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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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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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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0章 山風盈滿樓

  宋初一從懷中掏出一遝帛書放在幾上,「這是我在各國城池的土地、房屋,不下十五處,是我秘密攢下的私人財產,並無旁人知曉。」

  楚昭顯目光停在帛書上,心中閃過許多猜測,「宋子不是為秦國辦事?何須動用財產。」

  楚昭顯對宋初一的名聲可謂如雷貫耳,她不認為以宋初一的手段還需要用這樣的方式向秦國君主邀功。

  「因為倚樓?」楚昭顯問道。

  宋初一淡淡笑道,「大概吧。」

  這些土地很很久以前吩咐池巨買的。她給池巨本金,又給了致富的法子,可池氏的錢財都是池巨幾個辛辛苦苦掙來,她也僅僅打算收這些報酬。她幾乎散盡家財,雖則不全是為了趙倚樓,但這主要原因之一。

  「顯子拿著這些,立即秘密轉移分院並向在外的弟子傳遞消息,這樣一個月能夠妥當。」宋初一端起茶盞嘬了幾口。

  楚昭顯詫異道,「我還未曾給連發弩的圖形,就這般放心?」

  宋初一道,「就憑墨家顯子的名聲,我便信你。」

  「善。」楚昭顯在機關術上從來沒有失手過,「那就請在這處山居逗留三日。」

  宋初一爽快應下。

  墨玉給她和黑衛安排了住所,她便在這處山清水秀處住下來等候。

  這是一樁雙贏的買賣,墨家機關術獨步天下,一副連發弩便能夠得到在各國的十五個現成的地方做分院,再加上他們準備的地方,足有二十餘個,比原來還要多,也不需要因此為哪國效力,而秦國得到這副弩,便可將軍隊戰力大規模提升。

  楚昭顯將轉移分院的事情交給了其他人,則埋頭準備給宋初一的圖稿。

  一切順利進行,然而三日之後的淩晨,楚昭顯卻看著案上尚未完成的圖陷入了掙扎之中。

  現在只要略略改動幾處,便能夠將一副輕便的連發強弩威力降低好幾成……

  這樣既能夠保全墨家,又能確保秦國兵力不足以強到欺淩別國。

  直到日頭高照,宋初一應約前來時,她才提筆飛快的將圖完成。

  墨家向來講究信義,即便在大道面前楚昭顯還是選擇遵守承諾,將完整正確的強弩圖交到宋初一手裡。

  宋初一攤開羊皮,目光在墨蹟未乾處一掃而過,面上浮起客氣的笑,「有勞顯子。」

  「罷了,不過一樁交易。」楚昭顯似是安慰一般,攏了攏鬢邊髮絲,「有勞久候。」

  「顯子客氣了。」宋初一起身拱手道,「事已畢,我便不再叨擾,這樁交易希望顯子能夠保密。」

  「這是自然。」楚昭顯再次仔細打量宋初一,那平淡的目光中,從未流露過任何真正的情緒。

  楚昭顯之所以痛快的答應,並不是因為趙倚樓的關係,而是宋初一買了個破綻,她派人去查證過就近的幾處,宋初一提供的那些地方是秦國池氏所購。墨家的消息網遍佈天下,縱然現在損毀了許多,也很快便查出池氏的當家曾經與宋初一有過交集。只是他們不,這些所謂的交集根本就是宋初一捏造,在旁人看來,兩者之間依舊沒有任何關係。

  「宋子。」楚昭顯見宋初一起身,忽然道,「我們與鉅子一派本是同根,只要我們放棄分院,兩者之間便不存在針鋒相對,屆時鉅子一派就未必會支持秦國了,這麼做的理由是?」

  「顯子把墨家看的太重了。」宋初一依舊站起來,言辭誠實的刺耳,「即便沒有墨家支持,秦國還是秦國,不會有太大改變。況且曲錮一派對秦國一直有所保留,我王豈能不知?留之無用,不如換點實在的。」

  秦國的行事風格的確一直如此。

  「告辭。」交易已經結束,宋初一並沒有和楚昭顯繼續深交的打算。因為沒有交情,算計的時候就沒有愧疚。

  離開山谷,宋初一在黑衛保護下一路策馬返回咸陽。

  剛剛抵達官署,便有黑衛來稟事。

  黑衛耳語了幾句,宋初一精神一震,往偏廳走去,「將人帶來。」

  黑衛領命下去,須臾便將人帶了上來。

  屋內正中央跪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中年男人,身量中等,一身葛麻灰衣,臉盤瘦削,面膛黝黑,絡腮鬍子如瘋長的亂草將整個臉掩埋住大半。

  宋初一連日趕路,渾身酸痛,便倚在扶手上,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才不緊不慢的道,「膽子不小,竟敢跟蹤我。」

  聲音不怒自威,教人心底發寒。

  宋初一揉了揉因握韁繩而酸麻的手腕,垂眸道,「若是死士,現在就一頭撞死吧,宋某不攔著你。」

  那人聽聞此言,想也不想立即竄起來往柱子上沖,卻被身後的黑衛一把拽住。

  宋初一斂容正坐,笑的十分和善,「唷,還真是死士吶?」

  中年漢子被涮了一把,不禁怒目而視。

  宋初一看向黑衛,「他開口說過話嗎?」

  黑衛拱手道,「回稟國尉,抓住他的時候屬下為免他吞毒,特地掰開嘴檢查過,此人舌頭被削。」

  從方才能夠毫不猶豫赴死和舌頭被削的情況來看,此人九成是有人專門馴養的死士。

  「先關入牢中,用刑逼問,別弄死了。」宋初一道。

  「嗨!」黑衛提著那人出去。

  既然這人死忠,恐怕再酷刑逼問也沒有用,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吧!宋初一揚聲道,「來人!」

  一名士卒應聲進來,「國尉。」

  「去叫谷義來。」宋初一點了一個駐守官署的黑衛名字。

  士卒出去,少頃,谷義便至。

  宋初一道,「過段我可能會出點事,屆時國尉府動盪不安,我會適當的讓牢房守衛鬆散,以便那名死士逃跑,你負責追蹤他的去向。」

  谷義抱拳道,「嗨!」

  宋初一在官署中稍作休息,換了衣袍之後便將強弩圖親自送到贏駟案上。

  贏駟立即秘密安排匠人試著製作二十副,待調試成熟之後,便立即大批量製作,應用於軍隊。

  次日贏駟便在朝會上讚賞宋初一辦事得力,賞了諸多財物,進爵一級。

  提高軍隊整體戰力,這是天大的功勞,自此之後,贏駟的案頭便暫時沒有彈劾宋初一無作為的奏簡了。

  這也是宋初一的計畫之一,她若一直立暗中功勞,就算贏駟力排眾議,也怕是有許多人要找茬,到時候「斷袖」的風言風語便會越演越烈,危及她的地位。

  在朝中,左右丞相是宋初一的義兄,她平時與大將軍司馬也略有幾分交情,三師已沒有實權,她沒有所謂旗鼓相當的政敵,但這不能保證一切無慮,當她有用時,一切傳言也不過是被人茶餘飯後嘲諷調侃罷了,她若是一直屍位素餐,有人想下死力氣扳倒她時,那些流言就會成為利芒,到那時眾口鑠金,上面有多少人罩著也沒用。

  未雨先綢繆,宋初一不會容落下這麼一個大破綻。

  封賞之後,此事仿佛已經落下帷幕,一切如常,然而在半個月之後,列國之間爆發了一件大事,這件事原本只是門派之戰,卻居然成為了大戰爆發的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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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一章 何等精妙計

  墨家顯子一派與鉅子一派相爭,顯子半個月內撤離所有分院,卻將原來的分院全部付之一炬!

  大火燒盡了那些分院,也將兩派戰火燒的更旺。本是同根生,原本顯子一派放棄分院,鉅子便不打算追究,從此你過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但顯子這一舉形同挑釁!

  「孔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真是一點都沒錯!」相裡子怒容滿面。

  曲錮沉吟道,「楚昭顯不像是這種人……她為顯子這許多年,德行從未有虧。」

  「呵,就算她真的燒了所有分院,也不能算德行有虧吧?」鄧陵子緩緩道。

  曲錮面上略顯尷尬,楚昭顯好好的一雙腿被廢掉,倘若咽不下這口氣,不甘心把分院拱手相讓所以一把火毀了,也不算過分。

  屋內一陣沉默,曲錮緩和心情之後才道,「分院所在隱秘,除了墨家人,外人怎能得知?這件事情大約就是顯子所為。」

  相裡子哼了一聲道,「分院損毀一半,且已經暴露,短時間無法再建,我們就輕易放過此事?一幫漢子教一個娘們欺負,算什麼事兒!」

  「自然不能。」曲錮沉聲道。

  鄧陵子抄著手不做聲,他不贊成墨家一成不變,卻也漸漸有些瞧不上曲錮的作為。尤其是對顯子下藥這件事情,讓他十分反感。

  這邊興師動眾的議會要討伐顯子,而在楚昭顯的隱居之處的正堂裡,亦是一片肅殺。

  楚昭顯垂眼,羽睫遮住眸光,素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宋懷瑾年紀輕輕,心思如此深沉。」稽赭歎了口氣。

  楚昭顯當然沒有下令燒毀分院!

  而放火的不可能是別人,宋初一拿出私宅,楚昭顯必然要令人傳消息出去,黑衛是墨家訓練。傳信模式相差不多,宋初一跟趙倚樓在一起生活,自然也知道平時如何傳信,因此想跟蹤信使順藤摸瓜,比任何人都容易。

  宋初一以十五處私宅換連發弩,本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可是她居然暗中派人跟蹤墨家信使,在分院轉移之後放火!鉅子派一定以為是他們所為。以曲錮的性子,還不得恨的咬牙切齒!

