘密——這非但是為了魏國的上流階級,也只是為了整個中原其他國家的貴族階級。

    不過趙弘潤倒不以為然,因為他知道,別看印刷術是跨時代的工藝技術,但倘若這玩意落在韓王然與楚王熊拓手裡,這兩位絕對會將其束之高閣,絕不會濫用,原因就在於印刷術的影響力太過於深遠,對於當前時代的國家來說利弊參半,絕非是那種一下子就能使國家富強起來的工藝技術。

    “這樣吧,王甫,你回冶城後叫人整理整理,將印刷的器械,移交給禮部。”

    在想了想後,趙弘潤還是決定由禮部來掌管這項神器,畢竟禮部本身就是掌管儀禮的機構,其中當然也包括對百姓的教化。

    “是!”王甫拱手拜道。

    “陛下英明!”年過六旬的杜宥,朝著趙弘潤深深地行禮。

    趙弘潤擺擺手,笑著提醒道:“杜卿,朕將這等神器授予你禮部,可不希望你禮部將其束之高閣。……我想,因噎廢食的道理,你也明白,切不可因為此物會引起動盪,而忽視它帶來的偏離,比如說,禮部用此物來印刷一些邸報,或者稍稍印刷一些書籍,只流傳于朝廷官員內部,這也是不礙事的嘛。”

    “臣受教。”杜宥拱了拱手說道。

    確實,倘若只是印刷個幾百本書籍,僅流傳于像各地縣令、郡守、都尉這等朝廷官員,這在杜宥看來倒也不礙事,畢竟那些人本身也屬於士族範疇。

    “接下來,就來商議一下學塾的事吧。”

    趙弘潤拍了拍手說道。

    既然普及認字的教材已經有了,那麼理所當然,就要考慮一下如何普及教育——當然,這個教育指的是普及認字,魏國還沒有能力真正地普及教育。

    普及教育,最好的途徑當然是開辦學塾。

    其實在此之前,魏國就有類似的學塾,宮中有專門教導皇子的宮學,宗府也有培養本族子弟以及宗衛的學堂,就連在朝中,也有培養年輕官員——確切地說應該是進階性培養的學塾,就在翰林署轄下。

    而前些年,魏國又在大樑創辦了軍塾,專門培養軍官,將那些勇武的千人將、軍侯,培養成認得字、能看得懂兵法的指揮將領。

    可是面向民間百姓的學塾,朝廷卻是一個都沒有。

    在魏國的民間,大多還是有錢人家聘請教書先生教導自己子女的模式,而窮苦子弟,則幾乎沒有接觸學識的機會。

    很多有志氣的年輕人,全靠在富貴人家做工,在討得主人家歡心後,這才有機會一睹書籍。

    不過這類的可能性太小,大多數情況,這些年輕人家裡,多多少少是得有一點錢的。

    就比如天策府右都尉張啟功,他也是平民出身,但他的父親乃是黃池縣的獄卒,憑藉著一些灰色收入,倒也有可能給兒子想辦法弄幾本書籍。

    再比如北一軍的軍師參將周昪,他就是小貴族子弟出身。

    駱瑸亦是。

    再比如汾陰令寇正,雖然他是窮苦平民子弟,但在他的家鄉,卻有「尚勳」這位舊氏族出身的老師,教授他學業。

    真正一窮二白的平民子弟,想要接觸書籍的可能性實在是太低了,幾乎微乎其微。

    所以說,並非只有王族、貴族、士族、地主階級才會出現人才,而平民卻沒有絲毫誕生人才的可能,說到底,平民子弟只是被貧窮所限制——占魏國總人口將近九成的平民階曾,難道就當真沒有天資卓越的?

    這不現實!

    當然,這只是趙弘潤內心的想法,並不敢透露出來,否則,必定會引起王族、貴族、士族的聯合抗拒——這些人縱使不敢違背他的王令,也必定會在這件事上從中作梗,以確保他們的地位以及所能擁有的一切,日後不至於被人才井噴的平民子弟,或者說新士族所取而代之。

    “……朕決定在每個郡的幾個大縣,以禮部的名義開設學塾,無償招收那些幾歲的稚童,教授他們習文認字……”

    聽到趙弘潤這第一段話,諸內朝大臣心中並無波瀾。

    因為趙弘潤這第一步,邁得很小且十分謹慎。

    目前,魏國攏共有河套、河西、三川、河東、上黨、河內、潁水、商水、梁郡、宋郡、邯鄲這十一個郡。

    而在這九個郡中,能稱得上大縣的,其實也並不多,就拿三川郡來說,目前就只有兩個,一個是仍在建設當中的王都「雒陽」,還有一個便是「雒城」。

    而河東郡,也只有「汾陰」、「安邑」,再加一個勉勉強強湊合的「臨汾」。

    縱使是最近幾年魏國發展最快的潁水郡,能稱得上大縣的也就「新鄭」、「安陵」而已。

    再加上河內郡的「山陽」,邯鄲郡的「邯鄲」,商水郡的「商水」與「鄢陵」,上黨郡的「泫氏」,宋郡的「定陶」、「睢陽」,基本上在每個郡內,能稱得上是大縣的,也就那麼一兩個,最多三個。

    因此保守估計,估摸在三十座城池左右。

    而趙潤希望禮部在這三十座城池內,分別開設一座學塾,無償招收幼齡的學子。

    這約三十座學塾,姑且可以叫做「國立學塾」,因為它們由朝廷全部斥資建造,隸屬於禮部轄下的。

    說實話,以魏國目前的財力,建設這三十座學塾,並不是什麼問題。

    “只招收幼齡的稚童麼?”

    內朝大臣馮玉驚訝地問道,因為眼前這位陛下一開始那可是說要普及全國魏人認字的。

    聽了馮玉的話,趙弘潤正色說道:“不,招收幼齡的稚童,指是正式的學子,年紀大一點的人,若是有心去學習,也可以去旁聽,不過,學塾並不負責他們的吃住。”

    諸內朝大臣一聽就明白了:這是為了防止某些當地的地痞無賴,打著學字的名義去學塾騙吃騙喝。

    “那些幼齡的稚童,學塾只是教授他們認字麼?”藺玉陽試探著問道。

    仿佛是猜到了藺玉陽心中的想法,趙弘潤簡潔地說道:“這大概三十座學塾,只是最初等的啟蒙教育,之後,朕還會要求禮部再每個郡的治縣,開設高等學塾,大概十來座左右。這十座高等學塾,並不面向一般民眾,唯有得到舉薦的學子,才可入學,其中的佼佼者,參加考舉。”

    諸內朝大臣驚訝地面面相覷。

    他們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位陛下的決策,無疑是讓平民子弟求學的道路被大大拓寬。

    若看得更長遠一些,這樣的舉措,也使得魏國擁有了穩定的人才晉升管道,假以時日,將會有許許多多的人才湧現,成為魏國的棟樑之才。

    此舉可真稱得上是萬世的根基啊!

    魏興安四年的八月份,魏王趙潤頒佈詔令,宣佈在大樑、雒陽、雒城、新鄭、定陶、睢陽、商水、安陵、鄢陵等三十幾個國內大縣,開設國立初等學塾,面向整個魏國,不分貴賤,招收大概六歲到十二歲左右的幼齡稚童,無償教授學業,不分分文。

    同時在這份詔令中,趙弘潤亦確定了包括《百家姓》在內的幾本有禮部編寫的書籍,作為這三十座初等學塾的啟蒙教材。

    這份詔令一出,轟動全國。

    國內的王族、貴族、世家對此冷眼旁觀,畢竟這個階層幾乎都有能力為子女聘請傳授學業的老師,根本用不著去這種國立學塾,他們頂多就是心中不快,不快于識文認字這種曾經被他們壟斷的東西,如今朝廷竟然面向那些泥腿子的子女。

    但不滿歸不滿,這些人頂多只敢在私底下抱怨兩句,卻不敢真的提出異議,畢竟這一代的魏王,那可是傳聞中「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堪稱魏國有史以來最狂狷霸道的君主。

    更別說這位君主,還憑藉著天策府,牢牢攥著四十萬駐防軍、十萬禁衛軍,王權前所未有的穩固。

    而相比較王族、貴族、世家,士族的態度就相對客觀地多,他們只是覺得,朝廷應該「擇優而教」,而不是像如今這種「有教無類」的方式。

    不過相比較這兩種教育方式,士族當中的文人,他們討論更多的,還是這些國立學塾的教材選用問題,這個說儒家學術好,那個說法家學術好,結果仔細一看,好嘛,朝廷禮部自己編了幾本狗屁不通的玩意。

    像那什麼《百家姓》,這根本就是將天下的姓氏收攏了一下,然後加幾個魏國以及天下有名的人士,這玩意也能叫做書?也能用做教化?

