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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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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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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08:4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六十章 我好生憂心

  宋初一心知礱穀慶如此裝蒜,必然是已經做了決定,她若繼續拒絕,只能惹人不快而已,她暫時還不打算離開衛國,該妥協的事情還是得妥協。

  想法一閃而過,便毫不猶豫的接口道,「既然將軍如此說,我自是無異議。」

  「大善。」礱穀慶神情更加和善,將幾上的羊皮推向宋初一,「這是為先生準備的用物,請過目。」

  宋初一起身將羊皮接了過來,垂眼粗略的流覽了一遍。

  她之前交代過,不需準備太多,因此眼下這些東西用於邦交的話,的確算是少的,然而宋初一根本不打算送秦國財物,這些東西于行路來說,肆意揮霍也綽綽有餘。

  「這些夠了。」宋初一將羊皮卷起來塞進袖袋裡,道,「如此,我便兩日後出發。」

  「邦交禮尚往來,更何況,秦國新君剛剛即位,不送賀禮實在說不過去啊!」礱穀不妄道。

  「賀禮有,給秦國新君一個伐魏的最佳時機和攻魏之策,若是情形好的話,能花極小的代價一舉攻下大片土地,有什麼賀禮可比?」宋初一微微笑道。

  礱穀慶再次仔細的看了宋初一幾眼,心覺得夷師奎的確有伯樂之才,在他府內做區區族學老師,實在是太屈才了,他決定等宋初一的事情辦成之後,向君上推薦他。

  礱穀慶又簡單的問了幾句,便讓宋初一回去準備了。

  宋初一得了一筆橫財,一出主廳便立刻開始計畫如何用。

  她看中了濮陽城外的那塊荒地,如果能儘快占了最好,不過她身邊沒有可以信任之人來做這件事情,沒有人,如何辦事?

  想來想去,宋初一覺得也只能靠機緣了。雖說是機緣,但她能得到的機率還是占六七成。一來近百年來各國征戰更加頻繁劇烈,每年都要死無數人,有些地方已經荒無人煙,眼下能做到「民無地可耕」國家屈指可數;二來,各國每年重新統計耕地的時間一般都是在開春,眼下正入寒冬,未來將有三個多月漫長的嚴冬,那塊地一時半會應該不會有人去管。

  況且,她也不是必須在衛國有土地,倘若能在趙國更好。

  宋初一也就暫且不再去想這件事情,去了學舍給礱穀不妄授課。

  她方一進院,便看見正在準備用午膳的族學弟子們紛紛朝她投來異樣的目光。

  這眼光不單單是好奇,宋初一能感覺的道,心裡有些莫名其妙。

  她自然不知今早族學發生了多大的震動。

  從前礱穀不妄想什麼時候去學舍便什麼時候去,不像其他族學弟子一樣天不亮便開始誦書,而今日卻早早的便來了,讓其他人驚奇不已。

  但是晨讀之後,夷師奎講了三堂課,眼見就要用午膳了,礱穀不妄左等右等,宋初一還不來。他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好,天色大亮的時候,猛的竄了起來,一抬腳踢翻了案幾,怒氣衝衝的把自己關進了書房。

  「先生,堂兄在書房。」有個少年小聲的提醒道。

  宋初一沖他咧嘴一笑,讚美一句,「真是乖巧。」

  少年神情糾結,他已然十四五歲了,同宋初一看起來也差距不了幾歲,如何能用「乖巧」這個兩個字形容?而且他提醒宋初一也不過是想在吃飯前看看熱鬧,未曾想,先被宋初一的話弄的心中不爽快,可這是分明是誇讚的話,他不知如何反駁,宋初一也沒有給他機會反駁。

  旁邊有些人已經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還有人戲稱他「小乖巧」。

  少年一時間面紅耳赤。

  他們雖然鬧,但大部分都還把注意力放在宋初一身上,見她到書房前,果然沒有推開門,越發看的起勁,心想接下來該說話了。

  果然,剛想罷,便聽見宋初一道,「不妄,開門。」

  裡面沒有絲毫動靜。

  第一次見礱穀不妄的時候便知道他是個強牛犢,宋初一敢肯定自己就算喊多少聲都沒有用,她又不打算表演給別人看。

  宋初一回過身來,看見一群少年倏地別過頭去,心裡暗罵一聲,一群小王八犢子!

  她在學舍裡轉悠了一圈,找見一個方的青銅香爐,爐腿很長,上面部分短,她搬動了一下,發現重量可以接受,便拎著香爐腿往書房那邊去。

  眾人正奇怪宋初一拿著香爐做什麼,便看見她掄起香爐便去砸門。格窗很是脆弱,宋初一才砸了三下,門上便出現一個大洞,她丟掉香爐,伸手摸進去把裡面的門閂撥開。

  她一進門就瞧見目瞪口呆的礱穀不妄。

  「你無事便好。」宋初一鬆了口氣的樣子,「他們說你在裡面,我叫了卻無人應聲,還以為你出了事,教我好生憂心。」

  礱穀不妄聽她說的情真意切,心中的怒氣略消,卻對今早丟臉的事情依舊耿耿於懷,「你為人師表,竟如此不守時第一次授課便失信於學生,有何威信可言!」

  礱穀不妄對待不滿之事,絕對不會委婉言辭。

  「昨日未曾說授課時間是我不對。」宋初一微微拱手以示歉意,未等礱穀不妄接話,她便開始諄諄教誨起來,「上蒼給予你智慧,便是想令你不似普通人那樣勞苦,你如此勤懇,讓其他人可怎麼活?墨家說兼愛,你要學會體諒別人,才能博愛,才能有容乃大。」

