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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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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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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5:03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二六0章 打的很熱鬧

  饒是羋姬一貫很淡定,還是被這露骨的話羞的漲紅了臉。

  宋初一原不過是隨口一說,但看著羋姬的反應,敢情還真的沒穿衣物!

  作為臣子和這宅子的主人,要不要現在過去請罪啊……

  「先生……」羋姬半晌沒有等到回話,心中不安更甚。

  「無礙,他不是那等小氣之人。」宋初一收回神思,笑道,「自去忙。」

  羋姬心中不安有一大半是因為害怕宋初一誤會,府裡剛剛來一個貴人,卻被她這麼巧的「衝撞」了,怎麼看都像是急趕著投懷送抱。可是宋初一沒有挑明,她貿然解釋,會不會更像欲蓋彌彰?

  宋初一轉身繼續擺弄棋子,不欲再說話。羋姬的一舉一動都在宋初一眼中,衝撞贏駟,恐怕的確只是巧合,她若是連這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談何謀國?只是她打算繼續觀察羋姬品性,故而並不透露自己的態度。

  羋姬出了書房,站在廊上,眼中浮起的霧氣發燙。她不知哪輩子的造化,得了這個翻身的機會,卻因莽撞險些失去。

  駐足少頃,她將自己的眼淚逼回去,到前院的小書房裡把倉庫中清點的東西一一記帳。

  羋姬只小時候學過幾天字,能識得不多,但她自己想了個法子,用各種圈圈點點加上字來表示,竟也能記的一絲不差。府裡有個識字的僕人叫徐佰,她便把這些圈圈點點所表示的數量定好,說與徐佰知道,然後讓他謄成別人能看懂的帳。

  「今天又教她寫字了?」宋初一問道。

  寍丫恭聲答道,「教了,她學的很快,才幾天功夫,就能認得《蒹葭》裡的所有字了。」

  《蒹葭》本是隴西一代的民歌,現今被收錄在《詩》中,與其他十來篇民歌統稱作《秦風》。蒹葭全詩不長。統共百來個字。還有許多反復吟唱的句子,但羋姬能幾天就學會,已經出乎宋初一的意料。

  「羋姬姐姐比寍丫聰明呢。」寍丫羨慕道。當初宋初一手把手的教她,她都花了好一個月才全部記住會寫。

  「你一天會兩個字已經很聰明了,羨慕旁人作甚。」宋初一示意她坐到對面的位置上,「坐過來。我教你下棋。」

  「噯!」寍丫立時來了精神。自從羋姬掌管府中事務,寍丫從繁忙的狀態一下子清閒下來,每天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餵白刃和金戈,日子實在顯得無邊漫長。

  宋初一一邊將棋盤上的子清空。一邊道,「我讓羋姬給你準備幾套好看的衣裙,等一開春,你便帶上府裡幾個小姑娘出去踏青,別學著甄家妹子整天悶在屋裡頭,腦子都悶壞了。」

  寍丫幫忙分子,聽宋初一這樣說。高興之餘又搖頭道,「咱們都出去玩,誰照顧先生呢?」

  宋初一彈了她腦門一下,佯怒道,「你以為我能整天像這樣遊手好閒?窮擔心。」

  寍丫嘿嘿笑起來。寍丫因數雅那件事情見識到宋初一冷酷的一面,所以特別怕她,與宋初一再親近相處這段時間,漸漸瞭解她的性子——只要不觸及底線,一直都很溫和。

  兩人笑語晏晏。卻聽聞陶監在門外道,「少上造。」

  宋初一有些意外,起身迎了出去,只見了陶監一人。

  「陶監請進。」宋初一道。

  陶監連忙躬身,回道,「奴就不進去了,君上要睡一會,讓奴來稟明您一聲。」

  睡在哪兒了?宋初一張了張嘴,把話又咽了回去。一國之君駕臨。難道睡偏房不成?她估摸著肯定睡到主寢房去了……那裡,可是她的窩啊!

  「少上造若是無事。奴先回去伺候了。」陶監恭謹的道。

  「善。」宋初一點頭。

  目送陶監離開,宋初一歎了口氣,轉身回去。

  冬季日短,且一過午時廊上就冷的不能待人,宋初一便讓寍丫收了東西,回屋去烤火。

  堅稟報道,「先生,右丞相派人送來一卷竹簡。」

  宋初一招了招手,示意他拿過來。

  堅雙手將竹簡呈上。

  宋初一打開看完,陷入沉默。這是樗里疾特地給她送來的魏國太子和諸位公子的消息。

  贏駟體諒宋初一體弱,並沒有讓她參與針對魏國的謀劃,然而,她把閔遲逼在魏國不就是等的這個機會嗎?如今機會來了,她如何會放棄?

  宋初一手指輕撫過竹簡,扯出一抹笑意。

  冬季日子短,不覺便已經夕陽西下。

  宋初一用完膳之後在書房的軟榻上歪了一會兒,不知睡了多久,聽見院子裡有些吵嚷,便喊了一聲,「寍丫?」

  「先生。」寍丫從外室疾步進來。

  宋初一起身披上外衣,「外面怎麼回事?」

  「方才將軍回來一趟,闖進的寢房,現在裡面打的正熱鬧呢!」寍丫看上去非但不憂心,還頗有些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心態。

  宋初一瞧著她一臉的無憂無慮,狠狠瞪了她一眼,一邊急匆匆往外走一邊道,「你看熱鬧也不分分輕重緩急,那是國君,能隨便打嗎!」

  「先生不是說君上很大度嗎?」寍丫追了上去。

  大度……對冒冒失失的美人和拳腳相向的漢子能一樣嗎!

  宋初一沒功夫跟她解釋,一路奔到寢房門口,看見幾個奴僕站在門口張望,不敢進去,陶監被打暈在地,屋裡面砰砰乓乓的果然熱鬧非凡。

  「趙倚樓!你給我住手!」宋初一進屋,見兩條人影纏鬥在一起,立即大喝一聲。

  這事情若是贏駟追究起來,可是弒君!宋初一腦門冒汗。

  趙倚樓聽見她的聲音,猛的停下手,贏駟一拳沒收住,結結實實的打在他胸口,震的他退了三四步。

  「還不趕快向君上謝罪!」宋初一沉聲道。

  趙倚樓冷冷看了贏駟一眼,轉身剛邁出一步,宋初一道,「出了這個門,就不要回來!」

  宋初一知道他從前是站在權利頂端受人頂禮膜拜,流落山林之後更是漸漸不通世故,可是既然已經選擇站在這裡,就必須好好收收那強脾氣。此風絕不可長!

  「不必了。」贏駟從榻上取了外袍穿上,先一步出屋,徑直走出宋府。

  宋初一略鬆了口氣,轉眼看見趙倚樓額上暴起的青筋和漲紅的眼眶,硬著心腸沉下臉來,「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你沖著夏銓都能行的下去禮,怎麼單就在國君面前耍性子!你這叫什麼?欲圖弒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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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5:23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謀於國 第二六一章 多少年能熟

  剛才趙倚樓進院子的時候只看見陶監守在門口,他以為贏駟和宋初一在裡面,當時腦子一蒙,就打暈陶監衝了進來。贏駟很淺眠,聽見陶監悶哼聲就已經戒備起來,趙倚樓衝進來時,什麼都尚未看清,贏駟便先動起手了。

  誰知打著打著兩人較上勁,竟都沒有住手的意思。

  趙倚樓別過頭,解釋的話他難以說出口,只執拗道,「他先動手的!」

  「胡扯!他把陶監打暈,叫你進來打架了!?」宋初一氣急敗壞的在屋裡轉悠,找了一圈沒看見趁手的東西,於是就揚起手,狠狠打了他臀部一巴掌。

  趙倚樓愣了一下,臉色倏然漲紅,惱羞成怒,梗著脖子嘴硬,「我就看不慣他,國君了不起嗎,國君就可以隨便跑人家裡睡別人寢房!」

  說罷抬腿就要走,宋初一眼疾手快的抓住他,「你還強起來了!」

  趙倚樓就是強,就算他心裡清楚的很,若是跟一直爭執下去,他絕不會服軟。

  看來只能轉變策略了……

  宋初一早把趙倚樓的脾性摸的一清二楚,他就是那種「給杆子就順著爬,給臺階就緩步下」的傢伙,且遇硬則更硬,強脾氣任誰都無法收拾,但若是光用軟的,幾次之後就會被他左右。要拿捏住他,得大棒加甜棗。

  宋初一歎了口氣,緩了心情之後,溫聲道,「你不知道我方才有多擔心。」

  趙倚樓身子微微一僵,終於轉頭看向她。

  「你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你可曾想過這麼做的後果?」宋初一盯著他的眼睛。

  趙倚樓被她直直的目光迫的不自在。目光微微轉到一邊,落在她微霜的鬢髮上,語氣軟了許多,「誰讓他睡這裡……」

  宋初一嚴肅道。「君臣有別!君上屈尊至我府中,豈有讓君上睡偏房的道理?今日之事,君上若是追究下來我一力保你。自可無虞。可是倚樓,為人臣子卻以功相脅,絕不會有好下場。這一回就算了,若是你回回如此,早晚給我收屍吧。」

  這世上沒有哪個君主願意被臣子騎在頭上,贏駟雖是個爽快俐落的人,似乎也不端一國之君的架子。但實際骨子裡尤為重視君權。宋初一一直很好的保持著君臣之誼,不想任何事情打破現狀。

