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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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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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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24:1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一0章 成名不成功

  母女三人仰著頭,遲遲不敢伸手接。

  「我沒食欲,你拿去隨便處置!」宋初一說完將碗放在地上,轉身進了屋。

  季渙莫名的看著屋門口一眼,繼續吃飯。

  休息了一晚。

  次日清晨,宋初一喝完一碗麵湯之後,便讓季渙出去打探消息,她則繼續坐在院子裡看那對雙生姐妹播種。

  許是覺得宋初一比較好接近,季渙又不在,其中一個少女壯著膽子問道,「先生在看什麼?」

  宋初一淡淡吐出一個字,「土。」

  縱然宋初一平時一副散漫的模樣,面上也總掛著笑容,實際卻並不是看起來那麼好接近。那少女能感覺到她的冷漠,也就不敢再搭話。

  才見過寥寥幾面,宋初一便已經能分辨出這長相一模一樣的姐妹,她們其中一個神情還算靈動;而另外一個卻顯得如一潭死水,偶爾會露出羞澀、恐懼之類的表情,但讓人覺得沒有活力。

  剛過午時,宋初一覺得有些睏,起身正準備去睡個午覺,轉身的時候,卻看見外面三個人走過來,一個是季渙,另外兩個卻是……南祈和姬眠!

  宋初一微微皺眉。

  姬眠看見宋初一,疾步走了進來,幾個箭步便衝到她面前,狠狠錘了一下她胸口,「你這個混蛋!走也不說一聲,來也不說一聲,我以為我們相識雖短,但總算是相投,沒想到你從未曾把我當朋友看!」

  「咳咳!」宋初一捂著心口,抬腳便作勢欲踹他胯下。

  姬眠連忙跳開。

  宋初一這才緩過勁來,道,「跟你說過不許捶我心口!」

  姬眠見危險似乎已經過去,笑嘻嘻上去攬著她的肩膀道,「半年不見,你似乎變化許多,不過,這回是成名不成功啊!」

  「哼,何止不成功,簡直一敗塗地!」南祈冷冷道。

  宋初一懶洋洋的看了他一眼,「看來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南兄山中為王啊!都快忘記昔日的一敗塗地了。」

  「懷瑾,你嘴上還是這麼毒。」姬眠笑道。

  宋初一拍掉他的手,道,「席地而坐,無茶待客。」

  幾人進了屋,就地坐了下來。季渙一直都不敢直視宋初一,他兩次和宋初一出去,都不曾被熟人逮住,這次獨自出去,明明也很小心,卻沒過半個時辰就撞見了南祈和姬眠。

  「懷瑾,籍師帥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姬眠歎了口氣道。籍羽常常出入礱穀府,姬眠與他雖只是點頭之交,但從心裡佩服這個忠勇的漢子。

  宋初一道,「他們嚴刑逼供?」

  姬眠點頭,「這些天魏國使節逼的緊,君上沒辦法,只能逼問籍師帥,可他死咬著說不知道,你知道的……這一急,逼供的人下手也就沒顧忌。而且今早加將軍說,使節不知為什麼,忽然要求把籍師帥斬首,就在明日午時。」

  「他們約莫是知道我大概的行蹤了,想逼著我現身。」宋初一道。

  魏國的密探比博弈社還要強幾倍,而且遍佈列國,各處的消息一匯總,他們便能猜到宋初一大概在哪一片地方。

  而且就算宋初一不現身,殺了就殺了,他們既然已經知道她大致的位置,找出她也只是時間問題。

  「在何處行刑?」宋初一問道。

  「在東街的土台。君上親至為籍師帥送行。」姬眠頓了一下,轉而問道,「你打算出現去救人?」

  宋初一點頭。

  「你瞭解衛侯多少?」南祈盯著她的眼睛,「他並非是一個懦弱仁慈的君主。」

  「那又如何?」宋初一淡淡一笑道,「我對很多人食言過,但不會對籍羽食言。因為他講信義,也一直信我。」

  倘若不是信任,在趙國時,她也不能那麼輕易的便將他撂倒;倘若不是信義,他也不會身受重刑,卻還守口如瓶。

  這樣一個人,宋初一不會拿他的性命冒險。

  「罷了,你既然如此說,我便當你有了妙策。今日隨我偷偷回去吧,不讓礱穀將軍知道。」姬眠懇切道。

  宋初一沉吟片刻,拱手到,「多謝兩位。」

  倘若他們真的想對她不利,直接跟蹤季渙,而後帶人殺上門不是更穩妥些?而且有一段時間的相處,宋初一對這兩人的脾性算是比較瞭解。南祈出自黃老道學派,因道家不甚受重用,所以他只能寄身在小國;而姬眠是法家人,各國的變法剛剛落幕,他又不甘心做一個執法者,也就在衛國混日子。兩人都是重志向而輕名利之人。

  幾人說定辦法後,便立刻離開。

  因姬眠的院子距離礱穀府稍遠一些,所以宋初一與季渙便暫在他府內住一晚。

  馬車上,姬眠道,「有人暗中監視我們的院子,不過大約覺得你不可能冒險前來,所以鬆散的很。」

  衛侯絕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籍羽身上,因為他覺得籍羽咬住一個字都不說,肯定是知道實情。

  馬車便和平時那樣,輕鬆駛入院內。

  幾個人下車便進了屋,南祈稍稍呆了一會兒,便乘馬車回到自己的院子。

  因著宋初一明天要獨身赴險,周圍或許又有人監視,姬眠並未拉著他訴說別來之事,分別洗漱之後,便各自休息去了。

  在生死邊緣已經不是一兩次了,所以宋初一不緊張,她只仔細想了幾遍,便閉眼睡覺了。

  夜黑夢甜。

  宋初一酣睡到天亮,直到外面飯菜的香味飄進來,她肚子咕嚕一響,才醒過來。

  想到昨天晚飯未用,宋初一翻身起塌,披著袍子,頂著滿頭的亂髮便走了出去。

  正在喝粥的姬眠目瞪口呆的看著她這副尊容,直到她自來熟的找了鹽去清潔牙齒回來之後,才堪堪回過神來,「你昨晚做什麼了?」

  季渙如實的告訴他,「先生一個人可以睡的熱鬧非凡。」

  宋初一半瞇著眼睛給自己盛了碗粥,叼了根鹹菜緩緩嚼著,也不打算理會他們。

  「我給你準備了衣物,雖說可能會大一些,但保證你穿了之後鎮壓全場。」姬眠興奮的搓著手。

  宋初一喝了口粥,半晌才道,「不穿更鎮壓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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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24:28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一一章 這樣的男子

  姬眠撇了撇嘴,「你要是執意不穿,我也只好勉為其難的支持了。」

  宋初一吸溜溜的喝下一碗粥,又伸爪子給自己盛了一碗,默不作聲的就著鹹菜又喝下一碗。

  「真打算不穿!」姬眠見她從容淡定的模樣不禁驚訝道。

  「大早上的,你嚷嚷什麼!」宋初一咬了一口鹹菜,喝了口粥,道,「我只是在慎重考慮。」

  姬眠怪叫一聲,「你當真有這種念頭?我以為你說笑。」

  「這麼嚴肅事情,我會拿來說笑嗎?」宋初一白了他一眼。

  姬眠滿臉的不可置信,一個士子裸身上陣……這是何等震撼效果?他一直聽說莊子一派的道家人狂放隨性,今日才算是見識到了!

  等他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時,瓦罐裡早已經連一粒米都沒有了!