  這麼一來,兩派依舊對立,他們轉移分院只能暫時的緩解兩派針鋒相對罷了。

  他們不知道。宋初一的算計還不止如此。

  「我們手裡握著宋懷瑾的把柄,但她手裡又何嘗不是握著我們的把柄?一旦她將我們新分院所在位置暴露,我們的處境與之前又有何不同?」楚昭顯說著,不怒反笑,「我也一把年紀了,竟是栽到一個晚輩手裡,是我這些年沉迷於機關術了嗎?」

  她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不過這樣也好。她雖算計,但也確實幫了我們。提供分院,又給了一個艱險而絕佳的契機。」

  楚昭顯是純粹的技術型人才,不管是威望還是成就都極高,在處理事情方面也不算弱,但在這個充滿謀算的世上,她比起不知道有多少個心眼的宋初一。行事委實太過君子了。

  歲月並未在她面容上留下過多痕跡,稽赭深沉而複雜的目光從她面上一掠而過,歎了口氣,「阿昭。」

  蒼老而沙啞的聲音,時隔那麼多年再一次喚起這個名字,令楚昭顯眼眶瞬間濕潤。

  一聲「阿昭」情緒萬千,然而,他沒有再說更多的話。扶著手杖緩緩站了起來,轉身往外走。

  此時此刻看著楚昭顯被廢的雙腿,看著她如此疲憊,稽赭都不免後悔將她推上了這個位置,可是他也清楚的知道,女子在這世界活的多麼不容易。尤其是她這樣的機關術天才,更是各國爭搶的物件,倘若沒有墨家護著,那就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會有什麼樣的下場,皆在預料之中。

  確定結束關係之後,他們無絲毫越界,更甚至不曾有過半點曖昧,被深埋於心的這感情,純粹不容褻瀆,稽赭只恨自己生的太早,恨與她相遇太晚。

  如今,他已經老態龍鍾,她卻風華正茂。

  稽赭順著階梯蹣跚前行,望著還遙不可及的山峰,歎了一口氣。相遇已晚,就連護著她到最後都是奢望,在帶著愛戀入土之前……阿昭,我活著一天,便護你一天,往後的路你要一個人走了。

  山腳下,楚昭顯坐在廊前的草席上,舉目看著半山那個背影,淚如雨下。

  過午之後,咸陽上空短短時間烏雲密佈。

  幾聲雷之後,一場急雨澆灌下來。

  夏日的燥熱驟減,博弈社裡生意出奇的好。

  近兩日博弈社中最火熱的兩個消息,一是魏國求娶贏璽公主,二是國尉秘密會見墨家顯子。

  魏國太子已娶了周王室公主,求娶贏璽的是公子嗣。秦人對此十分抵觸,公子嗣風流至極,家中姬妾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且先頭有過一個正室夫人,並且留下了嫡長子,那位夫人是生產時落下了病根,終日湯藥不離身,早在三年前就病故了。

  這種條件,如何能配得上大秦嫡公主!雖然公主已經是馬上二十歲的剩女了……

  贏璽公主為避婚嫁,常年披甲征戰,且戰績頗為不俗,贏駟破例給了一個將軍的空銜,即使沒有兵權,也是大秦開國以來難得的殊榮。

  多少大秦英雄男兒都被公主以死拒婚,怎麼能讓魏國那個浪子撿了便宜?

  而宋懷瑾私下會見顯子的事情起因是朝會上有人參奏,贏駟留著曲錮一派還有用,為了安其心,只好暫時停了宋初一的職,令廷尉府查辦。

  宋初一難得清閒,喝著米酒,在博弈社二樓靠近大堂的單間裡聽著外面議論紛紛。

  「先生,贏璽公主真要嫁給魏國公子?」寍丫憂心忡忡的道。

  宋初一打量她一眼,「鹹吃蘿蔔淡操心!你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都是大姑娘了,連帶把和不帶把的都分不清楚,教我怎麼說你!」

  寍丫面色倏地漲紅,連忙低聲道,「這事兒先生回家再說教成不?」

  「我已經說完了。」宋初一支著腦袋咂了一口米酒,道,「改日先生帶你去觀景。」

  宋初一打算學魏道子,帶寍丫去偷看別人顛龍倒鳳。

  寍丫不知其中深意,只聽說要看景,便興致勃勃的道,「去哪兒?先生難得有空,是最近去嗎?」

  宋初一正要說話,簾外一個帶笑的聲音道,「哪兒也去不成。」

  話音落,張儀撩開簾子走了進來,逕自在宋初一對面坐下。

  宋初一滿了一盞米酒給遞給他,「大哥怎麼得空?」

  張儀接過酒盞,「我可不得空。」他嘬了口酒,才傾身湊近她,耳語道,「君上專程命我來提醒你,說好了是假裝。」

  假裝停職查辦。沒有國尉,不出七日軍隊運作就要癱瘓,往日裡許多人見宋初一調度起來十分從容,時間長了,不免讓人漸漸覺得國尉一職實在很容易做。

  張儀道,「新代職的國尉上任三天便累的病倒了,這會子正帶病硬撐呢!」

  一個軍機要職,哪能輕鬆?起初宋初一剛剛接手的時候,每日都要花十個時辰處理軍/政,也曾一度累倒。熟悉政務之後,若戰事不緊急,則只需五六個時辰即可,但這也是需要實力和悟性,並非人人都熟能生巧。

  「那敢情好,秦臣奮發向上,君上應當欣慰才是。」宋初一贊道。

  見她裝傻充愣,張儀笑著搖了搖頭,「罷了,我知你的打算,就暫且為你斡旋一回!」

  「哈哈,能得張子一張利口相助,榮幸之至,有勞了。」宋初一甩開大袖,裝模作樣的施禮。

  張儀哈哈笑著端坐受禮。

  經這一回,他又重新認識了宋初一,她趁著這回,取得連弩圖卻讓墨家兩派依舊針鋒相對,還迫使楚昭顯不能將她私財之事抖出來,力壓謠言,鞏固地位,幫助趙倚樓保住師父,抓住暗敵的尾巴,又借勢暫退下國尉一職,一來讓滿朝文武都看清楚,她國尉做的悠閒是她的本事,旁人未必就能勝任!二來給那「尾巴」一個逃跑的機會,以便於扯出背後之人。

  更重要的是,在這次的事情中,她讓君主看到了一個為了大秦不惜名聲、不惜得罪墨家、不擇手段的忠臣……

  這麼一來,就算有人能勝任國尉一職,君心未動,宋初一的地位就不會動搖,況且她暗地裡還握著秘密訓練的十五萬新兵,國尉不是任意能撤換了的!

  這一步看似驚險,實則固若磐石!

  「紙包不住火,趙將軍不知能否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張儀道。

  他的意思是,從墨家那裡得來的連發弩的事情,很快就會被列國探知,這無疑是將顯子一派置於火上,是艱險,卻也是顯子一派崛起的最佳時機。連弩圖流入秦國,列國必然緊張,顯子的名聲鵲起,她領導的那一支派地位也會隨之提高。

  這是絕佳契機,但若是不明其中緣由,很容易便誤會宋初一無義,不僅騙取機關圖還反過來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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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二章 陰溝裡翻船

  「你算是下血本了。」張儀道。宋初一的計縱然謀算許多,卻也把自己搭進去了。她火燒分院的事情做的很利索,並未留下尾巴,可是一旦會見楚昭顯取得連弩圖的事情被曲錮一派確認,她難免要受責難。

  這一舉得罪了墨家兩派,於長遠來說,十分不利。

  宋初一又何嘗不知道?可是贏駟給予她的包容和信任,她無以為報,倘若連謀算還有所保留,怎麼對得住他給的機會?

  宋初一篤定的道,「大哥早晚會與我一樣。」

  他們這些策士、謀士,哪一個沒有幾萬個心眼子?然而有時候明知道是贏駟的御下手段,卻忍不住心懷感激,忍不住傾注全部心血。

  這是贏駟作為君主最大的魅力之一。

  張儀不可置否的笑笑,以後如何他無法斷言,但他走遍列國,就目下來說,贏駟是他心目中最願意效力的君主。

  「話已帶到,我就回去了。」張儀撫了撫衣袖,站起身來。

  宋初一道,「晌午了,大哥用完飯再回吧。」

  張儀一邊及履一邊道,「在外頭不坐你的馬車,不吃你的飯,是我人生須謹記的兩條要事。」

  第一回和宋初一坐馬車時遭狼群圍追堵截,還有一回被她在烈日炎炎半道兒丟下,他們同乘一車也統共就那麼兩三回。

  「我不記得在外頭請你吃過飯呀?」宋初一納悶道。

  張儀穿好鞋子,理了理衣冠,「就因為沒有過,所以防患未然。」

  「哈,那我可省了。」宋初一知曉他是開完笑,便起身拱手道,「大哥路上小心。」

  目送張儀下樓,宋初一的酒盞剛剛遞到唇邊,便聽外面有人爆喝一聲。「有刺客!」

  宋初一動作一頓,刺客顯然不會行刺一般人,那麼是張儀遇刺了?

  大堂中陡然亂了起來。宋初一撥開竹簾向外看,隱約能看見門口有十余覆面刺客與張儀身邊的護衛廝殺,轉眼間便已經突破防衛。

  「快去保護丞相!」宋初一立即道。

  前後兩間雅舍中黑衛應道,「嗨!」

  幾條人影閃出,從房梁上竄到大門,以最快的速度加入戰局。

  「保護丞相!」人群中不知是誰高喝一聲。

  居然有人敢在都城光天化日之下行刺丞相!這還了得!秦人被激起血性。有些漢子舉起長案便掄上去,一瞬間局勢大變,有幾名黑衛都受了無妄之災。

  下面打的亂作一團,宋初一正仔細分辨張儀的身影。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她正欲開口喊人,忽覺視線一陣模糊,眼皮越來越沉重,眼前光線迅速變少,「寍丫……」

  一句話未說完,便栽倒在案上。

  寍丫一驚,扔下酒壺。她知道附近還有暗衛,立即大聲疾呼。「來人!救先生!」

  聽見嘩啦的簾子聲響,寍丫放下心,伸手去扶宋初一,尚未碰到她,卻未防坐墊下陡然一空,尖叫一聲掉落下去。

  待四名黑衛衝過來時,雅舍內一切如常。就是沒了人。

  「有機關?」一名黑衛發覺一側沒有席子,立即伸手敲了敲地面。

  下面發出空空的聲音。

  幾人摸索機關縫隙,用劍撬開。

  一丈高的方井,四周沒有任何可踩踏之物,若是貿然這樣跳下去一準將下面的人踩死,這樣的設計,下層一定有門可以進入。

  這座博弈社的建築是凹字形,不像別的博弈社那樣一樓還有個走廊。這一小塊地方正是房間裡留的夾層,有夾層的這一間是倉庫。

  「怎麼沒有國尉?!」一人驚道。

  四個人仔細看了一眼,這方井之內就只有暈過去的寍丫,根本沒有宋初一的身影。

  「會不會是被人弄出去了?快下去看看!」

  一人留在上面,其餘三人衝下一樓去。

  方井之內有草墊,寍丫只眩暈了片刻就清醒過來。忍著渾身疼痛抬頭向上看了看,見到一名黑衛,「先生怎麼樣?」

  黑衛道,「其他人正趕下去營救。」

  「下來?下來做什麼!」寍丫急道,「你們沒有看見先生嗎?她並未同我一起掉下來!只有我一個人掉下來了!」

  「什麼?!」黑衛一驚,立即繞到欄杆邊上探出頭去,發覺兩邊房間窗戶只相距一尺左右,輕而易舉的便能將人拽過去,幾息之間便能夠完成,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下面,就算注意到這邊的異動,倉促之間也未必能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黑衛兩鬢陡然滲出細密的汗水,數念閃過,他翻入隔壁雅間,尋找到暗井,用佩劍撬開地板,下面空空如也。

  此時行刺張儀的刺客已然全部伏誅,無一活口。

  張儀看了一眼最先過來幫忙的幾個人,「你們是……」

  黑衛訓練有素,不同於一般遊俠兒,是以張儀雖不認識他們,但也能隱約猜測一二。

  「我們是國尉護衛。」谷義拱手道。

  張儀心頭一緊,「糟!快回去看看懷瑾!」

  話音未落,他已然回了店內。

  剛剛開始遇刺之時,他就覺得有些奇怪,他最近也沒幹什麼缺德事,怎麼會有人這麼急切的想只他於死地,青天白日人來人往就下手?

