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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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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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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9:3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八0章 列國大紛爭(1)

  趙倚樓看見她,在亭外頓住腳步。

  宋初一凝眸淺笑,「保重。」

  「你也是。」趙倚樓璀然笑意將煞氣沖淡了幾分。

  軍中急令,刻不容緩,趙倚樓收了心思,疾步出門。

  宋初一走上曲徑時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竟正好撞上趙倚樓回頭。

  四目相對,只會心一笑,趙倚樓的身影便在轉彎處被茂密草木遮住。

  她正要轉身,卻見一名護衛跑過來,「國尉!急報。」

  一卷竹簡呈上來,宋初一展開仔細看了一遍,忽而笑了起來,語氣裡是好不掩飾的讚賞,「好個犀首!」

  這個公孫衍的確是一個極其出色的政客,才短短時日,他便迅速的把田需給擠下臺了!他秉承一貫的行事風格,快、准、狠,如劍芒一般鋒利,果然不負「犀首」之名!

  原來,公孫衍在大梁守候月餘,終於教他逮到了一個大好時機。田需主張與楚國交好共同對付秦國,在兩國互派使者討論結盟之際,公孫衍便求見了魏王。之前公孫衍入秦,魏國在他手裡吃了大虧,魏王非但不恨,反而立刻請他入魏為官。

  公孫衍便道:衍是魏人,去別國謀事實在是因為魏國看不上衍。食人之祿忠人之事,率秦軍大敗母國也是不得已,如今歸國,王上胸襟浩瀚,還能容得下衍,衍無以為報,若是不為母國做一番大事,實在無顏受高官厚祿。

  這一番話直騷到魏王的癢處,他平素最愛聽有才之士歸順的言語。再加上見識過公孫衍的能耐,這會兒怎一個心花怒放了得!

  公孫衍便請魏王出五萬人馬和齊國一起攻趙。

  魏王一聽他有辦法用這麼小的代價就能占大便宜,便立刻同意了。

  公孫衍接著到達齊國,找到齊國大將軍田朌商議此事。田朌是齊國名將。大小征戰無數,自然不會相信如此輕易便能取勝。

  公孫衍便直言相告:倘若說的太難了,兩國國君不會同意出兵。但只要一出兵,國君但見有危險便會立刻增援。趙國經歷內亂不久,打起來雖然不容易,但也不算太難,到時候只要打了勝仗,占了便宜,齊王還會問你罪不成?

  田朌覺得很有道理。他為齊國立下汗馬功勞,但齊國自從登上霸主地位之後,戰事少了,武將地位便不如從前,他心中早想打仗立功。因此便採納了這個計策,攛掇齊王出兵攻趙國。

  最後果然如公孫衍所說,兩國攻打趙國時候處於下風,齊魏兩國立即增援,公孫衍指揮得當,只花了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便聯合齊、魏國共用十八萬人大敗趙國,得了六百里土地。

  兩國各自出了九萬人馬就各自分得三百里土地,齊王、魏王兩國都很高興。

  公孫衍便趁機與魏王說。說他與燕、趙兩國國君有舊交,兩國國君多次派使者來相邀,這一次他正好前去遊說兩國入夥,共同對付秦國。

  魏王已經十分信任公孫衍,當即便同意了,賜了六十輛車和一批財寶絲帛。公孫衍大張旗鼓。對外宣揚出使燕、趙之事。

  楚王在田需的煽動下同意和魏國結盟,可心裡這件事情仍有疑慮,公孫衍要出使燕、趙的消息一傳來,那些不願與魏國結盟的臣子便趁機挑撥,楚王耳根子軟,聽風就是雨的,覺得自己被田需欺耍,勃然大怒。

  楚、魏結盟的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

  而公孫衍此時名聲大噪,他抵達燕國之後,立即得到燕君接見。公孫衍趁機宣揚自己的合縱大計,燕國與齊國宿仇,自從齊國成為霸主國之後更是被壓的不能翻身,燕國君主得遇公孫衍如此大才,當即賜予相印,將國事委託於他。

  趙國剛平復內亂不久,國內百廢待興,疏于邦交,公孫衍去了,自然受到趙國君主的重視,亦贊同合縱之策,把相印賜予他。

  消息迅速傳遍列國,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與燕國相鄰且是宿仇的齊國。自從孫臏過世之後,齊王一直沒有尋到可堪與之媲美的人才,他耳聞公孫衍的大名,覺得不可錯過此等人才,於是主動派使者請公孫衍入齊,仿照燕、趙兩國的做法,賜予相印,亦將國事託付於他。

  短短時間,公孫衍身配三國相印,一時風光無兩!他的合縱之策如狂風,瞬間席捲列國,天下譁然。

  震動最大的莫過於秦國。

  燕、趙、韓、魏、楚,正好是南北縱向,五國結盟稱之為合縱。五國結盟之後,向東可攻霸主齊國,向西可打正在崛起的秦國,而如今公孫衍既然領了齊國的相印,自是不會率軍攻齊,那麼他的目標只有秦了!

  此事非同小可,贏駟迅速召集肱骨大臣,積極應對,連正在養傷的宋初一亦得到招令。

  議政殿中一派肅殺氣氛。

  「齊王果然老辣。」張儀歎道。

  這件事裡最精明的莫過於齊王了,他在事情尚未形成之前,便做了決斷。

  用齊國相印試探公孫衍,倘若公孫衍拒絕,那麼合縱多半就是為了對付齊國。憑著齊國霸主地位,齊王無論如何也得想個罪名把公孫衍給料理了。而公孫衍若是接受相印,他作為合縱的發起人,必要守信,既然領了相印就要為國家著想,否則拿著齊國相印還反過來對付齊國,這讓其他盟國如何信任他?

  公孫衍自然能想到這些,反正齊、秦兩國只能擇一而攻,他索性就爽快接受了這錦上添花的相印。

  齊王的行事,看似是愛才惜才,其實不過為了逼迫公孫衍攜五國攻秦,齊國則隔岸觀火。說不定等到兩敗俱傷,還能趁機撈些好處。

  樗里疾擰眉道,「秦國從前也面臨過這樣的情況,但因著沒談攏瓜分秦國的利益,結盟成了死胎,這一次有公孫衍發起合縱,恐怕沒有那麼容易了結。」

  張儀雙目明亮的驚人,不以為然的笑道,「如今的諸侯國,哪有信義可言,嫌隙多著呢,只要行事得當,不難拆分。」

  「善!」贏駟看向張儀,「有丞相此言,寡人心安。」

  張儀是個策士,更是個縱橫家,早已提出連橫之策,比起公孫衍更擅長縱橫。

  「大將軍和國尉怎的不說話?」贏駟忽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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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9:4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八一章 列國大紛爭(2)

  「臣只會打仗不懂縱橫。」司馬錯道。

  他不是不懂,而是不精通。司馬錯便是這樣一個人,不妄言,不幹沒有把握的事情。

  宋初一迎上贏駟的目光,接著道,「破壞合縱之事有丞相操心,臣只想著,該從哪裡找個突破口。」

  「突破口?」司馬錯一時未曾反應過來,不是說不管縱橫嗎,那是要找什麼突破口?

  宋初一眼眸中浮上一抹笑意,聲音緩緩淡淡,卻十分篤定,「軟硬兼施,雙管齊下,才是稱霸之道。」

  縱橫要行,計謀要用,但是強兵也得用,否則在這等亂世,再出色的縱橫家,再精妙的計謀,也不能不費一兵一卒取得天下。

  「看來國尉對丞相信心十足,大善!」贏駟的面容依舊冷峻,但眉宇舒展,顯然心情不錯。

  若不是有信心,怎麼會跳過這個火燒眉毛的事情,直接去謀劃其他?

  將相和,是國事興起的好預兆,作為一個志在天下的雄主,心中自然覺得慰藉。

  「左丞相覺得眼下危急何解?」贏駟問。

  張儀沉吟片刻道,「當從齊、楚著手。」

  他頓了一下,仔細理清思路,才繼續道,「齊國並未參與合縱,不過是想作壁上觀,甚至坐收漁利,但五國聯盟,對於齊國來說也威脅不小,齊王心中恐怕也十分戒備,臣自有法子拉齊國下水。至於楚國,楚王就是那籬笆牆上的草,哪陣風吹便往哪裡倒。只需手段得當,想煽動他對背棄盟約並非難事。」

  齊國和楚國,一個是實力雄厚的霸主,一個是實力猶存的大國。只要他們肯攪局,這合縱九成要散夥。

  謀劃說起來幾句話就能概括,然而縱橫就是這樣。知易行難,同樣的事情,有能力辦成的人屈指可數。大體方向定了,但具體還需要仔細謀劃,張儀雖然自恃口才,卻也不認為光憑口舌之利就能說服兩國國君。

  眾人知道這件事的難度,因此即便得了張儀的回答。也無人敢放鬆半分。

  既然需要時間謀劃,贏駟便立刻放了幾人回去。

  四人沉默走出宮門,宋初一才開口與張儀說話,「左丞相,上車一敘?」

  樗里疾與司馬錯見他二人有話要說。便各自騎馬先行。

  「好。」張儀點頭,上了宋初一的馬車。

  距離得近了,宋初一才看清他眼下帶著淡淡的青色,眼睛裡也佈滿紅血絲,這段時間怕是累的不輕。

  「公孫衍怕是記恨大哥了啊!」坐在車中,宋初一便不再呼他「丞相」。

  張儀笑道,「縱橫便是如此,我連橫他合縱,我們這類人才有存在的價值。且是必然。」

  張儀連橫之策一出,列國不可能束手待斃,面對強敵,自然就會想到合力對抗,而只有這樣,行縱橫才能達到最大的效果。所以今天合縱的不是公孫衍也會是別人,只是恰巧兩人有些仇怨罷了。

