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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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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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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51:3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九0章 英俊的氣人

  蜀之錦繡不在衣。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實則包含了許多資訊,蜀王的理解是:衣服雖華麗卻遠遠抵不過蜀國錦繡盛世。

  既是如此,倘若宋初一不著華服,恐怕更能令秦公難堪!蜀國也沒有供宋初一美食華服,可她就是賴在蜀國了,秦蜀兩國差異顯而易見。

  蜀王「想通」這點,便立刻下讓宋初一不服華裳,並饒有興致的遣那侍婢詢問——蜀之錦繡在何處?

  不過是無聊的把戲,宋初一就免為其難的配合了一下,說了幾句好聽的。贏駟既然收到那蜀王如此挑釁的書信,依舊低調前來,就不會在意這些。

  這是一個觀察蜀國軍隊結構的大好時機。

  宋初一在蜀國多有不便,一舉一動都在蜀王的視線之中,能掩人耳目的和司馬錯聯繫已經費了很大功夫,根本沒有機會詳細探查蜀國軍隊,既然瞌睡有人送枕頭,何樂而不為呢?

  至於恥辱,最大的報復莫過於滅了蜀國。

  是個風和日麗的豔陽天。

  狩獵場外有一處原本用於大巫祭祀的土台,蜀王命人連夜整修一番,作為「接見」秦公的地方。土台是為了與神靈對話而建造,自然莊重肅穆,即便年久未用,也絲毫不失氣派。

  場地坐北朝南,蜀王佔據了左側尊位,宋初一自是隨著蜀國官員跽坐在左下首。

  「秦公到!」

  一聲通報,眾人紛紛翹首。因聽說秦國新君才不過十九、二十的年紀,想必還沒有什麼君威。蜀王又端出這等架勢,大部分人都是存著看秦公笑話的心態。

  然而,隨著洪鐘大呂之聲響起,一襲玄色華服的青年在黑甲軍簇擁下緩緩向高臺走來。蜀王竟是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為首那個人體格高大魁梧,一張冷峻的面容,步履從容猶若龍游雲顛、猛虎下山。那等氣魄讓在場數千人屏息,從外表根本看不出只有二十歲左右!

  更可氣的是,這個人的面容比之樗里疾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兩人一父所生,但早前蜀王覺得秦贏家的也不能個個都俊,所以從未想過新君贏駟會生的如此英武。

  想著,蜀王又覺得自己身高不佔優勢,往贏駟邊上一站難免要氣短一截。有失顏面,也有失天蜀威風,所以便穩當當的坐在了王座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贏駟趨步走上台。

  贏駟倒是不在意蜀王的無禮,微一拱手。「贏駟來遲,蜀王見諒。」

  蜀王見贏駟如此給面子,他又極會做戲,笑容便十分熱絡起來,「秦公多禮了,請坐。」

  這次參加狩獵的都是蜀國精銳軍隊,總人數加起來竟有一萬五千人之多,這樣的人數,幾乎可以在半天之內把眼前那座山小上所有的飛禽走獸都殺絕。蜀人極度信奉鬼神。每年祭祀山神、水神各種祭祀活動多不勝數,自不會做觸怒神靈之事,因此經過大巫占卜,預測狩獵一個時辰之內為好。

  蜀王側頭向身邊的侍者說了幾句話,那侍者躬身應了一聲,下了土台。到宋初一身邊,「先生,君上請您上去。」

  宋初一心中苦笑,知道這是躲不過給人當一回弓使,便只能起身跟著上去了。

  「恐秦公來天蜀語言、風俗不通,特請了我國道家高人宋子為公解說。」蜀王笑盈盈的介紹宋初一。

  贏駟轉眼淡淡的看了宋初一一眼,面無表情的微一拱手道,「既然是蜀王一片好心,贏駟拜謝了。」

  在宋初一的印象裡,贏駟似乎天生就是一副冷面孔,不過眼下這番動作看在蜀王眼裡可非如此。

  蜀王認定贏駟不悅,臉上笑容更盛了幾分,也不問贏駟的意思,擅自在他下首給宋初一賜坐,卻是把張儀都擠到一旁去了。

  但是蜀王倒是沒想到,宋初一臉皮也的確夠厚,坐下便十分「盡責」的為贏駟講蜀國的民風民俗。贏駟是攜謀而來,面上雖不動聲色,耳中卻十分留意宋初一說的話,那些聽起來很尋常的風俗習慣,在作戰中也未必沒有用處。

  蜀王原本還想拿幾句話譏諷贏駟一番,但見眼前兩人都一副不鹹不淡的模樣,頓時感覺興致缺缺,便把注意力放在了軍隊上面。

  場下留了六千人演練,其餘均去了山上。

  宋初一見演練即將開始,立刻直身沖蜀王道,「王上,懷瑾入蜀不久,對軍隊不熟,君上何不尋個懂兵之人與秦公解說?」

  「倒是寡人疏忽了。」蜀王有心震懾秦國,頓時來了精神,立刻找人專門解說蜀國軍事。

  贏駟見他尋了個文臣模樣的人,便道,「且慢。」

  蜀王怔了的一下,微有不悅,「秦公有話請講。」

  文臣能言,所說的話難免有不盡實的地方,贏駟問道,「來者是客,不知贏駟是否可以自行挑人解說?」

  這話說的,讓蜀王怎麼應?先說來者是客,不答應吧,顯得他們蜀國無禮又小氣,答應吧……他挑的可是蜀國最工于言辭的文臣,萬一贏駟挑個不善言辭的,說不出個頭緒來,豈不是有損國威?

  蜀王笑道,「我這臣子口舌伶俐,懂周語又通兵事,是最好的人選了。」

  贏駟看了張儀一眼。

  張儀領會,立刻起身朝蜀王行了一個大禮,竟是用蜀語緩緩道,「兵不在言,外臣觀貴國軍隊氣象,知必是精兵良將,何須事事巨細乎?難道貴國良將只會打仗,上不得邦交檯面?」

  蜀王心中一凜,這才對張儀起了戒心。他之前在行宮見過張儀一回,觀他行事顛三倒四,只知道滿嘴的「失禮、失禮」。便沒將此人放在心上,誰知竟是個厲害的!這一句話,連捧帶迫,蜀王一時竟是無應對之言。

  不答應。便是得罪了滿朝武將。要知巴蜀征戰連年全是靠的武將打仗,而很大一部分文臣都是為蜀王一個人服務,相對之下。國政更倚重武將,可得罪不起。退一步說,贏駟要自己選擇解說,本來就是小事一件,他本意是炫耀兵力,若堅持反對自己面上也無光。

  「哈哈,好一張繡口。」蜀王滿面讚賞。心裡卻是把張儀給恨上了,「那就請秦公挑選吧。」

  贏駟微微側臉向台下掃了一眼,看似隨意的抬手,「就有勞那位將軍了。」

  蜀王有看了一眼,心中猶疑。贏駟挑中的這個人叫屠杌利。去年屠杌部族的大巫才放出山的人。

  蜀國的大將軍幾乎全部出自屠杌這個古老的部族。蠶叢時期這個部族便以善征戰聞名。不知從何時起,屠杌部族中出了什麼事,致使他們從不出山谷,每隔十年才會向朝廷送出一名男子。而此人一出山便會受到君主重用,直接做為副將參戰,等到現任大將軍無法征戰時,便會替補上去。倘若十年之內,在任的大將軍不幸隕落,也絕不會再多送一個人出來。

  在屠杌利之前。上一任屠杌將軍已經隕落六年了,現任大將軍只是普通部族之人。

  這些,宋初一曾經詳細打聽過。不知為何,她心裡隱隱覺得屠杌利會是平蜀的一大阻力。

  一人之力,可扭轉乾坤否?答案……宋初一也不敢肯定。

  在她思索間,屠杌利已經走上台。周圍的黑甲軍不自覺的繃緊了身子。氣氛一下子變得肅殺起來。

  張儀雖不知道屠杌利的身份,但見他氣質神秘,且似乎隱隱能感覺到他身上壓制的嗜血之態,也不由捏了把汗,其實隨便挑個武將都把蜀國的軍隊瞭解個七七八八,他沒想到贏駟挑利刃。讓這麼一個人近身,可不是明智之舉啊!

  蜀王見屠杌利一出現,似乎把張儀和黑甲軍都鎮住了,心中不禁得意,將方才的不快丟到一邊去了,反而交代屠杌利好生給秦公解說。

  張儀往贏駟跟前湊了湊,夾在贏駟和屠杌利之間,「為免言語不通,在下在旁轉個話。」

  「不必。」屠杌利周語居然說的極佳。

  「張子先下去吧。」贏駟道。

  張儀遲疑了一下,依言下了土台。贏駟本人也擅武,要是真出什麼事他在那裡反而是累贅,還是黑甲軍靠近保護更妥當一些。

  宋初一頓了一下,也隨著下了土台。

  贏駟此行只帶了張儀一個文官,右邊台下座位都是空的,兩人便則了視線稍好的地方坐下,既能夠看見演武又能看見贏駟。

  土台上面,屠杌利距離贏駟僅僅半丈的距離,倘若猛的向前一大步,便可置他於死地,初春清晨濕冷的風中,黑甲軍所有人的額頭上卻都布了一層細細的汗。

  蜀王不禁對贏駟側目,心裡不確定贏駟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是向蜀國示誠?無論是哪一種,秦蜀目下關係微妙,蜀王自問是不會讓一個秦國大將近自己身的!贏駟這份魄力和定力,如今天下間恐怕也沒有幾個君主堪比。

  「君上是怎麼想的呢?」張儀似是自語,又似是問宋初一。

  「屠杌利那等武將,愛才者焉能無視?」宋初一道。

  張儀莞爾,臉上條條道道顯得甚為滑稽,宋初一也不禁失笑。

  那邊,演武場中猛然喊殺聲暴起,猶如驚雷一般平地炸起,唬了宋初一和張儀一跳,兩人連忙斂神看過去,卻是演武開始了。

  張儀凝神看了半晌,又忍不住往土臺上看了一眼,雖然他明知道沒有什麼危險,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呢?