  敢情是一計聲東擊西!

  「屬下該死!」留守在上面的那名黑衛見張儀和谷義上來,立即跪地請罪。

  張儀心下大駭,他瞧見雅舍內的暗井,下令道,「封鎖這家博弈社,從商家到僕役一個不許放過。」

  他掏出權杖交給身邊護衛,「立即去廷尉府調人!」

  「嗨!」

  「嗨!」

  眾人領命散去執行任務。

  張儀看向谷義,「你帶人去問問,是否有人目睹這邊發生了什麼事情。」

  「嗨!」谷義道。

  張儀坐進雅間裡,須臾,兩人扶著寍丫走進來。

  「丞相。」寍丫眼淚止不住,宋初一是從她眼皮底下消失的啊!

  張儀道,「先坐下,發生什麼事情了?你細細說來。」

  「嗯。」寍丫膝蓋摔傷,只能歪坐在席上,「您走後片刻,樓下便有人喊‘有刺客’,先生一見是您遇刺,且情況危急,就下令讓暗衛去幫忙,左右兩間的暗衛領命衝了出去。先生擔憂您的安危,便扶欄觀看,誰想只幾息的時間就突然暈過了過去,我心中著急,喊其餘暗衛,剛剛喊罷,只覺得席下一空,我掉進了陷阱裡。當時很心慌,並未看清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敢肯定先生沒有跟我一起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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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三章 驚動咸陽城

  寍丫雖受驚嚇,但及不上對宋初一的擔憂,口舌利索的將方才經過說了一遍。

  張儀沉吟一下,解下自己的腰佩交給身旁護衛,「傳我令,即刻封鎖城門,仔細盤查過往行人、車輛。」

  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張儀依舊憂心忡忡,不過令他比較欣慰的是,對方如此費盡心機的綁了宋初一,說明一時半刻沒有要她命的打算。

  張儀等廷尉府的人趕到,便立即進宮面君。

  角樓裡,贏駟與司馬錯、樗里疾正在議事。

  「君上,左丞相求見。」陶監道。

  「請。」贏駟端起茶盞,示意暫停議事。

  張儀匆匆而入,甩袖行了一禮,言簡意賅的道,「君上,國尉被綁了!」

  霎時間,屋裡一片死寂。

  贏駟端到嘴邊的茶又放了下來。

  張儀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始末一絲不落的說出來。

  贏駟聽完,臉色早已烏雲密佈,堂堂國尉在都城被綁,簡直就是往他臉上狠狠摑了一巴掌,對大秦來說,是何等的恥辱!

  「何人竟如此倡狂!」司馬錯怒道,「碎屍萬段都是輕的。」

  贏駟冷聲道,「陶監,傳廷尉。」

  「喏。」陶監應聲。

  一時間,傳召聲響徹咸陽宮。

  廷尉居穰五十餘歲,出身法家,一貫剛正不阿,然而時間消磨了他身上的銳氣,如今早已不復當年跟隨商君之時的熱血,卻是一個端容嚴肅之人,他任廷尉多年從未出過差池。

  他一聽說國尉被綁,頓時震怒無比,想他歷經兩代君主,即使並無什麼豐功偉績彪炳史冊,也算是政績斐然,如若不能將綁架國尉的狂徒繩之以法。他就是晚節不保啊!

  傳召一到,居穰顧不得什麼體統,一路狂奔到角樓,趁著內侍通報的間隙,飛快的整理自己的儀容。

  「廷尉請。」寺人返回請他進屋。

  居穰一面上樓,一面撫順自己的鬍鬚,調整呼吸,待到達三樓才垂手頓足。隔著竹簾甩開大袖躬身施禮,「臣應召前來,參見君上。」

  「進來。」贏駟道。

  內侍挑開簾子,居穰走進去才發現兩位丞相和大將軍都在。

  待幾人略略見禮之後。贏駟道,「廷尉暫停一切公務,全力追查國尉下落,城外守軍戒嚴,三日之內,除了朝廷信使,不許任何人進出!」

  居穰心中一凜,決然道,「倘若此案不破。臣以死謝罪!」

  再隔一兩年,他就能功成身退了,大秦歷史上怎麼都能添上並不顯眼卻完美的一筆,若是此案真不能告破,他就算以死謝罪也難平心中之氣啊!他現在的處境就像是費勁千辛萬苦的怕到絕壁頂端,就差那麼一點點,只要他再一伸手就能夠得救。卻突然腳下一滑,摔了下去。

  他決不能讓自己的政績和人生上抹了一個污點!

  天色漸晚,咸陽不僅城垛上明瞭燈,就連街巷之間也全部燈火通明,光亮將遠方的天際襯得更為幽黑。

  黑暗……

  宋初一只覺得自己沉沉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能嗅到淡淡的安神香。

  她伸手摸摸身下,柔滑的觸感分明是綢緞。

  屋內一陣聲響。光線驟亮。

  隔著一層紗帳,外面案邊的燈火被點亮,宋初一看見案前坐著一個人,姿態懶散。

  「何人?」宋初一聲音微帶睡後沙啞。

  那人微微抬手,兩名侍女垂首過來將紗帳掛起。

  兩座鸞鳥蓮盤燈閃爍明亮的光,宋初一首先看見一襲蔥綠色的廣袖深衣華服。銀絲墜玉,光華流轉,卻是一名三十上下的俊朗男子,五官生的很是溫潤漂亮,髭須整齊,膚白如雪,一身蔥綠若陽春白雪般,明亮卻寒涼。

  「不知道國尉還記得在下否?」男子微微笑道。

  宋初一道,「杜衡。」

  這杜衡是博弈社主人,當初她在衛國被閔遲陷害,曾有一次與季渙一起去博弈社交換過消息,當時正是此人接待他們。

  杜衡沒想到宋初一竟能一語道出他的名字,神情訝然,旋即笑道,「過目不忘,真不愧是宋子。」

  事實上,宋初一記性也就比尋常上好那麼一點點,根本算不上過目不忘,只是她見過的人雖多不勝數,但印象中只有一個男子穿這樣的鮮豔而華麗的衣裳,且是在她命懸一線之時,自然記憶深刻。

  宋初一莞爾,「非是我本事好,是杜先生低估了自己的風采。」

  「哈哈,與宋子說話真讓人開懷。」杜衡笑著,分外感慨,「在下從兩年前便開始計畫綁走宋子,只可惜,每每不能得手,即便這一次已經準備半載有餘,今天本來也只有五成把握,正巧遇上張子,見他身邊護衛不多,在下便臨時改變計畫,果然上蒼不負有心人!」

  「六年前宋某消息價值萬金,如今翻倍了?竟教杜先生如此處心積慮的綁我?」宋初一笑道。

  杜衡見她處變不驚,亦隨之笑道,「在下家資頗豐,還犯不上為了錢財賣命。」

  他頓了一下,揮手令身旁的人出去,起身走到宋初一面前,伸手輕觸她的臉頰,眼裡有驚歎有喜悅,「沒想到啊,如此驚豔才絕的宋子,竟然是個女子!你說……這個消息散出去能賣多少錢?」

  「想用這個威脅我?」宋初一挑眉,樂道,「杜先生莫非以為秦人眼睛都瞎了?」

  縱然宋初一舉止氣度都像男人,平時又很少出門,最常見的人不過是秦國大臣,可也不是每個人都雌雄不辨,不管是因為贏駟暗中施壓,還是別的原因,他們既然戳穿就說明默認了她的存在。

  在這個世上,只要秦國人能接受她,她又何懼天下人都知道?

  「也對。」杜衡的手指順著她修長的脖頸慢慢向下滑,「在下還從未嘗過你這般女子的滋味……」

  宋初一垂眸盯著他的手指,嗤笑一聲,這種男人真是讓人看不上眼,動不動就拿那多長的一根棍子說事的男人,無恥又無能,再有多少聰明也難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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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四章 來取悅我吧

  宋初一一把握住他的手,另一隻手撫上他的胸口,抬頭著看他,語氣曖昧,「我之所以讓你感興趣,是因為才華?」

  她咂嘴道,「惜乎!你睡的了我這身子,睡不了我的才華……倒是你,模樣俊俏,皮膚白皙,這身子怕是也不錯,誰睡誰還真是很難說。」

  說著,她的手已經探進他的衣襟,狠狠揉著他的胸脯,滿意無比的笑道,「來吧,取悅我。」

  杜衡胸脯被抓的生疼,在宋初一面前,反倒他像個被人玩弄的美人一般,這若真是依言上了,他心裡也堵得慌。

  再說他本就只是威脅,在沒有到必要時候還不敢用極端手段,況且她的姿色絲毫不能引起他的興趣,而那渾身非凡的氣度在抓著他胸脯時也蕩然無存。

  「國尉好生休息吧!」杜衡將她的手拽出來,狠狠甩開,「國尉只要說出秦國新軍紮營之處,交出連發弩圖,我便放了你。」

  宋初一往榻欄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欄杆,上下打量他幾眼,見他面色雖平靜,但不如方才那樣自在,便知他是個很要臉面的人,於是戲謔道,「你可要犧牲姿色給我睡一回?我考慮告訴你。」

  「國尉一再挑釁,是當我不敢,才有恃無恐?」杜衡慍怒。

  宋初一訝然道,「你誤會了,我怕你不敢。」

  杜衡緩緩的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怒火,冷聲道,「先生好生想想吧,我這處地方,就算秦王把咸陽城掘地三尺都未必能找到見,他能封城三日找你,能找一輩子不成?但……我可以關押國尉一輩子!」

  宋初一點點頭,誠懇的道。「知道了,你先去給我弄點吃的來,哦對了,我不是不能過苦日子,我也理解你的難處,不過你既然有求於我,儘量周到點。雖然我也未必會告訴透露消息,但你要是虐待我。我死也不說半個字。」

  杜衡咬咬牙,「好。」

  他出了門,恨恨吐出一口氣,心中有些後悔。綁宋初一還不如綁張儀!張儀不是直接接觸新軍,但他身為丞相,多少會知道一些資訊。

  夜冰涼,他閉上眼睛,待心情完全平復之後,命人給宋初一準備吃食。

  屋內,宋初一看見外面人影離開,才穿上鞋子,躡手躡腳的趴到窗戶向外望。

  外面是一間石殿。兩排二人合抱的粗大柱子支撐起拱形的屋頂,帷幔四垂,遮住殿中央。

  宋初一隱隱覺得這裡有些熟悉,而且這麼大的地方分明是殿宇,不是一般民居,這是何處呢?

