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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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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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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49:3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八0章 蜀王砍秦使(2)

  出了天境,宋初一在朱恒的別苑中洗漱一番,便隨他入宮去見蜀王。

  蜀國的冬天和春天差別不大,一樣的微濕微冷,與隴西恰恰相反。

  兩人等在殿外,侍者進去稟報,片刻返回讓他們進去。

  一入殿內,宋初一便驚了一下,原本好端端的大殿中被挖了一個大坑,建成了橢圓形的池子,裡面漂著芙蕖葉,葉下魚影遊動。池旁擺了一方軟榻,蜀王執著釣竿斜斜靠在上面垂釣池中魚,兩名侍女跪在榻前給他輕輕捏腿。

  看上去,蜀王那章粗獷的臉,分明比之前富態了不少。

  朱恒不敢說話打擾,宋初一自然也不會貿然去給老虎順毛。

  殿內溫暖,宋初一有些昏昏欲睡。不知站了多久,宋初一困意最濃時,只聞「啪」的一聲,驚得她顯得沒站穩,一池魚兒攪出嘩啦啦的水聲,遮掩了她稍許失態。

  「這些笨魚居然不知道上鉤討寡人歡心!都給寡人撈出去暴曬!」蜀王從榻上坐起來,咆哮道。

  「喏。」兩名侍女連忙卷起衣裙,下到冰冷的池水中去抓魚。內侍則立刻取了漁網來,默默下水幫忙。

  宋初一不由感歎,做蜀王的貼身侍者可真是不容易,除了對他無微不至的體貼照顧照顧之外,還必須揉的了腿,下得去水。

  蜀王看見朱恒,火氣更大,「你不用勸我!我已經想好了,明日就去霞萌關遊玩,順便親自去接子朝美人。」

  話音方落,眼睛頓時瞪大。盯著朱恒身旁的人,不可置信的道,「宋懷瑾?」

  宋初一笑道,「王上好眼力。正是在下。」

  「你被天雷劈過了?」蜀王走下階梯,湊近看了看宋初一,哈哈笑道,「焦黑焦黑的,寡人方才一眼掃過,竟是沒認出來,先生不要見怪啊!」

  宋初一摸了摸臉。道,「果真?在下還未來得及照鏡子。」

  蜀王拉著她走到池邊,指著水裡道,「你瞧瞧。」

  宋初一低頭看了看,倒沒有蜀王說的那麼誇張,只不過對比三個月前,變化可謂天翻地覆了。她這段時間長高了一點,加之黑瘦許多。看上去像是高了一大截,仔細看,瘦削的面上眉目已然快要長開。更顯出她氣度清發。

  許是沒有遭受過上一世那麼多苦楚,明明同樣的容貌,卻比前世好看了些。

  「難為恒大人將在下認出來了。」宋初一感歎道。

  「恒的眼神倒是不錯。」蜀王看向朱恒。

  蜀王剛剛說自己沒認出來,朱恒怎麼敢比他先認出來,連忙道,「其實直到王上道破,臣下才敢確定真是懷瑾先生,臣下之前只是認出先生身邊那名劍客……」

  宋初一抖了抖嘴角,這對君臣可真夠無聊的!但顯然蜀王非常高興,大笑不止。

  等他笑完了。宋初一才道,「王上方才說要出遊霞萌關?」

  「正是。」蜀王點頭,「既然秦人沒本事把子朝美人兒送進來,寡人便親自去接她。」

  「那美人能得王上如此恩寵,必然感激涕零。」宋初一道。

  朝中那些大臣個個都逆他意願,非跟他對著幹。蜀王鬱悶了很久,好不容易逮到一個贊同他想法的人,自然很高興。

  兩人聊起來也沒個邊際,朱恒暗暗著急,蜀王愛去哪兒玩去哪兒玩,反正以前他也是愛到各地遊玩,一年有大半不會在王城過,但是秦使不能砍啊,且不說兩國邦交不斬來使,單說那樗里疾是秦公的親兄弟,若是在蜀國有個三長兩短,秦公就不可能善罷甘休。

  其實,歷數百年來秦、蜀多次戰爭,秦國戰勝的次數屈指可數,都還是在幾十年前了,蜀人從不把秦國放在眼裡。但巴、楚那邊打的正熱鬧,這邊再開戰……情況怎麼看都不太妙。何況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事,沒有鬧僵的必要。

  「王上可知樗里疾為何不能把子朝帶進來?」宋初一問道。

  朱恒鬆了口氣,終於扯到正題上了。

  「為何?」提到樗里疾,蜀王面上笑意漸散,眉頭擰了起來。

  宋初一有些吃驚,倘若只因那一句話,蜀王是不可能如此痛恨樗里疾的啊!想著她飛快的瞥了一眼朱恒。

  朱恒察覺到她的目光,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衣角。

  一見如此,宋初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暗罵一聲「王八蛋」,立刻接著方才的話題繼續道,「美人肌膚吹彈可破,騎馬難免會有所損傷,再加上風吹日曬,縱然王上不介意美人像懷瑾這般,秦國使臣恐怕也覺得不好交代!」

  「說的也是。」蜀王覺得有趣,但想到樗里疾,不禁冷笑一聲,「樗里疾那個王八犢子,寡人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非得砍了他不可!」

  果然是早有積怨,宋初一斟酌了一下語言,道,「此人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

  蜀王憤憤然,他這輩子沒遭過那種恥辱,「休要再提他,寡人頭疼。」

  「蜀道難行。」宋初一識趣的轉移了話題,「想要美人安然進來,王上只需在霞萌關建一段棧道,待美人車馬進入,再走水道即可。」

  「不可!」朱恒立刻出聲阻止,「架起棧道豈非為秦人入蜀鋪路?王上,這萬萬不可。」

  面對兩人的猜疑,宋初一神情一片坦蕩,笑著道,「恒大人多慮了,架棧道而已,又非開闢山路,架起一段可供馬車通過的木棧道,花不了多少時間,那麼一條細細的棧道,豈能容許多人通過?就算秦人想利用棧道,咱們只要及時毀掉一段,便成了死路。」

  「這……」朱恒無言以對,宋初一所言的確有道理。但是多勞民傷財啊!僅僅為了一個女人幹這種事情不是缺心眼嗎……但這種想法,朱恒是絕對不敢言之於口的。

  「聽起來是個好辦法。恒,此事交予太子來辦,你從旁協助。」蜀王道。

  蜀國的太子今年已經十六歲,並非王后所生。其生母是王后同父異母的妹妹。但那位夫人生完兒子得了產褥熱死了,王后便將孩子收到膝下撫養成人,這麼多年,王后一直無所出,蜀王便將其立為太子。

  「是。」朱恒只能應下。

  接下來,蜀王便興致勃勃的與宋初一談論出遊之事。

  宋初一各種暗示要見到美人也得等棧道建好之後了,又委婉說起子朝美人的喜好。蜀王聽的起興。覺得去了霞萌關一時也看不見美人,便決定擇一處風景絕佳的地方,為美人建一座寢殿。

  「就叫望妃殿。」蜀王說罷,簡直被自己的才華震撼到了,神情飄飄然。

  朱恒在旁邊聽著,心裡默默計算花費,一個棧道,一座奢華宮殿。國庫怕是得被消耗兩成了……

  「寡人打算再造一艘大船,行水路穩當。」蜀王道。

  朱恒不敢吱聲……心想,這事兒得趕快稟報王后啊……不然一會兒不知道還要弄點什麼!

  而宋初一言辭上不鼓勵也不阻止。但朱恒沒看見,她面上那種一會兒嚮往、一會兒讚歎、一會兒震驚的表情,比任何言語都能煽動人。

  從早晨一直聊到中午,蜀王設宴為宋初一接風。

  吃晚飯,蜀王竟還要拉著她繼續聊聊建造宮殿的細節,嚇得宋初一連忙向朱恒投去求救的眼神。

  朱恒也覺得不能繼續聊了,否則指不定王上再起興致,又要弄個什麼「盼美人殿」、「等美人殿」的。於是好勸歹勸,終於讓蜀王鬆口放人。

  出了大殿,宋初一抬袖子拭了拭汗。「王上真是精神!哈。」

  朱恒幹乾笑道,「一直都這麼精神。」

  朱恒心歎,他要是不一直這麼精神,我能一直這麼沒精神嗎!

  兩人四目相對,竟是頗有中同病相憐的意味,關係也莫名的拉近了許多。

  出了王宮。宋初一道,「恒大人,懷瑾有個不情之請。」

  朱恒道,「先生但說無妨。」

  「我一位故人之女入巴蜀找人,可是三個月都沒能打聽到消息,想勞煩恒大人幫忙打聽一下。」宋初一道。說到故人,衛侯曾經還想殺宋初一滅口,不過倘若想報復,她定然是報復衛國,而不會僅僅對他女兒怎麼樣。衛江對姬眠如此癡情,她便勉強伸手管一管。

  朱恒放下心,「先生放下吧,我必然全力尋找。」

  宋初一將姬眠的背景、形貌都仔細寫下來,交給朱恒。

  姬眠是法家人士,入巴蜀為了尋求機會,必然不會隱瞞身份,也要想辦法去接觸當權者,如果熟悉巴蜀,找他也不會太難。

  「我還有些事情,馬車會載先生到別苑,先生安心住在那裡,等我查到姬悟寐的消息。」朱恒忽然想到得去見見王后。

  一般的臣子見王后需要先求見,然後隨時等王后接見,但朱恒是蜀王的親弟弟,王后的小叔子,自是不需要如此繁複的禮節。

  「多謝恒大人。」宋初一道。

  朱恒下車,上馬返回王宮。

  宋初一目送他離開,剛剛放下簾子,便聽外面有個熟悉的道,「車內可是宋子?」

  說的魏語,宋初一愣了一下,猛的撩開簾子。正午的陽光下,那人正帶著揶揄的笑意望著她。他一襲青布袍,約莫二十七歲上下,下顎兩寸短鬚打理的十分整齊,膚色白淨,目若秋泓,眉毛平順,面部線條柔和,通身都是書卷氣。