  待張儀收回目光,宋初一也轉頭看了一眼,正欲收回目光,贏駟卻微微側臉,那目光有若實質,只一眼便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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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51:4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九一章 悲乎張儀呀

  蜀王對屠杌利很有信心,他雖然未必能說的花團錦簇,也絕不會丟了臉。

  贏駟看著蜀軍方陣演練,聽屠杌利解說,偶爾出言詢問一兩句,姿態很是淡然,猶若面對自己的臣子一般。這一點令屠杌利頗為欽佩。

  宋初一回過頭觀看演武。四千蜀軍也算是聲勢浩大了,再加上沒有什麼嚴謹的作戰隊形,一亂起來直是讓人眼花繚亂。若依常情去想,這樣的軍隊無疑極為失敗,但宋初一和張儀越看眉頭越是緊擰。

  蜀軍單兵作戰能力很強!而且隱能看出他們是分小隊作戰。蜀國多崎嶇險要山路,這樣的方式能將兵力發揮到最大限度,反而他們平時練的軍陣、騎兵在山地中被局限了。

  時近午時,去山上狩獵的人也已經陸陸續續返回。兩國國君觀看了狩獵成果,而後各自回帳休息半個時辰,再享用此次狩獵最好的獵物。

  「懷瑾,到我帳中坐坐?」張儀道。

  宋初一面上有些遲疑。

  張儀笑道,「怎麼,如今各侍其主,連話都不能說了?」

  宋初一微微笑道,「那就叨擾了。」

  兩人相約倒也不是要說什麼機密,不過閒話一會而已,但在計謀沒有結果之前,宋初一依舊要留在蜀國,不能引起蜀王的懷疑,這番作態也只是演給旁人看罷了。

  進了張儀的營帳,宋初一才稍稍松了口氣,尋了個坐榻,整個人沒骨頭似的歪了上去。

  張儀見怪不怪,給她倒了杯茶。

  接過茶水,宋初一端詳他臉上的抓痕道,「張兄的美人下手可真夠狠,如此深的血痕,別留疤才好啊!」

  說到這個,張儀頓時眼圈泛紅。「我家有悍婦,哪敢承美人恩?這都是金戈所為!」他拭了拭眼角,繼續道,「這小畜生野性未斷。活生生的把我黒矛咬死,我不過同它說了幾句道理,便將我抓成這副模樣!忒不可理喻!」

  宋初一輕咳一聲,尚未來得及勸慰,便聽張儀那廂一聲悲呼,「嗚呼哀哉!一個圓毛畜生竟欺我至此!我張儀顏面何存!?日後如何行走於列國!?」

  這年頭一個小傷都可能導致感染死亡,更何況是抓在臉上!這不怪乎張儀悲憤。的確並非小事。再加上醫者給開了小半個月的藥,苦的他幾乎連膽汁都要吐出來,心中更是鬱結。

  「張兄。」宋初一放下茶盞,緩聲道,「金戈可是一頭未滿一歲的狼崽,你總不能用聖人言去制止嬰兒啼哭吧,人尚且如此,何況畜生?」

  「懷瑾。張儀命苦啊。」張儀未接她的話,兀自感傷,竟是真的流出淚來。長歎一聲道,「家有悍妻,中年無子,半生淒苦,如今養一隻畜生都敢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悲乎張儀!悲乎張儀呀!」

  其實張儀何止家有悍妻,他的父母、兄長一向嚴厲,嫂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師父鬼谷子也是個一向愛欺負人的主,不過那些都是長輩。他自然不能說他們什麼不是。

  宋初一抬袖掩了掩不太厚道的笑,語氣憐憫的道,「昔日見張兄風姿翩翩,不想竟有如此苦楚。」

  「懷瑾見笑了。」張儀掏出帕子抹了一把臉,嗡聲道,「在外行走。自是得顧全我輩體面,我卻是未曾把懷瑾當做外人,一時傷懷,難免有些失態。見諒啊!」

  「哪裡,若能為張兄分憂,懷瑾甚幸。」宋初一這句話的確是發自肺腑。兩人初行走于列國時,都是受盡苦難和侮辱,幾度徘徊生死邊緣,總有幾分同病相憐。再加上那次遭狼群襲擊,也算同生共死過,彼此之間自是比一般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更深刻一些。

  張儀斂了斂形容,才問道,「白刃如此聽話,不知懷瑾如何教養?可否指點一二?」

  都到這個份上了,張儀卻並沒有把金戈還回來的意思,倒也不是捨不得金戈,而是他性子裡便有一股韌勁。用一個詞形容,便是百折不撓。倘若他審時度勢認定可行的事情,拐上十七八彎也得做。

  張儀和宋初一有不少內在的共同點,其中這一點最為一致。

  這邊兩人說的興起,那邊蜀王營帳卻是大笑聲不斷。

  宋初一和張儀的對話被人繪聲繪色的學給了蜀王和幾位大臣聽。

  「沒想到這張儀也是個妙人,不如把他也弄咱們蜀國來!」蜀王笑道,對張儀的厭惡一下子轉變成了興趣。

  幾位大臣紛紛出言附和,他們心裡明白,對於蜀王來說,這兩個人的作用和美人也差不多,都是為了找樂子。就像蜀王自己說的那樣,他太忙了,抽不出時間去爭霸。

  半個時辰過去,蜀國宴請秦公。

  這場宴會,秦國可謂受盡了嘲諷,若不是有贏駟壓著,那些黑甲軍恐怕能立時拔劍拼命。

  快宴罷時,贏駟提出一個要求——請蜀王允許秦國捉拿宋初一問罪。

  擅自棄官,當秦國是什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蜀王還沒有煩宋初一,再則存心擠兌,他自然不會讓秦國稱心,於是出言更是刻薄,氣的贏駟拂袖而走。

  做戲做全套,贏駟這也是為了宋初一在蜀國更加安全。

  宋初一動容,但她內裡本身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難免用陰謀的眼光去看待事情。然而不管贏駟是做給她和張儀看,還是為了使計畫更完善,抑或一箭多雕,一個君主該放下身段的時候能放下身段,很值得尊敬。

  山東列國正局勢緊張,秦蜀這一場低調的會面並未及時的傳入那些君主的耳中。但是這次會面,蜀國佔據上風,甚至完全壓制了秦國,加之秦獻出的禮物也即將可以到達,使得蜀國上上下下的警惕心也漸漸放鬆。

  只有朱恒居安思危。在宋初一的攛掇下,屢次上書說明自己的思慮,可惜他一個人的呼聲太小,又沒有實質性的證據,說服力不強,蜀王並未放在心上。

  二月春風似剪刀。

  朱恒屢屢勸諫不成,退意更濃,在與宋初一一次聊天之後,病了大半個月,病還未痊癒便向蜀王請辭,準備去岷山隱居修養。

  朱恒在朝中人脈深廣,蜀王早已忌憚這個弟弟,以往朱恒並不多談國事,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近來卻屢屢插手邦交之事,反對秦蜀通商。他心中起疑,也不耐煩聽他嘮叨,便允了朱恒辭官,打算放其去岷山去靜靜心,等合適時機再接回來。

  這些年來,朱恒為官盡心盡力,很得民心,他要歸於岷山的消息不脛而走,數千百姓在郊外揮淚作別。

  蜀王看著一案的奏簡,實在頭疼欲裂,他沒想到朱恒一走,能惹出這麼一堆東西。

  翻了幾卷,蜀王煩躁的將東西扔到到一邊。正此時,外面若隱若現的傳來樂聲,竟是從未聽過的曲子。

  蜀王立刻來了精神,「去,查查何人因何奏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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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九二章 哀曲殺朱恒

  兩刻之後,侍者才來回話,「王上,是懷瑾先生,在王宮後頭的山上撫琴。奴已經將人請到宮外,王上可是要見見?」

  內侍能跟在一個喜好變化無常的君主身側這許多年,顯然是很有些手段,他對蜀王心思揣摩的比旁人更清楚一些。

  「宋懷瑾?沒想到他還通音律,快去請他過來。」遇著有趣的事情,蜀王便有藉口把一案的奏簡都拋到腦後。

  少頃,侍者通報過後,宋初一攜琴從外面進來,髮絲上帶著淡淡的濕意。她還是那一身洗得發白的寬袖大袍,墨髮在頭頂綸了一個髮髻,因為尚未到加冠的年紀,只用布帶綁了。

  蜀王有段時間沒有仔細看宋初一,如今這一看去,竟發覺這個其貌不揚的少年已經快要長成氣度清發的青年。蜀王這半輩子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卻只在宋初一身上才切實體會到「氣度」這個東西,有時候一個人美不美,也不全然關乎容貌。

  「見過王上。」宋初一放下琴,甩袖行大禮。

  「免禮。坐吧。」蜀王笑容可親。

  宋初一施禮致謝,而後在距離蜀王不遠的坐榻上跪坐下來。

  「方才懷瑾奏的何曲,從前並未聽過。」蜀王是個精於享樂之人,尤愛收集世間的曲,那些中原商人知道他這個愛好,都紛紛搜羅各種曲子賣進來,蜀國富庶,給的價格很可觀,趨利的商人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商機,因此這十年來蜀王也大都把中原樂曲過耳了。

  「在下有感而發。胡亂彈的罷了,算不得什麼曲樂。」宋初一淡淡笑道。

  曲子的確是宋初一作的沒錯,卻是不是胡亂彈,而是她自從決意滅蜀之後就開始譜曲。否則一般的曲子怎麼可能入得蜀王的耳?

  「沒想到懷瑾如此博學多才!」蜀王由衷感歎,他頓了一下,問道。「聽先生曲中悲傷綿延不絕,懷瑾因何傷心?」

  宋初一聞言,起身走到殿中央,沖蜀王行了個稽首大禮,悲切道,「懷瑾自入蜀以來,頗得恒大人照拂。恒大人的才學亦令懷瑾心折,如今他盛年歸於岷山,懷瑾不由傷懷。」

  蜀王微微皺眉,聲音冷了不少,「岷山風景秀麗。恒身體有恙,去那裡修養何悲之有!」

  宋初一直起身,直視蜀王,「岷山是杜宇陵寢所在之處,春時杜鵑花開滿山野,的確極美。百姓都覺得恒大人如此賢德,與杜宇同歸也使得,所以即便心中不捨,卻也無人覺得不妥。懷瑾只是覺得如此大才不能為國盡忠。就此埋沒於山水,實在可惜!」

  話裡倒是大義凜然,一時挑不出什麼大毛病,可不知怎麼的,蜀王就是心中隱隱覺得不舒服。

  「想必滿朝再也找不到能媲美恒大人理政之能的人了,不管是出自私心還是公心。懷瑾想請王上再慎重思慮一番,不如請恒大人再輔佐太子一段時間,等到太子能夠單獨為政,恒大人再去修養也不遲啊!」

  「宋先生多事了!」蜀王先前好不容易提起的一點興致,頓時煙消雲散,「先生還是像莊子一樣在蜀國好好遊山玩水,不該管的事情不要管為好!」

  說罷,起身拂袖而去,把宋初一獨自丟在殿中。對於蜀王來說,宋初一就是一個平素用來逗逗樂的人,他就算再煩惱滿案的奏簡,也不會允許宋初一插手蜀國內政。

  這一點,宋初一心知肚明,因此很是平靜的跟著內侍出了宮。

  大門外,宋初一回頭看了一眼蜀宮,唇角微微上揚。

  原本宋初一對朱恒並沒有下殺心,但經過這段時間與他的刻意接觸,和對蜀國朝政的深入瞭解,她才明白,這個人不得不除,而且最好讓蜀王親手除去!

  這之後的幾天,蜀王依舊如往日那般玩樂,但是大臣不斷請示政事令他實在掃興。這個時候他又惦記起朱恒的好來,心想,只要牢牢抓住朱恒,縱然朝政都在手裡又能怎麼樣呢?這麼多年了,不是沒撲騰出什麼浪花來?

  這麼想著,蜀王便召集群臣,提起讓朱恒回來的事情。

  讓他沒想到的是,滿朝大臣竟然有七八成都立刻贊成!連那個一向與朱恒水火不容的老丞相都沒有出言反對!

  作為一個君主,自己的屬下做人成功到這種地步,他怎麼能不心驚?