  「喂!現在幾時了?」宋初一揚聲問道。

  外面不知何處有一個粗獷的男聲答道,「不知。」

  宋初一曉得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老老實實蹲坐在案几旁等著飯送來。她按照自己饑餓的程度來判斷,此時距離她在酒樓少說也得三四個時辰了。

  在等候飯食的時間裡,宋初一仔細打量了自己所處的這間屋子。長寬不到一丈,是間很小的屋子,屋裡也是石案,黑石鋪就的地板上能看見明顯的拖動痕跡。

  宋初一端著案上的油燈,循著痕跡看,最終發現這張幾原來是放在屋子正中央。是為了給床榻騰出空間,隔斷的竹簾與屋粱也不對,似乎是後來挪了位置。

  她仰頭看著屋頂,嘗試著按照合理的位置復原。

  這間小屋子裡只有前門前窗,卻無後窗,原本無榻。只有一張石案放在屋子的正中央,竹簾垂在門與石案之間。

  「這是!?」宋初一滿面震驚。

  在大殿兩側各有兩排屋子略高於大殿中央,用途很多,未成年公子會在此處聽政,君、侯等爵位之人謁見國君,宴會之時列坐眾位夫人……別國大多都另設宴廳,只有秦國一直秉承節儉之風,這樣的佈局,分明是咸陽宮正殿的復原!

  然而,石做的器具一般用於室外,屋內不用,當然有人奢華用玉石雕刻的案幾、柱子除外。這屋內處處用石頭,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陵寢!

  咸陽宮是孝公在位時才建成,這裡一定就是秦孝公的陵寢!

  原來他們早已經出城,並且躲進了先君陵墓裡!怪不得杜衡敢放話說贏駟就算把咸陽城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的確,滿大秦的人絕不會想到有人膽敢動先君陵寢。

  世人對先祖萬分尊敬,祖墳不容他人侵犯,別說掘開陵寢,就是在陵寢上挖一簍子土都不行!齊魯之戰時,有一次魯國已幾乎滅亡,百姓的意志被消磨殆盡,但因齊軍動了魯國人的祖墳,導致魯人群情激奮,拼死反抗。

  贏駟要是知道杜衡膽敢動他老子的陵寢,恐怕將其剁成肉醬也不解恨啊!

  宋初一放下油燈,心中默念:孝公啊,擾您安寢實非我願,看在我為大秦出不少力的份上,您老保佑我逃出去吧!

  不多時,有一名黑衣勁裝的中年漢子端著食物進來,躬身放到案上,然後立即退了出去。

  是一頂燉肉。

  宋初一解下腰帶,用銀帶鉤刺入肉內,見帶鉤無恙才安心食用。

  膳後,宋初一在屋內來回遛食,一邊思忖脫身之計。

  在陵寢往西五裡處就有重兵駐紮,只要能夠出陵,九成就能得救。

  可是談何容易?她絲毫不知陵寢內部的構造,自商君變法之後,秦國喪葬尚簡,孝公的陵寢不可能將整座咸陽宮全部複製,縱使她熟知咸陽宮的佈置也不頂什麼作用。

  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覺,再醒來的時候還是一片幽暗,這更證實了宋初一的猜測。

  「喂!」宋初一穿上鞋子,拍打門框。

  「國尉有何吩咐?」外面有人應聲答話。

  「帶我去出恭。」宋初一說完,覺得在陵寢中解決這等事情實在大不敬,心中默念:先君,吃喝拉撒是人存活之根本,我無意冒犯,倘若他日能出去,我必當在陵寢前辟穀七日,以贖今日之罪!

  門被打開,兩名勁裝漢子站在門外,其中一人拿著一條黑布覆上她的眼,遞給她一根竹杆,牽領著她去往茅房。

  這樣被關押了不知多少個晝夜,混沌的感覺令宋初一想起了前世在陽城被關押之時,那時候的條件要比現在苦的多,不過好歹還有一方巴掌大小窗子能看見光線,這裡卻是永久的黑暗,待的久了,難免讓人精神沉鬱。

  「宋子可想通了?」門被打開,消失許久的杜衡終於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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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1:02:27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五章 無盡的黑暗

  杜衡明顯不如之前精神好,他在這裡待了六日,每天能湊近通風口看看陽光,可即便這樣,他也已經憋悶的快要發瘋,而宋初一連一絲陽光也看不著,他估摸著已經差不多了。

  宋初一看見杜衡,萎靡的精神為之一振,一咕嚕從床榻上爬了起來,笑眯眯的道,「你來啦?你看你待在這裡也悶得慌,咱倆說話做個伴兒吧。」

  杜衡喉嚨一哽,立在門口須臾,才到席上坐下,「宋子想說什麼?」

  「我這幾日琢磨了一下。」宋初一坐在他對面,道,「你是為魏國辦事吧?你倒是挺愛國呀,都打算與我一同在此處給先君殉葬了。」

  這一句話,透出的資訊有很多,譬如他的背景,他的打算和這是哪裡。

  杜衡不得不對她讚歎一句,「宋子果真好智慧,只是宋子如何猜到?」

  這裡是孝公陵寢的事情,杜衡沒打算瞞,也瞞不住,所以宋初一能猜到,他一點也不奇怪。只是其他方面,宋初一是怎麼猜到呢?

  「所以說,你腦子不好使,這些都是明面上擺著的,也不需往深裡琢磨。」宋初一絲毫不在意杜衡的自尊,還往前湊了湊,「陵寢的事情不必說,我不是瞎子,看的出來,另外你幹了這麼些自尋死路的操蛋事兒,不是打算同歸於盡是什麼?倒是你從屬魏國這件事情教我好生猜測了一番。」

  「哦?」杜衡頗感興趣的樣子。

  宋初一道,「當初閔遲在衛國出手陷害我,那時候的他也應當沒有什麼勢力,若是無人暗中相助,謠言豈會短時間內如此洶湧?聽聞閔遲在衛時與不少大商賈走的很近,你是其中之一吧?你是魏人,又是衛國最大博弈社主人,是不是最可疑?」

  「宋子見微知著,真是令人佩服。」杜衡淡淡笑道,「能與宋子這般人物一同葬身此處,我之幸也。」

  宋初一早就猜到,他樁樁事情都做的不留退路,怕是已經做了必死的準備,就算她真的說出新軍位置交出連弩圖,也恐怕他也不會放她活著出去。

  想到這裡,宋初一心頭一凜,杜衡應該隱瞞必死的決心,好有機會騙取機密,不會平白的暴露自己的目的,他這樣毫不隱晦的說出來,一定是動了殺心。

  杜衡見她似有所悟,「我今日一見宋子的神態,便知道宋子心智堅毅非同常人,無論我用何種辦法都不可能從你嘴裡撬出隻言片語,所以秦國軍機大臣就與我一同長眠此處吧。」

  瞬間,許多念頭從心頭閃過,宋初一臉色沉了下來。

  「杜某死不足惜,可惜了宋子驚豔才絕,胸中丘壑!」杜衡長歎道。

  宋初一盯著他,「你打算何時動手。」

  杜衡笑道,「我用半年的時間在墓穴四周打了通風口,只要通風口坍塌,你我用不了多久就會悶死在這裡。」

  對一個除了死別無所求之人,就算再怎麼巧舌如簧、滿腹算計也枉然。

  宋初一歎了一聲,難道真要給孝公陪葬了?

  「壯志未酬,憾矣!」這算是贊同了杜衡的話。她靠著案,抄手著手,一副閒話家常的模樣,「你倒也灑脫,鉅資家財,紅塵熱鬧,竟然能捨得撒手,和你葬身一處,勉強算不辱沒我宋某人。」

  「宋子才真灑脫。」杜衡是真的為她的淡然折服,她滿腹才華,人生的高峰已經攀登一半,這會兒知曉自己要死在此處,竟然只是平淡的感歎一句——憾矣!

  「順天道之常數,知性命之終始,任自然之理,故不憂也!」宋初一笑道,「世人都羨慕我道家隨性灑脫,可見是好東西,我又怎能摒棄?況,於一代英主身側長眠,亦算不負我志向。」

  「善。」杜衡起身,對門外護衛道,「來人,撤了國尉的燈。」

  「慢著。」宋初一道,「你若打算幽禁我至死,且讓我最後一次出去轉轉吧。」

  杜衡駐足,猶豫半晌,還是點頭,「只能在這主殿中。」

  「好。」宋初一起身,隨著他出去。

  打從猜到杜衡是魏國探子,宋初一就猜到不管說不說出秦國機密,他不可能放自己活著出去。而現在,杜衡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摧毀她的心中的壁壘,因為他這種做事決絕、又計畫縝密的人,倘若對套取機密真是不報任何希望,怕是會立即殺人滅口吧!

  宋初一心思轉動,沉默著走到大殿兩側的石柱旁,抬頭看了看柱子,抬手撥開帳幔。

  大殿中與咸陽宮正殿一模一樣,上位之處有一張石案,案上堆放著許多竹簡,高坐背後一幅巨大的神獸浮雕依舊威猛,只是在兩側青玉五枝燈中火光幽幽,肅穆威嚴中多了幾分陰森。

  那青玉五枝燈,高七尺,蟠螭纏繞向上,口中銜燈,那火不是尋常的黃橘色,而是泛著幽幽冷光,遠遠看去,整個蟠螭身上的鱗甲微動,炳煥真若天際繁星。

  連真正的咸陽宮內都沒有這樣的氣派!