  宋初一腆著肚子癱坐著,吐出一口氣,「我考慮過了,這樣的事情有些不合適我。」

  「宋懷瑾!」姬眠悲憤的瞪著她,片刻又無奈的擺了擺手道,「罷了,你吃了這一頓還不知有沒有下一頓,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姬眠起身去尋了一把牛角梳遞給宋初一,「今日之事有幾成勝算?」

  宋初一呲牙咧嘴的用梳子拽頭髮,聞言答道,「何謂勝?事情敗露,我早已經敗了,而成名不成功,我也算是勝了。」

  「保住自己性命。」姬眠望著她道,「我等你回來殺一盤六博。」

  宋初一從鼻腔裡發出聲音,算是應了。

  梳洗整理之後,宋初一從銅鏡中看了看自己。一襲素色的廣袖布袍,墨髮半披在腦後,黑色的大氅,那平凡的眉眼,看起來比半年前脫去了三分稚氣,滿是士人的自信與落拓。

  宋初一沒有穿姬眠準備的華麗衣衫,即便需要鎮壓全場,她也不會不自信到靠一身華麗的偽裝。

  「先生,礱穀將軍來了」有個侍女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姬眠立刻站起身來,「到哪兒了?」

  「還在門房中。」侍婢答道。

  難道知道宋初一在這裡?姬眠不敢確定礱穀慶的態度,因為礱穀慶一直都堅定不移的支持衛侯,「懷瑾,在後院馬棚裡有兩匹上等好馬,你戴上斗笠,騎馬從後門出去,我去見礱穀將軍。」

  宋初一應了一聲,微一拱手,往後院走去。

  而此時,東街附近已經人山人海。土臺上有一塊地方臨時搭了個小棚,四面有草簾垂下,遮擋住人們的視線。

  據說是為了讓籍羽死的體面些。可這些不過是傳言而已,糊弄百姓而已,很多人早就已經猜到,恐怕是因為籍羽受刑過重,怕他淒慘的模樣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會引起動亂。

  快至午時,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君上到!」

  東街的地上呼啦啦的跪下一片,奴隸匍匐,庶民行稽首大禮,士人長揖。

  一個深褐色華服的老人緩緩步上高臺,坐下之後,才道,「免禮。」

  寺人尖細聲音將他的旨意響亮的傳達出來。

  衛侯這半年仿佛老了十歲,鬢髮由花白忽然變成雪白,他望了草簾遮掩的棚子一眼,眸中是誰也看不懂的神色。

  眾人紛紛起身,這時才看清跟隨而來的人有很多,包括文臣武將,還有魏國使節。

  日影偏移,眼見午時即將來臨,可是沒有一個人敢提醒,也不願提醒。

  約莫隔了半刻,那魏國使節首先開口道,「君上,時辰將至了。」

  衛侯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相握,一貫溫和的面上也露出隱忍的神情,幸而有輕紗遮掩,除了內侍,並無別人看見。

  風乍起,吹動簾幕。籍羽那邊草簾微掀,有一兩個眼尖的人不禁驚呼一聲。

  方才的畫面只有轉瞬間,他們也不確定,方才裡面分明看見的只一片血紅,那個被捆綁的魁梧男人,根本職能看見是一片血肉模糊。

  不遠處,騎在馬上的宋初一也看見了,她一直盯著那處。

  她緊緊抿唇,半晌才問同樣憤怒的季渙,「是他吧?」

  「是。」季渙目眥欲裂,他從十一歲便跟著籍羽混,絕不會認錯。

  宋初一驅馬向前,季渙連忙伸手擋住她,希望她在好好想想。

  然而在場數千人,一片靜寂,宋初一原本在角落裡,但她這一動,立刻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她心一橫,將斗笠摘掉,揚聲道,「宋懷瑾在此!」

  此話一出,幾千道目光唰唰的彙集過去,連高臺上那些人都紛紛看過來。

  靜默半晌,人群不自覺的給她讓開一條道路。

  宋初一驅馬直接行到土台前面才翻身下馬,將馬鞭拋給季渙,順著臺階緩緩走上去。

  所有人都屏息盯著她,他們絕大多數人都根本沒有想到,近來震動列國的那件大事,居然是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人所為!

  人群之中,也有熟悉的臉孔,其中甄峻便滿臉愕然的死死盯著宋初一,他初見宋初一時便覺得他氣度不凡,將來必成大器,所以才真心相交,沒想到此人竟然就是宋懷瑾!

  宋初一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遠遠的站著,朝衛侯行了一個大禮,然後徑直往草棚走過去。

  四周甲士立刻執劍阻擋。

  高坐上,衛侯蒼老的聲音道,「莫阻。」

  甲士聞言,收起兵器退了下去。

  宋初一大步走進簾內,入眼便是一個暗紅色的血人。他身上早已經被鞭子抽的沒有一塊好皮。宋初一連忙檢查他的四肢,一掃眼卻看見站在地上的腳,少了三根指頭,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往外流著血水。而那張硬朗的臉也已經面目全非!

  他倏地抬起眼,正與宋初一四目相對。

  宋初一看見,那雙一貫冷靜到有些冷漠的眼眸裡,竟然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羽,我來了。」宋初一道。

  籍羽看了她半晌,道,「你不怕?」

  「嗯。」宋初一意味不明的應了一聲。現在對施加毒手之人的最好報復,就是扯下四周的草簾,讓衛國人看看忠義之人究竟遭到何等對待!

  可是籍羽這樣的男人,不需要天下人的憐憫,宋初一靜立了片刻,選擇為他保留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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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24:4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一二章 願以身殉國

  籍羽看見宋初一黑眸沉沉,再不復平素的懶散與玩世不恭。

  靜立須臾,宋初一轉身掀簾子出去,朝衛侯拱手施禮,而後以不大不小的聲音道,「敢問君上,籍師帥何至於死?」

  透過輕紗,衛侯只隱約能看見宋初一的面容,然而那份迫人的氣勢卻不需要表情便足以讓他感受的到。

  沉默久久,衛侯才緩緩道,「魏國大軍壓境,要求處死籍師帥,他不死,我衛國要亡,你說寡人該如何選?」

  宋初一再行一禮,轉向魏國使節,拱手道,「敢問貴使,籍師帥犯了什麼罪行,使得貴國如此動怒?」

  那魏使早就在打量宋初一,聞言,斟酌言辭道,「先生欲謀我大魏,籍師帥一路護送,我大魏自然要防範。」

  「善,對籍師帥都用了如此極刑,貴國打算如何處置在下?五馬分屍?」宋初一冷冷道。

  魏使心中一登,心道落了圈套,這可怎麼回答?王上下了令要將閔子緩和宋懷瑾活著帶回去……

  「此事重大,須得我王親自定奪。」魏使思忖之後,如此答道。

  宋初一點頭,「自當如此,魏國如此處事,在下沒有任何異議,貴使遵上令,在下亦無話可說。不過倘若今日非要以這個緣由處死籍師帥,在下也很有必要給君上一個交代,給衛國一個交代!」

  「季渙!」宋初一說罷,揚聲喚道。

  季渙幾個箭步衝上臺去,眾甲士居然未來得及阻擋,只得拔劍將宋初一個季渙圍攏起來。

  「解劍。」宋初一道。

  季渙愣了一下,旋即將手中的劍遞交出去,卻被宋初一伸手接住。

  「我宋懷瑾!」宋初一倏然回過身,朗聲道,「時至今日,食人之祿,忠人之事從未半途叛出衛國。我宋懷瑾也從來不強求名利,平生所願乃是天下歸一,黎民百姓不再遭受戰亂之苦。」

  眾人仰望高臺上那個言辭激昂的少年,心中不禁動容。明明是再平凡不過的眉眼,卻在此刻顯得尤為懾人心魄。台下數千人,鴉雀無聲的仰望著她。

  籍羽盯著草簾,仿佛想透過阻礙看到宋初一的風姿,一向沒有個正行的人,忽然如此認真起來,讓他很想親眼瞧瞧會有什麼不同。

  「如今衛國有難,忠義之士將無辜受死,宋懷瑾難辭其咎,今願與籍師帥一併殉國,以報君上知遇之恩!」宋初一轉身,撩袍子跪了下去,雙手捧起長劍,「在下只有一事相求,請君上用這柄劍,親手了斷吾命,以全吾忠義之名!」

  人群一片譁然。

  這個要求確實不過分啊!宋初一既不是衛國人,也不是衛國之臣,他肯為衛國奔走,圖的是什麼?肯以身殉國,保全衛國,這份氣節,當世有幾個人能比?