  未必是朱恒勢力如此之大,其實問題就出自蜀王自己身上,只是他當局者迷。

  蜀國君權神授的思想甚重,君主就是神靈轉世,臣民不能有絲毫的忤逆。可是蜀王的情緒變化莫測,說不定一個不慎就觸到逆鱗了,如履薄冰的日子誰願意過?

  朱恒並沒有多少實權,兵國大事都是丞相決定,他只是負責伺候蜀王,管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以前朱恒在的時候,就朱恒一個人伺候著蜀王,他們可以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營私舞弊,過得多滋潤?所以眾臣在衡量利弊時,覺得他在比不在好。然而蜀王卻不這樣想,他只覺得不知道在自己什麼時候沒注意,竟讓朱恒有了如此大的應影響力!

  蜀王輾轉反側,次日未曾朝會,而是單獨召見了老丞相。

  一番君臣寒暄之後,蜀王直接道,「寡人記得丞相以往多有指責朱恒為政不佳,怎麼這次也同意他回朝?」

  蜀丞相已經是六十高齡,滿頭銀髮,銀須過胸,瘦如枯樹,眼皮鬆弛,耷拉著睜眼像是沒睜眼一樣。老人家聽蜀王這麼問,沉吟了半晌,才緩緩道,「老臣與恒大人政見不合,但不可否認,他對蜀國忠心耿耿,事必躬親,是一個好官。」

  老丞相其實心裡想的是:老臣年紀大了。一堆國事壓的喘不過氣,實在抽不出精力再伺候您啊!

  這話自然不能說出口,他只好撿了幾句好的說說。朱恒雖然對他處政指手畫腳,頗多不滿。但畢竟朱恒手裡沒有實權,以前忌憚其多在蜀王跟前走動,抹黑一個人易如反掌。怕終有一日對自己權利造成威脅。

  經過這件事情之後,老丞相看明白了,蜀王心裡很忌憚朱恒,有了這一點,丞相很放心。

  送走丞相,蜀王一個人在閒置已久的書房裡一直坐到深夜。

  他想的最多的卻是前日宋初一的話。

  朱恒與杜宇同歸……朱恒與杜宇同歸……

  杜宇是開明氏之前的最後一位君主,民間關於他的傳說很多。無不說他是一位賢明君主。杜宇擅長耕種之事,那時候,蜀國水災,杜宇卻無力治理,於是乞求上蒼賜予蜀國一個治水能人。倘若能如願,他寧肯以君位相讓。結果一具屍體順水漂來,到了蜀國復活,做了蜀國的丞相,帶領蜀國百姓治水。治水成功之後,杜宇果禪讓君位。

  這個死而復活之人,就是開明氏第一代君主,鱉靈。

  不管實情如何,蜀國的史書上是這麼記載的。然而不知道什麼原因。治水有功的鱉靈雖被尊為神,受人們崇拜供奉,但其如今在民間的名聲遠遠不如杜宇。

  蜀王想到文武百官幾乎一致贊同朱恒回朝,又想到自己的子民居然把朱恒和如此賢德的杜宇相提並論,一時驚怒不已。這些人的意思是不是說朱恒如此賢明,他也該禪讓才對?

  這些事情。終於讓沉浸於美色奢靡的蜀王有了危機感。

  連續一個多月,蜀王食不下嚥,人都瘦了一大圈。

  這日傍晚,蜀王在花園裡散心時,忽聞樂聲。他駐足仔細聽那曲調,只覺得悲從中來,仿佛是對朱恒的無限挽留,又仿佛是幽怨的責怪著自己對朱恒的「迫害」。之後的五六日,這曲子反復響起,隱隱約約的縈繞耳畔,越是聽不真切,越是讓他心煩氣躁。

  「來人,去把宋懷瑾砍了餵狼!」蜀王猛的從榻上跳起來,沖侍者暴喝。

  時已經夜半,正在打瞌睡的內侍被唬了一跳,也不敢問為什麼,連聲應是,撒腿跑出去令人去捉宋初一。

  可是尋了幾日,宋初一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覓不到蹤跡,可蜀王依舊時不時聽見那曲聲時不時響起。

  「王上,秦國使節樗里疾求見。」侍者在門外小心翼翼的稟報。

  「樗里疾?」蜀王有氣無力,「寡人心情欠佳,讓他不想死就莫來擾。」

  蜀王一向看不慣樗里疾俊美的模樣,如今情緒不好,就更不願意給自己添堵了。

  那侍者退下去,半晌折回來,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王上,秦使說是關於神牛和子朝美人之事。」

  「子朝美人?」蜀王精神頓時好了大半,從榻上坐起身來,攏了攏衣襟,「讓他進來吧。」

  侍者聽見蜀王的聲音,心中一喜,覺得這個子朝美人可能終結他戰戰兢兢的日子,於是立刻去將樗里疾領了過來。

  「外臣見過蜀王。」樗里疾躬身行禮。

  蜀王不樂意看他,有些不耐煩的道,「先生有何事,說罷。」

  樗里疾便將來意說明,「外臣收到咸陽來信,君上聽聞棧道已經接近竣工,便將禮物送達漢中附近,因此想請教王上,是秦軍護送至葭萌關,還是蜀軍到秦蜀邊境接應?」

  蜀王沉吟一下,道,「自是我軍出關接應。」

  「如此,外臣也就此向王上告辭了。」樗里疾是作為人質壓在蜀國的,既然蜀軍過去接應禮物,他理應隨去,待禮物交接之後便可以回秦國了。

  「善。」蜀王一方面不待見樗里疾,另一方面是眼下沒有心情,所以連理應準備的送行宴都懶得提起。

  樗里疾正欲退出去,遲疑了一下,又拱手道,「外臣聽聞王上在追殺宋子,有一句不知當講不講。」

  「哼,你們這些中原人就是這樣不痛快,願意講就講,還有什麼當不當的!」蜀王冷哼道。

  「宋子在中原名聲並不遜於莊子,王上殺他,總要找個合適的理由。」樗里疾不等蜀王答話,繼續道,「外臣作為仰慕宋子才學的士人之一,不得不為他說一句公道話,王上的心病難道真是在於宋子?」

  王上的心病難道真是在於宋子?

  一句話准且狠的敲在了蜀王的心頭。

  「外臣告退。」樗里疾說完便直接退了出去。反正蜀王不喜歡他,他作為一國使節,也不需要卑躬屈膝,蜀王便是再荒唐畢竟不蠢,兩國邦交不斬來使的道理還是明白的。

  蜀王狠狠呼出一口氣,是的,倘若不是朱恒,就算宋初一再彈什麼曲子也不過是作樂的玩意罷了!

  「恒啊……」蜀王喃喃,放在腿側的手慢慢攥緊,眼中一片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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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九三章 娘氣和儒雅

  開明十二世,十九年二月二十七日。

  前往岷山修養的朱恒忽然「病故」,消息一傳來,王城縞素。

  朱恒之所以得百姓愛戴,是因為他平時除了負責伺候蜀王之外,最主要的工作便是安排耕種事宜。丞相說朱恒事必躬親,也不是沒有出處,他每至耕收時節必會親自到田間巡視,體察民情,且不論政績如何,至少他為官十幾年盡心盡力。

  在葭萌關附近的宋初一得到消息,愣了片刻。按照她的估計,蜀王至少會思慮三五個月,卻也沒有想到他會下手如此之快!就在方才,她還在想該用什麼法子再激蜀王的殺心,誘使他一個月內下手。

  朱恒是蜀王親兄弟,蜀國上下除了太子之外,王族之中就屬他聲望最高。蜀國不滅還看不出他的作用來,倘若蜀國一倒,朱恒這種人便會成為秦國統治蜀國的最大障礙,所以他早晚都要死。早早由蜀王下手,正可以進一步離間蜀國君臣關係,尤其是蜀王和眾位執政大臣。朱恒怎麼死的,無知百姓或許能夠全部被蒙在鼓裡,但怎麼瞞得過那些人精?蜀王連親兄弟都下手,滿朝怎能不人人自危?

  君臣二心,破蜀指日可待。

  如此正合宋初一的心意,可是她心中並無絲毫成功的喜悅。

  宋初一站在山丘上望著延綿無盡的杜鵑花,忽然道,「渙,拿酒來。」

  季渙解下酒囊,遞給她。

  宋初一拔開酒囊塞子,轉向岷山方向,將酒澆在面前,「恒大人,宋懷瑾敬你。」

  謀國必謀人命。兩國相對,彼國忠臣便是我之死敵,世事如此,宋初一心裡談不上內疚,她這一壺酒僅僅是敬朱恒為人忠良。而非惺惺作態。

  「蜀國君主卻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越發的沒有胸襟氣度,更沒腦子!」季渙歎道。

  宋初一將酒囊遞給他。抄手看著如霞絢爛的杜鵑花,淡淡道,「播下的是龍種。收穫的是蠢蟲。」

  「先生這話忒狠。」季渙咂嘴道。

  蜀王也不是笨。關鍵是他的精明沒用對地方,沒用對地方也就算了,偏還有一顆狠心。

  這是蜀國的災難,卻是秦國的幸事。

  「禮物入蜀國了?」宋初一輕聲問道。

  「尚未。不過得到消息,東西已經到了蜀國人手裡。估計再隔三五天便能到霞萌關。」籍羽答道。

  「嗯,通知司馬將軍準備伏擊吧。」宋初一道。

  「嗨。」籍羽領命去與司馬錯會合。

  「可惜我這體型太顯眼了,否則真想打一仗!」季渙熱血沸騰,他已經很久沒有打仗了。

  通常絕大部分人都怕死,每每提到打仗只覺得膽顫,可是鮮血與廝殺也同樣能激起一些人骨血裡潛藏的野性,並且一旦被激起,戰場廝殺便會成為一種癮,這種人註定是馬革裹屍的戰將。而季渙無疑是其中之一。

  「列國伐交頻頻,最不缺仗打。」宋初一道。

  這一次,他們要冒充苴國人去劫秦國那批禮物,所以全部都挑選身高不高的兵卒。這批人分為三撥,一為先鋒襲擊蜀軍將起逼入峽谷;第二隊人馬埋伏在峽谷附近,進行伏擊;第三撥人專程善後,將屍體處理乾淨。

  蜀國山多,不便像在平原地區那樣進行大規模的截殺,但是因地勢埋伏卻是極佳。

  經過數月部署,關鍵,在此一舉了!

  「走吧,與張兄會合。」宋初一拍了拍蔫蔫的白刃。

  狼的方向感尤其出色,尤其在山林、荒原,宋初一想避開蜀軍,從山中捷徑出關,就只能依靠白刃帶路。這段時間,蜀王遍尋不見宋初一,也都是白刃的功勞。

  直到現在,宋初一才能由衷的感歎一句:這個好吃懶做的傢伙,在此時終於能夠派上用場了,總算沒白養!

  白刃其實很委屈也很後悔,當初跟著趙倚樓想吃什麼有什麼,而且每天除了吃就是玩,跟著宋初一吃苦頭也就算了,還要被嫌棄。

  做狼難,做宋初一養的狼更難啊!

  作為一頭雪狼,白刃應該整天在雪原中翻滾,但自從被宋初一逼著當山狼使,一身潔白無瑕的毛已經被染的滿是髒汙,尤其是一張無辜的狼臉,已經花的認不出原來的模樣了,以至於在六天以後,張儀見到它還驚詫的問宋初一:竟又在山中收了一頭狼?

