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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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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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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7:3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七0章 盡在不言中

  內室只點了一盞燈,燈火如豆,將一切照的朦朦。

  宋初一利索的爬上床榻,往趙倚樓身邊蹭了蹭,伸手摟住他的腰,「倚樓啊,要不咱們也試試吧。」

  趙倚樓渾身正燥熱的厲害,聽聞她這話,抿嘴沒有答話。

  宋初一見他沒有反對,手不老實的探進他的衣服裡面,觸到發燙的皮膚,令她頓了一下。

  趙倚樓忽而翻過身來壓住宋初一,不由分說的含住她的嘴唇,熟悉的淡淡藥香傳來,清甜在味蕾中蔓延開來,引得他毫不溫柔的索求。

  他忽然這麼生猛,讓宋初一有些吃驚,旋即又莞爾,認認真真的回應起來。

  雖則這件事算是趙倚樓起的頭,可惜他到底生嫩了些,只能順著本能胡亂的親吻摸索。

  兩人互相剝掉衣物,很快便肌膚相親,這樣的接觸還是頭一次,宋初一長得不算十分好看,皮膚也不似一般美人那樣欺霜賽雪,然而細膩如溫軟綢緞般越發撩動趙倚樓的欲火,下身那處,已經如烙鐵般堅硬滾燙。

  想起之前看見的場面,趙倚樓將宋初一的衣物褪乾淨,伸手摸到她腿間,入手過分的柔軟。讓他愣了一下。

  「懷瑾……」趙倚樓伏在她身上,輕吻她鬢髮,沙啞的聲音輕輕喚著,手指輕輕撥弄探索那處。卻一直沒有發現可以進入的地方。

  宋初一因從未經歷過這等事情,不能真正體會個中滋味,所以並不容易被撩撥起興致。但這樣與趙倚樓摟在一處,聽著他低啞的聲音輕喚,難免動情,當下握住他的物什輕弄了幾下,引導它的方向。

  「唔。」趙倚樓輕哼一聲,喘息中已帶了顫抖。

  宋初一只覺得趙倚樓那又熱又硬的東西在自己腿間蹭來蹭去,撓的她渾身發癢。但他總是不得要領,不曉得該往哪裡放。

  其實宋初一也不大清楚,她倒是常常偷看歡好之事,但是從沒有近距離觀察過,就剛剛昏暗中看了個大概。但注意力大都放在進進出出上去了,她自己伸手探了探,終於教她發現地方,便道,「倚樓,你躺下,我來。」

  趙倚樓正急的慌,也不逞能,乖乖躺了下來。宋初一腿放在他身子兩側,騎坐在他身上,扶著那處堅挺便慢慢往下坐。

  艱難的弄了半晌,好歹有些進入了,兩人卻同時倒抽了一口氣。

  「懷瑾,你還好嗎?」趙倚樓聽見她的聲音。連忙問道。

  宋初一咬咬牙,十分沉著的告訴他,「頭一回是有些痛,早晚要過這關的。」

  昏暗的燈火下,趙倚樓見她眉頭微微擰,額上滲出點點汗水,兩頰難得的浮起潮紅。這個時候的宋初一,總算露出了些許女子的韻味,但又不是那種純粹的嬌柔。她垂眸抿唇的模樣,她眉間輕蹙的模樣……都一點點的滲進趙倚樓心裡,使他意亂神迷。

  趙倚樓情不自禁坐起,伸手環住她瘦削的身子,輕吻她的唇,輕聲呢喃,「懷瑾,我心悅你。」

  宋初一正煩躁,心想她娘的見旁人辦這等事情利利索索,怎麼到了自己這兒就如此艱難!此刻忽聞趙倚樓動情的話語,心裡順氣了不少,伸手回抱住他。

  親吻到氣喘吁吁,宋初一道,「你躺著吧,這樣不方便。」

  趙倚樓沒吱聲,正打算將宋初一放到下面,卻不防分身被宋初一用手扶住,她用力向下一坐。

  「嗯!」趙倚樓悶哼一聲,渾身肌肉緊繃,青筋暴起。

  宋初一疼的眼前發黑,支援不住的伏在了趙倚樓肩上。

  緩了許久,不知是血還是別的什麼,將交合那處變得潤滑起來,接下來便更容易了一些。

  趙倚樓疼痛一過,立刻就感覺到了緊熱令人窒息的包裹,脊椎發麻,一種陌生而又爽快的感覺襲來,忍不住噴薄而出。

  久久,趙倚樓總算恢復清醒,才發覺宋初一軟軟的伏在他身上,心中驀地一驚,緊張道,「懷瑾,你怎麼了?」

  邊說邊要把宋初一放下,可是剛動耳邊便聽見她嘶聲道,「別動,好不容易進來。」

  「你沒事吧?疼不疼?」趙倚樓心裡著急,可是分身被緊緊咬住的感覺也不容忽視,很快便又起來了。

  「還好,你動動。」宋初一覺得不怎麼疼了,便催促他道。

  趙倚樓眼下正憋得慌,得了她的話,立刻便順著本能動了起來。

  宋初一緊緊摟著他的脖子,覺得下身一陣陣如撕裂般的痛,就像一把利劍從身體中劈過,除了疼還是疼,哪有半分爽快可言!

  「懷瑾。」趙倚樓爽快的不行,但因為憂心宋初一的身體,一直注意著她,眼見她悶不吭聲卻下了死勁抱著自己,便知道她不好受,連忙停下動作。

  宋初一不死心的自己扭動了幾下,還是鑽心的疼,趙倚樓卻被她又弄了出來。

  趙倚樓身體上的舒爽很快被擔憂驅散,他再不聽她的話,雙手微一用力把她抱起來,輕輕放在床榻上。

  兩人一分開,趙倚樓就感覺到自己下身濕膩膩的,下意識看了一眼,這一看便把他驚呆了,大片的血紅刺目!染得他腿上、床榻上到處都是。

  「我去找醫者!」趙倚樓慌忙起身套上袍服。

  宋初一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啐道,「你當這事兒多有面子呢!我沒事,流血是正常的。」

  趙倚樓伸手摟住她,不知怎樣才好,「都是我不好。」

  「陪我躺一會,咱們去泡泡澡。」宋初一道。

  趙倚樓哪有不應,只是擔憂的問道,「當真沒有大礙?」

  「無。」宋初一哼哼道。

  趙倚樓不是特別懂男女之事,卻也從未聽說過有人按正常程式歡好出人命的,遂也就不再多問,伸手摟著她,心裡滿滿漲漲。

  躺了一會,趙倚樓便馱著她去了浴房。

  宋初一坐在溫泉水裡,下身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

  趙倚樓取了乾淨的衣物回來,看見池中的人眉心緊蹙,不禁心疼起來。宋初一對他動輒就發脾氣,但往往都是因為些許小事,真正的挫折、痛苦,她從不吭一聲。雖則她平時日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但趙倚樓知道她其實心裡藏著的事情是他無法想像的多和沉重。

  沐浴完後,趙倚樓又背著她返回寢房。

  這會兒宋初一身上的疼痛已經不那麼難以忍受了,遂半依靠在矮榻,端著一杯茶,樂呵呵的看趙倚樓翻箱倒櫃的找新鋪蓋。

  「笑什麼?」趙倚樓取出床單,看見她似乎沒有大礙了,面上也有了笑意。

  微微跳躍的光線下,趙倚樓一身黑色廣袖,墨髮披散,衣帶鬆鬆垮垮的搭著,行動間露出健碩的身子,墨髮如段披散,面部硬朗的線條被笑意襯得柔和,眉目好看的無法用言語形容。

  不知道為什麼,就在昨天,宋初一還覺得趙倚樓帶著孩子般的稚氣,可眼下他這般模樣沖她淺笑,竟有一種成熟男人的穩重與溫和。

  恍惚間,她都不記得他彆扭發脾氣是怎樣的表情了。

  趙倚樓見她目光灼灼,又想起方才肌膚相親,臉頰開始發燙。

  「睡吧。」趙倚樓換好鋪蓋,硬著頭皮過來把宋初一抱到榻上。

  兩人躺著,不小心四目相對,都咧嘴無聲笑了起來。方才那一經過並沒有多少快樂的感覺,但仿佛將他們永遠聯繫在一起的一種神聖儀式,一切心情,盡在不言中。

  折騰的有些累,樂了一會,不知不覺相擁而眠。

  夜色靜靜,一切安好。

  直到下半夜的時候,趙倚樓被熱醒,迷糊了一會兒,才驚覺懷裡的人渾身燙的嚇人,當下睡意全無,輕聲喚道,「懷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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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7:4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七一章 一雙純真人

  宋初一身子一直不大好,但趙倚樓怎麼也沒料到會弄到這步田地,他急忙穿上衣物,準備帶宋初一去醫館,但轉念一想,自己不知道咸陽城哪位醫者醫術好些,還不如樗里疾師出名門。

  他怕宋初一會受不了一路顛簸,便喚醒寍丫看護她,自己一路策馬疾馳,暮夜拍開了樗里疾的大門。

  樗里疾一聽說宋初一起了高燒,二話不說,拎了藥箱便隨趙倚樓奔回國尉府。

  屋內點了幾盞燈,寍丫用涼水浸濕巾布放在宋初一額頭上為她降熱。

  樗里疾靠近床榻,敏銳的嗅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不禁皺起眉頭看向趙倚樓,「懷瑾受傷了?」

  比起宋初一的安危,羞恥不算什麼,趙倚樓想也不想的便答,「嗯。」

  頓了一下,趙倚樓接過寍丫手裡的巾布,道,「你先出去吧。」

  「喏。」寍丫起身退出屋,順手帶上了門。

  趙倚樓將方才事情和盤托出,「我與她方才歡好了。」

  樗里疾心頭一緊,生怕是趙倚樓用強,「若是兩廂情願,自是好事。」

  「自然是兩廂情願!」趙倚樓繼續道,「只是不知怎的,懷瑾流了許多血,沐浴之後還好好的,下半夜就起燒了。」

  樗里疾聽完他的話,仔細想想也沒有什麼不妥。至於他宋初一的藥,最大的作用是阻礙她女子特徵的發展,也就是說,宋初一二十歲的身子。女性特徵發育程度相當於十幾歲的小女孩,這年頭十三四歲就有歡好實屬正常,也沒見怎麼著呀!