  「君臣有別」四個字,讓趙倚樓心裡爽快起來,氣消了才想起愧疚,小聲道。「我並非放不下姿態,可我總覺得贏駟……君上很危險,你為他驅使,我不放心,換別處不行嗎?」

  「你當這是作耍呢。」宋初一拍了拍他的腰臀,呵呵笑道,「我的小心肝,世上何處不危險?難道你不曾做好和我同生共死的準備?」

  趙倚樓黑著臉拂開她的手,扭頭看向別處。負氣似的,「絕不獨活。」

  夕陽透過格窗,在他側臉鍍上一圈柔和的光。

  宋初一心底一片柔軟,「等一個適當的時機,我便與你歸隱山林。」

  「真的?」趙倚樓猛的回過頭,眼中湧現喜色。「合適的時機是什麼時候?」

  「就是……」宋初一摸了摸鼻子,「時機成熟。」

  趙倚樓滿臉期待的道,「多少年能熟?」

  宋初一笑道,「初步估計,大約二十年左右吧。」

  估計?大約?還左右?趙倚樓皺起眉頭,沒好氣的道,「就知道你是哄人的話!我吃飯去!」

  趙倚樓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這又是哪一出啊。」宋初一搖搖頭,只道他是使性子,卻沒有看到他出去時滿臉藏不住的笑意。

  ****

  咸陽晴了大半個月,又開始下起了雪。

  酷寒的天氣仿佛將戰火都凍住了,各國歇戰,天下稍安,然而庶民卻依舊在生死線上掙扎。戰爭使他們貧困,天氣的變化就能將他們逼入絕境。而在嚴寒覆蓋下,各國都在緊鑼密鼓的議策、備戰,待那些從嚴冬裡掙扎活過來的人們,註定又要深陷戰火。

  贏駟點頭放公孫衍離開,待年關一過,冰雪稍稍消融,他便立刻踏上路程。經過兩個多月的思考,他做出一個決定——回魏國!

  同為縱橫家,張儀與公孫衍的立場截然相反,張儀主張連橫,事一強而攻眾弱,公孫衍則主張合縱,合眾弱以攻一強。之所以有這樣的反差,除了他們各自想賺得名利之外,還有一個根本性的原因--張儀追求天下一統,而公孫衍追求以一強國統治諸小國。

  在這種問題上,宋初一恰與張儀站在同一立場。

  秦國從公孫衍的路線猜測到他的決定,滿朝上下皆有些驚訝,在幾個月前,他還率領秦國大軍屠魏軍十萬人馬,仿佛十分痛恨魏國的模樣,怎麼又決定事魏?

  然而不管公孫衍怎麼想,對於魏王來說,這無疑是個好消息!十萬人馬,在魏王的眼中不過是代表著軍事力量的數字,公孫衍有能力一舉削掉十萬人馬,魏王歡迎還來不及,絕不會拒之門外。

  公孫衍低調入魏,他滿心以為能夠替掉屍位素餐的公子卬,坐魏國丞相的位置,卻得到一個於他來說很不好的消息:就在兩個月以前,公子卬染疾臥病,已經向魏王辭了官位,在家閉門養病,新任丞相是田需。

  田需有名聲在外,但若說名聲,他尚不如惠施。田需在魏國為官,主張親楚攻秦,他對楚國的態度使得他這些年得到許多楚國權臣的支援,公子卬退了下去,他則由外邦力量的推波助瀾,成為新任丞相。

  魏國丞相沒有左右之分,只有丞相與外相,卻並不像秦國那樣一個負責對內一個負責對外,所謂的外相,大約就是掛個名號參謀內外政務,而實際上手裡沒有任何實權,也根本做不了任何決定,真正的機要大臣,只有丞相。

  公孫衍看重的自然也是丞相之職。

  不巧的是,他從前在魏國為官時便與田需不合,最後上奏簡建議革 新軍隊體制被魏王駁回,其中就有田需很大的「功勞」。

  公孫衍在大梁租了一處宅子貓著,關注各國動向,想伺機尋找機會擠掉田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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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阪有桑,隰有楊。既見君子,並坐鼓簧。今者不樂,逝者其亡


第二六二章 看緊死老鼠

  想撼動田需在魏王心中的地位,必須從根本入手!而田需的根本,就在於楚國。

  很快,公孫衍便有了機會。

  五月中旬,他得到消息,田需說服魏王聯合楚國抗秦,楚國派出的使者叫陳軫。

  陳軫亦是縱橫家,與公孫衍是舊交,雖昔日相處不過短短時間,但志趣相投,互相引為知己。於是公孫衍尋了個合適的時機,毫不避忌的去驛館拜訪故友。

  他到了驛館,請人去通報,正在門旁等候,卻察覺巡街之人比平時多出兩倍止。

  「哈哈哈!」未見人,便聞門內一陣爽朗的笑聲。

  公孫衍回頭,正見一名短髭青袍的中年人大步走了出來,白皙的面膛上滿是笑意,「幾年不見犀首,別來無恙?」

  「陳兄!」公孫衍皺了幾個月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走,我們故友數載不見,必要痛飲幾爵!」陳軫側身請公孫衍入內。

  「善!」兩人並肩進門,公孫衍詢問道,「巡街忽然增多,陳兄可知何故?」

  陳軫搖頭,「我清晨還問驛館官員呢,他們似乎也不知道。」

  故人多年未見,有一肚子話要說,兩人便將此事略了過去,興致勃勃的聊了起來。

  而此時,著一個戴著斗笠的中年男子來到外相府的門前,他抬頭看了一眼匾額,面上浮起一抹與沉穩面貌不符的狹促笑容,取下斗笠,抬手敲了敲大門。

  偏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老叟探出頭來,「客人打哪兒來,可是要拜訪我家主人?」

  那人卻不拘禮,笑道。「哈,快快告知你家主人,他尋的人來吔!」

  老叟聽聞此言。不禁拖著不便的腿腳邁出來,仔細打量來人,之間他一襲青灰色廣袖袍服,身形高大,眉目疏朗,髭須未有刻意打理,卻絲毫不顯得髒亂。反而別有一番隨性瀟灑之態。

  「原來是莊子!老奴老眼昏花,一眼竟是沒認出人來,莊子莫怪啊!」老叟拱手施禮。

  莊子雙手扶起他,「幾多年不見,義伯竟與我拘禮了?快請起。」

  義伯原就是惠施府裡的僕人。三十年前惠施遭遇山賊,是這老人家拼死把他救了,為此還折了一條腿,從此惠施便待他十分不同,雖為家老(管家)卻實際被當做高堂奉養。義伯原沒有名字,惠施為紀念他當年的義舉,便喚他義伯。

  「莊子且侯,我去開門。」義伯欲回身開正門,卻被莊子扶住。

  「不拘這些。我打這偏門入,那老小子還敢低看我不成?」莊子笑道。

  義伯是看著莊子由少年到壯年,對他秉性自然很瞭解,只是他隨意,自己卻不能怠慢。不過既然他已經直接表示不在意,再堅持就顯得見外了。

  「聽聞莊子在秦國代徒受了難?如今可曾痊癒了?」義伯關心道。

  莊子攤開左手。「早就好了。」

  義伯伸手摩挲他那尾指斷處,哼聲道,「諸子百家就不虧心嗎!若是板上釘釘子的事情就罷了,查無實據的事情竟也迫人受難!真不知一個恥字怎麼寫!」

  莊子動容,輕輕拍拍義伯的手,無言寬慰。

  他從沒覺得這世道好,所以出了這樣的事絲毫不失望抑或氣憤。

  義伯領莊子到書房,並未稟報,而是悄悄伸手指了指,莊子會意一笑,脫下鞋履,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惠施正坐在案前觀閱奏簡,他雖無權直接批示,但奏簡還是會一份不落的送過來。

  他看的正入神,一物猛的落在案上,嚇的他一哆嗦,定神一看,卻是頂蒲草編的軟斗笠。

  「哈哈。」莊子大笑,走到幾前給自己倒了杯水。

  「子休!」惠施走過來,滿臉驚喜的猛錘了幾下他的胸口,「我聽聞你到魏國,便四處派人找你,誰想你還是這麼神出鬼沒!」

  莊子喝了兩口水,道,「我給你講個故事。」

  「還是那樣,張口就要說故事。」惠施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也不讓他坐,只道,「說罷,老友洗耳恭聽!」

  莊子不緊不慢的道,「南方有鳥,其名為鵷邸。鵷邸從南海飛往北海,一路上非梧桐不棲,非嫩竹不食,非甘泉不飲。一日,一隻貓頭鷹得了腐鼠,看到鵷邸從頭頂飛過,以為要鵷邸要搶它的食物,連忙護住腐鼠,怒視他說:去!」

  鵷邸又名鳳鳥,莊子這比喻犀利至極,把惠施的外相之位比作死老鼠,說惠施害怕他來搶這位置。話若直說,意思就是:你以為人人都稀罕你那死老鼠呢!

  惠施早就習慣莊子的言辭之利,聽了這個故事,接口道,「魏王給我一些大葫蘆種子,我呢就把它種出來了,葫蘆果真極大,能裝下五石的東西。可是用它裝水沒人能提動,它又大又平,怎麼舀水呢?所以我就將它扔了。」

  這話也不逞多讓,把莊子比成個大葫蘆,說他就會海闊天空的窮扯,卻不能務實謀事。惠施不甘示弱的瞪著他——你個不實用的大扁平瓢子,再大也是個不實用的!我會怕你?