  入了營,張儀立刻令人備熱湯給宋初一一行洗塵。

  白刃撲騰了三浴桶的水,才堪堪洗乾淨。

  宋初一沐浴之後,與白刃一起坐在帳中烤火,等著司馬錯傳來消息。

  「懷瑾,長夜漫漫,來對弈一局吧!」話音未落,張儀依舊撩開簾子走了進來。

  他看見蹲坐在火堆前的宋初一,不禁怔了怔。火光融融映照下,宋初一帶著濕意的墨髮披散在身後,臉部線條十分柔和,眉眼之間比平時更多了幾分疏懶柔和。竟,似有三分女相……

  但張儀旋即一想,宋初一如今才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難免少了些棱角,待再過幾年定然會好許多。

  「來來,懷瑾,咱們來一盤大國殺!」張儀將一瞬的異樣拋諸腦後,抱著兩罐棋子拉宋初一下棋。

  方才張儀忽然進來,宋初一心中也是一跳,但見他面色又恢復如常,心裡略略放心,飛快的尋了布條將頭髮全部綁起來。

  「懷瑾加冠了?」張儀看著她的動作,忽然想起來宋初一平時並不披髮。

  在少年未及冠之前,多是半披半束,或者留有垂辮,待到成年之日則把所有頭髮都梳上去,由師長為其加冠。宋初一卻一直都是將所有頭髮都綁成髮髻的。

  宋初一笑道,「我家父去的早,族裡沒有旁人了,又早早出來行走,稚子之相屢屢碰壁,所以便自己梳了起來,倘若成年時能有緣再遇上師父,便請他老人家替我加冠,倘若遇不見,便只好去家父墳前磕頭自己加冠了!」

  不是每個人都有長輩加冠的,宋初一這番話說的合情合理。張儀也知道,宋初一出自道家,道家一向逍遙自在,遵禮卻不強求禮節。

  張儀點頭,「如今年紀輕,有些娘氣是難免的,待長開便好了。」

  「娘氣?鳥!老子這叫儒雅!」宋初一撩袍子,在棋盤前坐下,「來吧!既然是你邀我,我便為客,先下如何?」

  張儀在心裡默默收回方才的評價,「蠅頭小利也不放,好,就讓你先行。」

  「黑子,秦國。小利否?」宋初一哈哈一笑,便將那罐黑子取了過來。

  「一步先機啊!」張儀歎道。

  圍棋這種東西,往往先落的一方更有利,而且時人覺得選擇好的方向、喜歡的棋子,也能夠影響勝負運氣,宋初一占取落子先機又選了生機勃勃的秦國,還未開局就已經處於上風,確實不是蠅頭小利。

  但自信如張儀,自不會放在心上,他思忖片刻,道,「我選韓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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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九四章 初見都尉墨

  大國殺中各自選擇效命國家之後,所行的棋路要與該國國情相結合,不能脫離這個框架,待雙方鋪好大局之後才是精彩的開端。

  張儀與宋初一都是善弈之人,又是第一次對局,棋逢對手,勢均力敵,不知不覺兩人都深陷其中。

  帳內一片靜謐,白刃在旁很是緊張,它能敏銳捕捉到宋初一細微的情緒,她激動時,它渾身繃緊,豎著耳朵戒備;她輕鬆時,它就抖耳朵甩尾巴,後來發現其實沒有危險,就自己跑出去玩了。

  白刃才出去沒兩刻,便有士兵在帳外急促稟報道,「兩位先生,外面兩頭狼撕咬起來了,眼看已經見血!」

  營地中所有人都知道,白刃和金戈是這兩人養的寵物,極通靈性。白刃剛來,他們還不太清楚它的性子,但那金戈雖然經常在營中兜轉,卻從來沒有襲擊過人,最喜好就是蹲在馬廄那邊看馬。

  張儀頭也不抬的問道,「誰占上風?」

  帳外的士兵看不見他的神色,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問白刃和金戈的戰況,「白狼占上風。」

  幾乎沒有懸念,張儀平時被金戈氣的狠了,幸災樂禍的笑了一聲,落下一粒白子,問宋初一道,「白刃應該有分寸的吧。」

  狼牙尖爪利,誤傷在所難免。他的意思是,白刃要咬死金戈也不過是轉瞬間的事,不會等到有人來通報,看樣子應該只是鬧著玩。

  「那我不知道,不過我很有分寸。」宋初一咧嘴笑道。

  這明顯是挑釁,張儀甩開大袖,一副拉開架勢的模樣,「善,就讓為兄看看懷瑾是怎麼個分寸!」

  說罷,兩人竟是不理通報,繼續埋頭下棋。

  已近子夜。外面兩頭狼在空地上咬做一團。不時發出嗚嗚的聲音,帳中的棋盤上也是如火如荼。士兵等不到回應,只好去通報守營都尉。

  天色破曉。

  張儀和宋初一聽見外面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同時抬頭,目光相交,都看見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果然。不出片刻,門簾被人撩開,一陣冷冽的風夾雜著血腥氣息襲面而來,一襲玄甲的司馬錯哈哈笑道。「兩位先生勝券在握之姿,實在令人欽慕。」

  前方突襲尚未傳來捷報,他二人兀自下棋下的渾然忘我,在旁人看來,是對這場仗有必勝的信心。

  然而此事只有宋初一和張儀才互相能體會彼此的心情,相對於兩國廝殺,這只是一場小到不能再小的戰爭。但是對於滅蜀來說至關重要,對於宋初一和張儀來說也是至關重要,所以就算有九成把握,他們也不能不擔憂。

  「觀將軍神色,必是大捷了!」張儀笑著與宋初一起身相迎。

  「大捷!」司馬錯比兩人都年長,他雖是武將,但他一向敬重博學有才之人,因此態度沒有因為他們的年輕而有絲毫不恭,「懷瑾先生妙計。我軍順利截獲那批禮物,戰場也已經處理妥當。」

  「司馬將軍自謙了,打勝仗可同我沒有什麼關係。」宋初一的確是主導整個謀劃的人,但對這一場仗也只是個粗略的建議而已,最終的決定部署還是由司馬錯決定。

  宋初一轉而問道,「樗里疾是否安全回秦?」

  「大人奉了君令,連夜趕回咸陽。」司馬錯見兩人面露疑惑,也不隱瞞,「大良造率軍與魏交鋒屢屢告捷。魏國罷兵求和。外戰一熄。緊接著有人告發乙太師甘龍為首的十餘個老氏族與義渠密謀圖秦,又查這些人當初助公子虔誣告商君。致使商君如此忠臣身受極刑而死,把十幾個老氏族連鍋端,渭水刑場殺了一千餘人。朝堂頓時空了一半,君上正是用人之際。」

  這樣的大的手筆,比之商鞅當初有過之而無不及,很容易便被天下人指為暴君。事實上,此舉也的確在列國之間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連一向不管事的周天子都派遣使者詢問因由。

  面對列國各個學派質問,贏駟依舊秉承他惜字如金的一貫做風,只對外引用了孟子一句話:國人皆曰可殺!

  一句話直掐要害!那些人無非是指責贏駟不惜人命、為人暴戾、少德寡恩,而孟子這句話卻是以「仁」為本,贏駟這是告訴天下人,他這麼做亦非是個人意願,而是遵循民意。

  誤國、謀反,證據確鑿,無論哪一個都可以定死罪,而且這些人串謀誣告商鞅,以私恨定其車裂極刑,簡直人神共憤。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一般最嚴酷的刑罰莫過於腰斬、砍頭。傳說車裂是上古時期的刑罰,若非犯下天地不容的大罪,都不當用此刑罰。自春秋至今,商君是唯一受此行而死的人。

  經過上次贏駟的翻案,確認商君枉死,當初堅持對國士功臣用此刑罰的人,不該以死謝罪嗎?

  秦國很快公佈了受刑者的名單和身份,全部都是各組主事和參與謀反之人。一條條罪狀列出,放眼天下誰還敢辯一句他們不該死,恐怕會立刻被唾沫星子淹死。

  最終,周天子又派使者寬慰了贏駟幾句,一個驚天大浪剛剛掀起波瀾便又悄然平息了。

  宋初一和張儀聽完,不禁被贏駟折服。此事牽連甚廣,連根拔起看起來簡單,但真正做起來談何容易?背後必然是做了更多不為人知的努力,否則豈能僅僅是朝中缺人的局面?這件事情處理的絲毫不拖泥帶水,思慮之周全,手段之狠辣,行事之魄力,還有他應對天下責難時的冷靜和睿智,無一不讓人佩服。

  「秦國得此君,何其幸哉!張儀遇秦公,何其幸哉!」張儀由衷歎道。

  宋初一面上亦帶著愉悅的笑容,張儀的感歎也正是她的心聲。策士與普通士人不同,他們一般不會對哪一國盡死忠,可是倘若得遇明主,君臣攜手謀天下無疑可事半功倍,這是每一個策士夢寐以求的事。

  一朝君一朝臣。對於這次事件造成的朝堂空虛,宋初一、張儀、司馬錯三人內心深處都十分高興,這意味著。只要他們這次在巴蜀立下大功。回去多半有大官高爵等著。

  一時間三人幹勁十足,司馬錯連戰甲都不曾卸下,便與張儀、宋初一商議起了下一步對策。

  「將軍,兩位先生,有君令!」帳外傳來通報。

  三人互相對望一眼,連忙起身整理衣冠。司馬錯出聲道,「請君令使者進來。」

  片刻,一名著玄色盔甲的使者手持一隻竹筒走了進來。三人拱手行禮。

  使者本人斷然當不起他們行禮,見狀便直接打開竹筒。「君上有令,著司馬錯將軍、客卿張儀即刻回咸陽,不得有誤。宋懷瑾作為軍師,穩住巴蜀局勢,原地待命。」

  「謹遵君令。」三人躬身施禮。

  「司馬將軍、張子,請儘快返回咸陽,屬下先行一步。」使者拱手道。

  「且慢。」司馬錯叫住使者。問道,「君上可有派人來此地協助宋先生?」

  「回將軍,是夏銓將軍和都尉墨。」使者答道。

  司馬錯點頭。

  送使者出去之後,張儀才道,「不知君上打算何時攻蜀,懷瑾是否能把握時間?」

  宋初一苦笑一聲,「兄當懷瑾真能玩弄天下於股掌?自打禮物從咸陽運出,便只能引導事情發展的方向,而不能強加控制了。不過預估還有三四個月可以準備。錯過這次機會,滅蜀無望。」她拱手朝張儀和司馬錯道,「望兩位回咸陽,將此事轉達君上。」

  有些事情,可一不可再,巴、蜀、苴三國也不是能誰想怎麼著就能怎麼著的!