  「懷瑾先生大義!」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誰高喊一聲。

  剛剛趕到不久的姬眠和礱穀慶愣在原地。

  宋懷瑾你瘋了?姬眠在心中怒吼,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緊接著眾人跟著大喊,「懷瑾先生大義!」

  聲音響徹濮陽城的上空,顯得分外悲壯。這等忠義之事,值得成全,所以幾乎沒有人阻止宋初一死。

  在這樣的聲音裡,魏國使節不由擰緊的眉頭,轉頭看向衛侯所在處。

  良久。

  主座上的衛侯動了動,起身走下高臺,伸手握住宋初一捧著的青銅劍,咪眼看著在陽光下雪刃,蒼老的面上沒有過多的表情。

  人群再次安靜下來,屏息凝神的看著衛侯的動作,仿佛他下一刻便會一劍揮下來。

  宋初一脊背冒汗,面上也是不多見的凝重。

  季渙早已被宋初一的舉動震驚的愣在當場,之前不是說過來救籍師帥嗎?怎麼忽然要一起殉國了?難道連她也沒有辦法,所以覺得對不起籍師帥?

  「宋懷瑾,你這個混蛋。」姬眠喃喃道。早上還答應回去和他下六博棋,轉臉便變卦了,說話跟放屁沒兩樣!

  在眾人心思百般糾結時,衛侯猛的揚起劍,寒光一閃。

  剎那間,所有人瞪大眼睛,然而劍鋒掃過,卻只有宋初一一縷青絲落在地面上。

  「先生的血,不應該染在寡人的劍刃上。」衛侯將劍插在土臺上,緩緩道,「以髮代頭顱,也算全了先生的忠義。今日便將你與閔子緩,還有籍羽,一併交給魏國使節。別後,願先生一切安好。」

  宋初一行了稽首大禮,再抬頭時,看見衛侯遠去的背影,覺得仿佛又佝僂了幾分。

  她鬆了口氣,才發覺脊背一片冰涼的汗水。

  這一局,她顯然贏了。

  衛國宮殿中。

  一處清靜的偏殿,衛侯坐在軟墊上,殿中靜謐,沒有容任何一個僕婢在身邊伺候。

  種種思緒紛湧而來,他猛覺喉頭一甜,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

  「哈。」衛侯掏出帕子,緩緩擦了擦唇角,面上滿是自嘲。

  他從即位以來就一直隱忍,隱忍不是為了某一日崛起,只是為了苟延殘喘。這個衛國,在群狼環伺之中,只有這一種生存方式。他只能壓下心中的一切,忍受。

  魏王逼他、辱他倒也罷了,畢竟壓倒性的勢力在那裡擺著,可如今連宋懷瑾也能把他逼到死角!

  衛侯倚在扶手上,歎了口氣,這個宋初一竟然能看破他想殺人滅口的心思!著實不容小覷!

  他從不強留任何一個人才,因為衛國支撐不起他們的志向,可絕不願意把宋初一和閔遲拱手送給魏王!所以打算私下除掉這二人。沒想到宋初一居然光明正大的挑破,在眾目睽睽志向,把脖子伸出來。

  可恨他卻不能動手。他這一動手,不僅會得罪魏王,還會讓他的聲譽在士子、庶民心中一落千丈。

  「怪不得礱穀將軍極力薦他!不簡單吶!」衛侯輕歎。

  宋初一這一舉動看似鋌而走險,實際也並不是那麼艱險。而且結果不僅的挽回了自己的名聲,還救下籍羽,即便不是完全的脫離危險,但她這種人,一旦給了個緩衝的機會,便一定能想到脫身之策。

  衛侯垂眸看著面前的一灘血,心中再度鬱結,狠狠拍了一下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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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24:5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一三章 看我滅你國

  驛館中,醫者在屋內為籍羽處理傷口,宋初一和季渙坐在廊下等候。

  「你還打算留在衛國?」宋初一問季渙。

  「籍師帥若是走,我便走。」季渙道。

  「他會走的。」宋初一道。

  籍羽生於衛長於衛,祖輩也都是衛國人,因此不管衛國是怎樣敗落,他都不離不棄,可是這次的事情怕是足以讓他斷絕了這份忠誠。他願意為國戰死,卻定然不願如此窩囊的死在自己人手裡。

  這次的事情,對於籍羽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先生。」醫者出來。

  宋初一站起身來,問道,「他傷勢如何?」

  醫者也知道今早在東街土台發生的事情,心裡對宋初一十分欽佩,因此答話也分外恭敬,「回先生,這等傷在常人身上怕是早已撐不住,不過籍師帥身體健壯,倒沒有性命之憂。只是腳上缺了三根指頭,日後行走有有些關礙。」

  「會瘸了?」宋初一擰眉。

  醫者忙道,「尋常人忽然少了三根腳趾都會站不穩,只要勤加練習,慢慢習慣之後就好了。雖然多多少少會有些影響,但不至於瘸了。」

  「有勞。」宋初一道。

  送醫者離開,宋初一正要回去看看籍羽,卻聽季渙道,「先生,是閔子緩。」

  季渙對閔遲印象越來越差,因此也開始直呼其名。

  宋初一回頭淡淡看了閔遲一眼,便抬步往屋裡去。

  「宋懷瑾。」閔遲喚道。

  宋初一頓下腳步,回身攏著袖子,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不知閔先生有何指教?」

  「無。」閔遲盯著她道,「怎麼,先生作為一個勝者,還不許敗將前來瞻仰一番?」

  閔遲還是那一襲煙色廣袖寬袍,容貌越來越像那時候的閔遲了,劍眉星目,風姿翩然。宋初一眸色微微沉了下來,唇邊的笑意卻是越發綻開,「勝?在我看來,還沒有。」

  沉默。

  「在下很忙,閔先生若是沒有什麼事,在下失陪了。」宋初一微微頷首。

  閔遲看著她進屋,亦轉身離開。這一次宋初一的反擊雖然沒有多麼聲勢浩大,卻猶如漲潮一般,迅速的傾覆了他的計策。對於流言的利用,宋初一顯然更勝一籌。

  他暗中查過,不利於他的消息是的確都齊國傳過來,而不是有人在濮陽造謠。他查過宋初一,身邊沒有一個可用之人,從時間上來算,應該不可能親自到齊國散播消息,這麼說來她已經未雨綢繆到這種地步了?

  屋內,宋初一在榻沿坐下來,見籍羽睜開眼,便問道,「醫者說沒有大礙,不過你那三根腳趾頭沒得救了。」

  「帶兵打仗,缺胳膊少腿也正常,何況只是三根腳趾而已。」籍羽聲音枯澀沙啞。

  宋初一點頭,轉而道,「趁著這段時間,好好想想何去何從吧。」

  籍羽沉默,他這輩子從來沒想過離開衛國。

  每個人都有為人原則,籍羽沒有遠大的抱負,卻求忠義。倘若最終他還是決定留在衛國,宋初一也不會強求他。

  在宋初一的堅持下,魏國使節在衛國停留了七日,等籍羽身上的傷口大部分都結痂的時候才整隊出發。

  從濮陽到大梁,六七日足以。宋初一覺得在這個途中想逃跑實在困難重重,也不是明智之舉。反正魏王暫時沒有殺她的意思,就讓籍羽好好養傷。

  車隊出了濮陽,在官道上不急不緩的前行。

  魏國使節心裡急躁,但無奈宋初一要求必須穩,否則籍羽傷口裂開哪怕一點,到時候她就寧死不降魏。

  而倘若聽她的意思行事,到時候她不但降魏,還會將說服她入魏國的功勞全部都歸在他身上。這是多麼大的誘惑啊!得了兩個大才,說不定王上一高興便給他升爵一級。所以魏使便聽從了她的意思,稍微放慢行速。

  風漸起,眼看就要下雨,侍衛靠近宋初一的馬車,道,「宋先生,天色已晚,眼看就要下雨,倘若再不加快行速,我們可能都會被阻在雨中。」

  車內沉默片刻,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那就在雨中停留一會兒嘛,我掐算過,這雨定然不會下三天三夜。」