    “簡直誤人子弟!”

    不知有多少的老文人,在得知朝廷的詔令後,氣得頓足捶胸。

    因為這件事,禮部飽受抨擊,尤其是禮部尚書、內朝首輔杜宥,在短短兩個月內,這位老臣收到許許多多曾經的同窗、友人托人送來的書信,有的在信中委婉地告誡他要謹慎選擇著書,不要誤人子弟;有的則乾脆在信中斥責、唾駡。

    好在杜宥本身就是一位性格強硬的人,在加上某位君主在背後的挑唆,使得這位老臣也豁出去了,帶領禮部跟那些抨擊他們的人隔空對罵,總結下來就是一句話:你行你來,否則少嗶嗶。

    還別說,雙方在罵了一通後,還真有不少在朝或在野的大賢被炸了出來,就已經早已告老的前吏部尚書賀枚,他就一邊痛駡杜宥這個曾經的同僚,一邊著實整理儒家經典,希望能用於那三十座國立學塾的教材,使儒家發揚光大。

    而除了儒家門生外,似道家、墨家、陰陽家、名家、縱橫家、兵家等等,亦爭相湧到大樑,希望能借這次機會,使各自學派發揚光大。

    甚至於,就連其他國家的文人,亦懷揣著自己的思想與書籍,慕名而來。

    這使得魏國的文界,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熱鬧程度遠遠超過最初的考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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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7-3 00:37:54
第174章:萬世之基(三)

   “陛下,尉氏縣的湯舍,攜成陵王的舉薦信,在宮門前求見陛下。”

    在甘露殿內,大太監高和躬身啟稟道。

    此時,趙弘潤正閑著沒事在書房內習字,聽聞此言,笑著說道:“好傢伙,連這條大魚都炸出來了。”

    湯舍何許人也?

    這麼說吧,朝廷前刑部尚書周焉,乃是前前任刑部尚書湯唯的門生,而湯舍,即是湯唯的弟弟,此人前後擔任過大理寺少卿、刑部左侍郎,後來因為身體狀況,不得已辭官養病,臨辭前推舉了前刑部尚書周焉,著實稱得上都是刑部遺老、法家的旗杆。

    據說這位遺老今年已七十六歲,趙弘潤本以為早已故去,不曾想居然還活著好好的,而且還被杜宥那一番隔空對罵給炸了出來。

    “杜卿這下麻煩大了。”

    趙弘潤沒心沒肺地笑道。

    因為論官場輩分,湯舍比杜宥還要高一輩,別看杜宥也已六旬左右,但在那位遺老面前,依然只能是躬身行禮的小輩。

    湯舍要是頓著拐杖將杜宥大罵一通,後者還真不好還嘴。

    聽聞此言,大太監高和笑著說道:“事實上,湯舍已經拜訪過杜尚書的府上,最後還是杜大人親自將那位老者送出府外的,至於那兩位在府上是否出現爭吵,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據說湯舍後來又拜訪了刑部尚書唐錚,聽人說,好似是把唐尚書訓斥地不輕。”

    “哦?”

    趙弘潤有些意外,摸了摸下巴仔細想想,隨即頓時就明白過來了。

    他原以為湯舍會跟杜宥鬧矛盾,但是仔細想想,他此前已將「國立學塾」的教材一事,交給了禮部,而湯舍此番顯然是為了使法家發揚光大而來的,當然不會去得罪杜宥這位禮部的長官。

    但唐錚就不同了,現刑部尚書唐錚,雖然他並非是前刑部尚書周焉的門生,但也受到周焉的提攜,兼之又是法家門徒,湯舍看待唐錚,論輩分就跟看待孫輩一樣,訓斥起唐錚來當然無所顧忌,誰叫唐錚這個法家門徒,居然對「使法家學術加入國立學塾教材」一事無動於衷,錯失了使法家發揚光大的機會呢。

    所以說,最慘的應該是唐錚,當真是打不能還手、罵不能還口,只能老老實實挨著。

    “嘿嘿嘿。”

    在笑了兩聲後,趙弘潤點頭說道:“你親自去,把那位遺老領到甘露殿來。”

    “是!”大太監高和躬身而退。

    大概過了有半個時辰左右,高和去而複返,身後領著一位發須皆白、手拄拐杖的老者,而這位老者,又被一名目測大概五十歲左右、鬢髮也微微有些花白了老人攙扶著。

    趙潤瞅了兩眼,判斷那位年紀大的應該就是尉氏縣的湯舍,年紀小點的老人,可能是他的兒子或者侄子,反正年紀也是不小。

    “兩位,這位即是我大魏的君主。”

    可能是見這兩個反應遲鈍,大太監高和咳嗽一聲,善意提醒道。

    聽聞此言,就見那位年紀大的老者顫顫巍巍將拐杖遞給攙扶他的兒子或者侄子,想要叩地行禮:“尉氏湯舍,拜見我大魏之主……”

    沒等他說完,趙弘潤就擺了擺手,示意大太監高和將其攙扶住,免去了叩拜之禮。

    他真不忍心一位論年紀足以做他祖父的老人向他叩拜。

    “老人家不必多禮。”

    趙弘潤笑著揮揮手,示意在旁伺候的小太監搬來一把凳子,讓這個湯舍能坐下回話,畢竟這位老人的年紀實在太大了。

    “多謝陛下。”

    湯舍謝了恩,坐在凳子上喘了幾口粗氣,順便偷偷打量眼前這位年輕的君主。

    他乃是魏王趙慷年間的魏臣,在先王趙偲年間告老,雖然稱不上三朝元老,但也算是親眼目睹過趙慷、趙偲、趙潤這三代魏國的君主。

    趙慷不必多說,堪稱魏國有史以來最昏昧的君主,本來那時聯合衛國足以抗拒韓國的魏國,被他弄得國力衰退,從此淪落為二流國家。

    相比較之下,因為弒父奪位而一直存在著污點的先王趙偲,卻是一位中興之主,兢兢業業二十餘年,收拾其父趙慷留下的爛攤子,使魏國逐漸恢復元氣。

    而現任的君主趙潤,那真是比先王趙偲更英明神武的君主,雖然傳說脾氣比當年的禹王趙元佲還要暴躁,兼之我行我素,狂妄霸道,但不知為何,縱使是討厭趙潤的人,他們也必須承認:有這位君主坐鎮魏國,魏人著實心安。

    幾句寒暄後,趙弘潤這才得知湯捨身邊的老人,正是他的長子湯籍,這位‘年輕人’,他將成陵王趙燊的舉薦信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大太監高和,由後者將其轉呈到趙潤手中。

    趙潤瞥了一眼呈遞到他手中的推薦信,笑著說道:“老人家日後要見朕,徑直來皇宮就是,無需托人。”

    他不用看也知道,這份舉薦信必然是出自成陵王趙燊的手,因為以湯舍的名氣,根本無需作假——只要他提出懇求,成陵王趙燊絕對不會拒絕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這一番話,讓湯舍很是受用,不過卻不敢當真。

    倘若換做先王趙偲,他或許會徑直前來拜見,畢竟趙偲與他也有君臣之情,但是新君趙潤,卻與他毫無交情,再加上趙潤在外(非民眾間)口碑不好,很多人都指責過他離經叛道、狂妄自大,尤其是趙潤跟趙氏一族的遺老趙泰汝之間的矛盾。

    就連先王趙偲都得尊稱一聲叔公的趙泰汝,趙潤在還不是魏國君主的情況下就曾怒駡「老物」,而趙泰汝亦罵其「趙氏族逆」,這使得趙潤一度在魏國王族、貴族間的口碑變得非常差。

    好在後來趙弘潤的三叔公趙來峪從中調解,逐步籠絡了一批王族、貴族支持趙潤,使得趙潤在方面的口碑慢慢改善,但還是有很多人誤以為趙潤是一個狂妄霸道到無所顧忌的人。

    就像湯舍,本來以他的威望足以讓趙潤接見他,但湯舍還是委託了與趙潤關係不錯的成陵王趙燊,讓後者寫了一封舉薦信,促成這次的見面。

    不過待等他真正見到了趙潤,湯舍這才發現,眼前這位年輕的君主,其實也並不像傳外界傳聞的那樣倨傲霸道嘛——這明明是一位很謙厚的君主啊。

    事實上有很多人在初次見到趙潤時都有類似的感觸,感覺這位君主並不像傳聞中那樣強勢霸道,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彼此沒有利害衝突,否則趙弘潤就會讓他們領略到,他被成為魏國有史以來最霸道的君主,這絕非浪得虛名。

