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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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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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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7:2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五0章 與贏駟僵持

  咸陽宮。

  比之前幾日,贏駟案頭上的奏簡依舊堆積如山,都是前半個月沒有看完的。

  「君上,柱下史宋懷瑾來了。」內侍聲音輕柔的稟報道。

  贏駟飛快的翻閱奏簡,頭也不抬的道,「請他進來。」

  內侍退出去須臾,贏駟再次聽見腳步聲,開口道,「來的正好,過來幫我把議論法制廢立的奏簡挑出來。」

  宋初一把方要問禮的話咽了下去,答了聲「喏」,便在案側跪坐下來,挑裡面關於議論商君之法的奏簡。邊挑邊咋舌,這竹簡薄厚適中,打磨光滑均勻,做這樣一卷竹簡,從劈竹、磨片,再到穿成簡,需要花費一個人一整天的功夫,可想而知有多昂貴。這些老氏族光是為了勸諫廢新法這一件事情,便成百上千卷的用,真是揮金如土!

  「君上可真是不容易。」宋初一道。

  內侍武山道,「柱下史不知,隔壁庫房裡已經積了滿滿三大箱子呢!」

  「去喚景監。」贏駟吩咐武山道。

  「喏。」

  武山退出去,贏駟端起茶盞飲了幾口,才問道,「所為何事?」

  宋初一放下竹簡,直身道,「君上,臣想請命去巴蜀一趟。」

  「不可。」贏駟想也未想的便果斷回絕了。從《滅國論》的側重來看,宋初一擅長的還不是邦交,而是在幕府中協助主將統軍,他怎能允許大秦的人才有所閃失?

  「君上……」

  贏駟打斷宋初一的話,「寡人說所言,從未有收回。」

  宋初一咬牙,長得這麼俊怎麼這麼不善解人意呢!她調整一下心態,道,「臣不去也行,但公子疾雖有將才,行邦交之事卻有些勉強,故而臣舉薦一人。」

  「何人?」贏駟幽深冷硬的目光稍有緩和。

  「張儀!」宋初一道。

  贏駟略頓了一下,「從未聽說。」

  「此人乃是鬼谷子門下,學的縱橫之道,極善邦交之事,倘若有他去巴蜀,此事方能無虞。」宋初一是從心底裡覺得即便真是自己去,也未必能比張儀做的好。

  因贏駟與商鞅頗有過節,所以對用別國人才心存顧忌,當初若不是宋初一毫無預兆的把《滅國論》呈在他眼前,他亦不會用她。

  考慮到這是非常時期,秦國內憂外患,但又正是圖謀外擴的大好時機,贏駟也就放下心中這點結,「此人目下何在?」

  「半年以前,臣曾在衛地遇見過他,當時聞他話中意思,頗有入秦之意,君上可令人先在秦國尋人。」宋初一道。

  「善。」贏駟頷首。

  宋初一肅然道,「此事君上要緊著些,巴蜀之地對於秦國的意義非同一般,相信君上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倘若尋不到張子,還請君上允臣入巴蜀。於秦來說,哪怕用幾個宋懷瑾去換巴蜀之地都值得!」

  贏駟眉心微微擰起。他方才已經說過,說出去的話是潑出去的水,絕不可能收回,宋初一卻再次提出這個要求,雖然明知道不是刻意挑戰他的話,但難免令人不悅。

  四目相對,兩人均能看見彼此眼中的堅持,氣氛一下子僵持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武山的聲音打破僵局,「君上,景監大人來了。」

  贏駟收回目光,淡淡道,「讓他進來。」

  宋初一亦斂了神色,繼續挑奏簡。

  「見過君上。」一個溫雅敦厚的聲音傳來。

  景監是先君身邊的內監,頗得先君信任,還曾經作為秦國使節出使他國。現在他雖然已經不再管理事務,但贏駟卻如先君一樣對他十分信任。而且據說當年,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向先君舉薦商鞅,才使秦國沒有錯失這一人才。

  宋初一對景監十分感興趣,便抬頭看過去。

  景監一襲黑色廣袖布袍,面白無須,雖則已經年近五十,但看起來還十分年輕,與秦人皮糙肉厚的漢子形象迥異。

  「免禮。」贏駟原本叫他過來,是想讓他幫忙分類奏簡,但現在臨時變了心思,「坐吧。」

  「喏。」景監見宋初一看過來,便朝她微微一笑。

  宋初一亦回以一笑,算作打了招呼。

  「柱下史且說張儀其人。」贏駟道。

  宋初一會意,贏駟是想讓景監去尋找張儀,便轉向他道,「張儀乃是鬼谷弟子,縱橫家,年約二十六七,至於形貌,我稍後可繪一幅像。」

  繪圖的水準雖然一般般,再加上一些言辭形容,總比光乾巴巴的說來的具體一些。

  景監點了點頭,轉向贏駟道,「先生是想尋此人?」

  「嗯。五日之內給寡人消息。」贏駟道。

  他這命令下的輕鬆,不知又有多少人要五晝夜不能睡覺了。

  「喏。」景監答的也痛快,他至今手裡還握著極大的消息網,「臣下這就去辦。」

  「去吧。」贏駟道。

  宋初一也立刻道,「臣下事已稟告完,容請告退。」

  贏駟本想懲罰一下她,但看著那副笑眯眯的嘴臉,不禁有些頭疼,心覺得僅僅用分類奏簡來懲罰,實在太便宜她了,於是揮了揮手,暫時眼不見心不煩。

  「臣下告退。」宋初一起身,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她看見廊上著一襲黑色布袍的人,便緩了一聲,「景監大人。」

  景監回身看見她,拱手施禮道,「柱下史。」

  「景監大人不必多禮。」宋初一還了一禮,與他並肩往外走。

  景監道,「還請柱下史回府之後儘快繪圖,在下傍晚便令人去取。」

  「這是自然。」宋初一道,「張子早已意欲入秦效命,想必早已到秦國了,只是至今不見人,恐怕是碰了壁,建議景監大人著重搜尋咸陽即可,以在下對他的瞭解,倘若投秦不成,他不會去秦國別的城池逗留。」

  「多謝柱下史提醒。」景監拱手道。

  宋初一笑道,「應該的。」

  兩人說了幾句話,便在快到宮門處分開了。宋初一對景監比較感興趣不假,但景監的身份很敏感。秦國廢除用人殉葬之後,景監作為孝公的近侍,應當去為孝公守靈,但他是舉薦商鞅之人,又曾經跟著商鞅一段時間,老氏族對他可謂恨之入骨,贏駟把他留在宮內,一方面也是避免老氏族對他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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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7:3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五一章 與贏駟僵持(2)

  然而,宋初一不太能想明白贏駟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車裂商鞅。倘若真是傳言那樣恨商鞅入骨,怎會留下景監?但倘若不恨,又怎麼會親自追擊,連一個苟活的機會都吝惜給予?

  君心難測,在贏駟身上,宋初一第一次感受到這四個字。

  巴蜀那邊的消息一時不會傳來,但是贏駟把三晉的事情也交給宋初一了,所以依舊忙的不可開交,各路消息接踵而至,她每天光是分析這些消息都用去了三四個時辰。

  最終她選擇了一個最輕描淡寫的手段——散佈趙國用計離間韓、魏的消息。

  趙、魏之間的邦交關係已經遠不如從前,最近十幾年還常常發生一些小規模的戰爭,魏國一再吃虧。現在趙國因內亂元氣大損,只要有個充分且名正言順的理由,魏王會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時機。這個理由,可不會有人在乎究竟真實性是多少。

  而宋初一便輕輕的給了這麼一個理由。雖說看起來只是件小事,但想要把秦國從中撇清,還真是花了宋初一不少功夫。

  國與國之間的戰爭自然不是那麼好發動,但是商道與政道雖都講求「利」之一字,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時代,政道要殘酷的多。

  魏和趙即使關係不怎麼樣,但畢竟還做了許多年的盟國,可是如今事情勢一變,即使魏國君臣能看出破綻,卻還是立刻翻臉了。

  宋初一的消息散出去不到半個月,魏國的大軍便已抵達趙國邊境。

  秦國得到消息之後,開始「秘密」備戰。

  景監尋找張儀的事情延了兩次時間,也終於得來音訊——張儀在秦國待了三個月之後便離開了,半個月前就已經入齊,並且得到齊王賞識。

  前一世便是如此,宋初一對這個結果絲毫不訝異,倒是贏駟有些意外。當年齊王二十餘歲便能在那些老謀深算的國君中間絲毫不落下風,可想而知其手段不弱。且他重用魏王棄而不用的孫臏,並且敢交托自己的全部信任,這種魄力和自信,泛泛之輩實在難以做到。所以起初贏駟從宋初一口中聽說張儀時,並不以為意,但他很瞭解齊王的識人用人之能,因此也對張儀上了心。

  咸陽宮內。

  宋初一第五次求見贏駟,卻被攔在殿外,武山輕聲道,「柱下史請回吧,君上現在不得空。」

  「勞煩再去通報一遍,此事乃是秦國頭等大事,別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宋初一道。

  武山縮了縮脖子,神情毅然的搖了搖頭,「不可,先生莫要為難奴。」

  起初因為武山對宋初一的印象不錯,所以前兩次幫忙去通報了,結果這日子就過的生不如死,他可不敢再觸犯君顏。

  眼見武山進了殿,烈日炎炎,宋初一站了一會兒便渾身大汗淋漓,她抬頭瞧了瞧白晃晃的大太陽,一咬牙,高聲喊道,「君上臣有十萬火急之事要奏,事關大秦基業,不可怠慢啊,君上!」

  外頭開始長篇大論的勸諫,且句句戳著痛處講。

  殿內。

  武山立於殿側,一邊看著案邊著玄袍的青年,一邊聽著外面宋初一的勸諫,不知不覺兩鬢出了汗,但瞧著那張冷峻的側臉上依舊是專注的神情,又稍稍鬆了口氣。

  「讓他閉嘴,進來。」空曠的殿中響起贏駟寒涼的聲音。

  「喏。」武山立即小跑著出了殿。

  片刻,武山領著宋初一走入殿內。

  「坐。」贏駟淡淡的吐出一個字,繼續埋頭看奏簡。宋初一則尋了個位置,跪坐在不遠處的席榻上看著他。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一個看奏簡看的專注,一個盯著美男子看的目不轉睛。

  武山恭立在贏駟身側,不禁暗暗抹汗:連續五天了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說句正經話啊!武山看向無所事事的宋初一,心道,君上好歹是在批閱奏簡,柱下史這麼乾坐著竟也能坐的住,實在定力非凡吶!