  宋初一從來不信任自己的掐算,但有一句話叫「春雨貴如油」,倘若春雨瓢潑三天三夜,就不叫貴如油了。

  「不妄被關在家中,他若是知道先生走了,怕是要把礱穀府的屋頂都拆了。」籍羽道。

  宋初一放下竹簡,看了他一眼,「自從受傷後,你的話明顯多了。」

  以前籍羽絕對不會說這樣閒聊的話,他的話從來都是少而精。

  「也對,你渾身上下也就嘴能動。」宋初一把竹簡卷起來,往前湊了湊,「不妄也不是奶娃了,再說我經過我一段時間的錘煉,不會那麼衝動。」

  籍羽沒聽進她的話,只是沉思,似乎自從在東街宋初一出現在他面前,說出那番大義之言,他對她的偏見便轉瞬間不能再算是偏見了。

  馬車的速度比方才快了許多,因為還算平穩,宋初一便未曾找茬。

  總算在雨落之前到達一個驛館,安頓好一切之後,眾人都長長的鬆了口氣。

  這間驛館十分簡陋,連院子都沒有,只是六七間木屋,屋後面有馬棚,前面僅有七零八落的竹籬笆。

  天色漸晚,宋初一拿著扇子蹲坐在廊上看藥爐,而閔遲則在對面的廊上看自弈。

  「宋先生,對弈一局如何?」閔遲道。

  宋初一見爐子裡的火小了,連忙揮了揮扇子,「如何下法兒?」

  「下國棋。」閔遲道。

  宋初一將扇子一丟,站起身來喊道,「寍丫看爐子。」

  說罷,走到對面,在黑子那方坐下。

  閔遲道,「我選齊國。」

  「趙。」宋初一道。

  「宋先生可要換一國,聽說趙國最近換了新君,內部勢力也不穩,不是個好兆頭啊。」閔遲笑道。

  宋初一抄手道,「且看我力挽狂瀾,滅了你大齊。」

  她話音方落,只見一道白影閃電一般的竄了過來,甲士們都還沒來得及反應,那白影便將宋初一撲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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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一四章 我來追白刃

  熱乎乎的氣息噴在宋初一臉上,她伸手把那張狼臉拉遠了一些。

  宋初一還未來得及高興,餘光瞥見甲士早已箭在弦上,連忙吼道,「不許射,這是我養的小寵。」

  眾人愣了片刻,見那只大雪狼果然只是在與宋初一玩鬧,並沒有任何攻擊的姿態,才猶豫著放下了弓箭。

  宋初一鬆了口氣,忽然聽見有馬蹄聲傳來。她轉頭,便看見小雨迷蒙中,一騎黑色駿馬飛馳而來,馬上是一襲黑衣勁裝的男子。

  馬如箭一般的衝到驛館門口,猛的一揚蹄,嘶鳴一聲,硬生生停了下來。

  馬上之人翻身下來,站在籬笆院外,他有一雙筆直修長的腿,肩寬腰窄,面容俊朗無雙,一雙長眉淩厲的斜斜入鬢,眼若寒星,卻正是趙倚樓。

  宋初一站起身來,對護衛道,「放他進來。」

  暮色中的初春還有些冷,趙倚樓吐出大團的霧花,見宋初一滿臉笑意,不禁皺眉道,「白刃跑了,我是來追它回去的。」

  「既然如此,怎麼不見護衛?」宋初一站在廊上,抄手望著他笑問道。

  好歹也是一國之君,真是出來追一頭狼,必然會帶許多護衛,趙倚樓這一人一騎,哪裡是一國之君的派頭。

  趙倚樓有些窘迫,眉頭擰的越發緊了,「我願意一個人,你管我!」

  「不管你,現在帶上你的白刃,可以回去了。」宋初一無良的調笑道。

  趙倚樓逕自走到廊下,「我要躲躲雨。」

  宋初一莞爾,向閔遲拱手道,「抱歉,在下要招待客人,改日再下棋吧。」

  閔遲仔細打量趙倚樓幾眼,點頭,「請便。」

  一國之君的位置,雖然只是被架空的君位,對於趙倚樓來說能豐衣足食已經是不可想像的好日子,他說拋便拋,倒是瀟灑的緊。

  回了屋,宋初一尋了寬袍給趙倚樓,讓他去沐浴更衣。

  白刃好久沒見宋初一,在她身邊滾來滾去撒嬌,宋初一伸手摸了摸它的肚子,笑道,「你越吃越胖,總有一天會走不動路的。」

  白刃歡快的咧著嘴,攤著肚皮給讓她撓。

  一刻之後,趙倚樓著一身素色廣袖寬袍,墨髮濕漉漉披散在身後,有些髮梢還在滴水,端的一副顛倒眾生模樣。

  宋初一直直盯了半晌,「些許日子不見,你又長高了許多,也壯實不少。」

  趙倚樓淡淡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句話簡直是廢話,他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天天吃肉能不長高長壯實嗎!

  宋初一倒了杯熱水給他,問道,「你如何逃出來的?」

  趙國宮殿必然守備森嚴,幾個家族勢力雖不在乎趙倚樓這個傀儡君主,卻也不會大意到讓他一個人偷偷溜出來。

  「是公孫衍幫了我。」趙倚樓喝了口茶,頓了一下,又道,「他與我一併逃出來的。」

  宋初一微微一怔,「公孫衍?他為何要逃出趙國?」

  「據說是不滿公子范的暴戾。」趙倚樓道。

  宋初一點頭,心裡覺得判斷,真實原因多半不可能如此。公孫衍想要離開趙國,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如此偷偷摸摸,反倒讓人生疑惑。不過既然趙倚樓已經離開趙國,就算趙國覆滅了,也跟她半點關係也無,所以有時間還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眼前事。

  「你日後有什麼打算?」宋初一問道。

  趙倚樓正色道,「白刃既然想和你一起,我便勉為其難的與你同行。」

  「你可知道,我這趟前途未卜,很有可能便喪命了?」宋初一問道。

  「我哪天過的不是朝不保夕的日子?」趙倚樓反問。

  「說的也是。」宋初一話是這麼說,但她明白選擇拋棄君位,是需要怎樣的灑脫和決心,所以也就任由趙倚樓這個彆扭的少年嘴硬。

  雨下了一夜,第二日便是豔陽高照,因著要等道路晾乾,所以又停留一日。

到大梁的路途不算太遠,一路安穩的到了地方。

  而這段時日,濮陽城卻是炸開了鍋,各種關於閔遲的謠言迅猛散播,幾日之間,其人品和德行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質疑。

  而消息通過密探的管道,早就先一步傳入魏宮。

  一到大梁,宋初一和閔遲立即被安頓到了魏國最奢華的驛館別苑中,等待魏王接見。

  從前宋初一所在的陽城,雖處於秦魏邊緣,但她從未見過魏王。

  宋初一是打從內心深處對這個政治老流氓十分好奇,只是無緣得見,這一回,她得趁機好好瞻仰一番才行。

  在驛館等了一天,隔日清晨,便有宮中內監前來請人。

  魏國作為一頭剛剛勢衰的猛虎,它都城的繁華與宮殿的雄偉,是許多大城池都無法與之相提並論的。

  魏國宮殿群綿延覆蓋四十里,屋脊高挑,飛簷斗拱,長廊如帶,亭臺樓閣更是多不勝數。

  宋初一與閔遲一路目不斜視的往大殿走去,兩人心中暗自驚奇,對方居然對兩旁的雄偉建築仿若未見。

  宋初一已經活過一回,不在意這樣氣派的建築倒也罷了,閔遲年紀輕輕居然如此沉得住氣,卻是令宋初一刮目相看。

  「懷瑾先生、子緩先生到!」有尖細的內侍高喊。

  兩人的腳步停在正殿前。待另外一名內侍接引,才從容步上階梯。

  大殿內,魏國君臣均在。當二人並肩進入時,所有的目光轉瞬間都投了過去。卻見少年緩緩走了進來

  閔遲年紀略大一些,現在這番模樣,算是青年了,而宋初一更小。

  像他們這個年紀的士人,能有些務實的見解便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可誰能想到,攪起列國紛爭的人居然會是如此年輕!