  「你有如此大瓢,可做一葉扁舟淩波山河,卻棄之不用,豈不可惜?」莊子伸手,戲謔笑道,「老友可要與我這大葫蘆瓢一起逍遙山水去?」

  惠施哈哈笑道,「多年不見,你這張利口越發狠了,坐!」他兀自坐下之後,看向莊子,「我呀比不得你胸襟如瀚海,本就是蓬實一樣的心眼,還就喜歡看著死老鼠!若是整天瞧著山水飄渺,必要愁煞我也!」

  莊子斜靠在扶手上,散漫的姿態與宋初一一模一樣。

  惠施喝了口茶,問道,「怎麼想起看老友來了?莫不是秦國受了欺負,找老友替你出氣?」

  莊子撐著腦袋,閑閑望著他,「你還是看緊了你的死老鼠,莫分心罷!」

  惠施目光落在他空空的尾指處,歎了口氣,「何等人物,竟能令你挺身相護?」

  惠施與莊子認識二十年了,莊子是什麼性子他再瞭解不過,而且莊子收過幾個徒弟,他也一清二楚,自然知道宋初一與莊子沒什麼關係。

  「總覺一見如故,見她,如見到自己至親,又如見到自己。」莊子道。

  為何會見如至親,惠施並不能體會,但莊子說從宋初一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他倒是能理解。他也看了那份後來在咸陽出現的《滅國論》,最末章用語言描繪的那個無爭世界,正是莊子的嚮往不謀而合。

  然而,莊子為她受難,卻不僅僅因為一見如故和相同的追求。他自己雖放棄了這個世道,可看見宋初一為那一個「道」而付諸全部,觸動了他心底埋藏最最深的期盼。

  他知道兩份《滅國論》都是假,宋初一的論策也絕不是平淡無奇的王道,但為了那個共同的理想,他願意助她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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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六三章 被戰火燒來

  五月的咸陽,正是踏青的大好時節,到處都能看見花枝招展的少女。

  這也是個少男少女互訴衷腸的好時機,溪流潺潺、草木蔥蘢間常常能聽見宛轉悠揚的秦風《蒹葭》。七國之中,屬趙國和秦國最看重女人,他們認為國家中女人多能使國家人口更繁茂,而健康的女人才能生出壯實的孩子,所以秦趙從不拘束女子,更甚至鼓勵她們外出遊玩。

  宋初一令羋姬給府裡的僕婢都發了新衣和春酒錢,允許他們輪番出去玩。

  五月中旬時,甄峻告訴宋初一,給堅尋的師父有著落了。那人是個遊俠,一身內家功夫獨步天下,平時以幫權貴、商賈護送車隊維生,不過他有個怪癖,就是但凡請了他護送的車隊,就不得再請其他遊俠。因他往來護送過百餘支車隊,從未出過岔子,所以在列國之間頗有名聲。

  「我也對武功也略知一二,堅兩脈相通,練外家拳腳有些暴殄天物,離俠士本無收徒之念,但一聽我說堅的情況,便意動了,說要親眼看看。」甄峻道。

  宋初一點頭,「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既有拜師之心,就不可怠慢,你把離俠士的住處告訴我,今日遞上拜帖,看他什麼時候有空,我便親自領著堅上門拜師。」

  「先生說的是。」甄峻早有準備,從袖中掏出一卷帛,「這是離俠士在咸陽落腳處。」

  宋初一打開看了一眼,上面不僅有地址,還有離俠士的身份背景。

  「離」是這位俠士的名字。他原本乃是燕國國君的第十二子,自幼能文擅武,頗得燕公喜愛,更請武子為他老師。一度是競爭君位的炙手人選,然而他卻厭倦權利鬥爭,孤身離開燕國。轉眼至今已經十六年。

  宋初一對燕離這樣身份背景很滿意,當即寫了拜帖,遣人送到他的居處。

  「對了,甄妹子可說了婚事?」宋初一問道。

  甄峻搖頭,無奈道,「這丫頭挑揀的很,也有不少人上門說親。可她就是不應。」

  宋初一笑道,「她頗有才學,心氣高難免的,就由她挑揀挑揀吧。」

  她說著,示意寍丫將準備好的錦盒捧到甄峻的面前。

  「近來也有不少人到我這裡來求娶甄妹子。我瞧著有些算得上青年才俊,不過畢竟你才是他親兄長,看看吧。」宋初一道。

  甄峻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自己妹子成了香餑餑,愁的是不知尋哪樣的人才能皆大歡喜。他接盒子,並未忙著看,而是詢問起宋初一的意見,「先生覺得瑜兒配何樣的人好些?」

  宋初一抄著手道,「此事你自己斟酌。不過,挑挑揀揀沒什麼錯,你也不能縱著她,年紀不小了。」

  說罷,她又語重心長的道,「你也該加把勁。別一個勁的逮著你那三分瘦田開墾,這麼些年也沒見種出個鳥來。」

  甄峻今年三十有七,早年死了正夫人,也沒落下一男半女,如今後院姬妾還是當年夫人陪嫁過來的那幾個,卻沒納一個新的,那幾個今年最小的也有二十七八了。

  「先生教訓的是。」或許是因為宋初一太過老成,甄峻被一個比自己年幼的人說教,竟絲毫沒有覺得不適應。

  事情說完,甄峻便捧著錦盒告辭了。

  那錦盒之中的確放著來求親之人的全部帖子,宋初一絕不會在這個上面讓甄峻落下埋怨。

  對甄氏,宋初一從來都坦蕩用謀,讓他清清楚楚的看見甄氏興亡只在她股掌之間,但她所謀全是對甄氏有利,又讓人怨恨不得。甄氏將會這樣一步步壯大,但每強大一點,就是宋初一在上面又綁上一條繩索。

  條條帶著利誘的捆縛,讓人既渴望又害怕,甄峻現在心裡踟躕,要不要掙脫控制?可是利益太巨大,又實在捨不得放手。

  寍丫站在門口,看著甄峻的身影出了二門,轉頭對宋初一道,「甄先生心情好像很複雜呢。」

  「我與你說的,可曾想透了?」宋初一道。

  寍丫搖搖頭,「寍丫笨,不明白先生既然是算計甄先生,卻又不瞞著他,他不會很生氣嗎?」

  「我雖是算計,但每一個算計都會讓甄氏更加強大,他舉族遷居秦國,正是為了追求強大,你說我給他的東西,他會是歡喜還是生氣?」宋初一笑問道。

  寍丫想了半晌道,「可算計就是算計,甄先生會高興,可也會不喜歡先生這樣吧?」

  「不錯。」宋初一摩挲著手指,「你要知道,對不同人,要用不同的手段。天下沒有天衣無縫的計謀,是假的早晚要被拆穿。我要收攏甄氏,不是要除掉敵人,倘若我一直暗中算計他,有朝一日被他拆穿,定然會全力掙扎,更甚至跟我拼個魚死網破。現在我給了很長的時間讓他選擇,每一次用計,他都可以趁機掙脫。」

  「萬一甄先生掙脫了呢,先生不是虧大了?」寍丫一臉疑惑稚氣。

  宋初一微微勾起唇角,篤定道,「他不會放棄。」

  甄峻舉族遷居秦國,追求的就是一個權勢,這滿秦國沒有比她更合適做甄氏主家的人了,況且先前甄氏為追隨宋初一已經犧牲了很多,現今才慢慢開始得到回報,如何能輕易說放棄?商賈趨利,甄峻作為一個成功的商人,更是如此。

  寍丫最怕見到宋初一這種表情,就像是能看透任何人一般,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心裡想什麼事情,先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先生,左丞相來了。」堅在外稟報。

  宋初一起身迎出去,看見一身高冠博帶的張儀,不禁笑道,「什麼風把你這大忙人吹來了?」

  「不是風,是火,戰火。」張儀道。

  「怎麼,魏國要對秦開戰?」宋初一皺眉。

  張儀點頭,與宋初一並肩走入書房內,「魏國欲親楚抗秦,楚王雖有些猶疑,卻還是派了使者入魏,你說急不急人。」

  楚國占著巴國一大塊地方,倘若他們把那裡作為突破口,趁機撈了巴蜀,於秦實在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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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六四章 趙小蟲發飆

  「恐怕這幾日君上就要啟用你,你身體養得如何了?」張儀一坐下便問道。

  宋初一笑道,「好得很,我些天吶,閑的都快長蝨子了,君上再不吱聲,我也得去求個事兒做做!」

  張儀仔細看了宋初一幾眼,道,「氣色不錯,只是……」

  「只是什麼?」宋初一看看自己,好像並無不妥。

  「懷瑾也有二十了吧,怎的還是這樣白淨淨的。」張儀皺憂心道,「這可不好,你改日私下裡問問御醫,是不是久病缺了陽氣,你年紀也不小了。」

  宋初一嘶了一聲,「這句話怎麼這麼耳熟呢?」

  寍丫掩嘴偷笑,「先生方才還用這話說教甄先生呢,真是一物降一物。」

  「這事兒不急,還是先說說正事吧。」宋初一手指輕輕敲著案。

  寍丫聽見要談正事,便躬身退了出去,把門帶上。

  張儀也斂了玩笑的心思,言歸正傳,「還不就是秦魏之事,我來主要是看看你身體如何,能否上任處理政事,我正在觀望楚魏那邊的情況,倘若真是成功聯手,為兄恐怕要親赴楚國一趟。我便會向君上舉薦你代丞相職務。」

  「我認為就算秦國不插手,他們也聯不成手。」宋初一道。

  「懷瑾何以確定?」張儀疑惑道。

  單憑推測,宋初一自然不敢確定,但她前世記憶裡,這樁事情的確沒有成,但不久以後。魏國就要對秦用兵,且大敗秦國,取了離石要塞……當時帶兵之人,是公孫衍!