  這是武山比較委婉的想法,若是直接些就是——宋初一的臉皮之厚,全大秦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了!人家都不打算搭理她,竟還能這麼坦然的坐在這兒!

  宋初一第一天來的時候便將所有的利害關係全部都說盡,第二天又重複一遍,贏駟只顧埋頭批閱奏簡,也不理會她。這兩天宋初一覺得再說也沒有什麼意思了,便開始專注欣賞美男子,只等著他空閒的時候再繼續勸諫。

  「君上。」宋初一見贏駟批完奏簡,立刻抓住機會說話。

  贏駟揉了揉太陽穴,淡淡應了一聲。

  「事不宜遲啊!」宋初一言簡意賅的道。

  贏駟皺眉,盯著她半晌才道,「你去吧。」

  宋初一不知道贏駟為何忽然改變的主意,反正不可能被她執著感動。不管如何,能達到目即可,她不想那麼多,當下應了一聲,「喏」

  「這是國書,以備不時之需。」贏駟將案上一卷帛書遞給武山。

  武山捧著國書,雙手送到宋初一面前。

  「多謝君上!」宋初一心喜,接過帛書便起身告辭,回去準備立刻前往巴蜀。

  她心裡認為巴蜀是成就霸業的奠基石,倘若能拿下它,秦國圖謀中原的日子便不遠了。這是宋初一《滅國論》的初衷,所以她對此事尤為上心,連魏、趙那邊的戰事也都不太關注。

  因為相信贏駟是一個能明辨利弊的君主,所以宋初一才如此執著的天天下了朝就來勸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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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7:43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五二章 籍師帥歸來

  周顯王三十三年,初秋的深夜。

  宋初一攜護衛悄悄從咸陽城出發。

  幾十騎在官道上揚起淡淡塵煙,行出七八裡之後,開始轉向小道。

  滿天的繁星不知什麼時候被雲遮掩,可視條件越來越差,馬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夜風乍起,風裡夾雜著一絲涼意襲面而來。

  「先生,下雪了。」谷寒摸了摸臉上的冰冷,「這預兆……」

  因為走的急,也未曾占卜過此行兇吉,但是剛剛出門便遇風雪,實在令人心裡不怎麼舒服。

  「凶吉我不知道,但下雪比下雨好多了,十月飄雪,我以為是上天眷顧。」宋初一說話時,唇齒間逸出淡淡的霧花。

  馬背上顛簸,谷寒看著宋初一的側臉,眼裡閃過一絲詫異。

  昏暗的光線裡,宋初一著一襲玄衣,五官雖然不算精巧,但面容乾淨,墨髮整齊束起,隱現英氣,尤其她從內而外的散發一種胸有成竹的淡然,迥異於任何人。

  「先生說的是。」谷寒道。

  宋初一抬頭看了看天,「這雪下不大,無需在意。」

  她的占星術幾乎等於擺設,占卜術也只是略懂而已,但兵家云「天時地利人和」,所謂天時也包括天象,她曾經作為陽城的軍師,對天象自然甚為瞭解。

  季渙探路回來,驅馬靠近宋初一道,「先生,前面山路難行,得放慢速度了。」

  「嗯。」宋初一問谷寒道,「我們先入巴國,你覺得如何走妥當?」

  谷寒對隴西地形爛熟於心,只略一想,便道,「出武關吧,那裡有商賈常用的捷徑,雖然看起來繞了點路,但實際上比走盤旋曲折的山路要快一倍。」

  「善。」宋初一點頭同意。她也很瞭解各國地形,但是僅限於地圖上的,自是沒有土生土長的秦人清楚。

  在谷寒的帶領下,眾人策馬向西南而去。

  行速不算太快,谷寒抽空道,「先生,昨日師父問我那副弩床圖究竟是何人所繪。」

  「你這算是暴露了吧?」宋初一微微挑眉看了他一眼。

  谷寒面露窘色,「是。」

  宋初一的要求是:讓谷寒說這東西是他自己所繪,不可讓墨家大劍師生疑,另外必須要問出途中缺失的幾點,並且不能讓大劍師收他為入室弟子。

  這當真是極為苛刻的要求,谷寒想說辭想破了腦袋,自以為說了個天衣無縫的謊,卻一眼被師父看透。

  「請先生賜教。」谷寒抱拳道。

  宋初一笑道,「你要明白,這世上所有的謊言都不可能無懈可擊。」

  「可是不說謊怎麼可能瞞得住別人?」谷寒不解。

  「如何不可能?」宋初一御馬的速度不減,卻娓娓道起了家常,「我兄嫂常常吵架,嫂嫂生的標誌,又能吃苦,有一手好紡織,伺候公婆從不怠慢。但兄長性子急躁,動輒便動手便將嫂嫂打的遍體鱗傷,有一回嫂嫂被打的狠了,再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便在屋裡上吊自殺了。你如何看這件事情?」

  「這……」打婆娘這件事情著實算不得什麼,但將一個如此賢慧的妻子生生逼死,真是令人不齒。谷寒想如此說,卻因為那是宋初一的兄長而不好隨口評論。

  「你覺得我兄長此舉實在可恥,可是?」宋初一從他細微的表情上捕捉到肯定的答案,笑了笑繼續道,「可是嫂嫂與鄰村的漢子有染,曾多次被鄰村的人撞見,我兄卻因她娘家無人,未曾將其休棄,但她不知悔改,繼續偷情,兄長這才對她下重手。」

  谷寒沒想到實情竟然是這樣,不禁怔住。

  「你此時又有何看法?」宋初一問道。

  谷寒聽聞宋初一這麼問,稍稍聯想了一下便明白了她想說什麼。同一件事情,將它拆分開之後,就是不同的效果,而這些也都是事實,不用擔心東窗事發的一天。

  同樣,宋初一給的那副圖也可以這麼辦。他懂得一些機關暗器,為何沒有想辦法將那些缺失的關節拆散,裝在別的東西裡去請教師傅呢?

  谷寒陷入沉思中。

  宋初一也不再多言。

  光線越來越暗,起初雪只是裹挾在風裡星星點點的席捲過來,眼下卻是密密壓壓的紛落。小半個時辰之後,地上已經見白,但勢頭漸漸減弱。顯見正如宋初一所說,這場雪不至於阻礙他們的行程。

  行速雖緩,近黎明的時候也已經接近商淤之地。

  這是最困乏的時候,宋初一便令人尋了避風的地方下馬休息片刻,待天亮再繼續前行。

  「先生。」季渙去了一囊米酒遞給宋初一。

  宋初一蹲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拔了塞子正準備喝,卻又聽季渙道,「方才接了甄先生的傳來的信。」

  「信在何處?」宋初一問道。

  季渙揮手,令那個傳信之人過來。

  傳信者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乾瘦如柴,一張臉長得還算過得去,至少沒有奸猾之相。

  「屬下姚盞,奉命給先生送信。」姚盞從懷中掏出一隻細細的竹筒,躬身雙手遞給宋初一。

  宋初一塞上酒囊塞子,放到一邊,接了竹筒打開,從中取出幾片散的竹簡。

季渙看她略略拼了一下,看完之後面上並無異色,心知不是什麼壞事,才稍微放下心來。

  「籍羽回來了。」宋初一面上浮現一絲笑意,把竹簡遞給季渙。

  「真的!」季渙大喜,連忙接過竹簡,仔細看幾遍,忍不住大笑了幾聲,「太好了!」

  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巧,籍羽早沒來晚沒來,偏偏在宋初一連夜走後到達咸陽。不過他在得知宋初一的去向之後,便隨後趕來,想必一會兒也就能見到他了。

  「數月不見,倒是怪想他的。」宋初一取了酒囊,飲下一大口米酒,神情愉悅。

  「我也想了,我自小就隨著他從軍,還從未分別如此之久!」季渙歎道。他是被籍羽一手提拔的,對於他來說,籍羽亦師亦友,又是將領,在一起出生如此這麼多年,感情自是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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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7:5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五三章 一直很卑鄙