  這一通話,礱穀不妄聽著又像是諷刺,可是她如此誠懇的模樣……又好像真的是在教他道理,但這堆話裡,礱穀不妄不認為有什麼道理可以學習。

  「老師的意思是,我以後便不用學習,才算是對得起上蒼偏愛?」礱穀不妄雖是質問語氣,但言下之意卻是承認自己是個天才。

  宋初一再席上坐下,掏出帕子拭了拭手,「傻話。上蒼給了智慧,不可浪費。你日後辰時末來吧。」

  「哦,對了。」礱穀不妄剛要說話便被宋初一截斷,她接著道,「我昨日已經說服將軍帶你去遊學,書裡的東西都是死的,我教你如何活用,對於這樣的安排,你可有異議?不想去的話可以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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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08:5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六十一章 存矜貴之心

  「當真?」礱穀不妄心下歡喜,無心去想之前宋初一說的話是否有道理,只覺得宋初一來的晚了雖然有錯,但她心裡卻是重視授業這件事情。

  礱穀不妄多次想遊學,卻都被阻止,他沒想到宋初一有這個本事,居然能說動祖父!

  「何時出發?」礱穀不妄興奮的難以自已。

  「後天,這兩天便給你時間好好準備一下,遊學的事情莫要外泄。」宋初一交代道。

  礱穀不妄奇怪道,「為何?」

  遊學對於士子來說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他得知這個消息便打算邀請一幫朋友飲酒慶祝了,這時候卻被宋初一阻止,他怎能不問。

  宋初一打了個呵欠,道,「我前兩天誇讚了你幾句,但你要看清楚自己的能力,沒有人可以不學成材。你可知道何謂天才?」

  礱穀不妄覺得宋初一說的有道理,他的確是被誇了幾句便飄飄然不知今夕何夕了,因此正身坐起,認真的道,「博聞強記,過目不忘,學以致用。」

  「少年,你太天真了。」宋初一往外看了看,見沒有人靠近,才道,「各國中不斷湧現天才,這世上不是沒有你說的那種人,但不至於如此之多,所謂天才,不過是不把學習擺在明面上。」

  「老師此話何意?」礱穀不妄見她說的神秘,也壓低了聲音。

  「倘若你私下看了十遍《詩》,可以通篇背誦,而在眾人知道的情形下卻只看了一遍,旁人如何以為?」宋初一道。

  時下,士人大都是真性情,一是一,二是二,比那些遊俠、武夫還要乾脆清楚,他們性子剛直,礱穀不妄一直以來也是這麼以為的,宋初一方才的話顛覆了他以往的認知,於是他反駁道,「先生此言有失公允,先生可曾親眼見到過誰如此做?倘若能說出兩個,我便服氣。」

  宋初一被拆穿,面色絲毫不變,微一挑眉,抬手撫掌笑道,「大善,你能不被妄言所誤,極好。但你日後要記住,並非所有士人都會對你說坦誠,所以在聽他人所言,要學會三思。」

  礱穀不妄愣了一下,拱手施禮道,「不妄受教。」

  回想起來,礱穀不妄當真未曾看出宋初一有絲毫給他挖陷阱的痕跡,他喜歡兵家,兵家言,「兵者,詭道也」,所以對於宋初一的行為,他不但不會覺得受到侮辱,反而極為喜歡,覺得宋初一這是在用事實讓他初步認識,何謂詭道。

  然而殊不知,宋初一不過是轉移了一下注意力,想騙他的事情早就騙過了。

  「詭道,遠遠不止如此,好好參悟我今日說過的話,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宋初一先給以後謊言被拆穿鋪墊一下。

  她打著帶礱穀不妄出去遊學的旗號,暗中訪秦,礱穀慶絕對會以為她是為了安全起見,不會拆穿,但礱穀不妄並非傻蛋,早晚會知道實情。

  雖是小伎倆,卻能騙到人,若礱穀不妄仔細想想她今日所為,倒也真能學到一些東西。既能緩和現在的關係,又能教授他經驗,宋初一這麼一想,心覺得自己果然很合適授業解惑。

  「你這兩日好生休息,準備一下要帶的物什,順便仔細想想我今日所言。」宋初一盡職盡責的又提醒了一遍。

  「是。」礱穀不妄此時滿心興奮,哪裡有空仔細去想。

  宋初一剛剛起身離開,他便雀躍的跑回自己的院子,讓外面那一群等著看熱鬧的族兄族弟目瞪口呆。

  有個少年追了上去,「堂兄,堂兄,有何喜事?」

  宋初一遠遠聽見呼喊聲,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揚。這兩天她也樂得清閒了,但是她撿來的那個孩子,兩天的功夫不知能否有所好轉。

  把他交給姬眠?不能,姬眠年齡也不算太小,但尤其貪玩,把一個病怏怏的孩子交給他,怕是養不活。

  難道要交給南祈?宋初一甩了甩頭,交給他恐怕還不如交給姬眠!