  「外臣宋懷瑾,參見魏王。」

  「外臣閔子緩,參見魏王。」

  兩人一前一後的道。

  主座上,一襲深褐色服色、鬚髮花白的老人仔細的打量二人一番。

  於此同時,宋初一也在不動聲色的打量魏王。

  魏王面上鬆弛的皮肉,已經很難辨出他原來的長相,只是一雙豹形眼,顯得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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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一五章 給我拖去打

  之前魏王已經知道了閔遲的詳細情況,甚至連畫像都有,雖然不怎麼像,但宋初一與閔遲站在一起的時候,還是能一眼分辨出來的哪個是他。

  最讓魏王驚訝的是宋初一,聽了這麼久的傳聞,今日乍一見到真人,竟有些難以對號入座。

  「你就是宋懷瑾?」魏王伸手撥開面前旒,仔細打量宋初一。

  宋初一在殿中站定,行了一個大禮,答道,「正是外臣。」

  「外臣」這兩個字讓魏王心中有些不滿,但也並未形於色,他放下旒,正襟危坐,「宋懷瑾、閔子緩,你二人可知罪?」

  「外臣不知何罪之有!」二人竟仿佛商量好一般,異口同聲的道。

  這回答也在魏王的意料之中,他道,「閔子緩,你先說,你去遊說齊楚攻我魏國,如今落到本王手裡,本王是不是該治你死罪?」

  「外臣在其國謀其事,如今正是肉在砧板上,王上若是治罪,外臣也絕無二話。」閔遲道。

  魏王意味不明的一笑,轉向宋初一道,「宋懷瑾,你說呢?」

  宋初一抬眸直視著他,道,「列國伐交頻頻,不就憑的實力,憑的計謀?在下為何不能為衛國出謀劃策?」

  「哈哈哈!」魏王一拍扶手,大笑道,「好個憑實力、憑計謀,本王喜歡。」

  笑罷,容色一斂,揚聲道,「來人!把宋懷瑾拖出去給本王打五板子!」

  「王上打外臣,可有理由?」宋初一話聲才落,便有兩名甲士過來將她往外拖。五板子一點也不多,但也夠她躺上三五天,眼見魏王沒有答話的意思,不禁怒道,「魏國竟如此不講道理!」

  「打!打完本王再好好跟你說說原因!」魏王哼道。

  說罷,又轉向閔遲,「閔先生所言甚合本王心意,在其位謀其事,嗯,不錯,只是不知閔先生是否肯在魏國謀事?」

  魏王見他似乎欲拒絕,微微抬手道,「閔先生不必立刻回答,允你充足的時間考慮,什麼時候想清楚要在魏國謀事了,隨時可以來見本王。」

  這話的潛臺詞是,想不清楚就繼續想,什麼時候願意留在魏國再來見本王,反正走是不可能的。

  魏王不改一貫的處事原則,殿上的臣子還沒來得及抒發己見,三兩句話就又把閔遲打發了。

  片刻,宋初一已經被打完,又拖了上來。

  魏王咧嘴笑道,「先生現在可知道,本王為何要打你?」

  因為你是老流氓!宋初一心中恨恨的道。

  魏王見她不答話,便繼續道,「因為本王辦事一直靠的是實力和計謀,你弱勢,你就要被打。」

  宋初一抿著唇,臀部火辣辣的疼。

  「宋先生也回去和閔先生一起想想吧。」魏王微一抬手,便有甲士過來請二人出去。

  宋初一艱難的邁著腿,跟著出去。

  魏王瞧見她難看的走路姿勢,忍不住笑起來,面前的旒晃的嘩嘩作響。

  「我王。」一名上大夫看人已經走出去,立刻執笏道,「我王不是要引宋懷瑾入魏?如此對待他,怕是會被其記恨在心啊!」

  「那小子就是欠揍,這種桀驁的人,揍著揍著就熟了,倒是那閔子緩,近日得了許多關於他的消息,想必諸位也都清楚了,說說,用還是不用,怎麼用?」魏王道。

  眾人一腦門冷汗,他們怎麼沒看出來宋初一是那種喜歡用武力聯絡感情的人啊!反而隱隱覺得此人雖然不算心胸狹窄,但絕對會記仇報復。

  罷了!他們的王,從來沒看准過人。眾人紛紛在心裡思量片刻,都不約而同的選擇暫時忽略此事,轉而對閔遲的去留議論起來。

  種種消息證明,閔遲此人,有謀略,沉得住氣,但功利心太重,而且處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樣的人一旦下定決心要做某件事情,必然能夠成功,但這種人就如雙刃劍,一個不慎就能傷到了自己。

  「丞相,你的看法如何?」魏王轉向公子卬問道。

  公子卬沉吟片刻道,「如吳起者,尚且能用,只要王上有能力掌控他,用用也無害。」

  這話一說,什麼也不用討論了,魏王能承認自己沒有能力掌控閔遲?眾人紛紛閉了嘴,有個別人開始奉承魏王,說以王上的英明區區閔遲算什麼!

  討論了半晌的事情,因公子卬的一句話,立刻便解決了。

  魏王得了兩個可用之才,心中高興,立刻散朝,回後宮裡擁美人飲酒慶祝去了。

  驛館別苑裡。

  宋初一趴在床榻上哼唧,「那個老王八蛋,居然不由分說的便打人!」

  趙倚樓用羊皮袋裝著冰塊,正在幫她敷屁股,「你慫恿列國來攻打魏國,打你五板子算少的,要是我,打五十板子也不解恨。」

  「你他娘的說風涼話,這不是你屁股你不疼!」宋初一怒道。

  基本上三十板子就可以皮開肉綻了,可想這五板子是多麼重,宋初一臀部高高腫起,根本不能正常坐著。

  「我是說實話。」趙倚樓把裝著冰的囊放在她臀上,便找肉乾餵白刃去了。

  「喂,我包袱裡有一卷教習武書,是羽給我的,不過我懶得動彈,你去拿來演給我瞧瞧。」宋初一百無聊賴的道。

  趙倚樓餵完白刃肉乾,才起身去包袱裡翻找,在最低面果然看見一卷小羊皮,便取了出來。

  趙倚樓看了幾眼,問道,「這如何演?」

  「你先去外面練習練習,回來演給我瞧。」宋初一也曾看過裡面的內容,都是描述很簡單的動作,她也學了一兩回,然後就壓在包袱最底下了。

  趙倚樓點點頭,領著白刃出門。

  「喂,你把白刃留下,我一個人無趣。」宋初一吼道。

  外面飄飄渺渺的穿來趙倚樓的聲音,「我又沒綁著它。」

  顯而易見,它不待見你。

  「寍丫寍丫!」宋初一揚聲喊道。

  須臾,小丫頭邁著小碎步蹭蹭的跑了進來,「先生有何吩咐?」

  「去給我找本書來。」宋初一道。

  寍丫為難道,「先生,那些書您都看過好幾遍了,取哪本?」

  宋初一默了片刻,「去找閔遲借。」

  借了就不還。宋初一如此打算。

  「喏。」寍丫應了一聲,又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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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25:2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一六章 強暴雅的人

  宋初一只能趴著的這幾天,陸陸續續從閔遲那裡借了十餘卷書,看完之後就托人送出去賣掉,收益頗豐。

  五天之後,宋初一已經基本恢復如常時,閔遲手裡的書已經只剩下三卷了。

  春風中有了些許暖意,吹的人渾身軟綿綿的發睏。宋初一坐在廊上看著趙倚樓練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長時間,宋初一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趙倚樓和白刃早就不在了,身邊坐著一襲煙色長袍的閔遲,正凝視著她。

  春日暖陽下,那張熟悉的臉,顯得溫柔而專注,黑羽般的睫毛將眼睛下投了陰影,眼神顯得幽深。就仿佛回到很久以前,他們坐在陽城的小院裡,那是他也是如此看她。

  宋初一有剎那的失神,轉瞬間便又恢復如常,面上浮起猥瑣的笑意,「你這麼仰慕我?」

  閔遲皺起眉,「宋懷瑾,我的書都哪裡去了!」

  宋初一仔細看了看他的表情,哼哼道,「你既然都知道了,不需要多此一舉的詢問吧?」

  「我以為,你會使出什麼高明的手段報復我,原來只是這種小伎倆!」閔遲冷笑道。

  在宋初一的記憶裡,閔遲並不經常動怒,眼前的這個閔遲也是一樣,宋初一猜測,他如此的咬牙切齒,是因為被賣掉的書十分重要。

  「唔,你可能不太瞭解我這個人,暢快的報復固然很好,但有機會給人添堵,我也不會放棄的。」宋初一看著他額頭青筋暴起,伸手攏了攏衣襟,縮著脖子道,「莫要用這種饑渴的眼神望著我,如果你真的對在下不能自拔,在下可以勉為其難的滿足你一回,不過在下可不做下面那個。」