  杜衡道,「這是秦王在陵寢關閉時特地找人日夜打造的長明燈,裡面放的是南海鮫脂,能萬年不滅。」

  宋初一轉頭,看見他神色沉鬱,明亮的眸子裡映著幽幽冷光,整個人越發清冷起來。

  贏駟如此費盡心思,可見對自己的公父有多麼敬重。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宋初一道。

  杜衡自嘲一笑,「宋子忘記我是做什麼的了?這天下,只有我不想知道的,沒有我不能知道的。」

  「我信。」如果不是有這個能耐,怎麼可能把她從咸陽城中綁出來,又怎麼能輕易進入孝公陵寢?且不說這陵寢周圍有大軍駐紮,就是陵寢的入口和佈局也是機密。

  杜衡繼續道,「秦國崇尚簡葬,建造陵墓不事精雕細琢,不求奢華,就轉而在佈局上下手,這座墓的規模比起齊、楚、魏王陵要遜色很多,然而佈局卻是墨家上一代鉅子和公輸班後人聯手設計,若不得要領,絕出不去。」

  墨家欣賞孝公這樣的君主,以表尊敬,設計一座並不鋪張浪費的精巧陵墓也實屬正常。

  他們言辭之間像是閒聊,但宋初一處處隱藏試探,而杜衡每一句話都不遺餘力的打擊宋初一的意志。

  暗機交鋒之間,就看誰更精明,誰的心智更堅不可摧了。在這兩方面,杜衡顯然都不如宋初一,但他處於鉗制的主動地位,從這點上便先是勝了一籌。

  「你竟能得到陵墓圖?」宋初一還真是有點佩服他了。

  「天下熙攘皆為利來。」杜衡嘲諷道,「什麼道義、德行,只看你給的夠不夠多。」

  這些話在百年前是大錯,可是放到現在也有一定道理。

  為德行上一個污點肯赴死的人,越來越少了。

  「你說的也不全對。」宋初一在屋內轉悠,她不大聲音在殿中回蕩,悠然而篤定,「被財帛利誘的那些人不是拋棄了德行,他們只是因為不夠自信。」

  真正自信之人覺得憑自身能力一定可以滿足本性中對奢華安逸的渴望,因此不屑出賣德行,有這種自信和傲骨,才有彪炳史冊的資本。

  「有志之人,多重名利。財帛動人,古往今來功勳卓著的人也有不少喜歡奢華的,然而他們之中又有幾個屈服於利誘?」宋初一回頭看著他。

  杜衡點頭贊同,突然道,「宋子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

  「嗯。」宋初一轉身面向主座,仔細理了理衣著髮鬢,甩開寬袖,鄭重的行了一個大禮。

  而後,轉身頭也不回的走回了那間小屋。

  杜衡望著她灑然的背影,面色複雜。他經商這些年,見過太多太多醜惡嘴臉,所以每每發現才華與德行並重的人,心中總是難掩欣喜,厚待有加。宋初一作為一個女人,實在很失敗,不過作為一個士人,雖有些令人不喜的地方,但瑕不掩瑜。

  他如今要親手殺了她,心中更加堵悶。

  可……魏國有太多令他珍重、留戀的人和事物,所以為了母國,他可以丟開一切心債負累。

  「宋懷瑾。」

  大殿之中,回蕩著杜衡輕喃的聲音,有歉意亦有決然。

  重新回到小屋內,油燈已經被撤掉,杜衡令人將鏤花窗子上遮蓋了一層厚厚的簾布,把大殿之中那兩盞長明燈所漏的光線也遮掩住,屋內伸手不見五指,就連空氣都稀少的可憐。

  陵墓之中陰冷異常,待的久了,那寒氣仿佛侵入骨頭裡,裡裡外外都透著冰冷,就算裹著兩條錦被也難以禦寒。

  在這之後,也再沒有人送食物來了,宋初一知道自己就算喊也沒有用,便索性保存點體力,鑽在被窩裡,醒著便思忖脫身之計。

  可惜,在這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身上暗藏的所有有用的東西全部被搜走,沒有一樣可以利用的東西,面對一個死了心要將她埋在這裡的人,多少計策也難以施展。

  咸陽城中,所有的位高權重之人頭頂都是烏雲密佈,趙倚樓索性不來上朝,私下帶著白刃去尋人,只偶爾詢問樗里疾找人的進展,贏駟收了他手裡的兵權,賞了四十軍棍,罰俸一年,也就由著他去了。

  贏駟這處罰算是輕的了,他也很焦急,亦理解趙倚樓的感受,但法不可廢。倘若從君主開了先例,那麼秦國固若金湯的律法怕是要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了。

  他所能做的,只是以趙倚樓之功抵過,從輕發落。

  趙倚樓尋人的起初幾日,跟著白刃走的很是順暢,可是一到城郊它便猶豫了,似乎失去了氣味的線索,抑或氣味太淡太散亂,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

  半個月裡,趙倚樓整整瘦了一大圈,雜亂如荒草的鬍子掩住俊容,那一雙明亮若寒星的眼眸也漸漸失去光彩,整個人瞬間回到了七年前的狀態,如一頭絕境困獸,帶著一身傷在郊外一寸一寸的尋找。

  傷口癒合又裂開,裂開又癒合,反復許多次,有些傷口已經潰爛,體溫也在急速上升。

  樗里疾屢勸未果,只好派幾個武功高強之人將他硬綁回去用上迷藥,才得以療傷。

  陵墓之中。

  宋初一不知晝夜,亦不知被關押了多久,若不是有過一段失明的日子,她恐怕早已崩潰。

  「來人!」宋初一聲音已然十分虛弱。

  門口果然有人應聲,「國尉有何吩咐?」

  「我要見杜衡。」宋初一道。

  「請候片刻。」外面人匆匆離去。

  有頃,杜衡已至,「宋子可是想好了?」

  宋初一道,「不錯。」

  「宋子肯說出新軍的位置,交出兵符嗎?」杜衡又道。

  操蛋玩意!宋初一暗罵了一聲,「得寸進尺的小人!」

  杜衡低笑一聲,「商賈可不生性得寸進尺嗎!」

  等了半晌,裡頭沒有了聲音。

  杜衡又喚了幾句,宋初一都未曾應聲。他也不著急,他用這種手段不是第一次了,多麼心智堅強的人都受不住。

  他每隔兩天就會送食物進來,宋初一一頓不落的吃下,明顯是有求生欲望。而她的意志依舊有鬆動的跡象。他剛剛開始故意提了一個並不算苛刻的要求,畢竟就算得知新軍所在,魏國也難以採取什麼行動,讓人比較容易動心,人就是這樣,一旦底線被突破,就會越來越沒有底線。有時候很多人不為了生,只為求一個痛快死法。

  轉眼間,宋初一已經被關了三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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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1:02:3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六章 是喜還是凶

  咸陽郊外秋風颯颯,草木枯黃,隨著夜風沙沙作響。

  一頭巨大白狼在半人高的草叢裡以驚人的速度穿梭,它飛快繞過一座殿,在山丘後面停下,用鼻子嗅著,繞著坡下細細尋找什麼。

  在趙倚樓臥病之後,它便獨自循著散亂的氣味尋到此處,已經在這附近盤桓兩個月有餘。

  這段時間裡,宋初一的氣味早就消失的一乾二淨,但它能分辨出有一股迥異於附近的動物的氣味,有時候因為風向不同,這種氣味會被其他氣味遮掩,所以它尋摸了許久,終於找到幾塊巴掌大的小洞。

  狼是一種極為精明而謹慎的動物,它經過兩個月的觀察,發覺這附近三個洞口每隔五六日才會有活物靠近,而昨天剛剛有活物過來一次。

  狼敏銳的聽力讓它輕易判斷出這附近暫時沒有別的活物,於是,它便扒開茂密的草叢,開始用爪子刨土。

  它十分聰明的從週邊開始刨,這樣裡面的人段時間內就不會發現洞口有什麼變化。

  月西沉,它刨了大半夜,才抖抖腦袋上沾染的泥土,銜了草將附近遮蓋上,接著又如往常一樣,抬腿在草上撒了泡尿。

  洞口之內,仍舊是一片黑暗。

  這麼久的封閉,加上身體漸漸虛弱,宋初一昏睡的時間越來越多。

  她算不出自己距離上一次見杜衡已經有多久了,但估摸時間已經差不多,便揚聲道,「來人!」

  聲音沙啞低沉。

  外面很快便有人應聲,「何事?」

  「叫杜衡來!」宋初一道。

  那人離開之後,很快杜衡便趕了過來。

  宋初一聽著那急切的腳步聲,在黑暗裡扯了扯嘴角。

  「宋子想好了?」杜衡問道。

  「開門吧。」宋初一有氣無力的道,「別想著再得寸進尺了,這是我的底線。倘若你還有什麼要求,趁早一刀殺了我……免得,你我各自煎熬。」

  「善。」杜衡將門打開,一股令人作嘔氣悶的味道猛然散了出來,令他猛的嗆咳起來。

  他身後的兩名侍婢眼裡露出驚懼,這樣的地方太可怕了!居然有人能撐住三個多月還保持神智清醒!她們不知道被關在這種地方是什麼樣的感覺,但僅僅是待在墓室裡就已經讓人悶的讓人窒息了。

  杜衡令她們將遮掩門窗的布簾扯開,長明燈幽幽的光線照進來。他看清了床榻上那人。

  那一張慘白的臉,毫無生氣,仿佛早已是一具屍體。

  她倏然睜開眼,與他正對視。令他詫異的是,那雙眼眸清澈的與這黑暗格格不入。

  長久不見光,宋初一瞇起眼睛。

  「給宋子挪一間屋子。」杜衡道。

  「喏。」兩名侍婢忍著腐臭的氣味掀開被子,將宋初一抬起來。

  墓中沒有多餘的水,杜衡他們自從進來之後也沒有洗過澡,若不是這裡氣溫很低,早就餿了。

  被悶了那麼久,宋初一一出那間屋子,便覺得渾身輕鬆起來。

  換了一間屋子。杜衡在榻前的席上坐下來,看著她道,「宋子倒真是能耐得住。」

  宋初一不願說話,任由兩名侍婢用乾布幫她擦拭身子,並不避諱杜衡。

  而杜衡,對她的身子也沒有半點興趣。

  待歡好乾淨衣物,杜衡道。「宋子可以說了嗎?」

  「拿食來。」宋初一道。

  杜衡越來越懶言,只用眼神示意一名侍婢去拿。

  即便清理過之後,宋初一身上的味道也沒有好到哪兒去。她歪頭借著幽微的光打量了他幾眼,「新軍在巴國,巫峽附近。」

  「怪不得,我幾乎搜遍了整個秦國,也不見絲毫蹤跡。」杜衡又疑惑道,「為何設在巫峽?」

  宋初一犯了個白眼。不願搭理他。

  「為了防範楚軍?」杜衡問道。

  「這麼顯然的問題,需要確認嗎?」宋初一沒好氣的道,「楚國時刻緊咬巴蜀,焉能不防?至於對付魏國……」

  她嗤笑一聲,「哼,不用什麼精銳軍隊。魏國若是亡了也不是亡在大秦鐵騎之下!而是亡在魏王手裡!」

  說了這幾句話,宋初一便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蒼白的面上冒出細密的虛汗。

  「兵符在何處?」杜衡問道。

  宋初一閉起眼,略作調整。

  杜衡見她奄奄一息的模樣,便沒有再繼續追問。

  侍婢拿了一些乾餅、肉乾和水放在案上,宋初一歇了一會兒,便掙扎著起來,用水泡了乾餅吃了起來。

  她渾身乏力,腹內很絞痛,身上的氣味又難聞,著實沒有一點食欲,但是她必須攢著體力伺機逃跑。

  那天她在主殿中轉悠的時候,特地注意了一下,這大殿的構造確實與咸陽宮一模一樣,連兩側的門都相同,眼下的情形,她只有脫離杜衡的掌控,慢慢尋找出口,才有一線生機。

  杜衡對宋初一越來越好奇。他關過不少人,在暗室裡面一兩年不死的有不少,可是基本只要兩三個月神智都已經開始有些混亂了,說話做事比正常人遲鈍許多,但像宋初一這樣被關了三個多月,還能如此清醒的人實在少見。