  「張兄!」宋初一大喜,推門沖下車。

  兩人互相打量了一會兒,都不禁大笑起來,引得滿街人側目。

  「張兄別來無恙否?」宋初一眉眼間都是笑意。

  「無恙無恙!唯兩鬢染霜耳!」張儀亦笑著看她,調笑道,「倒是懷瑾變化頗大呀!」

  兩人異地偶遇,滿心歡喜,便執手尋了個酒館坐下說話。

  「張兄如何會在蜀國?」宋初一給張儀倒了一碗酒。

  「還要多謝懷瑾啊!」張儀笑道。

  宋初一了然,張儀是入秦為官,現在恐怕是隨樗里疾一通出使蜀國。宋初一捧起酒碗,「那就祝張子大展宏圖!」

  「共勉!」張儀道。

  兩人仰頭飲幹,相視一笑。張儀逕自說起了秦國的事情,用的義渠話,「三個月前,犀首入秦,月前秦魏開戰,犀首為主將,橫掃魏國十幾個城池,殺敵十萬,秦魏對戰,秦國首次完勝,當真是個好兆頭。」

  犀首也就是公孫衍,是一名文武雙全的策士,人言公孫衍銳不可當,若犀牛之首,所以都稱他為犀首。

  「看來傳言不虛啊,犀首果然銳不可當。」宋初一亦說的是義渠話。

  義渠在北方,部族眾多,語言也各不相同,且與巴蜀完全不通,蜀國人根本沒有人能聽得懂義渠話。

  「秦公已封犀首為大良造。」張儀道。

  秦國沒有丞相一職,只有上將軍和丞相為一體的大良造,可謂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張兄似是不喜。」宋初一與公孫衍在趙國有過一面之緣,對他的印象可用兩個字概括——鋒利。所以張儀不喜的原因,她也隱隱能猜得到。

  「犀首之利,不容他人也!」張儀直接點明要害。

  一山難容二虎,公孫衍的確有才能,但是個人意圖太強,他做大良造,便不可能容得下其他策士的想法,除非有人甘願拋棄自己的方向,跟著他打下手。然而這恰恰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策士,絕不能容忍的事情。

  張儀首次在秦受挫,鬱鬱離開,這次聽說有機會,便興沖沖的趕過來,誰知道便撞上了公孫衍。

  「張兄莫非怕了他不成?」宋初一笑道。

  張儀愣了一下,笑道,「然也!」

  話雖如此說,他眉宇間卻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既然一山不容二虎,那就看誰笑到最後了!

  事實上,張儀和宋初一之間也是這樣的關係。兩人脾性合得來,同政治目標沒什麼太大關聯。現在共同協作,又忽然有公孫衍這個大危機在,矛盾尚且不明顯,倘若找不到一個平衡點,總有那麼一天,也會走到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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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八一章 折騰那邊去

  「先不說這些。」張儀放下酒碗,往宋初一身邊湊了湊,「前段時間,我尋了幾個美人兒,那姿色容貌,嘖!」

  宋初一揶揄道,「張兄好福氣。」

  「哈哈,我倒是想有這福氣。」張儀樂道。

  張儀的意思,宋初一很明白。像現在光是乾吊著蜀王的胃口是不行的,時間久了容易生出事端,何況蜀王那性子不是一般人能比,必須得先給他一點甜頭。先尋幾個絕美的女子送入蜀,再告訴蜀王,這幾個女子雖然美,但不及子朝萬分之一。有小菜先開著胃,也能讓他緩點催正餐。

  再說蜀王對待女人還算有耐心,美人姍姍來遲,是可以被原諒的。

  策士之才,不僅在策,也在博。士人之所以要遊學,為的便是這一個「博」字。一會兒工夫,兩人的對話已經換了好幾種語言。

  夕陽西下,酒館裡的人換了好幾撥,宋初一與張儀也已經微醺,這才依依不捨的作別。

  宋初一回到別苑的時候,朱恒已經等她有一會兒了。

  「恒大人有事?」宋初一想著,應該沒那麼快就查到姬眠的消息。

  朱恒笑容有些尷尬,「之前未曾與先生說王上與樗里疾的過節……所以……」

  「恒大人言重了。」宋初一笑著走上回廊,「王上雖然有時行事看起來隨心所欲,實際心裡清楚的很,即便我知道實情,也未必能勸的了他。」

  說起蜀王,他倒真是個明白人,大是大非分的很清楚,所以即便沉溺於女色,也沒導致於亡國。然而開明氏歷經十二代君主,到現任的蜀王,衰落已經顯而易見。

  蜀地富庶。是上天恩賜,也是從蜀國開國以來那些君主致力於農耕的結果;蜀人善戰,是環境使然,也是巴蜀兩國不斷交鋒而造就。如今蜀國看似繁榮依舊。實際都是在吃老本。

  「唉!」朱恒歎了口氣,卻是默認了宋初一的說法,「先生莫怪我才是。」

  蜀國國庫充盈,蜀王變著法子的玩卻也不是什麼大事,但他原本還只喜歡各處遊玩,現在動輒就是造殿宇、架棧道,再有錢也不經這麼折騰幾回的啊!

  「其實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幾年前那樗里疾在蜀地遊歷。那時候他叫星守。王上對觀星術十分感興趣,聽說星守是出自大觀星師門下,便將其召進宮。」不論勸與不勸,朱恒還是將這樁陳年舊事與宋初一說了一遍。

  歸根結底,全怪都怪樗里疾長得太好看!彼時,蜀王正帶著一幫子女人玩樂,結果樗里疾一出現,立刻把那些女人們驚豔了。一時都有些失態。

  巴蜀的男人大都短小精悍,這些蜀國土生土長的女人,何曾見過樗里疾這般高大魁梧、相貌英俊的男子!

  作為被圈養宮中的女人。沒怎麼見過世面是可以理解的,但蜀王因此十分沒有面子。

  出於要表現一國之君的大度與幽默感,蜀王便壓著一腔怒火,半開玩笑的說要把這些女人全賜給樗里疾。那些女人也實在天真了,一聽如此,個個芳心亂撞,含羞帶怯,有些個聰明不去看樗里疾的,也終究沒能挽回蜀王的面子。

  蜀王就這麼栽在自己刨的坑裡,但這帳都要算在別人頭上。於是梁子就結下了。

  宋初一抿嘴忍著笑。那時候樗里疾還未曾弱冠,時隔幾年再次入蜀,他更加風采卓絕,想當初在衛地第一次見到樗里疾的時候,她都被驚豔了,而蜀王縱然保養的不錯。終歸是年齡擺在那裡,又成日沉溺女色,模樣早七八年前就在走下坡路。這對比之下還得了?

  「王上忒是較真了。」宋初一忍了半晌,比較委婉的表達了看法。

  朱恒苦笑著搖搖頭,看向滿院子含苞的杜鵑花,歎了口氣,「我著實累了。眼看杜鵑花就要開放,也許是該歸岷山看花飲酒了。」

  逼朱恒退隱,正是宋初一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所以此刻聽見他忽生離意,她亦不做評價。

  朱恒是蜀王的弟弟,有才幹,頗有禦人之能,為人實誠,屬於埋頭苦幹型的,從十六歲便在蜀王身邊,為蜀國鞠躬盡瘁。且不說他功過,宋初一覺得,能伺候蜀王這種性子二十年,實非常人。

  朱恒的御人之能,在朝中不乏追隨者,對於這麼有號召力的王弟,蜀王豈能不猜忌?

  想要逼走他不難,但要是他能自己退隱就更好了。

  「我方才遇見故人,他未及中年,可是只經年不見,世間風霜已經染卻兩鬢,想起來恒大人也是甚為操勞。」宋初一看著朱恒斑白的髮鬢,頗為感慨的道。

  朱恒比蜀王要小五六歲,可是看上去卻甚為蒼老。

  「呵呵,懷瑾莫小瞧我,說不定過幾年我還能整出個兒子呢!」朱恒笑道。

  朱恒這些年活的不容易,為打消蜀王的猜疑,他如今只有一個女兒,也早在幾年前就出嫁了。

  宋初一亦笑道,「大人正當壯年,必能心想事成。」

  的確是只要朱恒願意,就能做到。宋初一不著痕跡的煽動了一句。

  「多謝懷瑾吉言。」朱恒拱手道謝,全然沒有敷衍的意思,顯然心中十分想要個兒子。

  他滿身的公事,好不容易偷這一會兒閑,眼見時間不早了,於是道,「先生休息吧,我先告辭了。」

  「恒大人請便。」宋初一起身相送。

  目送朱恒上了馬,宋初一靜立了一會兒才轉身回院子。

  這是朱恒閒暇時休息用的院子,滿院的杜鵑花已經隱露紅意,現在便能窺見幾分顏色,可見等到全部盛開時是何等美麗。只可惜自從院子落成以來,朱恒從沒有機會真正過來休息。

  初春,蜀國風光極美。

  巴楚之戰已經進入了僵持期。在宋初一看來,一旦僵持,楚國再想拿下巴蜀就機會渺茫了。

  蜀王也是看清了這一點,所以請大巫占卜了個好日子便動土築殿。太子早已趕赴葭萌關去督建棧道,朱恒則一邊負責後方的供應,一邊督促工匠製造大船。

  秦國隨後送到的六名美人也已經到達王城。這六名美人,有四名是從秦國選出最美的女子,其中有人甚至是貴女,而另外兩名則是越女,越國出絕色,絕非傳言而已,至少送入蜀國的這兩人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六女各有千秋,蜀王一見之下,驚為天人,後又聽說這幾個美人連子朝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心中更喜。

  反正子朝有多美他一時半會還想像不到,眼前的美人可是真的千嬌百媚,尤其是那兩名越女,肌膚嫩白的像是能掐出水來,身子曲線玲瓏,面容姣好,不施粉黛,美眸如掬著一汪水,連說話都是如貓兒軟軟的叫喚……對於見慣了豐腴美人的楚王來說,那種楚楚的風情簡直勾魂攝魄到了極點。

  蜀王得了美人,哪還顧得其他,早朝一有人勸諫放了樗里疾,他便輕易的鬆口,然後帶著新得的美人們遊山玩水去了。

  在別苑等候九天,朱恒才派人給宋初一送來姬眠的下落。

  她琢磨著既有張儀和樗里疾扛著,便收拾包袱和衛江一起去了巴國,這邊折騰完了,也得去折騰折騰那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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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八二章 為何避閔遲

  巴蜀交界處的山坳裡草長鶯飛,忽起的急促馬蹄聲傳來,驚起一片鳥雀。

  有三人策馬從山坳中穿過,快到山口時速度漸漸緩慢下來。

  「先生可還支撐的住?」一名著黑灰布袍的漢子開口道。

  為首的那個青年士人面色蒼白,身後已經滲出大片血跡,然而他心情顯然比傷勢還要糟糕,「無礙,繼續走。」

  「此處已經安全了,先生還是休息一下吧。」漢子道。

  「他要走就讓他走!你勸的住嗎!」另外一名纖瘦的女子冷冷道。

  「紫川!」漢子沉聲道,「你最好保持冷靜。」

  「我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冷靜的了!別逼我殺了這個窩囊廢!」紫川將快要湧出的淚水逼回去,眼眶泛紅,眼裡也佈滿紅血絲,清秀的模樣此時顯得有些猙獰。

  她雖然只是一名死士,最不值錢的就是這條命,但因為她是這一撥訓練出來唯一的女子,所以平時其他人多多少少都讓著她,如今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死在眼前,豈能毫無感覺?