  「懷瑾放心,君上必有明斷。」張儀對贏駟十分有信心。

  張儀是策士,卻也略通兵家,兵貴神速這樣淺顯的道理他自然明白。嘴上似是隨意一說。其實心裡也贊同宋初一的重視。

  宋初一撩起袍子,不知是從中衣還是下裳裡抽出一卷尚帶溫熱的羊皮卷。「這是我近幾個月記錄的《蜀國風物》,有兩千言,助將士們瞭解蜀地山林情況,以便早作應對。」

  司馬錯鄭重的接過《蜀國風物》,「先生辛苦了。」

  張儀笑道,「懷瑾藏的嚴密啊!」

  「過獎,過獎。」宋初一哈哈笑道。

  不覺間外面天色已經大亮,宋初一讓司馬錯帶走蜀國地圖,現在咸陽仔細部署一番。

  朝陽之下,宋初一目送他們離開。

  她看著張儀帶著金戈的背影,忽然笑了起來,因為她發現,金戈這頭狼好像是窩裡橫,在外都是一副木呆呆的模樣,轉臉就能把張儀往死裡訛。這回金戈受盡白刃的欺負,不得發洩一下?

  宋初一正想著,身邊忽然竄過一道白影,閃電一般帶起地上淡淡的塵土,朝著金戈奔去。

  所有人也都發現了它,紛紛停下腳步觀看這感人的一幕,心道這兩頭狼昨天還掐的要死不活,今天分別卻難捨難分,如此真摯的情感竟如人一般!

  眾人想著,只見白刃沖到金戈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揚爪狠狠朝它腦袋撓了一爪,然後扭頭就跑。

  太他娘的丟人了!宋初一以袖掩面,果斷轉身往回走。

  白刃屁顛顛的跟了上來,似乎心情很是不錯的圍著宋初一打轉。

  後面靜默片刻,傳來轟然大笑。

  宋初一小聲斥責它道,「還歡蹦!看你辦的這叫什麼事!眾目睽睽之下,行事太小家子氣!」

  自己養的威猛雪狼居然貓一樣的伸爪撓別的狼,縱然撓的比較狠,卻也改變不了撓的事實,宋初一越想越丟人,不禁憤憤道,「你至少應該把金戈撞飛啊!罰你五天不准吃肉!」

  白刃聽不懂,依然歡脫如故,直到最期盼的午飯時間到來,面前端上一盆菜糠時,它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更恐怖的是,接下來連著四天真的只有菜糠!

  白刃萬般委屈的趴在榻上看著酒足飯飽的宋初一,一顆破碎的狼心狠狠的思念趙倚樓了。

  「先生,都尉求見。」帳外有人稟報。

  「請他進來。」宋初一放下竹簡,起身相迎。

  都尉的官職僅次於將軍,夏銓為主將,都尉副之,雖則贏駟君令的意思是以她這個軍師為主,但宋初一也不能擺譜。

  幕府帳子撩開,宋初一眯著眼,看見明晃晃的光線中走進來一名身著玄色盔甲的男人,沉重的盔甲在他身上絲毫不顯累贅,反將寬肩窄腰勾勒的線條清晰,腰間玄一把巨劍,英武非常。

  那人還未站定,白刃蹭的從榻上竄了下來,見了親爹一般的撲到男子腿邊,發出小聲的嗚嗚。

  男子抬手揉了揉白刃的腦袋,它立刻諂媚的搖尾巴,由威猛的狼活脫脫的變成了一隻狗。

  宋初一此時沒有興致訓斥它,只是盯著面前這個英氣逼人的男子打量。那張禍國殃民的臉已然棱角分明,雙眉淩厲斜入鬢,一雙深邃的眼眸越發奪目。

  「都尉墨,見過宋先生!」男子抱拳,醇厚而華麗的聲線似乎能輕易撥動人心弦。

  「趙小蟲何時變成了秦都尉?」宋初一乍然一笑。

  趙倚樓嚴肅的面容也染上一抹笑意,「懷瑾。」

  「君上倒是真敢用人。」宋初一咂嘴,將趙倚樓前前後後都仔細打量一遍,「英武!」

  趙倚樓是趙國公子,這點倒是沒什麼關礙,可他當初幾乎已經成了趙國君主,未免不必要的麻煩,便改了名。因他師門是墨家,所以便單名墨字。宋初一略一想也就明白了。

  她看著趙倚樓,心裡也不由感歎時間過的真快啊!不知不覺已近兩年,從前趙倚樓漂泊山野與獸爭食,身體瘦弱,距今不過兩年,卻儼然要長成一個高大俊朗的青年。

  「你不是在墨家大劍師那裡學劍?為何這麼快便投身秦國了?」宋初一疑惑道。

  「師父說,我劍法已有小成,出來歷練也是好的。」趙倚樓輕描淡寫。

  他師父是這麼說的沒錯,卻是無奈之下才說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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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九五章 給我看一眼

  墨家大劍師十分看好趙倚樓的資質,一心栽培,覺得假以時日他必定能成為無雙劍士,趙倚樓也很刻苦,可是在一年之後他竟然執意要國從軍。

  趙倚樓這個拗性子,一旦決定的事情,一百頭牛都拉不住。他師父也是拗不過他,只得歎一句:出去歷練也好,好自為之吧。

  對於一名劍師來說,心的修煉很重要,否則武功再好也只是個武夫而已。趙倚樓此時要投身戰場,幾乎是放棄成為大劍師。

  宋初一皺眉,「戰場廝殺,你若不能守心,日後恐怕在心境上難以達到大劍師的境界。」

  宋初一用劍不怎麼樣,可是不代表不懂。這世界上有多少見識戰場之後還能保持心中清明的人?

  「武力可以自保便好,何必一定要做大劍師?」趙倚樓道。

  宋初一聽見他這樣的回答,微微怔了一下,旋即道,「善。」

  大部分士人都有很強的功利心,宋初一自幼接觸道家,功力心稍淡一些,卻也並非沒有,而像趙倚樓這樣對名利沒有欲望的人倒真少見。

  宋初一給他倒了杯水,「你先休息一下,我這裡還有些事情。」

  近段時間正是巴蜀關係緊張的時候,各方消息彙集而來,宋初一要全面掌握局勢,將三國紛爭挑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知易行難,道理是這麼個簡單的道理,可世間精明的人多不勝數,宋初一每走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

  她急著去看竹簡,並未注意到趙倚樓眼中的黯淡。

  手中的熱氣透過粗糙的陶傳到手心,趙倚樓沒有喝,將杯子輕輕放在几上,帶著白刃出了帳。

  很久不見,宋初一的模樣成熟了許多,舉手投足間的從容自信,端的是一個士人模樣。可宋初一的冷淡。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在這世上漂泊無依。她與他相依為命,同住過一個草窩,同食一盆粥,明明是那麼狡猾的人,他卻不知為何交付了全部的信任。與外人相處的時候,他會緊張。覺得所有人都是表面一套背地裡一套,但只要有宋初一在的地方,他就會無端的有勇氣面對。

  然而,就算隨波逐流如他。也有想執著的事情啊!

  宋初一在看完大部分竹簡,外面天色已經黑透。牛油燈昏黃,她用銅絲撥了撥,光線陡然明亮起來。

  「來人。」宋初一道。

  一名甲士撩開門簾,大步走進來,抱拳道,「先生。」

  「什麼時辰了?」宋初一說著。攤開最後幾份竹簡。

  「回稟先生,已經快子時了。」甲士道。

  宋初一嗯了一聲,垂眸正看見趙倚樓的調任書,「下去吧。」

  趙倚樓是兩個月前才任都尉之職,沒有任何功績,也沒有任何才名,唯一的有用的背景便是墨家弟子的身份。調任書上對他的評價只簡單的寫了「頗具將才」四個字。

  宋初一沉吟。贏駟這是什麼意思?駐守在這邊的主將是夏銓,原來的都尉是司馬錯的副將,隨著他回了咸陽。也就是說,趙倚樓是除了夏銓和她之外最高的官職了。按道理來說,贏駟不該派一個沒有任何實戰經驗的人來這裡,倘若想歷練他,戰場多的是。

  靜坐了一會,宋初一將竹簡卷了起來,出帳問了趙倚樓的營帳在何處,便過去了。

  到了帳前,宋初一看了兩名守門兵卒一眼。逕自走了進去。門口兩名兵卒對看望一下。便默契的沒有任何動作。

  宋初一忽又撩了帳子出來,冷然道。「你們為何不攔我!」

  雖然贏駟的君令中隱約有以宋初一意見為主的意思,但也沒有明確的說法,所以這件事情並未公開。在外人眼裡,她僅僅是個士人身份

  ,而趙倚樓是有官職有爵位的,守門的士兵至少應該問一句,通報趙倚樓一聲。

  「先生是軍師……」一名兵卒試著解釋。

  宋初一打斷他,低斥道,「少他娘的說操蛋話,自覺去領十軍棍!」

  兩人愣了一下,是沒想到宋初一這麼個文人言語竟然如此粗暴。

  「還不快去,否則我敢擔保,捅到夏將軍那裡可就不止這幾棍了!」宋初一說罷,也不理他們,撂下簾便進帳了。

  那兩人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齊聲應道,「嗨!」

  帳內還留著一盞油燈,棋桌上滿滿的一盤棋子,顯然是趙倚樓自弈了好一會兒。宋初一略略看了一眼,發現他的棋路比從前更加沉穩,佈局思慮也更縝密了。

  走進內室,趴在榻旁的白刃抖了抖耳朵,裝作沒看見這個天天餵它吃菜糠的人。

  趙倚樓睡覺很安靜,平躺在榻上,雙手露在被子外面,放在身體兩側,光線微弱,將那容顏的輪廓映的更加深邃硬朗。

  宋初一在榻沿坐下,這麼靜靜看了他許久。

  「看夠了沒有?」趙倚樓未曾睜眼便知道她在做什麼。

  宋初一嘿嘿笑了一聲,「如此美人,怎麼能看夠?」

  由於從前經常露宿荒郊,需要隨時防備野獸出沒,趙倚樓的睡眠一向很淺,宋初一方才在帳外說話,他不可能沒有聽見。

  趙倚樓睜開眼睛看宋初一,她還如以前那樣調戲他,儘管並不是很喜歡,心中卻安定不少。

  宋初一麻利的脫了衣服,鑽進趙倚樓的被筒裡,嘶聲道,「真冷。」

  「不許往我身上貼!」趙倚樓嫌棄的揪開她。

  「有句話叫天妒紅顏,生的這麼俊要注意積德,為人寬厚善良才能長命百歲,我這是救你。」宋初一理所當然的巴在他身上。

  待身體稍稍暖了一些,那雙手便開始不老實了。這倒罷了,她居然還邊摸邊評價,「這胸比以前結實多了,和羽不相上下。」

  趙倚樓一聽,臉色就黑了幾分。

  「嘖,這蜂腰窄臀,比季渙那粗筒子精實多了。」宋初一說著,爪子從中衣裡神了進去。

  趙倚樓臉色黑如鍋底,冷哼道,「你倒是一個都沒放過。」

  「食色性也,美色當前,不多吃點怎麼對得住自己。」宋初一手正要滑到他胯下,卻一把被抓住。

  「睡覺。」趙倚樓硬是將她的手固定在自己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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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53:46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九六章 陰溝裡翻船