  在山腳下休息了約莫兩刻,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天空上佈滿淺橘色的雲。

  陽光從群山中漏過來,形成一道道微弱的金芒,在某個剎那驟然爆發出光亮,極快的吞噬朦朧,一瞬間天地亮了幾倍,四周的景物清晰起來。

  小道上忽而傳來馬一串急促的馬蹄聲,驚醒林間的鳥雀,撲棱棱的飛起,天地仿佛都活了過來。

  隨行的劍客頓時戒備起來,紛紛抬手按住劍柄。

  季渙連忙回頭,看見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馱著一人奔馳而來。馬背上那人體形高大,一身褐色布袍,頭髮隨意的頭頂抓了一個髻,下顎須長三寸,濃密的眉下,一雙眼睛依舊如往日一般沉靜中透著鋼鐵般的堅毅。

  「大哥!」季渙大喜,揮臂高呼起來,一下子活潑了不少。自宋初一不讓她喊籍師帥之後,籍羽便讓他如此稱呼,只是還沒有叫過幾次便分道揚鑣了。

  那些劍客聞聲,知道來人與季渙的關係,便稍稍放鬆了一些。

  「吁——」籍羽的坐騎如風般眨眼之間便至,猛的停在季渙面前,俐落的翻身下馬,姿態輕鬆的出拳捶了幾下他的胸膛。

  「看來這一番散心效果頗佳?」宋初一走過來,笑著將手裡的米酒拋給籍羽。

  籍羽接了酒囊,朝宋初一拱手道,「先生別來無恙?」

  「甚好。」宋初一上下打量籍羽,見他衣衫雖然破舊,形容卻十分整潔,便知別去之後當真是遊山玩水散心去了,「看來心境開闊了不少。」

  「蒙先生指引。」籍羽道。

  當時宋初一勸說的時候,他並未真的往心裡去,只覺得那只是一番空話,然而這段時間他看了隴西的廣袤,去了樹海浩瀚的神農架,所見的一切都似乎無邊無際,人處於其中顯得那樣渺小,心底的執著也開始變得微不足道了。再回想起宋初一說過的話,才覺得極有道理。

  只有見識過那種開闊的人,才能夠體會宋初一的那番「空談」裡的真諦。

  「日後作何打算?」宋初一希望籍羽能留在秦國。籍羽是腳踏實地的人,性子裡有秦人的豪爽,也有殷商人獨有的一套處世法則。他留在秦國,無疑會有一個光明的前途。

  除此之外,對於宋初一來說也多了一個助力。此前,宋初一也曾在籍羽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但隨著漸深的接觸,她以為實在難以強求籍羽這樣的人,所以此刻只抱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心態。

  「先生若是不棄,籍羽願追隨先生!」籍羽鄭重施禮。

  宋初一連忙伸手扶起他,眼底洩露一抹笑意,「能得羽這般義士相助,懷瑾無憾!」

  谷寒對宋初一之前的所作所為也十分瞭解。她在衛國隻身涉險,拿自己的命去換籍羽,這等胸懷和恩情,值得用餘生去報答。如果今日他站在籍羽的位置,亦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先生,可以啟程了。」谷寒提醒道。

  「走吧,待入巴國再敘別來之情。」宋初一出拳錘了捶籍羽壯實的胸膛,接了谷寒遞過來的馬韁,翻身上馬。

  季渙伸手拽住籍羽。籍羽知道他有話要說,上馬之後,兩人便落在距離馬隊約十丈之後。

  「大哥,你真決定追隨先生?」季渙一直待在宋初一身邊也只不過是為了等籍羽回來,縱然他打心底裡佩服宋初一,但從未想過把自己的未來交托在一個女子手中。

  「嗯。」籍羽應了一聲,目光越過一群黑衣人,捕捉到宋初一的身影,「多少男兒不及她。她既有男子的抱負又有男子之才,我想看看她能有何作為。」

  季渙和籍羽相交十餘年,感情非同一般,季渙知道宋初一的女子身份,自然不會隱瞞籍羽。

  當初籍羽一直存著懷疑的態度和監督的態度跟著宋初一遊說列國。當事情洩露,被當做替罪羊綁在刑臺上的時候,也絲毫未出乎他的意料,因為他從一開始就不曾把希望寄託在一個女子身上。覺得一個女子再與眾不同,也終究是個女子罷了,所以宋初一幾乎是以命抵命把他救下的時候,縱然震驚、感激、欣賞,卻沒有折服。

  然而離開這段時日,他想看透了許多事情,就譬如,宋初一看似只是為一時義氣,事實上則是抓住了要害,勝券在握。

  雖則看清事情的本質之後,他覺得宋初一的義氣有些虛假成分,但又一次顛覆了他對女子的認知。

  世有女子,懷瑾握瑜。

  籍羽覺得也不枉他堂堂男兒居於之下。至少如她那般的膽識和大智慧,他是比不上的。

  「可是……」季渙遲疑,歎了一聲道,「與先生相處,我雖時常忘記她是女子,但偶爾想起又覺得心裡不舒坦。」

  籍羽笑笑,「又不強求你為她賣命,倘若你不願,也不會有人逼你。」

  「怎麼不會!」季渙皺起粗濃的眉。上回他和宋初一一起去博弈社,賣消息作保的人可是他!當時到處都在找宋初一,為了隱瞞身份,他覺得這麼做理所應當,可博弈社回過味來,目下正到處追捕他。

  季渙將這件事情與籍羽粗略說了一遍,嘟嚷道,「雖然我這麼說有些不應當,但……我還是懷疑先生故意陷害我,絕我後路。」

  「需要懷疑嗎?」籍羽看了季渙一眼,淡淡道,「她一直都這麼卑鄙。」

  季渙肯定的點了點頭,黝黑的臉色出現惱怒的神色。可是雖然惱怒,卻又怨恨不起來。

  「我不想跟著她,大哥,你可有好辦法?」季渙滿腹憋屈。

  「去博弈社。」籍羽果斷道。

  「去了還不是砧板上的肉!」季渙吼道。

  前面隊伍中有人回頭望過來,季渙收起熊熊怒火,一張粗獷的臉上五官揪成團。

  博弈社八成已經猜出當時賣消息的人是宋初一,但又沒有確鑿證據,所以才針對季渙。至於他們幹什麼,就沒有人能猜得到了。

  凶吉未蔔,怎麼能跑過去任人揉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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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8:0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五四章 贏駟的婚事

  秋初,隴西的風已經開始凜冽起來了。

  贏駟連續忙了許多天,終於有片刻閒暇,在亭中擺放上一壇熱酒,俯視這峰巒起伏、壯闊無比的大秦河山。這是他閒暇時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

  烈風凜凜,吹的人臉頰發疼。一襲黑衣的贏駟站立在欄邊,仿若一棵遒勁挺拔的孤松。

  武山匆匆趕過來,站在亭子入口處,看著那永遠挺直的背影,欲言又恐擾了他難得的清靜。

  頓了須臾,武山躬身道,「君上。魏國來使。」

  「嗯。」贏駟放下酒樽,轉身攏了攏身上的大氅。

  武山繼續稟報道,「景監大人說,使者剛剛至咸陽,請示君上何時召見。」

  「先把消息放出去。」贏駟微冷的聲音夾雜在寒風裡,沒有絲毫情緒。

  秦魏關係從來沒有緩解過,兩國邦交也從不和睦。在秦國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的時候,忽然有使者前來,不管是因為什麼事情,也足以令大秦上上下下所有人戒備。

  「使者是何人?」贏駟一邊步下石階,一邊隨口問道。

  「據說是魏國新任的一位外相,惠子。」武山答道。

  惠子,也就是惠施。對於贏駟來說,也只是聽聞其名而已,但倘若宋初一在此,定然能將他為人品性及一切主張、喜惡詳盡道來。

  惠施是莊子的至交好友,雖也與莊子一樣聞名於諸國,但形象不如逍遙莊子來的鮮明,世人多把他與孟子歸於一類人。然而孟子賢德的名聲又遠勝於他,致使其長久以來無人問津。

  近些年魏國一直廣納賢才,其中有一名叫田需的士人才學高博,得了魏王的重用,而這個田需正是惠施的好友。因為好友極力舉薦,魏王才重視此事。專程派人去請了惠施。親自接見其人之後,覺得果然如田需所言,是個才學不下於孟、莊之人。但與之不同的是,惠施主張的名家思想十分務實,比儒家和道家更能用的實處,魏王得才心喜,張口便封了一個「外相」的官職。

  所謂「外相」,顧名思義。雖與丞相屬於同一級別,也基本受到相同的待遇,但既有「裡、外」之分,親疏顯而易見。

  贏駟早就得到了惠施任魏國外相的消息,但這麼快便派惠施出使秦國,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武山見贏駟似乎收回了神思,便小心翼翼的說起話來,「聽聞惠子亦是宋國人,又與莊子是至交好友,說不定還與懷瑾先生相熟呢。」

  本來是隨口胡亂說的一句話。殊不知真是猜到了事實。贏駟也覺得極有可能,修長的眉微不可查的一挑。意味不明的嗯了一聲。

  贏駟平素話極少,武山得到一個淡淡的回應,心中欣喜,但他也瞭解贏駟的脾氣,見好就收,並未繼續下去,躬身隨著贏駟回到了書房之中。

  「叫景監來。」贏駟坐定之後道。

  「喏。」武山領命出去。

  贏駟看了半卷竹簡便有侍女通報景監已至。

  「參見君上。」景監施禮道。

  「坐。」贏駟將手裡的竹簡丟至一旁。看著他跪坐下來,開口問道,「惠子使秦。所為何事?」

  景監手中還掌握一些密探。

  自孝公過世後,景監的位置十分尷尬,不過贏駟雖不如孝公那樣倚重他,卻還是保有一定程度的信任和重用,這其中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除了曾得到先君重用之外,沒有任何背景勢力。