  「其實為兄五六年前便與犀首相識了。」張儀第一次坦白這件事情,提起當初,神情悵然,「我是魏國人,初出茅廬,頭件事便是想到為母國效力,所以便懷著一腔熱血回到母國。我在魏國盤桓兩年有餘,卻連魏王的面都沒見著,花重金請人幫忙轉遞的策論也如石沉大海。後來,我終於得到魏王召見,滿心歡喜的前去,誰知這公孫衍利用職務之便,刻意使魏王在接待孟子的時候召見我。」

  他陳年仇怨依舊難消,說到最後,語氣依舊有些憤憤。

  「他倒是用得一手好陽謀。」即使是敵人,公孫衍也是個值得欣賞的敵人。

  這也是公孫衍使計的特點,別人明明看見他挖下的一個大坑,卻還不得不跳進去。

  孟子一向厭惡策士,覺得所謂策士就是逢迎諂媚、沒有節操的小人而已,宋初一能想像當時的情形。孟子德高望重,魏王肯定會請他評價一番,孟子的批判言辭定然不怎麼委婉,張儀又是初出茅廬、渾身銳氣……關於這場精彩的口水戰,宋初一前世便有所耳聞。

  「師父一直很欣賞儒家,所以我對孟子甚為尊崇,可他卻當著眾人面,言縱橫是妾婦之道!真真氣煞我也!」張儀恨恨道。

  將縱橫比喻成妾婦之道,是說張儀這類人像婦人一樣,男人喜歡什麼她們便做什麼。這已經不能算是諷刺了,而是辱罵。

  從一位自己很尊敬的人口中聽見如此刻薄的言辭,張儀又是惱怒、又是失望,「我當時便狠狠反擊了,雖則當時就被魏王丟出宮,但我至今不悔!」

  宋初一笑道,「我琢磨著,若是我遇上這等情形,恐怕亦是同大哥一樣啊!」

  「哈哈,這才是我輩男兒血性!」張儀大笑著伸手拍拍她。

  張儀不是那容不得指責的人,但是旁人可以不屑,可以諷刺,他卻不能接受當面受辱,還是在那種大庭廣眾之下。就忽略「血性」不算,在那等場合被人隨意侮辱卻不反擊,日後還如何在列國間立足!

  張儀往車壁上靠了靠,閉上眼睛,「懷瑾,我預測,半年,最多一年,秦魏之間要有惡戰,強兵之事都要仰仗你了!」

  「大哥放心。」宋初一道。

  宋初一見他面容沉靜,像是要睡著的模樣,不禁起了點壞心思。

  她輕咳一聲道,「鬼谷子如今在咸陽……」

  簡直是平地一聲雷,張儀唬的霍然睜開眼睛,神情又驚又喜,「當真?!」

  宋初一就猜他整天忙於政事,對此不知情,「嗯,我前些天見著大師兄了,他說的。」

  「魏道子?」張儀心情大好,「我有些年頭沒見到師父和魏道子了,他們如今在何處?」

  宋初一果斷的搖頭,「不知道。」

  「淨拿我作耍!你不知道白刃和金戈那兩個小畜生成天鬧的雞飛狗跳,如今連你也不給我省心!」張儀無奈,懨懨倚靠在小几邊上,歎道,「這日子真是沒法活了!」

  張儀可不是頭回說這話,但如今還活著好好的。

  「對了,軍隊緊急戒備究竟為什麼?」宋初一問道。

  張儀懶懶的抬了抬眼睛,不搭理她。

  宋初一雙手抱拳,嘿嘿笑著,「小弟這裡給您賠禮了,大哥莫和小弟一般見識。」

  話說著,她心中卻想,下次得問完事兒才氣他。

  「得了,少來那一套。軍隊集合還能有什麼事,打仗唄!」張儀哼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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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20:0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八二章 心意不可辨

  「哪兒起的戰事,我怎麼沒聽見消息?」宋初一很有耐心的問。

  張儀面色微斂,坐直了身子,再無半點懶散。沉默了半晌,沖宋初一看了一眼又一眼,見她笑盈盈的等著,卻莫名讓人覺得很固執。

  「唉!」張儀歎了一聲,抄手一臉無奈的望著她,「罷了罷了,不說你早晚也會知道!秦、趙眼看戰事要起,這次趙刻將軍是攻趙主將。」

  宋初一心底猛的抽痛了一下,垂眸掩住神色,「是君上要你瞞著我的?」

  若不是刻意瞞著,宋初一身為國尉,這種軍政大事應當最先知道,畢竟調動糧草、軍隊的事情還要經過她。宋初一忽然有些惱怒,「秦國將軍又不止他一個,為何偏偏使他為主將!」

  「咳,懷瑾,你別激動嘛,這種事情又不是頭一遭,當初魏卬在秦的時候,不也是領兵打過魏國?」張儀安慰道。

  「這次既然瞞著我,說明戰事不小,是不是?君上是想讓整個趙國仇視倚樓?」宋初一心裡的怒氣轉瞬間平息下來,語氣也不似方才那般淩厲。

  張儀見她想的通透,便放心許多,「君上看重趙將軍勇武非常,亦欣賞他品性,想用做肱骨之臣,但他畢竟是趙國公子,更曾經為趙君,倘若不徹底斬斷,君上豈能放心?」

  贏駟看人的眼光一向精准,他能看得上眼,說明趙倚樓的確有本事,這讓宋初一既高興又擔憂。

  片刻,宋初一緩緩吐出一口氣。「大哥與我說說趙國戰事吧,秦、趙不算接壤,趙國從何處出兵?」

  張儀道,「義渠。」

  「這怕又是公孫衍的主意!」宋初一眼皮微跳。

  自孝公十三年。義渠就向秦國稱臣,但那時候的秦國根本沒有實力管轄義渠,只能安撫它不對秦過開戰。實際來說。義渠還是個獨立的國家,且一直不曾對秦國真心歸附。

  這次義渠求援,倘若秦國不支援,那麼兩國恐怕就要決裂。

  可是秦軍前去支援,萬一義渠過河拆橋又待如何?

  張儀看出她的擔憂,便認真說起了這次戰事,「前段時日。趙國在齊、魏手裡吃了大虧,眼見合縱已成定局,公孫衍又領了齊國相印,趙侯縱然心中憤恨也不敢輕舉妄動,但失去六百里沃土。趙國實力驟然縮減,若是再不另覓土地,很快糧草便供應不上軍隊用度,國力必然急速衰退。秦國因最近剛剛擴大版圖,兵力吃緊,邊防比往常要疏鬆許多,趙國瞅準時機,趁著合縱方成,周邊國家不會攻打它。就傾盡國力集中攻打義渠。」

  「義渠縱使再驍勇善戰,一時也難以抵擋趙國猛然權利攻擊,三日之內便接連失掉四座城池。」張儀不無感慨的道,「趙國對義渠百年,屢戰屢敗,可是一發起狠來竟也能大捷。可見貓兒被捋了鬚子都能成老虎啊!」

  三晉當中,目下以趙國實力最弱,近十幾年來更是鮮有打勝仗的時候。這樣的國情,再失去土地,兵力衰弱,距離滅亡也不遠了,絕境之地,任何人都能爆發驚人的力量。

  「我這就返回求見君上!」宋初一突然道。

  張儀對上她清冽的目光,神情微怔。

  「大哥,你下車吧,我有急事。」宋初一推搡他。

  張儀隨著她的推搡,起身下了車,站在道路上,還未來得及說一句話,便見宋初一的馬車已經調轉了方向,絕塵而去。

  道上馬車帶起的塵土飄揚,烈烈金烏當頭,入目的景色蒸騰的有些扭曲。

  張儀環顧一周,頓時跳腳,「喂!喂!你好歹卸匹馬給我啊!我還一身的事兒!」

  這處距離丞相官邸還有一段路,因是宮殿周圍,沒有民居,寬闊的宮前空地,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人,遠遠能看見巍峨咸陽宮,可就算喊破喉嚨那邊估計也聽不見。

  「可憐我張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過的這種苦日子!」張儀抱怨,他只在太陽底下站了這片刻便被曬的頭腦發脹,連忙抬起寬袖遮陽,匆匆往官邸走。

  馬車裡的宋初一一心惦記著事,耳邊聽見張儀的呼喊,竟一時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待她回過神來再撩簾子往外看,正瞧見張儀狼狽的往相反的方向跑,當下無良的大笑起來。

  到了宮門口,宋初一下車,立即叫車夫趕去送張儀。

  她帶著傷挪到前殿,請人去通報求見時,卻得知贏駟去了角樓,心中暗罵他腿腳真快!又往艱難往角樓去。

  贏駟聽說宋初一去而複返,微有詫異,待見到大汗淋漓的宋初一,劍眉漸漸攏了起來。

  「國尉有何急事。」贏駟收回目光,也不賜坐,一邊批閱奏簡,一邊言語冷漠的問道。既然她自己都不愛惜身體,他又有什麼必要替她愛惜!

  宋初一揮袖行了一個大禮,「臣請纓指揮秦對趙戰事。」

  贏駟手中的筆頓了一下,頭也不抬的道,「此戰寡人親自指揮,國尉回去休息吧。」

  「君上日理萬機,五國合縱抗秦才是重中之重,臣請君上顧全大局。」宋初一道。

  贏駟抬頭,目光淩厲若刀鋒,「國尉質疑寡人的能力!?」

  宋初一感覺到他的怒氣,立即躬身,言語謙恭,「君上實力舉世皆知,但倘若大小事情全由君上一人包攬,要臣等何用!」

  啪!