  這番話若是一個女人對男人說倒也算不得什麼,可問題是,在閔遲眼裡宋初一是個男人

  「宋懷瑾!」閔遲已經瀕臨暴怒的邊緣。

  宋初一掏了掏耳朵,道,「春光大好,吼什麼呀?莫要如此掃興嘛!」

  閔遲壓下一腔怒火,問道,「你把我的書賣去哪裡了!」

  宋初一打了個呵欠,見白刃叼著骨頭往屋裡跑,便對它招了招手。白刃與宋初一闊別大半個月,所以這幾日暫時熱情還未退去,立刻屁顛顛的竄了過來。

  「你給我挖完陷阱後,怎麼沒告訴我怎麼爬出來?」宋初一滿臉無辜的問道。

  「宋懷瑾!那事情你不是已經報復過了!我現在已經惡名傳遍列國,你還想怎麼樣!」閔遲看著她一張似笑非笑的臉,真是恨不得暴揍她一頓。

  宋初一揉亂白刃頭頂的毛,聽聞他這麼問,沉吟了一下,誠懇的道,「我想怎麼樣……你慢慢會瞭解的。」

  「為謀者,成敗皆灑脫,在宋國時那一場對弈,你說我們註定是對手,閔某還以為是以天下為棋的一場對弈,未曾想宋懷瑾的眼光竟放在如此小打小鬧上!」閔遲起身,甩袖離開。

  宋初一不以為意的一笑。她不是把眼光放在這上面,不過是閑來無事,給人添點堵讓自己樂一樂罷了。不過這種事情,她絕不會開口解釋,畢竟她如今可是個天下皆知的忠義賢人,名聲可真貴呢!

  「先生!」寍丫飛奔過來,滿臉淚水的急道,「請先生快去救雅姐姐!」

  宋初一身上的懶散一掃而光,隨著寍丫一邊走一邊問道,「子雅怎麼了?」

  「有五六個甲士攔住雅姐姐,想強要她。」寍丫哭的淚眼婆娑。

  宋初一眸光一暗,手已經握住袖劍的劍柄,帶上白刃加快腳步上往事發的方向跑。

  穿過兩個回廊,還未看見人,便聽見男人的笑聲以及一些喘息聲,宋初一心中一凜,腳下速度更快。

  轉了個彎,立刻便瞧見子雅光著身子,被壓一個男人壓在身下,兩句軀體黑白形成鮮明的形成強烈對比,鮮紅色的血,從子雅雪白的大腿流下。

  「白刃!」宋初一喚了一聲,已經拔出袖劍,三兩步衝了上去。那群人還陶醉在美人的軀體上,一時未曾反應過來,宋初一一劍已經插入一個圍觀之人的體內。

  白刃被宋初一殺氣感染,跟著撲上去撕咬。

  剩下五個甲士反應過來時,已經遲了,白刃雖然是被人養活,但從來沒被圈養過,那撲殺的力道絲毫不弱,三兩下便讓四個人見了血。

  宋初一並未打算將他們一劍斃命,所以輕而易舉便將六個人的身上全部都留下不淺的傷痕。

  那六人一見宋初一是士人打扮,頓時覺得闖下大禍了,連忙提著褲子逃跑。

  白刃被激起野性,見他們逃跑,猛的撲上去,眨眼之間便咬斷了一個人的脖子,正欲追上第二個的時候,被宋初一喊住,「白刃!」

  白刃停了下來,卻還是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一副戒備的樣子。

  子雅一身狼藉,的衣物都被撕碎,臉色蒼白,滿臉的淚痕。

  宋初一臉色發黑,脫了外袍將子雅裹起來,讓寍丫幫著把她扶上自己背,背著她往回走。

  沒有去房間,而是直接進了浴房。宋初一看著她像木頭一樣,歎了口氣,擼起袖子,伸手幫她洗乾淨。

  子雅的眼睛終於動了動,目光落在宋初一身上。

  「想哭就哭。」宋初一正在認真的幫她清理下半身,沒有抬頭,卻能感覺到她的目光。

  沉默,屋內還是只有宋初一攪動水的聲音。

  久久,子雅忽然抱住宋初一,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宋初一拍了拍她的背,「放心吧,那幾個人,我一定會讓他們死無全屍。」

  子雅的哭聲越發響亮,宋初一只能彎著腰任由她抱著脖子。足足哭了大半個時辰,子雅才體力不支暈過去。

  宋初一直起腰緩了半晌,才找回點力氣,換寍丫進來一起把子雅拖出浴桶。

  處理好一切之後,宋初一將寍丫叫了出去,「說說怎麼回事?誰他娘的這麼不長眼,連我宋懷瑾的侍女都敢睡!」

  她好歹是個士人,還是魏王看重的士人,那些護衛再大膽,也不敢把手腳動到她身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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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23:59:2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一七章 初一的怒火

  「奴……」寍丫吞吞吐吐。

  宋初一緩緩道,「說。」

  她的聲音很平和,卻莫名的給人一種壓迫感。寍丫身子微微一抖,不敢隱瞞,連忙道,「是雅姐姐偷偷換了侍女的衣物,想,想出去。」

  宋初一閉上眼,其實方才她已經看見地上的衣服碎片,似乎像是驛館侍女的衣物,只是她希望子雅是有別的什麼原因才會這麼做,「她是否說過出去做什麼?」

  寍丫道,「雅姐姐說很悶,想偷偷溜出去玩一會兒。」

  「呵。玩?」宋初一輕笑一聲,看向寍丫道,「你替她瞞著我?」

  寍丫驚慌的抬起頭,她明明看見宋初一面上是笑意,卻能清楚的感受到宋初一發怒了,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到地上,「主,寍丫知錯了,寍丫再也不敢了!」

  這段時日,宋初一讓寍丫閒暇時便跟著子雅學習禮節,兩人關係稍微好一些也無可厚非,而且寍丫心思單純,也未必就是和子雅同謀。

  「抬起頭來!」宋初一冷聲道。

  寍丫怯怯抬起頭,面上早已梨花帶雨。宋初一擄住她極力想閃躲的眼神,「我對你太好了,是嗎?你最好弄明白,誰才是你的主!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想不明白就給我滾!」

  宋初一甩袖進屋。

  寍丫嚇的癱在地上,眼淚止不住的流。她一開始就知道錯了,子雅讓她幫著瞞的時候,只是她覺得只是偷偷出去玩而已,主的性子好,應該不會問罪,這是她完全沒有預料到的結果……

  一直散漫溫和的宋初一忽然發起怒來,也是一般人難以消受的。

  趙倚樓練完劍,在浴房沐浴之後,渾身濕嗒嗒的要進屋內。

  「公子。」寍丫跪在門前,看見趙倚樓來了,眼中閃過一絲希望。

  趙倚樓一貫不愛理人,但寍丫是宋初一身邊的最親近的侍女,他便停下腳步。

  「奴惹得主生氣了,求公子……讓主莫再生氣,奴以後再也不敢犯錯了。」寍丫忍不住又哭了起來。不僅僅是因為惹怒主子而恐懼,也因為宋初一對她真的好,她的衣食住行都是普通侍女不可能享受到的,而且宋初一從來都和顏悅色,她真的悔恨自己幫子雅瞞著此事。

  「嗯。」趙倚樓眉心微微隆起,淡淡應了一聲,走進屋內。

  屋裡光線幽暗,趙倚樓看見宋初一坐在幾前,攏著袖子看棋盤上的殘局,猶如一尊石像般。

  趙倚樓從來沒有安慰過人,站在原地半晌,才開口道,「我把竹簡上的動作都學會了,我演給你看。」

  說罷,見宋初一沒有動,卻依舊找了一根火棍充作劍,舞了起來。趙倚樓力氣大,一根火棍也能舞的虎虎生風。

  他舞完一遍,見宋初一依舊未曾動,便又舞了一遍。

  直到第六遍的時候,他原本生澀的動作都如行雲流水,宋初一才稍稍扭頭,皺眉道,「甩了我一身汗,別晃來晃去,晃的人頭暈。」

  「你不生氣了?」趙倚樓問道。

  宋初一看著他俊顏上沾滿汗水,因剛剛運動過,渾身肌肉隆起,一雙黑眸幽深,不禁起了綺念。

  宋初一方才根本就沒有生氣,只是在想些問題,另外看見趙倚樓舞劍的動作有些鈍,便沒有出聲,不過看見美男子期盼的神色,她怎麼會把實情說出來。

  宋初一起身走到趙倚樓身前,伸手抱住他,「不生氣了。」

  說著,趁機伸出爪子摸了他一把腰臀。

  趙倚樓臉一黑,卻沒有推開她。

  「我去看看子雅。」宋初一抱了半晌,鬆開他道。

  「嗯。」趙倚樓應了一聲,只能再去沖個澡。

  兩人一同出了門,一個去了浴房,一個往子雅的房間過去。宋初一看見寍丫還跪伏在門口,也未曾理會。

  雖則宋初一並不會因為這點事情就把寍丫怎麼樣,但這段時日也絕不會給她好臉色看,背叛可大可小,今日她只是幫著子雅隱瞞逃走,若是不吃教訓,說不定明日便會幫著別人反過來捅一刀。