  宋初一回到院裡,準備先去看了子朝。

  她剛欲抬腳上廊,便聽見屋內公孫氏姐妹在說話。

  「雅,你同我說實話,先生是否拿什麼換了我們?」子朝輕聲問道。

  沉默。

  片刻之後,子雅才道,「是,他說與衛國做交易,同意留下三年時間,換得我們姊妹。但是阿姊,他也直言對我說過,是看中了我二人的樣貌,要將我們送出去,他還問我想不想報仇,可以借此得到權利……說到底,他也不過是為了一己的私利!連謀職都要利用進獻女人的方法,實在可恥!」

  「雅!」子朝嗆咳了幾聲,輕斥道,「你怎可如此不知好歹!就算先生是存了利用之心又能如何?倘若他不出手相救,你我怕是早已……早已落入最不堪的境地,或許我也活不到今日。眼下他給我們衣食無缺,我們怎能不知恩圖報!」

  「那你就甘心成為棋子,成為別人身下玩物!」子雅的聲音從牙縫裡逼出來,顯然極度的不甘心。

  「雅!」子朝聲音裡也有了淡淡的怒意,「先生既然直言,便是個坦蕩君子,不會隨意把你我送出去。」

  聽到這裡,宋初一淡淡一笑,抬手敲了敲門。

  屋內傳來子朝低低的一聲驚呼。靜了須臾,子雅過來將門打開。

  子雅心覺得自己既然被撞破了心思,便沒什麼好再遮掩的了!於是便不再卑微的弓著身子。她出身貴族,一朝淪落,可以做苦力服侍人,卻絕不肯用身體換取短暫的安寧。

  宋初一看子朝一眼,她的病氣退了許多,經過幾日的調養,臉色明顯比之前好許多。她見到宋初一進來,連忙起身施禮,「主。」

  「嗯。」宋初一甩開寬袖,在火盆邊的席上跪坐下來,看也不看子雅一眼,淡淡道,「不甘心是嗎?我現在就可以放你走,天下美人多得是,我未必要用你們兩個,謀權手段多的是,我也未必要用進獻女人的辦法。我與你們直言,是想互利,倘若你們不願意,現在可以立刻就走,我絕不會阻攔。」

  走?她們倆這種相貌能走到哪裡去?沒有了家族的庇護,她們到哪裡也都只是玩物而已。

  子雅喉頭發哽,忽然意識到,沒有尊貴的地位卻還要一顆矜貴的心,是多麼可笑的事情,眼淚不受控制的從眼眶中滾落。

  「雅年紀小,不懂事,說出如此悖逆之言,我為她阿姊,當替她向主請罪。」子朝在宋初一面前盈盈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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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09:05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六十二章 哭有個鳥用

  宋初一伸出手在火盆上烤手,對子朝的請罪恍若未見。

  子雅看著子朝匍匐在地上,眼淚更加洶湧。僵持了片刻,還是放下已經不屬於自己的驕傲,在子雅身邊跪下來,「奴知錯了,求主責罰!」

  方才子雅說的話,倘若給真正的權貴聽見,早就拖出去亂棍打死了。

  宋初一未把自己擺在那樣的高度上,卻也不能容人隨隨便便指責,她斜倚在扶手上,垂眸看著自己的手,緩緩道,「你們也曾經是貴女,當知道方才那番話,是個什麼罪名吧?」

  子雅心底突地一下,額頭上冷汗倏地冒了出來。子朝心中焦急,但宋初一還未說出怎樣處罰,她不好立刻再求。

  「給你們講個故事吧。」宋初一饒有興致的道,「有個農夫,冰天雪地裡撿了一條凍僵的毒蛇,心中憐惜,便將它塞進懷中捂。蛇活了過來,發覺自己有些餓,便毫不猶豫的咬了農夫的胸膛。」

  子雅身上冷汗涔涔,她說的話縱使沒有實質性的傷害到宋初一,但是行為的確與毒蛇無異。

  「說這個故事,並非要指責子雅。」宋初一的話出乎兩人意料。

  緊接著便又聽她道,「你們或許還不太瞭解我,我宋懷瑾從來都不會撿著蛇往懷裡揣。我也從不強求人,倘若大家好聚好散,我沒有半點不樂意。但,誰想反咬一口,上天入地我都不會讓他有好下場!