    不過湯舍是見不到趙潤的另一面了,因為他倆沒有利害衝突:“聽聞陛下前些日子下詔,意在全國三十座大城開設國立學塾,老朽以為,此功在千秋……”

    接下來,就是一大篇稱讚趙潤的話,聽得趙弘潤心中暗笑。

    果不其然,正如趙弘潤所猜測的那樣,湯舍在讚頌了他半響後,這才結結巴巴地道出了來意:他希望朝廷將法家的書籍,加入到全國三十座國立學塾的教材。

    “朕考慮考慮。”

    趙弘潤並沒有一口答應。

    倒不是故意為難這個湯舍,趙潤只是在權衡利弊,看看如何借助這件事,使朝廷、使魏國獲得更大的利益。

    湯舍微微有點失望,但顯然眼前這位君主跟刑部尚書唐錚不同,不是他能打能罵能訓斥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候趙潤的回覆。

    在湯舍告辭時,趙潤親自將其送出甘露殿,還善意詢問湯舍的住所,若是還未有落腳處,他自會派人安排。

    不過湯舍婉言謝絕,因為他已經接受了刑部尚書唐錚的邀請,準備住在唐府——趙弘潤估計,這幫法家門徒,很可能是要聚眾商議對策,看看是否有辦法將法家的書籍塞到國立學塾的教材當中。

    果然,當日晚上,刑部尚書唐錚邀請了朝中許多法家門徒,主要是刑部官員,也有大理寺的官員,甚至於,就連口碑、名聲都很差的天策府右都尉張啟功,都受到了邀請。

    而最讓趙潤感到驚訝的,莫過於他的宗衛周朴,這個宗衛出身的傢伙,居然也混到了法家子弟的集會當中。

    要知道,周朴根本不是什麼尊崇法家學派的人,這笑面虎,純粹就是對用酷刑折磨人一事有著某種癖好而已。

    就在法家門徒們聚會的時候,吏部的官員劉束,亦拜訪了吏部尚書鄭圖。

    在兩人私下會晤時,劉束對鄭圖說道:“法家門徒,眼下正在唐尚書的府上聚會,我等亦要有所準備。”

    至於什麼聚會,縱使劉束不提,吏部尚書鄭圖亦心知肚明。

    最近鬧得風風火火的,不就是「國立學塾」那檔子事麼?

    鄭圖聞言默然不語。

    儒法之爭,經久不衰,跟墨家、農家不同,法家一直以來都是儒家的強勁對手,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儒法兩家的門徒,誰都不肯在學術上示弱。

    問題是,自前吏部尚書賀枚過世之後,儒家在朝中的影響力就一落千丈,再加上法家那邊又請來了湯舍那個老物,不得不說,這讓鄭圖、劉束等人感到莫大的壓力。

    更要緊的是,他鄭圖在那位年輕君主面前並不是很得寵,這可如何是好?

    對此,劉束低聲說道:“據我所知,平丘的張異、中牟的盧敘、新鄭的嚴烈等等,這幾位我儒家在野的大賢,聽聞此事亦在趕來的途中……”

    鄭圖眨了眨眼睛,不知該說什麼。

    要知道,平丘的張異、中牟的盧敘、新鄭的嚴烈等人,雖說固然是他們儒家的當世大賢,但問題是這幾位都是那種無心仕官、只是在家研究學問、教導後人的人,跟湯舍這等曾經擔任過刑部左侍郎、且他兄長又是前前刑部尚書的遺老,雖說名氣相當,但論在朝中的影響力,恐怕遠遠不如。

    在聽了鄭圖的擔憂後,劉束笑著說道:“尚書大人難道忘了內朝的藺玉陽、馮玉、溫崎、介子鴟?亦忘了汾陰的寇正、劉病已?還有安邑的駱瑸?這幾位,可都是我儒家子弟啊!”

    鄭圖皺著眉頭,微微點了點頭。

    的確,劉束說得沒錯,但鄭圖還是覺得,這幾位在朝中的影響力倒是不小,但是論在學術派當中,這幾位也只能算是小輩而已,根本不足以與湯舍那等老物抗衡。

    想了想,他說道:“總之,先聯絡看看罷。”

    此後,劉束與鄭圖又商議了一番後,這才告辭。

    次日傍晚,鄭圖就去拜訪了內朝大臣介子鴟,畢竟後者明擺著就是日後的內朝首輔,鄭圖當然要取得介子鴟的支持。

    在一番交談後,介子鴟點點頭說道:“鄭尚書所言極是,既然法家門徒已有所準備,那我儒家子弟,亦不可落後。……不過,鴟年紀尚小,資格不足,恕我不敢號令我儒家子弟,還是待那幾位在野的大賢抵達大樑後,請他們主持大局。”

    說實話,以介子鴟在魏王趙潤面前受寵的程度,此時恐怕也只有衛驕、呂牧等宗衛才能相提並論,但很可惜,在學派之間,輩分十分重要,雖說介子鴟乃魏王趙潤欽定的內朝大臣,且未來甚至有很大機會接替禮部尚書杜宥成為內朝首輔,但就目前而言,年紀輕輕的他,還不足以成為儒家的旗幟人物。

    鄭圖說了幾次,見介子鴟反復推脫,於是鄭圖也不再堅持,只是委託介子鴟聯繫寇正、駱瑸、劉病已等他儒門的少壯一輩,希望他們能出聲聲援儒家。

    支持自己的學派,這當然是無可厚非的一件事。

    沒過十日,汾陰令寇正,以及汾陰縣丞劉病已,還有安邑的駱瑸等等,在收到了介子鴟的書信後,紛紛上表朝廷,懇請將儒家書籍加入國立學塾的教材,甚至於,寇正還寫了一篇以儒學治國的文章,雖然不及溫崎寫的那篇辭藻華麗,卻論建設性意見,卻遠非溫崎可比。

    而同時,朝中的法家門徒,亦早已寫了許多依法治國的文章,投遞到甘露殿。

    說實話,這是趙弘潤此前都沒有預料到的,他此前萬萬沒有想到,他叫禮部鼓搗出了幾篇啟蒙用的書籍,卻引起了這麼大的事。

    只能說,這世上的聰明人的確不少,很多人都預測到了「國立學塾」日後在他魏國的影響力,因此萬分期望能夠搭上這趟順風車,使他們的學派發揚光大。

    幾日後,鑒於魏王趙潤遲遲沒有回覆,儒法兩家的門徒難免就爭執起來了。

    這個說儒家思想好,那個說法家思想好,吵得不可開交,到最後就連前去勸架的大樑府府正褚書禮,也被牽扯進去了——是的,褚書禮,亦是儒家子弟。

    隨後,大理寺新任卿正楊愈一瞧情況不對:好啊,難道就只有你們儒門子弟有勢力?

    楊愈二話不說,就帶著大理寺的人馬去給法家子弟站腳助威。

    還別說,大樑府作為負責梁都治安的府衙,相比較大理寺還真矮了一頭。

    可當禦史監亦出面偏袒儒家子弟時,大理寺的氣勢難免就被阻遏了。

    沒辦法,禦史監的地位太特殊,別說大理寺,就是大理寺背後的靠山、刑部本署,也得罪不起——畢竟是言官嘛。

    禦史監的那些言官,非但一個個都擁有「言論無罪」的特殊權力,而且非常擅長罵戰,兩方人吵到最後隔空對罵起來,除了張啟功、周昪等年輕的法家子弟還能招架意外,其餘法家子弟,還真招架不住。

    事實上,在儒法兩家爭執的時候,像墨家、名家等等,也有發出自己的聲音,不過他們的勢眾太小了,完全被儒法之爭給壓了下去。

    看著這些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念書人,此時竟站在大街上爭吵怒駡,大樑的百姓都感覺很有意思,紛紛在旁圍觀。

    幾日後,天策府左都尉高括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帶著一幫青鴉眾,將這些擾亂大樑治安的儒法子弟通通抓起來關到天策府的監牢——本來應該抓到大樑府、大理寺、刑部的,但奈何此次情況特殊。

    遺憾的是,文人似乎骨頭都硬,或者說,他們並不認為魏王趙潤會因為他們彼此學術派之間的矛盾而問罪他,因此,雖然雙方都被抓了很多人,但雙方的氣勢卻絲毫不減。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幾日中,甚至有不少大樑府、大理寺、刑部、吏部的官員被天策府緝拿,成為大樑百姓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一件趣事。

    見無法遏制事態,天策府左都尉高括入宮面見魏王趙潤,對後者說道:“陛下,臣以為這件事需要早做論斷,您若是再不出面,恐事態無法控制。”

    對此,趙弘潤笑而不語。

    說實話,他並不是沒有看到這些日子在大樑城內的混亂,但他並沒有出手干涉的意思。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場在他看來只是鬧劇的混亂,牽動了天下諸子百家學術的心,這件事鬧得越大,魏國的名聲就越大——這也稱得上是文壇盛世嘛!

