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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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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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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0:01:3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0章 初一的眼淚

  蘆葦蕩裡一丈之外就看不見人,走水路脫身並不困難。

  這是大河支流的南岸,出了蘆葦蕩,眼前一片開闊,遼闊原野與水天相接,端是一派秋高氣爽的好景致。

  「可有人懂醫術?」宋初一想到這批黑衛各有所長,便抬頭問道。

  撐船的黑衛扯下面巾,答道,「國尉,我等都略通醫術,但京傷勢過重,不是我等力所能及,只能儘快趕回河西。」

  幸而今日並不逆風,黑衛撐船用了內力,一下便能衝出近兩丈遠。

  撐船的黑衛又道,「水路快而平穩,國尉無需過於憂心。」

  宋初一看著汩汩冒出的血,一言不發的握著谷京的手。她醫術不怎麼樣,但也曉得血能噴出來,是因為傷到了緊要血脈。

  約莫一個時辰的功夫,已經能清晰的聽見戰鼓、廝殺聲,谷京身上的傷口流血已經開始少了,箭身附近的血有些凝固。

  宋初一看著那臉慘白如紙,感覺他的手越來越冷,眉心不由深深堆起。

  她摩挲著他手掌上厚厚的繭子,眼裡一片血色。

  「國尉,魏軍已經攻上城牆,離石城中也不安全,依舊在離石附近停靠嗎?」一名黑衛問道。

  宋初一鬆開緊咬的牙,聲音嘶啞,「先派兩人去城中帶醫者,我們尋個隱蔽的地方,先替傷者醫治。」

  「嗨!」

  得了命令,眾人將船靠了岸,四個人小心翼翼的抬著谷京上岸,其餘人殿后,並留下隱秘記號,以便那兩人領醫者前來。

  一行人深入密林中,尋了個有溪流的地方落腳。

  谷京體型魁梧,伏在溪邊一塊岩石上如同中了箭的黑熊,宋初一無能無力,只能寸步不離的守著他。

  「國尉,先喝口水吧。」黑衛用卷起的樹葉做杯,給宋初一盛來溪水。

  「不渴。」宋初一轉身問道,「還有多少人受傷?」

  那人答道,「多多少少都有些皮外傷,上了藥,不打緊。」

  「怎麼稱呼?」宋初一看了他端正的臉一眼。

  「屬下谷擎。」他道。

  谷擎生者一張端方的臉,濃眉、挺直的鼻子,黝黑的面膛,滿身正氣的模樣,敦厚踏實卻不像谷京憨乎乎的。

  「先生。」谷京睜開眼睛。

  宋初一忙俯下身,「你這箭在要害處,別說話,醫者片刻將至。」

  谷京咧了咧嘴,牙上被血染的鮮紅,「先生沒受傷吧?」

  「沒有,我一根頭髮絲都沒傷著!」宋初一聲音微哽。

  「那就好。」谷京鬆了口氣,把臉結結實實的貼在被太陽曬到溫熱的石頭上,「我要不行了……」

  「莫說胡話!」宋初一低斥道,「先生是聖人,說你行你就行!」

  「呵呵!」谷京被她的話逗樂,「先生唬我,聖人不管生死。」

  「你這憨子!」宋初一眼裡刺痛,別開眼去,不敢在看他。

  谷京反握住宋初一的手,緩緩道,「谷京是憨,只有一身蠻力氣。我以前……一直遺憾沒能上戰場殺敵,但大哥說……說我們學本事……就是為了保護有大智慧的人……有大智慧的人,可兵不刃血傷敵,能使天下太平……」

  宋初一打斷他,「別說了,醫者片刻便至,有什麼話傷好了再說!」

  谷京側臉看著她,堅持將話說完,「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先生若能保秦人安寧,谷京……」

  他渾身抽搐,手陡然收緊,宋初一手指似要被捏碎。

  宋初一知他已經不行了,立即道,「我宋懷瑾此生,必拼盡全力保秦人安寧,免世之災禍!必不負你犧牲性命相托!」

  「哈,哈哈……噗!」谷京噴出一口血,手緩緩鬆開。

  宋初一看著他合上眼,唇邊還殘留一絲笑意,心中鈍痛,腦子裡嗡嗡作響,只覺得渾身發麻。

  她閉上眼,淚從眼角無聲無息滑落。

  其餘黑衛紛紛靠攏過來,除了默哀,不知還能做些什麼。

  半晌,宋初一睜開眼,將谷京身上的劍拔下來,脫了外袍將他身體、面容遮掩。

  谷擎勸慰道,「國尉請節哀,我等身上擔負使命,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京為大秦盡忠,雖死猶榮。」

  「嗯。」宋初一起身,道,「好生安葬。」

  「是。」谷擎道。

  因為宋初一對秦國有用,所以黑衛可以不惜性命的保護她。

  亂世之中生死別離乃平常之事,更何況身為暗衛?只是這回死的人入了她的眼、入了她的心罷了。

  林子裡一片死寂。

  坐了半個時辰,兩名黑衛帶醫者返回。離石正在戰火中,這個速度算是極快,可惜人在剛剛上岸不久就沒了。

  「戰事如何?」宋初一問道。

  剛返回的黑衛答道,「回稟國尉,這一戰已經連續兩天不曾停歇,魏軍開始增派人馬,我河西軍亦在增援,戰況……不容樂觀。」

  宋初一目光落在谷京的屍體上,似是自語,又似是說給黑衛聽,「很快,很快就要結束了。」

  她深吸一口氣,轉而道,「可有谷寒消息?」

  谷擎答道,「有,您令人假辦女刺客,昨夜果然有人趁戰亂去牢中截人,已經被頭領捉住,等國尉回去便可審問。」

  原來這件事情是谷京去辦的,但谷寒擔憂谷京機變不足,怕誤事被宋初一責怪,便主動接替了他。

  宋初一心下黯然,「去人通知谷寒,來送谷京最後一程。」

  「嗨!」谷擎主動領了這個差事。

  谷京與谷寒沒有血緣關係,但兩人的家鄉都在樗里,剛入谷時便比旁人走的親近,谷京為人赤誠,兩人相處的久了,比親兄弟還親幾分。

  生死平淡是於逝者而言,活著的人,再豁達的心也免不去傷痛。

  僅僅兩刻。宋初一便看見了急奔而來的谷寒。

  他一向冷靜刻板,可此時卻方寸大亂,不管不顧的朝谷京屍體衝過去。

  縱然黑衛保護國尉是天經地義,這一刻,宋初一依舊無法面對。

  谷寒在屍體前頓住,遲遲不能再向前邁一步。距離一丈開外,宋初一能看見他渾身細微的顫抖。

  時間似乎分外漫長,又分外短促,有人輕鬆提醒了他一句,「頭領……」

  谷寒穩了穩情緒,走過去跪在屍體旁,彎身掀開遮掩在谷京身上的外袍,露出一張熟悉的毛鬍臉。

  不覺間,眼淚已經流了滿臉。

  相依為命、互相扶持的情分,斷於此了。

  隔日,趙軍對魏國開戰,因後方防守空虛,一夜之間竟被趙國不費吹灰之力的攻下兩座城池。

  魏國不可能給趙軍足夠的時間打下三百里地,公孫原聽從了宋初一的計策,並沒有去打那原本屬於趙國的土地,而是率軍直逼魏國都城大梁。

  趙魏兩國都城相距本就不算太遠,趙國一下子將土地擴展到大梁附近,並駐以重兵,這對魏國來說是個致命的威脅。

  再加上齊、楚、秦連橫的消息,魏王不得不求自保。

  離石的戰事,在兩日之後以魏軍撤退終止,但這戰況之慘烈對於秦軍來說,並不算勝利。

  秦軍連續作戰四天五夜,許多人不是死於敵人的刀劍下,而是生生被累死。

  有河西大軍支援,但是一旦上了戰場,就只有向前沒有後退,因此只能加入支援軍卻不能有人離開。

  鮮血將整座城牆浸染成血色,秋日明晃晃的陽光下,入眼全是觸目驚心的暗紅,城下斷肢殘骸散發著腥腐的氣息。

  城牆上秦軍守城將士躺的橫七豎八,與屍體混作一堆,河西派了兩萬守軍暫時接管離石並清點屍體。

  宋初一走到城樓附近時,秦軍正在用河水沖洗城牆。

  紅色的瀑布從城牆落下,沁入泥土中,水草腥味與血混作一起,令人作嘔。

  黑衛帶路,引領宋初一敲開側門進城。

  城中一片安詳。

  城內百姓經過近兩月的閉門不出,終於開始如往常一樣活動,但是生活在離石要塞的人沒有歸屬感,且對戰事早已經麻木,戰事輸贏無關於己,只要不屠城,左不過就是名分上屬於魏國還是屬於秦國罷了。

  回到暫居的院子,宋初一問守院士卒,「趙將軍呢?」

  士卒道,「回國尉,趙將軍才回來一個多時辰,正在寢房昏睡著呢!」

  宋初一頷首,去了寢房。

  剛剛過午不久,屋內光線尚可,宋初一能清楚的看見几上沾滿鮮血的鎧甲和巨蒼劍,榻上,趙倚樓一身狼狽的沉沉睡著。

  宋初一還未走近,便能聞到濃濃的汗水和血水混合的味道。

  她在榻沿坐下,伸手摸了摸微黑的臉頰,低語道,「我忽然不想讓你在外謀事了,性命何其輕,又何其重?」

  宋初一作為一個慣於用計之人,翻手覆手間得犧牲掉多少條命!因此她向來不曾把生死當做多麼緊要之事,就算死過一次,也從未把自己的性命看得特別珍重,於她來說,重生的意義在於——人生在世須暢快活著才好!

  倘若今日救她而死的是旁的黑衛,她不會有太大觸動,然而谷京為救她而死,卻教她覺得性命之重,重到她無法擔得起。

  她忽而明白,這一生中,有個人是絕不能失去的。

  但走到這一步,她的身上擔負了許多條人命,那些人不是為她而死,而是為了大秦,為了安寧,她沒有資格辜負。

  如何,才能夠兩全?