  宋初一聞聲抬眼,正瞧見贏駟手中的筆折成兩段,墨點灑了滿几。

  「統籌戰事,自有大將軍,還輪不到你這個國尉上陣!」贏駟聲音冷且緩,不見震怒,卻令人心底發寒。

  大將軍和國尉的職責。與左丞相與右丞相差不多,一個主要負責對外,一個主要負責對內,不同的是。左右丞相是平級,而國尉卻比大將軍低一級,也就是說。國尉的存在主要是輔佐大將軍對外作戰,平時各司其事,一旦發生外戰,國尉要聽從大將軍命令,配合作戰。

  風吹動細密的竹簾,發出細細的聲響,樓內君臣二人劍拔弩張。陶監靜立如雕像。大氣不敢喘,拼命的減少存在感。

  這是兩人第一次真正意見不合,互相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宋初一一向是個很識時務的人,若非必要,絕對不會冒險頂撞君主。對於這次的對峙。她也很莫名其妙,好像自從她進來那一瞬,贏駟的情緒就不大好,以她對贏駟的瞭解,他就算覺得她這個請求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也不必要一上來就發這麼大火氣吧?贏駟是很冷漠寡言,但並不是一個容易動怒的人。

  幸而贏駟一向自制力極強,控制住情緒之後,見宋初一依舊沒有絲毫動搖的意思。便揚聲道,「來人,把國尉請出去。」

  兩名虎賁衛應聲進來,沖宋初一抱拳道,「國尉請!」

  「君上!」宋初一有很多理由可以說服他,但奈何對方不願意聽。

  眼看再不走。就有可能被丟出去,宋初一臉皮再厚也丟不起這個人,遂歎息一聲,走了出去。

  贏駟看了一眼她步履蹣跚的背影,接過陶監遞來的帕子擦拭手上的墨汁,垂眸道,「去令馬車送國尉回府。」

  「喏。」陶監恭敬應了,心中卻詫異,都氣成這樣還賜車相送,看來真是很看重國尉啊!

  宋初一走到廊上,才發覺傷口刺痛,遂扶著柱子站了一會兒。

  微風徐徐,帶來一陣香風,環佩叮噹,宋初一轉眼瞧見一群青春少女分花拂柳而來,宛若神女臨凡,而為首那名雍容華貴的婦人正是魏菀。

  宋初一立刻斂容,朝她行禮,「見過國后。」

  「國尉免禮。」魏菀走上遊廊,看見宋初一有些模樣,面上的驚訝一閃而過,「國尉怎的如此狼狽?」

  「回國后,天氣炎熱,匆匆趕路,形容不整見於國后,有失禮節,還請國后見諒。」宋初一拱手道。

  魏菀微微笑道,「國事繁忙,國尉辛苦了,不知國尉去何處,我令馬車相送?」

  宋初一婉言拒絕,「多謝國后美意,臣府中馬車正在宮門口相候,臣先告退了。」

  「國尉請便。」魏菀頷首,領著侍婢朝角樓去。

  走出幾步,她忽然停住腳步,回過身看了宋初一一眼,透過幾個侍婢站立的縫隙,她看見宋初一一瘸一拐的走進小徑,有個寺人上前與他說了幾句話。

  魏菀皺眉。

  魏國大梁是列國數一數二的大城池,浮華奢靡,圈養孌童的風氣比別處更甚,就連生長的深宮裡的魏菀也曾經見過一些。起初有人送幾個絕美的孌童給魏王,魏王一向只喜女色,只嘗了個新鮮便將孌童都送人了。當時那個被寵愛的孌童,一夜之後走路的姿勢與宋初一現在極像!

  魏菀想到前幾天贏駟深夜才從宮外歸來,心中陡然生出猜疑。

  那宋懷瑾的身量……實在太纖秀了,雖然五官不算美,但不可否認,那瀟灑的士人氣度很難有人可媲美。

  魏菀搖搖頭,拋開自己這個可笑的想法,告訴自己,冷漠俊美的贏駟如天神一般,絕不是這種人!況且秦國從沒有斷袖的風氣。

  到了角樓,魏菀從竹簾裡看見贏駟的身影,面上便浮現了甜美的笑容,「君上。」

  無人應聲,但是陶監過來替她打了簾子,「國后請進。」

  「君上。」魏菀笑容妍妍,跪坐到離贏駟不遠的席上,「我有件事想告訴您。」

  贏駟擱下筆,抬眼看向她。

  魏菀從來不敢直視他,但這一次,她不想錯過他任何表情,「我……有喜了。」

  贏駟愣了一下,旋即冷峻的面上浮上一絲笑容,宛如嚴冬裡的第一縷春風,又如日光灼灼,容華懾人,令人莫敢逼視。

  「過來。」贏駟抬手。

  魏菀第一次瞧見他的笑容,有些失神,但他的話仿佛有魔力一般,她恍恍惚惚的便走到他面前。

  贏駟微一用力便將她拉入懷中,魏菀只覺得自己身子一歪,便被一個有力的手臂穩穩接住,力道很大,但她卻一點都不覺得難受。

  贏駟一隻手輕輕撫上她的腹部,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幾個月了?」

  「御醫說有兩個多月了。」魏菀第一次這麼近的看著他的臉,發覺竟比想像更俊美,尤其是此刻眼帶笑意,溫和的模樣,更令人著迷。

  陶監忙滿臉喜氣的道,「賀喜君上,賀喜國后!」

  贏駟分外高興,「好好養身子,以後莫要走這麼遠的路,我空閒會去看你。」

  「嗯。」魏菀面染朝霞,眸子秋水盈盈,靠在贏駟胸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覺得很是滿足。

  贏駟心裡似乎被這個喜訊填滿,但不知為何,短暫的興奮過後竟越發空落起來。他交代了魏菀幾句,便令人用肩輿送她回寢殿,並遣了兩名擅長此道的醫者過去仔細看診。

  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自是分外重視。

  國后有孕的喜訊傳的飛快,一日之內,所有文臣武將全都知曉了。

  宋初一得到消息的時候已是傍晚。

  她剛剛沖洗過身子,換了乾爽的牙白絲袍,趴在榻上吃香瓜。樗里疾派來傳信的人隔著薄綃簾幔說了這個消息,她撇撇嘴,語氣卻很驚喜的道,「哎呀,真是大喜,明兒一定朝會恭賀君上!你去回右丞相,我已經知曉了。」

  「喏。」

  宋初一把瓜皮丟進盆裡,撈過巾布擦拭手,呲牙道,「怎麼反而當了爹,脾氣越來越差!」

  「先生還耿耿於懷呢。」寍丫問道。

  宋初一沉默,思來想去,都覺得必須得管這事……

  「對了,先生,上回您讓奴拿去給池俠士的酒方子已經送去了。」寍丫見她心情似乎不太好,便尋了個話題說。

  「見著他了?」宋初一問道。

  寍丫笑道,「嗯,池俠士在咸陽城裡有個大宅子呢,說生意經營的很好,攢下一些家資,都有三千金了!」

  池巨依著宋初一的建議了一個農莊,種的全是桑樹,收了一些手藝不錯的織娘,靠賣絲綢為生,在櫟陽那邊還有個馬場,常常從義渠引上等馬匹過來賣與軍隊做戰馬,收入頗豐。

  宋初一一直惦記著池巨曾說有一座山頭,上面全是松樹,別的什麼也不生,滿山的松果都摘下來,一年也不過賣一二金。

  宋初一便試著用松果和糧食釀酒,倒也別有一番滋味,就讓寍丫偷偷將酒方送出去,看能不能依此多賺些錢。

  「嗯。」宋初一興致缺缺,「讓我靜一會兒,以後再說此事。」

  夕陽餘暉,溫度漸漸降了下去,風裡帶了絲涼爽。

  「懷瑾?」趙倚樓聲音突兀傳來。

  宋初一翻了個身,正見他修長的手挑開簾幔,一身玄色戎裝,煙灰的薄綃若水墨般將周遭暈染模糊,只那瑰麗的眉眼最為清晰。

  「我來與你辭別。」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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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20:1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八三章 我要你活著

  「怎麼,這麼快就要出發?」宋初一坐起身。

  「嗯。」趙倚樓在榻上坐下,沉默不語。

  「倚樓,若不想做主將就不做,不必勉強自己做任何事情。」宋初一還算能揣摩出幾分人心,可每每趙倚樓心情變化的時候,她都摸不透。

  宋初一承認,自己不懂他,而趙倚樓也未必懂得自己。他們之間的感情不需建立在互相瞭解、包容之上,只需那份真心換真心。

  「不。」趙倚樓決然道,「有生之年,若有機會,我必率軍直入邯鄲。」

  這一刻,暖柔的夕陽照在他俊美無儔的面上,狹長的眼眸裡融了火色,陡然變得灼烈,仿佛戰火燎原,帶著血腥的狠戾,非但不溫暖,反而顯得異常冷酷。他硬朗的輪廓愈發剛硬清晰起來,與室內的柔和格格不入。

  他恨趙國,恨那些為權利而逼死他母親的人。

  宋初一清楚的意識到這一點後,忽然生出愧疚來。因為她甚至沒有贏駟瞭解趙倚樓,她太忽略這個準備與之共赴白首的枕邊人了。

  贏駟指派趙倚樓去攻趙國,是作為君主冷酷,也不失是一種成全。贏駟既然看重趙倚樓的勇武,他那麼會收攏人心,不會硬生生逼迫趙倚樓去幹不願意幹的事。本就兩廂情願。

  然而,宋初一不相信趙倚樓對趙國一點感情都沒有,畢竟在那裡生活了十餘年,他的母親又極為受寵,童年生活恐怕過得很如意。正是因為美好被殘酷的現實擊碎。才更加痛心吧。懷念與痛恨廝纏,才最煎熬。

  再想想當初,一個天真單純的公子,陡然之間世間的醜惡與冷酷像潮湧一樣將他淹沒。因為權力傾軋轉眼失去父母,嘗盡苦頭,淪落到與野獸為伍。這樣天翻地覆的巨變,該是何等心情?