  「是不是沐浴時受了風寒?」樗里疾坐下,指頭扣上她的脈搏。

  起熱這種事情。原因有許多,光靠把脈很難斷定。

  「這種天氣,浴房裡的水又引自溫泉。不太可能受涼吧?是否那傷處不妥?」趙倚樓急道。

  「也不是沒有可能。」樗里疾責怪的看了趙倚樓一眼,心道你也忒粗魯了些!從來沒見過能把人折騰成這樣的!

  趙倚樓此時滿心憂慮,哪有心情辯解,「如何能確定……」

  砰砰砰!

  「您不能進去!」

  門口,寍丫似是在阻攔什麼人。

  「小師弟是不是病了?我通曉醫術,讓我去瞧瞧。」魏道子道。

  樗里疾看向趙倚樓,「懷瑾的師兄?」

  「嗯。是她大師兄,魏道子。」趙倚樓道。

  「莊子的大弟子?」樗里疾面露喜色,人已經大步迎了出去,「據說魏道子醫術與鬼谷子、莊子不相上下,不是我能比啊!」

  樗里疾的長處在於配藥。判斷病情對症下藥的功夫哪裡比得上扁鵲、鬼谷子、、莊子、魏道子這些人!

  門打開。

  「你是?」魏道子一進屋便見了個陌生男人,上下打量幾眼,贊了一句,「好模樣,好氣度。」

  「魏道子過譽,在下贏疾。」樗里疾拱手施了一禮,不欲過多寒暄,「您請。」

  魏道子一邊往屋內走,一邊道。「原來是樗里子,久聞智名,他日手談一局如何?」

  「自當奉陪!」樗里疾爽快道。魏道子擅佈局,樗里疾聽聞他十分癡迷棋局,一見面就邀請對弈並不奇怪。

  魏道子到了裡室,看見趙倚樓。便朝他禮貌性的點了下頭,轉身走到榻前,一撩袍子坐在了榻沿上,一邊把脈,一邊仔細觀看宋初一的面色。

  「嘶——你們也忒能玩了!」魏道子咂嘴。

  他忙活了大半夜,才睡著沒多久,就被樗里疾的到來吵醒。

  之前衣物被偷,他就猜到是宋初一幹的事情,回頭就存了反捉弄之心。晚間他趁旁人都睡著,便偷偷摸了過來,沒想到宋初一把門從裡面反綁上,害得他倒騰了半晌沒打開。但他一貫很執著,在窗戶上捅了洞,奈何內室被簾子擋上,只能聽個聲兒。憑他的經驗,就是光憑呼吸聲也能知道哪個有欲求,更何況宋初一和趙倚樓的動靜不小。

  這會兒見宋初一起熱,心裡便大概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了,他就納悶,這好好事兒不好好辦,怎麼學人家斷袖!難道更有趣?

  魏道子覺定哪天得騙個小女子試試。

  「咳。」魏道子湊近趙倚樓,小聲道,「你把她抱到浴房裡,用活水將裡面東西清乾淨,抹上金瘡藥,回頭再服用些退熱湯藥,保管沒事。」

  樗里疾只聽了個隱約,但想到魏道子既然耳語,說的定然是私話,就沒有再追問。

  趙倚樓不敢怠慢,依著話,把宋初一抱到浴房,從溫泉的源頭接了一桶水,幫宋初一仔細清理了之後,抹上金瘡藥。

  待寍丫煎好退燒藥給宋初一服下,天邊已經魚肚白了。

  魏道子見宋初一沒有大礙,打了呵欠,揶揄道,「你看你們辦的這個事兒,怎一個驚天動地了得!」

  趙倚樓本就覺得對不起宋初一,聽聞這話不禁漲紅了臉,卻又無從反駁。

  樗里疾轉移話題,替他解了圍,「既然懷瑾已經無事,我就回府去準備朝會了,今早替她告假,在家好生休息吧。」

  「多謝丞相。」趙倚樓拱手。

  樗里疾笑笑道,「我與她情同兄妹,不必言謝,況也未幫得上什麼忙,應該好好請魏道子吃頓酒才行!」

  「樗里子莫忘記棋局呀!」魏道子提醒道。

  「魏道子相邀,榮幸之至,豈能忘記?」樗里疾笑著向兩人施禮,「先告辭了。」

  趙倚樓送樗里疾到大門口,目送他上馬離開,便匆匆返回寢房。

  魏道子見著他回來,便興致勃勃的湊過去問,「滋味如何?」

  趙倚樓腳步一頓,眼神冷厲,「你自玩你的女人,莫把別人都當成你一樣!我敬你是懷瑾師兄,當請自重!」

  「唔,瞧你們折騰的歡實,沒想到還挺貞烈……」魏道子伸了個懶腰,不過挖苦歸挖苦,宋初一到底是他師妹,也就認真提醒了趙倚樓一句,「你既然珍重她,就莫要玩這等遊戲,她那身板經不起你這般倒騰幾回。」

  趙倚樓皺起眉,「男女之事,天經地義,何來遊戲之說!」

  魏道子怪異的打量他幾眼,見他神情嚴肅,並無半分玩笑之意,頓時有些明白怎麼回事了,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你們兩個,當真是天地難尋的一雙純真人兒,哈哈,你……你先照顧她,回頭大師兄給你們好好說道說道。」

  倘若他猜測沒錯,這兩人是連人之本能都出岔子!他也算見多識廣了,聽說過有男女在一起一兩年沒破身成功的,也有女人首次不見紅的,也有不慎「兩敗俱傷」的,卻還是頭次聽說這奇事。魏道子笑的上氣不接下氣,枉宋懷瑾在列國之間還有些名聲,真是……烏龜總能找到王八玩,不是一類不成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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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7:5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七二章 墨家女顯子

  除了這個,魏道子一時該怎麼形容,只覺得自己這一趟咸陽沒白來,好歹長了回見識。

  「唉!天下之大,萬物生長有道,造化之神奇難以言表啊!」魏道子仰頭感歎了一會兒,回屋繼續補眠。

  趙倚樓給宋初一餵了藥之後,讓寍丫看著,他迅速去與司馬錯告了假。

  清晨剛剛露出頭的太陽又慢慢躲回雲層,烏雲壓壓,醞釀了整整一天,到傍晚時才開始有雨點落下來,澆熄隴西初夏的燥熱。

  宋初一服了藥,燒慢慢退下去,可趙倚樓依舊情緒焦躁,只有寸步不離的守著她才能安心。

  小雨滴滴答答打著屋簷,涼爽而寧謐,整個咸陽城籠罩在一片水汽濛濛之中,路上少有行人。

  雨幕裡,主幹道上一輛灰棚馬車緩緩而行,到達一處莊子的門前停下,車裡先是下來一名十五六歲的俊俏少年,一手利索的撐開傘,一手扶著車內年過花甲的老者下車。

  兩人都是尋常廣袖布袍,老者一頭銀絲如雪,半披在在腦後,銀白髭須整齊乾淨,但面上竟不顯幾絲皺紋,端是一副鶴髮童顏的神仙模樣。

  到了門樓底下,少年抬手拍了拍大門。

  門吱呀一聲打開,亦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探出頭來,看見門口站著的二人,連忙出來行禮,「見過師叔祖,見過師叔,兩位請稍待。」

  少年飛快轉身進去取了門閂,將正門打開,「師叔祖請進。師叔伯請進!」

  「少陽,你先帶我一封帖子讓你師兄轉交宋子,另外讓他來見我。」老者進門之後,轉頭與撐傘少年道。

  「是。師父。」墨少陽應道。

  兩人剛剛走到廊下,便有十余個著玄衣大袍的士人迎了出來,齊齊施禮道。

  「見過師父。」

  「見過師叔。」

  「見過師祖。」

  「見過師叔祖。」

  「嗯,進去說吧。」老者頷首。

  墨少陽收了傘,拱手向幾個同輩分的人施禮道,「見過諸位師兄。」

  一番見禮之後,才魚貫而入。

  坐下之後,左上首一名四十余歲的中年男人道,「聞師父路途染疾。如今可好了?」

  「嗯,耽擱了幾個月,已經大好。」老者接過墨少陽遞過來的水,抿了一口,又道。「聽說宋子已令宋堅拜入燕離門下?」

  另外一人道,「是,師叔,宋懷瑾如此作為,恐怕是不想與墨家往來啊。」

  老者垂眸,沉吟須臾,「想來宋子是想把宋堅養做貼身護衛,不可能讓他有師門之累。你們趙刻師弟便是他請人引薦拜入墨家,倘若他對墨家真有成見。豈會如此?」

  「可惜了一個宋堅!」那人歎道。

  老者目光淡淡瞥了他一眼,「就算讓他拜你為師,你敢保證比燕離教的更好?!圖強惜才無錯,但不要忘記墨家根本!」

  「師叔祖教訓的是!」那人斂容施禮。

  此人正是谷京的師父,墨家大劍師荀勢。

  自從上任鉅子過世後,墨家內部已經隱隱開始有分裂的跡象。這一任的鉅子六十歲接管墨家,如今已經有五個年頭,自去年起,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墨家弟子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稽赭與現任鉅子是師兄弟,只比鉅子小一歲,且身子骨漸也不太好,所以算是早早就退出了爭奪鉅子之位的行列。他們這一代只剩下三人,除鉅子與稽赭外,另外一名大劍師今年才四十餘歲,卻是個女子。算起來,她比小一輩的曲錮還小六七歲。