  「倚樓,如何才能兩全?」她歎了口氣,「終歸是我越活越太貪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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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0:01:47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一章 用節操發誓

  宋初一出去令人送水進來,取了巾布幫趙倚樓擦拭。

  趙倚樓真是累的狠了,任憑怎麼掰扯都渾然未醒。

  收拾好一切,宋初一讓人準備了一套素服,沐浴之後前去參加谷京的喪禮。

  樗里遙遠,屍骨不便運回家鄉,谷寒就在離石附近的山上挑選了一處好地方,停棺三日,便匆匆安葬。

  君令接踵而至。

  趙倚樓連睡兩日,醒來便與宋初一一併返回覆命。

  咸陽一場秋雨過後已經不復離去時的炙熱,乾燥涼爽。官道上所過之處塵土飛揚,黑甲軍均用葛布罩面,遠遠看上去,彷如鐵騎踏雲而來,氣勢如虹,好不威風。

  百姓聞聲讓道,一行騎兵直入城中,到咸陽宮前百丈停下。

  宋初一翻身下馬,與趙倚樓並肩入宮。

  「國尉!趙將軍!」

  方穿過宮門,宋初一與趙倚樓便瞧見樗里疾率百官等候,連忙拱手見禮。

  樗里疾大步過來虛扶起二人。

  「這是……」宋初一不解的看了一圈,但凡來參加晨會的官員一個未落。

  樗里疾道,「國尉與趙將軍守護離石居功至偉,君上得知二位今日便至,特令我率百官再此迎候。」

  「離石安穩,是戍邊將士之功,豈是我二人之功?君上折煞我也。」宋初一慚愧道。

  一人道,「若無國尉用計離間趙、魏,絕不會這麼快熄戰,國尉當得!」

  眾人連連附和,「賀國尉與趙將軍凱旋。」

  「快去正殿吧,君上正等著呢。」樗里疾道。

  宋初一點頭,與眾人施禮之後匆匆離開。

  趙倚樓從頭至尾都不曾說過一句話,只按規矩與人見了禮。

  空曠的大殿中,比外面更加清冷。

  正座後方是一幅玄色巨大的神獸浮雕,雕像前面,一襲玄衣華服的年輕君主正在垂眸看竹簡,兩側內侍垂首而立。

  「參見君上!」

  「參見君上!」

  「免禮。」贏駟擱下竹簡。

  宋初一再行一禮「恭賀君上王於天下!」

  趙倚樓也就懶得說話,隨著她施了一禮。

  贏駟垂眸靜靜看了她片刻,「短短時日,國尉眉目間已染滄桑之色。」

  「戰亂之禍,我心慟之。」宋初一抬頭看向贏駟,他的冕上已垂了玉旒,使人看不清面容。

  贏駟起身,一邊從側面步下階梯一邊道,「二位辛苦了,回去好生休息吧,三日後再來述職。」

  宋初一與趙倚樓見他往側殿去,便躬身道,「恭送君上。」

  待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宋初一側頭小聲與趙倚樓道,「君上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哪天心情好過!」趙倚樓扭頭便走。

  「都怎麼著了?」宋初一望著他的後腦勺嘀咕道。

  出了大殿,宋初一追上他,「你說你沒事鬧個啥呀?」

  趙倚樓猛的一頓腳步,回身瞪了她一眼,「你自己想。」

  宋初一孤身入敵營的事情是瞞著的,趙倚樓守城作戰,緊接著便連續睡了兩日,應當暫時沒時間瞭解這件事情吧?

  眼見趙倚樓人已經下了階梯,宋初一撓撓脖子,暗暗決定得把這件事情捂住,咬定不承認。

  「等等我。」宋初一打定主意,便一路小跑追了上去,「我成天想事情都華髮早生了,你有事兒就直說唄,非得愁出白我幾根青絲。你說說,我犯什麼事兒了?」

  趙倚樓悶不吭聲,大步直往前走。

  宋初一心道也宮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便也就住了。。

  一出宮門,兩人各自上馬之後,趙倚樓道,「你不在離石那些天都去哪兒了?」

  宋初一連腹稿都不用打,張口便道,「這事兒啊,鬼谷子前輩要去雲夢澤,山高水遠的,我哪裡放心他一個老人家走,所以就往遠送送。」

  趙倚樓回頭冷盯了她一眼,「編!」

  宋初一豎起手,「宋某拿畢生節操保證!確有其事!」

  「哼哼,節操……」趙倚樓從聲音到表情充滿了不屑。

  宋初一撇撇嘴,不滿道,「你不信就不信,冷笑什麼!」

  趙倚樓挑眉看著她,「你好意思說出來還不許人嘲笑?!這個誓半點誠意也無!你自己掂量,我今日回自己府裡去了。駕!」

  馬鞭一揚,一騎絕塵。

  「誒?」宋初一眯眼捂著口鼻,待這場塵土過去才納悶道,「難不成好看的人脾氣都大!?」

  仔細想了想,似乎的確如此!只有樗里疾一個例外些。不過,宋初一知道,樗里疾在她面前從不曾動怒,但他可不是個沒脾氣的人,相反,行事說一不二,容不得半點差池,比贏駟更追求完美。若非如此,又怎麼會守著一個早已過世的青梅竹馬至今?

  雖說續弦地位不如原配,但樗里疾出身高貴,位極人臣,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等著給他做媳婦!

  返回來想想,趙倚樓這回都要回自己府邸了,恐怕真是氣的不輕。

  宋初一思來想去,要不就認個錯算了……

  家門口,寍丫正在伸頭張望,看見宋初一身影,歡歡喜喜迎了上去,「先生!您怎麼才回來呢!將軍都回來好一會兒了!」

  宋初一怔了一下,翻身下馬,將馬鞭丟給門旁的僕從,「他回來了?在哪兒呢?」

  「剛沐浴過,在後園亭子裡逗白刃玩兒呢。」寍丫與宋初一進了家門,又道,「奴已經將水備下了,先生可要先沐浴洗塵?」

  「嗯,我不在這段時日,家裡可好?」隨著寍丫清脆明快的聲音,宋初一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都好。」寍丫頓了一下,又小聲道,「君上來過一回呢,入夜了才來的,說是去後園洗溫泉,叫了羋姐姐侍候,後來與羋姐姐下棋直到半夜才離去。」

  這裡是咸陽獨一份的溫泉,又本是國君的別苑,來洗個溫泉自是無可厚非,「羋姬尚在府內?」

  若是真睡了,應當帶回宮內,最不濟也得給個女御的身份。

  「在呀。」寍丫不懂宋初一的話外之意,便據實答了。

  話音方落,便見羋姬一路分花拂柳而來,「迎主來遲,請主責罰。」

  宋初一打量她一遍,「免禮吧。寍丫,我就愛吃你做的麵湯,你去給我弄一大碗,嗯,給將軍也弄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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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0:02:0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二章 心肝小肉肉

  「噯!」寍丫輕快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宋初一渾身疲憊,沒空委婉,「君上是否有讓你侍寢?」

  羋姬身子一顫,連忙蹲身,「不曾,奴也不知君上為何會叫奴侍浴。只是侍浴,之後下了一會子棋,君上便離開了。」

  「看著美人無動於衷,真是咄咄怪事!」宋初一揮揮手道,「行了,你自忙去,我就問問,要是君上占了你便宜,我必為你做主。」

  羋姬鬆了口氣,心中對宋初一的說法不予置評,就算君上真要她侍寢,也不能說是君上占了她便宜吧!

  「對了。」宋初一已經走出一丈遠,忽然扭頭戲謔道,「君上俊吧!」

  羋姬臉色漲紅。

  君威迫人,她當時連眼皮都不敢抬一下,拘謹極了,若非君上硬是命令她直視他,她又豈知君顏?

  那時目光觸及他面容的一刻有些詫異,她以為君主不是大腹便便就是七老八十,沒想到秦君竟然如此年輕俊美!只是那目光渀佛是山巔白雪,高遠寒涼,令人不敢妄想接近。

  羋姬與宋初一接觸甚少,也曾打聽過她的脾氣,每個人口中所說都不盡相同,但大都說她為人十分隨和,然而羋姬覺得她看起來隨性卻自有一種威嚴,她調笑的時候,旁人卻不敢放肆。

  這種氣勢,是羋姬想學卻學不來的。

  別的地方已經百花凋零,宋初一的府邸卻因溫泉之故,池塘裡蓮葉如蓋,荷花百態,有將將要綻放的花苞,亦有盛放的蓮朵,還有飽滿的蓬實,層層落落,美不勝收。

  花葉掩映之中,趙倚樓一襲牙白綢寬袖袍服,濕漉漉的墨髮披散,正倚在扶欄上捏著一塊鹿肉逗白刃。

  宋初一看了一會兒,循著石板小路繞過蓮池,站到亭外,「你不是說要回自己的府邸?」

  趙倚樓睨了她一眼,「我願意回哪兒就回哪兒!」

  他原真的打算回自己府邸去住,但轉念一想,宋初一離開離石那些天不知經歷什麼,心情似乎不好,便不再與她置氣。

  宋初一走進亭子,乾咳了一聲「那個……瞞著你出去是我不對,不過我也是怕你分心嘛。」

  「不說我就不分心了?你當我是聾還是瞎?」他身為主將,哪有事情能在他跟前半分不露風聲的?

  趙倚樓的確不知道宋初一去了哪裡,但知道她離開離石十來天。他很瞭解她,在正事上她絕不會有絲毫怠慢,所以那「去送鬼谷子」的藉口騙騙旁人還行,他一聽就知道是胡話!