  有道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更何況從天境跌落塵泥?他心裡遭受致命打擊,又不懂任何生存的方法,還頂著這張禍國殃民的臉,能獨自活下來需要比平常人更加堅強更有毅力。

  趙倚樓從最開始就不是一個懦弱的存在。

  宋初一有一副狠心腸。等閒之事不能觸動她的心,可此刻只是再回想起與趙倚樓最初見面時,他把她從土裡刨出來,手腳利索的剝下嫁衣……這樣簡簡單單的畫面,竟是令她十分心酸。

  原來。他一直都很好懂,只是她沒有用心去想。

  「好好回來。」心中百感交集,末了,宋初一卻只說出這四個字。

  趙倚樓笑容淺淺,神情柔和起來,張開手臂擁住她,低醇的聲音響在耳邊,「放心吧。你在家裡好好養傷,莫要太拼命。你答應過我二十年後陪我隱居,食言的人是王八蛋。」

  「嗤!」宋初一下顎抵在他冰冷的鎧甲上,大笑道,「這麼孩子氣的話,也獨有你肯認真說出來。」

  趙倚樓緊緊抱著她,並不答話。

  「打不過就跑。我要你活著。」宋初一緩緩道。

  「嗯。」趙倚樓彎起嘴角。他很高興聽到這樣的話,但倘若真的臨陣逃脫,他會覺得自己配不上宋初一。

  晚風輕輕,拂動煙色薄綃帳,金紅的光線將兩人的輪廓鍍上一圈暖融的光暈。

  兩人面容平和,宛若歲月靜好。

  直到屋內昏暗,趙倚樓才鬆開她。

  相距不過一尺,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眉眼,指頭觸到溫潤柔軟的唇時頓了一下,微微傾身落下輕輕淺淺的一吻。

  平常就算離別,宋初一也必然是嬉笑怒罵、不願添絲毫愁緒,但這樣沉靜的趙倚樓是她從不曾見過的,昏暗裡的他分明已經有了一些成熟沉穩的氣度。一次別離他便蛻變一回,這一別至少也得半年,來日他又會是何等模樣?

  最終趙倚樓也沒有說什麼告別的話,暗中,宋初一看見他離開的腳步沒有絲毫停滯,不禁笑了笑,伸手覆上嘴唇,堅硬的心慢慢變得柔軟起來。

  繁星漫天。

  深夜裡薄霧如紗。

  咸陽宮的角樓上,四周細密的竹簾卷起,一個高大的身影身子微弓,小臂撐扶在欄杆上,難得的閒散模樣,月光照的玄衣發白,眉心深皺,薄唇緊抿,鷹眸裡仿佛布了一層薄霜,越發寒涼。

  「君上。」一名少女在身後躬身輕喚。

  贏駟低低旋首看她。

  少女瞧了一眼,他面上恰是陰影,看不出任何神色。

  少女心底微怵,垂下眼簾,侷促道,「姐姐叫妾來伺候您。」

  「滾。」贏駟淡淡吐出一個字。

  只是冷淡,並不是發火,魏紈心底微微一鬆。她覺得對贏駟的性子還算了解,他通常很冷漠,手段也狠辣,但從不輕易發脾氣,只要不觸及底線,他並不會隨意降罪。想到這個,魏紈大著膽子道,「姐姐嘔吐很厲害,她不願讓君上操心,不讓妾說,妾斗膽請君上有空去看看姐姐……妾告退。」

  魏紈欠身施禮之後,正要離開,卻見贏駟撐著欄杆直起身來,「陶監。」

  「奴在。」陶監連忙躬身進來。

  「派幾個習教,好生教教魏夫人知道國后和夫人的區別。」贏駟輕輕拍著扶手,隨口說著,腦海裡卻在想別的事情。

  處置這樣的事情根本不需要用腦子,在他贏駟的後宮裡,只有國后是他的女人,其他都物件擺設,平日他不會管這些瑣事,但有人跑到他面前逾越,哪怕是一點點都是自尋死路。

  「喏。」陶監道。

  魏紈紅著眼,覺得贏駟實在太冷酷無情,她又沒說什麼不該說的!難道讓每個女人都像木頭一般,他就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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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八四章 贏駟的城府

  趙倚樓走後,宋初一和衣在寢房裡坐了許久,沒有絲毫睡意。

  「先生,君令使者來了!」寍丫進來道。

  宋初一怔了一下,立刻起身斂了斂衣襟,迎了出去。

  「見過國尉!」君令使者抱拳施禮。

  「使者不必多禮。」宋初一連忙道。

  君令使者掏出君令雙手遞呈,「君上密令。」

  宋初一揮開大袖,躬身接過密令。

  「告辭!」君令使者只負責傳令,其餘一概不問。

  宋初一目送他離開,立即返回書房拆開銅管。

  裡面一張薄薄的帛書,贏駟的字跡銀鉤鐵畫,冷硬的如他的性子一般,然而其中所言卻讓宋初一整個人興奮起來。

  宋初一將帛書湊近油燈點燃,火光跳躍,映得眼眸明亮無比。

  「寍丫!」宋初一揚聲道。

  「奴在。」寍丫進來。

  「收拾幾件衣物,我要出門。」宋初一道。

  「喏。」寍丫心知肯定是君上密令內容,便沒有詢問,應聲回寢房收拾換洗衣物。

  宋初一令人安排黑衛在城北門會合。

  咸陽夜色茫茫,一輛馬車行駛在主幹道的石板上,發出隆隆的聲響,城中偶有狗吠。

  馬車在北門口停頓片刻之後駛出,北門外一望無際的荒原上,四十黑甲衛士騎馬靜候。

  待馬車靠近,眾人齊齊下馬,抱拳施禮。「見過國尉!」

  宋初一挑開竹簾,遞出一卷竹簡,「將這份竹簡送到趙將軍手上,大軍延遲出發。原地待命。」

  「嗨!」

  宋初一放下簾子,取了個軟墊放在腰後,「谷寒。進來。」

  「嗨!」谷寒迅速下馬,上了馬車,「國尉。」

  「坐。」宋初一往後倚了倚,「說說戰況。」

  谷寒跪坐下來,先簡單將大局說了一遍,「趙軍突襲義渠河東那片平原,攻下藺城。受到義渠頑強抵抗,義渠有八萬人從離石借道,雙方對峙一天一夜,目下正廝殺膠著,趙軍從人數上便是壓倒性的勝利。義渠首領派人到離石要塞求救,我軍守軍不敢擅自調兵,消息才傳回咸陽,至於現在戰事如何,尚不知曉。」

  「君上竟同意義渠從離石借道?」宋初一心歎贏駟可真夠魄力,也不怕義渠趁機攻佔離石!她想到義渠的作為,不禁道,「義渠首領竟敢調八萬人過河去守那塊地,若不是有陰謀。就是真傻呀!」

  離石,處於河東,秦、趙、魏三國交界的咽喉之處。離石與河西郡中間還隔著大河(黃河),它之所以重要,還是因為它城西有一座巨橋橫跨東西,可容大軍通過。將原本的天險死路貫通!是從東至西唯一的一條路。

  這座橋年代久遠,還得從晉國尚未分裂之時說起。

  當年晉國國君娶的是秦公之女,夫妻恩愛非常,兩國定下盟約互不侵犯、永世為好。

  春秋時十分重視君子之約,往後秦晉許多年沒有戰事,人們便稱這此成功的聯姻為「秦晉之好」。而這座巨橋便是此時修成。後來晉國內亂,三大氏族滅了晉國王室,瓜分地盤,成為今日的韓、趙、魏。

  昔日霸主朝夕崩塌,盟約已毀,這座架在三國之間的大橋,就成了重兵之地。

  谷寒亦覺得心驚膽戰,「義渠如此捨不得放掉河東那塊地方,恐怕心裡亦惦記著離石。」

  宋初一見他真的擔憂起來,失笑道,「不要杞人憂天了,君上怕是就等著這一天呢!」

  這一點撥,谷寒恍然大悟。

  當初河東那塊地方,是贏駟送給義渠首領的。那裡是一片沃野,每年糧食產量足夠讓義渠首領眼紅,因此就高高興興的收了。義渠首領也是個極有野心的,但是義渠國的地理位置很尷尬,恰好是在大河(黃河)幾字形裡面,南邊是秦國,成天被人堵在死巷裡頭揍,怎一個憋屈了得!

  贏駟一拋出誘餌,義渠首領果然萬分心動,暗道贏駟果然是個沒什麼經驗的毛頭小子!他當即派了七八萬人馬過去守著,心裡打算伺機裡應外合拿下離石,到時候他大義渠東可攻打趙國,南可攻打秦國,西南可攻魏國!統一天下指日可待!

  義渠首領正得意,沒想到贏駟在秦國內憂外患的情況下,居然魄力十足的在河西屯了三倍的兵力,截斷兩岸通信。義渠本就被壓制,這回兵力再忽然被分散,更是動彈不得!任憑義渠首領咬碎一口牙,也只能趴伏著。

  後方沒有義渠作亂,贏駟才敢撂開手腳全力清掃內政。

  而他,就在放義渠兵力出離石要塞的那天,便想到了今日的結果。義渠歸順秦國,趙國內憂未除,又見秦國在河西屯如此重兵,一直不敢貿然開戰,如今五國聯盟,形勢逆轉,趙國豈能錯過好機會?