  毒打這樣的事情,宋初一是不會幹的,因為她更喜歡蹂躪別人的心。

  寍丫猶豫了一下,連忙跟著宋初一身後。

  「莫跟著我,我憎惡背叛的奴婢!」宋初一冷冷道。

  連一個眼神也未曾給寍丫,伸手推開子雅的房門。

  對於宋初一來說,子雅不過是個工具,她對自己是否忠誠,並沒有那麼重要,因為不忠誠也可以利用,但寍丫是宋初一打算養在身邊的侍女,絕對不可以有絲毫背叛。

  子雅早已經醒來,聽見腳步聲,不禁縮瑟的一下,轉頭看向來人,發現是宋初一之後,渾身放鬆了許多。

  這一系列的變化,宋初一看在眼裡,心裡冷笑一聲,面上卻平和的問道,「不知道子雅姑娘準備離開這裡去何處?怎麼不說一聲呢,在下好派人把你送過去。」

  子雅一驚,猛的轉頭看向她,緊緊抿著唇,眼睛裡閃過一絲怨毒。

  宋初一知道她這是在恨寍丫出賣她,遂在席塌上坐了下來,面上帶著淺淡的笑意,「子雅姑娘是在怨寍丫?請你不要忘記了,她是我宋某人的婢女,不是你公孫子雅的。還是說說打算的去向吧,說不定宋某人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宋初一如此冷漠的稱呼,讓子雅心驚不已,但既然被戳破去意,她也不再隱藏,冷笑道,「我打算去找姐姐。你救了我姐妹性命,我從心裡感激你,但上回你把姐姐獻給秦公,誰知道這回困於魏,又會不會把我獻給魏王我不想,所以逃走。」

  「哈,你倒是挺有想法。」宋初一笑了一下,不緊不慢的道,「你知道荀夫人嗎?她是魏王最寵愛的女人。據說目如秋水,面若桃花,麗如芙蓉,雅若蕙蘭,乃是冠絕天下的美人兒,便是連你姐姐都難以抵其容色三分。」

  言下之意,就憑你這個姿容,見慣絕色的魏王是不會放在眼裡的,獻了也白獻!

  子雅眼睛酸澀,忽然捂臉哭出聲音。縱然不再是處子並不是一件多麼了不得的事,可是奪走她初次的人太髒太粗俗了!下身的痛,一直鑽到心底,方才那噁心的一幕忽然湧現。

  她好恨,倘若宋初一早點說清楚,她也不會淪落到這一步!

  宋初一算是將子雅的性情摸了明白,靜靜的看著她哭,心裡也在想著怎麼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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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23:59:4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一八章 儒將公子卬

  子雅不是惡毒,而是太以自我為中心,這是大多數貴女的通病,只是她比較嚴重而已。而往往這種人做出來的事情,比惡毒更令人可氣。

  宋初一抄手,輕輕摩挲著袖劍的劍柄,等她子雅緒稍微平復一些,才一言不發的起身離開。

  出了屋子,宋初一看見院子裡有數十名甲士,為首的一名廣袖寬袍的中年男人見她出來,連忙跟了上去,「宋先生,聽說今日下午有人對先生身邊的侍女不利,不知……」

  「請幫在下轉達,在下要面見魏王!」宋初一不欲多說,這件事情不鬧開的話,興許就不了了之了。

  那官員愣一下,連忙道,「先生有什麼事情不如跟下官說,下官定為先生討回公道。」

  「魏王不是說,在下考慮清楚便可以隨時拜見嗎?難道這件事情您也可以代勞?」宋初一挑眉問道。

  「這……」縱使明明知道這只是藉口,他還是不敢阻攔,只能道,「下官這就去稟報。」

  宋初一頷首,進屋取了衣物去浴房。

  待她沐浴完之後,很快便有人來請她去王宮。

  月東升。

  魏王宮內一片燈火通明,琴音聲聲不絕,時若呦呦鹿鳴,時若汩汩水流。彈琴之人的技藝之高超,令人讚歎。

  宋初一由一名內侍引領,穿過曲橋,到了一座建在水上的宮殿前,聽著曲子,手指輕輕打著拍子。

  「懷瑾先生覲見!」門口有內侍尖細的嗓音響起。

  宋初一撫了撫衣領,脫了鞋走入殿內,在主座前一丈之外停下,甩袖行了一個大禮,「參見魏王。」

  微微未曾著冕服,一身暗褐色的華服,倚靠在扶手上,仿佛從沉醉中醒過來,輕輕敲打著扶手,「聽說宋先生想通了?」

  「想通了。」宋初一直截了當的道,「在下決定不留在魏國。」

  魏王眼睛一瞪,嗓門不自覺的拔高,「你這些天就想了這個?」

  宋初一坦然道,「原本在下專心養傷,打算等傷癒之後再仔細想想,畢竟倘若能在魏國任官,作為一個士人,也是莫大的榮幸。」

  魏王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宋初一的話鋒一轉,冷冷道,「不過今日在驛館,竟然有護衛強暴我的侍女這就是魏國對待我輩士人的態度?」

  琴音戛然而止。

  魏王也坐直了身子,沉聲問道,「竟有如此之事?」

  「在下豈敢說笑?」宋初一道。

  「去傳司寇!」魏王陡然暴吼一聲,屋內人人噤若寒蟬。

  內監立刻匆匆跑了出去。

  靜默許久,旁邊一個儒雅的聲音道,「此事或許另有隱情,宋先生不妨先坐一會兒,等待司寇查明此事,以免誤會。」

  宋初一看向說話之人。那人面前的幾上放著一把琴,從的面相上看起來約莫只有三十餘歲,一襲繡金絲的暗紫華服,面容俊雅,神色平和,有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宋初一暗暗猜測,此人可能就是公子卬,他是一名儒將,據說對音律尤其精通,不僅彈得一手好琴,還能譜曲,備受雅士推崇。倘若真是他的話,實際應該有四十餘歲了,不得不說,逍遙的日子果然養人。

  「宋先生請坐。」魏王緩了緩怒氣道。在王城之內,別苑之中,竟然發生這種事情,還捅到他跟前來,這讓他的臉往哪裡放!必須得將始作俑者碎屍萬段才能將他的顏面挽回萬分之一啊!

  「多謝魏王。」宋初一在公子卬下手的席位上跪坐下來。

  「先生可通音律?」公子卬為了緩和氣氛,轉身與宋初一搭話。

  「略懂。」宋初一對於這位儒將還是有一些好感的,他與其兄長,也就是魏王,秉性恰恰相反。若將魏王比作小人,公子卬就是君子、他講究仁義禮信,偏偏他又是一個領兵打仗的將領,倘若在春秋時期一定是個被世人敬仰的人,但這是戰國,一個崇尚詐術的時代,他這樣的品行只能被束之高閣,僅供瞻仰。

  換而言之,這是被時代淘汰的品行。宋初一對他,也僅僅是好感而已。

  「不如先生彈一曲,如何?」公子卬笑問道。

  不得不說,公子卬的笑容實在很能迷惑人,儒雅、溫和,親切中隱隱帶著些灑脫,使得他說的話,讓人難以拒絕。

  「在公子面前撫琴,實在不敢當。」宋初一卻還是婉拒了。

  「宋先生放心,此事必然給先生一個交代。」魏王見宋初一拒絕了公子卬,只道她是心情不佳,不願談論此事。

  公子卬原本也只是想緩解一下氣氛,順便瞭解一下宋懷瑾其人,既然她不願意,他也不會硬是逼迫,轉而問起了其他,「聽說先生是道家人?不知師從何人?」

  「還請公子見諒,懷瑾此生不言師門。」只要有門有派,必然是有根源可查,宋初一猜測道家已經沒有她這號人了,因為也不願扯出別的幌子來遮掩。

  公子卬被接連拒了兩回,也未曾生氣,倒是魏王臉色開始發黑,暗罵道,這豎子實在無禮!