  紫川不知道蜀王究竟為什麼忽然追殺閔遲,但想想也知道,定然與那個宋懷瑾有關!要是閔遲早點謀取宋懷瑾的性命,何至於白白送掉那麼多兄弟的命!倘若為了魏國利益而死也就罷了,可居然是為了保護這個毫無建樹的閔遲!

  「呵!」閔遲不怒反笑。行走於列國,殘酷的事情他見過不少,這卻是頭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也是頭一次遭受這種屈辱。血淋淋的事實告訴他,策士。一念錯,以性命償。

  五十餘條死士性命的代價才讓他明白,宋初一說什麼,想與他以天下為棋對弈一場,根本只是嘴上說說而已,一旦稍有觸犯。她便會立刻下死手。

  閔遲啊閔遲!虧你還自稱策士。居然忘記了策士從來都是真心假意難辨!

  春風輕拂,閔遲感覺到自己背上宛若蝕骨的疼,他任由它疼著,唯有疼的狠了。才能將這次的失敗刻在骨上。他要謝謝宋初一,給他上了最生動的一課。

  然而閔遲不明白的是,兩次觸犯。兩次宋初一都輕而易舉將他幾乎置於死地,這兩次都有機會把他的生路全部絕掉,可是為什麼宋初一似乎每每在最後一刻都鬆了手?

  那個少年……閔遲想到宋初一懶散悠然的模樣。總覺得心底某塊地方在悸動,仿佛認識這樣的她已經很多年,有時候她微微一動,他便知道她想說什麼。這樣的感覺難以抑制。

  既然不能抑制,那就利用吧。哪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他也必須是贏的那一個。

  「尹川,走吧。」閔遲聲音虛弱飄渺。卻莫名令人覺得冷。

  尹川微微頓了一下,也不再勸。瞪了紫川一眼,揚鞭緊隨著他入了林間小道。

  紫川不甘的抬袖抹了抹眼睛,咬牙驅馬尾隨。

  隔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從西北面的山坡上有兩個人騎馬緩緩下來。

  「先生為何要躲著他們?」季渙看著那三人離開的方向。

  宋初一很善解人意,「我怕他們如此狼狽,見著我會尷尬。」

  季渙滿臉不信,「依著我大哥的話,先生肯定不是這麼良善之人。」

  宋初一睨了他一眼道,「他有沒有告訴你,做人太實誠沒有好結果?」

  「說了。但先生也知道我是個直腸子,總是忍不住說實話。」季渙笑道。

  「唔。」宋初一動了動僵硬的脖子,一臉燦爛的道,「以後有機會,我想辦法會讓你忍住的。」

  季渙打了個哆嗦,忙擺手道,「怎敢如此勞煩先生,平時大哥教教我就行了。」

  兩人說著話,到了山坡下,籍羽趕馬車從樹林裡出來與他們會合。

  「那個就是閔子緩?」籍羽問道。他在衛國吃的那些苦頭全是拜閔遲所賜,如何能不在意?

  「嗯。」宋初一應了一聲。

  靜默了片刻,宋初一問道,「你不怪我放過他?」

  「你既然有此決定,必有不得不這樣做的原因。我猜想,是想謀魏吧!」籍羽淡淡道。

  「哈哈哈!」馬匹被宋初一突然爆發的笑聲驚了一下,她輕輕拍了拍馬脖子,喟歎道,「知我者,羽也!」

  宋初一知道公孫衍遲早會回魏國去的,那時候秦國正是山東六國的眼中釘肉中刺,公孫衍光明正大的辭秦,不好對他動殺手。而現在他如一柄利劍,贏駟用的正順手,更動不得他。所以必須預先把這個坑挖著。

  正如張儀所說,「犀首之利,不容他人」,閔遲則正如他的名字一樣「緩」,待他經歷過一些磨難之後,更加收斂其鋒芒,在不知不覺中置人於死地,而他們的共同點就是,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法則,都是心高氣傲之人。

  這樣的兩個人必然不能相容,宋初一很期待會碰撞出怎樣的精彩。

  至於她和張儀,兩個人的個性都不是很明顯,並且目標幾乎一致,唯一的衝突,不過是個「利」字。

  天下熙攘,皆為利往,策士們從不隱藏自己對名利的慾望。秦國大良造只有一個,未來將要設立的丞相之位也只有一個。宋初一自問也不是視名利如糞土的清流之輩,但至少他們不像公孫衍和閔遲那樣有著根本上不可調和的矛盾。

  即使如此,總能找到一個平衡點。宋初一不介意退讓一步,因為舉目皆是對手,能並肩作戰的同道中人卻難能可貴。

  季渙看見宋初一微微翹起的嘴角,忽覺得山風有點冷,不禁催促著籍羽快走。

  一日的路程,便近了有人煙的地方。

  巴國與蜀國民風有些相似,但隨處可見的大巫祭祀土台和各種獠牙青銅給這個國度更添了幾分神秘。從小村的入口處的峭壁經過,略一抬頭,便能看見於崖上的懸棺。

  相對於蜀國的自由奔放,巴國整體的氣氛是肅穆的。

  這裡,還是大巫們不容侵犯的國度。

  幾個人自然而然的噤聲,安靜的從懸棺峭壁之下穿行,遠處傳來少女的嬉笑聲打破沉寂。

  季渙緊緊擰起眉頭,自從上回莫名其妙被幾個巴國女子拉去小樹林裡,他現在聽見巴國女子獨有的那種笑聲,就渾身哪兒哪兒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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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八三章 小黃去咬她

  「客人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遠處的小山坡上,不怕生的巴國少女大聲道。

  宋初一揚聲答道,「我們來尋人。」

  少女聽她會說巴語,微微愣了一下,「找誰?」

  「你可曾見過一個中原人,長得很俊俏,姓姬字悟寐。」根據得到的消息,姬眠是通過一個馬隊頭領的關係,住在這個部落附近。

  少女咯咯笑道,「你是說那個弱雞?喏,就是那個棚。」

  少女指著一個搭建在牛棚附近的小草屋,一雙媚眼卻在季渙和籍羽的身上流連。

  車內的衛江聽不懂巴語,但是能感覺到那言語中的輕蔑,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痛的難以呼吸。

  宋初一下馬走到草棚附近,伸手敲了敲門扉,扯著嗓門喊,「姬悟寐!姬悟寐!」

  喊罷便聽見山坡上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方才那名少女捧腹道,「你這呆弱雞,他可不在屋裡!」

  季渙和籍羽能聽出少女話中嘲諷之意十分明顯,都怒目看過去,可那少女非但不懼怕,笑的反而越發嬌媚起來。

  宋初一抬手示意他們不需理會,目光輕佻的打量了少女幾眼,笑著用巴語道,「我弱不弱一時半會還難見分曉,不過……山坡上那只發情的野山雞胸不大,腰又肥,臀太小,一副生不出兒子的模樣,全部落都看見咯!」

  「你!」少女頓時淚眼婆娑,一邊哭著喊「阿姊」一邊跑下山坡。

  「先生,你說了什麼竟是能把那兇悍的婆娘氣哭了?」季渙眼睛發亮,他也實在想學來對付這些熱情過頭的巴國女子。

  宋初一理了理衣襟,沖他神秘一笑。

  季渙求助的望向籍羽。

  籍羽沉默了半晌。下了定論,「對流氓耍流氓,節操難保。」

  透過現象看本質,話已經到這個份上,宋初一剛才所說的內容已經不重要了,季渙了然點頭。

  「在這兒等等吧。免得尋來尋去又錯開。」宋初一道。

  春日的陽光明媚溫暖。宋初一攏著袖子靠土牆邊上,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樣。

  不知從哪裡跑來的一隻小黃狗,對著汪汪叫喚,仿佛在驅趕這個忽然闖入領地的傢伙。宋初一垂眼看它。微微一笑,從袖袋裡取出一粒肉乾丟了過去。

  自從養白刃之後,她習慣在身上塞一些肉乾。

  「狼心狗肺。吃飽掉頭就不知道我姓什麼。」宋初一說著,又取了粒肉乾放在掌心,蹲下來逗弄那小黃狗。

  籍羽和季渙把馬車停好。拄劍立在一旁護著。兩人身材魁梧,籍羽的身量在秦國算是正常,但季渙便如一座鐵塔矗立,並且有越發雄奇的趨勢。

  那少女召集一群人過來「討伐」之時,他們一眼瞧見這二人,心中不禁有些惴惴。幾名女子心如揣鹿,險些將來意都忘記了。

  少女方才在山坡上。還不能切實感受季渙和籍羽有多高大,這會兒亦有些發怔。不過餘光掃見老神在在的宋初一。一股羞惱立刻湧上心頭,纖手指著她道,「兀那弱雞,出來說話!一個男人,竟躲在男人身後!忒不害臊!」