  他不知道這需要多強的意志力,卻知道被關在裡面其實清醒著更加痛苦。

  更何況,這墓室裡面的暗室比之尋常更加黑暗、陰冷,空氣也稀少的很。

  慢慢的吃完一塊巴掌大的餅子和幾塊肉乾,宋初一抹了嘴,翻身上榻,繼續瞇眼養神。

  杜衡見她這副作態,不由道,「宋子還想著逃跑不成?」

  半晌,無人應答,床榻上傳來宋初一均勻的呼吸聲。

  杜衡知道因為暗室之中空氣悶,人出來之後會很嗜睡,清醒的時候少,宋初一是人不是神,就算她能保持頭腦有一兩個時辰的清醒,怕是也免不了昏睡。

  「主。」三人從屋裡出來之後,其中一名侍婢道,「方才奴替宋子把脈,發現她脈象好像有孕。」

  「有孕?」杜衡壓低聲音,「之前怎麼沒發現!」

  侍婢連忙蹲身道,「奴該死,奴學藝不精,原來是月份小,宋子本身脈像細弱,奴沒有發現。」

  脈術才興起不久,並非所有醫者都會,一般水準的醫者辨不出一兩個月的孕事實屬正常。

  「天助我。」杜衡緩緩道。但凡是個女人,天生就有母性,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有什麼事情會不肯做?

  他並不因為抓到可利用的事情而欣喜,畢竟這麼做殘忍至極,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不會放棄。

  「先不要告訴她。」杜衡要在關鍵時刻給予她重重一擊,打亂她的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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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1:02:5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七章 陷入絕境中(1)

  宋初一休養了四天,感覺稍好了一些。如她所預料,原本輪番守門的三個人已經只剩下一個。如此陰寒之處,她待了幾日便要生黴了,糧食更不好保存。

  她被關於暗室之中不知天日,但通過自己的饑餓程度,和送飯的次數,也能粗略計算出自己被關在裡面大約三個月左右。

  咸陽在夏秋交接總會有幾場雨,一旦下雨,這墓中難免潮濕,宋初一就不信自己這麼背,會遭遇三個月乾旱!

  一切都在預料之內,只是有一點讓宋初一很是不解,這幾日她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吃,杜衡就出現過一次,居然也不曾逼問她關於兵符之事。不過事不宜遲,守門的那漢子這幾日染了風寒,宋初一每每去如廁,都能聞見他身上濃濃的藥味。

  在這種地方,就算把藥當飯吃也不頂什麼作用。

  「來人。」宋初一道。

  「在。」門外那漢子的聲音有氣無力。

  「如廁。」宋初一道。

  護衛算著差不多,便開了門,「隨我來。」

  茅房設在杜衡房間的相反方向,起初大約是為了避開味道,但這會兒正是便宜了宋初一。

  裡面沒有點燈,只能借外面的長明燈的光線隱約看見大致情形。屋內什麼擺設都沒有,只在牆角處撬開了幾塊鋪地面的石板,露出泥土之後挖了一個坑,坑前放著兩塊一尺長的踏腳石。

  踏腳石原被深埋在土壤裡,宋初一用手扒了好幾天,才將周圍土壤弄鬆。

  她之所以選擇現在幹這件事情,是因為發現杜衡如廁不再用油燈了。

  杜衡是富家出身,過慣了奢侈的日子,這裡條件如此艱苦,又無法沐浴,如廁點個燈在他看來是必須的,再加之剛剛開始進入墓室。不習慣黑暗,因此燈油消耗的極快。

  宋初一挖開土,又會填回去鬆鬆堆上,只要不照明就不會發現土地有什麼區別。

  她將石頭取出來,緊緊抓在手裡。

  勝敗,在此一舉了。

  「啊!」宋初一低呼迅速竄到門邊,屏住呼吸。

  「怎麼了?」護衛詢問。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護衛急忙踹開門。

  宋初一一見人影閃進來。猛的掄起石頭朝他後腦勺狠狠砸去。

  只聽悶哼一聲。

  宋初一發覺地上還有動靜,便知道自己這一下沒有能把他徹底砸暈過去,而石頭脫手,再找已經來不及!

  她立即竄出去反手將門帶上。向著長明燈處狂奔。

  咸陽宮的大殿兩側是有門的,真正的咸陽宮內能夠一眼看見,但在這裡恰巧被那兩座巨大的長明燈擋住。

  那邊屋內杜衡與兩名侍女正顛龍倒鳳,忽然聽見那邊踹門的巨響,頓時停住動作。

  其中一名侍女立即繫上衣帶,首先衝了出去。

  隨後杜衡與另外一名侍女也穿上衣服跟出來,正撞見侍衛滿頭是血的從茅房裡衝出來。

  「她跑不出去,分頭去找!」杜衡道。

  三人立即應了一聲,各自分頭行動。

  杜衡目光落在殿中微蕩的簾幔上。抬腿順著那處追過去。他雖然從未進入過咸陽宮,但對其內部構造並不陌生,自是知道長明燈後有兩扇門。

  這座墓的結構複雜,就算是拿了地圖也走的小心翼翼,杜衡確定宋初一一時半會不可能跑出去,所以並不著急。

  他就著長明燈的光亮仔細看,地面上果然能看見一層淺淺的腳印。

  只是他站在門口有些猶豫。按照地圖上顯示,這是通往「後正殿」和「後宮」的路,也就意味著,穿過這裡最終所到達的地方是孝公和國后陵寢。

  賣給他地圖的人也怕損陰德,所以只給了前殿詳細的地圖,卻將另一半圖給毀了。

  那邊是不是機關重重?

  約莫兩盞茶的時間,護衛和兩名侍女都已返回,見杜衡直直望向大殿一側黑漆漆的門內。頓時驚懼起來,紛紛不安的看向杜衡。

  他們是死士,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對於祖先的敬畏刻在骨子裡,在隨葬的宮殿中也就罷了,可真正進入埋葬秦王室先祖的地方。他們打心底怵。

  「不用追了。」杜衡道,「去把所有的通風口和出口都埋死。」

  那三人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在這裡生活了三個多月,每個人都覺得死是一種解脫。

  杜衡回到出口處,看著從巴掌大小的通風口處照射進來的陽光,從籠中取出信鴿,將寫好的消息放進鴿子腳上的竹筒裡,從洞口放飛。

  他目光追隨著鴿子的身影,滿是嚮往。

  他有一股不怕死的狠勁兒,因此才在商道上無往不利,他一直是個淡薄生死之人,從不懼怕慘烈的死法,可他現在卻羨慕鴿子可以飛出這裡。

  黑暗的甬道中。

  宋初一虛脫的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腹中墜痛。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仔細辨聽後面是否有人追來。

  這裡與關押她的小屋沒有什麼兩樣,冰冷的牆壁,伸手不見五指,看不見來路,更看不見盡頭。

  宋初一緩了緩,腦中的思緒漸漸清晰起來。杜衡等人一直都在前殿活動,她跑進此處後便沒有人追進來,想必是還沒有把手伸到陵寢深處。

  這樣想來,出口還是在大殿的周圍。

  宋初一縮在牆角,安靜的休息,待到體力稍微恢復一點,才跪在地上朝著甬道深處三跪九叩。

  時下各個學派對於鬼神的看法差異較大,譬如儒家言「子不語亂力怪神」;法家更極力主張依法治國,不信鬼神;墨家則主張「明鬼」,承認鬼神的存在,並且信奉鬼神……但道家莊子一派不僅承認鬼神,還將鬼神具象化,只是認為他們受「道」的約束。

  莊子有言: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神鬼、神帝,生天、生地。

  宋初一深受道家影響,自身又曾死而重生,因此相信鬼神的存在,但是她不是一個墨守成規之人。

  問心無愧,也不需懼鬼神責難,磕頭只是因為覺得自己冒犯了孝公。

  不知在黑暗裡待了多久,宋初一覺得饑餓難耐,便把手在身上抹了抹,在袖袋裡掏出一粒肉乾放進嘴裡細嚼。

  這是她吃飯的時候偷摸著藏下的一小把,每隔一段時間嚼一點,保證自己不會餓昏倒。

  沒有了棉被,陰冷刺入四肢百骸。

  隔了一段時間,宋初一明顯覺得渾身的冷意似乎都集中到了小腹,那種墜脹的感覺越發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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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1:03:0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八章 陷入絕境中(2)

  宋初一摸了摸小腹,突然發覺這肚子居然沒有瘦多少。

  餓到一定程度,不是應該前心貼後背嗎?

  沉寂之中,她微微抿緊了嘴,手從小腹上移開,放到手腕上。

  她想起自己服用過那種抑制女性特徵的藥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失去作用了。自那之後她胸口微微鼓起了一點小小的墳包,也來了月事。

  樗里疾給她把脈之後,說她身子不好,本身有孕就很困難,若再服藥避孕會很傷身,長期服用的話或許以後再也不能生了。

  宋初一沒有想過絕育,所以便將藥給停了,她暗中一直在安排,倘若真湊巧懷上了,就病居將孩子生下來。只是她的月事很不准,這一年一裡頭統共就來了四五回,也一直沒有懷上孩子。

  誰曾想……

  此刻她試不出來究竟有幾個月,也診斷不出別的,但脈象和肚子的情況已經能夠確定是有了。

  宋初一心歎,我兒,你忒會湊熱鬧了!

  詫異過後,宋初一便暗自計較起來。她本是打算在這裡避著,然後伺機再返回大殿裡去尋找出口。但眼下看來,就算她能以意志強撐,孩子怕是撐不住,必須得儘快出去才行。

  在墓室之中,會有許多陪葬品,孝公年輕時亦是一名猛將,陪葬之物裡面少不了劍戟之類的東西,甚至可能會有弓弩,宋初一就是想到這一點才會跑進來。

  她起身,一手捂著腹部,一手用指甲輕輕劃著牆壁往前走。

  約莫走出十丈,指甲處一空,宋初一心頭一緊,接著又是止不住的欣喜。她伸出腳探了探,果然是一處墓門。

  在這附近的墓室,應該不會放棺槨,多半是放的隨葬器物。

  面對未知。人心裡難免會畏懼,宋初一是信鬼神之人,更也不會例外。她咬咬牙,用寬袍裹住手慢慢摸索。

  吱呀!