    “天策府抓的那些人,口頭警告後就放了吧。……再等等。”趙弘潤笑著說道。

    高括是猜不到這位陛下究竟還要等什麼,但既然陛下下令釋放,那他就只能照辦。

    於是乎當日下午,高括就下令釋放了儒法兩家的門徒。

    當時,聞訊而來的儒法兩家門徒,像迎接英雄一樣,將那些被抓到天策府的同伴迎了回去,看得高括大搖其頭。

    當然,這兩家子弟在離開前,仍不可避免地在天策府府門前又吵了一通。

    大概過了半個月左右,韓國、楚國、齊國、宋郡、尤其是魯國的文人,紛紛趕到魏國,或為宣揚自己的思想,或為魏國同學派的人站腳助威,這使得大樑變得更加喧鬧,街道、茶館、酒肆,這些地方准能看到不同學派的人在相互辯論、爭吵,爭地面紅耳赤。

    別說什麼君子動口不動手,事實上,這些文人在無法說服對方、或者被對方激怒的時候,他們也會動手——當然,他們彼此都絕對不會承認這是鬥毆。

    不得不說,這是繼衛國遊俠大量進入魏國之後,大樑近些年來治安情況最差的一次,以至於到後來就連禁衛軍都被驚動,紛紛派駐到大樑的大街小巷,免得那些文人在相互扭打時不分輕重,出現人命官司。

    “差不多火候了……”

    在得知禁衛軍以及天策府的稟報後,趙潤暗暗點頭。

    他此前所以對儒法兩家以及其他學派子弟引發的混亂無動於衷,就是希望讓這件事變得更加熱鬧一點,吸引更多魏國的在野人才,甚至是其他國家的人才。

    而如今,各方人才懷揣著自己的思想,或主動或被動地來到魏國,來到名為魏國的一隻大碗中。

    趙潤的目的達到了。

    至於接下來嘛,那就是掌握火候,將這些人燉成一鍋粥。

    當日,趙潤在垂拱殿頒佈詔令,決定在「國立學塾」的教材中,添加諸子百家的書籍,教化民眾。

    此令一出,百家子弟雀躍歡呼,仿佛就跟他們打了勝仗似的。

    看到這一幕,禮部尚書杜宥暗暗搖頭:這幫人被陛下賣了還不自知,還以為是陛下迫于他們的懇求而退讓。

    不過一想到自己,杜宥又無奈自嘲一笑。

    原來前一陣子,有幾位縱橫家的子弟來拜訪了杜宥,懇請杜宥幫襯縱橫家,杜宥當時一口應下了此事。

    是的,就算是清清楚楚看透整件事的背後,其實都是那位年輕的君主在推波助瀾,杜宥也得老老實實地、甚至於甘之若飴地,主動爬到碗裡去。

    次日,魏王趙潤在垂拱殿再次頒佈詔令,決定選擇四門學派為主修、八門學派為輔修,作為「國立學塾」的教材,總共十二個名額。

    至於這十二個名額究竟給哪些學派,魏王趙潤決定由禮部設一場學術間的論道,哪些學派對使國家強大有利,就選擇哪些學派,讓諸學派的子弟們儘快去整理本門的思想綱要。

    得知此事後,各學派的子弟們也顧不上吵架、打架了,一個個或閉門不出,或與同道商議,需要拿下一個名額,最好是那四門主修之一。

    一旦拿下了名額,他們就是自己學派的英雄,可能後人還會用「子」來尊稱他們,流芳千古。

    此誠乃千秋之功、萬世之基!

    無論對於這些諸學派的子弟,還是對於魏國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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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百家爭鳴

    魏興安四年的八九月,遵從魏王趙潤的命令,禮部著手舉辦有史以來首次的百家文壇盛事,讓天下各學派的領袖,去爭奪那「四主、八輔」攏共十二個名額。

    鑒於此前大樑已經被這些文人攪地滿城風雨,因此,禮部特地將考核的場地搬到了城外,在大樑城的東南大概十五裡處,劃出了一塊空地,作為百家門徒相互辯論、爭取名額的場地。

    在若干年後,這塊空地上,會建立起魏國的最高國立學塾「大樑學宮」,為魏國源源不斷地輸送人才,而眼下,這裡還只是一片荒涼的空地而已。

    九月初,當大樑本地的農戶們準備著秋收的時候,城內的百家門徒們,各自帶著草席、乾糧,徒步到這片空地,像劃地盤似的,劃出各自學派的勢力範圍。

    儘管這塊空地看起來十分荒涼,但這絲毫不能影響諸學派門徒火熱的心,鋪上草地,與同伴討論學術,思考著如何擊敗其餘的對手,奪取一個名額。

    這些當中,有的是魏國的在職官員,有的則是在野的白身,而有些人,他們甚至都不是魏人,但傳承于相同學派的情誼,讓他們彼此坐在一起,看起來十分團結。

    “謔!天策府右都尉張啟功!”

    看著一群法家門徒從面前走過,在儒家子弟當中,有一人低聲驚呼道。

    聽聞此言,有來自其他中原國家的儒家弟子好奇詢問道:“這張啟功何許人也?為何賢兄對他如此忌憚?……在下公羊郜,來自大齊。”

    “你是齊人?”只見方才驚呼那人打量了幾眼公羊郜,隨即點點頭低聲解釋道:“天策府,乃我大魏君主直掌的府衙,而張啟功,便是這座官署中的實權人物,論地位並不亞于各部尚書。”

    聽了這話,公羊郜面露吃驚之色:“魏王近臣,竟是法家門徒?這……這可如何是好?”

    話音剛落,附近便有儒家子弟寬慰道:“公羊賢兄莫驚,我儒家子弟中,亦有陛下近臣……”正說著,他臉上露出幾許喜悅,笑著說道:“來了!”

    公羊郜抬起頭來,順著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便瞧見有一名年輕的文士正策馬而來,待靠近儒家子弟們的聚集地後,那年輕文士翻身下來,從馬背上拿下一陣包裹,疾步走來都諸儒家子弟見禮:“鴟來遲一步,諸位賢兄賢弟請勿見怪。”

    附近的儒家子弟紛紛回禮,其中或有人提醒道:“介子兄,法家的張啟功方才已經到了。”

    “哦。”

    介子鴟環顧四周,沒過多久就瞧見張啟功正坐在一張草席上,與其周圍那一干法家子弟高談闊論,談笑風生,儼然已經成為了法家子弟中年青一代的領袖。

    似乎是注意到了介子鴟的目光,張啟功轉過頭來,與介子鴟對視了一眼,雖然微微點了點頭權當打了招呼,但其眼中的倨傲神色,介子鴟卻看得清清楚楚。

    『呵。』

    介子鴟淡淡一笑,同樣點點頭作為回應。

    作為魏王趙潤的左膀右臂之一,介子鴟對張啟功可不陌生,就像他介子鴟日後註定會接替杜宥的內朝首輔職位,甚至可能位列丞相,而張啟功,亦註定會成為司刑的首官。

    而此時,公羊郜驚訝地打量介子鴟,見來人風度翩翩、器宇軒昂,遂私下詢問道:“此……何須人也?”

    或有知情者低聲介紹道:“此乃朝廷大臣,陛下跟前近臣,介子鴟。”

    “比之方才那張啟功如何?”公羊郜問道。

    那人輕哼一聲說道:“自然是介子兄高出一籌。”

    因為知道文人相輕的道理,公羊郜也沒有太過較真,依舊仔細打量著介子鴟。

    不曾想,他的目光被介子鴟注意到,後者面帶微笑走了過來,拱手見禮道:“這位賢兄好是面生,不知是哪裡人,學的又是哪派?”