  贏駟見景監有些遲疑,也不催促,端起茶盞送至唇邊抿了一口。

  景監也算是看著贏駟長大的,對於他的性子頗為瞭解,知道不能再耽擱時間,便道,「是為君上的婚事。」

  「哼?」贏駟鼻腔裡輕輕哼出聲音,往扶手邊倚了倚,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

  「魏王有女,年方二八,容華妍妍,娟麗賢淑。」景監飛快的看了贏駟一眼,「魏欲與秦聯姻。」

  靜默良久。

  景監思量再三,問道,「君上意下如何?」

  「景監以為呢?」贏駟反問。

  「臣以為,可。」景監回答的乾脆利索。

  贏駟微微向一側傾身,抬手支著頭,「說來聽聽。」

  這個姿勢讓景監覺得他似乎並不是非常在意聯姻不聯姻的事情,便也只把這做一件國事來說,「如今大秦看似風平浪靜,事實如何,臣自是不必贅述,在此時若能與魏國達成互不侵犯的共識,哪怕只有三五載也足以。」

  「三五載,呵,景監未免太高估一個女人的價值了。」贏駟淡淡道。

  景監知道贏駟說的是事實,心裡補充一句,哪怕是一年半載也是有利的。

  「退吧。」贏駟閉上眼睛。

  「喏。」景監起身,弓著身子從書房退了出來。

  外面月明星稀,月華宛若一層淡淡輕紗,將一切籠罩的泛著蒼白寒涼,景監面白無須的臉被映照出幾分蕭索。他的一生,已經到終點了,生命雖還未盡,但隨著孝公、商君先後離世,他的熱血也已經燃燒乾淨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景監輕輕吐出一口氣,霧花瞬間被風吹散。孝公和商君的時代漸漸遠離,贏駟的時代已經到來,便就這麼活著吧,替他們見證那一代人耗費畢生心血鑄就的大秦橫掃四方,成就霸業!景監如是想。

  風漸起,下半夜的時候竟下起了雪,魏國來使和親的消息便如初雪般一夜之間傳遍整個咸陽城。

  次日清晨的朝堂上猶如炸開鍋一樣,因為新舊法之事而被忽略的國君婚事轉眼間便被提上日程,成為整個大秦目前最迫切的事。

  老氏族反彈最大,幾乎所有老氏族都無法接受未來的國母是魏女!他們也開始物色更合適的人選。

  一時之間,舉國議婚事。

  娶誰,顯然已經不是贏駟一個人的事情了,而是他身為國君需要履行的責任。

  咸陽城的初雪只下了半個時辰,但是風越發冷冽起來,帶著西北的粗獷剽悍席捲蒼茫的隴西大地,也將消息吹入中原六國。秦魏世仇,忽然要聯姻,在列國引起軒然大波。

  十日之後,宋初一的馬隊已經進入楚國境內。剛從山坳中出來,秦魏有意聯姻的消息便鋪天蓋地的砸了過來。

  谷京脾氣急躁,加之他是土生土長的秦人,乍一聽聞這個消息,頓時炸毛,「堂堂大秦君上怎能娶魏國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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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8:2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五五章 要好好疼愛

  「吼什麼!當是你們家後院呢!」谷寒瞪著他怒道。

  谷京縮了縮脖子,像是泄了氣一般,弱弱的道,「不是嗎?君上好端端的一個漢子,應尚周天子的公主,魏王閨女算個鳥!」

  幾十個壯漢頓時一片小聲附和,「就是。」

  諸侯割據,七雄並起,周天子早已經是個擺設,可那也是個尊貴的擺設。

  「先生以為呢?」谷京看著谷寒臉色不好,立刻轉向宋初一,立刻滿眼期待的等著她的答案。

  宋初一驅馬緩緩前行,瞇著眼睛沉吟了一下,道,「其實娶了也好啊。」

  「先生!」谷京一對濃密的臥蠶眉頓時倒豎,滿臉煞氣的盯著宋初一,好似她不說出個能令人信服的理由立刻便揮刀砍過來一般。

  「莫要衝動。」宋初一笑眯眯的向他招了招手,示意靠近。

  谷京遲疑了一下,驅馬過去。

  「附耳過來。」宋初一道。

  谷京傾身,宋初一湊近他耳朵小聲道,「你傻啊,眼下是魏國先提出和親,咱們又不需出多少聘禮,差不多與嫁妝相抵也就說得過去了,咱們還賺了一幫子女人,管她是魏女還是周女,來了秦國就是大秦的女人。」

  「可是這是和親。」谷京壓低聲音道。所有人都知道和親之「和」的意義。

  「先娶了他閨女,打不打咱們說的算,你咋這麼實心眼呢?」宋初一理所當然的道。

  「這樣也行?」谷京皺眉,聲音不由大了幾分,「我們若是這麼幹,那與魏人有何區別!」

  宋初一暗暗翻了個白眼,心想當初商鞅哄騙公子卬的時候也沒見幾個秦人反對啊!面上卻肅然道,「欸!話不是這麼說,那魏公主嫁過來還不是任由咱們擺弄,萬一咱們想和魏國打的時候。她正好欲圖行刺君上,要麼和誰誰私通啊,要不就是不能孕啊,這都說不準的,對吧?」

  「不會那麼巧吧!」谷京腦子一根線,根本不曾轉過彎來,卻是讓旁邊的人滿身汗涔涔。

  他們說話的聲音雖小,但劍客的聽力本來就極好。幾乎每個人都聽見了對話內容。

  季渙用胳膊捅了捅籍羽,「大哥,你怎麼看?」

  「看什麼。」籍羽看著路,頭也未回。

  「看先生這法子啊?」季渙道。

  「陰暗、卑鄙、無恥、下流。」籍羽簡潔又有力度的總結道。

  季渙心裡倒是覺得這麼做無可厚非,正欲替她辯解兩句,便聽那廂宋初一道,「總之先睡他閨女、收嫁妝,穩住關係再說,和魏國的邦交須得把便宜都占盡了才解恨,打不打那是以後的事兒。」

  季渙連忙收口。不再做聲了,乾咳了一聲。看向別處。

  宋初一這話說的粗俗,但劍客們本也就是粗人,聽著心裡爽快,仔細想想也的確是個好法子。

  宋初一抬手摸了摸下巴,自語道,「就是不知道魏公主模樣生的如何,不然憑咱們君上那等姿色可是吃虧了……」

  眾人默然。

  在秦人的觀念裡。男人雄偉壯實、孔武有力就是美男子,別的不重要,雖然這一代的秦君那張臉的確生的過於標緻了些。但這裡也沒人敢附和贏駟有「姿色」的話。

  經過宋初一一番混攪,劍客們覺得娶不娶魏女好像的確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就算是魏王的女兒也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至於魏國公主,她生為公主的那一刻就註定隨時可能作為一顆棋子,成為邦交的犧牲品,尊貴和代價是等同的,這是理所應當的。沒有人分出多餘的心思去同情她。

  咸陽的事情與他們關係不太大,宋初一要做的就是穩住身邊這些劍客的情緒,盡全力辦好巴蜀之事。

  「先生,我們是在楚國休息一晚,還是直接入小徑?」谷寒問道。

  「不可在楚停留,諸位辛苦些,到危險的地方再作休息。」宋初一道。

  「嗨!」眾人齊聲應道。連宋初一這樣看起來很文弱的士人都不覺能挺得住,他們自然不能慫了,而這一路過來,宋初一吃的苦也不比他們少分毫,自是無人怨言。

  趁著天色尚早,從小道策馬趕路,傍晚時,已經接近那條山谷小道的入口。

  「駕!」一陣馬蹄聲。眾人抬頭看過去,見是前方探路的劍客返回,戒備稍緩。

  探路的劍客拱手回道,「先生,前方五里外有楚軍紮營,因不便靠近,暫不知具體有多少人,但據目測約應不下於十萬。」

  「可知領軍何人?」宋初一問道。

  「大纛旗上是‘熊’字。」劍客答道。

  熊畏?宋初一來回想了個遍,楚國倒是有不少姓熊的將軍,但一般情形下沒幾個夠資格統帥十萬人,只有大將軍熊畏。

  既然熊畏在,那麼礱穀不妄應該也在此處了。千夫長,這個職位在衛國還能數得上號,但楚國十萬大軍中卻不算什麼。

  宋初一不欲多管閒事,但楚國大軍壓在巴國邊境究竟意欲何為?這個她必須得弄清楚,萬一楚國也有意下狠力氣去攻巴國,還應早作打算,免得到時候費盡力卻是為他人做嫁衣。

  思來想去,宋初一覺得也不無可能。巴國仗著天險,即便在早期巨無霸的楚國面前依舊毫髮無損,但是巴國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一目了然,楚王糊塗,但楚國還是有不少明白人的。