  「你們王上平時不也是躲在眾多護衛後頭,這麼說來……」宋初一撫著小黃狗,抬起頭,打量了一遍之後,目光定格在她腰上。

  少女的腰的確不纖細,尤其是她特地用腰帶勒緊,更顯示出她對腰肢的不自信,宋初一偏就盯著那處不放。

  其餘人見她看的入神,不知有什麼奇怪之處,都禁不住紛紛看過來。

  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窘迫,少女繃著小臉,眼眶發紅。

  宋初一這才收回眼神,「這麼說來,你們王上也是躲在男人身後的男人,能有幸與他相類,深感榮幸。」

  「這個無賴之徒!阿雷,揍他!」少女怒道。

  聽著這話,宋初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拍拍小黃狗的腦袋,學著少女的語氣,掐著嗓子道,「小黃,咬她!」

  那巴國漢子剛剛挪動的腳,忽然頓住。雖然少女只不過是嬌蠻了些,但宋初一舉動讓他覺得自己像是被狗使喚一樣,心中也隱隱有些惱怒。

  「阿雷,他欺負我,你不幫我報仇?」少女委屈的道。

  阿雷眉頭稍微鬆了鬆,卻依舊沒有出手的意思,少女一跺腳,看向其他人,「你們也不幫我?!」

  宋初一不禁失笑,她看得出來,方才少女只要再向那個阿雷撒撒嬌,那阿雷肯定還是會合以前一樣,但少女太急躁了。

  宋初一自然不會給機會,起身朝阿雷拱手道,「這位壯士,在下來此處尋人,不懂貴部落的習俗,不知何處得罪了這位姑娘,實在慚愧,在下願意向這位姑娘致歉。」

  巴國民風再彪悍,但姑娘終究是姑娘,要是這少女能把方才的話在眾人面前重複一遍,宋初一立刻五體投地表示敬服。

  從始至終,宋初一都是笑眯眯的,態度十分良好,一句重話都沒有過,現在道歉的態度更是謙和,眾人見了怒氣漸消,心覺得方才大約是少年不懂巴國風俗,無意冒犯。

  「別聽他胡說,他、他罵我醜。」少女急道。

  宋初一冤枉的道,「在下遠遠見到姑娘,就被姑娘的美貌震驚了,所以想說些話引起姑娘的注意,就像姑娘在山坡上大聲嬌笑想引起我這兩位兄弟的注意一樣,唉!可惜啊,在下生的不夠強壯,姑娘始終不肯多看一眼。」

  一聽說這話,那阿雷頓時冒火了,狠狠瞪了少女一眼,扭頭就走。

  巴國評價男人是看壯實的程度,至於面孔只要一般就行。像季渙這樣的男子,在巴國絕對是屬於難得一見的英武俊美。眾人認為,向這麼英武的男人求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宋初一看出阿雷是喜歡這少女的,才有這麼一說。

  少女狠狠剜了宋初一一眼,扭身追上去,「阿雷!你莫要聽他胡說。」

  正主都跑了,其他人也都紛紛散了,只有幾個女子還在踟躕。

  「懷瑾?」

  身後有人試探的喚道。

  腳邊的小黃狗歡快的竄了過去,宋初一回身,瞧見一個身著深灰色破舊布袍的男子,全不復昔日錦衣華服時的俊朗,面容雖覺滄桑,但一雙眼睛卻越發乾淨明亮。他看見宋初一的臉,驚喜的道,「竟然真的是你!」

  「姬悟寐!」宋初一大步走上前,哈哈笑道,「看來還不錯?」

  對於有追求的士人來說,雖然追求錦衣華服的生活,但首先還是精神方面舒暢才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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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50:2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八四章 君在處別恙

  「呵呵,還算過得去。」姬眠笑道,「走,進屋說。」

  「慢行,我好不容易見你一回,豈能不備禮物?」宋初一道。

  姬眠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向四周尋找,宋初一說的禮,恐怕不是尋常財物啊!

  周圍除了馬車之外,沒有任何可容納東西的地方。

  宋初一見他看對了地方,便道,「不去看看?」

  「神神秘秘,是何物?」姬眠說著,抬步走向馬車。

  在他距離馬車還有不到兩丈時,車門卻是從裡面被推開了。一名身材纖細的曲裾少女從車上緩緩下來,亭亭立在那裡,巴掌大的臉,煙眉鳳眼,陽光下右眼下面的淚痣隱隱泛著紅色,縱然一襲灰暗的粗布衣裙,也掩不住她楚楚之姿。

  姬眠慢慢頓住腳步,訝然的望著衛江,良久,聲音微顫的喚了一聲,「公主。」

  「許久不見,生疏了呢。」

  猝不及防的,衛江的眼淚順著臉龐滑落。她可以孤身追來,可以不畏艱險,也可以毫不留情的殺死冒犯她的人,這所有的堅強,在看見姬眠的那一刻,聽見他喚「公主」的時候,全都化作了無盡的委屈。

  姬眠一時慌了手腳,大步走過去,手探進袖中才發現沒有帕子,只好抬手用手指幫她抹去,「莫哭,莫哭。」

  衛江向前半步,伸手輕輕環住他的腰,「思君,盼君,不見君,心中惶惶。」

  「眠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相待。」姬眠歎了口氣,抬手抱住她。

  在衛國時,姬眠下六博棋的水準無人能敵,還經常會想出許多新鮮花樣。衛侯舉行宴會之時會邀請許多名士。姬眠因六博棋名聲遠播,亦在被邀請之列。他第一次遇見衛江時,她還只是個未及笄的小女孩。在衛許多年,兩人見面的次數少的可憐。平素多以書信往來。

  這個擁抱,是第一次,情深似海遠遠勝過悸動。

  亂世之中真情往往難善終,看著有情人千里相聚於此,籍羽與季渙也不禁動容。

  久久。

  宋初一才乾咳幾聲打斷他們,「姬悟寐,趁著這太陽高照。咱們抓緊時間敘舊,晚上你們好把喜事辦了。」

  季渙悄悄轉了身子,籍羽一臉淡定的杵著。

  姬眠嘿嘿笑了幾聲,坦然握著衛江的手,走到宋初一面前,「多謝懷瑾照顧阿江。」

  「嘖。」宋初一咂嘴,「忒不要臉了,方才還公主。一轉臉變成阿江了!」

  季渙撇撇嘴,心道,物以類聚。

  「走。先去酒肆。」姬眠道。

  這個部落距離巫城很近,那座城池曾經是巴國的都城,至今還能隱約窺見當年的繁榮興盛。

  宋初一道,「你們久別重逢,不如住在城中?總不好委屈了公主,是吧?」

  衛江看著姬眠,阻止他要說的話,「再奢華的地方都是平常,唯君在處才別樣。」

  衛國雖不是強盛之國,但她作為一國公主。天底下的富貴並沒有少見識,她能夠拋卻榮華富貴,便不在乎吃苦。她也看出姬眠現在生活拮據,重逢本是喜事,沒有必要雪上加霜。

  宋初一微微一笑,心中卻歎。悟寐啊,我把衛江給你送來,希望能讓你冷靜下來看看這個天下。

  「那不如就在家裡吧。」宋初一道。

  季渙去屋內找了兩張席來,放在院中樹下,又去燒了一壺開水。籍羽則保護衛江去周圍看看。

  「以茶代酒。」姬眠端起茶碗。

  宋初一亦端起茶。因著茶水太燙,兩人都只輕輕抿了一口。

  「別來無恙?」宋初一放下茶碗,詢問道。

  姬眠笑道,「無恙。」

  宋初一看他這神情,便知道,可能在巴國變法的事情有了眉目。她歎了口氣,「我啊,難得想說一句正經話,你聽還是不聽?」

  「聽!你一貫說正經的也像不正經,這回倒教我瞧瞧如何。」姬眠端正身子。

  言下,並沒有多少認真的意思,但是宋初一還是收斂起平日的不著調,肅然道,「巴蜀根本不可能變法,尤其是巴國。」

  姬眠頭一次見他如此嚴肅的模樣,微微愣了一下,旋即也認真起來,「為何?前日我才打通關系,我有把握能讓巴王感興趣。」

  「你可知,七雄國均歷經變法,為何只有秦國深徹變法,其他六國卻只流於表層?」宋初一問道。

  姬眠沉吟道,「因為秦國當時已經殘破不堪,亟待有人力挽狂瀾,商君正如救命稻草,秦孝公自然緊緊抓握。」

  宋初一搖搖頭,「你所言並非根本。」

  她頓了一下,緩緩道,「根本在於‘破而後立’四個字!而老子曾曰‘治大國如烹小鮮’,哪一國君主不是小心翼翼?自古以來有幾人有擔起‘先破’的魄力?」

  魚肉酥嫩,烹時必須小心翻動,不能亂來。這個比喻很生動,姬眠點頭認同。

  「這只是其一。其二,各國之所以變法不深徹,也因氏族勢力繁雜。除此之外便是‘民’,民是否能夠接受顛覆已習慣的規矩?」宋初一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不再關注姬眠的神情,轉而看向土牆外的景,「譬如周,民皆知周法,倘若貿然將周法全然推翻,豈能不亂?當初秦國法制混亂,山河殘破,秦人雖野蠻卻能明是非。商君變法,占了天時地利人和尚且如此艱難,更何況其他?」

  巴蜀是從上古時期便有巫術的文化傳承,且與中原文化迥然,鬼神信奉不可撼動,規則是在那些大巫的手中。現在的大巫雖然已經漸漸衰落,卻依舊並非眾之力可以撼動。

  「悟寐,‘天時’已經過去,莫要強求。」宋初一回過頭,看著姬眠。

  你且看吧,法家術士的時代已經過去,未來將由策士接掌。宋初一這句話再看見姬眠不認同的神情之後,又吞了回去。

  「罷了,法家人就是執拗,我且說,你且聽,倘若覺得有道理便往心裡去,倘若覺得無根無據便當大風刮過。」宋初一笑著端起茶碗,「久別重逢,我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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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50:33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八五章 白刃君歸來