  贏駟這「借刀殺人」之計謀的十分深遠,趙國這把刀一直懸著,就等今日落下,斬掉義渠那八萬守軍。

  贏駟如此之深的城府,讓宋初一不由嘆服,心裡琢磨著,倘若贏駟想算計她,她是否能全身而退……

  「這回是趙、魏聯手攻秦啊!」宋初一歎道。

  谷寒不解,「國尉如何斷定?」

  宋初一正巧也需要理一下思路,便道,「趙國剛剛在與齊、魏之戰中潰敗,離石要塞易守難攻,趙國有明知秦國在河西屯有重兵,這一仗真打起來……你說是怎樣的情形?」

  「趙國若不成功,就得面臨滅亡。」谷寒道。

  「不錯。」宋初一點頭,「失去六百里土地雖然是讓趙國一時陷入危險,但不至於立刻滅亡,誰能肯定絕處沒有希望呢!趙侯這個人,一貫謀定後動,絕不是個肯冒險的人!」

  「國尉的意思是,趙、魏合力攻秦,趙國只是聲東擊西?」谷寒面色微凜。

  齊、魏兩國聯手攻下趙國六百里沃土,魏國若是為得到離石要塞,甘願悉數奉還,更甚至再搭上幾十里地,趙國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秦魏之間有兩個咽喉要塞,一是函谷關,另外一個就是離石,如今這兩處全部握在秦國手裡,眼下魏國是一片平原,四通八達,魏王食不能下嚥、夜不能安寢,逮到一個機會必然是要攻下這兩處。

  函谷關地形險峻,秦國打了幾十年才打下來。函谷關距離都城咸陽很近,有大道直通,因此秦國在此屯有重兵,魏國如今國力大不如從前,想再取回函谷關是癡人說夢。相比之下,伺機攻去離石要塞還有些希望。

  宋初一點頭,「恐怕是這樣啊!倘若魏國拿幾百里土地做交換,趙國全力配合一下也不吃虧。」

  對於趙國來說,這是個怎麼都不虧的買賣,不管怎麼樣,至少也能把義渠占的那片地收入囊中。雖然地方不大,但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若真是如此,趙君當真能忍。」谷寒對趙國君主一直印象空泛,他在位這些年,趙國內憂外患,根本數不出什麼功績。

  宋初一笑道,「這你倒是說對了,現任趙侯的忍功已經練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況且,在邦交上,沒有永遠敵人更沒有永遠的盟友,只有永恆的利益。」

  趙侯的「忍」還不是一味軟弱的忍讓,他就像一條盤踞在草叢裡的毒蛇,不管是一動不動還是退縮,都是為了最後那瞬間的攻擊。

  面對兩國聯手,形勢危急啊!

  宋初一手指輕輕敲著軟榻邊,心歎,若不是件事情很棘手,恐怕贏駟也不會改變主意讓她來,「這回群狼虎視眈眈盯著離石這塊肥肉呢!」

  「派人快馬傳信給義渠首領,就說秦國主將馬上到達河西。另傳信離石守軍,加緊防範魏國突襲。」宋初一道。

  「嗨!」谷寒頓了一下,問道,「國尉,既然君上有意借機除義渠兵力,若義渠再要借道,是否答應?」

  再借道?義渠首領已經知曉秦國意圖,再借道恐怕就是要謀離石了!

  宋初一換了個姿勢,歪在榻上,懶懶道,「再看吧。」

  這副作態,若非谷寒瞭解她,真要擔憂此戰有去無回了。

  待谷寒退出去,宋初一連忙翻個身趴在榻上,呲牙咧嘴。那傷處正在癒合本就癢癢的不舒服,今日又動的太多,可能又損傷一點,此刻的感覺真是抓心撓肝!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只好投入想想戰事。

  這次趙與義渠開戰,沒有必要急著趕去救援。義渠人驍勇善戰,兵力不多,但實力不弱,在以往與趙國的交鋒中未嘗敗績,這次失利主要是因為趙國幾十年來頭一次如此大規模開戰,一時尚未反應過來而已。

  秦國太早支援,自損兵力而保全義渠實力,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既然義渠還能抗得住,就讓他們先扛著!然義渠不能不救,否則逼急跳牆就不好了,但也不能全救,離石要塞更不能丟……

  還得仔細周密謀劃一番才行!

  宋初一想著想著,便忽略了身體上感受,開始在心裡仔細盤算應對之策。

  宋初一馬車先行,從官道直奔櫟陽。

  宋初一心裡很清楚,這一戰難以求勝,只要守得離石要塞安全無虞就已經是萬幸了。這麼兇險的一仗,贏駟居然派年輕的趙倚樓前來應對!她不得不佩服他的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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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八五章 瞎起什麼哄

  列國之間從沒有太平過,幾乎每隔幾日就有戰事。然而,這次卻是中原五年來最大規模的戰爭,七雄國全部沒能撇清干係,牽一髮而動全身,隨時可能爆發一場滅國之戰。

  公孫衍以一人之力,撼動了列國局勢。

  ……

  次日傍晚,宋初一抵達櫟陽城外便立即下令大軍出發,趕赴離石。

  櫟陽,作為秦國曾經的都城,卻十分破敗。蕭索零落的房屋沐浴在夕陽裡,如同垂垂老者,不見絲毫生機與活力,來往行人也不似咸陽那般步履匆匆,整座城池只能從大的格局上隱約窺見都城應有的大氣。

  宋初一在櫟陽府落腳,將將坐下,前方戰事消息便傳來。

  義渠十五萬大軍在趙軍全力攻殺下,五日之間還余九萬死守住最後一個城池,並傳信到離石,要求借道退回河西。

  宋初一立即提筆寫下一封信交給谷寒,「將此信秘密送給河東義渠將領,就說讓他們再全力支撐三日,秦軍主將一到,立即調動河西十五萬守軍,助他們奪回失地!」

  「嗨!」

  谷寒領命出去,谷京小聲問道,「國尉,真打算營救義渠?」

  宋初一不可置否的一笑。

  谷京不懂她的意思,兀自嘟囔道,「左丞相說,義渠就是我大秦後院裡的惡婆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咱們可不能救。」

  「這說法新鮮有趣!」宋初一端了杯水,含笑抿了一口。

  「那可不。左丞相可有學問了。」谷京衣服與有榮焉的模樣,末了又補充一句,「跟國尉一樣有學問。」

  宋初一哈哈笑出聲兒,她不想回答谷京方才問的那個問題。正準備轉移話題,沒想到人家自己先把話題扯歪了。

  谷京以為她是高興,於是也跟著笑的很是暢快。

  說完正事。宋初一服藥之後去臥榻補眠。

  外面夕陽漸漸褪色,暮色朦朧。

  次日一早,宋初一簡單洗漱之後便帶黑衛繼續趕路。

  一路上都是緊張的前線戰況,義渠那邊被宋初一暫時穩住,勉力抗撐了三天,九萬人一下子隻剩五萬,宋初一一拖再拖。義渠首領開始按捺不住了,三番五次的要求借道離石,均被秦國守軍以「主將未至,不能擅自做主」為由給拒絕了。

  守軍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守住要塞,主將都是現成的。戰事緊急,哪有再另派主將的道理?義渠首領終於憤怒,立即發兵攻打咸陽,準備學一回孫臏的「圍魏救趙」之計。

  宋初一並未太在意這個消息,趙倚樓這次出戰,號稱帶了十五萬兵力,其實只有五萬人,咸陽守城兵力不弱,又有君主和大將軍坐鎮。當真要是給義渠逼到死路她才會覺得奇怪。引起她注意的是,楚國對於合縱之事態度曖昧,既不表態,也沒有嚴詞拒絕,而張儀幾乎與她同時離開咸陽城,前去會見齊、楚丞相。

  楚國剛剛因為合縱之事與魏國鬧僵。楚王以為自己被耍了,正在氣頭上,魏國丞相田需下臺,頂上一個公孫衍,又搞什麼合縱!楚王一聽頭都大了,他一腔怒氣還未發洩,誰談結盟跟誰急!楚王本回絕,但觀這次陣仗鬧的挺大,似乎真格的要瓜分秦國,他生怕落了人後,朝中大臣又眾說紛紜,他聽著頭疼腦漲,索性就讓令尹(官職名,同丞相)全權處置。

  公孫衍為了擠掉田需而從楚國下手,到頭來弄丟了合縱計畫裡的一個重要角色,實在遺憾。

  而那日張儀比宋初一還早半個時辰離開咸陽。他的連橫之策,主要是親楚、齊。三大強國聯手,像漁網一樣兜住,從南向北,依次滅魏、韓、趙、燕。

  張儀早在公孫衍還在秦國時便已經開始行動,只是一直脫不開身親自前往楚、齊。原來是強強聯手,更容易說府兩國國君,而如今秦國受難,那兩國基本都是本著隔岸觀火的心態,想拖他們下水,必須理由足夠充分才行。

  這一回,張儀秘密出行,直接穿過楚國,先到齊國去會見齊國丞相鄒忌。

  想到齊、楚兩國丞相,宋初一就替張儀感歎。

  這二人為相,都是忠奸難辨,說他們奸惡吧,他們又極有才華,並為效忠的國家盡心盡力的謀劃,若說忠良,他們又斂財、殘害對自己地位有威脅的人……齊相鄒忌,年輕時形貌瑰麗,身材修長,是齊國有名的美男子,除去形貌不論,此人頗具政治才能,但嫉賢妒能,整治人的手段也十分高超,當初張儀去齊國時威脅到他的地位,沒少受他的打壓。而楚國令尹昭陽,更是險些將張儀害死……