  機會我只給一次……但你們要牢牢記住,有時候一句隨隨便便的話,一個任性的念頭,都會讓人萬劫不復。我所說的,沒有一句廢話,望你們牢記於心。」

  宋初一的聲音無比溫柔,卻無端的透出一股肅殺,令兩個人不由自主的屏息,「奴謹記在心。」

  宋初一也不想就如此簡單的把事揭過,但兩天之後就要出發去秦國,萬一把她折騰的斷胳膊折腿,路上帶著也不方便。

  說完,她便起身返回寢房。

  子朝鬆了口氣,「雅,先生是個磊落之人,跟著他即便遠遠比不上做貴女時,卻比我們流落在外朝不保夕好的多。」

  子雅緊緊抿著唇,她生來是貴女,尊貴刻進骨血,子朝也一樣,只是子朝能隱忍,能放的下,她卻不能。

  「雅,你若是不願意,阿姊便陪你一起走。」子朝握住她的手,聲音低柔。

  子雅抬頭,淚眼朦朧的看著子朝,「阿姊。」

  她們才遭難不久,母親慘死,子朝又重病昏迷不醒。子雅性子要強,一聲不吭的咬牙堅持,但她終究還是一個未經歷這麼多苦難的貴族女子。

  「雅,那麼多沒有正妻之位的女子,不也照樣能活?」子朝明白子雅的心思,她害怕的並並非生活艱辛,而是像貨物一樣被人送來送去,這個權貴玩夠了,便轉手送給那個權貴。年輕貌美時,尚且能夠用身體討好主人,換得豐衣足食,一旦年老色衰,可想而知生活會有多悲慘。

  至於得到長久的寵幸,她們根本不敢想像,這世間有幾個美人能像褒姒那樣一笑傾國?就算是褒姒,倘若面對一個腦滿腸肥的周幽王,恐怕日子也不甚好過。

  姐妹二人越想越是傷懷,竟在屋內抱頭痛哭起來。

  宋初一回了房,聽見隔壁傳來嚶嚶哭泣聲,心想發洩一下也是好的,恰巧早上來傳話的那名少年又過來了,她也沒有閒暇去管那兩姐妹。

  「奴是將軍指派服侍先生的,奴名喚丹。」少年在宋初一面前跪下。

  一般的奴隸都不會有特殊意義的名字,「丹」有赤誠之意,顯而易見,這名少年在礱穀慶心中頗有分量,宋初一多打量他幾眼,「起身回話。」

  「謝主。」丹起身,以跪坐之姿面對宋初一,但上身依舊微微弓著。

  丹十六歲左右,目測身量與宋初一差不多,身上著半舊的布衣夾襖,眉清目秀,皮膚比一般奴隸要稍稍白皙一些,髮髻整齊,露在外面的雙手被凍得有些紅腫,但清理的很乾淨,從頭到腳無一處髒汙,一個奴僕如此,令宋初一實在歎為觀止。

  「你原來在哪裡做活?」宋初一問道。

  「奴原是將軍身邊的侍書。」丹恭敬的答道。

  怪不得,小小年紀看起來與一般的奴僕不同,侍書必是選擇家底清白,聰慧能幹,通文墨的奴僕,待遇與一般的家僕迥異,在將軍府裡說是官職也不為過,宋初一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接受。

  她沉吟一下,起身道,「我先去見過將軍,你隨我一起去吧。」

  「是。」丹起身道。

  宋初一走出房門,才發覺那兩姐妹還在繼續哭,不禁煩躁的抓了抓大腿,吼道,「哭!哭她娘的有個鳥用!還不如省點力氣想著怎麼掌控男人!」

  丹被宋初一毫無預兆的咆哮嚇了一跳,目瞪口呆的望著她,一時連規矩都忘記了。丹只見過宋初一兩三次,印象中她總是笑眯眯的很和氣隨性的模樣,沒想到竟這麼大的脾氣!

  宋初一對他的目光視而不見,抬腿便往主院走。

  她對丹沒有掩飾的意思,這一趟過去,她料定礱穀慶不會把丹收回去,所以作為她的奴僕,一定要能夠適應她的脾性才行。總不能為了遷就一個奴僕而改變自己吧。

  宋初一到了礱穀慶的院門口,還未開口,便有個鬚髮花白的老人迎了上來,「懷瑾先生。將軍在茶室,請隨奴來。」

  「家老請帶路。」宋初一客客氣氣道。

  「先生言重了。」老人微微笑著還禮。

  丹忍不住偷偷看了宋初一一眼,她現在溫文爾雅的樣子,與之前咆哮罵娘的兇悍簡直判若兩人,但又不像是裝出來的溫和。

  到了茶室前,老人通報了一聲,「將軍,懷瑾先生來了。」

  「請進吧。」礱穀慶道。

  丹侯在廊上,宋初一進門便朝礱穀慶施禮,「將軍抬愛。」

  「呵呵,請坐。」礱穀慶伸手示意。待宋初一坐下之後,便問道,「你瞧著丹,是否滿意?」

  「將軍調教出來的人自然不會差,只是如此將軍豈不是身邊無侍書?」宋初一道。

  礱穀慶歎了口氣,「老了,我這有小半年都看不清字,又不耐煩聽人念,留著他也無甚用處,不如跟著你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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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09:1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六十三章 向秦國出發

  事已至此,再推辭便顯得虛偽,宋初一拱手致謝,「既然如此……懷瑾就卻之不恭了。」

  「先生出使秦國,想走哪條路?」礱穀慶轉而問道。

  宋初一毫不猶豫的答道,「直接從魏韓兩國穿過。」

  「什麼?」礱穀慶大驚,道,「此事倘若走漏絲毫風聲,不僅計策難以繼續施行,先生亦有危險啊!」

  「將軍以為從齊趙繞行會有危險嗎?」宋初一問道。

  晉國三分,才有了魏、趙、韓,這三國常常聯盟去攻打別國,又常常因為一言不合散夥,分分合合實在是家常便飯,況且現在趙國內戰膠著,正是好利用的時候,倘若魏王得知風聲,以出兵幫住篡國為由,定能拉攏到勢力為他劫人。

既然哪兒都不能穩妥,又何必要繞道走冤枉路呢!