  兩人喝了個水飽。

  宋初一掏出一袋金放在几上,微微笑道,「我在巴國不會待太長時間,還要去四處看看,這算是我送你的新婚賀禮,雖然俗氣些,但實用。」

  姬眠也不矯情,直身拱手道,「懷瑾此恩,悟寐若有出頭之日,必當報答。」

  「你和南祈在衛相助,我豈不是也要思報?」宋初一咧嘴笑道,「原本打算糊弄過去就算了。」

  「哈!你呀!」姬眠無奈的搖搖頭。

  「天色不早,我就不做那討人嫌的討酒客了。」宋初一看見籍羽和衛江已經回來,便起身告辭。

  「何日再見?」姬眠問道。

  他話音還未落,宋初一已經走到大門處了,聽聞此話,頭也不回的擺擺手,「有緣自會相見。」

  衛江正迎上宋初一,微微躬身道,「謝先生大恩。」

  宋初一眉梢微挑,微微傾身還禮,「大恩不言謝。」

  籍羽和季渙取了馬匹,三人翻身上馬,門前二人拱手施禮,策馬飄然而去。

  才走出幾十丈,季渙道,「先生,那小畜生還跟著呢。」

  宋初一回過頭,果然看見那只小黃狗跟在後面。方才他們行速不慢,這瘦瘦弱弱的小狗竟然能跟著上來也不容易。宋初一翻身下馬,攜起氣喘吁吁的小狗,扯開嗓子朝姬眠喊道,「悟寐,為了省你們家口糧,這狗我勉強帶走了!」

  喊罷,也不管人答不答應,直接上了馬。

  「哈哈哈!你這個無賴,也有走眼的時候,那是一頭山中狼!」身後傳來姬眠的聲音。

  宋初一皺眉看了懷中的小東西一眼,怎麼看都覺得是狗,遂大吼道,「姬悟寐你他娘的太操蛋了。狼都被你養成了狗!」

  反正,她是不會承認自己認不出來的。

  馬匹飛奔,在黑夜漸漸籠罩的暮色中,還能隱隱聽見遠處姬眠的大笑聲。

  約莫走了兩刻。籍羽環顧四周蒼茫山野,問道,「先生,我們接下來去何處?」

  「只能露宿一晚了。」宋初一放慢馬速,歎道。

  籍羽無語,無處可去還走的那麼瀟灑,在部落裡。即使不住姬眠那幾間草房,也至少能尋個避風處吧?

  「先生,不是說此處靠近巫城嗎?為何不去城中住?」季渙不解道。

  宋初一道,「我倒是想去,但巫城從不在夜晚收留人。那些大巫古怪的很,我可不願去招惹他們。」

  在巴國,大巫要是無視你,那是最好不過了。倘若被大巫盯上,才真是掰扯不清。而且,有些大巫的確神秘。宋初一這個還魂的人可不敢去他們眼前晃悠,萬一被當做妖孽給燒了,她找誰喊冤去。

  山風越來越大,三人便尋了個乾淨避風之處歇著。

  季渙去撿來一堆枯樹枝,順便檢查了一下周圍環境,確定沒有危險,才升起火堆。

  借著火光,宋初一將那頭小狼揪了過來,放在臉前面仔細瞅了瞅。那小狼一動不動,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這麼呆呆的與宋初一對視,像是被嚇到,又像是淡定到懶得有絲毫反應。

  「分明還是狗。」宋初一左看右看,不禁咕噥道,「據說山狼中有一種王族,通體是金色。莫非你就是山狼王族?」

  宋初一嘿嘿笑著,把小狼翻了個身,撥了撥那處還不甚明顯的地方,「嘖,是個公子啊。」

  籍羽剛打了七八隻兔子、山雞回來,便看見宋初一如此猥瑣的動作,一時覺得腦袋發疼,遂坐在一旁默默處理獵物。

  那只木頭似的小狼聞見濃重的血腥味,微微有了動作。

  宋初一見狀,便放下它。

  小狼試探性的慢慢靠近籍羽,在他面前停留了一會,見對方並沒有要驅趕的意思,便再往前靠了靠,如此多次試探,終於大膽的張嘴咬了一口籍羽拋在一旁的動物內臟,一見無人阻止,立刻開始猛吞起來,那副兇狠的模樣,與吃肉乾時全然不同。

  宋初一這回真正相信它是一頭狼,並且是一頭聰明又尤為嗜血的狼。

  山中狼多詐,與雪狼很是不同。雪狼一旦認主,便終身不離不棄,但山中狼是哪裡有好處便往哪裡去,它們只忠誠於自己族群中的狼王。那麼,狼王又會不會對誰產生忠誠?

  宋初一不禁感慨,她這輩子可真是招狼。

  籍羽將清理好的肉架到火上,不一會兒便肉香四溢。那頭小狼還在埋頭猛吃。

  待到肉烤熟,小狼肚子也已經變得圓滾滾,正在優雅的清理臉和爪子。

  「樣貌挫了點,還挺有氣質啊。」宋初一嘖道。

  籍羽遞給宋初一一隻兔腿,她接過來正要往嘴裡塞,一處樹叢忽然沙沙作響,籍羽在另外一邊,季渙丟下烤肉猛的拔劍,卻還是晚了一步,那條白影已如閃電般把宋初一撲倒在地。

  宋初一感覺的到這竄出來的玩意正用濕濕的舌頭舔她的臉,立刻喊道看,「住手!」

  季渙的劍已經落到它頸部,聞言硬生生的收回,踉蹌的退了兩步,定睛一看,爬在地上的卻是一頭巨狼,體長一丈餘。它趴在那兒竟是全然看不見宋初一。

  「白刃!」宋初一怒吼一聲,努力把手抽出來,將兔子腿塞進它嘴裡,「起開!」

  白刃似乎聽懂了般,嚼著肉,往一旁挪了挪。

  「你可真是不經念叨,昨天才提了一句,今兒就跑來了!」宋初一抹著臉,訓斥道,「你若是下次再這麼玩,保不齊那一劍便砍在你的狼脖子上!」

  白刃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發出嗚嗚的委屈聲。

  「我的娘誒!」宋初一無奈,伸手揉了揉它的頭,「光長個頭,不長腦子!」

  忽然見到白刃,宋初一心裡很是高興,只是讓她禁不住有點想知道趙倚樓此刻在何處。

  宋初一知道白刃只吃半熟的肉,便讓籍羽烤兩隻半熟的兔子。她抱過那頭小狼,放在白刃身邊,「看,爹給你找的媳婦。」

  籍羽撥動火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首先,宋初一頂多只能稱得上「娘」,其次,這頭山狼是公的,白刃……也是公的。

  白刃扭過矜貴的腦袋,居高臨下的瞅了它一眼,算是給了宋初一面子,然後果斷扭頭去看籍羽烤肉。

  「咳,白刃,你看它雖然長得醜了點,但架不住有氣質,是吧,娶妻娶賢,你要不喜歡,以後還可以納美人。」宋初一盤膝坐下,竟是比白刃矮了半個身子。

  如今,就連體格魁梧的季渙也比白刃矮許多。

  宋初一撕了一塊兔肉吃了起來,沒看見白刃趁她沒注意,後爪一揚,將小山狼踢開足足一丈遠。

  那小狼默默爬起來,晃悠悠的走到了宋初一另外一邊趴下來。本就灰暗的毛色更加髒亂。

  「咦,怎麼搞的。」宋初一看見小狼渾身沾土,安靜的趴在她腿側,立刻看向白刃,「你欺負媳婦了?」

  白刃扭頭,一雙烏溜溜水汪汪的大眼,一派天真無邪。

  「哈哈!這白刃有意思,把先生的性子學三四成。」季渙大笑道。他方才可是親眼看見白刃把小狼給踢飛了的。

  其實白刃也未必就是在裝無辜,它天生就長著一張天真的狼臉。

  「你抬舉它了,它可不是裝傻,是真傻呀!」宋初一歎道。她預感今後日子怕是不得安寧了。

  白刃吃了兩隻兔子,還只是墊吧墊吧肚子,眼見沒有烤的東西了,它便主動竄進林子裡,片刻便叼著十來隻小型的動物跑了回來,全都丟在籍羽面前,眼巴巴的看著他。

  動作做的這麼熟練,顯而易見,平時趙倚樓怕是都這麼寵著它的。

  籍羽也沒想到這頭狼如此自來熟,面對這麼殷切的目光,他也只好將這些獵物清理好,然後架到火上。

  對於抓什麼樣的獵物,白刃很有經驗,有一回它貪吃,去捉了一頭野牛回來,結果趙倚樓光是清理這頭牛都花了半個時辰,急的它打轉。於是以後便全都捉小的,處理的快,又容易烤熟。

  只可憐籍羽和季渙,一個埋頭烤肉,一個得不斷的去撿柴。折騰了大半宿,宋初一醒了兩回,那項才堪堪作罷。

  白刃吃飽喝足,樂顛顛的湊到宋初一身邊,伸爪把那頭小狼撥開,自己趴了過去。

  次日清晨,宋初一醒來時便不見了小狼,直到快出發時它也不曾出現。

  「渙,那頭狼呢?」宋初一記得是他守的下半夜。

  季渙看了白刃一眼,「給它叼扔了。」

  「啊?」宋初一道,「你知道扔了,為何不去找回來?」

  「我怕得罪它。」季渙一邊解開馬韁,一邊抬起下巴指了指白刃。他深深明白,小人不能得罪,小心眼的狼也不能得罪。

  「你這操蛋玩意,不會給我弄死了吧!」宋初一朝白刃咆哮。

  她琢磨著,人家本來好好待在姬眠哪兒,結果跟來之後第二天就死於非命,這簡直是對她能力的侮辱啊!