  「繼續關注,莫要太靠近。」宋初一道。

  「嗨。」劍客應道。

  「先生……」

  宋初一打斷谷寒的話,道,「我們先進入小徑,按照原計劃趕路,派幾個人留下打探消息。」

  「嗨!」谷寒應了一聲,便安排去了。

  「先生,不如由我去打探。」籍羽道。

  宋初一知道他的意思,他想假意去投奔礱穀不妄,與劍客裡應外合將消息送出來,然後再尋思脫身。

  宋初一搖頭。

  季渙略略一向便明白了,不禁問道,「先生不忍利用?」

  他指的自然是礱穀不妄。縱然已經接受了宋初一是個女人的事實,也決定跟著籍羽追隨她,但總怕她會如一般的女子一樣太軟弱。

  宋初一目含深意的看了季渙和籍羽一眼,懶懶一笑,亦真亦假的道,「是呢,那可是我的好徒弟,必須要好好疼愛。」

  季渙看著她驅馬走開,表情糾結起來。他是比較耿直實在,但並不笨,自不會只按照面上的意思去理解,總覺得宋初一說「好好疼愛」時有些慎人,遂轉頭問道,「大哥,先生她……是什麼意思?」

  「駕。」籍羽驅馬前行,道,「走吧,是我少慮了。不妄遠比你我想像的聰明。」

  礱穀不妄拜讀研究過各家學說,本就極有才學又聰明,只是脾氣太暴躁,又有些少年心性。然而,他跟著宋初一的一番磨練,再加上至今為止的閱歷,不說會胎換骨,可至少也不是隨便能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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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7 00:08:34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五六章 殺人的少女

  與楚軍相距不過五里路,眾人緊繃著神經,一路沉默,氣氛緊繃,直到進入谷中才稍稍緩和下來。

  「先生,屬下認為應當讓路探再探遠一些。」谷寒道。

  宋初一搖頭,「你應該明白,我們這種情況不是行軍,若是相距太遠容易與路探失去聯繫,反而誤事。眼下距離恰好,能給咱們一個應對的時間即可。」

  各有各的缺點,他們並非嚴格按照路線行走,這荒山野嶺之中再優秀的路探也不能保證回回都能快速準確的與他們會合,宋初一只是選擇了一個相對穩妥的方式。

  「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宋初一心裡也清楚的知道弊端,就如這次遇上楚軍,倘若他們不是紮營而是急行軍,等到路探返回時,雙方相距恐怕已經不足二裡,應對的時間絕不會超過半個時辰,這是極度危險的情形。

  「距離巴國不遠了,用三個路探。」宋初一道。

  一人行至十五里外,將消息傳給十里處的路探,十里處的路探匯總消息之後,傳到五里處,再由最後一個密探把前方十五里所有的情況傳遞回來。這是接力式的消息傳遞,也是尋常行軍最常用的探路方式。只不過宋初一這次帶的人不多,路探也一共只有四個,要顧前後,又需要輪番休息,不能夠一次全部用上。

  谷寒正欲領命去部署,卻聞宋初一又補充了一句,「兩名向後關注楚軍動向,依舊派一人向前探路。」

  谷寒怔了一下,「後方已經有一個了。」

  派劍客刺探消息的時候同時留下了一名路探,以便迅速會合,這回竟又派過去兩個,是不是多了點?

  宋初一不起波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道,「執令。」

  從宋初一平淡冷靜的面上,谷寒看見了一絲似怒非怒的神情,那種壓迫感令他心裡忽然有些慌張,仿佛自己不懂緣由就是犯了錯一般,揣著略微不安的心情將事情吩咐下去。

  進入山谷腹地,一行人下馬休息。

  谷寒仔細想了想方才的事情,頓時明白了,他們是為了秦國吞併巴蜀而來,倘若楚國橫插一腳,那他們的一番努力可能就付諸東流了。這麼簡單事情,他竟一時未曾想明白!

  谷寒心中懊惱,惱自己犯蠢,更惱恨自己方才竟然怕了宋初一!想著,目光微轉悄悄看了她一眼,明明還是那張略顯稚嫩的臉,平淡的眉眼微垂,在思慮什麼事情,玄衣窄袖,身材細長,正在抽條的少年模樣,斜靠在柳樹上的姿態依舊懶散隨意,很柔和的樣子。

  「先生。」籍羽擋了宋初一送到嘴邊的酒囊,遞了一囊水到她面前。

  宋初一咧嘴一笑,輕輕推開,仰頭喝了口酒,咂嘴道,「平生所喜,少了酒便覺寡淡。」

  籍羽奪了酒囊,將水囊塞進她懷裡,「先生若覺寡淡,盡可橫掃天下以娛,大可不必在這等小事上消耗。」

  「唉!」宋初一無奈,狠狠灌了一陣水,「那恐怕我這輩子最多也就爽快那麼一兩回罷了。」

  「一回足矣。」籍羽堵了她的話。

  一個人一輩子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便已經很了不起了,宋初一並不自視太高,但這她好歹重活了一回,必須得做成一兩件大事才對得起上天厚待。

  「楚有攻巴國之意?」籍羽問道。

  宋初一吐出一口氣道,「楚威王在世曾數度攻巴蜀,占下這塊地方是楚威王的遺願,楚國朝中有眾多肱骨大臣支持,這次巴蜀起了內訌,楚國恰好大軍壓境,八九不離十了。」

  楚威王,諡號「威」字便是對其一生的總結。他是個文武雙全的君主,進可為領軍主將上陣殺敵,退可幕府掌控全域,他在位時,將楚國版圖擴到七國最大,威霸四方。

  宋初一曾經無數次懷疑現任的楚王不是楚威王親生兒子,都說龍生龍、鳳生鳳,可是為何堂堂一代雄主就生了個草包呢!大將軍熊畏雖說也沒什麼腦子,但至少還遺傳楚威王的驍勇,但楚王就……

  「有動靜就好,還怕他不動。」宋初一唇角一彎,把水囊塞還給籍羽,轉了轉僵直的脖子。

  籍羽有時候會因宋初一的一舉一動模糊了她的性別,卻又覺得因此令她有種別樣灑脫。

  劍客們解下乾糧,盤膝坐下,大口吃了起來。

  谷京見宋初一走過來,便揚手拋了個饢過去。宋初一接下來咬了一口,隨地坐下,與劍客們一起吃起來。

  「先生。」谷京往宋初一身邊湊了湊,悄悄塞了兩粒肉乾給她,嘿嘿笑了兩聲,壓低聲音道,「某的私藏。」

  宋初一喝了口酒,飛快塞一粒進嘴裡咀嚼,含糊贊道,「爽快!」

  籍羽也在不遠處嚼著硬如石頭的囊,他行軍時也常吃,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妥,但也從沒見過宋初一那樣竟然還能吃的津津有味。跟著宋初一這麼久,總是挑毛病,今日總算發現她居然還有一個優點,就是無論吃什麼都如吃山珍海味一般,令看著的人食欲大增。

  用完乾糧,稍作休息之後,便再次啟程。

  巴國已經近在眼前了,但是想要進去必須翻越兩座大山。

  山谷中的氣溫比外面要高一些,風很小,趕路也舒服許多。到傍晚的時候,一行人已經到了山腳下的酒肆。

  屋簷垂掛著酒旗,酒肆旁邊用籬笆圈了一塊地方,裡面傳來鴨子的嘶啞的叫聲,除此之外,周圍一片寂靜。

  「店家!」走在前面的劍客喊了一聲。

  砰!

  裡面傳來什麼東西倒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卻無人應答。

  那劍客又喚了一聲,「店家!」

  等候片刻,依舊無人回應,淡淡的血腥味從屋內飄散,氣氛頓時顯得有些不同尋常。谷寒靜靜揮手令人將門踹開。

  宋初一也下了馬。

  嘭的一聲,門扉轟然被踹散,碎木在地上激起淡淡的塵埃。

  滿屋的血映入眾人眼簾,除此之外最扎眼的便是那名提著菜刀從血泊裡緩緩站起來的素衣少女。她身上著的是未染色的葛麻中衣,衣褲上沾染的血紅的觸目驚心,她長至腿彎的黑髮披散,也掩住了大半個臉,只露出小巧的鼻頭和毫無血色的唇。她身上衣物寬大,看不清身形,只能看見露在外面雪白纖細的手腕和腳腕。

  一時無人動。

  倘若踹開門,屋裡是一幫燒殺搶掠的強盜,怕是早就交上手了,可沒有人想到會顯見這樣一幕。

  「先生,怎麼辦?」谷寒問。

  谷寒這一問有很多含義。除了不知道該不該管之外,還有一件事情讓他一時沒了主意。這家店的店主不僅經營酒肆,還負責帶馬隊入山,如今看情形,躺在血泊裡的屍體恐怕就是他了,誰來帶路?