    公羊郜連忙拱手回禮道:“齊人公羊郜,見過介子大人。在下學的乃是蔔氏一脈……”『注:卜氏,就是子夏。』

    『蔔氏一脈?』

    聽了公羊郜的話,周圍的儒家子弟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公羊郜。

    為何,因為蔔氏一脈的思想在儒家中較為‘另類’,它並不關注「克己復禮」,教導人學習古代聖賢的言行、舉措,而是提倡「與時俱進」,不要一味地套用聖賢的經典,因此在當前這個時代,儒家子弟對蔔氏一脈贊毀參半。

    這不,在公羊郜說了這話後,周圍的儒家子弟都不經意地與他疏遠了一些。

    但唯獨介子鴟眼睛一亮,仿佛是遇到了同道知己。

    在其他儒家子弟驚訝的目光下,介子鴟笑著對公羊郜說道:“來地匆忙,不曾攜帶席子,賢兄可介意介子與你同席?”

    “固所願耳!”公羊郜欣喜地說道,連忙邀請介子鴟。

    二人坐下之後,便相互交談起來,公羊郜隱隱發覺,介子鴟的種種想法似乎與他不謀而合,這讓他更是興致高漲。

    情緒亢奮之下,公羊郜亦提出了自己不成熟的思想,他認為,天下戰亂頻繁,是因為諸國林立,而這種混亂的局面,必將被「大一統」而終止。

    聽了這話,介子鴟感覺自己全身說不出的痛快——這可不就是他的想法麼?

    『齊人,公羊郜。』

    介子鴟暗暗將這個名字記在心中,他知道,雖然眼前這位公羊賢兄乍一看並不起眼,但在他看來卻是難得的大才,似這等人才,他一定要替魏王將其留下,豈可任其返回齊國?

    想要這裡,介子鴟便隱晦地說道:“賢兄的想法,介子深感興趣,奈何眼下不是時機,待此事之後,賢兄可願到愚弟府上稍住幾日?”

    公羊郜一聽,立刻就領悟到,眼前這位非常支持他的「大一統」思想,驚喜地近乎要手舞足蹈。

    他萬萬也沒有想到,他千里迢迢從齊國來到魏國,原本只是將見識一下魏國百家爭鳴的盛事,順便完善自己的「大一統」思想,不曾想,居然在魏國遇到了一位與他不謀而合的同道中人——實在是不虛此行!

    由於有著相類似的思想,因此別看介子鴟是楚人,而公羊郜則是齊人,他二人還是很快就成為了知己。

    “人……好多啊。”

    隨著百家子弟陸陸續續來到,公羊郜心中很是吃驚,因為他放眼四周,感覺聚集在這裡的百家子弟,恐怕都有不下於一千人。

    從古至今,文人中幾乎從來沒有如此熱鬧的一幕。

    想了想,公羊郜詢問介子鴟道:“我儒家子弟如此眾多,想來四個「主修」名額,已不再話下了吧?”

    “這很難說。”介子鴟微微搖了搖頭。

    雖然他也是儒家子弟,但他也知道,傳統的儒家思想具有其局限性,用來教化世人、勸人向善自然是毫無問題,可這回魏王趙潤提出的要求卻是「使國家富強」,在這一點上,法家、墨家、兵家、縱橫家的優勢非常大。

    聽了介子鴟的話,公羊郜很是吃驚:難道他儒家竟然有可能落選?

    這在他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見公羊郜面露吃驚之色,介子鴟微歎一口氣,向這位新結識的知己簡單介紹了一下他魏國的君主趙潤:“我大魏的君主,是一位注重實幹的君王,其實陛下最為偏愛的,正是法家……”

    平心而論,趙潤從來都沒有提過他偏向哪家學術,但他近些年的舉措,比如打壓貴族壟斷財富、禁止兼併土地,論功行賞等等,這無一不合法家「定分止爭」的核心之一——好在魏王趙潤並沒有反對儒家的‘禮’,否則,儒家那可真是徹徹底底地要被法家拋在後頭了。

    而正因為這樣,儘管法家門徒的人數比儒家子弟少很多,但似天策府右都尉張啟功、刑部尚書唐錚、大理寺卿正楊愈等等,他們一點都不擔心,因為他們魏國的君主,實際上也是一位提倡法家思想的人,充其量只是在「依法治國」的基礎上,披上了一層儒家的皮而已。

    當然,即便如此,介子鴟還是認為,他儒家奪得那四個「主修」名額,還是沒問題的,問題在於「儒法之爭」——哪家學術才是第一主修,這才是真正的問題!

    而就目前來說,介子鴟對於他儒家擊敗法家一事,心中著實沒有什麼把握——反而是他身邊新結識的知己公羊郜,他的「大一統」思想,相比較儒家傳統思想,更具有擊敗法家的可能性。

    此時,主持這場盛事的禮部尚書杜宥,終於出現,在講述了這場辯論的許多要求後,他終於露出了‘正面目’——堂而皇之地走到了縱橫家門徒的那一邊,讓現場許多儒家門徒一陣低呼。

    誰也沒有想到,魏國負責教化民眾的禮部尚書杜宥,他居然是一名縱橫家的門生。

    而看到這一幕,似張啟功、唐錚、楊愈等人卻是撫掌暗笑:儒家失卻一位強援!

    考核的方式很簡單,即某個學派的代表,當眾陳述自己的思想,然後由其他學派的人去指出其中的漏洞,只要能說服眾人,或者說服大部分人,就能列入名額候選。

    這很公平,在眾目睽睽之下,也做不得假。

    而諸學派代表上場的順序,則是按照抽籤的順序,也很公平。

    墨家,抽到了第一場。

    墨家的代表,正是魏墨的鉅子徐弱。

    值得一提的是,魏國的工部尚書孟隗,今日也坐在墨家子弟的聚集地,甚至於,還有一部分工部與冶造局的官員。

    『孟尚書,竟是支持墨家學術的?』

    介子鴟、張啟功等朝廷官員,均對此十分納悶。

    其實確切地說,魏國的工部尚書孟隗,其實並不是墨家門徒,但是對於墨家「注重技藝」的觀點,孟隗卻是非常認同的。

    技藝,簡單地說就是手藝,像製作、鍛造、營建等等,都可列為這個範疇。

    但很遺憾的是,在這個時代,匠人並不受重視,儒家甚至曾說過墨家注重的技藝乃是「奇技淫巧」,可想而知在這個時代匠人的地位。

    當然,在如今的魏國,似工部、冶造局、墨家等匠人,可以說早已揚眉吐氣,一方面是魏王趙潤非常注重工藝技術,另外一方面,魏國能打敗韓國,這種‘奇技淫巧’可謂是居功至偉。

    而如今,墨家與工部以及冶造局的官員、工匠達成一致,務必要維持現狀,決不能使擁有工藝的匠人像以往那樣被人看輕。

    在這個基礎上,工部尚書孟隗帶領著一部分工部官員,還有一部分冶造局的官員,仗義支持墨家思想,這使得墨家的聲勢一下子就增加了許多,潛在勢力與影響力,竟不亞於儒法兩家。

    魏墨鉅子徐弱的思想,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自然是提倡「技藝」,認為「技藝」有利於國家,它不應當被人看輕——在這方面,他指桑駡槐的指責了儒家,因為儒家歷來就看不起這種‘奇淫巧技’。

    因此難以避免地,魏墨鉅子徐弱遭到了在場許多儒家子弟的攻擊。

    遺憾的是,這次墨家的底氣非常足,當徐弱冷笑著奚落儒家子弟「正是你們看不起的奇淫巧技,助魏國擊敗了韓國」,儒家子弟紛紛啞然。

    雖然不甘心,但儒家子弟必須承認,他們以往看不起的奇淫巧技,還真是幫助魏國擊敗了韓國,而這,是他們儒家思想所無法達到的。

    見儒家子弟埡口無言,魏墨鉅子徐弱亦不忘闡述他第二部分的思想,即墨家的核心思想,非攻、兼愛之類的,而這,就讓那些憋著氣的儒家子弟找到了攻殲的法子,一句「你敢說魏王與庶民平等?」,徐弱頓時就語塞了。

    的確,魏國一代雄主趙潤,誰敢在農田裡耕地務農的農民能與其平起平坐?