  而這位女劍師便是趙倚樓的師父,楚昭顯。

  楚昭顯是楚國人,本名楚昭,而「顯」字是個尊稱。

  儒家和墨家被稱為當世兩大「顯學」,所謂「顯學」指的是對天下影響廣泛的主流學派,就憑著楚昭顯能得到此字,便可知她學術必定十分精湛。作為顯學的代表人物,顯子與鉅子都是墨家地位崇高的人,而差別是:鉅子掌握實權,有決策權和調動墨家弟子的權利,顯子負責監督。

  楚昭顯更精通劍術和機關術,是墨家首屈一指的劍術、機關術大師。

  原本楚昭顯是繼任鉅子的不二人選,但因她是個女子,導致許多人不滿,墨家弟子劃分成兩派,一派支持墨家大弟子曲錮,一派支持楚昭顯。

  眾人說了一會兒話,見稽赭面露疲態,便各自藉口退去,讓他得以休息。

  墨少陽披了蓑衣,騎馬冒雨前往國尉府。

  ***

  天色已擦黑,昏迷了一整天的宋初一才醒過來,可身子還有些虛,趙倚樓拿水喂她,她便動也不動的靠在軟榻上,時不時的嘬一口。

  張儀和樗里疾兩位丞相惦記「兄弟」的傷情,一整天拼了老命的幹活,直到這會兒才騰出時間過來看望。

  兩人一進屋就看見宋初一這副懶到令人髮指的德行,一時無語。

  「最近身子骨不是健壯了許多嗎?怎麼好好的就起燒了?」張儀不知內情,以為宋初一的舊病還留著根。

  宋初一抬了抬眼皮,「兩位大哥來啦?小弟不便起身,你們隨意。」

  「見你無事,我們也就放心多了。」樗里疾道。

  「先生。」寍丫站在帳外,稟報道,「大將軍來看望先生。」

  宋初一下半身某個地方撕痛,一聽說司馬錯也知道此事,頓時連腦仁都疼,「倚樓你去迎迎吧。」

  唉!辦點男女私事,居然辦成這個結果,真是愁的慌!趙倚樓臉色複雜的放下茶盞,依言迎了出去。

  少頃,趙倚樓領進來五六個人,為首自然是司馬錯。其他幾個是夏銓等幾位將軍。

  「末將參見國尉!」幾位將軍抱拳施禮。

  司馬錯問道,「國尉可覺得好些了?」

  宋初一笑道,「沒有大礙,多謝諸位掛心。」

  新兵剛剛招募。訓練吃緊,再加上宋初一的軍制變動,武將各個忙的腳不沾地。他們也大都不怎麼擅言辭,簡單的關懷幾句便離開了。

  寍丫剛剛送走司馬錯等人,恰遇到墨少陽前來,又一路小跑回來,「將軍,墨家墨少陽求見。」

  趙倚樓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墨少陽是何許人也。

  「我去去就回。」他對宋初一道。

  「嗯。」宋初一點頭。

  趙倚樓撐傘從院中捷徑穿過。直達門房。

  玄衣少年環臂立於廊下觀雨,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見到距離自己還有兩丈遠的趙倚樓,拱手施禮。「見過師兄。」

  玄衣少年大約十五六歲,臉龐線條柔和,五官不算精緻,搭配在一起卻極有韻味,小小年紀便通身溫潤雅和的氣度,很容易讓人生出一見如故的感覺。趙倚樓多看了墨少陽幾眼,他在墨家不到兩年,離開時,墨少陽剛入門。兩人又不是同一個師傅,因此並不相熟。

  「走吧,進屋說。」趙倚樓收了傘,示意他從廊上走。

  「師兄請。」墨少陽落後半步。

  一路默默,唯有雨聲。

  進了正堂,各自坐下之後。趙倚樓才開口問,「我師父近來如何?」

  墨少陽微微笑道,「師叔還是老樣子,癡迷癡迷機關術,整天見首不見尾,我大半年前偶然見了一回,瞧著一切都好。」

  他邊說話,便不著痕跡的打量趙倚樓。他入門之後呆在墨家總院的時間更長,雖然只匆匆見過趙倚樓幾回,但當時覺得他龍章鳳姿,渾然不似人間凡俗,印象極為深刻,如今,只見他已脫去當初的稚氣,目光沉穩,俊朗神武,更如神祗。

  「師伯可好?」趙倚樓又問。

  墨少陽道,「師父在赴咸陽途中大病了一場,好在有驚無險,眼下已無大礙。」

  「那就好。」趙倚樓不擅與人寒暄,可他有極為敏銳的判斷力,墨少陽實在親和,便自然的多說了幾句,「師伯親來,可是為了宋堅之事?」

  墨少陽道,「是,也不是。宋堅之事尚其次,師父親至,主要是想拜會宋子。師父想在拜會宋子之前見師兄一面,不知師兄何時方便?」

  長者有請,哪有不去的道理,只是墨少陽這話讓人聽著很順耳罷了。

  「我明日一早便去拜見師叔。」趙倚樓轉而問道,「師伯為何要見懷瑾?」

  作為墨家中流砥柱的稽赭,不待在總院,反而千里迢迢的到咸陽,不大可能是慕名而來吧!

  「這……我也不甚清楚,不過大半年前,師叔得了一幅機關圖,是從秦國分院傳回去的,據說是宋子所繪……我私自猜想,也許此事與師叔也有些關係?」墨少陽這話說的已經比較直白了,他想趙倚樓應該能聽懂。

  墨家內部動盪,稽赭雖然一直沒有表明立場,但所作所為都在隱秘的支持楚昭顯。墨少陽一直跟隨稽赭左右,自是能夠發覺。

  但墨少陽還真是估計錯了,趙倚樓在墨家除了練劍就是練劍,根本不關心其他任何事情,對墨家根本算不上瞭解。

  墨少陽既已經得到答覆,該說的話也都說了,便將書信交給趙倚樓,請他代為問候宋初一幾句,就起身告辭了。

  趙倚樓返回寢房。

  宋初一歪在榻上批閱公文,張儀和樗里疾不知何時離開了。

  「你就不能明日再看?」趙倚樓想發火,又想到她傷成這樣,還不都是為了他,因此話到嘴邊生生柔和了三分。

  「我又不是殘了,哪有那麼嬌貴。」宋初一道。

  「我師伯給你的信。」趙倚樓將竹簡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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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8:1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七三章 教我遇見你

  宋初一解開竹簡,看了一眼,放下之後又繼續看公文。

  趙倚樓在榻沿坐下,伸手奪下她手裡的竹簡,問道,「究竟什麼事?」

  「不就是想見見我?」宋初一笑著順勢握住了他的手。

  趙倚樓蹙眉,「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

  原來墨家有意收宋堅入門,趙倚樓是知道的,但是宋堅已經走了,身為墨家元老的師伯卻依舊照原計劃見宋初一,定然是有別的打算。至於有什麼打算,趙倚樓卻一時猜不出。

  「墨家近些年來有些式微,廣為交遊不算太奇怪,我原也未當一回事,不過近來聽說許多消息,便知道墨家內部又要亂了,你師伯見我,恐怕要為誰拉外力吧。」宋初一無意攙和學派內爭,心中淡淡。只是起初她以為只是學派之間學術交流,沒料到居然想岔了,墨家根本就不在意道家,在意的僅僅是她宋初一。

  趙倚樓默然片刻,才道,「他們要拉你蹚渾水?」

  他一點也不瞭解墨家內部是怎樣的情形,可也不笨,略略想想便知道大致的情形了。

  「小事耳,若這世上哪個人真有手段逼我賣力,我倒是佩服他,出出力也沒什麼。」宋初一話說的坦然,可這世上能逼迫她的人,手指頭能掰數的過來,「幫助墨家,於我來說是件好事,但於秦國未必是好事,所以還要掂量一番,若是到時候我不幫墨家,你可會怪我?」

  宋初一望向他。眸光微轉間映著燈火跳躍,素淡蒼白的面容上有一瞬的明麗。

  趙倚樓心底泛起漣漪,反握他的手,「你又何必問這些。我心眼窄,何曾裝下過別的?」

  什麼天下大道,什麼師門重責。趙倚樓不是擔負不起,但他不願擔負。或者說,在權力傾軋之下淪落山野,見識過世間種種齷齪之後,便心淡了,他骨子裡埋藏著一種極端的消極,倘若不是遇上宋初一這個讓他心生依戀的人。他要嘛就是漂泊無依於山林,要嘛就是揮劍屠戮天下,斬殺一切罪惡的源頭——人。

  「真好。」趙倚樓傾身擁住她,低語道,「教我遇見你。」

  宋初一神態柔和。抬手環住他壯實的腰。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情意更匆匆,得珍惜時且珍惜,宋初一又何嘗沒有這樣的覺悟?她有時候不願付諸言語,可情意一樣深重。

  擁了一會兒,趙倚樓鬆開她,也不問她的意見,將竹簡一卷卷收好放到案上之後。才道,「別看了,早些休息吧,把身子養好。」

  宋初一望著他不容商量的樣子,無奈一笑,卻也並未堅持。

  趙倚樓熄了燈。上榻摟著宋初一,昏暗中一雙眸子似盛著星光,語氣含著羞赧,「還疼不疼?」

  「好多了。」宋初一道。

  說完,兩人都沉默下來,顯然這件不成功的事情,讓他們都有些陰影以及鬱悶。

  半晌,宋初一居然嗤嗤笑了起來,用手指捅了捅毫無睡意的趙倚樓,「像咱們這樣因此事驚動朝野的,恐怕是開天闢地頭一份吧!」

  提起這個,趙倚樓有些惱,訓斥她道,「你還好意思笑!沒見過你這麼生猛的!」

  說起來宋初一受傷這事兒還真不能怨趙倚樓,他覺得自己不懂,她看上去好像很懂的樣子,為了不傷著她便由著她去了,誰知道這廝居然也是個生手,不會就罷了,竟來硬的,生生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趙倚樓一腔怒火,但想著她受傷,又不好出言責怪,誰知道她居然一點悔過的心思都沒有,還拿來當笑談!