  那一場戰秦國傷亡慘重。宋初一這些天曾經反復思忖,用什麼方法避免這次損失,但思來想去。這天下紛爭不斷,避了這一樁,說不定就會迎來另一樁更慘烈的戰爭,傷亡也許會更多。

  宋初一漸漸發覺,這一世有很多地方都與前世不同,但大方向上沒有變化。既然她有「先知」可以利用,與其強行讓事情發生偏軌。還不如掌握主動,謀得更大利益。

  「不能確定,但我認為君上放公孫衍回去,定然是有目的的。」宋初一身子微微向前傾了傾,「當初以衛使身份入秦。君上觀我論策之後,便生出用強之意,因我當初與君上約定三年之後入秦謀事,君上才成君子之約,觀今日情形,對公孫衍卻不可能留手。」

  當初贏駟之所以沒有動手,是因為與宋初一有君子之約,若她是守信之人,將來必然要為秦國效命。比撕破臉強多了,而公孫衍不同,他論策與秦不合,脾性與贏駟不合,絕無可能再回秦國,偏他又是個有真才實學之人。以贏駟的手段,真能輕易放過?

  「竟有此事?!」張儀頭一回聽說,多少有些吃驚,但旋即也想到了這一層。

  「所以這段時間我仔細打聽了魏國的情況,大哥必知魏國信任丞相是田需……他一直主張親楚政策,想必在楚國得到不少支持,公孫衍直奔著楚國相位去,豈能放過這好時機?」宋初一笑道。

  張儀道,「這一層我也曾想過,但公孫衍如今名聲大噪,說不得就去了別國,不得不防萬一。」

  宋初一思忖良久,「大哥想的周全,不過我覺得這反倒是個機會,魏楚聯手,倘若出了變故,我們便趁機煽動楚國對魏用兵,趁機取下楚國在巴蜀占的土地,那裡被楚國所占,秦軍人手不足,不能騰出手來好好治理巴蜀,取下它的意義何在?況且兩軍相界處沒有天險依靠,早晚要成大隱患。」

  張儀一拍大腿,哈哈笑道,「懷瑾與我想到一處去了,逐步攻進中原,還是得從楚國下手!」

  魏國幾乎全是平原,除了燕國之外,與各國均接壤相鄰,以秦國現在的實力,若是集中攻打魏國也不難取得成績,但打下土地之後不僅十分難守,還會引起周邊列國的危機感,現在選擇對魏國動真格的,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想吞併天下,秦國必須在對楚國動手之前有壓倒性的實力,巴蜀乃是天賜糧倉,是重中之重,必要守得安全無虞。

  「懷瑾!懷瑾!」走廊上響起嘭嘭嘭的腳步聲,趙倚樓急急喊了兩聲,書房的門哐啷一聲被猛的推開。

  趙倚樓看見張儀,忙斂了形容,拱手道,「見過丞相。」

  宋初一和張儀詫異的看著神色急躁的趙倚樓,愣了幾息,張儀才道,「將軍不需多禮。」說完轉頭對宋初一道,「就依你所言,先緩兩天再與君上商量,我還有事忙,這就告辭了。」

  「我送送大哥。」宋初一起身。

  張儀笑道,「拿為兄當外人呢?你忙你的,我識得路。」

  「那大哥慢走。」宋初一拱手道。

  張儀點頭,轉身與趙倚樓打了聲招呼,便出了書房。

  「何事倉惶?」宋初一盯著他問道。

  趙倚樓怒道,「我就說贏駟不是個好東西,他今日找我去,說要把贏璽公主嫁給我!他肯定是故意的!」

  宋初一掏了掏耳朵,「你吼什麼呀,怕人聽不見你對君上不尊?」

  「他就是個小人!」趙倚樓放低了聲音,但怒氣反而更盛。

  宋初一招招手,「坐坐。」

  趙倚樓氣呼呼的尋了個席子坐下,屁股剛落地,便聽宋初一道,「此事我早就知道了……」

  他一聽,登時又跳了起來,一掌拍在宋初一面前的案上,三寸厚的實木案面發出哢嚓嚓的聲音。

  「不要總是這麼沉不住氣!發什麼火呀,嚇我一跳。」宋初一示意他坐下。

  話雖這麼說,但趙倚樓著實沒看出她哪裡被嚇著了,反而探著腦袋去檢查案幾有沒有被拍壞的動作,實在讓他一陣氣結,但方才聽她話裡意思,好像已經解決了,心裡不禁又有些欣喜,「他同你說了?你是不是回絕了?」

  宋初一抬頭道,「之前跟我提過一嘴,不過未曾深談,我就先隨口答了兩句,這種事情……」

  「你說什麼!」趙倚樓竄了起來,臉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齒的道,「我不管,你想辦法拒絕,不然等婚書下來,我就摔到贏駟臉上!」

  說罷,氣急敗壞的衝了出去。

  這脾氣見長啊!宋初一張了張嘴,她方才想說:這種事情既然人家還沒有決定,她怎麼好說的太清楚?

  畢竟她既不是趙倚樓的爹,又不是他夫人。不過事先知道這件事情,她早有準備。

  「越來越囂張,得治。」宋初一自語。

  「先生?」寍丫小心翼翼的探頭,見宋初一安然無恙,不禁吁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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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六五章 一生的奢求

  「先生?」寍丫小心翼翼的探頭,見宋初一安然無恙,不禁籲了口氣。

  「倚樓去哪兒了?」宋初一問道。

  寍丫道嗎,「似是回寢房了。」

  宋初一頷首,略略整理了一下竹簡,便去了寢房。

  寢房朝正南,此時剛過午不久,明烈的陽光透過窗上的薄薄的絹帛照射進來,一束束細細的光線裡,能看見細微的灰塵輕飄。

  「趙小蟲?」宋初一見外室無人,便進了內室。

  趙倚樓沒有午睡,拄劍站在窗邊,俊朗的面容一半在明處,一邊隱于黑暗,平靜的模樣仿佛已經壓下所有的暴躁,又仿佛正在醞釀一場更大的怒火。

  「趙倚樓?」宋初一身手指戳了戳他。

  依舊巋然不動。

  「趙刻?」

  「……」

  「趙將軍?」

  「……」

  靜默了半晌,趙倚樓發覺宋初一沒了動靜,眼眸忍不住微轉,偷看她的動靜,不想卻被抓了個正著。

  「哈哈!」宋初一往窗櫺上靠了靠,探頭去瞧他表情。

  趙倚樓滿臉漲紅,「我……我方才又沒控制住……」

  回歸人群一段時間,趙倚樓漸漸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了,他本也不是那種特別容易暴躁的人,只有在碰上觸及底線而又無法解決的問題,才會暴露這個弱點。

  對於賜婚,趙倚樓除了能對贏駟說「不」之外,就是直接殺了贏璽,他的方法從來都是直接又決然,但他知道這件事情不能這麼辦,才會沒有當面回絕贏駟,匆匆跑回來找宋初一。

  「我是不是很沒用?除了一身蠻力,什麼都不懂。」趙倚樓垂頭,心中黯然。宋初一身邊每個人都那麼有智慧有才華,張儀、樗里疾、贏駟,他很羨慕這些人常常可以和宋初一一起談天說地。講時政論國策。無所不談。然而以往流落山林,他所會的僅僅是求生的能力,反而將幼年時學的東西都淡忘的差不多了,縱然他不笨,卻也沒有聰明絕頂的腦子,落下的學識不是一兩日功夫能補上的。

  他已經很努力了。但依舊及不上他們萬分之一。

  沒有人知道,他努力跟隨她的步伐有多累。

  宋初一抄手倚在窗邊望著他半晌,才歎了口氣,「倚樓。這世上能與我共謀的人太多了,有志同道合者固然幸運,我能與他們攜手謀天下謀蒼生,此生活的暢快肆意,但你,也唯有你,才是我一生不敢求的奢望啊!」

  趙倚樓抬頭。不可置信的看向她,「你說……什麼?」

  「咳。」宋初一頭回這麼認真的與人說心裡話,頗有些不習慣,但既然已經說了,她也不是個沒膽的人,索性就說個透,「我說,我就喜歡你這真性情,便是惹出滔天的禍事來。也有我給你兜著。倘若你有一日與旁人一樣心中處處都是算計,在我心裡也就與他們沒有兩樣了。」

  她不輕易信人,更不輕易信謀士。

  宋初一咧嘴一笑,抬手攬住他脖子,齜牙道,「我那話呢,是感情用事,你別當真,宋某可兜不住滔天之禍。你可得悠著點。別把我倆小命全玩進去。」

  「你,你不嫌我笨?」趙倚樓確認道。

  「我曾說過我收了個徒弟吧?」宋初一道。

  趙倚樓點頭。

  「他比你可笨多了。我從來都不嫌棄他。」宋初一一句話就把礱穀不妄抹的比黑夜還黑。

  「那你為何還要收他?」趙倚樓雖然疑惑,但一雙眼睛熠熠生輝,笑意流瀉,與耀耀日光相融,光華奪目。

  當初還不是為了混口飯吃!而且礱穀不妄那個臭小子一身桀驁不馴,宋初一看著就想折騰折騰,不過她是不會承認的,「我見他太笨,實在怪可憐的,所以就勉為其難啟蒙他幾天。」

  趙倚樓滿臉狐疑,「你會是這種好人?」

  「我這個人口似劍其實腹藏蜜,比較容易讓人誤會,你慢慢會越來越瞭解我。」宋初一拍拍他的肩膀。

  趙倚樓私以為,他已經很瞭解她了,心覺得實際情況跟她這番形容恰恰相反。不過宋初一那句「唯有你,才是我一生不敢求的奢望」一直回蕩在心裡,因此不管她說什麼不切實的話,也就當大風刮過了。

  「可是,賜婚的事情怎麼辦?」趙倚樓問道。

  「我教你幾句話,你親自去拒絕,倘若君上依舊堅持,我自有辦法。」宋初一道。

  儘管她可以為秦國大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卻依舊有著想要堅持事情,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對贏駟來陰的。

  宋初一教給趙倚樓的那些話,婉轉而堅定,贏駟一定能看出以趙倚樓的性子說不出那種話。如果之前贏駟不知兩人的關係,通過這句話也能猜出一二。她也早已鋪排好,一旦贏駟非要生生拆了他們,她就迫贏璽公主和親。

  這一手準備雖暗暗準備下,但宋初一仍舊相信贏駟是個擅於掌控人心的君主,不會把逼迫她到那一步。這君臣關係本是坦坦蕩蕩,一旦有了嫌隙,恐怕就再也不復從前了。

  這樣的選擇擺在宋初一面前,她的為難與遲疑不能為外人道。前世,只因她錯信情愛,致使自己最終一敗塗地,慘死城頭,眼下一邊是知遇之恩的君主,一邊是從重生之初相依為命的人,如何選擇?