  「下不為例。」宋初一信誓旦旦。

  趙倚樓哼了一聲,將肉丟到白刃的口中,掏了帕子擦拭手,「我也想通了,你在外謀事,去哪裡總有緣由,我不會拘著你,也拘不住你,倘若你哪天真的不幸殞命,左不過我隨著你去罷了。」

  宋初一動容,仲手抱住他,「果然不愧是我的小心肝小肉肉!」

  趙倚樓俊臉一黑,推開她,「我說過不准這麼喊!哪裡學來如此噁心人的話!」

  「大師兄都是這麼喊的,我瞧著那些姑娘挺歡喜,你不喜歡嗎?」宋初一狠狠將白刃滿頭的毛揉亂,「你這小畜生,如今見到我連個眼神都不給!白眼狼!」

  「我不是姑娘!」趙倚樓拽過白刃,給它順毛,「白刃給你教的半點野性也沒有,懶的連肉都不願意伸頭叼,我以後閒暇時帶它去狩獵,養養血性,你離它遠點。」

  打從白刃小時候起,宋初一就喜歡夾著肉逗它,起初白刃會像普通的狼那樣撲上來,但宋初一從不讓它得逞,後來它發覺,不管撲不撲最後這塊肉一定會丟到它嘴裡,於是便回回仰著腦袋等肉掉下來。

  「唉!」宋初一背靠欄杆,張開雙臂擱在欄上,仰頭閉上眼睛,嗅著荷香陣陣。

  趙倚樓半晌未聽見聲音,轉頭卻瞧見她似已睡去,姿態那般隨意,一襲玄色勁裝勾勒,修長而瘦削的體型,一張從未染胭脂色的素淡面容,額頭飽滿,鼻樑挺直,唇色淡淡,青絲綰成一髻微微鬆散,清風過時帶起鬢邊髮絲拂面。

  趙倚樓伸手輕撫她鬢邊霜色,俯身在她臉頰邊落了一吻,扶她靠在自己肩上。

  白刃忙著仲爪子撈蓮池裡的鯉魚,一張狼臉在欄杆上擠得變形,爪子才堪堪沾到水,它不甘心的撓了許久才作罷。

  待扭頭看見兩人相依睡著,便在他們腳邊伏下,龐大的身體把兩人半圈在其中,尾巴從欄杆縫隙垂到水面,引得魚兒湊過來嬉戲卻兀自不知。

  寍丫在亭前駐足,猶豫了一會兒,悄悄退開,將園子裡的人全部遣走。

  過午之後天上漸漸聚了厚厚的雲層,不多時,竟是星星點點的落起了秋雨。

  咸陽宮內,角樓中竹簾、竹席,都還是夏日的物什。

  「咳!」贏駟咳嗽一聲。

  陶監躬身輕聲道,「君上,可是夜間著涼了?」

  贏駟輕嗯了一聲。

  陶監連忙退出去,吩咐外面寺人道,「去請御醫,再熬一碗濃濃的老薑湯。」

  「喏。」內侍領命退下。

  陶監又令人去君上私人庫房裡把燕國送來的狐皮送來。

  「君上。」陶監小心翼翼的捧著墨色的狐狸皮進來。

  贏駟看了他一眼,「才秋初,擺弄這東西作甚?」

  「該是備下的時候了,哪能挨著根兒才裁衣啊!這是燕國送給君上稱王的賀禮,聽說是北方極寒之地生長的一種狐狸,夏季皮毛是黑色,冬季通體雪白,皮毛比一般狐毛更密實,就用這個給君上裁一件大氅吧!」陶監雙手將皮毛呈到贏駟面前,「聽那使節說,雖然這種寒狐夏季都是黑灰色,但這一頭呈墨色且沒有雜色,普天之下怕就只有一頭呢!」

  贏駟看了一眼,毛果然十分密實,且在迎著光線看竟然隱隱帶藍,十分華貴,「給國后裁衣吧。」

  陶監道,「國后懷著大秦子嗣,自是什麼都先緊著,已經送了一件赤狐皮,說是君上賞的。」

  「那你看著辦。」贏駟不耐煩管這些小事,大都交給陶監料理。

  陶監倒讓他十分省心,面面俱到,處理事情十分利索。

  「還有……」陶監悄悄看了贏駟的臉色,見他還沒有不耐煩,便立即道,「前朝大臣都說君上子嗣太少,後宮太空,請君上再納女子入宮。」

  贏駟心中一頓,目光從他身上略過,淡淡道,「近來國后不宜操勞,若是有必要就讓其他兩位夫人代勞吧。」

  「喏。」陶監手心冒汗,君上方才居然特別看了他一眼!平時就算他嗦嗦、多管閒事,亦不曾如此過,以君上的性子,不會做任何一個多餘的動作……

  他回想自己方才說過的話,反反復複想了許多遍,心頭驀然一驚——君上恐怕是忌憚宦官與前朝官員走的太近!

  「君上,國后求見。」門外寺人通傳。

  贏駟道,「進來。」

  竹簾挑開,魏菀扶著腰在侍女的攙扶下走了進來。如今已經五個多月的身孕,腹部隆起比尋常懷孕五個月要大,她的懷孕反應亦十分強烈,短短時間,下顎尖尖,瘦的不成樣子。

  「夫君。」

  魏菀正要行禮,贏駟道,「免了,坐。」

  魏菀卻並未坐下,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回頭沖贏駟笑道,「這裡真是開闊,怨不得君上喜歡來此處。」

  贏駟眉心漸漸攏起,「國后有事?」

  「君上忙於國政,我已有半月不曾見了,有些想念。」魏菀臉色緋紅,給容顏添了幾分明麗。

  陶監感覺到贏駟表情似乎有著風雨欲來的平靜,連忙恭聲道,「國后身懷子嗣,可不能勞累,國后快請坐。」

  魏菀順著他的話跪坐下來。

  贏駟冷冷道,「寡人曾對國后說過,身懷子嗣平素不要四處走動,不過,國后與紈夫人不愧是親姐妹,連屢教不改這一條都如出一轍!」

  「君上。」魏菀身後的宮婢上前匍匐在地,抽泣道,「君上半個月不曾去看國后,國后思念心切,食難下嚥,奴怎麼勸都不起作用,這才斗膽勸國后來瞧瞧,都是奴的錯!」

  贏駟倚著靠背,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陶監,你看著處置吧。」

  陶監跟隨贏駟這幾年,也大約能琢磨出他此刻的心思,但顧忌國后有孕受不得驚嚇,便道,「來人,快把這個違君令的奴拖出。」

  「君上……我……」魏菀指尖冰涼,她不能相信這個從前寵她敬她的男子轉眼間便如此涼薄!

  她不過就是多來了角樓幾趟,任何事情都沒有做便惹得他動怒,難道竟是一語成讖,他真的鍾情於一個男子了?!不是把玩,是鍾情……

  可是,就算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是沒有勇氣揭穿此事。

  「那就不打擾君上了,妾告退。」魏菀道。

  女人一陷於情愛就開始蠻不講理了,不管是高貴還是低賤的女子,總不能免俗。

  「你去勸勸她。」贏駟語氣無力。魏菀怎麼樣他不管,但是他的孩子不能受苦。

  「喏。」陶監退了出去。

  贏駟單手支頭,準備小憩一會兒,閉眸之前不自覺的透過竹簾看向遠處遙遙相對的閣樓。

  她那般明智的女子,若陷於情愛,也會是這般蠻不講理嗎?

  想到今早趙倚樓對他出言關懷的敵意,她卻懵然不覺,嘴角禁不住揚起。

  她,不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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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0三章 你翻滾什麼

  十月,列國局勢初定。

  趙國大軍直逼大梁,以八十里地換取原本屬於趙國的三百里,並加附近一座城池。

  公孫原為趙國立了大功,總算坐穩了這個位置。

  至於公孫谷與呂謖之死,趙王雖知道事情不簡單,但手裡終於有人能與把持朝政的老梟抗衡,比什麼都重要,因此非但不再追究此事,反而追封公孫谷為忠烈大將軍,爵位饒安君,由其長子襲爵。

  在此之前,趙國已有平原君、平陽君,這兩位都宗室公子,封爵無可厚非,但趙王如此大手筆的封一個外姓為君,已讓趙國權貴明顯察覺了君心之變。

  而公孫谷一死,公孫原對丞相公孫丕的恨又加了一筆。說是宋初一逼死兄長,但歸根結底,一切都因公孫丕而起,他對恩怨向來算的分明。至於誅殺宋初一,大都因為——彼國智臣,我國鴆毒。

  雖說無故誅殺別國權臣,手段下作,但能有機會滅口誰又會放過?

  另一方面,秦、齊、楚連橫之勢一起,將公孫衍的合縱勢頭壓下,列國又進入了一段短暫的平靜。

  十月末,張儀從楚國返回。

  自商君之後,秦國便禁止大規模的歡宴,不過,不妨礙私下飲酒作樂,張儀、樗里疾齊聚宋初一府內,把酒言歡,驅去戰爭帶來的陰霾。

  宋初一這處距離溫泉近,屋內燒著暖爐,四面窗子都用厚實的帳幔遮掩,溫暖如春。

  寍丫抱著一壇酒進來,張儀見她身上落雪,「咦,下雪了?」

  「是呢,奴方才出門時還是細雪,回來已是鵝毛大雪了。」寍丫把酒罈放下,「這是雅和樓今日新到的松酒,正趕上了呢!」

  宋初一閒散的靠在榻沿上,「君上將梅花酒全給我挖走了,幸而上天待我不薄,還有雅和樓的松酒。」

  這松酒正是宋初一交給池巨的方子,他們搗鼓了一段時間,總算弄了出來,起初在櫟陽一帶賣,反響極好,立刻便被精明的商人販到了咸陽酒樓。

  寍丫道,「奴聽酒樓老闆說,這酒不煮時清冽甘爽,醒神,若放到酒器中一煮,立刻便會滿室松香,醉人!」

  張儀哈哈笑道,「那老闆倒是個能說會道的,一半煮來,一半現喝,教我見證見證是否言過其實!」

  「噯!」寍丫脆生生的答應,將一半酒倒入酒器,另一半給他們各自滿上一樽。

  張儀嘗了一口,「喝過懷瑾的梅花酒,再喝這松酒,便覺得味道差強人意,不過倒也新鮮。」

  樗里疾也抿了一口,道,「松之清新與酒之辛辣融合十分難得。這酒比我頭一回喝的要更好些,日後釀酒匠人技藝純屬,怕是能與梅花就平分秋色。」

  「先生,左丞相府中送酒來了。」門外有侍婢道。

  「送進來。」宋初一道。

  片刻,酒送至。

  酒壺裝在一個漆繪的小匣子裡,統共就半尺長寬,打開之後裡面裝了個巴掌大的雕花銀壺。

  「這是何等奇酒?這麼一點點。」宋初一向前傾了傾身子。秦人用物,向來粗獷大氣,少有這樣小巧精緻。

  張儀將酒壺放在案上,小聲道,「君上忒小氣!君上要賞我連橫有功,問我何求,我便求了梅花酒……」

  宋初一瞪大眼睛,「就這麼點,君上也好意思拿出手?他可挖了我十幾壇。」

  「有就不錯了!今年你釀酒都放我倆家裡去。」張儀道。

  「你就算了,我還是放大哥家裡去,免得回頭連這一小壺都沒有。」宋初一笑道。

  張儀與宋初一一樣好酒。

  宋初一接過酒壺給兩人滿樽,「對了,你們都是我大哥,不如排排序吧,省得我私下喊得亂。總不能一個左大哥,一個右大哥吧。」

  「我年長,就屈了樗里子排老二了。」張儀舉起酒樽道。

  樗里疾亦舉酒,「大哥名滿天下,豈能屈了我?」

  「大哥,二哥,滿飲此樽!」宋初一跟著舉起酒樽。

  將相不合是國政大忌,不過臣子私交太好也是君主所忌諱的事情,三人對此事心照不宣,在外絕不會胡亂喊。

  然而,只有樗里疾知道,恐怕就算是私底下的事情也瞞不過君上。

  不管是丞相還是國尉,都是日理萬機的位置,偷閒這小半個時辰,外面一會兒一趟的來請示,尤其樗里疾是統管內政的首要大臣,更是事務繁忙。

  喝完一壇松酒,三人便各自忙去了。

  傍晚時,咸陽宮傳出消息——國后生了!