  「不生猛的你也沒見過呀!」宋初一道。

  趙倚樓語塞,重重的歎了口氣,沒好氣的道,「睡覺!」

  宋初一扶著老腰,往他身邊湊了湊,尋個舒服的姿勢入睡。

  和宋初一同榻是件很考驗功力的事,她能有本事把偌大的床鋪每個角落都橫豎折騰一遍,然後把自己和被褥裹的不分彼此,趙倚樓見識不止一回,但她如今傷的這般重,還是沒有絲毫收斂,就實在讓他忍無可忍了,大半夜的憋著一腔怒火把她從被褥裡撈出來拘在懷裡,好歹熬到了天亮。

  天色方朦朧,趙倚樓看著懷裡熟睡的人,沒有一絲提防和算計,因手腳被拘住,似乎不滿的扁著嘴,露出幾分純真稚氣。趙倚樓唇角微揚,輕啄了一下她的臉頰,一晚上的怨氣都消散殆盡。

  想起今日要去見稽赭,趙倚樓輕輕鬆開她,起榻洗漱。

  昨夜下了雨,今早窗外霧氣氤氳,泛著濃重的濕氣,依舊沒有太陽。宋初一蒙頭大睡,直快到晌午才幽幽醒過來。

  身邊早已不見趙倚樓的身影,她怔怔片刻,忙出聲問道,「寍丫!幾時了?」

  蹬蹬蹬的腳步聲傳來,伴隨著寍丫清脆的聲音,「先生,您醒啦,甄先生已經等候您一個多時辰了呢!」

  宋初一一拍腦袋,「誤事!怎的不喊我一聲?」

  寍丫將帳幔掛起來,聽見宋初一似乎不悅,忙垂手道,「晨間將軍交代奴不要擾先生,甄先生聽說您病了,亦不讓奴喊您起塌。」

  都是好心,宋初一也不好說什麼,只道,「下回只管喊我。」

  「喏。」寍丫見宋初一挪動身體,飛快取了衣袍,放在附近的矮屏上,扶著她起來更衣。

  宋初一有些事情要交代甄峻辦,昨日才令人請他今日過來,事情倒不是很急,但甄峻頂著個大家族,本就人手不夠使,渾身都擔著事兒,別說一個時辰,便是連兩刻都耽誤不得。

  簡單清理一下,宋初一便去了書房。她走動起來,某處被扯痛,未免被甄峻瞧見,就沒有往正堂去。

  甄峻得知宋初一醒了,心裡鬆了口氣,跟著寍丫來到書房。

  一進屋,便瞧見宋初一靠在扶手上,一手端著茶盞,頭髮不似平時整齊梳起,而是鬆鬆結在身後,眉目素淡而疏懶,一副隨性灑脫的風流之態,只是面色有些蒼白,將她本就瘦削的樣子襯得更加單薄。

  「讓你久等了。」宋初一擱下茶盞,抬眸看著他,面上似有歉意,「坐。」

  甄峻邊坐下邊道,「聽說先生病了,便沒有讓寍丫姑娘打擾,昨日先生有請,我已然將事情安排妥,等等不妨事。」

  「那就好。今日請你過來,是有件事情囑託你去辦。」宋初一道。

  甄峻斂容,「先生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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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8:2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七四章 陽謀反間計(1)

  「有個叫徐長寧的士子曾去拜訪過你吧。」宋初一道。

  甄峻愣了一下,仔細回憶了片刻,才恍然想起,「是有此人,他來我府上拜訪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聽瑜兒說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我便見了一面。」

  「你觀此人心性如何?」宋初一畢竟與他也只是匆匆見過一面,瞭解不夠深,況且甄峻看人的眼光極為毒辣。

  「有法家的犀利,卻無法家硬氣,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輩。」這樣的人甄峻見的多了,根本不往心裡去,所以宋初一方才乍一問時,他竟是一時未曾想起。

  法家,唯法是從,所以通常顯得剛硬、銳利,沒有多少人情味,但是也不乏有人藏在這樣的表像之下去追求榮華富貴。

  宋初一點頭,她第一次見到徐長寧,聽到他的言論,便將此人的心性掂出個三四分。

  「這就好,就怕他不求名利。」宋初一笑著,不免又想起了姬眠。他雖看不清時局,也固執,但真正是錚錚鐵骨。

  甄峻不解道,「先生要用此人?」

  宋初一道,「嗯,你去查查他目下身在何處,我要見他。」

  「好,我即刻去查。」甄峻拱手道,「那先生好生休息,我先告辭了。」

  「找到之後告訴他,隨時都可以來見我。」宋初一道。

  甄峻心中詫異,對這麼一個人,為何如此重視?

  他縱是想不明白,卻不敢怠慢。回到府裡立刻著手去查。商賈重人脈、消息,甄峻想把甄氏在秦國紮下根基,在這方面是下足了功夫,眾人皆知道國尉府是甄氏的主家。沒有人不給幾分臉面的,借著這個便宜,甄峻早已在咸陽攀了不少關係。又布下許多收集消息的暗點,所以要尋個抓住時機就想出風頭的人,實在是易如反掌。

  不過兩三個時辰的時間,便已經有了徐長寧的下落。此人在咸陽各處的酒樓、博弈社裡都有過言論,但可惜並沒有人看中他的才學,以至於本就窮困潦倒的他,如今更是三餐不繼。

  甄峻令人將宋初一的話傳給徐長寧的時候。他簡直欣喜若狂,他在秦國逗留數月,也曾過來拜訪過宋初一,但都被僕人以「宋子病中」的藉口擋了回去,再加上四處求路不得。已是心灰,原打算想辦法弄些盤纏好去往楚國碰碰運氣,誰知竟得了這個天大的喜訊!

  徐長寧一掃幾個月的陰霾,喜上眉梢,覺得自己榮華富貴就在眼前了!所以儘管天色已經擦黑,他還是懷揣一腔希望忙不迭的趕來了。

  在徐長寧到來之前,宋初一就已經收到了甄峻傳來的消息,上面記載著他數月來的作為和近況。

  宋初一對甄峻的辦事效率和結果十分滿意。

  「先生,徐長寧先生求見。」寍丫道。

  「請他進來吧。」宋初一埋頭批復今日送過來軍政要務。國尉不是閒職。她每日都有許多緊要事情要立刻進行處理,有時候遲一刻都會耽誤軍隊運作。

  徐長寧隨著寍丫進入書房,見宋初一埋首書案,便大著膽子環視書房一圈,觸目所及,心中震撼。他四處遊學。也曾進入過不少權貴府邸,可謂見過形形色色的書房,一般的書房或華美或舒適,卻只能說是適合讀書的房間,而宋初一這裡雖然不算太大,但滿滿當當全是竹簡,甚至連案上都堆積如小山。

  徐長寧心想,這處原本是秦公別院,有許多書籍並不奇怪,他如此想著,卻不知道這屋裡並非全部是從各處搜羅來的書籍,其中有兩成都是宋初一本人所著的兵書和注解。

  「寍丫,去做一鍋湯餅來。」宋初一吩咐道。

  「喏。」寍丫退了出去。

  徐長寧收回眼神,正瞧見宋初一抬眼看他,「徐先生請坐。」

  「多謝國尉。」徐長寧連忙斂了神思,施禮之後跽坐下來。

  「徐先生不必拘禮。」宋初一言笑淺淺,很是溫和的樣子。

  徐長寧便放鬆了幾分,恢復平日的自矜,笑容得體,「常言惠子學富五車,今日一入國尉的書房,才知人外有人啊!」

  莊子曾經言: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

  這句話其實是在批評惠施,說惠施這個人會很多方術,雖然他著的書夠裝夠五車了,但是他說的許多道理舛誤雜亂,言辭也有不當之處。莊子的批判向來一針見血,不會因為關係親近便婉轉言辭,但世人皆知他與惠施交情甚深,便以為是朋友之間互相打趣,將此言理解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亦常常取前半段,去誇讚別人的博學。

  但宋初一瞭解,自家師父說一就是一,丁點二的意思也沒有。所以對於這樣的誇獎,她表現很淡漠,「不敢當。」

  馬屁沒拍出效果來,徐長寧有些訕訕。

  「徐先生如何評價自己?」宋初一抄手望著他。

  徐長寧微怔,有些摸不准宋初一的意思,斟酌了幾息才道,「是非功過,蓋棺定論,在下不知如何回答國尉。」

  「呵。」宋初一輕笑,蓋棺定論這個詞可不是誰都用的起,得有人在你蓋棺之後能想起你的功過才行。然而讓宋初一嗤之以鼻的還不止如此,就徐長寧的回答來看,便知他不是個磊落之人,神情遂冷淡了幾分,「誰言品行是非必須得旁人去評論?既然你不願意坦誠以待,我亦不欲相迫,再談無益,徐先生且回吧。」

  宋初一說如此不留情面的話,也有試探的意思,她想知道此人為求名利究竟能多忍耐。

  徐長寧臉色有片刻難堪,身子緊繃,只須臾又鬆了下來,拱手道,「國尉請恕罪,在下……只是不明白國尉之意,所以略有幾分戒備。」

  宋初一平靜的看著他,忽然大笑起來,笑聲爽朗,「這就對了,我這人,最不喜愛別人在我跟前兜圈子。」

  若是兜的有水準點也就罷了,對那些水準不怎麼樣,還顧左右而言他的人,宋初一厭煩透頂。

  徐長寧微微鬆了口氣,隨著笑了幾聲。

  「既然你如此說,我也不藏著掖著,我這裡要送你一份前程,但我須得瞭解你之所求。」宋初一道。

  徐長寧按壓住心中狂喜,也不敢再裝模作樣,連忙拱手道,「多謝國尉!若能求得前程,長寧肝腦塗地報答國尉!」

  此言,義士說出來震撼人心,但策士,尤其是徐長寧這樣急於求出路的策士,說出這話的時候,宋初一只是當過耳風了,「肝腦塗地倒是不必,我只是讓你幫我辦件小事。」

  「國尉請講!」徐長寧正色道。

  宋初一往扶手上歪了歪,「我給你的這份前程不在秦國,而在魏國。」

  徐長寧心裡疑惑,秦國國尉權勢再強,能把手伸到魏國去了?談何給他前程?