  張儀今日看似風光,但在此之前,他幾乎每到一國就遭受打壓,過的十分潦倒。

  宋初一前世亦是如此,甚至到最後也沒有像張儀一樣位極人臣,因此心裡對於這樣的過往頗有感觸,「可憐我大哥。」

  當了秦國丞相也不能在曾經的敵人面前揚眉吐氣。畢竟是有所求,不能卑躬屈膝,但也不能端著架子,想要做到不卑不亢,這個度很難拿捏。

  車窗外烈日炎炎,四周草木繁茂,被蒸出騰騰青澀的水汽,空氣裡彌漫了潮熱的青草味道。即使馬車正停在樹蔭下休息,也絲毫感覺不到涼爽,外面一樣悶熱,宋初一下車鬆了鬆筋骨,便又返回車上準備小憩片刻。

  「先生,前方是趙將軍所領的軍隊。」谷京在車外道。

  大軍比宋初一後出發,但因著她身上負傷,不能騎馬,速度自然比不上急行軍,讓他們趕超在前也是正常。更何況趙倚樓在野外生存的本領很強,知道在炎熱的夏季怎樣在保存體力的同時能夠快速趕路。

  宋初一沉吟一下,「注意他們的動向,如果能趕上會合最好。」

  「國尉。」谷京有些為難,語氣中又有些欽佩,「這消息是趙將軍派人傳來的,我們得花些時間才能找到軍隊位置。」

  「嗯?」宋初一不解。

  谷寒道,「趙將軍竟將五萬人馬隱藏起了行蹤!」

  秦軍號稱出兵十五萬,實際只出了五萬,必要遮掩一二的,但趙倚樓能把五萬人馬藏於山林,讓谷寒遮掩擅於追蹤的人說要花些時間才能找到,委實不是一般手段。

  「好本事!」宋初一聲音裡帶著笑意,有毫不掩飾的得意。

  谷寒聽著,暗道,再好的本事不是您的本事,瞎起什麼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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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20:4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八六章 歹毒的計策

  這世上沒有人能把五萬人馬藏匿的毫無痕跡,對於知道情報又擅長跟蹤查探的黑衛來說,尋人也不是太難的事情。只是冒著炎炎烈日跋涉,任務實在艱巨。

  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尋到大軍位置,然而午後最熱的一段時間已經過去,大軍開始準備啟程。

  河東的戰事不宜久拖,五萬人馬,哪有等一人的道理?宋初一再想著自己身上的傷正在癒合,跟隨趕路不是自己受罪就是拖累大軍行程,便讓谷寒傳信,大軍先行。

  宋初一隨後,等著押運糧草輜重的隊伍。

  一般作戰都是大軍未發、糧草先行,但這次情況甚急,離石要塞又有守軍常駐,屯糧頗豐,因此先行的糧草僅夠行軍消耗。然而河西的屯糧忽然多了五萬人馬的消耗,短時間尚可,若是大戰爆發,一仗打上三五個月甚至一年半載,恐怕就艱難了,所以這些輜重是補給河西守軍,以備不時之需。

  急行軍比單純的長途跋涉更艱辛,只有白日晌午前後最熱的一個時辰用來休息,其餘時間都在趕路。坐在馬車裡剛開始的確比徒步要省力氣,但一連著坐上十來天其實與徒步也沒有什麼分別了。幸而她身上的傷口終於不再有異樣。

  宋初一這些天幾乎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黑衛被她指使的沒一個閑著——打聽趙軍主將,查探義渠所占的戌城地形等等。

  打聽之下才發現,原來這回趙軍的主將是個老熟人,正是她剛剛重生時遇上的公孫谷。

  宋初一心中一動。便開始謀劃起應戰對策。

  一路未有閑歇。

  到達河西之時,晨光朦朧,耳邊全是轟隆隆的水流聲。

  宋初一拖著酸痛的身體從馬車上下來,放眼望去。大河西岸的遼闊山原籠罩在金橘色的光線中,燦爛華美如雲錦一般,向著南北兩側無限延伸。最後與天穹連接。大河彷如從天際流瀉,帶著雄渾水聲拍擊險峻的兩岸,在廣袤的天地中浩浩蕩蕩的往南奔流而去。

  一輪金烏忽而從東方露出頭,光線驟然亮了幾分。宋初一眯著眼睛看過去,正見那輪紅日仿佛從大河水中緩緩升起,溫和的光在某一瞬間陡然化作利芒,破開層層雲霧。萬道金光噴薄而出,照亮草木豐茂的河西平原,在波瀾壯闊的大河水面折射出粼粼光亮。

  微涼的河風帶著淡淡的水草腥味,拂去宋初一憋悶了許多天的濁氣,一時間渾身輕快了不少。

  「河西守衛將軍子庭參見國尉!」一個磁性的聲音力如千鈞般擊碎轟隆隆的水聲。清晰洪亮。

  宋初一回過身,瞧見一名魁梧的玄衣鎧甲武將。驟然亮起的晨光落在他身上,將那剛毅的眉眼鍍上一層暖光,剎那間讓他顯得無比奪目。

  子庭約莫三十五歲上下,是個標準的隴西人,魁梧健碩的體格勻稱修長,古銅色皮膚有些糙,髭須短而根根分明,五官立體深邃。面部線條硬朗,尤其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銳利如芒,帶著掩不去的殺戮煞氣。

  「免禮。」宋初一道。

  「早聽說國尉年輕有為,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虛!」子庭剛毅的面容因為爽朗的笑容而柔和幾分。

  子庭與趙倚樓是同等官階。是河東離石和河西守軍的主將。宋初一本來憂心他會不忿臨戰忽然換主將,但此時觀他言行坦蕩,不由放下心來,笑道,「將軍不需多禮,我此次請命前來,原是多管閒事,將軍不要見怪才好。」

  軍中傳兩人是刎頸之交,宋初一擔憂趙倚樓安危也實屬正常,子庭雖在邊境,但消息並不閉塞,遂道,「國尉哪裡話,子庭一介武夫,卻也知道軍令如山,無論如何只要我大秦不吃敗仗,子庭絕不會有異議。」

  這番話,不言私,只言公,似軟實硬。

  「子庭將軍深明大義。」宋初一頷首,再不說別的話。她不太瞭解子庭,但能看出子庭這樣的人心志最為堅定,認定的事情並不是三言兩語能夠撼動。而且像離石這樣的要塞,不可能派一個只會打仗沒有頭腦的人來守衛,子庭既然能成為河西守衛將軍,就必定是個有頭腦的人,而不是像他自己所說僅僅是一介武夫。

  「國尉請入營。」子庭道。

  守不遠處的黑甲軍立即分開一條道路,容宋初一和子庭通過。

  兩人邊走邊說戰事。

  「義渠軍已經是第六次派人傳信過來要求借道退出河東,據斥候傳來消息,義渠軍只剩下不足六萬,軍心動搖,估計就要棄城。」子庭心裡很奇怪,義渠人為什麼會與趙軍死纏?他若是義渠主將,在毫無勝算的情形下根本不會堅持作戰,直接逼到離石要塞紮營再要求借道。趙軍占了地,不會對義渠趕盡殺絕,而會坐觀義渠軍與秦軍僵持,秦軍必然陷入兩難。若是秦軍不借道,就裡應外合趁機奪取離石要塞,若是秦軍不同意借道,就投降趙國,與之聯手破城……

  「傳信給義渠軍,秦軍主將已至,正在點兵出離石援助。」宋初一道。

  子庭愣了一下,心中所惑頓時有了答案——原來是國尉一直用計哄騙拖延!

  「嗨!」子庭應了一聲,轉而道,「趙將軍已經趕赴離石,是否需要真的出城?義渠有斥候,倘若發現秦軍遲遲未動,我軍意圖很容易暴露。」

  「要的就是暴露。通知趙將軍設下埋伏,隨時準備迎戰,只要義渠一攻城,立即反擊。」宋初一表情平靜如水,輕輕吐出兩個字,「全殲。」

  子庭眉心一跳,再看向她溫和依舊的面容時,覺得竟如此冷酷。

  「嗨!」他心知這場戰恐怕真能打起來,義渠人與秦人一樣有血性,若是知道被耍了,就算是以卵擊石,拼死也要報復。

  兩個命令下去,全軍戒備。

  河西守軍在後方,氣氛相對來說要松一些,站在瞭望臺上,能看見大河對岸離石要塞那蜿蜒如龍的火光,隱隱能感覺到那裡肅殺的氣氛。

  宋初一靠在榻上閉眸小憩。

  谷寒進來,低聲道,「國尉。」

  「事成沒有?」宋初一微微睜開眼睛。

  「已經辦好了,成不成,還得明日才能見分曉。」谷寒道。

  宋初一嗯了一聲,便閉上眼睛。谷寒見她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便悄悄退到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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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八七章 世不容君子

  戌城一場血戰剛剛落下帷幕,趙軍中軍幕府裡一片肅穆,兩排武將拄劍而立,中央空地上軍令司馬垂手而立。

  啪!