  算起時間來,連九個月都還沒到!居然是早產!這讓得知消息的大臣心裡頗為異樣。

  到了夜裡又傳出消息,國后一舉得倆,生了龍鳳胎。

  多胎大多都是早產,不過也不能過早歡喜,這年頭,足月的嬰孩都不見得能活過周歲,更何況是早產?

  床榻上,宋初一一會兒翻個身。

  趙倚樓踢了她一腳,「旁人得了兒女,你翻滾什麼呀!」

  「倚樓,你有沒有想過當爹?」宋初一問道。

  「沒有。」趙倚樓道。

  「現在想不想?」

  「趙國王室一堆人,我又不需要傳宗接代。」

  「雖說我們不期待收穫,但總不能不勞動吧?」

  「……」

  靜默許久,趙倚樓翻身伸手抱住她,輕斥道,「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有了身孕該怎麼辦?」

  她現在的情況,是不可能允許有孕的。

  宋初一爬起來,在榻旁的箱子裡翻找片刻,取出一個陶瓶,竄回榻上,「這是我問大哥求的避子藥。」

  「原來……」趙倚樓接過那瓶子,輕輕摩挲,閉眼遮住眸中的失落,「原來你早就準備好了。」

  氣氛不太對,宋初一探著腦袋在朦朧中仔細瞧了瞧他的表情,心道這趙小蟲的心思真難捉摸,分明是自己說不想要,這會兒她拿出避子藥,又一副被欺負的模樣。

  「嘶。」宋初一齜牙,「我不是問你了嘛。你若是想要,咱們就生,你若是不想就緩緩再說,你說說,你這會兒還有啥想不開的?」

  宋初一秉承一向的作風,事情準備的很全面。但從人情上講,問過之後準備避子藥,和事先就準備好避子藥,是截然不同的。

  「我錯了。」宋初一反思了一下。

  見她明白,趙倚樓心裡總算好受一些。

  「我應該明天再拿出來。」宋初一嘀咕道。

  趙倚樓把避子藥王她懷裡一擱,怒道,「你明白就好,幹嘛非得說出來!」

  說罷,憤憤然背過身去。

  宋初一笑嘻嘻的從身後抱住他,「我不是想讓你知道,我對你的坦誠天地可表、日月可鑒嗎!」

  這是在表真心嗎?真是氣死人不償命!

  趙倚樓閉眼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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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0四章 攜手赴雲雨(1)

    房內安靜。

  直到身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趙倚樓才輕輕扯開她的手。未曾想,一翻身正對上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

  宋初一湊近他,「喲,害臊了。」

  說著,她手伸到他胯下一把攥住那正挺硬的地方,「你竟學會撒謊了?」

  若是平常,趙倚樓早就羞惱,而此刻卻只靜靜看著她,聲音微啞,「懷瑾。」

  宋初一目光落入他漆黑的眼眸,那幽潭背後仿佛醞釀著一團烈火,引人探究的魅惑,她不覺間收起了玩鬧的心,看著他的俊顏一寸一寸靠近,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緊張。

  外面大雪窸窸窣窣,燈籠熹微光線從門縫照進來,搖搖晃晃忽明忽滅。

  趙倚樓抬手,輕輕覆上她的眼睛,緊接著輕輕含住她的柔軟的唇。

  生澀的親吻,小心翼翼如羽毛一般輕觸,癢癢麻麻,一直蔓延的到心底。

  宋初一覺得這酥麻從心頭直蔓延到指尖,這種陌生的感覺讓她有些好奇,忍不住學著他那樣,輕輕吻回去。

  兩人像得了甜頭的孩子,一點一點的試探,心尖兒發燙。

  趙倚樓的吻從唇角落在宋初一的唇邊,臉頰,耳畔。

  一股強烈透心的酥麻瞬間將她席捲包圍,一聲呻吟從唇齒逸出,「唔。」

  趙倚樓受到鼓勵,吻就停留在她耳畔,溫熱的呼吸,柔軟的唇,卸去了她渾身的力氣。

  趙倚樓覺得口乾舌燥,想喝水,又不捨得下床榻,忍不住探出舌頭輕輕舔舐她耳廓。

  宋初一身子一震,顫聲道,「倚樓……」

  「嗯。」趙倚樓此刻身體裡如一把烈火在燒,腦子昏昏沉沉,只憑著最本能的需求去索取,「噓——」

  炙熱的氣息噴灑在宋初一耳邊,似乎把她整個身子點燃一般。

  「別說話。」趙倚樓原本的聲線低醇卻並不沙啞,有力而華美,此刻微啞,柔和又溫暖,便如後園那泓溫泉水緩緩將周身包圍。

  她沉溺其中。

  趙倚樓的吻,順著她的耳垂到下顎到脖頸到鎖骨。

  視線被遮住,宋初一渾身的觸感比平時敏銳許多倍,趙倚樓的身軀堅硬火熱,使她身上布了一層薄薄的汗。

  宋初一握住他覆在她眼睛上的手,聲音亦有些動情的沙啞,「讓我看看你,倚樓,讓我看看你。」

  炙熱的手掌緩緩移開,熹微裡,一張俊美的容顏映入宋初一的眼簾。暖橘色的燈籠光線,與微藍的雪光透過窗縫,成了一條細細的光線映在如玉臉龐上,明眸若星子,卻又如星子背後那深遠無盡的夜穹,長長的羽睫垂下,半遮半掩眸光。

  竟是這般的,魅惑人。

  宋初一聽見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聲。她喜歡看美色,卻從未像現在這般,為美色動過心。

  「倚樓……」

  話剛起了個頭,被他盡數吞入腹中。

  這吻,與方才截然不同,有如驚濤海浪的海面狂風卷攜暴雨,只消剎那便將人淹沒。

  趙倚樓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挑開她的衣帶,手掌從她纖細的腰肢遊移向上。

  他帶著繭子的寬厚手掌,激起她一陣陣顫慄,渾身酸軟的感覺慢慢集中到腿心兒,她總覺得自己在渴求著什麼,渴求的是什麼呢?

  她不甚明瞭,然而身體卻誠實的先一步貼上他的身子,唇舌迎著這個吻,探入他口中尋找一絲慰藉。

  趙倚樓輕吟一聲,自然而然的與她糾纏嬉戲。

  宋初一模樣少了幾分女兒相,可一身細嫩的肌膚若緞,又如溫熱的羊脂玉,此時帶著一層薄薄的汗水,滑不溜手。

  趙倚樓的手掌移至她的胸口,覆在嬌小柔軟小丘上,用指頭輕輕撥弄,感覺那嫩嫩如新芽兒的地方慢慢變得硬挺。

  「唔。」宋初一渾身顫抖著抬起手臂緊緊摟住趙倚樓的脖頸。

  趙倚樓只覺得渾身的火熱全朝著一個地方去,仿佛要爆裂似的脹痛,他的手掌從她胸口向上,滑過肩胛,剝去礙事的衣物。

  她那麼瘦,只需他一隻手便能托扶起。

  青絲散落在肩,柔滑如絲緞從手背流瀉,趙倚樓低頭仔細瞧著她。素淡的面容,因臉紅而染上明媚顏色,那雙從來平靜無波的眼眸,如今卻因他而變得迷茫如稚童,她茫然不知所求,行動又如此誠實。

  目光下移,清晰纖細的鎖骨,胸口兩處微微隆起的小丘上面淺粉淡淡,像是花兒的嫩蕊,很是可口的樣子。

  趙倚樓喉頭微動,俯首含住它,輕輕吮吸慢慢舔舐,軟軟嫩嫩的觸感,讓他忍不住一吮再吮,怎麼都不夠。甚至用牙齒輕噬,試探能否尋出香甜花蜜,又怕真的傷到她,只能點到即止。

  「倚樓,倚樓。」宋初一聲音裡帶著顫抖,急急抱住他的頭,那種陌生的感覺讓她想逃避,又想沉淪,因此一雙手揉著他的青絲,竟不知是要阻止還是要鼓勵他繼續。

  趙倚樓換了一邊,宋初一的手從他後頸滑入衣內,結實若鐵的身軀燙手,她縮瑟了一下,抽出手去,解開他的衣帶,呢喃道,「我們一起涼快。」

  趙倚樓正在強忍慾望,太陽穴鼓漲,腦海中一片蒙亂,根本未曾聽明白她在說些什麼,只配合著她的動作將衣物脫下。

  牙色綢衣從身上滑落,堆在大腿根,露出蜜色壯實的身軀,因渾身緊繃,臂膀胸口和腹部的肌肉隆起。汗水彙聚成滴,順著修長而肌理分明的肢體緩緩滑落。

  他微微垂首,青絲如瀑鋪在她心口,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在冷暖交錯的光線裡越發譎豔華美。

  宋初一幾乎不能呼吸,只覺得趙倚樓處處都吸引人,她的眼睛不曉得要看哪處才好。最終,目光被他因喘息起伏的胸膛吸引,那兩處櫻丘被汗水浸潤的紅豔,她舔舔嘴唇,失魂般的張嘴含住。

  趙倚樓突然沙啞的呻吟聲,激起她的好奇心和情欲,越發賣力舔舐那處。

  如海浪席捲而來的快感將趙倚樓淹沒,他忽然亂了章法,手胡亂她的身體撫摸,下面擠進她兩條腿之間,如烙鐵的物磨蹭找尋能撫慰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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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0五章 攜手赴雲雨(2)