  「說句不怕得罪徐先生的話。」宋初一唇角微揚,「徐先生的才學不足以服人,無傲骨卻存傲氣,故同樣是法家銳利的言辭,卻令人不喜。」

  商君鐵面無私,說話顯得十分刻薄;莊子言辭犀利,堪比封喉之毒;孟子雄辯,從不留一絲餘地……這些人無一不是一身傲骨,言辭利如劍鋒,但不妨礙他們被世人所敬仰,只因那才絕驚豔。

  倘若才學不足,還要學人家口舌之利,只會令人生厭而已。

  徐長寧臉色微變,他混到食不果腹,所以急求生路,為此也可以腆著臉求人,卻也不是沒有絲毫自尊心,遭受如此直接的貶低,讓他倍感羞辱。然而,大好的機會擺在面前,他又一時狠不下心來為了自尊寧願餓死。

  他神態的變化一絲不落的被宋初一收入眼中。

  之前種種不過是宋初一的試探,她適可而止,徐長寧不是個豁達之人,再繼續激下去,縱然他不會怒極而走,恐怕也會將今日之仇銘記在心。

  「徐先生大可氣憤我言辭刻薄,但我是不是胡說污蔑於你,相信你心中有數。只是我欲將你推至高位,倘若你不得魏王所喜,縱我有通天的本事,又何以著手?」宋初一適時的拋出誘惑。

  徐長寧果然變了態度,「國尉教誨,長寧受教了!」

  「把你安排在秦國,給你一口飯吃,於我來說輕而易舉,但我觀你志向不會止於此,故而打算助你入魏,謀得高爵大官。」宋初一道。

  徐長寧性子不討喜,卻真有幾分智慧,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國尉施以大恩,必是有所求,若是有長寧力所能及之事,自會照辦,但長寧雖算不得君子,卻也知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倘若秦國不認,我亦不願為一己之私圖謀魏國。」

  徐長寧的意思是,為秦國去魏國做間諜也行,但秦國若是不承認他,他不會不明白的做這顆棋子。什麼「不會為一己之私」不過是藉口,因為做棋子就要承擔被丟棄的風險,他是在問宋初一要個退路。

  「哈,徐先生總算說出幾句不負策士身份的話。不過我是秦國國尉,圖謀魏國,自然是全力強兵,豈會用間?」宋初一語氣鑿鑿,不容置疑。

  「那是……」徐長寧忽然有些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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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8:37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七五章 陽謀反間計(2)

  「我與閔遲之仇,舉世皆知,他三番五次的對我用陰謀,每每將我推至生死一線,此仇焉能不報!」宋初一說的分外坦蕩,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眸清可見底,「然而我卻不屑用陰謀詭計,我助你去魏國,只需你幫我將他逼到離石附近守城,我自會領兵與他一較高下。」

  這話若是讓瞭解宋初一的人聽見,估計要笑掉大牙了,但徐長寧顯然不在瞭解她的人之列。宋初一與閔遲的仇怨鬧的那樣大,他自然也曾聽說過,因此當即便信了七八分,只是他還有些遲疑,「我……怕是沒有那種手段逼走閔子緩啊!」

  徐長寧倒也誠實,知道閔子緩手段了得,他自愧不如。

  「你近前來。」宋初一抬抬手。

  徐長寧起身靠近,宋初一身子微傾,聲音緩而輕,「不是你和閔遲拼,是我宋某人。」

  徐長寧眼睛一亮,他聽過博弈社中的一些傳言,說巴蜀之地其實是宋初一為秦謀得,秦公為了保護她不被天下責難,才矢口否認。這些消息沒有確鑿證據,眾人卻認為很可信,因為倘若宋初一真的只是研究道家,秦公去花些力氣求莊子入秦豈不更好?何必非留宋初一,還封給她一個國尉之職!

  他認定宋初一手段非凡,心裡頓時踏實了許多,轉而問道,「國尉就不怕我背叛?」

  「你會嗎?」宋初一笑了笑,倚回扶手上,不鹹不淡道。「如果閔遲能許你同樣的條件,如果旁人還有誰能扶持你,儘管背叛。」

  徐長寧啞然,是啊。他本身的才學就不足以位居高官,又不擅長拍馬逢迎,還有誰會花大力氣扶持他?至於閔遲。若是不知道他是宋初一指派,或許還能容得下,若是知道實情之後,對他斬草除根絕對比提拔更加容易也更放心。唯一有點可能的是,他投靠閔遲來個反間,但……宋初一恐怕三兩下就把他給收拾了。

  宋初一見他想的差不多了,又緊接著拋出一個誘餌。「我宋某人向來不苛待自己人,倘若你好生配合,你不僅會高官厚祿,更得如花美眷。」她笑的曖昧,「甄瑜可美?」

  「當真?」徐長寧坐直身子。滿眼激動。

  當然,他並不是一個好色之徒,如此激動自然不是因為美色。誰人不止甄氏與宋初一的關係?能娶到甄瑜,就相當於得到一條後路,將來事成之後,不用擔心自己被當做棄子處理,所以就算甄瑜相貌平常,他也娶的很開心,更何況是個嬌美的女子呢!

  天賜良機!

  徐長寧腦海中蹦出四個字。他這個人一向很有自知之明。雖然嘴裡唱著高調,但心裡很清楚以自己的才學能夠得到什麼樣的待遇,宋初一給他的,無疑是以他自身能力謀不來的。

  「一年之內,只要你配合得當,高官厚祿。嬌妻美妾,定然跑不了。」宋初一伸手從案上抽出一支粗竹筒遞給徐長寧,「這裡是一篇策論,你便聲稱自己是鬼谷弟子,拿著這篇策論去求見魏王,記得,不可與惠施、田需深交。」

  惠施和田需都是博學之人,名聲只在孟子之下,因而魏王明知道兩人不專精策術,卻依舊十分敬重信任他們。徐長寧若在兩人面前露怯,由他們之口告知魏王,徐長寧在魏國的前途就坎坷了。

  雖然不見得真能被一巴掌拍死,但能避則避。

  「先生,湯餅做好了。」寍丫在門外道。

  「端進來。」宋初一道。

  「喏。」寍丫應著聲兒,領了兩個侍婢端了湯麵、燉肉等食進來,放在宋初一和徐長寧面前。

  徐長寧兩天才吃了一塊乾饃,早已經餓的前心貼後背,此時一見麵食葷腥,連眼睛都綠了,肚中不爭氣的咕嚕咕嚕作響,臊的他面紅耳赤。

  「壯士也有落難時,有什麼好害臊的!」宋初一晚飯吃的早,這會兒也有些餓,取了筷箸便開始吃湯餅,「趁熱吃。」

  徐長寧見宋初一不拘小節,心裡舒坦許多,小心翼翼的將東西竹筒揣好,端起碗便呼啦啦的吃了起來。

  一頓酣暢淋漓,兩人吃的汗流浹背。

  飽餐之後,宋初一又讓寍丫準備了二十金贈與徐長寧,助他路資。

  「你安心到魏國,我自會派人聯繫你。」宋初一一邊將抹汗的帕子丟到侍女的託盤裡,一邊道,「臨別有兩句贈言,一是,倘若說出的話不能切中要害,不如沉默;二是,倘若使不出精妙計謀,就莫要自作聰明,沒的被人將計就計。」

  這話分明是針對他短處來的!徐長寧心中一凜,再看宋初一那清淺目光,便覺是一眼望不到底,遂起身施大禮,肅然道,「長寧謹記在心。」

  宋初一微微頷首。

  徐長寧從國尉府出來,已經暮色沉沉,只這一進一出的功夫,他覺得自己是人間天上兩重天,早上還為生計苦惱,晚間卻懷揣一篇策論和二十重金,未來路途一片平坦!

  他恍如夢中,伸手摸到微涼的竹筒,和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才覺得有幾分真實。他不是沒有懷疑宋初一的意圖,但若是謀魏國,她完全可以派一個更可信更睿智的人去,甚至可以親自行反間,怎會讓他去?想來想去,除了她給的那個理由,再也沒有更合適的解釋了。

  想不明白就不再想,徐長寧放開心中的疑惑,不禁開心起來,不論宋初一承諾是不是真的,至少懷裡這二十金是真!

  回到住處,徐長寧點亮一直捨不得用的油燈,先把金子掏出來仔細瞧了瞧,然後又揣進懷裡,之後就解開策論,湊近等下,認真閱讀起來……

  窗外夜風吹拂樹葉沙沙,草動蟲鳴,月光在雲層遊移之後時隱時現。

  夜,分外安寧。

  久久,屋內傳出一聲長歎。

  徐長寧對著攤在幾上的竹簡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這篇策論很新,其中有最近一兩個月來的時政,洋洋灑灑兩千言,蠅頭大的魏國小篆,針砭時政,為魏國謀劃的策論,字字見血,句句珠璣。一切都向他明擺著,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不過他很奇怪,而這些謀劃分明與魏國有利,反倒讓他覺得,宋初一是不是在秦國行反間了!