  昏暗中,趙倚樓漲紅了臉,手緊緊攥著宋初一的手腕,不讓她有絲毫動作。

  趙倚樓這廂正窘迫著,胯下冷不防的被什麼東西揉了揉。

  「你……」他滿面驚愕,才感覺放在他那處的是宋初一的腳。

  「手摸腳摸有什麼不同嗎?」宋初一嘿嘿笑著,沒有節操的道,「既然摸都摸了,你就別一副貞潔烈男的模樣,索性從了我吧。」

  靜默須臾,趙倚樓猛的翻身將宋初一壓在身下,一雙幽深的眼眸緊緊盯著她。

  之後,卻是頓住了動作。趙倚樓覺得宋初一似乎並不是對他一個人耍流氓,倘若她只是性子使然,並沒有那個意思,他此刻做了出格的事情,日後要怎樣相處?況且,宋初一這樣的女人,不是輕易能娶回家寵著的,也實在不合適娶回家寵著……

  朦朧的光線裡,宋初一也能將近在咫尺的那張俊臉看清楚,方才他一翻身時那種駭人的氣勢,著實把她驚了一下,但旋即隨著神色不斷的變化,那種迫人的威壓也隨著潮水般退卻了。

  「你在想啥?」宋初一打斷他紛亂的思緒,兀自揣摩了一下他的心思,道,「雖說我不愛在下面,但看在你長得好的份上,我勉為其難也不是不可以。」

  趙倚樓心裡又是一跳,旋即心裡百味具雜。

  壓制了宋初一許久,他終究還是沒有繼續下去,只緩緩伏在了她身上,把臉埋進她脖頸間。

  對於宋初一。趙倚樓可以拋棄尊位,可以生死相隨,卻不願隨便與她有真正的肌膚之親。究竟是什麼原因呢?他一時也想不明白,其實心裡明明是期待、喜歡的。

  他是當局者迷。不知道往往是因為太過在乎,所以才越加慎重。

  宋初一被趙倚樓高大的身軀壓的結結實實,只能動一動手指頭。起初她也察覺到趙倚樓情緒不對,便沒有出聲,讓他冷靜一下。誰知道不消片刻耳畔竟然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更要命的是,那呼吸猶如狗尾巴草輕輕撓在耳朵上,讓她渾身使不出力氣。

  「欸欸!」宋初一伸了伸脖子。

  趙倚樓的頭微微滑下,呼吸噴灑在她脖頸上,更是要了老命!

  「趙倚樓。你他娘的給老子起來!」宋初一壓低聲音。

  宋初一不敢大聲,臉皮厚是一回事,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有分寸。萬一明天一早整個軍營裡傳出「新任都尉欲強暴軍師」、「都尉與軍師有染,靠美色上位」之類的話,恐怕不是臉皮厚就能頂住的事!

  「趙倚樓!趙刻!趙小蟲!」宋初一喊了幾聲。見身上的人依舊沒有動靜,恨恨道,「給老子等著!」

  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宋初一有充分理由懷疑這廝是裝睡,但耳畔均勻綿長的呼吸聲又不太像是作偽。

  宋初一看見白刃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們,便出言誘哄道,「白刃,把他拽起來,明日給你燉鹿肉。」

  「唉!」看著白刃那傻樣,宋初一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把希望放在它身上。她繃著脖子長歎一聲。「老娘啊,你兒做了不少孽,求不著諸神只能求您老保佑今晚別被壓死了!」

  摸著良心說,宋初一也就是喜歡嘴頭上占點小便宜,外加動手動腳,這次可是兩輩子加起來頭一回對男人動歪心思。想趁機真把趙倚樓給辦了。

  想她宋初一雖說算不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好歹也是個能謀劃的,誰知在這等小事上竟在陰溝裡翻船!出師未捷身先死!

  真是越想越慪的慌。

  宋初一這些天也是極累,咬牙切齒了大半夜,終於沉沉睡去。

  次日。

  宋初一在外面兵卒操練聲中醒來,外面天色已曉。白刃正趴在榻邊美滋滋的啃一塊鹿肉,聽見聲響,飛快的抬了一下眼皮,叼著鹿肉扭頭就跑,生怕被無辜殘害。

  「吔,小畜生!」宋初一看著它一溜煙竄出去的背影笑罵道。

  她動了動身子,發現沒有半點酸痛,顯然昨天晚上在她睡著之後趙倚樓便沒有再壓著她了。

  那頭強牛必是裝睡無疑!

  想著,宋初一從旁邊的矮屏上取了衣物穿上,狠梳了一陣蓬亂的頭髮,窩好髮髻便匆匆往幕府營帳走去。

  「先生!」

  剛出帳沒幾步,便迎著一個疾步跑來的兵卒,「夏將軍發怒了。」

  「何故?」宋初一加快腳步。

  那兵卒連忙跟上,「聽說是因為不滿都尉年紀輕。」

  這情況不出宋初一所料,夏銓是員猛將,正在秦魏交戰的當口被調到這裡駐紮待命。他不知計畫,只覺得好好的仗不能打,還要以一個少年軍師馬首是瞻,正窩了一肚子火氣還沒撒出來,咸陽居然又派了一個毛頭小子來做他副將!是可忍孰不可忍!

  「鳥!」

  宋初一還未進帳子,便聽見一聲咆哮。

  「我倒是要問問君上,夏某人哪裡做的不妥當了,竟如此待我!」夏銓不忿道。

  宋初一清了清嗓子,步入幕府大帳。

  裡面十來個將士站的筆直,大氣不敢喘,夏銓在屋內轉來轉去。趙倚樓拄劍垂眸立於左側首位,一動不動,宛如一尊完美的雕像。

  夏銓約莫三十七八歲,是土生土長的秦人,為人剛直,性子火爆至極,惹了他就如同捅了馬蜂窩一般,不跟你拼命絕不甘休。

  夏銓看見宋初一,怒容稍緩。他倒是沒見識過宋初一究竟有什麼能耐,但挑五國攻魏之計實在讓秦人暢快。還有在衛國捨命救籍羽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心中對宋初一的忠義剛烈十分讚賞。不管怎麼樣,這樣的人值得他尊重。

  眾人見狀,齊齊拱手見禮,「先生!」

  宋初一在軍中沒有明確的等級位置,所以便拱手還了一禮,然後笑盈盈的看向夏銓,「將軍一大早如何動怒?」

  夏銓也是昨天才到,剛剛接手司馬錯的事情,他有很多事情要忙,昨晚也看過調任書,可是上面內容寥寥,今日一早召集將士,才愕然發現從未見過趙倚樓,而且他如此年輕。

  剛開始夏銓倒並沒有存輕視之心,畢竟也是近二十歲的男子,而且少年英雄也是常有的事情,誰知一問之下更加驚怒——這個副將居然從未打過仗!

  「君上調任沒有實戰經驗的副將,豈非至將士性命於不顧!?」一提起來,夏銓的暴脾氣又炸開了。

  「夏將軍多慮了。」宋初一看了趙倚樓一眼,轉向夏銓道,「這裡一時半會也沒有仗可打,卻選擇駐紮在此,將軍可知君上深意?」

  夏銓正鬧不明白這件事情,被宋初一這麼一打岔,怒火都熄滅了一大半,「請先生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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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54:1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九七章 誰截了美人

  「大秦正是用人之際,君上將這些青年才俊交在夏將軍手上,足可見君上對夏將軍的信任!」宋初一笑道

  夏銓愣了一下,目光在帳內所有人身上迅掃過的確如宋初一所說,除了幾名常年跟隨他的人,其他都是二十五歲以下的人,算起來,都尉墨在這些人裡也不是最年輕的,只是他身居高位引人注目而已!

  宋初一見他似是信了,便微笑對眾人道,「諸位跟隨夏將軍,當認真吸取實戰經驗才不枉費君上一番苦心!」

  「嗨!」

  眾人齊聲應答,聲音震耳欲聾!

  「哼!」夏銓怒氣漸漸平息,能受到君的信任,心裡也不免有幾分得意,但還是駁了宋初一,「先生的話,某不敢苟同~實戰經驗都是在血水裡泡出來的!哪有坐著就能學到的便宜事!」

  「夏將軍說的對也不對!」宋初一很少揣摩上意,她此時說的話,不過是根據事實分析,撿著有用的說罷了,「聽說猛虎在讓自己的幼崽去捕獵之前,會教授它們捕獵技巧,然後再帶著它們一起去狩獵,如此數次之後,幼虎便能夠獨當一面了!」

  這個比喻很淺顯!事先知道一些經驗,等臨上陣的時候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也有助於讓他們快成長,減少死於戰場的機率!

  「君上遠見!」夏銓歎道。

  夏銓是從戰場裡摸爬滾打出來的,也親眼看見自己身邊熟悉的弟兄血濺沙場,他以前一直覺得誰勇猛狠才能在戰場上生存下來,而現在思慮宋初一的話竟也覺得頗有道理!

  「都散了,某要與先生議事!」夏銓揮手道

  「嗨!」

  得到將令,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迅的退了出去

  宋初一裝作沒瞧見趙倚樓看過來的目光,與夏銓相讓著坐下來。

  既然沒有仗可打,副將有沒有經驗也就不太重要了但讓夏銓頭疼的是,他一個只知道戰場殺敵的武將,坐著乾巴巴的同屬下講經驗……究竟要從哪裡下嘴呢?

  「夏將軍參加大大小小四十餘場戰,應當有許多印象深刻的過程,只管同他們講了便是,其餘的交給在下!」宋初一也知道挺難為人的,所以便主動將事情攬過來一半!

  夏銓這才算找到點頭緒,「這個容易!」

  「將軍要記得撿著艱險的說!」宋初一囑咐道。

  夏銓點頭,不著痕跡的打量宋初一。

  宋初一曾經是大秦柱下史,夏銓在朝堂上也常常見到,只是這個少年一直垂眸端坐在一角,仿佛殿內一件擺設彼時各種內憂外患接踵而來,他站的位置離她又遠,便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他這還是第一次如此仔細的觀察這個少年人――容貌一般,身材瘦弱,可是那一雙清明的眼,由內而外平和淡然的氣度都讓她與同齡人有著令人不容忽視的區別!

  「將軍如此信任懷瑾?」宋初一不由奇怪。

   夏銓哈哈笑道,「不瞞先生!某還是信任君上!獻公、孝公都是一等一的賢君,看人的眼神賊拉毒,某尋思如今的君上也不遑多讓!某是睜眼瞎,君上說什麼某就信什麼!」

  秦獻公識蹇叔、百里奚,扶大廈之將傾;秦孝公識商鞅,力挽狂瀾,扭轉頹勢!秦國兩任君主都有識人之明!而贏駟似乎是青出於藍了!

  「夏將軍過謙,能識得君上便不算睜眼瞎!」宋初一了然笑道。

   夏銓有匿智,抑或說大智若愚!並不是能輕易糊弄的,所以宋初一不欲與他多說,只請他全權做主軍營裡的事情,但是下達命令之前要先知會她一聲!