  兩人赤身相纏,肌膚緊貼,鋪散滿枕的青絲纏繞。

  趙倚樓尋不到進處便伸手探入溪谷,輕輕撫弄摩挲。

  她那裡軟軟嫩嫩,猶如嬰孩一般,趙倚樓不敢用絲毫力氣,生怕傷了她。

  宋初一覺得在他火熱的手指觸碰下,那裡越發酸軟,連帶著小腹都酸了起來,整個人軟成一灘春水,腦中一片渾渾噩噩。

  自第一次之後,趙倚樓已經有數月沒有魚水之歡,那次不僅宋初一受了傷,他也不好受,私物痛的厲害,只被那緊致一裹就失守了,也未曾嘗到許多愉悅。

  他半晌不得要領,眼看忍耐逼近幾點,體內亂竄的欲火,令他幾欲發狂,手下摸到那軟嫩,又不得不逼自己小心翼翼。

  正在他心急之時,指頭忽而觸到濕軟滑膩的液體,他下意識循去,指頭輕輕陷入進去。

  異物入侵,宋初一僵直身子,找回了一些意識,她記得上回不是這處,心中覺得奇怪,然而那裡傳來的空虛渴求讓她未曾言語,任由他進。

  「可痛?」趙倚樓的手指已經遞進去一小節。

  宋初一搖頭。

  找對了地方,趙倚樓立即抽手,將自己的私物抵上去。

  這一回卻艱難許多倍,折騰了半晌才進去一點點,趙倚樓再欲往前,卻聞宋初一悶哼一聲。

  他頓下動作,前頭溫熱緊致分明是致命吸引,可是抬頭看見她蹙起的眉心,一時進退兩難,只能輕輕磨蹭,俯身去親她。

  宋初一抬頭看見他緋紅的臉,眸中似蒙上一層霧氣,修眉微蹙,極為享受又帶幾分痛苦的神情,心底一軟,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低聲呢喃道,「剛剛不適應,你現在進來。」

  宋初一一手覆上他的眼睛,一手勾著他的脖頸,細碎的吻著他的唇。

  仿如魔咒一般,趙倚樓已捱到邊緣,聽聞此言,那漲硬的事物便開始用力向前頂。

  所有的酸麻癢都乍然消失,撕裂似的疼讓宋初一從情欲中全然清醒過來。

  可是即便很疼,卻讓她感覺到兩人之間血脈相容的親密是上一次所完全沒有的感覺,所以她並未叫停。

  劇毒絞腸的痛她尚且能夠不哼一聲,眼下又算什麼?

  趙倚樓覺得似有什麼東西阻住了去路,正欲停下詢問,身下的人卻微微向下動了動,強烈的快感陡然湧遍全身,他頓時欲念沖頭,渾身無處宣洩的力量恰用於此,下身猛的一頂,整個沒入。

  極致的包裹,讓他脊椎發麻,幾乎要噴薄而出。

  趙倚樓抬手要撥開覆在眼上的手,她卻用吐息的聲音道:「莫動。」

  屋內安靜下來,粗重的喘息聲顯得分外清晰。

  在短暫的安靜中,宋初一下身的撕痛漸漸退去,她感覺到自己那裡含著一個滾燙堅硬的東西,原來的酸軟感覺又重新襲來,漲滿又空虛。

  趙倚樓覺得自己那物脹痛的厲害,仿佛被許多張柔軟的嘴輕輕含吮,癢癢麻麻的感覺順著下體流向四肢百骸讓他興奮至極,可是身體的每一處都告訴他,不夠。還不夠……

  他再也控制不住,本能的推送起來,每一次快感強過一次,誘使他的動作越來越狂猛。

  撕痛再次淹沒美好,宋初一瘦削的身子隨著趙倚樓的動作起伏。

  宋初一額佈滿汗水,蒼白的臉色隨著越來越順暢的動作又泛上一抹紅暈。

  床榻之上春波色的錦被堆疊,牙白綢衣散亂鋪於身下,青絲長長,纏繞蜿蜒,一聲聲輕吟喘息將此間一切染得曖昧。

  窗外西風卷起紛紛灑灑的鵝毛大雪輕輕拍擊窗櫺,燈籠中的火光劇烈跳躍,幾欲熄滅。屋內火爐裡偶爾發出輕微的劈啪聲,被床榻吱呀掩去。

  宋初一眉心深皺,私處不但疼痛,還有一種奇特的灼熱酸癢,痛苦中摻雜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

  就在狂風暴雨樣的卷席之中,堅硬一下下頂著最酸軟的地方,她覺得那裡越來越漲,感覺到了一個極點,小腹猛的抽搐起來。

  宋初一眼前一片白晃晃,腦中嗡嗡濛濛,意識已然不清楚,覆著他眼睛的手緩緩落下。

  就在她小腹抽搐的時候,趙倚樓感覺分身像是被千百張小嘴用力吮吸,低吼一聲,猛的抽送幾下,噴灑而出。

  麻麻的感覺從尾椎蔓延到整個脊柱,他身體虛軟的扶倒在她身上。

  緩了片刻,趙倚樓才驚覺身下的人沒有動靜,連忙起身喚道,「懷瑾,懷瑾!」

  宋初一恍惚聽見聲音,無力的哼哼兩聲,算作應答。

  趙倚樓感覺她呼吸均勻,才略略放下心來,扯了自己的衣物穿上,卻看見衣角處一片鮮紅綻開,猶如海棠。

  他立刻分開宋初一修長的腿,去查看她那裡是否受傷。他視力極佳,縱然光線不好,也能瞧見她下面白淨淨,四周被方才撞擊的呈粉紅色,花心兒泛著豔紅,似乎見不著傷痕。只是他看著看著,呼吸粗重起來,剛剛軟下去的分身又迅速挺立。

  趙倚樓暗自懊惱,起身披上外袍,用被褥將宋初一卷上,抱著她去了浴房。

  家裡有一眼溫泉便有這個好處,無論何時都有熱水可用。

  外面大雪漫漫,冰冷的空氣把宋初一從半昏迷的狀態中激醒。

  她睜眼瞧見一片白皚皚,深吸了一口氣。

  趙倚樓垂眸看她,眼中滿是擔憂,「可疼嗎?」

  宋初一看了他一眼,把半張臉埋在被子裡,感覺了一下,那處還是火辣辣的疼,但比起上回撕心裂肺的大半個月可真是好的沒邊兒了!

  「不疼!」

  宋初一話音一落,兩人頓時陷入沉默。

  半晌,趙倚樓嗤嗤笑了起來。他也知道,上次入的不是這個地!

  而兩次感覺天差地別,縱使宋初一依舊很疼,也明顯覺得不同。那上次是,入錯地方了?

  她平生頭一回大窘,乾咳了一聲,「馬有失蹄。」

  「越描越黑。」趙倚樓難得逮著個機會嘲笑她,哪有放過的道理,「你就嘴上唬人有一套,手藝比尋常人還不如,上回險些把我弄殘。」

  傷口可以癒合,那玩意要是折彎可就掰不直了。時過境遷,趙倚樓才敢將此事拿出來當笑話說。

  「真的?」宋初一瞪大眼睛。

  趙倚樓嗯了一聲,心道,好生歉疚一下吧。

  宋初一咂嘴,「嘖,我瞧著挺結實,還以為是金戈銅戟,原來是土陶物件兒啊!」

  趙倚樓俊臉幽暗,緊緊箍著她,咬牙道,「宋懷瑾,信不信我現在把你扔出去!」

  宋初一笑眯眯的往他胸口靠了靠,「小心肝,你不捨得。」

  趙倚樓冷哼,若不是剛剛歡愉過後,誰說他不捨得!反正……外面雪那麼厚還有兩床被褥,也摔不疼。

  到了浴房前,趙倚樓單手攜著她,挑了廊下一隻燈籠進屋,取了外罩,將燈一一點燃。

  「你先洗,我回去找衣物。」趙倚樓將她放在榻上。

  「帶我到浴池旁,我總不能拖著被褥過去,光著身子,我會羞澀。」宋初一懶洋洋的道。

  趙倚樓無語,默默卷起被褥把她抱了過去。

  宋初一指揮,「腳朝浴池,低點。」

  趙倚樓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依言照辦。

  「鬆點。」宋初一扭了扭身子,從被筒裡慢慢往下滑,待腳踩到浴池裡面的石階,整個人從被筒裡掉落,直接坐了下去。

  趙倚樓看的瞠目結舌。如此奇特的想法,如此高難度的動作……

  宋初一踩到池子底,靠在池邊閉目養神,「你不是要去拿衣物?把被褥披上吧,省得著涼。」

  趙倚樓心中微暖,原來是要挪被子給他用。

  宋初一聽見離開的腳步聲才悄悄張開眼睛,恰見門關好,連忙抬手揉了揉臉,低歎道,「老娘,我居然害臊了!」

  這可是兩輩子加起來頭一遭!就連小時候大師兄第一次帶她去偷看旁人歡好,她都不曾臉紅心跳過,後來看的多了更是麻木,都不知曉大師兄天天偷看那玩意圖個啥。

  溫泉水冒著屢屢熱氣,宋初一臉頰緋紅,眼前晃悠的全是方才床榻上的一幕幕,趙倚樓含著情欲的瑰麗眉眼,佈滿汗水的壯碩軀體,難耐的呻吟……還有她自己身體裡陌生的悸動和夾雜在疼痛中的歡愉。

  他們不是第一次赤裸相對了,可她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覺得害臊。

  趙倚樓取了衣物返回,看見宋初一把鼻子以下全沉在水裡,閉眸似乎在小憩,臉上不知是因為熱還是什麼緣故,如染煙霞。

  他一邊解開衣物,一邊走近,見她絲毫沒有反應,便雙臂撐在池邊,俯身輕喚,「懷瑾?」

  宋初一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睛,看見他倒著的俊顏,「進來呀。」

  話音一斷,趙倚樓倏地紅了臉。

  宋初一呼吸一嗆,鼻子吸進了水,她欲掙扎站起來,腳底一滑,居然整個人沒入溫泉裡!