    於是,墨家很快就被打了下來。

    當然,儘管被打了下來,但列入名單還是沒有問題的,畢竟徐弱第一部分的「技藝強國」思想,已經符合了魏王趙潤的要求。

    值得一提的是,當眾多儒家子弟攻殲魏墨鉅子徐弱的時候,介子鴟卻一言不發,這讓公羊郜感到很好奇。

    要知道,倘若說儒家跟法家是競爭對手,那麼,儒家跟墨家就是天敵,那是幾乎無法共存的。

    出於困惑,公羊郜私底下對介子鴟問道:“賢兄與墨家鉅子有舊?”

    介子鴟笑著點點頭,附耳對公羊郜解釋了一番:“愚弟與墨家鉅子徐弱曾有過討論,他亦認為,唯有天下一統,才能更好地施行他們「非攻」的思想,因此在這一點上,他與你我乃是同道。”

    “原來如此。”

    公羊郜恍然大悟,既驚訝又興奮地看著場上狼狽地返回坐席的魏墨鉅子徐弱,喜悅於繼介子鴟後,他又找到了一位支持他「大一統」思想的同道中人——雖然對方是墨家子弟,而且他對大部分墨家學術都很排斥。

    繼墨家之後,第二位出場的,乃是兵家。

    兵家的代表,當然就是那位前兵部尚書李鬻,不過出場的卻是李鬻的兒子,兵鑄局局丞李縉——大概是李縉見前一個出場的徐弱被眾多的儒家子弟攻殲,最後狼狽地返回坐席,擔心自己上了年紀的老父親也遭到類似的遭遇,因此代替出場。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當李縉講述他父親李鬻的「精兵強兵」之策時,幾乎沒有人去攻殲他。

    這也難怪,畢竟在這個諸國林立的年代,兵家雖然說影響力不及儒家與法家,但任何一個國家都不能欠缺兵家思想,更何況,手握四十萬兵馬外加十萬禁衛軍的魏王趙潤,他妥妥的就是一位注重「強兵衛國」思想的兵家子弟嘛。

    據某些閒人統計,當肅王趙潤出現在魏國軍方之後,魏國在軍隊的資金投入,就逐步開始提升,一直到肅王趙潤繼承魏王位置,魏國的軍費開支,相比較二十年前先王趙偲在位期間翻了六七番都不止——這明擺著,魏王趙潤是支持兵家的嘛!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兵家跟儒家、墨家、法家,基本上都沒有什麼衝突的地方,因此,其他學派的人也懶得與兵家爭論什麼,畢竟兵家是鐵定能入名單的,但是呢,其影響力又註定無法跟儒家、法家競爭什麼,所以完全沒必要樹敵。

    第三位出場的,乃是名家。

    名家,簡單地說就是辯論者。『注:著名的‘白馬非馬’,就是名家的典故,當然,這個典故讓名家的名聲變得很差,但實際上,名家是超前的辯證思想家,不過一般人很難理解,所以並不受待見。』

    在這個天下,有名的說客,基本上都要學習名家的思想。

    像這次,韓國派駐魏國的使者韓晁,亦參加了這次盛事,不過說實話,名家的那些思想,很容易讓人聽得暈暈乎乎,被牽著鼻子走,反正在場的諸派學子聽了半天,也沒搞懂對方究竟在說些什麼。

    當然,也沒有人去攻殲名家——因為根本沒聽懂嘛。

    第四位出場的,乃是縱橫家。

    作為縱橫家的代表,禮部尚書杜宥闡述了自己的觀點——只是大概的思想,畢竟縱橫家的思想,並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外談論,尤其是像杜宥這種身居魏國高職的官員,這很容易暴露魏國的戰略意圖。

    正因為杜宥講述地很淺,因此,雖然並沒有多少人挑刺,但也沒有多少人支持。

    倒是名家的有些子弟,給予了鼓掌支持。

    這也難怪,畢竟名家跟縱橫家的關係很不錯,像某些知名的說客,比如齊國的著名說客「馮諼」,就兼名家、縱橫家兩家的學術理論。

    繼縱橫家之後,雜家、小說家、農家等等,亦陸續派各自的代表出場。

    不過在現場很多人看來,這些小家學派純粹就是來混臉熟的,要麼是不能符合魏王趙潤「使國家富強」的要求,要麼就是本身的思想就有問題。

    就比如雜家,號稱「兼儒墨、合名法」,將儒家、墨家、名家、法家等其他學派的思想一鍋燉,說得好聽是集合眾說、兼收並蓄,但事實上,這本身就有問題。

    就比如說,儒家的「愛」跟墨家的「愛」,一個提倡區分物件、區分階級的仁愛,一個提倡不分物件、不分階級的仁愛,這本身就是對立的,如何兼收並蓄?

    再比如儒家講究以禮治國,仁情高於法律,而法家提倡依法治國,法律高於一切(實際上還是有保留的),這兩者又如何兼收並蓄?

    於是很遺憾地,雜家很快就被淘汰,連候選名單都沒能被列入。

    跟雜家一起被淘汰的,還有小說家。

    小說家,說白了就是收集名人軼事、民間流傳的,雖自成一派,但說實話確實對國家沒有什麼裨益,只是讓民間百姓多了一種娛樂的方式而已。

    這個學派被淘汰,諸學派子弟一點也不意外。

    至於農家,這個學派被淘汰,就有點戲劇化了。

    農家的思想很簡單,就是「重農桑、足衣食」,在這一點上,其實儒家也是支持的,可壞就壞在,農家思想中有一部分類似墨家思想,提倡讓君主下田耕種,瞭解百姓疾苦,這一點,儒家就不能接受了。

    傳統儒家對農事的看法是:我知道農耕的重要性,並且堅持認為一個國家想要強大,絕對不能疏忽農事,但我本身不會去務農,因為那是下等人做的事。

    於是,農家也被淘汰。

    而在此之後,便是儒家與法家,也是這是盛事中最最讓人矚目的。

    其實儒家與法家,在某些方面還是有相同思想的,即維護王權,而彼此最大的矛盾,則在於「以禮法治國」還是「以國法治國」。

    至於兩者延伸的思想中,儒家認為特權階級享受特權,而法家則認為,法律之下人人平等——在這一點上,法家還是有所保留,即忽略了君主,即所謂的「君王之下、王法人人平等」,因為他們需要得到君主的支援。

    而這也導致,法家被儒家攻殲這一點時,往往都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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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名額選定

    在經過幾日的角逐後,四個主修教材的名額,全部被人摘取,即「儒法兵墨」四個學術。

    當禮部尚書杜宥鄭重地將寫有這四個名額的奏章親自呈遞給魏王趙潤時,後者玩笑道:“縱橫家未能列入其中,甚是遺憾啊。”

    杜宥不由失笑。

    他知道,他縱橫家雖然不能說是小家學術,但跟儒家、法家、兵家、墨家這四家學術還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因此,奪取四個主修的名額他從未想過,那八個輔修名額,才是他與縱橫家此次的目標。

    跟杜宥開了一個小玩笑,趙弘潤再次將目光投注到名單中的那四個學派稱謂上。

    說實話,他稍稍有些意外,因為相比較儒家、法家、墨家,就兵家目前在魏國甚至在中原的影響力,其實還稱不上“顯學”的程度,因此,兵家脫穎而出奪得四個主修名額,這還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原以為會是「道家」的。

    想了想,趙潤納悶地問道:“道家門徒……不曾來爭奪名額麼?”

    杜宥愣了愣,隨即解釋道:“道家的本派子弟,並不曾前來,倒是有一小撮自稱「黃老派」的道門子弟,聞訊而來,不過,他們的思想與「雜家」有些雷同,故而……”

    『被刷下去了麼?』

    趙弘潤微微皺眉。

    其實目前的道家主流,或者說傳統道家,乃是「老莊派」,其核心思想即是「以大道為根、以自然為伍、以天地為師、以天性為尊,以無為為本」,主張清虛自守、無為自化、萬物齊同、道法自然、遠離政治、逍遙自在等等,這些無欲無求的仙班預備人士,怎麼可能會因為世俗的利益而趨炎附勢?

    想來那些道門子弟就算得知魏國這邊的文壇盛事,也懶得前來參加,免得耽誤了他們修身化仙、飛升仙界。『注:這傳統道家的核心思想,後來慢慢被人所曲解,成為了後代不滿於現實的文人,遠離殘酷現實、尋求世外桃源的一種自我麻痹、自我逃避、自我滿足的途徑。』

    “那黃老派的學術,以及雜家的學術,讓朕瞧瞧。”

    趙弘潤說道。

    杜宥愣了愣,他很意外於眼前這位年輕的君主,沒有第一時間觀閱儒家、法家、墨家、兵家這些入了主修名單的學術,反而要求觀閱「道家黃老派」與「雜家」這兩個落選的學術,這不是意味著,這位君主其實對那四個入選的顯學並不是非常滿意?