  礱穀慶仔細想想,覺得果然還是走魏國要好一些,「善,先生請放心,此事必然不會外傳。」

  宋初一拱手,也並不說什麼客套話,礱穀慶這麼賣力是為了衛國,又不是為她。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宋初一便離開茶室,回了院中。

  公孫氏姐妹被宋初一吼了一頓,已經不再哭泣。

  子雅和子朝站在廊上等候宋初一歸來。

  本來她自覺得無顏再見宋初一,也怕遭到冷遇,不敢再見宋初一,但子朝堅持要到廊上等候宋初一,子雅只好硬著頭皮站在這裡了。

  雖說她心裡已經看明白,但就像自小作為賤民長大的孩子,不可能穿上華服便有了貴族氣度一樣,一時半刻,依舊無法真的把自己當做奴隸。尊嚴說重不重,但有尊嚴的人,卻很難放下。

  「主。」兩人屈膝行禮。

  宋初一道,「起來吧,你們收拾一下,兩天後跟我走。」

  「這麼快……」子雅忍不住抬起頭來。

  宋初一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可以選擇不走,一日之內我已經說過兩遍,不想再重複第三遍。」

  頓了一下,宋初一繼續道,「以你們的姿色,尤其是子朝,只要無足夠的力量庇護,無論到哪裡都是同樣的命運,我不過是想和你們合作,我要給你們尋的夫主,定然是這世上難尋的大丈夫,但能否抓住他的心,便要靠你們各自的手段了。」

  宋初一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們,緩緩道,「話我已說盡,現在便決定去留吧。去,我二話不說,放人;留,就收了心思,一切聽我安排,有本事利用在下的,也歡迎利用。不過利用不成的話,下場有多悲慘,只有你們想不到,沒有我宋懷瑾做不到。」

  子雅和子朝早已經商量過,於是齊聲道,「奴等願意留下。」

  「那就去收拾東西吧。」宋初一把籍羽的話也放在心上,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這兩人不大可能是魏國斥候。

  因著是秘密出使秦國,所以宋初一並未同任何人告別,只在第二天的下半夜頂著凜冽的寒風出發了。

  宋初一第一件事情便是交代好眾人,統一說辭。他們這次扮作齊國商隊,做的是奴隸買賣,這一次目的地在韓國。由於天氣嚴寒,恐江水結冰,不便走水路。

  越往西北,天氣便會越冷,連滔滔黃河水都會結上厚厚的冰層,倘若非時節不對,走水路能夠直接入秦,一路不停歇,一切順利的話,半個月便能到。

  不過走陸路也有個好處,便是不會引人注目。

  行遠路自然不能泊小舟,眼下越、齊、楚船隻較多,往隴西過去,大型的船隻會越來越少,行水路的話很容易便被人注意到。所以就算黃河不曾結冰,宋初一也不會輕易選擇水路,眼下這種狀況更好。

  因有宋初一要求,這次護送他們入秦的領頭便是籍羽。商隊中一切事務都有他統領。季渙和允弱也一起跟著過來了。

  四野茫茫,月明星稀。

  凜冽刺骨非寒風吹過,令曠野裡半人高的野草翻出一層層幽暗的波浪,枯枝殘葉,倒也別有一番開闊壯美的景象,但宋初一困的厲害,也沒空去看,吩咐完事情之後回到車廂,她擁著被褥倒頭便睡。

  睡的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夕,宋初一有些意識的時候,隱隱聽見外面有個老人放聲高歌。聲音枯啞,被呼呼的大風吹的有些不穩,時而清晰,時而破碎。

  「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懿厥哲婦,為梟為鴟。婦有長舌,維厲之階。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匪教匪誨,時維婦寺……」

  聲音零零碎碎的傳過來,卻是一首大雅。有人在曠野唱大雅也就算了,關鍵是這詩中的內容,令宋初一心底有種怪異的感覺。

  智慧男子創業能,有才女子亂國政。那個聰明女人啊,像貓頭鷹發怪聲。她有長舌善逞辯,產生邪惡埋禍根。大亂非是從天降,生自工讒此婦人。勸諫國王聽不進,婦人內侍言必信。

  這首大雅,唱的是周幽王昏聵,聽信婦言,她宋初一也是個女人啊!