  從贏駟的君令中能看出他的意思是以宋初一的意見為主,夏銓能看得明白,因此對於這樣處事方式,他沒有任何意見。

  商定之後,宋初一便與夏銓各司其事。

  宋初一從幕府出來正巧迎上籍羽。

  「回帳!」宋初一見他欲言又止,便知道有消息傳來,於是立刻往自己的營帳走去。

  回到帳中坐定之後,才道,「何事?」

  「先生的計謀奏效了,蜀國今日對苴國用兵。」籍羽不得不佩服宋初一,用最小的代價便挑起了蜀中戰爭,且可以預計這星星點點的戰火勢頭,很快便能燎原。

  當初宋初一拿子朝美色去誘蜀王之時,籍羽心裡覺得這樣做很難起到什麼實質性的作用,可是蜀王連子朝的面都沒見著,這仗果然就打起來了。

  「接下來便看張兄了。」宋初一說著,從帳中取出鹽,旁若無人的刷起牙。

  籍羽跟著宋初一辦事,將她計畫看的最清楚。

  宋初一剛開始拿子朝引誘好色的蜀王,蜀王雖然垂涎,但心中生疑,然後她又適時的拋出秦欲與蜀國通商的請求,讓蜀王覺得秦國是有予有求蜀王果然上當,同意秦蜀通商,而後又遇見種種看似意料之外的阻礙,譬如山路難行,美人車馬無法進入……馬上到嘴的肉,蜀王自然不能放棄,蜀道自然也就建了起來。

  而後作為任秦使的樗里疾又依照計畫,適時拋出「神牛」討好蜀王,宋初一那邊婉轉敲打太子,使太子將蜀道修的又寬又結實!緊接著她又奔赴巴國,散播秦國給蜀國獻大禮的消息。

  在這一切進行的時候,蜀王受朱恒的影響,心中一直存疑,所以又用一封無禮的信試探秦公。

  贏駟不惜尊嚴,積極配合宋初一的計謀,使得蜀王對秦國誠意深信不疑。

  一切順利,美人、神牛也都交到了蜀國太子手中,蜀王歡歡喜喜的搭著鸚鵡舟去親自去迎接美人!可就在這當口,一群經過喬裝的苴國兵卒居然趁機打劫。

  要知道,蜀王等美人已經等的心肝脾肺腎都疼,乍一聽見這消息,頓時火冒三丈,拍案就要發兵。

  誰劫了美人?這還用查嗎?雖說葭萌關在苴國境內,但苴國沒有那麼大的膽子,肯定是巴國那個貪財的老不死聽說「神牛」之事,與苴國合謀把東西給劫了。

  苴國與巴國一向交好,而且戰場撿到的苴國士兵屍體已經足夠說明問題!就算苴國不是主謀也是從犯!

  那些屍體的確是苴國士兵無疑,不過他們卻不是去截禮物,而是被喬裝的秦軍殺死丟在戰場栽贓用的。

  蜀王就算不在怒頭上也未必能想到事實是這樣。

  蜀國一邊和派人和巴國交涉,一邊對苴國開戰蜀實力相當,蜀國不會貿然動武,但蜀王一腔怒火沖腦,咬牙切齒的發誓不滅了苴侯這個吃力扒外的東西,死後不見祖宗!

  苴國是蜀國的附屬國,兩國開戰算是對內用兵,外人管不著,再加上蜀王如此重的毒誓,苴侯頓時慌了手腳,連忙向巴國求救!

  ……

  這一切步步為營,一環扣著一環,宋初一做的那些事情看似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效果卻有如風起於青萍之末!

  從微小之事著手,影響大局!

  這樣一個掌控全域的人,若不是籍羽親眼所見,絕不會相信這是出自宋初一的手筆,他也越來越懷疑宋初一是個女子這個事實。

  「為何用這麼看我?」宋初一睨了籍羽一眼,將漱口的水吐到盂中。

  籍羽道,「先生豈不是將功勞都平白讓給張子?」

  「自信如張子,也未必會承這份情!」宋初一笑眯眯的道,「只要君上明白就好!」

  宋初一知道,張儀這種自尊心和自信心極強的人,雖不一定喜歡吃現成的,但既然吃了就肯定不會這樣平白的佔便宜,他必會將宋初一這份大禮記在心上。

  明面上看,宋初一似乎一點名利都沒沾上,但只要安下贏駟和張儀的心,這便是她最大的收穫,日後的不會缺名少利!

  所以這一舉動,她謀的是贏駟和張儀的心!

  籍羽想通這一點,不由歎了口氣,「先生這樣活著不累?」

  又或者,像她這樣的一個人,做什麼事才是真?

  「累!」宋初一呵呵笑道,「越累越開心!」

  宋初一見案上有食,便招呼籍羽坐下一起吃。

  籍羽無言,他暫時不願意搭理這種不正常的人,於是藉口推辭,退了出去。

  巴蜀開打,消息是源源不斷,那邊竹簡堆的滿案頭,宋初一胡亂吃了幾口便拭了拭手,坐到書案前將今日的探子傳來的消息看完。

  「先生,都尉來了。」守門兵卒道。

  「嗯。」宋初一放下竹簡,「請他進來。」

  門口光線一暗,趙倚樓領著白刃走了進來。

  「你不去練兵,跑到我這裡來有事?」宋初一問道。

  趙倚樓到嘴邊的話被噎住,腳步片刻不留,扭頭便走白刃也翹著尾巴,扭頭顛顛的跟著跑了出去。

  宋初一被弄的滿頭霧水,她不就是問了一句嗎?哪裡又得罪他了?

  不過,想到趙倚樓和白刃那如出一轍的扭頭,宋初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嘀咕道,「我說白刃哪裡學來的。」

  宋初一沒功夫去猜趙倚樓為何忽然使性子,埋頭繼續看竹簡看到第三卷的時候,目光微凝,握著竹簡的手不由緊了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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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54:29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九八章 趙某人生氣

  這竹簡上的消息是從巴國傳來,說是近段時間傳出巴國要變法的消息。

  宋初一歎息,姬眠究竟還是把她的話擱置一旁了。

  法家一向多是剛直執拗的性子,倘若商君不是遇見秦孝公,也未必能夠將新法在秦國紮根,更遑論在巴國那種巫道與王權的地方施行變法?姬眠若是不能迎合巫道,做出一些妥協,恐怕凶多吉少啊!

  宋初一沉吟半晌,覺得以姬眠的性子,怕是委婉不了。

  「來人!」宋初一扔下竹簡。

  「先生!」門外士卒進來。

  宋初一抄手道,「去請羽過來。」

  「嗨!」

  那士卒領命下去,不消片刻籍羽便趕來過來,「先生尋我有事?」

  宋初一起身道,「我有件私事想托你去辦。」

  「先生儘管吩咐。」籍羽本就是追隨宋初一而非秦軍中人,辦她的私事才是理所當然。

  「你帶我手書一封,潛入巴國,把信交給姬眠。」宋初一道。

  籍羽見她神色不似平時散漫,還以為是出了什麼變故,聽聞如此,反而鬆了一口氣,「先生放心。」

  宋初一取了一塊白帛過來,略一思忖,提筆在上面寫了幾句話,吹乾之後交予籍羽。

  「你記得,無論出了什麼變故,你切莫親身涉險。」不知怎的,宋初一心裡十分不安。想了想,她又將手白帛收了起來,「再讓我想想。」

  「先生莫非不信任我?」籍羽從未見過她做什麼決定如此反復,心中疑惑,想來想去也只有這一個原因。

  宋初一搖了搖頭,思來想去,發現除了籍羽之外,她身邊沒有更可靠合適的人選了,於是又將白帛交給了他,「你一定要切記。只需把信函交給姬眠。即可返回,姬眠與你雖也算有故交,可人各有志,他選擇的道路須得自己承擔結局。」

  籍羽不知道她為何忽然說這些沒頭沒尾的,卻還是點頭,「先生的話。我記在心上了。」

  「嗯。」宋初一應聲,看著籍羽轉身離開,突然出聲叫住他,「羽。」

  籍羽頓住腳步。回過頭便見宋初一甩開大袖,給他施了一個大禮。籍羽連忙轉身還禮。他一直覺得自己對宋初一還算了解,可是直到從軍營裡出發,也沒有想明白,宋初一顯露出的不安是因為什麼。

  其實,不僅籍羽不明白,連宋初一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是因為憂心姬眠?還是怕籍羽遇到危險?還是怕籍羽插手去管姬眠的事情?

  宋初一靜坐了許久。籍羽既然追隨她,便是認她為主,他那樣忠勇之人應該不會違背她的意思去攪合巴國變法,再說姬眠和籍羽的交情也不是很深。

  宋初一伸手進袖袋裡摸到三枚刀幣,心道,不如卜一卦?

  但想想還是作罷,她的卜卦正確的可能性,還不如用腦子去猜,若是卜出來不好的卦象。只不過徒增煩惱而已。

  宋初一將刀幣塞回去,去了一卷空白的竹簡,提筆默寫《大宗師》。

  寫到一半的時候,宋初一便覺得心情平復了許多,便又開始繼續看竹簡。

  再抬頭時,外面已然是夜幕,到處都是火把燃燒時發出輕微的劈剝聲。

  宋初一放下最後一卷竹簡,垂眸思慮了片刻,起身往趙倚樓的帳子去。

  「都尉已經歇下。先生可有要事?」

  經過昨晚宋初一的一頓發威。今日倒是沒有守營帳之人敢懈怠,距離營帳還有半丈遠便被守門士卒給攔住了。

  宋初一心裡罵娘。她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想歸想,但是風氣要正,面上也只能裝作一派嚴肅的道,「嗯,我尋都尉有要事相商,勞煩進去通報一聲。」

  「嗨!」士卒收起長戟,轉身入了營帳。

  少頃,士卒回來,朝宋初一拱手道,「都尉說他只是副將,軍師有何要事還請與將軍相商。」

  他娘的小王八犢子!宋初一心裡暴躁抓狂,面上卻淡淡道,「善,明日一早會派人請都尉到幕府議事。」

  宋初一的兜裡有君令,出示君令,別說都尉營帳,就是咸陽宮也照闖不誤。她沒有拿公器私用,倒不是因為有節操有下限,只不過覺得趙倚樓不知道鬧什麼性子,給他點時間緩緩而已。

  難得宋初一這麼通情達理一回,殊不知,卻把趙倚樓氣的不輕。

  那廂趙倚樓拒絕,也不過是擺明車馬的告訴她——趙某人生氣了!趙倚樓知道,若是宋初一真非得要進來,門口那兩個士卒絕對攔不住她。

  誰知道左等右等,她竟然走了!