  門扉鬆動,一片寂靜中,門軸摩擦的聲音分外突兀刺耳,宋初一的心瞬間突突跳了起來。

  她逼迫自己放緩呼吸,站在門口片刻。才順著推開的門縫進去。

  墓室裡面依舊是漆黑,哪怕螢火蟲那麼點的光線都沒有,她每一個動作弄出的聲音都是此間唯一的聲響。

  宋初一發覺這些聲音都帶著輕微的回聲,這顯示空間很大。很可能是一間偏殿。她不敢到處亂跑,怕回頭連門都找不到,於是像方才那樣,用指甲探著牆壁前行。

  這裡距離後殿尚有很長一段距離,應該只是放置了尋常的隨葬器物,沒有什麼機關。

  走了幾步,面前忽然有東西阻擋的去路。

  宋初一依舊用衣袍包好手去摸,冰涼的觸感透過衣料傳來,片片分明的甲片。四肢分明,整體比宋初一高上大半個頭。

  這分明是一個人!

  宋初一沒有太過驚懼,她知道秦國變法之後,明令禁止活人殉葬制度,但權貴們怕到了死後世界無人伺候,便想了個法子――用雕刻、鑄造人形俑來替代。

  宋初一順著人俑的手臂摸過去,發現它是舉著一個長戟。但這長戟也是與身體一樣的材質,可以轉動,卻根本取不下來。

  她擰了半晌,只好放棄,繞過人俑繼續前行。剛剛走出兩步,身後噗的一聲。

  她心頭一驚,迅速的趴下。

  半晌,卻沒有什麼機關。宋初一抬頭。發覺殿中幽幽亮起,她不禁回頭望了一眼,原來杵在門口的兩個武士俑手裡拿的根本不是長戟,而是擎著一盞燈。那燈被她觸動了機關,竟然自動燃起了幽藍的火焰,顏色與門口那兩盞長明燈一模一樣。

  這點火光根本照不亮整間殿。宋初一靜候了片刻,見並無很麼變故,宋初一爬起來回到另外一尊武士俑前,轉動它手裡的燈柄,片刻,燈上果然也亮了起來。

  這種燈在宮中也有,只是把火種保存在燈柄之中,擰動旋轉向上的時候觸到燈芯,從而燃起燈芯,不過一般這種燈都不高,因為火種保存於燈芯的上方,擰動也應是在燈芯上方。這燈稀奇的是,居然擰動下面的燈柄能將上面的燈點亮!

  兩盞燈照亮方圓三四丈之內的東西。

  殿中有八根柱子,柱子之間均有竹簾垂下,影影綽綽的能瞧見裡面有「人影」垂首恭立。

  宋初一擇了靠近主位的一個簾子挑開,看向殿中。

  一些石雕的內侍佇立兩側。他們身形猶如活人,面貌栩栩如生,均雙手抱於腹間,托著燈盞。

  宋初一有些失望,這樣一間偏殿,顯然不是陳列隨葬兵器的地方。她仔細轉了半晌,並未找見一刃。

  她見案上有竹簡,便撿著一卷細一些的,用力撕扯下自己袍角的一塊衣料,在一個內侍所持的燈中占取鮫脂,將其點燃。

  光線一亮,她眼尖的發現壁雕之後黑洞洞的一片,於是舉著火把靠近。

  裡面是一間偏室,有石案和幾個書架,宋初一認出是後側殿,咸陽宮中也有,贏駟除了會去角樓,也經常會在此處小憩或者批閱奏簡。這麼想著,她心裡的恐懼感減少了許多。

  她記得這間屋子的東邊是一排鏤花門,打開之後是個水榭,延伸到湖中。西邊也有門。是通往後宮的一個回廊。她順著記憶舉著火把靠近東牆,欣喜的發現果然有鏤花門。

  門沒有拴,輕輕一拉便開了。外面果然是一方水榭,可是沒有什麼湖泊!欄杆周圍均用簾幔掩住,宋初一失望之餘,伸手將一邊簾子撥開一條縫隙。

  一縷縷幽藍的光線透過來,投在地上。

  宋初一愣了愣,疾步走過去,透過鏤空的地方,宋初一向外看去,居然能居高臨下的望見大殿!

  宋初一突然明白,這裡與真正的咸陽宮有些區別,這繞了一圈竟是將偏殿與正殿是連接起來了,而這裡正是正殿的主座。

  她摸到門閂。試探的拽了一下,居然真的能打開……

  宋初一欣喜若狂,但是旋即有冷靜下來,他們人多,就算現在跑出去還是一樣羊入虎口。

  既然杜衡沒有後半段的地圖,也沒有從這裡潛入來抓她,說明不知道這條路。

  她得利用這個退路,將他們騙進甬道。除去一兩個,才能有逃脫的希望。

  有了希望,宋初一渾身充滿力氣,伸手摸了摸肚子。立即回到偏殿把兩尊兵俑燈熄滅,返回甬道。

  這一條甬道約莫有四十來丈長,被被先前的一個偏殿占去了很多,其他幾間屋子距離非常近,裡面放置的大約都是孝公的生前用物,她來來回回在墓道中走了好幾遍,將所有的墓室都仔細查看過,除了一些青銅器、陶器、木器之外的生活用具,沒有任何金銀財寶。也沒有宋初一想要的弓弩劍戟。

  不過倒是發現了很多衣物,其中甚至有一件狼皮!

  宋初一遲疑一下,還是將狼皮裘衣穿上,護著腹部。狼皮被取出,宋初一看見箱子底下有一個用皮革擰成的馬鞭,便也拿了起來。

  宋初一正欲返回,卻在火光下隱約瞧見不遠處有東西。她向前走了一段距離。發現到了已經甬道的盡頭。面前是一扇石門,上面雕刻著巨大的獸頭,它張開大嘴,露出鋒利獠牙。令宋初一驚喜的是,它口中竟然含著一柄青銅劍。

  人們相信祖先陵墓的佈置會影響到後代,於是宋初一用政治的角度揣摩了一下秦孝公的心理,她相信孝公也是個有雄霸野心的君主,只是明白國不強無以戰。所以才將畢生心血都花費到了強國上。未來爭霸,兵乃是重中之重!倘若他想死後還護佑大秦兵力強盛,那兵刃冥器應當全部都在距離棺槨最近的地方。

  那麼,這道威霸的石雕門後,就有兵器室和棺槨。是整個墓室最不容侵犯的地方!

  宋初一沒有打算再往前進,覺得有這個青銅劍就足夠了。只是這把劍放在這裡。應該不只是裝飾吧?

  她環視周圍之後,才試探著小心翼翼的取劍。

  然而這把厚重的青銅劍剛被抽動,四周突然傳來哢哢的聲音,宋初一一驚,連忙將劍放回原處。

  聲音戛然而止。

  宋初一低歎一聲,還是不要貪心吧!這扇門守護著大秦的根,定然不會像前面那樣平順。有皮裘,還有這麼多青銅器、陶器可以用,已經是孝公護佑了!

  宋初一緊緊握著馬鞭,轉身返回。

  「宋懷瑾!」

  快要到偏殿時,甬道入口處傳來杜衡的聲音。

  宋初一頓住腳步。

  杜衡揚聲道,「我已命人將通風口都堵上,留下了入口,倘若你現在肯出來畫出弓弩圖並說出兵符位置,我便放你出去!」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我只等你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我便將出口封死。

  宋初一微微蹙眉。

  她不會懷疑杜衡是在開玩笑,如果她不出去,他說不定真會將出口堵死,但杜衡也絕對不會放過她。

  既然橫豎都是一死,還不如搏一搏。杜衡令人給她把過幾次脈,肯定知道她有孕,怕是就等著這會兒說來打擊她吧!

  「你……」宋初一預料他接下來就會說出孕事威脅,她來個先發制人。

  拿定主意,她刻意讓自己聲音顯得很虛弱,「你讓人進來背我出去,我腹痛的厲害,倘若你保住我的孩子,我什麼都告訴你,我在右邊第五個墓室門前。」

  杜衡沒了聲音。

  宋初一知道他是在猶豫,便不再管他,回到第五個墓室門口,將門開了進了條縫隙,轉身進了對面一間放有青銅器和陶器的室內,撿了幾個碎片揣進兜裡,又尋了個幾個大小適中的青銅器擺在門後,從中挑了一個小三足銅鼎,正欲返回甬道,忽而聽見有腳步聲靠近。

  王八犢子,做決定倒是挺快!

  她暗罵一聲,連忙靠近門邊,把手裡的火把踩熄。

  腳步聲越來越近,宋初一透過門縫能看見光亮晃動。她屏息,能清楚的分辨出有兩個腳步聲。

  那兩人看見有一間墓室的門敞開縫隙,果然停下腳步,用燈照地面上的腳印。

  墓室與世隔絕,本來灰塵就不是很多,這裡的每一間墓室都被宋初一來來回回走過好幾趟,早已不能辨出痕跡。

  「宋懷瑾!」一個女聲喚道。

  無人應聲。

  那兩人踟躕了片刻,便前後走了進去。

  宋初一看清影子分明是一男一女,杜衡不可能親自進來,那麼就是護衛和其中一個侍女了。

  對面那間墓室很大,宋初一瞧見燈光越來越遠,便解開原來做火把的衣料,摸索著墊在門軸上。

  那些鮫脂很奇特,裹在布上能夠著火,卻一點沒有把布燒壞。

  她輕輕打開門,抱著一個青銅器飛快竄到對面墓室門外。

  那兩人在墓室之內找了半晌,只發現一些腳印,便轉了回來。

  宋初一看見投在地上的燈光越來越近,將青銅器緩緩舉起,逼緩呼吸。

  首先出來的是那侍女,宋初一想也未想,掄起青銅器便砸上她的腦袋。

  那女子悶哼一聲,一手扶住門框。

  宋初一緊接著便將三足鼎狠狠拋了過去,若是這一下砸到,侍女必死無疑,可惜,侍衛掌風一閃,將三足鼎拍了出去。

  但他手裡拿的只是普通牛油燈,這一動之下,燈火倏然滅了。

  宋初一閃身進了原來那間墓室,抱起一個自己方才放好的青銅器。

  腳步聲停在門前,門被輕輕推開。

  宋初一沒有聽見腳步聲,之大他很可能是用劍推的門,宋初一一扯嘴角,將手裡的青銅器砸了過去,而後迅速蹲身又抱起一個。

  聽見腳步聲後,立即又砸過去。

  那侍衛悶哼一聲,宋初一耳朵敏銳的捕捉到聲音,抽出馬鞭便甩了過去。

  黑暗中尖銳的破風之聲,那侍衛不知是何物,條件反射的便躲。

  她連甩了幾下,那侍衛已不知躲到哪一處。

  宋初一不給他任何反應時間,閃身出門,順手把門帶上。

  在這樣的黑暗裡就形同瞎子,如果不瞭解屋子內構造,多少要掙扎一會才能出來,更何況那人不久以前才被宋初一用石頭砸了一回,這會兒又被砸了一下。

  咻!