  隨著歌聲漸漸靠近,宋初一飛快的將頭髮整理了一下,推開車窗,看向外面。

  一望無際的雪原與天相接,碧藍與白雪相映,純淨不染一絲塵埃,空氣清新而冷冽,從初一嗆咳一聲,瞇著眼睛迎風看去。

  一個灰褐色麻布寬袍老者坐在牛背上緩緩而行,他鬚髮花白,面容清臒,攏著袖子,懷裡斜抱著一根桑木手杖。

  快要接近的時候,宋初一揚聲問道,「老丈因何而歌?」

  老者看著宋初一,與商隊緩緩錯過,笑呵呵的答非所問道,「娃娃生的好面相!」

  「莫非是陰陽家?」宋初一喃喃自語。

  很多人曾說過宋初一面相生的好,她額頭飽滿,鼻樑挺直,乍一看來缺少了幾分女子的柔美,所謂「生的好」不過是說她容易集天地之靈氣,是福相。

  前輩子,宋初一吃的苦頭當真不比那些奴隸少,也沒少罵過那些誇讚過她相貌的陰陽家,不過自從重生之後,她覺得自己之所以吃了那麼多苦頭,便是為攢著福氣渡劫。因此如今對陰陽家頗感興趣。

  萍水相逢,宋初一還有要事,一切當小心行事,便不打算追上那老者攀談。

  傍晚時分,風越發疾,天空中竟又飄起了雪,馬匹隱隱有些躁動,口鼻中噴出霧花,車子在風雪裡幾乎不能前行。

  砰砰砰!

  宋初一的車窗被敲響,外面傳來季渙艱難的說話聲音,「先生,籍師帥問是否找個地方紮營?如此下去,馬匹可能會被凍死。」

  宋初一呼啦一聲拉開車窗,向外看了看,「你記住,告知籍師帥像這樣的事情由他做決定即可。」

  籍羽領軍作戰也有些次數了,且看他在宋國郊野的生存能力,也算不俗,這種小事情他定然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能省自己的力氣便儘量省,這是宋初一一貫為人的準則之一。

  籍羽是看見前面有山丘,才會派人過來問,得到宋初一這樣的回答,他便果斷下令往山丘腳下去。這邊的山不高,但好歹山腳下的風速會緩一些。

  雪天,暮色降臨的極早,也極快,在快要接近山腳的時候,籍羽發現那處竟有微弱的火光跳躍,便抬手,喊了一聲,「停。」

  「季渙,帶幾個人過去看看,若有危險立刻傳信。」籍羽從懷中掏出一支三寸長的短笛丟給他。

  「嗨!」季渙接了笛子,指了幾個人,騎馬往那邊靠近。

  不久,幾人返回,「是五個狩獵之人,偶遇一頭雪狼,被重傷兩個,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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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六十四章 雪狐更兇猛

  車隊靠近山腳停下。籍羽開始令人找合適的地方紮營,稍作休息,等風雪過去。

  幾輛馬車裡升了火盆,牛油燈光如豆。

  大雪紛揚,氣候嚴寒,難得能在曠野裡看見這麼大的商隊,附近幾名獵者目光中流露出欣喜,踟躕了一會,其中一個身形高大的漢子起身,縮著腦袋在風雪中走了過來。

  那人距離還有兩丈時,不等商隊呵斥便頓住了腳步,大聲道,「哪位君子可主事?」

  商隊所有人的動作都頓了一下,籍羽上前兩步,道,「何事?」

  「見過先生。」漢子向籍羽躬身行禮之後,才道,「某等在此獵白狐,不想遭遇雪狼,某的朋友被雪狼所傷,懇請先生讓商隊中的醫者救他二人性命,某以一隻白狐答謝。」

  商隊長途跋涉,多半會有醫者隨行,即便沒有醫者,也會有人略通醫術,藥材之類的自是不會缺。

  白狐的內臟可以入藥,皮毛亦是不可多得,它們行動敏捷,極難捕捉,即便捉到也不是幼小便是衰老,狐狸皮還會難免有些損傷,所以絕品的壯年白狐狸毛有時候可以叫價上千金,但也都是有價無市。

  漢子見籍羽意動,便連忙朝火堆那邊招手。

  另外一個獵者連忙拎著一個布袋跑了過來。

  漢子接過布袋,伸手將裡面還在亂動的白狐掏出來,走上前雙手遞給籍羽。

  似乎是一隻還未成年的小雪狐,大約只有兩隻手掌那麼大,在雪地的微弱反光下,能看見這個圓毛的小東西四肢被布條捆起來,正在瑟瑟發抖,口中發出低低的嗚咽聲,聽起來委屈極了。

  「這是何物?」礱穀不妄在馬車上呆不住,便下來轉轉,看見了這個小東西,好奇的用手摸了摸。

  漢子見礱穀不妄衣著華麗,立刻答道,「公子,這是雪狐,等再養大些,皮毛可換黃金。」

  「這個我要了,籍……大哥,付帳吧。」礱穀不妄將雪狐接了過去。

  礱穀氏是衛國巨富,礱穀不妄自小含著金湯匙,揮金如土毫不含糊。白狐狸皮他倒是有兩張,但還從未見過活的白狐,不禁嘀咕道,「我原以為是兇狠的猛獸,居然與小狗無甚區別。」

  籍羽無奈的搖了搖頭,令人去請醫者。

  「多謝先生,多謝公子。」漢子大喜。

  籍羽接著微弱的光線仔細打量他,面上如野草般茂盛的絡腮鬍子,只能看見濃密的劍眉,一雙眼睛炯然有神,體格是難得一見的魁梧健壯,心中暗贊了一句,拱手問道,「像諸位這般重情重義的漢子倒也難得,敢問高姓大名?哪國人士?」