  趙倚樓一驚,衣物也未來得及脫便跳進水裡,將她撈起來。

  「咳咳!」

  「怎麼這般不小心!」趙倚樓輕斥,伸手輕拍她背。

  初嘗歡愉,此刻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綢緊緊依偎,氣氛莫名的就曖昧起來。

  牙白的袍浮起在水面上,衣角上初夜之血若紅蓮盛放。兩人沾水的青絲貼在臉頰上,從肩頸蜿蜒垂落到胸前身後,在水中泅開,潑墨一般不分彼此。

  「懷瑾。」趙倚樓垂頭輕啄她唇瓣。

  曳地的月華錦帳幔半遮,他綢衣褪下,浮於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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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0六章 兩夫人上門

  翌日清晨,宋初一醒來便瞧見趙倚樓靠在榻沿,手裡握著一卷竹簡看的入神。

  宋初一打了個呵欠,「怎麼想起來看《管子》?」

  「你怎麼知道?」趙倚樓看了看,分明沒有露書名。

  宋初一閉眼,含糊道,「夫國之存也,鄰國有焉;國之亡也,鄰國有焉。鄰國有事,鄰國得焉,鄰國有事,鄰國亡焉。天下有事,則智王利也。國危,則聖人知矣……不是《管子‧霸言》嗎?」

  這正是趙倚樓在看的霸言篇,他低頭仔細看了看,原來從宋初一的方向能看見「天下有事,則智王利也。國危,則聖人知矣」這兩句話。

  「你都能背下來?」趙倚樓問道。

  宋初一道,「幼時能背的更多,現在倒不如從前。」

  當年在陽城時,城主用她謀事的時候並不多,所以她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看書、釀酒了,她會背的可不止《管子》。

  趙倚樓道,「前些天我說想看書,右丞相便讓我看《管子》,我想聽你說說。」

  昨日折騰的有些晚,宋初一又有了些睡意,但也沒有掃他的興致,「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他的學術可仔細研讀。」

  她的意思是說,倘若沒有管仲,我們都會披頭散髮,左開衣襟,成為蠻人統治下的百姓。

  「冬日閑來無事,你與我講學吧?」趙倚樓戳了戳她。

  無戰事之時,軍營裡是輪值制,趙倚樓隔兩天去一次軍營。

  宋初一道,「行,我得空就與你講學。」

  「你方才說的那段,我讀了四五遍,卻不太懂得究竟要說些什麼道理。」趙倚樓顯然認為,現在就是她的閒暇時刻。

  那句話的意思是:國家的存在與鄰國有關,國家的敗亡也與鄰國有關。鄰國有事。鄰國可以有所得;鄰國有事,鄰國也可以有所失。天下有事變?總是對聖王有利;國家危殆的時候,才顯出聖人的明智。

  「邦交、智慧……說的又豈止一個道理?」宋初一爬起來,睡意去了許多,「譬如秦國,與魏、趙、韓、楚這些相鄰國家之間的關係,先不說其他,就單單說魏國。幾十年前。魏國乃是中原霸主,那時秦國如何?」

  彼時秦國瀕臨亡國,朝政腐朽不堪,田園無人耕種。全部的精力都用來抵禦外敵,彼時秦國全憑著一股血氣在咬牙硬撐。後來魏國漸漸衰落,秦國才有喘息的機會。

  宋初一見他恍然似有所悟,便繼續道,「如今秦國是活過來,必定是要圖謀魏國。這就是‘國之存也,鄰國有焉;國之亡也,鄰國有焉’。」

  「至於‘鄰國有事,鄰國得焉。鄰國有事,鄰國亡焉’,就拿這次合縱來說,得失之間……」宋初一彎起嘴角,「天機變。」

  「天機,是在智者手中吧。」趙倚樓笑著,側頭親了她一下。

  宋初一心跳一頓。看著他俊朗的笑容,摸了摸鼻子,「真是好看,以後要是生娃,可半點別像我。」

  「你就這麼不待見自己!我倒是覺得你很好看。」趙倚樓望著她下榻穿衣。

  宋初一繫著衣帶扭頭看他,「好看?哪兒好看?」

  趙倚樓沉吟片刻,搖頭道,「不知道。我以前覺得母親那樣的才是美人。可……」

  他現在依舊覺得長相柔美、風情萬種的女子才算得美人,然而即便如此,在他心中也沒有任何一個所謂的美人能像宋初一這樣牽動人心緒。

  宋初一看他不知該怎樣說下去,哈哈一笑,「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這樣認為。」

  她眨了一下眼睛。取了大氅出門,「快起榻吧,今日未有朝會,但不能偷懶。」

  贏駟今日未曾召集朝會,正好便宜了他們睡個懶覺。

  外面雪還在下,只是細細密密,不似昨日鵝毛紛飛。

  「先生!」

  宋初一一腳踏出門,正見寍丫迎面而來。

  寍丫鼻頭凍的微紅,膚色瑩白,越發顯得嬌嫩可愛,宋初一瞧著心情大好。

  「先生,宮裡來人了。」寍丫道。

  「何人?」宋初一疑惑道。

  寍丫道,「朝夫人也來了,還有另外一位夫人,奴已經請她們去正堂喝茶了。」

  後宮婦人若無正經理由,不能像尋常女子一樣出來溜達。

  「走吧,去瞧瞧。」宋初一轉而與寍丫一起去了正堂。

  正堂裡面剛剛燒上火爐,門窗緊閉。

  室內十來個女子,卻靜悄悄的沒有絲毫聲音。其餘皆是侍女、寺人,恭立於兩人身後。

  其中那名梳著高髻的圓臉婦人道,「朝姐姐,國尉乃是你舊主,一會兒你可要幫忙美言幾句。」

  子朝輕歎,「既是君上所喜,朝自當盡力,只是久不相見,也不知道國尉是否早已不記得我。」

  「國尉到!」

  門口通傳。

  圓臉婦人轉頭向外看,子朝緊緊抓裙裾,一雙美眸既喜且悲。

  房門打開,一襲玄色寬袍攜風雪進來,清瘦如竹的身形,衣袖翻飛,灑脫至極。

  兩人起身與宋初一見禮。

  宋初一拱手,「兩位夫人無需客氣,請坐。」

  各自入座,宋初一才仔細看那兩人,一名身著焦紅燕裾深衣,白色羔裘,高髻堆疊,圓圓的臉盤,杏眼圓圓,兩腮鼓鼓若稚童,瞧著分明只有十四五歲的模樣;另一名看上去約有二十了,曲裾緇衣,媚眼微狹,細眉長長,五官頗有豔色,只是臉頰瘦削,面容蒼白,一副病態,眉宇間又有掩不去的清愁,減去許多顏色。宋初一看了好幾眼才認出此女不是旁人,卻正是子朝。

  當初那個連落魄時都美豔動人的女子,如今卻是這般憔悴模樣了!

  「國尉,妾是雲氏。」圓臉夫人面上帶著得體的笑容,端莊的舉止令她看起來老成一些。

  「見過雲夫人。」宋初一再次見禮,「不知雲夫人與朝夫人親自前來,有何要事?」

  雲夫人身子微微前傾,道,「君上後宮婦人不多,且大都不得君上喜歡,為子嗣考慮,應是新納些女子入宮了。」

  贏駟不是個好女色之人,恐怕反而覺得女人少麻煩少。不過這樣的話,宋初一沒有必要和她們說。

  「嗯。」宋初一點頭,旋即又疑惑道,「那不知……」

  雲夫人看了子朝一眼,掩嘴笑道,「國尉府上美人良多。妾聽聞君上中意您府上一名嬌嬌,因此才冒昧前來求取,還望國尉不好怪罪。」

  宋初一愣了一下,心中了然,這嬌嬌除了羋姬沒有旁人。

  雲夫人幾番悄悄給子朝使眼色,奈何那邊木頭一樣,愣是不接話。當著宋初一的面,她也不好做的太顯眼,只能咳嗽提醒。

  宋初一抄手笑道,「雲夫人說的那名嬌嬌,我卻是知曉,君上待她似乎的確與旁人不同,不過她是我府上的管家,若是突然一走,我整個國尉府不是要亂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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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
發表於 2016-9-30 00:03:0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七章 此番情難酬

  「哎呀!」雲夫人生著一張娃娃臉,處事卻不含糊,一臉訝渾不似作偽,「果真是奇女子!怪不得君上心中牽掛的緊呢!」

  說罷,又惆悵的歎了口氣,「其實,君上不好女色,女人不在多,合心意才是首要,奈何妾等資質愚鈍,不能討得君上歡心,難得有個中意的,妾就巴巴的想著討回侍候君上,日後君上想起來,好歹也能念著妾這番功勞,因此竟是疏忽打聽,魯莽來求人了,還望國尉不要生氣才好。」

  表演再真實也糊弄不了宋初一,倘若雲夫人真以為羋姬只是國尉府一個尋常婢女,隨便遣個人過來說一聲也就能將人領走了,何須堂堂夫人親自前來討要?

  不過她這一番話說的,倒是讓宋初一對這個女子另眼相待了,一個婦人,能為自己夫君討姬妾的時候說出「女人不在多,合心意才是首要」這樣的話來,著實不簡單。

  「咳!」雲夫人重重的咳了一聲。

  宋初一看著好笑,垂首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國尉……」子朝好歹收回了神思,喏喏換了一聲,卻不知要說些什麼才好。

  自從谷京過世後,宋初一總覺得自己的心腸軟了,看見子朝這副模樣,竟有幾分不忍。

  子朝對她一腔深情無怨無悔,此情縱難酬,也應當好生對待,而她,卻殺了人家唯一的妹子。

  雲夫人分明看見宋初一瞧著子朝的眼神軟了幾分,接著便聽她道,「此女是我花了心血培養的管家,不能隨隨便便送出去,我得空會探探君上的意思,倘若君上真有意,再讓夫人接入宮中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雲夫人也知道不能強求,好在宋初一沒有斷然拒絕,總算給了一個臺階下,遂不再說別的,「有勞國尉費心,如此……我們便不叨擾了。」

  雲夫人起身,子朝卻忽然道,「國尉,可否移步說幾句話?」

  宋初一看了她一眼,起身與雲夫人道,「夫人先行,稍後我派人送朝夫人回宮。」

  雲夫人有些猶豫,方才見宋初一看子朝的眼神像是有情,怎能放任宮妃私下與臣子相處?

  「善。」雲夫人選擇賣給宋初一面子,微微斂頜,領著宮婢、寺人離開。

  正堂內只餘她們兩人。

  「先生。」子朝美眸中浮起霧氣,急道,「君上喜歡的美人,可是雅?我能否見見她?」

  宋初一垂眼,「不是,朝。子雅……」

  子朝望著宋初一的表情,心中隱隱覺得接下來要聽到不好的消息。她身子僵直,蔥白柔膩的纖指緊緊握住袖口,靜靜等待答案。

  「死了。」

  宋初一輕輕吐出兩個字,卻如重錘狠狠敲擊在子朝心頭。

  屋內一片死寂。

  久久,子朝淚水漣漣,目光空洞的望著她,枯啞的聲音問道,「怎麼會……」

  宋初一本想告訴子朝實情,但看她這副模樣,忽而回過神來,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有一顆堅強的心,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生離死別,或許這件事情該永遠瞞著她。

  「你就當她死了吧。」宋初一歎了口氣道,「她在燕國,與你遙遙兩端宮闕,今生今世永不能相見,是我對不起你們。」

  子朝蒙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宋初一話中的意思,複又喜道,「真的?她好就好!先生莫要如此說,若非先生,我們恐怕早已……朝心裡感激先生。」

  當初她們姐們二人被賣作俳優,好吃好喝的供養,將來的命運也就是被當做物品賣於權貴。像她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算是極好的路了,可是子雅不甘心,信誓旦旦的說能保護她,她縱然不信,卻瞭解子雅要強執著的性子,不放心子雅一人流落在外,所以才拖著病軀隨著一起伺機逃出來,想姐妹生死與共。

  被人追捕了兩天之後的那個晚上,饑寒交迫,她的病情加重,子雅看見火光,情急之下便不顧一切的背著她過去求救,卻未想到竟是一個軍隊!