  國尉府。

  宋初一坐了一整天,因傷處不便不能亂動,此刻渾身僵直酸痛。

  她走出書房,站在廊下揉著腰,驀地見對面亭裡一個如豐碑般的黑袍男子佇立,被唬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君上?」

  「嗯。」冷漠的聲音,可不就是贏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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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8:4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七六章 君上飲酒乎

  贏駟緩步走出涼亭,從曲徑中穿過。

  宋初一正要到廊下迎接,卻聽贏駟道,「你站著吧,別動。」

  宋初一聞言,老老實實的止住腳步,因為傷口扯動的確很疼。

  「見過君上。」宋初一施禮。

  贏駟走到廊上,駐足在距離她半丈的地方,上下打量她幾眼,神色融于月光,辨不不分明,「怎麼在家裡還能傷了腰?」

  「咳,一時疏忽……」她一時還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右丞相說你是在軍營騎馬傷了。」贏駟無情的戳穿兩人還沒串好的詞,「說罷,怎麼回事?」

  不能怪樗里疾和宋初一太疏忽,誰能想到他一國之君大半夜神出鬼沒於臣子府邸。

  宋初一絲毫沒暴露的尷尬,咧嘴笑道,「辦事的時候不慎扭了。」

  「不過有人說,你是傷了臀。」贏駟睨著她。

  居然不動聲色給她挖了好幾個坑!宋初一心裡有些惱,但對方是君,她等閒不能算計,於是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第一次嘛,有些生疏,以後會越來越熟練,勞君上掛牽。倒是君上,來了怎麼站在花園裡?」

  贏駟盯了她那張笑盈盈的臉片刻,移開目光,「見你書房有客。」

  「啊,竟是讓君上久候了。」宋初一再施禮賠罪。

  「不怨你。」贏駟道。

  「君上來的巧,臣正有事稟報。」宋初一往魏國安插人的事情,不打算瞞著贏駟。她身為國尉。可以調動暗衛,只要她一有動作,立刻就會暴露,還不如跟贏駟仔細交代。以免將來君臣猜忌。

  贏駟抬頭看了看夜空,「說罷。」

  宋初一愣了一下,看他半點不挪步。分明是打算在這裡站著聽。也好,反正她站著更舒服,「臣往魏國安插了人手。」

  贏駟波瀾不驚。

  宋初一便將種種安排、細節都與他講了一遍。

  「國尉好謀算。」贏駟聽完,給了一個評價。

  她先是用徐長寧在魏國站個點,縱使不能真正得到魏國重用,也不妨她行事,因為魏國內部本身就已經隱隱有了分裂。只需推波助瀾。其次,引閔遲在太子與公子嗣之間選擇,他若不上當,就從秦國方面影響魏王對他的信任,逼迫他不得不擇于自己有利的新主。宋初一便可以利用這內鬥,想辦法與徐長寧裡應外合逼他去守城,屆時她便可以公然復仇。

  另外就是,把甄瑜嫁給徐長寧這步棋,一可以讓徐長寧死心塌地的抓住這條退路,二可以通過徐長寧牽制甄氏,因為徐長寧本身才華不足以在魏國立足高位,想要保住高官厚祿,就只能依靠宋初一。

  如此做法。雖然不能牢固控制甄氏,但也十拿九穩了,況且還有使不盡的後招呢。

  這一計,借謀國報私仇,又進一步控制甄氏和徐長寧……

  贏駟看她連公報私仇都一副磊落坦蕩的模樣,忽而輕聲笑了出來。

  「君上笑什麼?」宋初一疑惑。贏駟極少笑。寥寥幾次要麼就是笑聲爽朗,要麼就是彎彎嘴角,還從有過這樣含蓄的。然而,這笑聲裡的愉悅分明。

  「無他,僅為國尉秉性正直而喜。」他道。

  分明是一句挖苦的話,宋初一卻一臉欣喜中略帶慚愧的道,「臣一直努力追隨在君上的身後。」

  贏駟似是未曾聽懂一般,點點頭,轉而訓斥道,「仔細養傷,其他事情暫且緩緩,堂堂國尉,不勇武也就算了,一副病歪歪的模樣,豈不讓天下列國恥笑我大秦!」

  「是!臣定然好生養著。」宋初一肅然道。

  贏駟這才松了眉頭,「早些休息吧,寡人擇日再來看你。」

  他總是來去匆匆,宋初一也習慣了,「恭送君上。」

  贏駟看著她一眼,轉身步下石階,往大門那邊去。

  月影綽綽,背影挺拔,一襲玄衣凝重灑然,步履從容之間氣勢巍巍,只是孑然一人,未免顯得有些孤獨。

  宋初一凝著那個身影,忽而揚聲道,「君上,飲酒乎?」

  贏駟駐足,回身隔著茂盛花圃與她對望。

  距離太遠,不能看清彼此的表情,宋初一伸著脖子望了半晌,卻聽那邊沒好氣的拋下一句,「養傷也不安分!」

  而後便轉身離開。

  不識好人心!宋初一撇撇嘴,拖著步子往浴房走。

  傷口不能沾水,宋初一簡單的擦擦身子,便回寢房裡躺著。趙倚樓尚未歸來,魏道子許是和鬼谷子約定的時間快要到了,也不曾到府中看望她。

  「寍丫。」宋初一道。

  「噯。」寍丫跑進來,「先生有何吩咐?」

  「白刃呢?我好些日子沒有見到它了。」自從張儀把金戈送過來,她就沒有再見過白刃。

  「回先生話,金戈和白刃到左丞相府裡去了。」寍丫又補充一句,「它們成天廝混在丞相府,鮮有回來的時候。」

  「咦,它們什麼時候和睦了?」宋初一奇道。

  寍丫笑道,「常常在一塊掐著玩兒,卻沒真撕咬過,許是狼都這樣玩兒的吧。」

  「這個小白眼狼,許多日子也不來瞧瞧我。」宋初一咕噥道。

  寍丫嗤嗤笑著,心道,還不是跟您學的!這麼些日子也沒見您問問它呀!

  「明天去把它喊回來。」宋初一覺著養傷的日子得找人打發打發。

  「喏。」寍丫應聲,抬頭見宋初一似乎有了睡意,便起身將屋裡的燈熄了一半,悄然退了出去。

  這一覺睡得極淺。

  天還朦朧的時候,宋初一已無睡意,翻個身,旁邊仍是空的,

  趙倚樓一夜未歸,宋初一總有種隱隱不好的預感,使得她沒有了睡意,遂披了衣物,推門出去。

  空氣微涼,沁人心脾,讓腦子越發清醒起來。

  寍丫與往常一樣時辰起來,推開門便乍然瞧見暮色朦朧裡廊上居然立著個人,「先生?」

  宋初一未曾回頭,淡淡道。「去忙吧,我站一會。」

  「喏。」

  寍丫走後不久,羋姬便從二門裡進來,見到宋初一,屈膝行禮,「先生,君上派人來了。」

  「君上?」宋初一心裡奇怪,昨日不才說過話嗎,「請人進來。」

  羋姬應了聲是,回外院引領一名寺人過來。

  宋初一認得那人是贏駟身邊的陶監,便笑著拱手道,「在下身上有傷,不便遠迎,還請陶監莫怪。」

  「不敢當國尉大禮。」陶監避開,沖宋初一行了一禮,才笑容可掬的道,「君上說,昨天國尉要獻酒,今日特命奴來取。君上體諒國尉身上有傷,不便勞動,國尉只管說了埋酒的地方,奴自己帶人去挖。」

  獻酒!?

  宋初一回憶了一下昨晚說過的話,不禁齜牙,贏駟這人真是太陰險了!明明是請他共飲,卻教他接藉口占了她的梅花酒!這若說出埋酒的地方,豈能給她留下一滴!?

  這個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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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8:5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七七章 美色誤人啊

  「國尉?」陶監半晌未聽見回話,輕聲提醒了一句。

  「在綠萼梅底下。」宋初一捂著腦袋,「我有些頭疼,你們慢慢挖去吧。」

  正是盛夏,梅樹不發花,哪裡分得清那棵是綠萼梅?宋初一成心要為難人。不過她還是小瞧陶監了,園子裡那麼一大片梅花林,愣是讓他帶人全給鬆了一遍土。

  十幾壇酒,果然一壇不剩。

  宋初一吸取教訓,下回雞蛋可不能全放在一個籃子裡。

  趙倚樓一回來,就看見宋初一憂鬱的坐在視窗,走近道,「何事心憂?」

  宋初一反應極快,當然不會說心疼美酒,「你一夜未歸,我豈能不擔憂?」

  趙倚樓俊朗的面上綻開笑容,只是很快又消逝,「我昨日去拜訪師伯,恰聽總院傳信來,師父病倒了,我……我想去看看她。」

  「恩師如父,應該。」宋初一很贊同,但是轉念想到今早的那種隱隱的感覺,忍不住道,「你先別急著走,待我請大師兄為你卜個凶吉。」

  楚昭顯情況很危急,趙倚樓本打算趕回來知會一聲便立刻奔赴總院,但宋初一既然開了口,他只好答應。

  宋初一吩咐屬下去尋魏道子,又問趙倚樓,「既然顯子病了,不如帶上大師兄一起去,他醫術了得,縱比不上扁鵲,卻也勝過旁人。」

  「如此大好!」趙倚樓喜道。

  宋初一看著他時憂時喜,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終究有了其他需要掛心的人!