  「不敢當。」漢子連忙還禮,他見籍羽已經令人去請醫者,便放下心來,答道,「某叫池巨,原是楚國人,如今四海為家,靠狩獵為生。」

  他話音方落,便聽一輛馬車裡傳出一聲笑,接著便有個聲音接口道,「壯士以狩獵為生多久了?」

  池巨聽著這個聲音十分年輕,但心想對方既然是坐在馬車裡,怕也是貴人,便如實答道,「不過小半年。」

  「怪不得。」車內的宋初一撫著榻上雪白的毛球,喃喃道。

  「老師此話何意?」礱穀不妄問道。

  宋初一笑道,「這可不是一隻雪狐……」

  「什麼?」礱穀不妄倏地坐直身子,面露怒色,看樣子就要衝下去找人算帳。礱穀不妄買下這個東西送給宋初一做拜師禮,結果卻並不是雪狐,他那裡丟過這樣的臉。

  宋初一忙攔住他,「冷靜!這是一頭雪狼,餵養大了比雪狐也不差。」

  「雪狼?」礱穀不妄怔了一下,把那只瑟瑟發抖的小東西拎起來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道,「我就說嘛,這東西怎的長的像狗,一點也不威風。」

  宋初一剛想誇他一句,便聽他緊接著道,「雪狐定然更兇猛。」

  外面眾人憋著笑,籍羽乾咳了兩聲,揮手讓池巨隨醫者過去。

  宋初一額頭冒出三滴冷汗,「不妄啊,這是雪狼的幼崽。」

  成年的雪狼體長半丈有餘,體型巨大,比一般山地中生存的頭狼還要大許多,兇猛異常,且耐力特別好,每一次追擊獵物可長途跋涉四百里,一般動物即便不被它咬死,硬是拖也拖的累死了。

  這五個人恐怕並非是偶然遭遇雪狼襲擊,而是他們經驗不足,把雪狼幼崽當做白狐抓了,母狼不肯甘休。

  「籍羽!」宋初一揚聲道。

  「在,先生有何事?」籍羽立刻走到馬車旁邊。

  「注意附近動靜,防止雪狼突襲。」宋初一道。

  嗨!」短短一句話,卻讓籍羽緊張起來。在雪夜遇到雪狼,比遇到普通狼群還可怕,它們通體潔白與雪無異,行路悄無聲息,如果毫無戒備,說不定這百餘人還不夠它撕咬。

  宋初一看著榻上的小絨球無奈一笑,她這輩子與狼還挺有緣,出門便遇狼!

  想到上次的狼群,宋初一便想起趙倚樓。

  上輩子死在宋初一眼前的人多不勝數,連她能記住的都寥寥無幾,若說她喜歡好看的男人,前一世,她也見過不少英年早逝的美男子,但未必能記憶深刻,但此時她卻不得不承認,對趙倚樓的死耿耿於懷。

  原因其實很簡單,宋初一很清楚。她是謀士,爾虞我詐,真真假假,真心難辨,但當她遭受一輩子最屈辱也最慘痛的失敗時,一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便是那個戒備心極強,卻又輕易將全部信任都交付的趙倚樓。她明白,那樣無所算計的交情,以後都很難再擁有了。

  宋初一遺憾沒有對他赤誠相待,但如果時光再倒回,她依舊難以做到。

  「老師老師!」礱穀不妄兀自說了半晌,卻看宋初一在發呆,忍不住喊了兩聲。

  宋初一回過神來,聽見床榻上的雪狼嗚咽了兩聲,一點一點的往角落裡挪,最後靠著車廂的壁角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這東西當真很厲害?」礱穀不妄看著雪狼笨拙怯弱的動作,不可置信的問道。

  「我估計,這只雪狼才不到兩個月大,恐怕都還沒斷奶,你從一個嬰孩身上,能看見他以後做將軍威風凜凜的模樣?」宋初一道。

  礱穀不妄拱手道,「不妄受教。」

  宋初一這不過是隨口一說的話,聽起來是有那麼點道理而已,但時下尊師是衡量一個士人品德的重要指標,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母。可以在學說上辯駁,卻不可以忤逆師長。

  「季渙。」宋初一靠著窗子喚道。

  「在,先生。」季渙靠近等候吩咐。

  宋初一道,「令人將方才那個漢子叫過來。」

  「嗨!」季渙應了一聲,便命允弱去喚人。

  不出片刻,宋初一便聽見池巨的聲音,「先生喚某有何吩咐?」

  池巨原以為車內坐的也是個貴公子,他聽允弱他們都喚先生,便也改口。

  「諸位遇見成年雪狼襲擊?煩請將詳細情形道來。」宋初一道。

  池巨以為宋初一是不相信他,心裡覺得受到侮辱,但轉念又想,方才那個主事吩咐下屬防備雪狼突襲,也不像是不信的樣子,所以便暫且壓住性子,道,「某等兩月前在此捉到一隻白狐狸,拿到濮陽賣了大價錢,某見那只是個狐狸崽子,兄弟幾個便商量再來一趟,捉只大的,便可以歇一兩年了,某等在此尋摸了大半個月,終於發現狐狸的足跡……」