  公孫谷將手裡的竹簡拍到幾上,滿面怒容。

  他這兩年老了許多,歲月在他鬢邊落下絲絲銀霜,但是身姿挺拔健碩,劍眉星目,依舊是個穩重俊朗的男子。

  「將軍,何事動怒?」左上首的一位親信武將沉聲問道。

  「先回去休息,讓我靜靜,原,你留下。」公孫谷聲音裡壓抑著怒氣。

  「嗨!」

  眾將施禮之後,陸續退了出去。

  公孫原的眉眼與公孫谷有三四分相像,但是臉龐要瘦削一些,五官比公孫谷要精緻耐看,但面相不如他剛毅穩重。

  公孫谷將那份奏簡扔給公孫原。

  公孫原展開竹簡,仔細看了一遍,才明白公孫谷為何生氣——這其中的內容實在令人心堵。

  先是賣了戌城的一個破綻給他們,又說到趙國近來的局勢,趙國大將軍已經年邁,即將退下去,未來有機會登上大將軍之位的有兩位,公孫谷是其中之一,而這一次正好可以派遣呂謖攻打戌城,最後竟是赤裸裸裸的挑釁道:「我會設法激怒義渠人,使呂謖有去無回,這是一個除去對手以及立下大功讓己姓家族翻身的好時機,你可有膽一試?」

  「這消息是何人傳來?是否屬實?」公孫原問道。

  「傳信之人告訴軍令司馬,這是秦國國尉偷偷傳來。」公孫谷咬牙切齒,「此人竟知道那名軍令司馬是我親信。我們趙軍之內恐怕有秦國斥候。」

  公孫原沉吟道,「聽說秦國請墨家秘密訓練暗衛,如此看來,恐怕是真!如果真是宋懷瑾傳來的消息。這一箭雙雕之計也未嘗不可用。」

  「你說可行?!」公孫谷怒視他,冷冷道,「呂氏世代為趙國武將。呂謖更是趙國忠臣,我豈能因一己之私殘害忠良!再說這個宋懷瑾是個言而無信的卑劣小人,他的話能有幾分可信!」

  公孫谷第一次遇見宋初一時就被她騙的團團轉,後來在趙國,他冒險放她出城,結果她竟然一去不返,讓叛軍攻佔都城!

  「大哥!」公孫原壓低聲音。眼中血紅,「你忘了我們氏族的榮辱興衰都還握在丞相手中嗎!你就眼睜睜看著族人性命若螻蟻般?你想想母親,想想妹妹,想想因你而死的父親!」

  春秋時期小國林立,許多小國被吞併滅亡之後。公室家族為了紀念曾經的尊貴,後代便以公孫為氏。因此不管是哪個小國公族,都能是公孫氏。

  氏只是用來區分貴賤,姓才用來區別家族,趙國丞相公孫丕姓姜,公孫谷的姓己,是完全不同兩個的家族。

  像他們這些公室後代,更重視家族——國可滅,族不可滅。然而因為公孫谷被小人算計。三年前的一戰失利,連累了整個家族,公孫丕趁機控制己姓家族打算留歸己用,於是出手救了公孫谷,卻讓其父扛下所有的罪責,在大殿上自刎謝罪而死。

  如今唯有快些取得趙侯信任。登上與公孫丕對等的大將軍之位,才能掙脫枷鎖,否則再等兩年,公孫丕將整個家族命脈全部牢牢攥住,更沒有翻身之日。到時候己姓家族就淪為別族的僕人,父親也就白白犧牲……

  「這次機會可是我們拼盡全力得來的,以後公孫丕那頭老狐狸不會再給我們這樣的機會!」公孫原喉頭發哽。

  公孫谷頹然垂下肩,心中鈍痛,此刻,他真是恨極了宋初一,恨她心思如此的歹毒,恨她將自己心底保存的最後一點傲骨都殘忍踐踏……

  「大哥,說句公道話,宋懷瑾之前誆騙你兩次,一次是為了自保,一次實是形勢所逼。」公孫原將手裡的竹簡靠近油燈,將上面的自己烤成一片模糊焦黑,「不如連夜派人去查查這上面給的路徑是不是真,倘若是真,我們不能放過這次機會。」

  「那呂謖……」公孫谷閉眼。雖然呂氏與他們家族一直對立,但那是因為兩個家族都是趙國將門,屬於君子競爭,就算眼下與他共同競爭大將軍之位,他們還是保持著良好的友誼,甚至頗有種惺惺相惜之感。

  「原。」公孫谷聲音喑啞。

  公孫原見他這樣,心中不忍,勸說的話卻無法出口,「大哥……」

  公孫谷起身,緩步往帳外走,「我不如你。」

  公孫原薄唇抿成一線,看著兄長剎那間蒼老似的背影,心頭微震。他從小就敬佩兄長義薄雲天,也一直以兄長為榜樣,然而或許是心性原因,他總有些摒除不了的自私自利,在兄長的大義面前,他顯得如此卑劣渺小……

  此刻,那個一直敬仰的兄長卻用這種蒼白無力的口吻對他說:原,我不如你。

  這世道,竟已容不下坦蕩君子。

  公孫原心中百味具雜。

  他望著空蕩蕩的幕府門口陷入沉思,眼下義渠軍只有五萬左右的兵力,而且是連續作戰,就算把他們驅逐到離石城下,對秦軍也起不到什麼作用!觀宋懷瑾行事如此無情狠辣,想必殺個幾萬義渠軍毫無負擔……

  可是真按照宋懷瑾的計謀行事,輕輕鬆松這滅了這幾萬人,趙軍大捷,他們就是立下了大功!若是再趁機借刀殺人……

  「軍令司馬!」公孫原揚聲道。

  「末將在!」

  公孫原見人進來,起身沖他招了招手,待他近身,傾身耳語了幾句。

  「嗨!」軍令司馬低聲應答,匆匆出去。

  公孫原緊接著出了幕府,在軍中找了一圈,最後在點兵臺上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銅色鎧甲融進夜色裡,神色晦暗,無比壓抑。

  「我已經派人去查證,大哥可以有一晚時間考慮。」夜色茫茫裡回蕩著公孫原低歎,「不管大哥做什麼決定,兄弟都絕無二話。」

  「你不必在我面前如此,大哥從來都不傻。」公孫谷望著他,眼眸裡映著月光,明亮卻空洞,「你若真如此想,就不會在我面前提起父親,你明知道,那是是我觸不得的傷口……」

  公孫原蹙眉,並不過多解釋,只道,「我承認自己從不是個磊落的大丈夫,但與大哥說的話,句句都發自肺腑。」

  迫他攻戌城、謀呂謖性命是真,希望他繼續磊落坦蕩亦是真……

  公孫原心中也很矛盾。倘若今日面臨這種選擇的是他自己也就沒有這種矛盾了,他從來都沒有什麼「君子德行」束縛。

  公孫谷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空洞的目光漸漸被某些情緒填滿,不大的笑聲卻十分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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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八八章 一箭雙鵰計

  黎明前一刻的黑暗中,河東草原上微風徐徐,撥弄半人高的草叢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掩藏著其中嘩啦啦的異動聲。

  這一隊人馬抵達戌城下時,城樓上陡然響起一聲大吼,「有敵軍偷襲!」

  行蹤敗露,趙軍不再隱藏,呂謖大喊一聲,「殺——」

  趙軍從草叢中躍起,急速衝向北門。

  緊接著,城牆上箭雨紛紛,裂帛之聲劃破長空。

  隨著第一縷陽光灑落大地,戰鼓聲大作,一場廝殺正式展開。

  河西秦軍營地。

  宋初一在低嗚的犀牛號角聲音中醒來。她沒有忙著起塌,閉眸似乎隱隱能聽見遠處傳來的廝殺吶喊聲。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有軍令司馬稟報,「國尉,趙軍和義渠開戰了!」

  「嗯。」宋初一緩緩從榻上起來,披起衣服走到外室,「子庭將軍知道此事了吧。」

  「知道。」外面的人答道。

  「忙你的去吧。」宋初一垂眸給自己倒了杯水,心中絲毫沒有計謀成功的歡喜,她從來不擇手段,卻也從不會因此得意。

  「子庭求見國尉。」帳外響起子庭洪亮的聲音。

  「將軍請進。」宋初一道。

  門口光線一亮,一襲玄色鎧甲的高壯男子攜著晨光大部走進來。

  「將軍請坐。」宋初一漱了口,抄手看向他。

  子庭隨意擇了一個位置坐下,臉上不掩喜色。「趙國淩晨突襲義渠,已經打了小半個時辰,恐怕用不著我們動手,義渠就全軍覆沒了。這樣最好。」

  「是啊。」宋初一歎了一聲。

  子庭見她沒有絲毫欣喜,不由奇怪,「國尉有所憂?」

  「無關緊要的小事罷了。子庭將軍備戰吧,魏國不會按兵不動。」宋初一道。

  「善。」子庭看著宋初一平靜的模樣,總覺得她情緒有些低落,但既然她不願意說,他也就不再追問,起身告辭去加緊備戰。

  宋初一站起來,回身看著後面一幅大地圖。靜靜出神。

  這一戰持續時間不長,消息頻頻傳來,到午時,谷寒冒著烈日返回。

  宋初一黑眸沉沉,「怎麼樣?」

  「得手了。而且是呂謖和公孫谷兩人。」谷寒言簡意賅的道。

  這並未出乎宋初一的意料,可真正聽見消息,她還是閉上眼睛掩飾種種情緒,「說詳細經過。」

  「嗨!」谷寒看了宋初一一眼,心以為她對謀害了兩名戰將而心生不忍,但據實稟報是他的責任,「淩晨開戰,趙軍的確依照國尉的設想那樣,派了呂謖率兵去打戌城。我們在義渠散佈謠言煽動義渠軍的情緒達到了預計作用,被圍殺的義渠軍絕境死戰,全力針對趙軍主將。」

  這是兩方兵力懸殊之下,弱勢一方比較常會做動作之一,但通常情況下成功的機率並不高,然而義渠軍中擅弓箭者眾多。又加上有秦國黑衛拿強弩暗中推波助瀾,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谷寒繼續道,「兩軍廝殺慘烈,但謀呂謖性命的事情一直都沒有得手,後來我們終於抓住一個機會,不想,公孫谷突然而至,為呂謖擋下一箭……但呂謖也死了,一箭雙雕。」

  這件事,谷寒到現在都沒想明白,強弩雖然力道比弓箭大幾倍,但是以當時的距離,射死一個人都勉勉強強,絕對不可能一箭雙雕!除非有人在射中之後再用力一捅,而那個人,不是呂謖就是公孫谷!