  「快找找去。」宋初一對季渙道。

  她這廂話音剛落,便見那小狼從樹叢中鑽了出來,不緊不慢走到宋初一腳邊,然後就那麼木愣愣的站著。

  宋初一要攜小狼上馬,白刃就偏要往馬上爬,這幾匹馬性子實在溫順,又沒見過什麼世面,見著白刃這麼個龐然大物竟連嘶鳴奔跑都忘記,白刃這一撲上來,更是腿軟趴倒在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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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8 08:50:46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八六章 急赴葭萌關

  白刃狗皮膏藥似的巴著那匹馬,任憑宋初一怎麼吼都不聽。

  季渙和籍羽悠哉的圍觀暴躁的宋初一,心中不由得對白刃又生出幾分好感來,能讓宋初一炸毛的事情可不多。

  折騰半晌,直到宋初一妥協把小狼交給季渙,這才得以出發。

  正是出遊的好季節,宋初一在巴國很少入城,風餐露宿,但宋初一心情不錯。

  每天早晨醒來的時候,小狼必然是被白刃叼扔了,但小東西總能自己摸索著找回來,十分省心。宋初一為了讓它顯得威風點,給它取名金戈,與白刃的名字相對,但從目前來說,兩隻體型上的差距一時半會改變不了,金戈還是只有被欺負的份。不過,經過一段時間的生肉餵養,金戈原本渾身黯淡的土黃色皮毛逐漸有了光澤,通體泛著金銅色,已經隱隱能窺見幾分兇猛。

  這也證實了宋初一的猜測,金戈的確是山狼王族。

  山狼普遍比雪狼小很多,只有王族才有健碩高大的體型,想來到了成狼時期,金戈不會比白刃小多少。

  在巴國待了一個月,宋初一正準備去巴國都城,卻收到張儀傳來密信。

  信中並未說有何急事,但囑咐她不要距離蜀國王城太遠,倘若沒有要緊事情,最好能趕赴霞萌關附近。

  宋初一看著信沉默了片刻,決定三天之後,趕往葭萌關。

  樗里疾作為秦使,在子朝和眾多財物未曾運入蜀國之前是不會離開王城,而張儀不同,既然他能在大街上四處逛蕩,說明未向蜀國透露其身份。葭萌關,是宋初一認為最佳的突破口。又經實地勘察,才確定實施計畫。

  那裡是未來攻蜀的關鍵,絕不能出半分差池。

  離開巴國之前,宋初一令籍羽在巴國都城閬中小範圍散播消息,將秦國向蜀王送大批美人財物的事情抖了出去。

  眼下巴國正在與楚國對峙。時下消息傳播速度又慢。可能一時半會還沒有得到消息,但此事不是秘密吧!王知道也是遲早的事情。宋初一把所送財物誇大了一些,眾口相傳,指不定傳到巴王耳朵裡時就變成金庫了。到時候他再得到真實的消息。多半會疑心蜀王故意隱瞞。

  做完此事,幾人便立即離開閬中,馬不停歇的前往霞萌關。

  白刃隱隱感覺到宋初一的嚴肅,便老實了幾日。總算沒有再把金戈扔掉。

  一路上,宋初一多方收集消息。得知葭萌關棧道已經開始搭建,蜀王攜幾名美人出遊,預計五月才會返回王城。那兩名越女把蜀王著實迷的不輕,捧在心尖尖上的寵,倒是四位美豔的秦女成了陪襯。說起來,兩名越女也並非生的如西施、鄭旦那般絕色,但蜀王好這口,看著她們柔弱的模樣,聽著輕言細語的撒嬌,即便不懂越國語言,但糯糯軟軟聲音真是讓人渾身都酥了。

  而子朝既不是秦女,也非越女,而是出自衛地,蜀王還未曾見識過衛地女子是何等風情,更何況據說眼前這幾個美人連子朝的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

  這段時間蜀王心情大好,因此蜀國上上下下也都一派祥和。

  對於蜀國來說,春耕是頭等大事,在杜鵑啼血聲中,朝臣大都忙著春耕相關事宜,國民亦早已開始下田勞作。

  舉國上下,也就蜀王一個閒人。

  宋初一也不禁感歎,同樣是國君,差距還真是大啊!贏駟日理萬機,連睡覺的時間都少的可憐,看看人家蜀王,多麼懂得享受生活!

  宋初一這次要去的葭萌關,其實在苴國境內。第五代蜀王封其弟于漢中,號苴侯。這位苴侯的名字便叫葭萌,葭萌關因此得名。它位於嘉陵江與白龍江會合之處,陸路上通漢中,下至蜀國王城,順嘉陵江而下,可達巴國閬中,這裡也是秦國入巴蜀的最佳通道,其地理位置之重要,顯而易見。

  宋初一一行站在距離葭萌關不遠處的半山腰上,能隱約看見一座低矮的城樓,坐落在土夯的城牆之上,這關門看起來並不怎麼氣派,可是放眼望去,關前關後,重巒疊嶂,危岩峭壁,樹海蕭森,組成一道氣勢磅礡的自然之門,曲折陡峭的小徑順山體蜿蜒而上,樹冠重重掩映中若隱若現,直通到城門,這座低矮的建築孤立關上,以周圍天然屏障為延伸,竟也生出凜然不可侵犯之勢。

  「峰連玉壘,地接錦城,襟劍閣而帶葭萌,踞嘉陵而枕白水,誠天設之雄也!」宋初一不止一次來到這裡,但每一次都是忍不住讚歎。

  從這裡看過去,籍羽也覺得,葭萌關之于巴蜀的重要性,就如同函谷關之于秦。

  「先找個地方落腳吧。」宋初一領著白刃和金戈一起下山。

  剛至山腳下,便見兩騎迎面奔來,宋初一連忙領著兩頭狼往邊上靠,誰知那兩人竟漸漸緩了下來。

  待靠近百丈,宋初一才看認出其中一個中年男人是司馬錯。

  司馬錯胯下戰馬警覺性極高,感覺到狼的氣息,在遠處打轉,死活不肯前行。戰馬在戰場上從來只有往前沖的道理,一般根本不可能受驚,但白刃和金戈張著大嘴對人家流哈喇子,不驚恐也難。

  宋初一伸手,一狼給了一巴掌,「出息!」

  司馬錯無奈,只好翻身下馬,徒步走了過來。

  「先生。」司馬錯拱手施禮,看了一大一小兩頭狼一眼,心中驚奇,「這是?」

  宋初一還禮,「這兩個是我養的小寵,白刃,金戈。張兄呢?」

  「張子在附近發現一匹烈馬,忙著馴馬去了。」司馬錯道。

  「他不會叫我來看馬吧!」宋初一笑道。

  司馬錯哈哈一笑,「哪能啊,君上召張子回去,此間事宜,交由先生全權處理。某從旁協助。」

  「那邊不是有一干大臣和策士犀首嗎?何事要招張兄回去?」宋初一奇怪道。

  「密探傳消息,韓國蠢蠢欲動,圖謀攻秦,這邊秦魏戰事尚未結束,大秦危難。」司馬錯憂心忡忡。他認為宋初一提議攻下巴蜀的想法實在是切中要害。可是兩國夾攻的話。秦國縱然能頂得住,怕也沒有餘力攻下巴蜀了。

  的確是件大事啊!宋初一道,「先去見見張兄吧。」

  宋初一轉身,卻沒看見白刃和金戈,連忙朝司馬錯坐騎那邊看過去。果然瞧見那兩個傢伙圍著馬匹轉悠。那兩匹馬都是歷經百戰。身上肌肉緊實。體型健碩,肥瘦適宜,根本不是一般馬匹可比。可把兩個傢伙急壞了,尤其是金戈。口水都險些流到地上。

  「見笑見笑。」宋初一朝司馬錯乾乾笑了兩聲。

  幾人上了馬,白刃樂顛顛的跟在司馬錯的馬屁股後面。沒想到此行的目的地是馬場,【興奮到失控的在空地上亂竄,連欺負金戈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金戈則是被眾多「肉食」震驚,呆呆的盯住一頭鮮嫩的小馬駒。

  「這兩頭沒見過世面的!」宋初一扶額,心裡決定收回對金戈的評價,其實它不僅沒樣貌,也沒什麼氣質。

  「懷瑾!」張儀從馴馬場中大步走出來,一身泥土,形容狼狽至極。

  「張兄,你這是被馬欺負了?」宋初一調笑道。

  張儀方欲回答,看見白刃和金戈,驚歎道,「原來這狼是你所馴養!」

  張儀不可能見過金戈,那他說的肯定是白刃了,宋初一道,「張兄見過白刃?」

  「白刃,好名字!貼切!我在咸陽城外見過一眼,通體雪白,威武不凡,又通人性,實在靈氣。」張儀贊道。

  宋初一沖正在發瘋的白刃招了招手。

  白刃一陣狂風似的卷著塵煙就衝了過來,把兩人嗆的忍不住以袖掩住口鼻。

  待稍稍乾淨些,宋初一才道,「白刃,這是你張叔伯。」

  「咳!」張儀剛放下袖子便被宋初一一句話嗆住,連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

  「金戈。」宋初一亦沖它招手。

  因著她常常用手餵肉乾,金戈一見便興沖沖的跑過來。

  「這是金戈,還是幼崽。」宋初一給兩頭狼都丟了一些肉乾。

  「嘖嘖,你這兩頭狼都極好,我決定,我那匹馬就叫青矛。」張儀道。

  宋初一問道,「你怎麼想起馴馬?」

  「防身!」張儀笑道,「咱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得尋思自保啊!我從離開楚國之後就一直在尋找良駒,遇上什麼事兒,可以跑快點。像白刃金戈這樣通人性兇猛之物得靠緣分,想尋良駒就容易的多了。」

  的確,狼這種動物,除非是心甘情願跟著認主,否則很難馴服,像雪狼和狼王族,是哪怕端幾個狼窩都尋不見的物種。

  「我就把金戈給你吧。」宋初一道。

  「這……不太好吧。奪人所愛不是君子所為。」張儀雖這麼說著,目光卻仔細的打量起金戈。

  「又不是我媳婦,什麼愛不愛的!」宋初一道,「就這麼定了,先說說正事吧。」

  張儀樂呵呵的道,「那就多謝懷瑾了。」

  兩人並肩回了屋內,白刃很盡職盡責的趴在門口守著。宋初一有些動容,這麼訓練它守門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沒想到至今還沒忘。金戈見白刃沒進屋,也就離它遠遠的趴著。

  張儀拭了拭手,給宋初一倒了杯茶。

  入座之後,張儀直接進入正題「想必懷瑾也知道前因後果了,我覺得兩國夾攻,秦國難有餘力取巴蜀,不如趁機趁機取韓入周,挾天子以令諸侯,稱王圖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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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八七章 內斂的豪氣

  「張兄的意思是,放棄巴蜀?」宋初一微微蹙眉。

  如果有此動作,巴蜀方面必然對秦起戒心,也幾乎相當於放棄攻下巴蜀。

  張儀點頭,「不錯,大秦稱雄,意在中原,若能併吞列國,何愁巴蜀?」

  宋初一慢慢喝了幾口水,並未急的接話。

  張儀見狀,問道,「懷瑾不認同?」

  「張兄,你我學派不同,行事風格自然迥異,但我們目的一樣,都是為了天下歸一。張兄以為呢?」宋初一放下茶盞,看向張儀。

  「正是。」這也是張儀暫時不把宋初一列入競爭對手的原因之一。

  「如今七雄國實力雖各有懸殊,但總體差距不大,秦國以如今的國力能以一敵六?」宋初一頓了頓道,「張兄所言,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確是稱王圖霸的好法子,然,懷瑾願聞長久稱霸之法。」

  宋初一的意思是,滅韓入周,稱王圖謀霸業有一定的可行性,秦國也有這個能力,可是稱霸之後呢?秦國就成了山東諸國的眼中釘,倘若他們聯合對抗秦國,孰勝孰敗?