  不事到臨頭,宋初一心裡也沒有個答案。

  看來什麼都占全乎也未必是好事啊……

  膳後,趙倚樓返回軍營。

  次日朝會之後,便將宋初一教的那番話說與贏駟。

  贏駟看著才一天工夫就平靜下來的趙倚樓,緩緩道,「這話,是少上造教給你的吧。」

  「是。」既是被識破,再狡辯也沒有意思,趙倚樓不認為贏駟是那種容易糊弄的人,索性爽快認了。

  「善。」贏駟面容冷峻,垂眼看著殿中與那個毫不畏懼與他對視的青年,「少上造天縱大才,然寡人憂心,她身為女子終究容易為情愛糾纏,遂使計一探。」

  贏駟的觀察力何其驚人,縱然趙倚樓面無表情,卻還是讓他捕捉到了一絲驚訝。

  面對這樣一個不擅偽裝之人,贏駟感到很輕鬆,他忽然有些明白宋初一喜歡趙倚樓,並不單單因為他長著一張好看的臉。

  贏駟不著痕跡的微微挑起眉梢,「難得趙將軍一份真性情,不過,少上造之智非常人能匹配,將軍若是僅憑這份真性情,與美人之流無異,以色相性情侍人,縱然能長久,終難互通心意,真乃憾事也!」

  趙倚樓抿唇,盯著高坐上那位玄衣華服的年輕君主,沉默幾息,嗤笑一聲,「君上無需言語挑撥!趙刻不過世間縷塵,無大鵬淩空之壯志,亦無占全宋懷瑾之私心,惟願隨之,縱不能通心意,亦百死不悔。君上瞧得起也罷,瞧不起也罷,絕不能動搖我半分。」

  君位的誘惑在眼前,趙倚樓眼也不眨的就拋棄,他從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是淡薄,他就是胸無大志的大俗人,又能如何?這世間容得下贏駟吞吐八荒的野心,就容不下他趙刻獨善其身?

  贏駟勾起唇角,「大善,趙將軍當謹記今日之言,不離不棄。」

  趙倚樓微微蹙眉,他是個心思單純之人不假,但不蠢,能看出贏駟那笑容絕不是欣喜寬慰。

  「臣告退。」不管如何,趙倚樓還是很佩服贏駟的胸襟氣度,那日交手時,贏駟也沒有少吃虧,正如宋初一所說,倘若贏駟是個心窄的,他非死即殘。

  也因此,趙倚樓對他的印象略略改觀了一些。

  回了府中,趙倚樓將事情前前後後一句不落的告訴宋初一,包括最後那個意味不明的笑。

  雖則趙倚樓講的很詳盡,但觀察分辨人細微情緒這種事情,還是要親身感受才算數,她也就不妄自揣度君心。另外不管贏駟信不信,總之她得尋個機會表明一下自己謀事的決心。

  沒幾日,宋初一便接到君書,因公孫衍離去,司馬錯補了大將軍的位置,而宋初一接任國尉一職。

  這個決定在朝中掀起不小的波浪,國尉是武職,沒有人規定武職官員一定要武功高強能衝殺在千軍萬馬之中,但看著宋初一那一副細胳膊細腿的樣子,實在也太沒有說服力了!

  因此上任之後的第一日,便引來群臣「圍觀」。

  秦律規定,不得以升遷、親喪、喬遷等名目收受巨額禮品,以杜絕攀比、賄賂、奢靡之風氣,因此這群人真的是純圍觀啊!

  宋初一咧著嘴應付了一上午,過午之後便閉門謝客,蒙頭睡大覺去了。

  第二日走馬上任。

  宋初一正在的《滅國論》實際是一種國策指導,為國家前進方向指路,其中不乏「鋪路方法」,但畢竟是理論,要指著宋初一一個人去完成,一兩年就能生生把她累死。

  而張儀的縱橫說,正是滅國論的其中一部分,他是行縱橫之人,負責對外邦交。這個對外邦交,不僅僅局限于秦國和其他國家的關係,倘若列國之間有什麼針對秦國的謀劃,他也要設計破壞。

  縱橫家的學術也就那幾篇書卷,很容易讀明白,誰人閱讀之後都可去行縱橫之事,然則,行縱橫不僅要有鋒利口舌、淵博學識,要胸懷天下局勢,高瞻遠矚,更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急智。能達到這些要求,方能成大事。所以說泛泛之輩行縱橫,不過就是趨炎附勢以圖名利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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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六六章 贏駟的病情

  宋初一自問這方面比張儀相差甚遠,再加之衡量自己女子之身不便太過招搖,便自請了整頓訓練秦軍的任務。

  《滅國論》強秦之策,第一步闊疆土、富民,如今攻佔巴蜀,已經完成了一半;第二步便是「內外兼修」,對外暫時實行軟政策,邦交斡旋,對內必須迅速強大軍隊,隨時做好應戰準備,雙管齊下。

  其中第二部分佔據的篇幅最長,闡述最為詳細。

  贏駟博聞強記,即使只看過幾遍,一閉上眼睛,亦能了然於胸。

  角樓上,五月末尾的風帶著初夏的溫熱襲面而來,細密的竹簾隨風微動,案幾上堆積如小山一樣的竹簡,一人單手支著頭,閉目小憩,只是那眉心緊鎖,那薄唇緊抿,並無一絲午後的愜意。

  廊上一群宮女磚紅色的曲裾勾勒出柔媚的曲線,為首的年輕婦人發覺裡面的人睡著,便將手裡的食盒交給身旁侍女,放輕腳步,緩步走入。

  她跪在几前認真端詳他。

  他的長相真的很俊美,介於粗獷和文雅之間,通身的陽剛之氣,並不像她從前看過的那些好讀儒家書籍的男人溫和有禮,他的氣息侵略性極強,在他身邊也很有壓迫感,但令她莫名迷戀。

  「不曾午睡?」贏駟尚未睜開眼,便開口說話。

  魏菀嚇了一跳,旋即道,「我聽聞君上最近食欲不佳,便做了些清粥小菜,另用紅果做了小點開胃,君上試試?」

  贏駟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點頭。

  魏菀的芙蓉面上笑容綻放,立刻令人送了水進來,親自服侍贏駟簡單洗漱。

  對於她這樣的舉動,贏駟從來沒有拒絕,卻也從未表示喜歡。魏菀乃是一國公主。縱然並非魏王后所出。但母親出身高貴,她是絕對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第一次這樣伺候贏駟的時候有些笨手笨腳,但他也不曾嫌棄。

  無論是任何方面,贏駟都對她特別寬厚偏待,以至於魏菀漸漸以為。贏駟天生冷淡,不會笑,不會怒。

  許多次,魏菀也想對他撒嬌。但他不怒自威的氣勢,實在令人膽怯。

  「君上……」陶監看著端到案幾上小點,忍不住出聲阻止,但又礙於是國后親手所做,他只好點到為止,「這紅果小點……」

  魏菀抬頭看向陶監,「有何不妥嗎?」

  陶監眼睜睜的看著贏駟面無表情的將小碟中的開胃點心一個個吃下。只好咽下到嘴邊的話,「並無,奴多嘴,請國后恕罪。」

  一盤小點、一碗清粥,一碟清燙的苦葉菜,贏駟吃的一點不剩。

  魏菀令人收起餐具,還想再與贏駟說會兒話,見他漱口之後,竟又拿起了奏簡。只好悻悻告退。

  陶監看了贏駟一眼,悄悄尾隨出去。

  「國后慢行。」陶監道。

  魏菀聽見陶監的聲音還以為贏駟傳話,心裡十分高興,「何事?」

  陶監將身子幾乎弓到地上,這是除了匍匐之外最大的禮節,陶監身為贏駟的近身大太監,等閒是不需要行此大禮的。

  「陶監這是作甚,快起來。」魏菀有些驚訝。

  「請恕奴直言。」陶監依舊供著身子,聲音不疾不徐。「君上最近胃腸不好。總是會痛,御醫交代飲食清淡。」

  紅果做成的小點雖然酸甜可口。但不利於養胃,吃完必定不會舒服,魏菀是知道的,贏駟又豈會不知?

  魏菀臉色微變,一則有些掛不住面子,二則她也親自打聽過贏駟身體狀況,御醫卻只言他未曾休息好,「不是哄騙於我?」

  「奴豈敢。」陶監惶恐道。

  「那……君上為何還將那一盤都吃光了?」魏菀心想,倘若不能吃這東西,隨便吃一兩口不就行了?