  宋初一卻很清楚,那是公孫谷拉著呂謖一起赴死了。他心中無法容忍陰謀害死呂謖,可是為了家族,為了那個大將軍之位,機會擺在眼前,他沒有選擇。

  所以,他以命抵命了。

  谷寒抬眼看見宋初一的面容,心裡將這幾日宋初一吩咐他辦的事情一一串聯起來,恍然明白,呂謖和公孫谷之所以會死,都是眼前這個人一手造成。

  一個簡單卻陰狠的計謀,謀殺呂謖,引公孫谷自己送上性命。

  從一開始她要謀的就不是呂謖一個人的性命。

  谷寒突然脊背發冷。

  計謀的根本不在於多麼精密巧妙,而是能夠抓住本質加以利用,最高效的達到目的。宋初一便是如此,看透一個人所求,明明白白的拋出一個誘餌,願者上鉤。

  這是一個公孫谷不會拒絕的機會。

  「國尉……如何能確定公孫谷會自絕性命?」谷寒輕聲問道。

  「你會這樣問,說明你不能理解公孫谷這種人。」宋初一苦笑。

  她可以用很多方法,但偏偏擇了一個最卑鄙的,就是要擊潰公孫谷心中的支柱,告訴他,活在這世上不可能乾乾淨淨。

  對於許多人來說,道德這種事情,一旦突破心裡原本那跟線,以後就會越來越沒有心理負擔,而公孫谷恰恰不能跨越那根線。

  其原因,都是因為有個公孫原!

  倘若如今家族只有依靠公孫谷一個人支撐,也許再艱難他也能堅持挺過去,然而當他發覺自己的弟弟也許更適合擔負起這個責任,一切便都不同了。

  人就是這樣,在面對自己不願做的事情時,一旦有了退路,就會忠於自己的心。

  宋初一未曾說出這些,倘若籍羽知道這些事情,必然能明白公孫谷的選擇,因為他們是一類人。

  一戰落幕,義渠有不到三萬人逃到離石城下,請求借道,卻被秦軍悉數射殺。

  戌城這場戰爭,震動列國。原因無他,只因為趙國在這場並不大的戰爭中居然一下子隕落兩名悍將!其中一名更是全軍主將!這真是前所未聞的怪事。

  大軍不能一日無主,隔日趙候便任命公孫原為主將,統領大軍。

  宋初一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看著血紅殘陽,喃喃道,「這也算求仁得仁吧!」

  說罷,她又自嘲一笑,何必借此寬慰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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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3:58:5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八九章 回來我養你

  次日,宋初一從河西到離石城。

  正午陽光烈烈,宋初一看到城門口那個玄色鎧甲的英武男子沖她笑,心慢慢軟了下來。

  「懷瑾。」趙倚樓驅馬過來,彎身看向車中。

  他歪著身子,渾身還有尚未消散的煞氣,面上卻是燦然的笑容,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他身上融合的恰到好處。

  「看什麼,進來。」宋初一笑道。

  趙倚樓翻身下馬,撥開簾子,一入車內,渾身攜帶的炙熱氣息立刻使得空間逼仄起來。

  「你跟著來,是因為擔心我?」趙倚樓眸子明亮。

  宋初一歪在幾邊,挑眉斜眼看著他,「你覺得我喜歡自虐嗎?」

  若不是因為他,她有必要拖著傷痛急吼吼的跑到河西?又不是離了她宋初一這場仗就打不贏!

  趙倚樓聽出言外之意,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

  「離石將軍對你接管防守是否有異議?」宋初一問道。

  「自然有,不過我不在乎。」趙倚樓道。

  趙倚樓這番作態,在旁人眼裡必然顯得囂張專橫,然宋初一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離石守不守得住、官位高低、旁人的看法於他來說都無足輕重。

  宋初一伸手彈了一下他光潔的腦門,沒好氣的道,「既為秦將就恪盡職守,你要是這麼漫不經心,趁早回家來,我養著你,免得我一天到晚跟著你屁股後面給你收拾尾巴。」

  趙倚樓不接這話。笑著轉了話題,「你長途跋涉,傷口怎麼樣了?」

  提到傷口這件事,氣氛稍微有些尷尬。

  宋初一乾咳了一聲。「好了。」

  趙倚樓探身抓住她的手。在他的動作很突兀,絲毫沒有溫存之感,但宋初一望著他通紅的耳垂。沒有像平常一樣故意笑話他,而是反握住他的手。

  趙倚樓嘴角噙上一抹笑意。

  他們很少這樣安靜而溫和相處,也未曾言動人的山盟海誓,可是此刻,平淡,卻雋永。

  河東離石與河西平原只有一河之隔,但風景大不相同。廣袤的大地上,生長只有寸長的野草,天空高遠,雄鷹盤旋,一派遼闊景象。

  離石平地起城。兩丈高的石牆顯得尤為高大巍峨。

  兩人抵達營地,守城將領早已等候在營帳門口。

  離石將軍是韓虎,是河西將軍子庭直屬部下。雖有上下級的關係,但通常子庭並不會管離石的軍務。

  韓虎對這次趙倚樓頂替子庭之事頗為抵觸,只不過他身為贏駟最信任的將領之一,最大的長處就是嚴格並且無條件的服從命令,否則絕不可能忍氣吞聲。

  「末將韓虎見過國尉!」

  宋初一聞聲看去,便見一名四十余歲的壯實漢子立在主帳前,一張黑糙的臉。兩鬢斑白,五官不好看,但是剛毅的氣質使他在一群人中脫穎而出。

  「韓將軍免禮。」宋初一頷首。

  韓虎目光從宋初一身上轉到趙倚樓身上,未作停留的移開,「國尉請。」

  一眾人入了營帳,韓虎便令人將整理好的軍務書簡放到幾上。「這是離石近五年的糧草輜重用度和將士升遷、降職、調度。」

  這些是國尉管轄範疇。

  宋初一點頭,淡淡一笑,卻是撇開政務不談,閒話起了家常,「粗略一算,韓將軍竟有十七年不曾歸家了吧?」

  韓虎一怔,反應過來之後,心中不禁悵然,「已有十七年零九個月了。」

  他十四歲從軍,參加過六場秦魏大規模的作戰,十七歲做到千夫長,去了秦國與義渠之間戍邊。秦與義渠小摩擦不斷,卻少有大戰,那十幾年間還能偶爾回咸陽。

  後來秦國打下離石,幾位大將相繼過世,他便被秦孝公調到這裡守城,新君即位之後又頗為看重他,因此輾轉兩處,歷經兩代君主,十七年間他從沒有回過咸陽。用他自己的話說,娶了個婆娘,數數日子,這二十年加起來統共沒睡到三個月,要不是嫡子是他在咸陽的那段時間懷上,還真不知道是不是的種。

  兩個月前聽說,兒子喜得一子,他已經是做祖父的人了,可是他連自己兒子長的什麼模樣都不知道,更別提孫子了。

  種種惆悵從心頭掠過,但韓虎乃是征戰沙場三十餘年,心神不是一般的堅定,只瞬息之間便收回了神思,微微蹙眉,正要說話,卻聞宋初一道,「辛苦韓將軍了。」

  韓虎心裡奇怪,國尉為何沒頭沒尾的與他說這些話?

  「諸位各司其職吧,我與韓將軍有話說。」宋初一道。

  眾人齊齊應聲,井然有序的退了出去。

  趙倚樓亦起身離開。

  「韓將軍是十年難得一遇的將才,守得離石安全無虞,更是勞苦功高,不論將軍以後打算解甲歸田還是為國盡忠到底,大秦都不會怠慢將軍一絲一毫。」宋初一直言不諱,「不過如今國土擴展,將才短缺,君上知子庭將軍深明大義,韓將軍素來穩健,又觀趙將軍是員猛將,打算歷練一番,將來好用來控制巴蜀。」

  一聽此言,韓虎頓時有些羞愧,他眼看就要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也沒有爭的心思,只是想到他一直很看好的子庭被人輕鬆替換,自己幾十年如一日的為大秦賣命,到頭來卻遭此薄待,心中覺得不憤,又有一代新人替舊人的悲涼,卻未往別處去想。

  「趙將軍名為河西主將,實則是諸位將軍的學生,秦楚的戰事也逼在眼前,還望韓將軍多多提點才是。」宋初一揮開大袖,施以重禮,「懷瑾代大秦拜謝將軍了。」

  宋初一找了個令人信服的理由,並且只言公,不言私,這是子庭對她的態度,她轉臉便用在了他部下伸手。

  韓虎連忙還禮,「國尉言重了!末將必竭盡全力輔佐趙將軍。」

  一番話之後,韓虎的心結稍解,便道,「君上向來有識人之明,前次射殺義渠,末將便看出趙將軍雖年紀輕輕,卻天生將才。」

  「此話怎講?」宋初一見他神色認真,不像是恭維之言。

  「義渠軍只有三萬人馬,且早已潰不成軍,其慘狀,連末將瞧見都不禁生出惻隱之心,趙將軍卻毫不猶豫的射殺,有為將者的殺伐果斷。」韓虎道。

  宋初一能想像出那種場景,對於征戰沙場的將士來說,面對兇狠的敵人,一場惡仗下來,辛苦歸辛苦,心裡卻絲毫沒有負罪感,然而射殺投降求生的弱者則恰恰相反,下手輕鬆,卻要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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