  「我行縱橫,憑的是一張口,縱橫家信一言興邦,利口覆國。」張儀道。

  「哈哈!」宋初一拍腿笑道,「兄之風度實令人傾慕。」

  士人有士人的骨氣,策士必有策士的傲骨,正是這傲骨支撐他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氣魄。

  「這場豪賭,勝算幾成?」宋初一微微笑道,「我卻是少了這份豪氣,我信走一步想三步,步步為營。」

  「願聞其詳。」張儀自信歸自信,卻終歸不會過了頭,儘管目光中滿是狂熱,但他的心永遠平靜。

  宋初一道,「挾天子以令諸侯。兄豈不知如今這周天子已經形同虛設?挾天子,能謀到實質性好處,實在少之又少。稱王的下一步便是圖霸,山東六國一向視秦國為蠻族異類。倘若秦國沒有壓倒六國的實力,日後可不安穩。」

  見張儀陷入沉思,宋初一頓了一會兒才繼續道,「天子就在那裡,什麼時候想挾持,找個由頭挑起韓秦戰爭便是,我認為當務之急是增強國力。而拿下巴蜀苴這三個富饒國家。是增強國力的最快辦法。而且蜀國有水路直通楚國,謀楚指日可待!」

  楚國一直是個巨無霸,縱使現在國力大不如從前,它依舊是列國中版圖最大的一個國家。倘若真的能吞下巴蜀滅了楚國,那麼圖謀天下指日可待!

  張儀忽然甩開大袖,沖宋初一深深行了一禮,「懷瑾一言點醒夢中人,儀拜謝。」

  宋初一正身還禮。

  張儀咂嘴道。「還說你沒有豪氣,想想方才之言,懷瑾莫非是挖苦我!」

  宋初一的豪氣是內斂的。不覺銳利,卻令人震驚。

  「我發現你不僅記仇,還喜歡翻舊賬。」宋初一鄙夷道。

  「哈哈,不舊不舊,只有舊恩哪有舊仇?」張儀哈哈大笑。

  一言道破世間人情,恩情會漸漸成為過去,可但凡能記著的仇恨,沒有新舊之分。

  「來,以茶代酒,恭賀張兄!」宋初一舉起茶盞。

  張儀會意一笑。「同賀!」

  韓國此時來犯,對於張儀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公孫衍戰勝魏國,立下奇功,秦公視之若寶,倘若張儀能夠兵不刃血說退韓國,才有與公孫衍抗衡的條件。

  而張儀之所以賀宋初一。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若滅巴蜀,實在是不世之功。對於秦國來說,宋初一就是打下奠基石的人之一,將與商君無異。

  對此,張儀並不嫉妒,既然宋初一自願成為打下奠基石的人,他便要踩著這一塊塊基石向上,成為功成名就的那一個。然而也有可能他也只是另外一塊奠基石,將來會有人借著他搭建的階梯邁向成功。

  有能力有自信的人,永遠不會把心思放在打壓他人之上。張儀便是這樣一個人。

  就秦國未來的走向,兩人達成共識之後,便讓人去請司馬錯將軍,移交並商量關於巴蜀事宜的進展。

  宋初一名義上是脫離了秦國,所以不能常常與司馬錯見面商量,所以最終一切由他自行做主,遇到重大變故與宋初一商量。

  司馬錯雖是武將,但其謀劃能力並不弱,也極有遠見,贏駟命他協助樗里疾,主要是怕引起蜀國的猜疑。

  次日一早,張儀便隨著馬場的車隊出蜀,把金戈也帶走了。

  白刃小半個月都忍不住撒歡,情緒已不能自控,鬧騰的宋初一每天晚上做夢總是幻想一巴掌把它拍暈。

  至五月中旬,蜀中已經頗為炎熱。

  蜀王終於遊罷歸來,對幾個美人也有點興致缺缺,樗里疾便呈了一份書簡,與他說道了一件秦國的趣事。

  信中的大致意思是:我聽說秦公最近得了一件寶貝,是一頭龐大的石牛,這頭牛是神物,無論吞下什麼東西,都能屎金。我知道王上對我隱瞞身份事情很是惱怒,當初也是不得已,為求王上原諒,如果王上對這件寶貝感興趣,我就想辦法說服秦公把它獻給你。

  語氣誠懇,態度謙恭,還把蜀王嫉恨他長得俊美這麼尷尬的事情,說成是因為當初隱瞞身份。

  蜀王看了之後,心裡十分暢快。巴蜀之地極度信奉神靈,蜀王聽說有會屎金的牛,自然萬分好奇,想一窺究竟,於是立刻令人回話,說倘若秦公真有這樣的牛獻給他,他便不計前嫌了。

  兩個月後,樗里疾果然說服了秦公。

  而這兩個月蜀王也沒有閑著,令人仔細查探了此事真假。結果自是不用說,秦國確實有這麼一頭牛。蜀王便高高興興的收了。

  再過小半個月,太子又讓人回王城。他說已經派人去秦國看過了,果然有一頭會屎金的牛,但是那牛十分龐大,倘若想運進來,棧道還得再修寬一丈才穩妥。

  蜀王考慮再三,覺得修寬一丈也沒寬多少,萬一秦軍來犯,拆著也不是太費事,所以也懶得同朝臣商量,又覺得太子需要歷練一下,便直接讓他自己看著辦。

  趁著這段時間,宋初一四處遊歷,至葭萌關時,蜀國太子聽說道家宋懷瑾在此,便百忙之中抽空接見了她。

  看著坐在主座上圓乎乎的少年,宋初一垂眸喝了一口茶,心想,小胖子,我本來也沒打算折騰你,既然你自己送上門來,多少得做點貢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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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八八章 極品小胖子

  「聽聞先生與莊子同出一派,孤也喜歡道家,不知道先生與莊子誰學術高深些?」太子一派少年老成的樣子。

  宋初一抿了抿嘴,忍住笑,「在下學東西一向淺嘗輒止,自是不能與莊子相提並論。」

  太子歎了口氣,一臉羨慕的道,「孤亦喜歡淺嘗輒止,奈何不如先生自由。」

  宋初一聽著這話,憋笑險些憋出內傷,心想也沒見您學的多精深啊!

  「您的自由全在於王上。只要王上高興,您還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宋初一道。

  太子很誠實的道,「能哄父君高興的只有美人。」

  宋初一很高興這小子如此上道,自己把這方面的事情引過來,「那可不一定,在下聽聞王后也並非國色天香。」

  「嘿,先生可是口下留情了,我母后離國色天香遠著呢!」太子道。

  這個操蛋孩子!宋初一心想這要是自己的兒子,非打斷他的腿不行,可憐蜀王后白白把他養了這麼多膘!

  想是這麼想,宋初一面上還是很和善,「咳,子朝美人絕代無雙,王上把如此要緊的事情交給殿下,只要美人妥善入蜀,王上必然高興,到時候殿下想做什麼事情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小胖子搓了搓手,一臉興奮的道,「先生說的是,父王說先生是個有意思的人,果不其然。」

  「是嘛,王上如此誇獎……」

  宋初一謙虛的話還未說完,緊接著便聽他繼續道,「不過母后可就不大喜歡你了,說你是居心叵測,一看就是奸猾佞臣。」

  「呃。」宋初一壓下暴躁的情緒。平靜道,「那是王后還未曾深入瞭解過在下。」

  原本都是王后給蜀王尋美人,那時候蜀王多多少少還會念著點好,自從宋初一搶了王后的飯碗,蜀王已經大半年沒有踏進王后屋裡一步了。她豈能不恨?

  因著宋初一有意無意的迎合。兩人「相談甚歡」,太子覺得。這麼多年終於找到知己了,非要拖著宋初一去看棧道修建。

  這等事情,宋初一為了避嫌。自然是極力推辭。她這邊剛剛離開。便立刻有鴿子飛出了營地。

  宋初一仰頭看著頭頂飛過的鴿子,唇角勾起一個極小的弧度。

  蜀王從來都沒有真正相信過她,她也知道一直有人監視,然而正因為有這種監視。她才更確定自己的計畫一切順利。

  宋初一與太子的對話,都是一些胡侃的東西。沒有一句涉及到秦蜀政事,更不曾多言蜀國政務,但是她改做的事情早已經做了。太子為了討蜀王歡心,必然害怕把這次的事情搞砸了,而山路難行,棧道是重中之重,想要保證不出事,棧道肯定修的越結實越好。

  棧道結實,拆起來可就困難了。

  事情至此,再做什麼事情就畫蛇添足了,宋初一只尋了一個空,將手裡繪製的蜀國地形圖交給了司馬錯,自己便帶著白刃與籍羽、季渙走了。

  七月底。

  巴楚兩國的僵持,終於以楚國的撤退告終。

  雖然這場戰爭對於楚國來說依舊是失敗的,但首次攻入巴地,對於出楚國上上下下都是一種鼓舞。且這一次的作戰,楚國新人輩出,其中以礱穀不妄表現最為突出,熊畏大將軍頗為賞識。