  宋初一打量那少女,目光落在她細微顫抖的手上。

  宋初一往前走了幾步,聲音平靜道,「放下刀,走過來。」

  少女身子微微一顫,抬眼看著宋初一,遲疑了片刻,才把手中菜刀丟下,赤腳緩緩走了出來,在距離劍客半丈遠的地方停下。

  「何人?」宋初一問道。

  少女仰起頭,宋初一也看清了她的容貌,竟然是個極美的女子。巴掌大的臉,煙眉鳳眼,右眼正下方有一顆淡淡的淚痣,看上去頗具楚楚之色。

  「我……」她聲音枯啞。

  這一個字便向宋初一暴露了不少資訊,一般身份低賤的女子在見到他們這一行人絕對不會這樣自稱。

  並且,這少女站著的身子搖搖欲墜,卻依舊硬挺著不容許自己倒下,要嘛就是堅韌不屈,要嘛就是骨子裡有不容辱的驕傲。宋初一認為是後者。

  「他欲辱我,我便殺了他。」少女極力維持平靜,微顫的聲線卻還是不慎洩露她的恐懼。

  宋初一轉身,吩咐谷寒道,「在此休息片刻,等消息來便啟程。」

  谷寒應了一聲。

  宋初一尋了離屋子遠的位置坐下。

  反正店主已經死了,這裡的雞鴨盡可取食,劍客們徵求了宋初一的同意,便將店主屍首埋了算是對取用他食物的報答。

  烤好鴨子,劍客們大快朵頤起來。

  宋初一令人送了半鼎給那少女,怎麼說人家也是最大功臣,若不是她殺了見色起意的店主,他們也不能吃的這麼盡興。

  這年頭,殺個把賤民和屠一頭畜生沒有任何區別。

  谷寒卻吃不下,「先生,店主死了,山路難行。」

  劍客的廚藝並不好,鴨子還帶著騷味,宋初一皺著眉喝了口湯,道,「無需憂心,先生我能掐會算。」

  谷寒見她篤定的模樣,提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那就有勞先生指路了。」

  「多吃些吧,好有力氣趕路。」宋初一和顏悅色的將一盆鴨肉推到谷寒面前。

  籍羽從廚房中出來,看見這一幕,似有若無的嗤笑一聲,走過去將手裡的一缽肉放在她面前。

  宋初一嗅了嗅,眼睛微微一亮,二話不說,埋頭吃了起來。

  宋初一基本不挑食,連發黴的食物都能下嚥,甚至可以啖生肉,但惟獨受不了那些弄的半生不熟還有異味的肉,在她看來還不如生的。

  飽餐一頓,眾人收拾好,清點了乾糧,開始向大山前進。

  這一去可能在山裡面待三五天,密林中野味多,但濕氣重,很難找到可以生起火的地方,若不想茹毛飲血,必須做好充分的準備。

  「先生。」

  宋初一剛翻身上馬,便聽聞那名少女嘶啞的聲音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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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五七章 衛國十六江

  宋初一回首,見那少女向這邊走過來。周圍劍客立刻按劍戒備。

  「先生可是要入巴國?小女也欲入巴國,不知可否同行。」少女漆黑的眼眸盯著宋初一,已經不似方才那樣倉惶。

  宋初一淡淡看了她一眼,轉回身,「出發。」

  竟是未曾理會那少女。

  一行人策馬進入林木間隱現的小道。許是不久以前還有大的商隊從中經過,許多灌木野草都被壓折,一眼便能看清道路。

  已近入夜,林中的光線比外面要暗的更快,眾人都沒有話,只埋頭趕路,直到看不清楚任何痕跡,宋初一才吩咐在原地休息。

  其實若不是近來情形紛亂,那店主已死,倒也沒有必要如此急著入林。

  劍客們紛紛取出雄黃配在身上,把馬帶入林子裡拴好,周圍撒上雄黃,便尋各自在附近尋了樹杈躺了。

  季渙深知宋初一睡覺時的慘狀,於是和籍羽一起躺在她左右的橫枝上,準備隨時接住她。

  眾人已經連續很多天未曾深睡,谷寒安排好值夜之後,林子便重歸寂靜。

  林中樹木很密,幾乎沒有任何風,細碎的月光從縫隙中漏過來,仿佛帶來了一絲清涼。

  約莫隔了兩個時辰,林子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劍客們立刻睜眼,透過密密的枝葉向外觀察。

  宋初一聽見聲音亦睜開眼睛,身旁季渙已經悄悄張開弓向外瞄準。

  林子裡光線昏暗,只能隱約看見灌木叢晃動之後,從中鑽出一個白影。季渙手裡的弓幾乎張滿,宋初一已經隱約能聽見緊繃的聲音。

  下面那白影歎息了一聲,小聲喚道,「先生?」

  卻原來是傍晚時遇見的那名少女,宋初一閉眼繼續睡。

  季渙不知是否應該射殺,不禁轉頭看了籍羽一眼,見他輕輕搖了搖頭,便慢慢收起弓,手卻按住劍柄。

  那少女站在原地半晌,尋了一棵樹下蜷縮起來。

  籍羽微微皺眉,周圍雄黃味很濃,能猜到他們在此處落腳並不奇怪,但是少女的言行舉動都讓他覺得不簡單,讓這麼個人跟著,總覺得心裡不踏實。但想起傍晚時看見那女子的容貌,總覺得似曾相識……他目光從宋初一的面上掠過,見她閉著眼,神態一如初,便也不再多管。

  平靜了一夜。

  次日清晨,光線稍好一些,眾人便立刻起身,活動活動筋骨,上馬繼續趕路。

  在這樣的樹從中,乘馬的速度並不會快,但總比徒步在草叢裡跋涉舒服的多。

  「先生,那女子還跟著。」季渙湊近宋初一小聲道。

  「看著,若無多餘精力便殺了。」宋初一言簡意賅。

  「我總覺得她有些眼熟。」籍羽道。

  季渙怔了一下,旋即笑著調侃道,「大哥,這姑娘姿色不錯,你不會是瞧上了吧?」

  話是這麼說,但季渙很瞭解籍羽不是這種人,看著他嚴肅的形容也覺得自己說的話無趣,摸了摸鼻子,問道,「莫非大哥在哪裡見過她?」

  「像十六公主。」籍羽道。

  季渙詫異,回頭看時,已經不見那女子的身影,「不會吧,十六公主怎麼會跑到這荒山野嶺?」

  籍羽長這麼大只在衛國效命,他口中的公主,自然是衛國的公主。

  衛侯女兒眾多,最小的女兒是十六公主「江」和十七公主「曦」。二人的母親是表姐妹,同時有身孕,也幾乎是同一時間生產。那時候衛侯已經是近五十的高齡了,在此之前,宮裡已經七八年沒有孩子誕生,所以雖然出生的兩個都是女兒,卻是他最寵愛的孩子。

  同父異母,許是因為母親有血緣關係,本身長得也很像,十六和十七樣貌也生的極其相似,只是十六眼下有一顆淚痣。

  籍羽作為一個官職並不算太高的武將,不可能對公主們的樣貌很瞭解。但畢竟是最得寵的公主,每每宴會上,她們總會在最令人矚目的地方,籍羽曾經遠遠的看過幾次,所以眼下看著雖像,但無法確定。

  「既然如此,便去問問吧。」宋初一開口。

  籍羽究竟還是不能對那個生他養他的故國不聞不問,聽宋初一如此說,便調轉馬頭。他心裡明白,什麼衛國公主,對於宋初一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之所以會說出這句話,主要是顧及他的心情。

  對此,籍羽心存感激。

  不消片刻,籍羽便回來了,馬上多了一個人。

  宋初一在馬上轉頭,笑看著籍羽,吹了一個響哨。

  隨著宋初一響哨,所有劍客都回過頭,看見籍羽美人在懷,都向他投過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少女蒼白的臉色泛起一絲血色,垂著頭看著自己滿是傷口的腳。

  待籍羽走近,季渙忍不住好奇,問道,「您怎會在此?」

  衛江飛快的看了季渙一眼,乾裂的唇蠕動一下,卻未曾回答。

  男人對於美麗柔弱的女人都有著莫名的保護欲,季渙見她可憐,便解了水囊遞給她,「不嫌棄的話,就喝吧。」

  「多謝。」衛江接過水囊,並不嫌棄,拔開塞子輕輕抿了幾口。

  縱使她現在形容狼狽,可是一舉一動都透出獨屬於女人的矜持和優雅,讓季渙看的心中大為感歎——同是女子,怎麼差距如此之大呢?

  籍羽的馬匹幾乎和宋初一並行,衛江能夠清楚的看見宋初一的側臉,她輕聲道,「多謝先生攜帶。」

  宋初一轉臉,沖著她咧嘴一笑,「真感謝的話……以身相許這樣的事情在下並不介意。」

  衛江臉色充血,小聲道,「先生之恩,小女來生結草銜環……」

  「在下目光短淺,看不到那麼遠。」宋初一嘴角噙著一絲笑,打量她幾眼,似乎是見她太過窘迫,哈哈一笑,和善道,「說笑耳,在下從不強迫女子。不過姑娘如此絕色、如此堅韌的性子,實在令吾傾心。」

  眾人臉色各異,皆因為宋初一方才還一副別人死活無關痛癢的淡漠,籍羽將人救了,她這廂轉眼又開始心安理得的調戲起來,實在猥瑣至極。不過看樣子,那女子雖有些惱意,但似乎並不反感。

  衛江羞的不敢抬頭,也就未曾看見周圍人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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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五八章 發情非是愛

  開始的時候,宋初一笑著調戲了幾句,但後來便安靜下來了。

  她之所以敢上山,並不是真的因為能掐會算,而是這條路她前世曾經走過好幾次,並且她在野外生存辯路的能力也十分強悍。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怠慢,一直在全神貫注的分辨路途。山間有許多小岔道,也許哪一條走岔了就會越走越遠,是不是會遇上未知的危險也未可知。