  「我昨夜未睡好。先去睡一會,有了大師兄的消息只管喊我起來,倘若你實在焦心,也可先行。多帶些人。」宋初一起身。一步步往寢房挪去。

  若此行有危險,恐怕是難以避免,觀趙倚樓這態度。不可能不去,她要是勸阻,即便成功留下他,將來楚昭顯若是真有個好歹,彼此之間難免會在心裡留下疙瘩。

  宋初一正想著,身子猛然一輕,竟是被趙倚樓從身後抱了起來。

  到了寢房。趙倚樓把她放在榻上,坐在榻沿上,認真問道,「懷瑾,你不想我去嗎?」

  「我說不想。你就不去?」宋初一閉上眼睛,根本不用看,便知道他會是怎樣的神情。

  趙倚樓沉默片刻,「嗯。」

  得了這樣的回答,宋初一高興但並不當真,她聲音緩緩,不洩露任何情緒,「我可不管這等事,去不去都在你。我今日讓寍丫把白刃叫回來。若是去,就帶它一起去吧。」

  宋初一在趙倚樓面前一貫由著性子來,從不加以掩飾,可這他敏銳的察覺到,這次與往常不同。

  他握住她的手,很是猶豫。

  他與師父相處的時間不足兩年。但算起來,朝夕相處,比和宋初一實際在一起的時間要多。他與宋初一在生死之交之上又有了別樣的情愫,這份感情在無可替代,然而師父為人很好,他雙親盡失,那種來自于長輩的關愛使他自然而然的生出孺慕之情。

  「想去就去!作何為難?」宋初一拍拍他的手背,「我只是憂心你此行不順當。」

  趙倚樓聽她說的誠心,又想到宋初一並非斤斤計較之人,這才歡喜起來,「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是去墨家總院,又不是去打仗。」

  宋初一嘶了一聲,抬手揉了揉眉心,沒好氣的道,「你就缺心眼吧!你師父雖有舊疾,但墨家正亂,這病的時間也忒巧合了!我看比打仗還兇險幾分。」

  「你怎麼知道我師父有舊疾?」趙倚樓訝然。

  「我什麼都不知道就敢把你送出去!?說你缺心眼你還真憨上了。」宋初一瞪眼。

  也只有宋初一肯這樣事事替他想周全吧!趙倚樓心裡高興,也不介意她的數落,「墨家巨變,我並非全然不知,只是不想摻和罷了,此番前往,隨機應變吧。」

  宋初一坐起來,扯動傷口有些疼。她齜牙道,「是師伯沒說什麼時候見我?」

  「啊,師伯說明日一早便來拜會你。」趙倚樓方才只顧著憂心,竟是把這件事忘記了。

  「別急,據我推測,墨家這次動亂,你師伯親自前來見我,恐怕就是為了支持你師父上位。既然他都不急,說明你師父還未到絕境。」宋初一前一句話是她據實分析得來的結果,但後一句卻多半是為了安慰趙倚樓。稽赭就算急的火燒眉毛,也定然是將事情交給旁人去辦,他一把老骨頭經不起奔波。

  趙倚樓顯然明白她的用意,不由緊握住她的手,「不用安慰我,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很安心。」

  回想起第一次遇見宋初一,他對她穿著女裝華服的模樣已經印象模糊了,但是她趴在坡頂叼著一根草喊他的樣子,她手法俐落的宰野雞的樣子,她居高臨下指點軍陣的樣子……一樁樁一件件都牢牢刻在腦海裡。

  趙倚樓一夜未睡,便和衣躺在她身側,「睡一會兒吧。」

  「嗯。」宋初一本打算起來將此事好生差探一番,但見他靠在玉枕上,一副慵懶的模樣,風光分外旖旎,便依言躺下,嘴裡歎道,「美色誤事啊!」

  趙倚樓也不惱,含糊的道,「誤就誤了吧,天又沒塌。」

  「趙小蟲,你有沒有發覺自己的脾氣變好了?」宋初一伸手指捅了捅他。

  趙倚樓伸手抓住她的指頭,「你不找茬,自然好得很。」

  他對人戒備和冷漠,不太會隱藏情緒,其實並不是個脾氣暴躁之人。

  嗷嗚!

  屋內剛安靜下來,一聲低促的狼嚎,緊接著一團巨大的白影如風一般的席捲進來,直直奔到榻上,在上面踐踏了一圈,才低頭拱了拱腳下的兩個人。

  「白刃!」宋初一咆哮,「你它娘的想踩死我!」

  白刃蹲坐下來,一雙烏溜溜的眼滿是無辜的看了宋初一一眼,然後委屈的蹭到趙倚樓身邊。

  「有幾日沒見你,又長胖了。」趙倚樓笑著揉了揉它的腦袋,神態溫和,俊容朗朗又添幾分顏色,「有沒有給丞相搗亂?」

  白刃瞇著眼睛蹭著他的手,很是受用的模樣。這一人一狼,竟是把正在氣頭上的宋初一晾到一旁,互動的很是開心。

  宋初一爬起來,怒視趙倚樓,「你就慣著它吧,早晚騎到你頭上撒尿!」

  「你要做什麼?」趙倚樓見她挪下了榻,忙鬆開白刃,跟下去扶著她,「你身上有傷就別亂動,我幫你。」

  「我撒尿!」宋初一面無表情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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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9:1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七八章 一直很霸氣

  夕陽向晚。這幾日的咸陽城總是暮色靄靄,將粗獷厚重的秦風籠在霧中,平添幾分柔和,竟有別樣風采。

  國尉府的溫泉別院東南角建有一座高樓,高樓之下便是溫泉發源處,北側緊挨著一座草木蔥蘢的小山,與咸陽宮角樓遙遙相對,盛夏之際,夕露暮靄,風光旖旎,是在這八百里秦川之中難得一見的婉約風光。

  趙倚樓心中存著事,有些浮躁,宋初一便陪他去這樓上觀景,下棋、胡侃,入夜便宿在了那裡。

  宋初一看著他累極睡去,這才起身披衣悄悄下樓。

  「先生怎麼起來了?」寍丫誰在樓下,聽見腳步聲便出來看看。

  「回去睡。」宋初一輕聲丟下句話,便往前院去。

  月華如水,若霜降一般,四周明亮的連枝葉上的脈絡都可清晰看見。

  宋初一好不容易才挪到了前院。

  「來人!」宋初一點亮書房燈火,揚聲道。

  有守夜的護衛聞聲而至,「在!」

  宋初一彎腰取了一片白帛,提筆寫了幾句話,蓋上印戳,吹幹之後放進小竹筒裡,「你拿我手書即刻出城,令谷寒、谷京過來。」

  名義上,暗衛直接聽命於君主,但實際歸國尉管轄,宋初一亦可以直接調令。

  「嗨!」護衛領命,又拿了宋初一的出城權杖,立即策馬急急出城。

  剛剛點起的燈火忽明忽滅,宋初一取了竹篾輕輕撥了撥燈芯,光線陡然明亮起來。她擱下竹篾。用青布帶把自己披散的青絲盡數攏起,與平時一樣在結成簡單一髻,隱去柔和,顯得爽利硬朗。

  處理了六卷公文。門外便響起快而穩的腳步聲。

  腳步在門前頓下,「谷寒、谷京,領命前來。」

  「進來。」宋初一擱下筆。

  門推開。谷寒和谷京進來,一身幹練的玄色勁裝,面上絲毫沒有夜半從睡夢中驚醒的迷蒙之態。

  「坐。」宋初一道。

  兩人抱拳施禮,「謝國尉!」

  谷京和宋初一很熟,平時沒少開玩笑,但是宋初一半夜用國尉手書召見必是要事,他絲毫沒有套交情的意思。就如普通下屬一樣待命。而宋初一也從來都是公歸公私歸私,她取了一卷竹簡,推向二人面前,「這卷竹簡記錄了一名士子的出身背景、經歷和現狀。此人名叫徐長寧,近日便會啟程入魏。谷寒,就由你負責帶人保證他安全入魏國,並且想辦法為他在魏國清路,使其順利將策論送達魏王案上!事後亦負責他與我之間的傳信。」

  「嗨!」谷寒道。

  「谷京立刻帶斥候去秘密打探墨家鉅子現狀,能多仔細就多仔細。」宋初一道。

  「嗨!」

  吩咐完正事,宋初一轉而問道,「你們師傅最近可常去谷中?」

  宋初一接手暗衛之後才瞭解道,秦國請墨家秘密訓練暗衛,但是墨家人不是時時刻刻都呆在穀中。他們每個月只初一、十五去兩次,每次時間長短不一。而谷寒他們學的博雜,教授他們武學的不止墨家,只不過因主要學的墨家劍術,所以只稱墨家大劍師為師父。

  谷寒回道,「一切如常。只是往常每回停留一兩天,但最近一次只留了半日。」

  「善,各自執行命令去吧。」宋初一道。

  「嗨!」兩人齊齊應聲,施禮之後迅速的退出去。

  屋內恢復靜謐。

  宋初一仔細思量墨家之事。她原是道家入室弟子,道門離鬼谷很近,彼此間頗有聯繫,她更是鬼谷常客。

  鬼谷與逍遙散漫「不務正業」的道家不同,那地方全是積極向上的熱血青年,亦是天下消息彙集之地。莫說天下大勢,便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以及各種辛秘都會被他們扒拉出來,鬼谷子就是頭號愛收集小道消息的人,並且他還會很盡職盡責的去親自驗證。

  比方說,據聞魏王寵一美姬,此女因相貌妖媚,一雙美眸顧盼之間動人心魄,被賜名狐姬,魏王對其十分驕縱,可謂有求必應,鬼谷子就特地假冒商賈用計去試探了一番,證實此消息實屬訛傳。

  這看起來有些像是閑得慌,但無論是兵家、縱橫家,用計之時,消息都起到極為重要的作用,如何靈活利用消息,也是鬼谷一門必修學問。

  宋初一耳濡目染,從小就養成一個愛打聽的好習慣,因此對稽赭和楚昭顯之間的事情略知一二。

  據聞楚昭顯驚才絕豔,容貌若出水芙蓉一般清麗韻致,令大她近二十歲的稽赭傾慕非常,楚昭顯亦對他有情。

  然而因稽赭早已有妻有子,他拋不下,她不願為妾,生不逢時,兩人慧劍斬情絲,從此除了在墨家議事論學時相見,私下便是相遇也互相退避三丈。

  幸而楚昭顯心有丘壑,並不一心撲在私情上,為天下止戰而奮鬥,對墨家精髓瞭解深徹,貢獻斐然,因此三十歲時便得了「顯子」的稱號。

  有這麼一段過往,再加上墨家兩派的對立,宋初一也就大致能推測出稽赭來拜訪她的原因——為了求外力支持楚昭顯成為鉅子。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扶著案幾起身,抄手倚靠窗櫺望著月光裡的繁花似錦,眉頭深皺。

  於私來說,楚昭顯是趙倚樓的師父,有這層關係,她暗中推動楚昭顯成為鉅子,也有些利處。但她自從接手暗衛之後便仔細查過,入谷教授暗衛的墨家大劍師,全是鉅子弟子,都是曲錮的師弟。

  贏駟不可能絲毫不知墨家內部情況。

  既然知道卻還這麼用,是什麼原因呢?