  陶監額頭微汗,贏駟在外流放好些年頭,是個從不挑飯也不剩飯的主兒,不管好不好吃,一向連湯汁都不剩下。

  略斟酌一下,他道,「因為是國后親手所做,君上不想拂了國后美意吧。」

  魏菀心中又酸又甜,不禁自責起來,對陶監語氣分外柔和,「君上身體不妥,你只管稟了我。」

  「喏。」陶監恭敬應聲。

  拋去情愛不說,贏駟的確是個好夫君,母國在她嫁過來沒兩個月就對秦國用兵,若不是贏駟對她特別偏袒一些,絕不是今日這樣風光愜意。如此種種,魏菀的心早已偏到秦國。

  陶監離開,魏菀看著角樓許久,才順著遊廊返回後宮。

  轉彎的時候,正遇上一高一矮兩人,高壯一些的男人高冠博帶,卻正是樗里疾,矮瘦一些的穿著窄袖口的玄色勁裝,一張臉素淡無奇,唯有一雙眼睛透著清亮。

  「見過國后。」兩人齊齊施禮之後,退至道旁。

  「丞相多禮了,這位是?」魏菀問道。

  樗里疾道,「這是國尉宋子。」

  「國尉之名如雷貫耳,失敬。」魏菀頷首還了方才的禮。

  她在宮裡只聽說宋懷瑾年紀輕輕,下意識的便以為至少也與張儀年歲相仿,三十餘歲如此名聲也算年輕,誰想竟只有二十左右。

  「宋懷瑾見過國后。」宋初一不著痕跡的打量魏菀一眼,覺得勉強不算糟蹋贏駟。

  魏菀方才見兩人步履匆匆,略見了禮之後,便帶人離開了。

  宋初一和樗里疾到了角樓下,等侍衛通傳一聲,只須臾便得以入門。

  兩人順著松木樓梯上了二層,一抬眼就看見贏駟氣色不太好。

  未及行禮,樗里疾連忙問道,「君上這是怎麼了?」

  樗里疾是贏駟的親兄弟,又是一國丞相,這樣也不算施禮,既然他開了頭,宋初一就不能乾巴巴的行禮了,「君上可曾叫了御醫?」

  「無礙,坐吧。」贏駟道。

  樗里疾不放心,問一旁的陶監道,「我方才見國后身邊侍女提了食盒……君上幾時開始不舒服?」

  陶監很為難,總不能說君上自己胡亂吃東西吃吧?他只好說實話,「用膳之前就有些不舒服了,用完膳後便更重了些。」

  「請允許臣替君上把脈。」樗里疾不得不多想,那國后是魏公主,萬一為母國弒君呢?

  贏駟頷首,伸出手來。

  探脈不是樗里疾的強項,但比一般醫者要稍好些。

  「尚好,是老毛病了,君上今日是不是食用了刺激腸胃之物?」樗里疾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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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六七章 大師兄來了!

  宋初一道,「大業是幾十年乃至百年之功,君上當以顧惜身體為首要。」

  贏駟點頭,轉移了話題,「兩位為何而來?」

  樗里疾道,「大秦攻佔巴蜀已經大半年了,也進行了管治,可惜力有不逮,一直不能將巴蜀融入秦國,此事不是一兩日之功,臣想請君上決斷儘早投入整頓巴蜀。」

  「國尉有何良策?」贏駟直接看向宋初一。

  現在魏楚兩國正在準備聯手抗秦,宋初一知道這件事情雖不能成,但在不久以後,魏國就會對秦用兵,秦國防守不能空虛。然而正如樗里疾所言,整頓巴蜀並非短日之功,但也不能拖,拖久必亂。

  「新的軍制我已在今年新招募的軍隊中建立,待再實行一段時間,便讓他們去巴蜀歷練一番,臣請親自去監督。」宋初一拱手道。

  樗里疾面露驚訝,這事兒他也未曾聽宋初一提起過。

  贏駟道,「細說。」

  「楚國佔據的巴國土地,留之必成禍患,然而開戰時機還不到,可先令新軍過去歷練熟悉環境,協助整頓巴蜀政務,伺機驅逐楚軍。」宋初一道。

  樗里疾想了一下,覺得宋初一的考慮很有道理,「新募的兵不容易引起楚國戒備,只是懷瑾不能去,楚國駐守巴地的人是你徒弟礱谷不妄,對你算是知根知底了,你親自領兵,他怎能不警惕?」

  「但憑君上決斷。」宋初一對樗里疾的意見也部分贊同。

  「容我思慮。」若是放宋初一去巴蜀,贏駟一時還真找不到合適的人處理軍機政務。

  「君上好生休息。」樗里疾叮囑道。

  「嗯。」贏駟應聲,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兩人從角樓中出來,樗里疾忍不住問宋初一,「要去巴蜀這麼大的事情,怎的事先也不讓我知道。」

  「不是一直沒尋到機會嗎?」宋初一笑著岔開了話題,「君上的身體真的無事?」

  樗里疾歎了口氣,「還不是累的?如今有四人分擔政務,我們接手的政務都堆積如山,壓的人喘不過氣來。可想而知。前幾年君上是怎麼過來的。」

  尤其是贏駟手段淩厲的處理完老氏族之後,朝堂一下子空虛了,他的身子就是那段時間累垮了。

  「處理老氏族,時機到了就得快刀斬亂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日後我們多多分擔。讓君上騰出時間休息。」宋初一道。

  樗里疾頗以為然,「是該休息一下,君上至今無嗣也不是辦法。」

  時下,人的平均壽命是四十幾歲。除去那些死於戰亂人,只算安逸的貴族,六七十歲已經是不得了的高夀了。而各國的國君,但凡勤政一些的,都沒有超過六十五歲。

  「大哥不也是嘛!快快給我娶個嫂嫂吧,不過一般女子我可不點頭。」宋初一戲謔道。

  眼看已經出了宮門,樗里疾哈哈笑道。「我哪裡去給你找個不一般的!倒是你……」

  縱然君上並不介意宋初一是個女子的事情,但為了避免把精力浪費在處理不必要的麻煩上,她只能選擇隱藏,因此嫁人生子已無希望。想起宋初一犧牲良多,樗里疾心中就很是心疼,放低聲音道,「改日,大哥給你辦個及笄禮吧,抑或請莊子為你及笄。你生辰是哪天?」

  宋初一嗤的笑出聲,「我名字上不是寫著嗎?寅月初一。」

  樗里疾慚愧道,「是大哥疏忽了。」

  「及笄的年紀早過了,還學人家那些作甚,師父已為我行了加冠禮。」宋初一並不在意。

  「加冠禮?」樗里疾詫然,心道莊子真是個奇人,不僅將宋初一當男子般教養,竟連及笄加冠都胡亂用的。

  加冠禮是代表男子成年的儀式,一般是二十歲舉辦。但也有例外的。當年宋初一是及笄的年紀行了加冠禮,然後就拎著一個小布包。無知無畏的下山闖蕩去了。

  「既然名正言順的事情,何必錯過,大哥就希望你都經歷過,占全乎,不留絲毫遺憾。」樗里疾拍拍他的肩膀,「就這麼定了。」

  宋初一探頭湊近他,小聲道,「占全乎的話……你說我先娶個美媳婦,然後帶著媳婦再嫁人?」

  樗里疾看著她一臉嚮往的模樣,小心問道,「莫非懷瑾也喜歡女子?」

  樗里疾從未聽說過有女子愛慕女子,但既然有斷袖之癖……

  宋初一搖搖頭。

  樗里疾鬆了口氣,卻聽她道,「我只喜歡漂亮胸大的女子。」

  樗里疾愕然。

  「哈哈!」宋初一見樗里疾難得露出這種傻愣愣的模樣,不禁捧腹大笑。

  樗里疾反應過來,無奈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個竹筒,「罷了,不與你饒舌,這是魏國新近消息,今日遇見左丞相,他托我帶給你的。」

  因丞相一職剛剛設立,尤其是對外邦交的左丞相府,處政體系都還不完善,張儀又要把秦國追溯穆公時期的外交記載以及國書看完,忙的暈頭轉向,沒有半刻閒暇。

  「多謝大哥。」宋初一接過竹筒塞進袖子裡。

  兩人各自事務繁忙,官邸在相反的方向,便在岔路口道別。

  傍晚時分。

  宋初一回到府中,見有僕從守在大門口,翻身下馬,將韁繩和馬鞭丟給他,隨口問道,「何事?」

  宋初一事務繁忙,歸府時間不定,一般情況,僕從都只會在門內等候。

  「回主,府內來了客人,在正堂喝茶,說是您大師兄。」僕從躬身答道。

  宋初一一個踉蹌,僕從連忙伸手扶住她。

  「你說是誰?」宋初一不可置信的問道。

  「您的大師兄,魏道子。」僕從恭聲回答。

  宋初一甩開他的手,抬腿大步走了進去,一路步履生風,直奔正堂。

  到達門前,不禁又放慢了腳步,站在門旁看著屋裡那個正握著寍丫收不放的人。他一身深灰色布袍,約莫二十四五歲,頭髮胡亂窩了一個髮髻,用一根檀香木簪子簪住,兩撇八字髭,容貌清奇,但色迷迷的樣子一看就不像個好人。

  宋初一壓抑住心中的激動,清咳了一聲,步入屋內。

  魏道子轉頭,打量宋初一幾眼,很是自來熟的道,「小師弟吧,來來來,讓大師兄瞧瞧。」

  說著不等宋初一過去,便自己起身走到她跟前,湊近她的臉一看,不忍看的嘶了一聲,「這模樣長得真讓師門慚愧!」

  宋初一一抽嘴角,將他的臉推開半尺,「你不是這個距離看,全天下都是美人嗎,就這麼看著吧。」

  魏道子眼睛有點毛病,離得遠了就看不清。

  「誒?這事兒你怎麼知道?」魏道子奇道,「師父難道年紀越大越碎嘴了?」

  宋初一瞥了他一眼,「有你這麼不尊師的嗎!」

  魏道子全然未在意她說些什麼,瞇著眼睛,砸巴了一下嘴,「你家女管事長得真好看!胸大腰細,嘖嘖,那小臉蛋……穿著男裝更是別有一番風情。」

  宋初一早在席上坐下,伸手敲了敲案面,打斷他的綺念,「大師兄來我這裡作甚?」

  魏道子乾咳了一聲,理了理衣襟,斂容坐下,那模樣頗能唬人,只是說出的話,還是同樣不上道,「我上個月和鬼谷子比卜卦追行蹤,算到他在咸陽一代,想著得趕快找到他,你也知道他年紀大了,萬一在外頭有個好歹,鬼谷的人還不把我吃了?我聽說有個小師弟做了秦國國尉,特地過來看看,順便讓你幫我找找他。」

  「哈,是約定時間要到了吧?」宋初一幸災樂禍的道。

  「師傅連這個也告訴你了?」魏道子百思不得其解,師傅可不是這麼愛說閒話的人吶!