  子朝清楚的記得,當時那些男人狼一般的眼神。

  倘若沒有宋初一,她們姐妹少不了一個慘遭蹂、躪的下場。如今她雖被關在後宮之中,但因著宋初一的計謀,使得她成為對秦國有功之人,因此君上很是尊重她。她不得寵愛,又時刻謹記宋初一告誡她要「藏心」的話,在後宮自保無虞。

  子朝原以為宋初一讓她進宮,少不了要涉險去辦事,可是從來沒有過。

  只有一次並不驚險的利用,反而讓她有機會遠行,見識世間不同的風景,使她歸來之後得到一個高貴的地位……

  而其實,對於宋初一來說,借著哪個美人的名聲都一樣。

  若說利用,還不如說是替她謀劃。

  宋初一掏了帕子幫她擦拭眼淚,語氣柔和,「朝,好好照顧自己。我把你送入秦宮,本意雖是利用,但也想你過的好。」

  「先生及早將我送入秦宮,是在保護我嗎?」子朝輕輕問道。

  是,也不是。

  宋初一只是根據實際情況作出最好的選擇,她當初連自己都不能安定,只能利用別人的力量來保護自己和身邊之人,趁著到秦國的機會趁機把子朝獻給贏駟,一是因為秦公後宮空泛,即便是子朝不會陰謀,也能及早在秦宮紮根,在贏駟那裡得幾分舊情,若是好運或許還能誕下子嗣,二能減輕自己的負擔,三能更好的保護子朝性命。

  迎上子朝期盼的眼神,宋初一不再解釋,「嗯。」

  聽她給了肯定的答案,子朝燦然一笑,含著美眸裡的盈盈水汽,美的動人心魄。

  「我用完早膳便出門。你難得出宮一趟,就在後園玩玩吧,那裡有一眼溫泉,可讓侍婢伺候你去泡溫泉。」宋初一道。

  子朝擦乾眼淚,「讓朝伺候先生用膳吧……」

  這是個讓人很為難的請求,子朝是贏駟的女人,宋初一要真讓她伺候用膳,萬一傳出去就是個話柄。

  「走吧,一起吃。」宋初一道。

  子朝起身跟隨。

  外面雪已經停了,滿院白茫茫,屋簷上掛著晶瑩的冰柱。

  宋初一入飯廳時,趙倚樓正帶著白刃用早膳,抬眼看見兩人進來,並未做聲。

  「見過趙將軍。」子朝微微躬身。

  趙倚樓淡淡嗯了一聲,也不與之客套。以往子朝在宋初一身邊時大都臥病在榻,趙倚樓不曾見過,亦不知她現在的身份,況且就算知道,他對贏駟尚且不耐煩招呼,又怎會對贏駟的女人客氣?

  「不理他,他就那樣。」宋初一讓子朝坐下,令人多上一副碗筷

  早膳很簡單,只有湯餅和兩道佐味的小菜。宋初一匆忙洗漱之後,呼嚕嚕的吃了兩大碗。

  子朝多日沒有食欲,但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見她吃的這般痛快,胃口也跟著好了起來,竟是吃了整碗。

  白刃吃完一盆肉,總算騰出空來湊到子朝身邊轉悠。

  「小白刃,你都長的這麼大了!」子朝摸摸它的腦袋。

  白刃瞇著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模樣。

  宋初一擦完嘴,將帕子往幾上一丟,瞪了白刃一眼,「小王八蛋!」

  子朝輕笑,目送她與趙倚樓先後往外走。

  宋初一到門口頓足,轉頭與子朝道,「你如今尊為夫人,我也只當你是朋友,就不與你拘禮,你莫見怪。」

  子朝起身道,「先生忙去,不必管我。」

  宋初一吩咐寍丫陪著子朝,便匆匆出門去了官署。

  寍丫領著子朝去梅林裡看花,白刃歡快的跟著。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厚厚積雪前行,寍丫道,「梅林裡有先生今年新釀的酒,尚未加梅花,不過,先生釀的酒旁處滋味比不得,夫人回頭可要嘗嘗?」

  「嗯。」子朝唇邊帶著笑意,問道,「先生身子不大好,如今可好些了?」

  「經扁鵲神醫調理,如今可好呢,每頓都能吃這麼大兩碗湯餅。」寍丫伸手給她比劃。

  子朝抿嘴淺笑。

  「夫人來是替君上討羋姐姐去做姬妾?」寍丫問道。

  「我來看先生。」若非是來宋初一的府邸,她絕不會摻和這件事情,「先生說羋姬是府裡的管家,好生厲害。」

  寍丫點頭道,「先生會相人!羋姐姐是楚國人,和夫人一樣出身大家族,識字懂禮,還擅弈棋,先生不愛與人應酬,府裡府外都由她打點。」

  「雅想必嚮往這樣的日子吧……」子朝喃喃道。

  子雅是寍丫的噩夢,她咬了咬唇,「先生對雅很好,還教她讀兵法,現在想起來也許有過這個意思呢……只是雅在魏國時逃跑……生了事,先生雖然救回她,可心裡惱了她。」

  寍丫不知子雅後來去了哪裡,她揣測是被先生送人了,曾經還因此惴惴好久,生怕自己也被送走。

  子朝歎道,「怪不得先生不願與我說起她。」

  子朝覺得宋初一並不是個心胸狹窄之人,若是至今不能釋懷,恐怕是子雅行事太過火了。得知子雅無恙,這些堵心的事情她也不願再打聽。

  冷香幽幽,子朝抬起頭,一大片如火的紅梅映入眼簾,一貫溫和的眼眸裡也映出了如火般烈烈的笑容。

  寍丫怔愣,喃喃道,「夫人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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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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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0八章 敢不像你嗎

  宋初一到官署不久,谷寒便至。

  一襲玄色勁裝,黑巾覆面,只露出一雙如尋常一樣平靜的眼睛,「魏國那邊傳來消息,魏王打算派徐長寧去做地方官員,太子欲留之,公子嗣卻支持魏王,說韓魏邊境制度混亂,建議先讓徐長寧去哪裡歷練一年半載。魏王便順了公子嗣的話,將徐長寧調到長社做郡守。」

  事情果然如預計那樣進展。宋初一當初寫下的論策,固然言之有物,令人眼前一亮,但終歸不是傾付了心血的論述,經不起深究,魏王恐怕就算覺得徐長寧是個人才,也不是什麼曠世之才。魏國權貴子弟繁多,有才學者也不計其數,都城的官位被他們分尚且不夠,所以去魏國求官,要麼就是驚才絕豔一步登天,要麼就多半被外放。

  徐長寧表現出的才華不高不低,若給的官職太寒磣,難免寒了天下士子入魏求官的心,但又不足以在大梁任重職所以九成九是要被外放任地方要職。

  宋初一將魏王的心思揣摩很透徹。

  因此,她授意徐長寧暗地裡向太子示好。

  魏王已經年老,有公子嗣這個王位競爭者在,太子急於拉攏人才,觀徐長寧可用,待魏王欲將徐長寧外調之時便出言保他。

  公子嗣在在外學公子閒散,實則性情陰鷙乖張,阻撓太子拉攏人才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一回難得太子與魏王意見相左,既能夠在魏王面前賣乖,又能光明正大的和太子對著幹,他如何會放過這個大好時機?

  公子嗣不是為了打壓人才,而是搶太子的可用之人,一有機會定然是往自己這邊拉攏。

  長社城在韓魏交界,照秦國密探傳來的消息,那附近守城的將領與公子嗣來往密切。徐長寧做了長社郡守,一定會與守城將領有所接觸,若是能多次獻妙-計,遲早可以取得公子嗣的信賴。

  宋初一的目的,本就不是太子,而是公子嗣。

  谷寒從頭到尾負責此事,事情至此,他也能猜個七七八八,只是有些不解,「太子為人敦厚,不擅謀,又急於求才,豈不是更好利用?」

  「咱們看得見他好利用,旁人看不見?」宋初一抄手摩挲著尾指,目若幽潭,「有魏王在前,閔遲必會選則扶持太子!」

  如果可以選擇,每一個謀士都不會希望太過強勢又固執己見的君主,魏王、公子嗣都是如此,而太子秉性迥異,一旦能夠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即便他不會言聽計從,亦會十分依賴謀士。

  以己度人,宋初一若是魏國,也絕對會選擇扶持太子。

  魏國太子素有賢名,但機變不足,若是能得智士輔佐,將來可做一個好君主。公子嗣,從他和太子屢屢作對的行事上來看,是個心性浮躁的,與他父王四十五歲之後的心性頗為相類。

  「告訴徐長寧,成大事者,需沉得住氣,時日還長著呢。」宋初一道。

  「嗨!」谷寒繼續道,「國尉想必猜對了,太子有意拉攏閔遲。在離石抓住的那人,名叫尹川,已死女刺客叫紫川,都是魏國先太子所圈養的暗衛,後由太子接管!當初閔子緩入巴蜀,帶的正是這批人,除了這尹川和紫川之外,其餘全部折損在巴蜀。」

  「尹川……」宋初一反復念著這個名字,隱約記起來,似乎趙倚樓說那本《繚子》就是一名叫尹川的魏國商人所贈。

  她沉吟道,「問不出來什麼就殺了吧。」

  縱然這兩名魏國刺客的義氣令谷寒想起了谷京,但他依舊不曾有絲毫遲疑,「嗨!」

  宋初一看著他,還想說些什麼,最終卻只道,「沒別的事就退下吧。」

  「嗨!」谷寒躬身退出去。

  他一直是個謹慎又刻板的人,以前有谷京在時還好些,自從谷京去世之後他越發的謹慎寡言起來。

  對此,宋初一想說些安慰的話,然而在他們許多年的兄弟情義面前,說什麼都顯得不痛不癢。

  「國尉,王上召見。」門外有人道。

  宋初一理了理衣襟,披了大氅出門。

  咸陽宮被大雪覆蓋,白茫茫的一片,不減恢弘。

  贏駟還是在角樓中見她。

  自從數月前因離石之戰爭執之後,宋初一還是頭一次被昭到此

  「參見君上。」宋初一躬身道。

  「坐。」贏駟擱下筆。

  宋初一入座之後,抬頭便瞧見一張冷峻的容顏一如往昔,只是兩鬢已有零星霜色,「君上近來身子不適嗎?」

  「無礙。」贏駟幽黑的眼眸深深看了宋初一片刻,「比幾個月前精神好些。」

  這話不知說的他自己還是她。

  「啊。」宋初一一拍大腿,連忙拱手道,「恭喜君上喜得一雙兒女。」

  贏駟眉眼間有了些許笑意,初為人父,提起那對軟乎乎的小人兒,他的冷酷和銳利鋒芒掩去許多,「待過百日之後,國尉可去瞧瞧,他們模樣都肖父。」

  宋初一心道,您那麼霸道,敢不像您嗎!