  「王上,司寇來了。」內監稟報道。

  「立刻讓他進來。」魏王道。

  「喏。」內侍領命出去。

  須臾,便有一名五十餘歲的老叟匆匆走進來,腳步有些淩亂,但形容尚且十分得體。

  他站定後,行禮道,「參見我王。」

  「免禮。」魏王轉向宋初一道,「宋先生不妨將此事說與司寇聽聽。」

  司寇是刑官之名,是管理刑獄的最高官職,魏王讓他親自負責此事,重視程度顯而易見。

  宋初一直身沖司寇施了一禮,「今日傍晚,有六名侍衛在驛館強暴我隨行的侍女,逃走之時被我劍刃和所養寵物所傷。」

  侍女被強暴,根本算不得什麼大案,但宋初一是有才之士,且在驛館中發生這樣的事情,這說輕了,是疏於防守,說重了,就是侮辱士人尊嚴。

  「宋先生放心,我必然在三日之內抓住兇手。」司寇鄭重道。既然宋初一把那幾個人都傷了,想抓住還不容易?去查傷口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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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23:59:54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一一九章 永遠有多遠

  「既然如此,在下便敬候佳音。」宋初一道。

  魏王交代了司寇幾句場面話,便讓他離開。

  宋初一亦隨之告辭。

  這魏王宮雖不是誰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但奈何當下正是魏國怠慢了她,也不好立刻逼問在在魏國為官之事。

  除此之外,魏王也不想立刻便給一個少年高官,在此之前,他必須要親自考驗一下。

  宋初一回到驛館,看見屋裡的燈亮著,推門進去,果然看到趙倚樓坐在燈下,手中握著一卷竹簡,聽見門開的聲音,便將竹簡放下。

  「早些回去休息吧。」宋初一解下大氅,往內室走。

  「嗯。」趙倚樓應了一聲,起身正準備出去,宋初一從內室探出頭來,「喂。」

  趙倚樓頓下腳步。

  宋初一道,「一起睡。」

  「嗯。」趙倚樓點頭,又回身走去了內室。

  床榻很大,也有兩床被褥,兩人各自解了衣物躺下之後,趙倚樓掀開自己的被子道,「莫要睡兩個被筒了。」

  「為何?」宋初一掖了掖自己的被角。

  趙倚樓道,「反正你明早一樣在我的被筒裡。」

  宋初一伸手給幫他被子蓋上,道,「這你就不懂了,我醒著的時候難免會有些衝動,萬一忍不住對你下手呢?」

  黑暗中,趙倚樓臉色發紅,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小聲道,「你怎麼就這麼流氓。」

  宋初一打了個呵欠,道,「人不流氓枉少年。」

  「我都知道了,子雅的事情。」趙倚樓道。

  「嗯……然後呢?」宋初一有了些睡意,便閉上眼睛,含糊的應了一句。

  「你不傷心了?」趙倚樓轉過身來看著她。

  宋初一在他灼灼目光下,不得不睜開眼睛,「我何曾因為子雅傷心過?我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個省心的,否則還能留到現在?」

  子雅不會像子朝那樣知恩圖報,而且她那個性子,送到後宮裡面,估計沒幾天連渣滓都不剩下了。在後宮之中,不聰明還不算是個天大的問題,自作聰明才必死無疑。

  「那你今日發火,是因為寍丫?」趙倚樓問道。

  宋初一的睡意再次襲來,懶懶的道,「算是吧。」

  屋內安靜下來,趙倚樓看著從窗外灑進來的月光落在宋初一臉上,更顯得她肌膚瑩白如玉,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她沒有多麼美麗的容貌,但是無論是意氣風發的談論天下大勢,還是懶懶散散的調笑,甚至氣急敗壞的罵人……都顯得那麼鮮活。

  良久,趙倚樓道,「我永遠不會背叛你。」

  回答他的,是宋初一均勻的呼吸聲。

  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趙倚樓換了個姿勢,平躺著閉上眼睛,正準備入睡,卻忽然聽那邊微帶沙啞的聲音道,「永遠有多遠?」

  趙倚樓想了一會兒才道,「不知道是多遠,但一定是到死的時候。」

  「那我知道有多遠了。」宋初一聲音帶著笑意。

  「你知道我能活多久?」趙倚樓奇怪道。

  宋初一笑道,「在下掐指一算,八十年。」

  趙倚樓也笑了起來,「那要是不准呢?」

  「你可以一直待在我身邊,若是不准就找我算帳。」宋初一道。

  趙倚樓道,「若是准呢?」

  「你可以一直待在我身邊,若是准就好好感謝我。」宋初一道。

  趙倚樓頷首,道,「有道理。但你會不會賣了我?」

  啪!宋初一伸手拍了他腦門一巴掌,「少說那種操蛋話,我還等著八十年後證實我宋某人的占卜術是准的!」

  「還真下狠手。」趙倚樓揉了揉腦門,咕噥道。

  「誰讓你他娘的欠揍!」宋初一含糊了一聲,唇角卻微微彎起弧度。

  對於宋初一來說,能拋下國君之位,跟著她過漂泊日子的人,兩輩子加起來就趙倚樓一個,而且還是個世所罕見的美男子,宋初一想來想去只能歎一聲,老天爺終於正眼看我宋某人了!

  而這樣情分,她也必會珍之重之。

  一夜酣睡。

  次日清早,宋初一睜眼的時候,果然發現自己已經在趙倚樓的被筒裡。

  趙倚樓面色漲紅,渾身僵硬的道,「把你手拿開!」

  宋初一這才察覺自己的一隻手正搭在正該搭的地方,不禁動了動爪子,哈哈一笑,從床榻上跳下來。

  「宋懷瑾!」趙倚樓怒吼一聲,從床上跳下來去抓她。

  兩人胡亂鬧著,趙倚樓一隻手冷不防的抓到了宋初一胸口。

  頓時,安靜下來,目光都集中到趙倚樓手和她胸接觸的位置。

  「哈!」宋初一失笑,看著趙倚樓的表情由剛剛反應過來時的羞澀,到發現什麼都沒抓到的怔愣,實在有趣的緊,不禁瞄了瞄他的胯下,道,「來來,要不咱們換著看一眼?」

  「誰要看!」趙倚樓收回手,去取了衣物一件件穿上。

  宋初一今日心情大好,吃完早膳後,便轟趙倚樓去練劍,自己則端了一副棋放在廊下自弈。並且吩咐下去,不需要對寍丫特別照顧,與其他奴隸吃住相同。

  「先生。」一個略有些虛弱的女聲喚道。

  宋初一不抬頭也知道是子雅,便道,「坐。」

  子雅在宋初一對面跪坐下來,道,「求先生放奴走!」

  「你想要逃走,是出自本心,還是有人慫恿你?」宋初一垂眸在棋盤上放下一粒白子。

  「無。」子雅愣了一下,道,「無人慫恿。」

  「你想走,隨時可以走。」宋初一終於抬眸看了她一眼,「臨走之前,我有一句良言!」

  子雅躬身道,「請先生賜教。」

  「這蒼茫天地間,人若螻蟻,自重自愛固然重要,但有時候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否則你會覺得世間所有人都薄待了你。」宋初一微微笑道,「還有一個忠告。子朝目前怕是過得也不容易,想在秦宮站穩腳跟沒那麼容易,你去也幫不上什麼忙,反而使她分神,倘若你真心的為了你姐姐好,便不該在此時去。」

  子雅放在腿上的手緊緊抓著裙裾,未曾答話。

  沉默了一會兒,宋初一抬頭道,「怎麼,還有事?」

  「無。」子雅立刻起身,回屋收拾東西。

  宋初一喚人領她出驛館之後,便叫了季渙過來,交代道,「跟著她。出城之後她若向秦走便殺了,事關重要,不可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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