  宋初一點點頭,「你在山下村頭的小樹林與漁姑辦那事兒的時候,袍子被風刮走了,後來在樹林裡貓了兩個時辰,才趁著夜裡光著屁股回山上,其實那天月色如水,師傅和師兄弟們都看見了,大家都覺得你暗夜裸奔很有想法。」

  其實衣袍是宋初一偷走的,也是她組織人趴在屋頂圍觀,她只是想知道,這個世界出了變化時候,這些事情是否還存在。

  「這個……師父越來越灑脫了啊。」魏道子哈哈笑了幾聲,轉移話題,「我聽說你院子裡埋了梅花酒,等會吃飯的時候記得給我上兩壇。」

  宋初一看了寍丫一眼,並不責怪她,能在魏道子連哄帶詐下守住秘密的女子,實在屈指可數。

  寍丫早就已經瞠目結舌了,方才還仙風道骨的宗師,居然眨眼就變成流氓了!

  魏道子心裡暗暗驚奇,他分明是頭一次見到宋初一,說話做事居然甚是合拍,居然像是認識十幾年了似的。凡俗之輩一般沒辦法理解他的超脫呀?!

  「小師弟果然不是凡品,怪不得長的不忍看,師父也未曾嫌棄。」魏道子由衷贊道。

  宋初一心中百味具雜,要說莊子影響她人生觀念,魏道子就是從生活的方方面面影響著她,以前他不管是追求美人,還是在小樹林裡辦事,或者聽說哪裡有美人,帶她走上十里八里的去看一眼……宋初一的童年記憶,有六七成都是這些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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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7:0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六八章 宋初一的情

  魏道子,魏氏,單名一個「道」字,子是尊稱。其實這也不算是個正經名字,三個字加起來的意思是:魏氏那個修道極好的人。

  他也的確是個奇人,性子灑脫不羈,精道家,擅佈陣,通百家,並不辱沒這個稱呼。

  「寍丫,準備晚膳。」宋初一吩咐道。

  「喏。」寍丫應聲,匆匆出去,並且決定以後定要離這個表裡不一的人遠些。

  「隔壁院子有溫泉,大師兄洗洗風塵?」宋初一道。

  魏道子笑眯眯的道,「甚好!不過……」

  「我會令羋姬去伺候你沐浴。」宋初一瞭解魏道子,他雖然好色,但絕對不會用強,倘若羋姬自己願意從了,宋初一也沒有什麼意見。

  魏道子歡喜道,「哎呀,小師弟,你真是個可心人兒,大師兄越來越喜歡你了。」

  「自喜歡你的美人兒去,我不好你這樣的。」宋初一嫌棄道。

  魏道子站起來,湊近她小聲道,「你先天模樣不怎麼樣,勝在後天養得好性情,將來肯定會有男人願意要。」

  宋初一就知道自己的偽裝瞞不過他這雙閱女無數的眼,波瀾不驚的道,「承大師兄貴言。我先令人領你過去清洗清洗,馬上就讓羋姬過去。」

  「善!」魏道子喜的不知怎麼好。

  宋初一令人引路,帶魏道子去浴房,然後招來羋姬特地交代兩句,以防她以為自己被當做禮物送了。

  安排好一切,宋初一便進了書房。

  夕陽餘暉。映紅了整間屋子,屋內安靜,只有風拂過院中草木的簌簌聲音。

  宋初一攏著袖子在庭花院那邊的廊中坐下,對著一簇蘭草定定出神。剛才有那麼一瞬間。她仿佛回了前世一樣,險些在魏道子面前失控。

  回想起重生初到咸陽的時候,曾去那家匠鋪買劍。說到觀星師,那老丈早知道她父親已經去世,雖然消息有些不太精確,但應該沒有錯。而她如今用的這具身子,形貌與從前幾乎分毫不差,可是從出身、經歷來說,顯然並不是那個「自己」。如果前世的父親還在,那麼前世的自己也存在嗎?

  匠鋪那老丈並沒有懷疑她的身份,要嘛就是十幾年沒有得到故人的詳細消息,要嘛就是知道他有孩子。根據老丈的話,宋初一敢確定是前者。

  這些問題。宋初一早就想過,但她也並不欲執著的追尋過去,只是今日魏道子的出現,又讓她有些混亂,不知蝴蝶夢她,還是她夢蝴蝶。

  「先生。」堅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宋初一回過頭,「進來吧。」

  堅一身精神的黑色束袖衣,因未加冠,如緞的墨髮連著垂辮攏起。在腦後紮成一束,露出巴掌大的小臉,以及略有些大的耳朵。

  宋初一才想起來,今日要帶堅去拜師,「這身行頭是寍丫置辦的?」

  「是。」堅躬身答道。

  「精神。」宋初一起身,拍拍他的背。「挺直!」

  堅立刻繃直身子,如一條筆直的木樁,宋初一摸了摸他的頭,「走吧。」

  「先生……」堅不挪步,一雙烏黑的眼睛飛快瞅了她一眼,「奴想留在先生身邊。」

  宋初一向他伸出手來。

  堅愣住,宋初一抓住黝黑的小手,牽著他往外走,「學成功夫,做頂天立地的漢子,倘若日後還記得先生,隨時歡迎你回來。」

  堅漆黑的眸子裡盈起霧氣,望著那只牽著他的手,總覺得今日的先生很溫和,卻很落寞。

  燕離四海為家,這次是護送商社車隊來咸陽,暫居的住所是商社提供的,宋初一那日派人送了帖子,得了回信,便讓羋姬備好禮物,因白日不得閒,只能這會兒前去。

  馬車停在一處偏僻的院子前,宋初一下車,親自上前敲門。

  「何人!」院內傳來一個男子清朗的聲音,並不似想像中的粗獷。

  「在下宋懷瑾,前日送過拜帖,今特來拜訪壯士。」宋初一揚聲道。

  靜了幾息,尚未聽見腳步聲,大門便吱呀一聲打開,出現了一個貴氣儒雅的中年男子,一身乾淨清爽的大袖青衫,髭須整齊,雖不是多麼好看,但端是一身好氣度。

  對方似乎也沒想到宋初一如此年輕,愣了一下,抱拳道,「國尉前來,有失遠迎,失禮了。」

  宋初一回禮,「是在下暮色冒昧打擾,有失禮節才對,離壯士莫見怪。」

  「國尉言重了,請進。」燕離側身讓宋初一入內。

  兩人相讓著到正屋入座,客套了幾句。

  宋初一心知天色不早,便不再言它,情況都在拜帖上寫的一清二楚,就沒有贅述,轉頭道,「堅,來見過離壯士。」

  「見過離壯士。」堅抱拳道。

  燕離打量堅幾眼,起身上前捏住他的手腕,探了一會兒脈搏,又檢查了身體各處的脈絡和骨骼,面上漸漸露出笑容,「上佳。」

  他回到座位上,斂容問道,「你可願意拜我為師?」

  宋初一見堅一時愣住,笑斥道,「還不快磕頭拜師!」

  堅回過神,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師父在上……」

  宋初一教過他該怎麼說,但事到臨頭,一激動起來竟是忘記了,索性幫幫幫的磕了三個響頭。這番笨拙的舉動,反倒惹得燕離很是欣喜,「樸實真性情,好孩子。」

  簡單的拜師禮行過,這事情就算定下了,宋初一令人將禮物送抬進來,當面送與燕離,算作拜師贈禮。

  「原本應讓宋堅與國尉再敘幾日,以緩離傷,但在下與春申君有約,天亮便啟程前往楚國,宋堅今晚便留在這裡,先生看如何?」燕離歉然道。

  宋初一沒想到這麼急,還沒來得及替堅仔細打點一番,心裡難免有些空落,面上卻淡淡笑道,「師長如父,自當從師,我與堅私下說道幾句即可。」

  「國尉請。」燕離回避。

  宋初一從袖子裡摸出一小袋金塞在堅手中,「出門在外,總有用處。」想了想,她又解下袖劍,「這袖劍跟著我辱沒了,你拿去防身吧。」

  她很少動用袖劍,這還是在其次,主要是上回還拿它殺了司馬懷義。那司馬懷義雖不是個好東西,不得已殺了也沒有什麼好愧疚,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她現在名義上的夫君,弒夫這種事情有損德行,所以她才有此一言。

  堅搖頭,「這東西太貴重,奴不能收。」

  「你也是有師門的人了,要注意自稱!」宋初一訓誡了一句,將劍塞在他手裡,「拿著吧。」

  宋初一揉亂他的髮,笑了一聲,轉身離去。

  堅看著她落拓的背影,緊握手中的袖劍,直跟著出門,然而宋初一卻未曾回頭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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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7:2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六九章 再偷一回衣