  一路走的十分順暢,天色將黑時,恰好到了一條溪旁,宋初一下令在此處休息一晚。

  谷京在溪旁洗去滿臉塵,甩著水走到宋初一身旁,「先生真是神了,這一路順暢,真是個好兆頭。」

  宋初一笑著拍拍身旁的草地,谷京在旁盤膝坐下,滿臉好奇的道,「先生有這神技如何現在才用?」

  「主要是……」宋初一湊近他,神秘的道,「太耗神,不能隨便亂用。」

  谷京一臉瞭解的表情,用力點點頭。

  籍羽無語。他不知道宋初一是不是真的會占卜,但據他對其瞭解再加上感覺,判斷她這是在唬人。

  在一旁靜靜的衛江忽然問道,「先生可是宋氏?」

  宋初一回以一笑,又微微挑眉。

  這樣的神情看在別人眼裡,便是承認了衛江的說法,又詢問她為何會這樣問。

  「我父經常提起先生。」衛江憔悴的臉上泛起一抹溫雅的笑意,「他言:有才而性緩,定屬大才。有智而氣和,斯為大智。先生便是有此大才大智之人。」

  有才華而不驕不躁,淡然處世,定然是大才。有智慧卻性情平和,不為外物所擾,這是大智慧。

  籍羽微微怔了一下。拋去宋初一平時那些令人不齒的習性和玩鬧來看,她在對待大事上一直是心平氣和的,從來沒有因為哪件事情急的火燒火燎。甚至有時候平靜的讓人覺得她不負責任,就連不好的結果,也都淡然接受。

  也許,這正是他甘心忠於她的原因吧。

  「這話甚有道理,不過在下脾氣一貫暴躁。」宋初一誠懇的自我評價。

  這是最真的話,但沒有一個人相信,因為宋初一暴躁的時候九成都在趙倚樓面前。

  「先生自謙了。」衛江道。

  「世人都道義渠、秦國是蠻族,其實巴蜀民風彪悍不下義渠,公主之尊,因何入巴國?」宋初一問道。

  巴蜀之地因為長期交通閉塞,與中原文化融合極少,但作為文明較早的發源地之一,他們有一套完整的屬於自己的巴蜀文化。所謂彪悍並非是指崇尚蠻力,而是有一些中原人無法理解的風俗,再加之巴蜀之人驍勇善戰,給外人的印象難免野蠻。

  衛江垂頭,道,「我來尋人。」

  宋初一眉梢微挑,熱心道,「所尋何人?在下這趟入巴蜀要待上一些時日,也可順便留心一下。」

  衛江急急抬起頭來,「當真?」

  「只是順便,在下畢竟有要事。」宋初一強調。

  縱使如此,也好過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巴國裡大海撈針。衛江道,「說起來,先生與此人或許還認識。他曾經是礱穀老將軍府上的門客,出自法家,叫姬眠,字悟寐。」

  「姬悟寐?」宋初一在衛國時也算是蒙他照顧過,聽說是他入巴國,這才真正放在心上,「公主可確定他來了巴國?」

  「嗯。」衛江點頭,「聽聞他離開衛國另謀出路,我便猜想他去了楚國,便帶了二十護衛和一名侍女赴楚國尋他,但到了楚國,便聽聞有法家士子被轟出宮的事情,我猜想是他,幾番打聽,得知他欲往秦國,但是路上又不斷探到他的蹤跡,最終在山谷酒肆的店家口中確認。」

  至於為什麼她會獨身一人,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遭遇了什麼不幸,宋初一並沒有問,反而心中對衛江刮目相看。一是因她一個養在深宮的嬌柔公主卻能吃得這般苦;二是為她的膽大、聰慧、細緻,就譬如一般人得知所尋之人的去向,怕是立刻就追了去,而她卻是一路多加打探,避免再次撲空、走冤枉路。

  真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啊!若只藏在深宮裡就可惜了。

  宋初一對衛江起了兩分好感,看見她滿是傷口的腳,沖籍羽道,「幫她清洗包紮一下吧,弄不好這雙腳可就廢了。」

  叢林裡濕氣重,巴蜀之地也一樣,倘若傷口長時間不清理,很快就會化膿腐爛。

  籍羽扶著衛江走到溪邊,用清水幫她清洗乾淨傷口,拿小刀刮去已經腐爛的肉,擦乾之後用酒燒一下。

  從始至終,衛江只發出悶哼聲,待這一切做完,她原本就蒼白如紙的小臉越發沒有一絲血色,滿臉的汗水淚水將皮膚浸的幾乎透明。

  美人淚斷人腸,美人隱忍的眼淚更是讓這些鐵漢子們堅毅的心化作繞指柔。

  谷京呲牙道,「老子以後也想要個這樣的婆娘。」

  宋初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作勢拭了拭眼角,「這都是因為愛啊!太她娘的感人了!」

  谷京不解道,「先生,我知道歡愛,但何謂愛?」

  宋初一想了一下,煞有介事的道,「就是你想和某個女人歡愛,早上想晚上想,特別想。」

  「那我平時見到姿色不錯的女人都想,晚上做夢的時候也想。」谷京嘿嘿笑道。

  「我認為……」宋初一收回放在衛江身上的目光,看向谷京,「你那應該不能叫愛。」

  谷京亦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那叫什麼?」

  「叫發情。」宋初一道。

  谷京撓撓腮,「這麼複雜,先生有愛?」

  宋初一搖頭,湊近他,一臉猥瑣的道,「我也是看見好看的就……」

  「哈哈,那先生和我一樣。」谷京仿佛很高興能和宋初一有共同點,即使是很下流的共同點。

  兩人這廂笑的歡,一旁季渙無語的啃著桿饢餅,心道,先生果然和大哥說的一樣。旋即反應過來宋初一的性別之後,立刻開始判斷自己算不算好看,想來想去,最終目光滿是憐憫的看向籍羽。

  以往季渙引以為傲的體型,在此時此刻被自己批判為身材過於強壯,面容生的粗獷,遠遠一看如熊一般,一點都不好看,但大哥不僅有魁梧的身材,還有端正硬朗的面孔,蓄起美髯,正是時下標準的美男子啊!

  至於宋初一,也不是說醜,只是季渙以為,一般喜好的男人不太能接受,越是熟悉越無法接受。

  入夜,在溪邊的這塊小小空地上,抬頭能看見半遮半掩的蒼穹,月光從枝葉縫隙裡漏下來,落在溪水中,宛若湧動著的星光,比起看廣袤開闊的景色也別有一番意趣。

  今夜終於不用睡在樹上,宋初一鋪了羊毛氊子,一躺下便睡的昏天暗地。

  衛江坐在溪邊,垂眸看著溪水中零星的光,微微抿緊漂亮的唇,楚楚的面容上脆弱與堅韌的神情交織。

  「公主,休息吧。」籍羽在她身後不遠處停住腳步。

  衛江回過頭,「籍先生不必如此喚我,就如同沒有籍師帥一樣,這裡亦沒有什麼公主。自從我逃離衛國,便沒有資格做衛國的公主了。」

  小國無邦交,弱國無邦交。衛國與魏國的較量中失利,除了各種妥協退讓之外,還須得送一名最受寵的公主嫁入魏國,以緩解兩國緊張的關係。這是享受公主尊榮的女子必須履行的責任,所以列國聯姻迄今還未曾出現過逃婚的,衛江算是第一個。

  籍羽了然,倘若不是衛侯想放她走,恐怕她也難以從深宮之中出來,還帶了二十餘人。衛江之所以痛苦自責,亦是因為覺得把這樣的責任丟給垂垂老矣的父親抗著,實在心緒難平吧!

  事實也正如籍羽所猜想,衛侯當月就把十七公主嫁了出去,衛江跑出來他也未曾阻攔,甚至還暗中助了一臂之力。一輩子都在妥協和委曲求全中度過的衛侯此時來了這麼一手,不知道是想做些無力的反抗,還是直接破罐子破摔,但有一點是絕對的,他作為一國國君、一個男人、一位父親,即使國事上難以挺直腰杆,卻至少能滿足女兒所願。

  「喚我衛江吧。」衛江起身。

  籍羽點頭,「我在先生身邊鋪了氊子。」

  「多謝。」衛江微微躬身,去了那空的那處氊子。

  深林暗夜,流水汩汩,耳邊還能聽見細細如落雨般的草蟲聲,伴此入夢,睡的深沉香甜。

  次日,天色微亮,眾人便起身整裝出發。

  宋初一並未走盤旋的山路,而是從山麓穿過,沒有任何參照物,需要很強的方向感。好在老天照顧,是個陽光普照的晴天,辨別方向就更加容易了些。

  到午時,提前半日出入了巴國。巴國多山,但只要進來之後大可尋幾個巴國人領路到都城閬中。

  剛出山口便能看見一個小小的村落,這個村落的人經常能看見外商出入,因此看見宋初一一行並未大驚小怪,反倒是許多未曾來過巴國的劍客有些吃驚。這裡無論男女老少所著衣物迥異于中原的任何一種服飾,出乎意料的是,這裡的女人並不是他們想像的那樣難看,反而有一些白皙可人,身上著顏色鮮豔明亮的衣物,頗有一番風情。

  宋初一命谷寒去村落中找個人領路去閬中。

  一行人下馬等候。

  須臾,谷寒尚未歸來,卻見幾個巴國少女在不遠處看他們。宋初一聽著他們嘀嘀咕咕的一陣子,不禁勾起唇角,看風景似的,不著痕跡的往後走了幾步。

  她這廂剛剛站停住腳步,便聽見揮劍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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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五九章 享受被享受