  正如宋初一所預料的那般,礱穀不妄副將位置終於穩當了。

  楚國幾十萬大軍,副將一職並不算高,但他以十八歲之齡坐上了這個位置,也算是楚國開國以來屈指可數的少年英才了。

  而秦與韓國的戰事因有張儀斡旋,並未起大規模的戰爭,秦國僅僅損失了一些財物。但這種向周邊國家頻頻示弱的舉動,漸漸消除了蜀王的戒備心。

  十二月中旬。

  蜀王至葭萌關巡視,極少下雪的蜀國居然飄起了雪花。蜀王一時興起,便下令舉行一次萬人狩獵,並且給贏駟寫了一封書信。

  隆冬的咸陽城已經被大雪覆蓋,咸陽宮的主殿裡卻因為蜀王這一封信炸開了鍋。

  下面群臣百態,有的激憤,有的憂慮,仿佛一鍋餃子正沸騰,爭辯的十分熱鬧。

  主座上一襲黑色華服的贏駟靜坐如雕像,等到他們差不多都吵累了,才微微動了動身子,「眾卿以為,當如何應對?」

  「那偏居一隅的蜀王竟然如此傲慢無禮,君上若是去了,大秦顏面何存!」有人憤然道。

  話音一落,立刻有眾多附和,大殿裡一時大袖飛揚,呼啦啦拜伏倒一片,齊聲道,「君上三思。」

  這也怪不得群臣激憤,蜀王那信中的大致內容是:我在褒地舉行了一次軍事演練,你若是有興趣的話,可以來看看,我會抽空接見你的。

  但也有人反對,「如此挑釁之言,怎可不去?!若是不聞不問,大秦就有臉面了?臣願領兵一舉踏平蜀國!」

  這大話放的,半晌沒人願意接話。

  「諸位下朝先商議,寡人也仔細思量一番,明日朝會時再議。」贏駟起身。

  眾臣俯身恭送。

  下了朝,贏駟立即便令人將公孫衍與張儀請到了書房。

  「參見君上。」二人齊齊施禮。

  贏駟正在觀看一盤殘棋,聞聲抬頭,「兩位不必多禮,請坐。」

  公孫衍與張儀各自就坐之後,贏駟道,「犀首與張子看看這盤棋,何解?」

  公孫衍垂眸看了一眼,「籠中猛虎,唯有破籠才能出。」

  「如何破法?」贏駟問道。

  「棧道已經幾乎完工,蜀王恰又如此挑釁,實乃天賜良機。君上當忍辱負重去會一會他,以迷惑其心,另外君主出行,必有軍隊護衛,正好借此掩藏行軍。」公孫衍果斷道。

  公孫衍並不知道有個宋初一的存在,所以也不清楚這並非是什麼天賜良機,而是某人一手造就。

  不過他這番話卻讓贏駟心裡對宋初一的能力更加信任。

  贏駟見一旁的張儀抄手盯著棋盤半晌一言不發,遂道,「張子沉默,莫非另有看法?」

  「無,犀首所言正是臣想說的話。」張儀遲疑了一下,繼續道,「只是仔細看這盤殘棋,行棋散亂,似乎不像是對弈,莫非君上故意試探我們?」

  贏駟冷峻的面上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公孫衍沉吟一下,道,「張子好眼力,不過你應知君上意不再此。」

  「是啊,意不在此,犀首覺得蜀王是不是也擺了這樣一盤殘棋,來問君上別的答案?」張儀笑道。

  的確啊!秦國不斷向周圍國家示弱,蜀王說不定故意借此試探一番,等的就是秦國有所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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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謀於國 第一八九章 臉上的抓痕

  一月初,贏駟不顧群臣反對,只帶了三百多名護衛低調去了漢中。

  一隊玄色鐵騎在蒼茫的雪原中如箭矢般直向漢中。

  大雪覆蓋了隴西,然而在秦蜀交界的山巒間,景象十分奇特。靠近隴西的一面白雪皚皚,另外一面卻樹海蕭森,尤其是山麓處更是鬱鬱蔥蔥。宋初一正背著竹筐,帶白刃在此處采藥。

  白刃神情懨懨的跟在宋初一身後。它是一頭雪狼,更適應寒冷的氣候,這種溫溫濕濕的感覺,連人都覺得有些不舒服,更遑論它?

  「要不,你去山那邊玩一遭?」宋初一問道。

  白刃也不知聽沒聽懂,懶懶的抬了一下眼皮,抖抖毛茸茸的耳朵,尋了塊石頭趴了上去。

  「先生!」季渙匆匆跑過來,面色著急,「先生,蜀王派人來抓你。」

  宋初一見手未刨出土的人參還不足小指粗細,便將土埋上,抬頭問道,「怎麼回事?」

  「來了幾百兵卒,說是請先生回去,可是神色卻不善。」季渙遲疑道,「先生,不如咱們回秦國吧?」

  宋初一起身,仰頭看了看天,沉吟道,「這是何年何月了啊?」

  「正月初一。」季渙說罷,忽然反應過來,「莫非今日是先生的生辰?」

  「我老娘去的早,家裡那個老叟說我大約是正月初一生的。」宋初一無奈道。

  宋初一她爹為了記住她的生辰,所以取「初一」之名,可是過了幾年。老人家說忘記她是哪月生的了,親手把她交給莊子時,曾說:記得是冬天,大約是正月生的。我就給她取字寅月,雖然我覺得極好,但日後若是有更好的。也可以改改。

  莊子給宋初一改字的時候便把這段遺言說了,她那時以為父親是個老糊塗,直到後來經歷許多世事之後才明白,他是不願想起亡妻的祭日。而至於「寅月」,他也許真覺得好,也許不過是委婉的告訴莊子,他希望自己的女兒有字。希望他的女兒與別人不同。

  其實想想,她的父親是一個匿智之人。所謂匿,藏而不露也。匿智也就是有智慧卻不外露。

  「我可能真是寅月生。」宋初一笑道,「真是湊巧。」

  「回頭弄塊鹿肉吃。」季渙說罷,才想到自己方才被引岔了話題。「先生,蜀王拍幾百兵卒來請,咱們去是不去啊?」

  「幾百人,我們就四個人,跑的掉嗎!」宋初一把竹簍塞進季渙懷裡,往暫住的小竹院走去。

  四個人?季渙半晌才反應過來,第四個人是就白刃。

  季渙追了上去,「大哥讓先我來偷傳消息,便是想問問先生的意思。倘若來者不善,讓我護送先生離開。」

  宋初一頓了一下腳步,心中感慨自己的幸運,得有多大的造化,才能在今生遇上籍羽這樣的忠義之士啊!

  「無礙,估摸著是秦公應了蜀王的約見。」宋初一道。

  蜀王既然擺出傲慢的姿態。尋宋初一去漢中,恐怕也不過是想借此嘲笑羞辱秦公:看看,你們秦國的人才都奔著我們天蜀來了。

  至於來這麼多人,無非是怕宋初一不敢見秦公。宋初一之于蜀國,不過就是偶爾說幾句話能逗蜀王開心的人,蜀國上上下下對她自然不會像對待權臣那樣尊重。她這回若是不從,後果一定是直接被綁回去。

  說起來,蜀王也忒是小看宋初一的臉皮了,莫說她只是因計暫時離開秦國,便是真的離秦,她也很好意思見秦公。

  宋初一走到一大片竹海中,拾級而上,一會兒工夫便看見坐落在竹林中的小小院落被三四百人圍的水泄不通,有人看見宋初一帶著一頭大狼,紛紛戒備起來。

  白刃傲慢的扭開頭,不屑對峙。

  宋初一輕輕拍了拍白刃的腦袋,見籍羽出來,便道,「收拾東西吧,去漢中。」

  籍羽頷首,轉身進屋去了。

  也沒什麼好收拾的,簡簡單單的幾件衣物和所剩不多的金,只消一刻便弄妥當了。

  宋初一走的這麼乾脆,那前來捉人的武將一時沒反應過來,心覺得必然有詐,一路上吩咐屬下全神戒備。

  此處山路難行,但本就距離漢中不遠,只兩日的路程便到了蜀王的行宮。

  「秦公怕是已經到了。」籍羽低聲道。

  宋初一向四周看了看,在遠處的馬棚那邊有四五個黑甲秦軍。她駐足片刻,從馬棚中果然走出一名灰藍色廣袖長袍的男子,形容整齊,只是臉上條條道道,好幾條血痕,顯得頗有些狼狽。在他腳邊跟著一頭通體金色的山狼長勢甚猛,儼然已近兩尺。這一人一狼卻正是張儀和金戈。

  張儀見到宋初一也微微怔了一下,旋即笑著拱手,「懷瑾,有些日子不見了。」

  「張兄這臉怎麼了?」宋初一張口便問道。

  張儀抬袖拭了拭眼角,歎息道,「一言難盡啊!正事要緊,回頭再與你細說。」

  「善。」宋初一應了一聲,便退開讓張儀先行。心覺得,這回秦國僅存的顏面都丟光了。

  先後來的兩個使節,前者雖不至於落魄卻實在不體面,這一個衣著光鮮可是滿面的抓傷,既非武將又帶著這樣的傷,實在有傷大雅。倘若秦國那幫權臣知道此事,准讓他們倆吃不了兜著走。

  果不其然,一會兒工夫裡面便傳來蜀王哈哈大笑聲。

  有侍者過來領宋初一去了偏院,給她安排了住處。宋初一知道蜀王一時半會是不打算召見她了,倒也樂得自在,晚間吃了籍羽和季渙送來的一碗麵,便早早休息了。

  葭萌關棧道已經接近竣工,攻蜀的計畫必須要提上日程。宋初一隱居在竹林時,早已經秘密部署好下一步的動作,只等金牛和美人交到蜀國太子手裡。

  就因為沒幾日就能夠見到絕世美人和神牛,蜀王這心情特別好,連張儀與之商量兩國國君會面的時間地點都做了一些退讓。

  次日,天邊曉色。

  行宮裡便開始忙碌起來,宋初一被使者喚醒,十來個侍婢帶上華服來侍候她梳洗。

  宋初一微微蹙眉,蜀王借她來嘲諷贏駟,雖已經是必然的事情,但她不願意任由蜀王折騰自己,所以當侍婢要服侍她更衣時,被她制止了,「我有一句十分緊要的話,煩請稟報君上。」

  侍婢遲疑了一下,道,「先生請講。」

  「煩請轉告君上,蜀之錦繡不在衣,便是蜀國不賜予華服,在下亦會留在蜀國。」宋初一鄭重道。

  侍婢聽不出這句話有多麼重要,但她是蜀王的貼身侍婢之一,知道蜀王待宋初一不同一般,便道,「奴這就去,先生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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