  她剛邁出門,箭鏃便貼著臉頰擦過,一股熱流順著火辣辣的地方湧了出來。

  那個侍婢沒有死,手裡竟還有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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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二九章 終於得救了

  宋初一立即一鞭子甩了過去。

  那邊一聲驚叫。

  宋初一辨明侍婢的方向,馬鞭不停的抽。

  那侍婢到底是會武功的人,竟是生生用手拽住了鞭繩,用力把宋初一往她那邊拽。

  九尺!

  馬鞭是這個長度。

  宋初一向前幾步,順勢撲倒在地,一把抓住了侍婢的腳踝。

  侍婢輕乎一聲,鬆開馬鞭從腰間摸到長劍往宋初一的方向刺。

  宋初一在地上打了個滾,爬起來繞道她身後方,一連串的動作讓她身上一陣陣的冒虛汗,在這黑暗裡,她憑藉對此處地形的熟悉還有比這兩人更靈活的頭腦。

  她能夠迅速做出對自己有利的判斷,所以才能夠與兩個人糾纏至今。眼下腹中一陣陣的抽痛,她就算拼死殺掉這兩人,孩子恐怕也要沒了。

  宋初一飛快的想著自己下一步是進是退,耳朵忽然捕捉到一絲風聲,心中一凜,鞭子狠狠甩了過去。

  侍婢想給弩上弦!

  宋初一現在處境比較被動,從方才那破風之聲判斷,侍婢手裡拿的是弩。之前亮著燈的時候,她並沒有注意到有弩,說明它體積很小,多半是秦國黑甲軍伏擊時常用的一種便攜輕弩。

  這種弩在黑暗中很難上弦。

  宋初一打算抽上幾鞭子令侍婢躲閃不及,然後再伺機閃入身後只有五步左右的墓室內,那屋裡有些箱子、陶器,多多少少能用來防衛一下。主意一定,她揚起鞭子不斷抽,那侍婢揮劍反擊,鞭子咻的一聲纏繞上劍刃。

  宋初一用力扯鞭子,誰知在她如此用力之下,鞭子居然沒有斷!

  這真是意外之喜!

  只不過宋初一身子虛弱,反倒是被拽了過去。

  機不待人!逼不得已要冒險的時候。宋初一也必須毫不大意的衝上去,再說,在這個地方,鞭子是她最大的保命符,不能輕易丟棄。宋初一身體後仰一邊拉扯著鞭子防止鬆落,一邊收著鞭繩往前走。

  幾步已經觸及劍尖了,那侍婢發現時,宋初一猛的揚起腿踹上她的小腹。

  在踹上的同時。她並沒有立即收回腿,而是順勢狠蹬她的身體,手上用力拽鞭繩。

  這一下,宋初一是使了吃奶的力氣。

  那侍婢悶哼一聲。卻死活不鬆手。

  短短一瞬,宋初一便知不能再保持這個動作,她收回腿,拽著鞭子往侍婢身後跑。

  這一切的變化不過是在眨眼之間,那侍婢一時不曾反應過來,直到劍刃直逼脖頸,她才驚呼一聲,而宋初一已經揚腿抵住她的腰背防止她轉身。

  鋒利的劍刃嵌入侍婢脖頸。

  侍婢一手握劍一手握弩,在這黑暗之中。還是劍更為實用一些,反正就算宋初一撿到弩,沒有沒有箭一樣不能用。

  她猶豫了一下才丟下弓弩,另一隻也握上劍柄。

  正是因為她這一猶豫,那鞭子狠狠一收,沒有被鞭子裹住的堅韌從脖頸上劃過,鮮血如泉湧一般噴了出來。

  侍婢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宋初一連忙收了鞭子和劍。

  黑暗中。她能清楚的聽見血從血脈裡噴湧而出的茲茲聲。隔了片刻她才摸索到地上的弩,起身往偏殿跑。

  原本宋初一打算去侍婢身上去摸箭,但又恐她沒有死透,所以暫時放棄了。

  宋初一跑進偏殿把門關上,擰動兵俑燈,這一回居然沒有亮!

  她忽然想出了這個燈的原理,很有可能原來就有點燃的鮫脂保存在手柄裡,轉動的時候火就會升上去。把周圍的鮫脂全部點燃!她之前沒有多想,未把火種擰下來就撲滅了,這會兒肯定點不亮。

  想到這一點,她也就不再浪費時間,憑著記憶摸到殿中的簾幔,順著簾幔又找到一個宮人燈。正欲轉動機關,卻聽見甬道裡很大的腳步聲。

  定然是方才她進來的太急了,弄出的聲音大,被外頭的杜衡聽見。

  宋初一來不及多想,直跑上主座的臺階,摸黑閃入浮雕後面的耳室。

  側殿的門被推開。

  宋初一聽見腳步聲,便用衣角墊著門軸打開雕花門。

  從正殿透過來的光線照亮室內,宋初一的手剛剛觸及暗門,身後光線一亮,傳來了杜衡森冷的聲音,「你倒是能耐!」

  如此虛弱的身子,卻將兩名會武功的人弄的一死一傷。

  宋初一歎了口氣,回過身,看見一男一女持火把站在門口。女人的手裡持著一支弩,正對著她。

  宋初一突然一蹲,伸手扒開暗門。

  面前陡然一亮,宋初一聽見身後破風聲,連忙趴下來,臉卻正對上一張這個在嗅氣味的大狼臉。

  只聽嗷嗚一聲,它似一團光竄了進來,轉眼間便到了侍婢的面前,揚爪將她撲倒,張開血盆大口,只一口便幾乎將其頭顱扯下來。

  杜衡知道自己逃不掉,索性閉了眼睛,一動不動的站著。

  白刃扭頭就要撲咬他,卻突然聽見一聲呵斥。

  宋初一心底一顫,扶著門框艱難的站起來,看見了在杜衡身後持劍而立的趙倚樓和魏道子。

  一頭金色的狼從侍婢屍體上踏過,蹲在白刃身側,仰頭盯著杜衡發出嗚嗚的聲音,口水滴滴拉拉。

  趙倚樓看見宋初一,哪裡還管杜衡,幾步衝過來伸手抱住她。

  「我不是做夢吧。」宋初一摸到他溫熱的臉,笑著昏死過去。

  魏道子接過杜衡手裡火把,在他身上嗅了嗅,伸手探入他懷中掏出幾個小藥瓶,解下他的佩劍,也不綁縛,便飛快的朝宋初一跑過去。

  狼,即便只用嗅覺也能判斷目標。

  魏道子捏住她的脈,試了片刻,把火把塞到趙倚樓手中,從懷裡掏出一隻藥瓶,倒出一粒藥丸餵進宋初一嘴裡。然後一言不發的施針。

  待收了針,趙倚樓迫不及待的問道,「怎麼樣?」

  「情況不妙,我們先出去再說,此處陰寒,多待一刻於她都不利。」魏道子道。

  「好。」趙倚樓抱著宋初一便往外走。

  出了暗門。

  趙倚樓腳步一頓,戒備的望向案旁站著的玄衣蒙面男子。

  他轉過身來,利劍一樣的眉。冰冷的鷹眸,趙倚樓一眼便認出了那他,於是放下戒備,徑直抱著宋初一離開。

  魏道子出來。看見一名黑衣人,被唬了一跳。

  魏道子只見過贏駟一回,但他精通奇術,像贏駟這樣眉宇間帶殺戮的強大君王之氣,天底下怕是僅此一個。

  這偷偷進人家祖墳被人逮個正著,魏道子就算認識也得裝作不認識啊!

  贏駟眼角餘光看見一白一金兩頭狼叼著一個形容狼狽之人出來,開口道,「此人是凶徒?」

  魏道子忍著行禮的衝動,答道。「正是。」

  贏駟多看了杜衡幾眼,確定還是活的,便道,「不許讓他死了。」

  「嗯,我出去會交給廷尉府。」魏道子懂得他的意思。

  贏駟點頭,示意他可以走了。

  魏道子領著兩頭狼,往出口去。快轉彎的時候回首看了一眼,贏駟步下階梯,在殿前跪了下去。

  空曠的大殿中,長明燈的粼粼燈火裡,他的背影分明極小,卻又那般強大。

  國尉府中。

  宋初一回來之後,整整昏睡了三天。

  魏道子把杜衡交給廷尉府之後便不管了,每日裡用焚煙的方法給宋初一施藥。趙倚樓守著形銷骨立的宋初一。暫時沒有心思去整治杜衡。對於他來說,如果宋初一救不回來,就算把杜衡挫骨揚灰也抵不上千萬分之一的恨。

  「懷瑾性命算是救回來了,麻煩的是她肚子裡的孩子。」魏道子道。

  趙倚樓僵住,「她有孕了?」

  「近四個月。」魏道子安慰道,「放心吧。按照時間算,這孩子九成是你的。」

  趙倚樓全然不理他的話,追問道,「麻煩是什麼意思?」

  魏道子歎了口氣道,「她這孩子能留到現在已是不易,可留下是留下了,目前胎象極為不穩,胎兒的生命跡象也很弱……」

  趙倚樓緊緊抿嘴,手不自覺的攥了起來。

  「在那種陰寒之處三月餘,加之懷瑾身子本來不好,這孩子……多半……」魏道子擔憂的看了他一眼,「多半會胎死腹中。」

  趙倚樓眼眶通紅,喉頭發哽,「以你的醫術也不能救活?」

  魏道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有三成把握能救活,但是你要知道,就算救活了,也是個先天不全乎的孩子,更何況這還有五個多月就生了,以懷瑾的身體狀況,到時候未必能生的出來。」

  「那你的意思是?」趙倚樓咬牙問道。

  魏道子見他這樣,也於心不忍,但事關兩條命,也只好道,「趁早打掉吧。」

  趙倚樓別過頭去。

  魏道子見趙倚樓不欲讓人看見他難受的樣子,也就不再多說,默默出去,讓他一個人靜靜。

  「倚樓。」宋初一輕聲喚道。

  趙倚樓渾身一顫,抬頭看向宋初一,「你……你什麼時候醒的?」

  「有一會兒了。」宋初一道。

  「你都聽見了?」趙倚樓坐在榻沿,握住她的手,生生逼回眼淚,「都是我的錯,讓你受了那麼長時間的苦。」

  宋初一沒有做聲,不是責怪趙倚樓,而是心痛。

  心痛她腹中的骨肉。

  相對無言。

  「打掉吧。」趙倚樓聲音沙啞。

  宋初一閉上眼,「讓我再睡一會兒,我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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