  宋初一剛剛進門,便一把被趙倚樓拽到牆角處。

  她定定神,「做甚?」

  「府裡為何總會有奇奇怪怪的男人!」趙倚樓滿臉怒容,壓低聲音問道。

  「那個……他是我大師兄。」宋初一道。

  趙倚樓鬆開抓著她的手,毫不意外的道,「看出來了,你自己去那邊看看。」

  天色漆黑,宋初一聽出他語氣有些古怪,這才湊近他的臉,仔細看了看,發現他臉上有可疑的紅暈,立刻興奮的壓低聲音道,「是不是我大師兄勾搭上府裡的侍婢?」

  趙倚樓點頭。

  宋初一眼睛彎起,拉著他的手,「走,咱們去瞧瞧。」

  別人做這種事情有這麼好看?趙倚樓本欲拒絕,可是他好像從未見過如此活潑如稚童般的樣子,也就隨著她去了。

  兩人躡手躡腳的到了後院一間廂房的窗戶下,隱隱聽見裡面女子輕吟的聲音,宋初一取下簪髮冠的簪子,用尖利的一頭輕輕在蒙了帛的窗戶上捅出兩個洞,示意分給趙倚樓一個。

  屋內沒有點燈,但是月光從後窗照到床榻,能清楚的看見兩人衣衫淩亂的糾纏在一起,顯然進來才沒有多久。

  宋初一看的津津有味,一旁趙倚樓面紅耳赤,想看又不想看,心中一邊糾結,卻始終未將眼睛挪開。

  屋裡那兩人一會兒工夫便互相剝個精光,衣物扔的滿榻都是。

  「啊!」忽然女子痛呼了一聲。

  「還是個處子?」魏道子說著,對身下的女子更加溫柔起來。

  時下對於歡好這種事情比較開放。往往是貴族女子稍微重視一些,也有很多未出嫁便與人行了這等事,庶民家的女子和僕婢更不會在乎這些,只要兩廂情願。即可成好事。哪怕將來各自嫁娶,也不妨礙什麼。

  宋初一見床榻上兩人已經漸漸進入狀態,咧嘴一笑。瞧瞧靠近門口,伸手輕輕退了一下,發現竟從裡面栓上了。

  趙倚樓何曾親眼見過這等場面,看的正認真,並未發覺宋初一的動作。

  她用簪子從門縫中插進去,慢慢撥開門閂。這種事情,她從六七歲一直做到十幾歲。熟能生巧,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屋裡那兩個顛鸞倒鳳的人哪有閒工夫顧忌其他細微聲響。好巧不巧,宋初一摸黑爬過去,剛剛鑽到案下,探出一個頭。床榻的吱呀聲忽然停止。但宋初一超乎常人的鎮定,不慌不忙的隨手摸到一件衣物便將自己露出的頭蓋上。

  頓了一下,一雙小巧的腳落在她臉兩側,宋初一微微撥開遮掩,露出一隻眼睛,正看著這女子叉開腿,扶案彎下腰,胸前一對白饅頭晃晃悠悠。

  「唔。」女子悶哼一聲,身子猛地向前一衝。大半個身子趴在了案上。宋初一頭在女子兩腿之間,忽然看不見白饅頭,卻恰好看見那更加要緊之處……

  即使光線暗極了,也依稀能看出個大概。

  這……這可賺大了!宋初一心中暗歎一聲,乾脆把兩隻眼睛都露出來。

  趙倚樓看那兩人這樣又那樣,不禁渾身開始燥熱。迫著自己將視線移開,一轉頭才發現宋初一不見了!他向四周看了看,瞧見房門被打開,愣了一下,連忙再從窗上的小洞仔細往裡面看。

  屋內除了被月光照到的床榻處,其他地方都黑濛濛的,但練武之人眼力極好,滿屋子找了一會兒,才發現几下露出的兩隻腳……

  趙倚樓心中微驚,在門口踟躕了一會兒,也悄悄溜了進去,在外室便借力輕盈的躍上房頂,從上面摸進裡屋,蹲在案的正上方望著下面的情形,激動又憂心。

  那女子沒經過人事,有些害羞,一直閉著眼睛,倘若她身子往前探一探,再睜開眼睛,立刻就能發現宋初一。

  宋初一看了一會兒,發現兩人越來越激烈,女子聲音越來越大,就慢慢往前爬。

  他們正在緊要關頭上,腦子裡沒有其他,就算發覺異樣也不會願意停下來,宋初一爬出來之後,飛快的將榻上所有的衣物撿起來抱在懷裡,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屋裡兩人待滋味過去後,卻只看見一個模糊的背影竄出去。

  「嘿嘿。」宋初一竊笑,將兩人的衣物掛在對面廊上,躲進暗中之後,才發覺趙倚樓不知哪裡去了,心中難免有些遺憾。

  不一會兒,房門果然打開,裡面的魏道子探出頭來,看見院子裡沒有人,便竄了出來,取下對門衣物。

  魏道子在山林裡那次,衣物不知是被過往的村民偷了還是被風刮走,有過一次暗夜裸奔的經驗,但那畢竟是在無人的山林,就是跑十里路也不見得有人能看見,這回可真是要瘋了!

  魏道子心想,千萬別被人看見!否則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了!

  奈何天不從人願,他這廂剛想罷,便聽聞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先生,左……」

  月輝明亮,寍丫剛進二門,便瞧見院子裡一個赤條條的男人,頓時瞠目結舌,「你,你……啊!」

  寍丫雙手捂住眼睛。

  魏道子咳了一聲,不急不忙的穿上衣物,「小丫頭,少見多怪。」

  直到魏道子返回屋內,寍丫才帶著哭腔往書房裡奔,「先生……」

  宋初一喊道,「寍丫。」

  「先生?」寍丫猛的頓住腳步,往屋頭仔細看了看,「先生怎麼在這裡?」

  「咳,我方才路過,見大師兄正在曬月亮,便沒有打擾,尋我何事?」宋初一問道。

  曬月亮?寍丫滿心疑問,但聽宋初一問到正事,便從袖中掏出一個竹筒,「左丞相派人送來給先生的消息。」

  宋初一曾請張儀把魏國那邊的消息都給她備一份,今早他才托樗里疾轉交一次,晚上又特地命人送過來一次,顯然是有什麼重要消息!

  意識到這點,宋初一把方才的玩鬧拋之腦後,匆匆回了書房。

  「點燈。」宋初一道。

  寍丫手腳飛快的將屋裡面幾盞最靠近案的燈點亮,然後才慢慢點燃其他。

  宋初一掏出竹筒裡面的帛書,仔細看了一遍。

  消息中主要講了公子嗣的事情,這位公子母族不如現任太子,但他很聰明的善待前太子舊部,收攏了不少人心。最重要的是,最近一場宴會上與信陵君隱隱有鋒芒相對的意思。

  信陵君魏無忌作為戰國四公子之首,不僅本人文韜武略,且禮賢下士,在大梁養門客數百,自成一派勢力。魏王心中忌憚,但也分外重視信陵君的能力,許多大事也都能交予他辦。

  對於秦國來說,信陵君是秦國向東發展的一大阻礙,必須要想辦法除掉。

  當然,直接暗殺肯定行不通,就算僥倖成功,那些門客還不狠勁反撲?這世上為名利的人不少,但講究信義的亦有很多。

  宋初一放下帛書,端起牛油燈去觀看掛在牆上的大幅地圖,目光落在「離石」兩個字上,那裡是介於秦國、義渠和魏國的一處險要,如今是秦國疆土。

  思慮半晌,宋初一微微一笑,緩緩道出一個名字,「徐長寧。」

  那次在酒樓裡,宋初一利用與他辯論的機會為甄瑜揚名。此人不知還在不在咸陽……

  「懷瑾。」

  宋初一回身,看見一身荼白色繡銀絲獸紋的廣袖大袍,溫潤中隱藏粗獷,微濕的墨髮披在身後結起,俊顏帶著沐浴後的潮紅。

  風忽的吹進來,將屋內的燈火吹的忽明忽滅,宋初一伸手擋了擋手中所持的燈,忽而想起方才帶著他觀看「實戰」,把他給弄丟了,咳了一聲道,「你先回寢房吧,我去沐浴。」

  她剛剛鑽案底,渾身沾著灰塵。

  「嗯。」趙倚樓默默轉身,出了房門。

  宋初一納罕,這表現也忒奇怪了啊!難道是給方才看到的畫面刺激了?

  「明明那麼黑,啥也看不清。」宋初一咕噥一句,放下燈,去了浴房。

  初夏時節,宋初一不想泡澡,在浴桶裡飛快的洗了一遍。

  「你餓不餓?」回到寢房,見趙倚樓正在燈下看書,宋初一摸著肚子湊了過去。

  趙倚樓點頭。

  宋初一興致勃勃的道,「咱們去廚房找找吃的去。」

  兩人趁著月色又摸進廚房裡。

  找了半晌,只尋見兩張乾巴巴的烙餅。這會兒天漸漸熱了,東西放不了太久,為了不浪費食物,都是現吃現做。

  拿著餅子坐到廚房門口的石階上,兩人分了分。

  月色如水,夜風涼爽,漫天的星斗閃爍,美景如斯,卻有二人埋頭啃乾餅啃的津津有味。

  返回寢房,趙倚樓倒了被茶,轉身看見宋初一趴在門邊,便探頭問道,「你在做什麼?」

  宋初一忙著用腰帶將門閂捆了一圈又一圈,待確定纏緊實了,又去檢查窗子。

  趙倚樓想到宋初一闖進魏道子的屋裡,臉上驀地一紅。

  「安全了,睡吧。」宋初一拍拍手。

  趙倚樓怕被她看見窘狀,忙轉過身,先一步進了內室。

  「今天這麼著急?」宋初一恍然,敢情真是看那場面給刺激到,這會兒主動起來了。

  不容易啊!宋初一心喜,腳步輕飄飄的跑進了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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