  「恭喜君上。」宋初一道。

  陶監輕聲提醒一句,「國尉,可該喚王上了呢!」

  宋初一看著贏駟,笑道,「此時喚有何意思!君上也罷,王上也罷,總歸是西秦君主,在臣心裡,王於天下可不是這麼個意思!」

  她的意思是,贏駟現在還是隴西秦國的君主,不過是換了個稱呼而已,沒有多麼重要,在她看來,等到贏駟成為天下共主的那天,「王上」二字才真正有意義,現在撿著順口的喚便是了。

  陶監悄悄看了贏駟一眼,他知曉君上最痛恨不守規矩之人,君上之所以厭惡紈夫人便因她總目無尊卑。

  「哈哈哈!」

  出乎意料,贏駟撫掌笑道,「大善!國尉大氣魄,甚合寡人心意。君上者君主也,並無不妥。」

  後院裡的事情豈能與前朝相提並論?國家法制不可破,但作為一個有野心的君主,也不喜歡墨守成規的臣子,該有鋒芒的時候必須要有鋒芒,否則談何開拓?!

  宋初一笑著道,「君上召臣,有何要事?」

  「是軍制變革之事。」贏駟指了指距離他最近的一張軟席,「近前來。」

  宋初一起身坐了過去,君主二人促膝而談。

  兵者,國之大事。軍制改革自然是國家的頭等大事,每做一個決定都要慎之又慎。

  兩軍對峙,不管是攻城還是正面廝殺,都需要秩序,所以主要的作戰方式是「軍陣」,譬如魏國以前無堅不摧的魏武卒方陣。如何建立出一個有效殺敵的軍陣,是練兵的重中之重。

  宋初一熟知兵法,精於佈陣,《滅國論=攻守》便是專門講述軍陣的篇章,但只占整部書的五分之一。

  春秋時崇尚君子仁義道德,兩國作戰要先下戰書,對方同意之後再商議作戰地點,雙方確認好人數,然後等雙方抵達作戰地點布好軍陣之後才可以開戰,這也就意味著主將的所有智慧只需用在軍陣上,而時下情形卻是天翻地覆,作戰情形多變,崇尚詭道,各國拼的就不僅僅只有軍陣了,因此才有《孫子兵法》一類的兵書。

  「君上,暮色了。」陶監提醒道。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說了一個多時辰。

  贏駟親自給宋初一倒了杯水,「歇後繼續。」

  「嗯。」宋初一仰頭飲盡,忽然想起今早的事情,便抽這個空檔問道,「君上覺得臣府上的羋姬容貌情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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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
發表於 2016-9-30 00:03:27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三0九章 吃不窮大秦

  贏駟眼神慢慢黯下,聲音比方才略低了幾分,「國尉如何問起此事?」

  宋初一察覺到他細微的情緒變化,想了想,道,「不過小事耳,羋姬若是還合君上的意,臣明日便傳信給雲夫人入府接人。」

  贏駟攏起眉心,「國尉捨得?」

  宋初一見他臉色越發陰沉,字字斟酌,「君上每日為國事繁忙,身邊若能有知心的佳人兒消解乏累,臣哪有捨不得的道理?」

  贏駟沉沉的盯著她看了半晌,「難得國尉如此貼心,寡人心中甚喜。」

  這話的意思就是應了?宋初一有些摸不准,只聽話意是要了羋姬,可那比往日更冷峻的面膛可沒有半點歡喜的模樣。

  氣氛很是詭異的歇息了須臾,饒是宋初一素來處變不驚也有些扛不住,於是往前湊了湊,「君上,繼續說軍制變革之事吧?」

  還是聊這個話題比較愉快。君臣二人對此都是籌謀許久,言談處一拍即合,縱有一些意見相左,亦能夠冷靜擱置處理。

  夜幕已深,宮內燈火闌珊。

  陶監見兩人絲毫無倦意,便令人送上兩碗湯餅。

  宮裡錦衣玉食樣樣不缺,但贏駟偏愛吃這些能實在充饑的食物,他對吃穿不講究,再精緻的東西也不過是囫圇入口。

  「這麵做的忒滑溜。」宋初一吸溜著麵條,讚不絕口。

  贏駟咽下一口,「一碗麵也窮講究。」

  宋初一吃的大汗淋漓,將湯底都喝乾之後,才抹抹嘴道,「人活這一遭,該講究的時候是得仔細講究……陶監,還有沒有了,再給我盛一碗。」

  陶監笑著正要接話,便聽贏駟道。「不給她盛!戰事頻頻,國庫吃緊,餓不死就成,吃這麼多作甚!」

  宋初一咂了咂嘴,乾巴巴的道,「一碗麵吃不窮大秦吧?」

  「嗯。」贏駟也放下碗筷,接過內侍遞來的帕子,看著她道。「繼續說正事。」

  眼看內侍已經上了茶,宋初一也不好再說,不過宮裡的庖廚做湯餅跟尋常吃的真是不一樣,她素來愛吃麵食。心裡緊巴巴的惦記著,於是畫軍陣圖的時候,提筆便圈了麵碗那麼大的圈。

  贏駟看著好笑,但她倒是一本正經的道,「此軍陣圖是臣偶得靈感,先畫下來,免得等會忘記,臨時為之,諸多不足。還請君上指正。」

  贏駟應聲,緊接著便看見她沿著圈內部畫了一條一條的線,粗略估算,有三四十條。待筆落,儼然一碗麵。

  「姑且稱之為圓月陣。」宋初一看著完成的圖稿,滿意道。

  不說還以為是湯餅陣!

  贏駟單手支在扶手上,挑挑眉。「是個防禦陣型。」

  「正是。大將位於陣形中央,週邊兵力層層佈防,長槍、弓箭在外,機動兵力在內……」宋初一將這個陣型構成分析說明。

  「可以想像,防禦能力極強,只不過這個陣型自古便有,你雖進行了調整使得防禦力加強,但不夠靈活的弊端依然在。倘若敵軍敗退,亦難以追擊。」贏駟一針見血。

  宋初一神秘一笑,在陣型上畫了幾個箭頭示意,又在圓月陣的下面畫了一個半彎。

  贏駟眼中忽而有了笑意,原來宋初一進行調整之後,週邊抽身更容易。退去一半之後,便形成了一個彎月陣型,和兩個數個蛇形陣,頓時卸防禦變攻擊。

  這是一種非對稱的陣形,大將位於月牙內凹的底部進行指揮。

  「此陣攻擊側翼,有圓月陣演變之時,又有左彎月、右彎月數種形態,可根據敵軍情況進行變化,以厚實的月輪抵擋敵軍,月牙內凹處看似薄弱,實則是本陣大凶之處,敵軍若是不識此陣,容易誤入甕中。」宋初一一雙眼眸熠熠生輝,「此陣攻擊性極強,靈動性和適用性比圓月陣好,輔之一靈蛇陣,可謂所向披靡!」

  「大善。」贏駟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案面,繼續挑毛病,「倘若圓月陣是一死陣,防禦性不如機動,但倘若週邊不斷變動,在陣型變化時必然難以指揮。」

  宋初一抄手皺眉沉思。

  贏駟看著她的眉眼,薄唇微微抿起,轉頭看向帷幔。

  良久,宋初一才鬆動眉頭。

  她指著那半彎形狀道,「這個暫且稱為偃月陣。圓月陣亦可以機動,我們將週邊兵卒編號,譬如,這一段的二十人為甲,這一段二十人為乙……以此類推。」

  宋初一邊說便提筆在圖上標示,「使不同組的人,佩以不同顏色鎧甲,主將只需記住相應的甲乙丙丁,便可隨機改變陣型。」

  贏駟頷首,「此法還算可行。」他指尖劃著「面碗」裡的線條,轉而道,「只是倘若陣勢較大,其中編號甚多,動起來更是千變萬化,要主將一口道出顏色對應的編號,並且立即做出反應……大秦有那幾位將領可堪指揮?」

  「駑馬十駕,功在不舍。」宋初一道,「平時根本不需動用巨型陣,就算用起來,大秦可指揮的人可不止一個,大將軍、左右丞相還有臣,或許子庭將軍亦可。」

  「偃月陣適用於強兵,做小陣容易,大陣易折,兵力分配還需細細斟酌,另外要加緊練一批超過黑甲軍的強兵。」贏駟唇角微微上揚,「做此陣困難重重,但當若真的成了,大秦兵力可提高十倍不止。再仔細補充,待成之後,先分段在河西試練。」

  所謂分段,是把陣中的變化拆開來,先練圓月陣,再練偃月陣,再練靈蛇陣,與別的陣型混作一起,不讓別國事先知道此陣。

  宋初一搓了搓指頭上的墨蹟,笑道,「君上英明。將來東出,大都都是平原,此陣正可派上大用處!」

  「君上,寅時了。」陶監提醒。

  「今日所得不少。」贏駟一掃初時陰鬱,神情輕鬆起來,「國尉回去休息吧,不需朝會。」

  「謝君上!」宋初一施禮。

  宋初一從宮內出來,在黑甲軍的護送下騎馬匆匆返回府中。

  府外門口點著兩隻燈籠,宋初一還不至於摸黑。

  敲開偏門,宋初一半個身子剛踏入門,便瞧見一襲玄色鎧甲的趙倚樓抱臂倚在門牆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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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5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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