  從墨家一直以來的主張的角度來想,似乎不太可能幫哪一國調教暗衛,那麼贏駟是用支持曲錮一派的條件作為交換?

  宋初一認為極有可能。

  若果真如此,墨家的事情,她就不能插手摻和了。

  「懷瑾。」

  宋初一旋首,看見趙倚樓一襲牙白色寬袍立於門口,月光從背後照過來,將他健碩的身形勾勒的清晰,卻看不清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容。

  「怎麼起來了?」宋初一眉間的結悄然鬆開。

  「我都聽見了。」趙倚樓聲音微哽,他明白,若非因為他,宋初一不會這麼盡心去查探墨家的事情,因為墨家這個雖然是主流學派,但對政局的影響力已經微乎其微了。原因除了利益之下人性的險惡越來越暴露之外,也與墨家幾次內部分裂有極大關係。

  宋初一嘖道,「竊聽機密還理直氣壯,囂張,霸氣。」

  趙倚樓一腔感動被她挖苦的去了一半,扭頭哼道,「一直很霸氣。」

  宋初一失笑,轉而問道,「如果你師父有危險,你會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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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20:19:2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二七九章 月光太刺眼

  「自是傾力相救。」趙倚樓不假思索的道。

  宋初一目光複雜,「世上太多事情知易行難,於你師父來說,朝聞道夕可死,性命反而沒那麼重要,倘若你想幫她就想辦法助她一臂之力,而不是保全其性命。」

  趙倚樓沉默,他明白宋初一說的都是事實,師父是墨家天才大劍師,可于大軍之中取上將首級,自保自然綽綽有餘,何須他來保護?

  他聲音發澀,「你也是如此嗎?」

  宋初一沒想到他會忽然這麼問,微微愣了一下。

  趙倚樓抬眼凝著她,那神情,分明是不聽到答案不甘休。

  「是。」宋初一誠實回答。

  月色如水,忽然在趙倚樓眼眸中蒙上一層霧氣。再艱難的生存他都不曾掉過一滴眼淚,此事此刻卻不知道為什麼想失聲痛哭。這世上有那麼多蠅營苟苟的求生存,他更見過許多為了保全性命、追求榮華富貴而逢迎獻媚的女子,為何偏偏他最依戀的這個最淡看生死?

  「嘖,這麼心疼人呢。」宋初一輕輕撫了撫他的眼睛,口中卻緊接著斥責道,「我有認真謀劃退路,如果不出意外死不了,我說過陪你隱居,你他娘的當我說話是放屁嗎!」

  趙倚樓拍開她的手,板著臉道,「是月光太刺眼,你少自作多情!」

  「噫,我還以為是飛蟲入眼了,原來是月光刺眼。」宋初一毫不大意的嘲笑道。這個季節蚊蟲最多,勉強有些藉口,誰知人家愣是另闢蹊徑。

  「回去睡覺!」趙倚樓背過身。在她面前半蹲下來。

  宋初一懶懶的趴上去,下巴擱在他寬厚的肩膀上,繼續道,「是不是月光只刺美人的眼。為什麼不刺我的眼呢?」

  被人揪著尾巴不放,趙倚樓臉色漲紅,額上青筋暴起。惱怒道,「宋懷瑾!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哈哈,信!信。」宋初一見好就收。

  明月高懸,咸陽夜深。

  次日清早,稽赭親自上門拜訪。

  一番寒暄之後,兩人在正堂就坐。宋初一早先聽聞稽赭與楚昭顯之事,對他便有些好奇。此時見了人,自然要多看幾眼,她不著痕跡的仔細打量一遍,只見他鬚髮如霜,面容卻只有四十餘歲的模樣。一襲葛衣,氣度閒雅,竟不似六旬老者。

  「良師難求,離俠士對宋堅亦頗有眼緣,晚輩便索性成全了他們師徒緣分。不過此事是晚輩做的不對,還請前輩恕罪。」宋初一走下主位,到稽赭面前揮袖行了一個大禮。

  「不敢當。」稽赭雙手扶起宋初一,等趙倚樓過來接手扶她,才道。「宋堅之事,我已經知曉,師徒緣分本就強求不得,當不得宋子帶傷賠罪,快請坐。」

  「多謝前輩深明大義。」宋初一再施一禮,回席坐下。

  稽赭道。「數月前,老夫有幸拜讀了宋子《滅國論》。」

  宋初一謙遜道,「小兒之言,讓前輩見笑了。」

  稽赭對宋初一反應略有些驚訝,他從咸陽傳出的那篇《滅國論》裡能感覺到她灑脫不羈的情懷,便以為是和莊子一樣的人物,沒想到她竟如此世故。但轉念一想,倘若她脾性真隨了莊子,早就避世去了,哪裡會入秦做官!

  想及此,稽赭又釋然,「宋子過謙,老夫讀後頗有啟發,宋子主張有許多與墨家不謀而合,老夫倍感欣懷。今日老夫前來,亦是為宋子《滅國論》末章所追求的大安之世而來。」

  「哦?」宋初一身子微傾,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前輩請講。」

  「宋子所求的安世,可謂是百家學派存在的最終意義,亦是墨家一直在努力達成的目標。百家學派前仆後繼,為此付出心血和生命在所不惜,然而莊子大道超脫紅塵、獨善其身,大才匿世,令我輩深感惋惜,如今宋子能入仕,著實令人歡喜。」

  「前輩過譽了。」宋初一淡淡一笑。縱然莊子的確消極避世,稽赭的話也沒有貶義,但她聽著還是不怎麼舒服,若非為了給趙倚樓面子,她或許連敷衍都免了。

  稽赭察覺宋初一細微的神色變化,心中也不由淡了幾分,倘若宋初一沒有足夠的胸襟,也不合適摻和墨家的事情,於是略頓了一下,直接挑明來,「老夫覺宋子是同道中人,因此冒昧前來,有件事情相求。」

  聞言,趙倚樓抿起唇——恐怕,師伯的來意真是讓她給猜中了啊!

  「前輩但說無妨。」宋初一道。

  屋內沒有僕婢,稽赭沒有什麼好顧忌,「想必宋子對我墨家內的情形也有所耳聞,鉅子身體不好,覬覦鉅子之位的人已經蠢蠢欲動。曲錮此人,有些才華,只是過於極端。亂世之中,墨家被逼無奈才選擇以暴治暴,他卻沉迷於此,倘若讓此人掌權,實在禍害匪淺。老夫想請宋子為列國百姓,插手此事。」

  想插手墨家之事的人比比皆是,若稽赭今日去求任意一個七雄國的君主,必然不會有人拒絕。但他也有他的考慮,請神容易送神難,倘若君主伺機控制墨家,更是得不償失。

  墨家是天下的墨家,不是哪一國的墨家。

  而之所以稽赭找上宋初一,他說的理由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罷了,更重要的是,她是秦國新掌權的重臣,根基不穩,沒有龐大的家族勢力,在加上墨家在巴蜀的斥候傳來消息,說她和趙倚樓是刎頸之交的關係……

  宋初一垂眸盯著手中茶杯裡的倒影,手指輕輕摩挲杯壁。

  屋內安靜。

  稽赭見她似乎是在沉思,便沒有出言打擾。他這次來咸陽,主要是為了牽制住曲錮的勢力,墨家雖然起了亂相,但畢竟沒有真正分裂,他在墨家依舊能鎮得住,其次才是拉攏外部勢力。他不會將希望放在一個外人身上,因此時期成與不成,影響都不是很大。

  「此事關係重大,前輩能否容我想上幾日?」宋初一本意是拒絕,此話不過是顧全彼此顏面的推搪之言。

  「是老夫請求太過唐突,宋子可慢慢考慮,老夫在咸陽等候消息。」稽赭說著已經緩緩起身,「事已畢,老夫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擾宋子了。」

  「先生!」

  他話音方落,便見寍丫急急停在門口,垂首道,「軍中急令,請將軍速回營!」

  趙倚樓神色微凜,朝稽赭道,「師伯,我有軍務在身,不能親自護送您回墨家分院,還請見諒。」

  「國事要緊。」稽赭道。

  趙倚樓施了一禮,轉頭與宋初一輕聲道,「我先走了。」

  「嗯。」宋初一點頭。

  趙倚樓離開,宋初一本打算親自送稽赭出門,卻因他執意推辭,她便只送到了院中折回。

  在涼亭裡坐了片刻,見趙倚樓大步從內院走出來,他已換上一身玄色鎧甲,烈日之下泛著冷光,墨髮整齊束起,俊容朗朗,雙眉斜飛入鬢,隱然間已有幾分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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