  趙倚樓咬牙切齒,看著白刃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惡狠狠的交代道,「從今以後不許理宋懷瑾!」

  不過這個交代根本是多此一舉,白刃這廝是吃誰向誰,沒事不會跑到宋初一那裡去找虐。

  這邊翻來覆去,那邊回到自己的營帳睡的昏天暗地。

  次日清晨,倒是真有士卒過來請趙倚樓去幕府議事。

  昨天宋初一收到的消息中,有一卷是從咸陽傳來,大意是準備攻蜀的十八萬大軍已分批上路,請宋初一這邊準備接應。

  既然咸陽有此消息傳來,整個計畫就不能再瞞著夏銓了。

  幕府營帳中,只有夏銓、趙倚樓和宋初一三人。宋初一開門見山,「想必夏將軍其實對軍隊為何駐紮在此,也心知肚明。」

  朝堂上爭議過攻韓還是滅蜀的事情,夏銓在這之後忽然被調到距離漢中不遠的地方駐紮,只要不蠢都能想明白其中的意思。

  昨日夏銓會發飆,也是因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請先生明示。」

  宋初一道,「昨日收到密報,蜀國已對苴國用兵,滅蜀時機將至。這段時間,我會想辦法誘使巴蜀向秦國求救,不過,平巴蜀之亂,十萬人馬足矣,多則反令其生疑。所以咸陽大軍已經暗中分批開出,請夏將軍負責秘密接應,切不可露出端倪。」

  夏銓肅然道,「某必會小心謹慎。」

  宋初一見趙倚樓也聚精會神,微微點頭,繼續道,「此事便託付給將軍了。另外,從今日起,便開始減灶,不需減太多,只讓別人以為這邊是正常守軍即可。」

  「嗯。」夏銓應道。他被調至此處,這裡便多了一萬人馬,若是有心人仔細觀察,很容易便能算出這裡的人數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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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九九章 為誰折桃花

  一個多月過去,時已三月底,漫山遍野的桃花爛漫。

  接應完第一批到達的兩萬人馬,宋初一難得有片刻閒暇,帶著季渙去附近山上賞春。

  距離趙倚樓上一次搭理她,已經有十來天了,宋初一漫步在桃花林裡,想到這件事情心頭就有些悶,「渙,你說都尉這一個月都對我愛答不理的,什麼原因呢?」

  季渙默了半晌,道,「屬下不知。」

  宋初一瞥了他一眼,表示對他故作深沉很不滿,「在巴國你被拉進林子裡的事情……就不要對我耿耿於懷了,堂堂漢子……」

  「先生!」季渙面紅耳赤的打斷她,「我知道都尉為何不搭理你了。」

  「哦?」宋初一洗耳恭聽。

  季渙氣呼呼的道,「先生是哪兒疼往哪兒戳,說話無遮無攔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故意接人傷疤!」

  宋初一游走在外時,說話一貫都是從九曲回腸裡打個彎才出來,全是迎合聞者的心思來說,想得罪人也不容易,只有在親近的人身邊她才不這麼費心思,想說什麼立刻就說了。況且她也不是無的放矢,季渙的確是自從巴國那件事情之後便對她很有意見,不似從前在她面前直言直語了。她雖然不說,卻不代表沒有放在心上。

  季渙見宋初一望著一朵含苞欲放的桃花出神,半晌耷拉著腦袋,喏喏道,「先生莫往心裡去,我……我也是一時氣話。」

  「唔。」宋初一點點頭,兀自嘀咕道,「我還以為他知道,小氣。」

  宋初一在趙倚樓面前從不掩飾什麼,想暴躁就暴躁,想罵人就罵人。說話動輒就毒言毒語。她就不明白,為什麼趙倚樓平日連那些都能受得了,偏就最近不知道因為哪句話就莫名其妙的翻臉了?

  季渙望著這個「死性不改」的傢伙,心裡頓時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

  轉悠了半晌,宋初一看著一株桃花開的正好,便伸手折了幾支。

  回到營地的時候。趙倚樓還在練兵,她便令人將桃花送到了他的案頭上。

  宋初一做這一切都是因為想到前世的大師兄曾經說過——想贏得美人心,就要花心思哄著。

  大師兄沒事就經常折些野花野草的送給山下村頭的漂亮姑娘,要不然就坐在村頭的山上彈新作的曲子。據她觀察,效果好像還蠻不錯的 。

  宋初一這兩輩子加一塊,至今為止曾經籠絡過人心、安過人心、摧毀過人心、欺騙過人心……卻惟獨沒有妄圖得到或佔有人心。她以前和閔遲在一塊,多半都是談論列國局勢,閒暇時也會對弈拼酒,還從未做過哄人的事情。

  兵事邦交,在她手裡均能因時度勢迅速做出應對。但這件事情,她不願意摻一絲假。思來想去,不用詐還真是沒什麼輒,無奈之下,也 只能依樣畫瓢,笨拙的學著大師兄哄人的法子。

  傍晚時,宋初一剛用完飯不久,站在地圖前邊想事情邊消食。

  「先生,都尉來了。」

  門口通報聲還未落。趙倚樓便黑著一張臉闖了進來。

  白刃像他尾巴似的,跟在屁股後面仰著腦袋跟了進來。

  宋初一看它那狐假虎威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不禁瞪著它,心道:仗勢的傢伙!等趙小蟲去打仗的時候,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白刃見宋初一目光不善,連忙往趙倚樓身邊湊了湊。

  「我案頭放著的桃花是你幹的?你究竟什麼意思?!」趙倚樓繃著聲音。

  宋初一根本沒意識到給男人送花的嚴重性,不過她能看出那張面無表情的俊臉下壓著怒容,不禁暗自尋思。怎麼大師兄的招兒她用出來就失敗了?是有違地利還是有違人和?

  各種想法在心裡迅速的過了一遍。宋初一決定撿著最淺顯的實話說,「我今日去春遊。見桃花開的好便特地給你折了幾支。」

  趙倚樓面色稍緩,露出了一絲窘迫,「你……你有心了。」

  說完,遲疑了一下,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瞬間情緒的轉變,讓宋初一看的瞠目結舌。她張嘴望著空空的門口半晌,才籠著袖子咂嘴道,「怪哉!這美人心思還真是沒什麼道理可言啊?」

  效果簡直立竿見影!她琢磨著,這要不是在軍營裡頭,非得學大師兄端著琴在他附近天天彈曲不可。

  這要擱著以前,宋初一死活不會相信沒事送幾朵花、彈幾個曲子就能贏得人心,但她現在有點信了……要不改天回咸陽的時候,也折幾朵花送給贏駟?

  「這人心……真是千變萬化!」宋初一歎了一句,拋開這些紛亂,繼續想攻巴蜀的計畫。還是這個更有頭緒。

  「懷瑾!」

  宋初一剛剛提筆,便聽見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她唇角一揚,起身迎了出去,果然見一身青灰大袍的張儀領著通體金色的大狼迎面而來。

  「觀兄喜上眉梢,想來是高升了?」宋初一拱手笑問道。

  張儀哈哈一笑,「託福託福。」

  兩人相見甚歡,攜手進了帳內,痛飲了幾尊洗塵酒,才坦然說起話來。

  「想是不日為兄又要出使蜀國了。」張儀道。

  「大善。」宋初一撫掌。這對於攻蜀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一步。眼下蜀王漸漸冷靜下來,對於截禮物的事情肯定有了新的思考,也必然會懷疑到秦國。

  「近日我已引巴王把罪責推到秦國,接下來就看兄如何運籌帷幄了!」宋初一絲毫不懷疑張儀的能力,當攪屎棍,張儀比她還要駕輕就熟。

  蜀王還只是暗暗疑心秦國,但是既然有這種疑心,勢必使得他不能下定決心討伐巴國,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這種懷疑挑到明面上來,然後 化解。事情未明朗之前,秦國自然不能自己巴巴的跑去解釋,巴王無疑是挑開此事的最佳人選。

  張儀笑道。「懷瑾將路都鋪好了。我也不過是撿了個明面上的便宜,何來運籌帷幄?」

  「譬如縱橫,知易行難。此事非兄不可為!」宋初一端起酒樽,認真道,「當敬一樽!」

  張儀以縱橫家出來行走列國,這些年亦將言論在各國傳開。然而卻很受主流學派的排擠,在很多人眼中,所謂縱橫家不過就是憑著一張嘴媚好主上的小人之道,趨炎附勢而已。

  「懷瑾真乃知己也!」張儀仰頭滿飲一樽。心裡那點疙瘩也盡數散去。

  張儀本來主張攻韓入周,挾天子以令諸侯。這算是他入秦之後第一個大的建議,卻被宋初一等人駁斥,反而現在只能給人打打下手,盡是撿人明面上的便宜。這對於一個心氣高、有抱負的人來說,實在是個不小的打擊,若說心裡沒有絲毫芥蒂是不可能的。

  這段時日張儀也想了很多。對於宋初一行事之間有意無意的寬慰,他也心知肚明,心中不由羞愧難當。他也曾經直言對贏駟感歎:若論心胸,張儀不如懷瑾遠矣!

  人家精心謀劃,吃盡苦頭,到頭來把功勞名利都拱手讓他,又知他心中不平,行事舉止之間頗有寬慰,自己若還耿耿於懷豈不落了下乘?

  想明白。張儀也就放下心中自尊的負累,盡心盡力謀事。不過經過此事之後,他心裡對於宋初一的評價更高了幾層,加上兩人觀念相通 ,更是將其引為知己。

  酒至正酣,張儀道,「想起在魏初次相遇,還是多虧懷瑾救我,想起來。懷瑾真是張儀的貴人!不如就此結拜為異性兄弟如何?」

  「大善!」宋初一倒不不是全然為了大局想。於私來說,她也的確與張儀很是相投。

  兩人辦事都很利索。一言拍定,立刻便倒滿酒樽,歃血為盟,結為異性兄弟。

  這等誓言幾乎趕上刎頸之交了。所謂刎頸之交,是指兩人關係深厚到同生共死,倘若一人身死,另外一人當自刎相隨。刎頸之交的誓言是拋開一切的決絕,不像結拜所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區別就在於這個「但求」。求,解釋就多了。

  刎頸之交多存於義士之間,像張儀和宋初一這等做事習慣留後路、比較現實的策士,絕不會衝動建立這種關係。因為,時下不管是一言九鼎的義士還是擅於變通的策士,對誓言都如命般的重視。

  飯可以亂吃,誓言不能亂發。

  對於結拜,兩人都心照不宣,並未將誓言宣之於口。將來兩人若是都得重用,秦國君主恐怕要心生芥蒂。

  有了這一層關係,說起話來就更親厚幾分。宋初一深深明白,早這個世上,有時候親情還不如盟誓來的牢固。

  酒微醺,宋初一忽然想到,自己這不是對人心、人情世故摸的還算清楚?咋就單單覺得趙倚樓神神叨叨,讓她迷糊呢?

  「大哥,若是有人折兩支桃花給你,你高興嗎?」宋初一覺得旁觀者清,所以請教請教張儀。

  張儀酒量比宋初一差許多,說話已經有些含糊,聽聞這話,不禁笑道,「雅事!兄在家鄉時,常常折杏花、桃花,嘶……就是常常因此挨老娘的揍,想想也不過就是兩支花,又沒有攀著旁折家地裡的。」

  「就是就是。」宋初一深以為然,覺得送兩支花的確雅趣,實在沒什麼大不了,但旋即反應過來,「敢情大哥折的是自家種的果樹!」

  那怪不得要挨揍了!這年頭有些吃食不容易,誰家不想多收幾個瓜桃梨棗的?中原地區人口密集,也不像這些山林茂密的地方,桃李並非遍地都是。

  「嗯。」張儀重重點頭,「我老娘不同於一般女子,眼界寬著呢!就是不懂文人騷客的情懷!唔……子不言母之過,該抽……」

  宋初一瞧他醉的有趣,故意擠兌道,「改日買塊地,都種上花兒,咱們不收桃李,只天天折花玩。」

  張儀撫掌大笑,「闊氣,甚好甚好!」

  言罷,咕咚一聲栽倒在案上。

  「闊氣?照我的意思,還是天天去別人地裡折花玩更有趣。」宋初一嘀咕著,起身將他往榻上拖。將人放在榻上不久,便見那額頭上腫了一個大包,不禁齜牙道,「不會撞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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