  籍羽一揚劍劈開了那幾名巴國女子丟過來的果子。

  而那些女子不僅沒有被嚇到,反而尖叫歡呼著拿了更多果子投過來。籍羽為免被果子砸到滿身狼狽,只要用衣兜將投過來的果子兜住。

  宋初一張了張嘴,眼見事以成定局,只好收聲等看好戲。

  那些巴國少女見狀,立刻歡呼一聲如小鹿般歡快的飛奔過來。谷京和季渙看著新鮮,都湊到宋初一身邊詢問。

  「這個啊……咳,我也不太懂。」宋初一打馬虎眼。

  谷京頭腦單根線,且對宋初一極度崇拜,她說什麼他立刻就信了,季渙則表示質疑,「先生真不知道?」

  宋初一果斷搖頭,「不知道,不過你看這些女子都明麗的很,挺賞心悅目的不是?」

  季渙眼光比較高,不過頭一次看見穿著這麼鮮豔又熱烈奔放的女子,倒是的確覺得很有趣。

  也不過是兩句話的功夫,那邊籍羽已經被三四個巴國少女抱住。作為一個武將和一個劍客,對危險有敏銳的直覺,這些淳樸的當地少女沒有任何惡意,這一點籍羽能夠清楚的感覺到,所以並未直接揮劍。

  一瞬的遲疑,造成現在不尷不尬的場面。籍羽一貫沉穩冷靜的模樣有些破裂,但也只是轉瞬間就恢復了冷靜。他好歹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人,投懷送抱這種事情不是沒有遇見過,只是沒有看過這麼生猛的罷了。

  憐香惜玉這種事,從來不是籍羽的風格。他正欲伸手把這些女子丟到一旁,身後卻傳來宋初一的聲音,「羽啊,你接了果子就不能拒絕,否則就算咱們的刀架在這些巴人的脖子上,他們也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肯帶我們去閬中。」

  巴國山多路險,又有猛獸出沒,且民風彪悍,倘若沒有當地人的帶領,這一路有多困難可想而知。

  「先生不是不知道?」季渙有些惱,爺們雖也不介意睡一兩個女人,但這種被逼迫的感覺實在不好,尤其籍羽在他心目中就如山嶽一樣的形象。

  宋初一不會解釋自己方才想提醒,但是沒來得及,眼下也只好誠懇的看著季渙,無辜道,「我剛悟到的。」

  「先生真厲害。」谷京表示崇拜。

  季渙急的瞪眼,「這種事情也能悟到?先生就是沒個正經,趕緊想法子幫幫大哥啊!」

  「咳,這法子也不是沒有。」宋初一深深的望著他,「我猜,誰要是能引起那些姑娘們的興趣,風頭蓋過羽,許是會有轉機。」

  季渙環視一圈,愁眉不展道,「也就大哥生的好看!」

  「巴國大部分男人都是短小精悍,據我揣測,這些巴國女子會喜歡特別高大威猛的漢子……」宋初一定定的看著季渙,意思很明顯。

  秦人多生的高大,但看起來最魁梧威猛的是季渙和谷京。

  「讓我去解救籍兄!」谷京義不容辭的站起來,臉上卻是掩不住歡喜。

  季渙歎了口氣,站起來,猛的吼道,「你們這些巴國的婆娘,都給老子過來!」

  一聲咆哮,頓時安靜了許多,巴國的女子們都紛紛回頭,即驚懼且歡喜的望著季渙。

  宋初一眼見她們意動,便在招了招手,示意她們過來,然後指了指季渙做了個曖昧的手勢。巴國女子一時有些猶豫,看看季渙又看看籍羽,隔了幾息,紛紛鬆開籍羽,帶著羞澀畏懼的神情走到季渙面前。

  眾人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是什麼情況?方才還如餓狼猛虎一般的女人,轉眼間就變成淑女了?

  也有兩個女子順便看見谷京,大膽的對著他拋媚眼,見他咧嘴呵呵笑著,便大膽的上前來牽的的手。

  方才籍羽坐在最外邊,女子們一眼就看見了他,眼下環視四周,發現這裡的男人除了宋初一之外體格都很是不錯,便各自尋了合心意的男人去請歡。

  「到林子裡去吧,不要走遠,不要跟她們任何人回家,如果她們硬拉你回去,可以翻臉,切記切記啊!否則你們白犧牲色相了。」宋初一老媽子一樣的囑咐道。

  兩個少女見宋初一這副模樣,即便聽不懂語言,也沖她翻了個白眼,表示鄙視。

  季渙一直黑著臉往林子裡走,三個少女一直小心翼翼的跟著跟在他身後,其他女子雖表情羨慕,卻沒有一個人再跑到季渙這裡。

  此種風俗的形成,主要是因為這個部落依舊以母系氏族為主,女子可以挑選任何心儀的男子歡好,而不是守著一個男人過一輩子;其二,是因為在這種距離都城很遠的地方,各個部落之間有時候會因為狩獵區域的問題而產生摩擦,再加上以狩獵為主,每年死傷更甚;另外還有一個最最重要的原因,這裡是最靠近楚國的地方,是徵兵重地。

  種種情形導致男性稀缺,部落想生存,女子必須要找男人生孩子。

  方才那些巴國女子看似一團亂,但她們都會不約而同的把最健康、年輕、結實的女孩留給她們認為最好的男人,以便更容易的生出健康的孩子。

  看著幾個人帶著少女去了林子裡,籍羽皺著眉頭問宋初一,「怎麼回事?」

  「咳,她們可能覺得你接了果子,卻又磨磨唧唧的,心中不喜歡,恰好季渙魁梧霸氣……」宋初一看著小風吹動樹林,腦海裡各種各樣少兒禁止的畫面。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籍羽眉頭擰的更深。他自從妻子過世之後便再也沒有碰過女人,季渙雖然尚未娶妻,也偶爾不會拒絕女人求歡,在這方面卻不喜歡勉強,倘若不是某人煽動,就算他是想替自己脫身,卻是寧願提劍上來砍了這個幾個女人,也不會想到這種法子。

  而那煽風點火的某人,沒有第二種可能了籍羽盯著宋初一。

  宋初一可不是那種會被人看到不好意思的人,抄手坦然的任籍羽觀看,目光卻依舊不離林子,答案似是而非,「看看京和渙就知道了,享受還是被享受……這是個態度問題。男人嘛,別一臉像是被強了一樣,瀟灑一點。」

  如果季渙面對這樣毫無誠意的安慰,恐怕立刻要暴躁了。

  片刻,谷寒領著一名老者回來。

  「部落裡就這一個引路人,會說中原的語言,我與他談妥了價格,是十金。」谷寒道。

  十金啊!真夠黑!眾人都恨不得在這裡常住了,又有這麼多女人白睡,帶個路就能賺十金,簡直人生最理想的生活啊

  宋初一點頭,打量老者幾眼,是個精瘦的老叟,著一身黑褐色的麻布衣,滿臉褶皺,眼皮下垂幾乎遮住了整個眼睛,鬚髮卻又只是花白。在他偶爾抬眼的時候,宋初一迅速的捕捉到了想要的訊息。

  老叟似乎也有些吃驚,大約是沒想這麼壯實的漢子卻以一個少年為首領。

  宋初一對這老叟的印象並不太好,便慢慢問道,「您會說的是那一國話?」

  這是一句極簡單的話,老人基本能聽懂,回答道,「周語。」

  周王朝強盛時期曾經納了一位士人的良言,在天下推行教授周朝語言,也就是所謂的官話。不過還沒把臣民教化,周王室就淪為了擺設。雖然周王室的語言並沒有達到讓大多數人會說的地步,但在邦交和行商之事上卻起了莫大的作用,大家默認都使用「官話」進行溝通。

  宋初一立刻以流利的官話問道,「從這裡到閬中需行多少天?」

  那老叟愣了一下,順口說了一句大家都聽不懂的語言。

  宋初一表情有些茫然,繼續用周語道,「您說的是……」

  「抱歉,老朽太久沒用周語有些生疏了,從這到閬中要翻越十座大山,若是快一些的話可以走近道,那最少也需要二十天。」老叟道。

  宋初一接著引導問題,「山裡可會有危險?」

  「有一些凶蠻的部族或者野獸,至於部族,只要給些錢財不會有太大問題。」老叟滿臉笑容的道,「老夫為商賈引路三十餘年了,絕不會出岔子。」

  宋初一了然,笑眯眯的道,「在下自是不會質疑您的經驗,至於遇到部族也無所謂,我這裡都是一些可以在十萬大軍中取主將頭顱的大劍師,出不起錢財的時候,還請您莫怪我們對巴人動武才是。不過未免這種情形的發生,能否請您帶我們避開這些部族?」

  這是一個不容置疑的威嚇。宋初一來過巴國,知道有一些引路人與巴國內的一些部族勾結,專門領著商隊經過這些部族,然後利用天險和熟悉地形的優勢殺人越貨。

  老叟微微僵了一下,笑道,「客人放心,那是自然的。」

  她本就懷疑老者是幹這種勾當,又不敢肯定,但方才老者的舉動,和兩句話便出賣了自己。

  宋初一懂巴語,之前老者那句話說的是:酒肆裡的掌櫃可好?宋初一故意裝作不懂。後來他看宋初一聽不懂巴語,也不會說巴語,便說了需要買通部族的事情。

  另外像這種建在山口的部落,不可能只有一個引路人,可是這老者緊接著又說自己已經有三十多年的領路經驗了,宋初一看他雖然顯出老態,身體還十分硬朗,如此有經驗的人引路人,為何會沒有被過往商賈選擇?

  最主要的是,若是個有良心的人,忽然看見聽見一群這麼厲害的大劍師莫名其妙的闖進自己國家,還要往都城去,不得懷疑他們是不是想刺殺他們的君主啊!這老叟還算精明,對此事卻無動於衷。

  在宋初一看來,處處都是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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