    沒過多久,「道家黃老派」與「雜家」兩派的學術,便呈遞到了魏王趙潤面前,趙潤在甘露殿的書房內仔細觀閱了這兩家的學術思想。

    雜家的思想,前文已經說過,希望糅合儒家、法家、墨家、名家等思想,但又欠缺一個真正的思想核心——比如在儒家與墨家兩者的「愛」方面,並沒能很好將其糅合。

    但「道家黃老派」的思想,雖然禮部尚書杜宥說前者的思想跟「雜家」頗為雷同,同樣也是糅合儒家、法家、墨家、名家等思想,但在趙弘潤看來,「道家黃老派」是在道家思想的基礎上,選取其他家的學術的長處來補充,並非像雜家那樣強行糅合。

    因此,兩者是有本質區別的:「道家黃老派」的思想核心依舊是道家思想,其他學術只是補充;而雜家的‘核心’,就是糅合諸家學術,希望能集眾家之長,創出一門適用於任何情況的學術,但遺憾的是,雜家在糅合諸家學術思想方面做得並不夠好,因此有些地方前後矛盾、或者漏洞百出。

    但是在趙弘潤看來,這雜家卻也有其可取性,畢竟就像禮部尚書所猜測的那樣,他對傳統儒家、傳統法家、傳統墨家等等,其實並不是完全滿意。

    在他看來,傳統儒家用來教化世人那是恰到好處,但是用它來治國,那魏國或許可能就是下一個宋國。

    而傳統法家呢,與儒家恰恰相反,用它來治國很好,但不可用於教化,因為傳統法家的‘過於拘泥於刑法’,有時候不近人情。

    打個比方說,有一戶貧窮人家的母親病重,其子竊人財物為母親看病,不幸被抓獲,儒家會看在「仁情」的份上稍微減低對其子的懲罰,但法家不會,該怎麼判就怎麼判,最多奏請朝廷贍養其母。

    而結果就是,其子被判徒刑,最終都沒能見到老母親臨終一面。

    對此,法家的觀點是,不可因為一個人先開先例,否則律法無法警示眾人,雖然這話是沒錯,但總得來說,還是有點不近人情。

    當然,如果物件是一名‘特權階級’,比如魏國的趙氏王貴,法家同樣會要求嚴懲,而這個時候,儒家的「仁情」就會出來拖後腿,大意就是看在這名趙氏王貴先祖曾為國家如何如何的份上,勉為其難放過這回。

    所以說,傳統儒家與傳統法家,都有其局限性,其實趙弘潤很希望這兩家的思想很稍微糅合一下,畢竟儒家與法家的矛盾,並不像儒家與墨家那樣天生敵對。

    至於墨家就不用多說了,傳統墨家簡直就是「弱者之友」、「君王之敵」。『注:春秋戰國時期,各國君主最反感的就是墨家,只要強國進攻弱國,墨家准會高喊‘兼愛非攻’,來幫助弱國保衛國家、抵擋進犯。』

    比如宋墨,在當今偽宋丞相向軱自殺、偽宋投降的情況下,宋墨仍然不肯承認魏國對宋郡的佔領,認為這是「不義之戰」,若非魏國這邊也有魏墨這一批墨家子弟,且趙弘潤也需要得到墨家的支援,他真想給那些宋墨一點教訓——哪怕他明知道這種教訓毫無作用,因為墨家子弟歷來不會向強權屈服。

    最後的兵家,就不用多說了,國無強兵不能長存,這句話就已經充分表明了兵家的地位。

    問題在於,兵家目前並不興旺,還真需要君主扶持。

    “陛下?”

    見趙潤遲遲沒有回覆,禮部尚書杜宥試探著問道。

    只見趙弘潤沉思了片刻,說道:“儒、法、兵……這三家學術沒有問題,不過墨家……”

    說到這裡,他微微搖了搖頭。

    『陛下莫非是要罷黜墨家?』

    禮部尚書杜宥驚訝地看著趙弘潤。

    而此時,就見趙潤沉思了片刻,說道:“杜卿且先回去歇息吧,容朕考慮考慮。”

    “是!”杜宥躬身而退。

    雖然在城外的諸家子弟集會中,儒家、法家、墨家、兵家這四家成為最大的勝利者,但最終名額歸屬,卻還是得由魏王趙潤點頭應允。

    待杜宥離開之後,趙弘潤派人叫來了魏墨鉅子徐弱。

    平心而論,對於墨家入圍四個主修名額,趙潤其實並不反對,但說實話,墨家那一套「兼愛非攻」的思想太超前了:「非攻」還好,畢竟趙潤其實也不支持不義的戰爭,但「兼愛」,尤其是其衍生的「取消社會等級制度」,這可是會引起國家動盪的。

    因此,趙潤將魏墨鉅子徐弱召來,希望他能稍微更改墨家的思想,淡化甚至放棄宣揚「無社會等級制度」,另外再稍微改變了「兼愛」的範圍,否則,趙弘潤實在不敢將墨家放在四個主修名額當中,因為危險實在太大,搞不好他魏國以後就被墨家給顛覆了,變成了無政府國家。

    看得出來,對於墨家入選四個主修名額,魏墨鉅子徐弱可謂是興致勃勃,但趙潤的一番話,卻好似一盆涼水潑在他頭上。

    當然,趙潤也沒有為難徐弱,他給出了兩個選擇:要麼,墨家稍微改變其學術的核心思想,至少降低一些對當權者的敵意,這樣,他就允許墨家躋身於四個主修名額;要麼,墨家依舊保持現狀,但是,趙潤只允許在八個輔修名額中,給予墨家一席之地。

    不得不說,這讓魏墨鉅子徐弱左右為難。

    好在他也早有預料,知道他墨家兼愛那一套,並不會受到各國君主的認可,但魏王趙潤如此直白地拒絕,還是讓他有點難受。

    在返回諸家學術的聚集地後,魏墨鉅子徐弱設法與他的知己、儒家子弟介子鴟取得了聯繫,雙方相約傍晚在附近的樹林碰面。

    而在碰面的時候,介子鴟將新結識的儒家同伴公羊郜也帶了過去。

    得知公羊郜學的是儒家中頗為另類的「蔔氏一脈」,而且其獨特的「大一統」思想,與他徐弱以及介子鴟二人不謀而合,因此,這三位同道很快就變得頗為默契。

    在聊了一陣後,介子鴟這才詢問徐弱偷偷見他的原因。

    說實話,在諸家子弟聚集的地方二人偷偷私會,風險很大,畢竟傳統儒家跟傳統墨家那可是死敵,若是被人瞧見介子鴟與公羊郜偷偷會見徐弱這位墨家鉅子,介子鴟跟公羊郜二人,肯定會遭到其餘儒家門徒的指責。

    面對介子鴟的詢問,魏墨鉅子徐弱先是表示了歉意,隨後這才道出了原因:“今日陛下召見我,要求我設法更改我墨家的學術思想,否則,我墨家怕是無緣四個主修名額……”

    聽聞此言,介子鴟與公羊郜對視一眼,絲毫也不感覺驚訝。

    要知道,在列入四個主修名額的儒家、法家、兵家、墨家當中,其餘三家都是圍繞著王權來宣揚自己的思想,唯獨墨家跟王權以及特權階級對著幹,要是這樣都能得到魏王趙潤的認可,那才是令人匪夷所思。

    想了想,介子鴟對徐弱說道:“鉅子,今日之事,對我諸學派,誠乃千秋之利,賢兄且莫錯失良機啊。”

    魏墨鉅子徐弱點了點頭。

    他豈會不知這次機會千載難逢?

    可是,魏王趙潤要求他更改墨家的思想,這讓他有些猶豫。

    見此,介子鴟勸說徐弱,既然法家能為了自己學派的生存與發展,默許以及忽視了「君主」這個超脫國法的存在,墨家為何要如此倔強呢?

    沒有君主的支持,墨家如何能經久不衰?

    徐弱還是有些猶豫,一來是心中有些抵觸,二來嘛,他只是魏墨鉅子,而不是墨家本派的魯墨。

    鑒於這種情況,介子鴟不適時宜地說道:“既然如此,鉅子何不提出那個新的思想?”

    “新的思想?”徐弱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公羊郜,心中若有所思。

    所謂新的思想,即是徐弱當初與介子鴟商討之後,在「大一統」基礎上的「兼愛」、「非攻」——這樣一來,「非攻」的問題就被完美的解決了,變成了提倡和平、制止內亂。

    而這,有利於國家的穩定。

    但是,兼愛依舊是一個無法繞過的問題。

    “鉅子,不可錯過千載難逢的良機啊!”介子鴟在旁勸道。

    魏墨鉅子徐弱考慮再三,最終咬了咬牙,決定接受魏王趙潤的建議,稍微刪改他墨家的核心思想,淡化兼愛、非攻,或者,有所保留地推行兼愛非攻——只是一樣這來,墨家的兼愛,就跟儒家的仁愛接近了,這讓徐弱十分難受。

    在告辭的最後,徐弱歎息道:“待此事傳遍天下,恐怕我魏墨要被墨家除名了……”

    他這番話,確實有先見之明,待等幾個月後,待天下墨家子弟得知魏墨居然刪改了墨家的思想,頓時譁然。

    很快地,魏墨在墨家中的地位,就變得跟儒家學派中的「卜氏一脈」差不多,皆被視為‘另類’,但相應地,魏墨卻因此得到了魏王趙潤的支持,繼儒家、法家之後,成為了魏國的又一顯學。

    魏墨的妥協,使得魏王趙潤真正確認了「儒、法、墨、兵」這四個日後註定會成為魏國四大顯學的主修名額。

    待詔令頒佈之後,儒家、法家、墨家(魏墨)、兵家子弟們,紛紛喜悅慶賀。

    值得一提的是,即便都被選入主修名單,但是儒家與法家子弟的競爭,卻遠遠沒有結束,他們彼此,還在競爭第一顯學的位置。

    至於其他學派,則開始爭奪八個輔修名額,雖然輔修明顯不如主修,但怎麼說也是興旺自己一派學術的良機嘛。

    然而,在這八個輔修的名額當中,魏王趙潤卻開始了暗箱操作。

    首先被選入的,乃是縱橫家。

    儘管相比較儒家、法家、墨家三大顯學,縱橫家只是小學派,但趙潤卻給這個學派寄託厚望。

    在他看來,只有具備戰略眼光的人才,才可稱得上是縱橫家,事實上這對國家非常重要。

    就拿趙潤本人來說,如果不是他具備超越當代的卓越眼光,制定了種種適合魏國發展的戰略國策,魏國根本不可能發展地這麼快——雖然趙潤並非縱橫家門徒,但他本身,已經起到了縱橫家子弟的作用。

    尤其是在前幾年那場波及整個中原的曠世之戰中,正是趙潤,一手促成了「魏秦楚」三個強國的聯盟,去抗衡「齊韓魯越宋」,縱使是正統的縱橫家,也很難比趙潤做得更出色。

    然而這樣一個重要的學術,趙弘潤為何僅僅給予輔修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卓越的眼光,幾萬乃至幾十萬魏人當中,能夠出現一個、兩個擁有卓越戰略眼光的人才,趙弘潤就心滿意足了——要知道,錯誤的戰略,可是會讓一個國家萬劫不復的。

    第二個入選的,便是道家的「黃老派」。

    事實上,以道家的地位,屈居輔修地位,這是對道家的不尊敬,好在傳統道門子弟一個個忙著修身養性、飛升仙界,倒也不怎麼在乎世俗的利益,至於其分支黃老派,就目前而言,給予一個輔修也足夠了。

    反正趙弘潤注重的,也只是「黃老派」學術中的那點道家核心思想,希望日後魏國的官員能夠耐下心來修身養性。

    第三個入選的學派,乃是「醫家(方技)」,說實話,這著實讓人大為意外,

    要知道在當前,醫家其實並不興旺,世人大多還是處於一個「忌諱醫術」的年代,相比之下,反而是「巫醫」更讓世人推崇,像什麼符水治病等等。

    而趙潤想要做的,就是提高正統醫家的地位,使得醫家能夠快速發展,畢竟這也是利於萬民的事。

    第四個入選的學派,即「名家」。

    名家入選,諸家子弟倒是不意外,畢竟雖然說名家的名氣,因為「白馬非馬論」等典故變得很差,但事實上,任何一名合格的說客,都要學習名家的思想——倘若在精通名家學術的基礎上,又掌握了縱橫家的學術,那就會成為讓各國君主都需要忌憚的人物。

    第五個入選的,學派,則是陰陽家。

    陰陽家,亦是道家的分支,在當前仍然只是小學派,但這門學術事實上卻不可小覷。

    陰陽家的門徒,並非是提倡鬼神之說,而是道家的「陰陽說」與「五行說」,其中「陰陽說」是把“陰”和“陽”看作事物內部的兩種互相消長的協調力量,認為它是孕育天地萬物的生成法則;而「五行說」則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種基本元素不斷迴圈變化”的理論發展出“五行相生相剋”的理念。

    在這兩者的基礎上,陰陽家研究天體(星象)運行來制定曆法,掌握世間萬物的變化,這也是利在千秋的學術。

    而除此之外,農家、雜家以及小說家,這幾個被儒家子弟、法家子弟噴地體無完膚的小派學術,趙弘潤也將它們拾了起來。

    不可否認農家那「提倡君主與民同耕」的思想的確很可笑,但農家也有它好的思想,比如說「順民心、鍾愛民」、「修饑謹,救災荒」等等,更重要的是,農家還有教人如何更好地辨認優質的土地,如何改善土地,如何辨認作物生長,如何除蟲,甚至於,還有百草圖譜,這些都是非常珍貴的寶物。

    因此,只要農家收起他們「提倡君主與民同耕」那一套可笑的政治向思想,其他的東西,都是利國利民的,是故趙潤並不介意給農家一個輔修的名額,帶動這個學派的發展。

    至於雜家的入選,趙弘潤純粹就是抱持著「放長線、釣大魚」的目的,想看看雜家學派日後是否能真的完美糅合儒法名墨等各家學派,創出一門適合用任何情況的學術——而就目前來說,這個學派真的是毫無亮點。

    相比較以上這些學派的入選,最是讓人譁然的,就是「小說家」的入選,甚至於,小說家的弟子自己都難以置信:我們居然入選了?

    得知此事後,那些落選的學派子弟們,大叫不公,因為在他們看來,縱使雜家入選他們也能接受,唯獨小說家入選,這是萬萬不能接受!

    為何?

    因為小說家根本就沒有什麼利國利民的學術,他們只是收集名人軼事、民間傳說,並且將其用誇張的文字表現出來,博取世人的興趣——這根本就不配作為學術嘛!

    別說那些落選的學派弟子,就連儒家、法家、墨家、兵家、縱橫家等入選的學派子弟,都感覺恥于與小說家為伍。

    然而,朝廷只是傳達了魏王趙潤的一句話,就讓那些大喊不公的落選學派弟子沒了聲音:我很欣賞小說家的那些故事。

    魏王趙潤這等雄主都親口表示欣賞小說家了,其他人還能說什麼?

    再不情願,也只能默認小說家被列入「八個輔修」的名單。

    “算了算了,全當給陛下(魏王)解悶吧。”

    各學派的子弟們只能如此勸說自己,默認了這個既定事實,就連此前看不起小說家的儒家、法家等學派的門徒,也不再攻擊小說家,他們全當這次朝廷只給予了「四主七輔」十一個名額——最後那個名額,就任由那位魏王陛下吧。

    但事實上,趙弘潤對小說家的看重,可不僅僅只是因為他喜歡看小說家的那些故事。

    他看重的,是小說家在編寫那些故事時,其天馬行空的構思以及誇張的文字表現形式,這可是相當有利的武器啊。

    打個比方說,趙潤他日若是要提高他魏國將領的知名度,他完全可以讓小說家編寫一個個故事傳於天下,就比如司馬安曾經用五百隻羊擊敗了三川的羯部落,這是多麼好的材料啊,在小說家的筆力渲染下,在這種缺少娛樂條件的年代,司馬安絕對一下子就能成為天下各國百姓耳熟能詳的魏國名將。

    通過故事的表現形式,一方面正面宣揚魏國的官員與將領,一方面貶低其他國家的官員與將領,夾雜魏國私貨的文化輸出,還有比這更有力的武器麼?

    正因為如此,儘管這個時代的諸家學派都看不起小說家,但在趙潤看來,魏國能得到小說家的支持,絕不亞於十萬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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