  他們幾個人心中大喜,便隨著足跡去找,結果在一個岩石縫裡發現一隻「白狐」,可奇怪的是,這只白狐行動不像是第一隻那樣快如閃電,反而呆呆的,動作很緩慢。

  幾個人也都是做獵戶沒多久,雪狼的樣子的確三分像是放大的狐狸,暮色朦朧中,他們竟是沒分辨出來。他們怕「白狐」脫手,急急忙忙就塞進了布袋中,結果才走出三四十丈,便被一頭巨大的雪狼襲擊。

  「虧得那頭狼似乎早已身負重傷,我們幾個才勉力支持下來。」池巨道。

  宋初一仔細分析他的話,心知這就是事實。倘若不是那狼受傷,實力大減,他們五個就是再勇武,恐怕也難以阻擋。

  「嗚——」

  正此時,呼嘯的風帶來一生悲戚的嗚鳴聲。

  壁角的小絨球立刻探出頭來,嗚嗚的叫了兩聲,爪子不斷的撓著牆壁,發現根本出不去,口中的嗚嗚聲漸漸變成像孩子一樣的嗚咽。

  「季渙,告訴籍羽,如果雪狼過來,先莫要主動朝它動手。」宋初一道。

自從上次跟著宋初一辦事,季渙對她佩服的五體投地,因此便是收到這樣無理的吩咐,他也不曾有絲毫疑問。

  「為何,老師,但凡野獸,就算我們不殺它,它也會主動襲擊人的!老師千萬莫要心軟。」礱穀不妄急道。

  「這你倒是知道了?」宋初一笑道。

  礱穀不妄雖然分不清狐狸還是狼,但多少還是瞭解猛獸的危險性。

  「雪狼!」外面有低呼傳來。

  宋初一將壁角正在撓牆的小絨球拎過來,抱在懷裡,下了車便瞧見血液裡一頭巨大的雪狼在雪霧之中緩緩走來。

  礱穀不妄睜大眼睛,看著那頭狼,體格矯健,白色的毛在狂風中有些淩亂,優雅中帶著隨時隨時可能爆發的兇猛,比他想像的雪狐要漂亮的多。

  「不許放箭。」宋初一朝著那頭狼走過去。

  籍羽一把拉住她,急的口不擇言,「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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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六十五章 孺子可教也

  「你覺得呢?」宋初一目光直視他。

  籍羽看見的是一雙如雪清明的眼,冷靜的不能再冷靜了,他鬆開手,令周圍的準備好弓弩,隨時準備射殺雪狼。

  母狼已經嗅到孩子的味道,盯著宋初一做好了蓄勢待發的準備,它體型龐大,仿佛只需要幾個跳躍便能夠衝到宋初一跟前。

  在冰天雪地裡,眾人握著弓弩的手心竟然開始冒汗。

  宋初一向前走了幾步,距離那頭母狼還有三四丈遠的地方,將懷裡的小絨球放到地上。

  小絨球動了動,立刻爬起來在厚厚的積雪裡往母狼的方向奔跑。

  母狼很聰明,見宋初一已經放了小雪狼,便並未靠近再繼續靠近,而是在原地趴下等待它跑過來。

  小絨球沾了滿身的雪,歡快的在母狼面前蹦蹦跳跳,絲毫不像方才那樣縮瑟不安。

  母狼垂頭溫柔的舔了舔自己的孩子,用腦袋拱了拱它。

  小雪狼已然一天未曾進食,母狼將它叼到自己的腹部,小雪狼拱著頭找到地方便開始吮吸起來。

  「嗚——」

  狂風暴雪之中,母狼仰頭髮出一聲悠長的悲鳴。然後「噗通」一聲倒在雪地裡。

  「老師,這雪狼……死了?」礱穀不妄打破寂靜問道。

  宋初一頷首,揮手示意大家放下弓弩。

  眾人一見雪狼腹部已經不再起伏,也都紛紛放下弓弩。

  小雪狼吃飽,從母狼的懷裡爬出來,拱了拱母親的頭,似乎再問它是否回家,但是半晌也未曾得到母親的回應,它咬住母親的前腿,使勁拖了拖。

  如此反復,小雪狼似乎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它不甘心的爬到母狼的背上,張嘴叼住母狼的脖頸,用力往後拽。

  這個姿勢看上去像是在撕咬,但其實瞭解這類動物習性的人都清楚,這是母狼叼小崽的動作。這小東西怕是以為自己這樣能夠帶母親離開這裡,

  「嗚嗚。」小雪狼發出委屈的聲音,從母狼的脊背上下來,鑽進它腹部下面,然後沒了動靜。

  「這麼笨的小傢伙。」宋初一歎了一聲,道,「不妄,商隊裡有沒有羊奶或肉乾?」

  「皆有。」礱穀不妄答道,「我去拿些過來。」

  季渙帶著幾人走近雪狼,伸手摸了摸皮毛,道,「果然不愧是雪狼,這一身皮毛好滑不留手,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等半個時辰把這狼埋了,現在誰也不許動它。」宋初一道。

  「為何?」季渙詫異道。

  「商隊裡的供給你的不夠吃喝嗎?」宋初一不答反問。

  不管狼皮賣了多少金,只是屬於商隊主人,這狼該怎麼處置,他爭論毫無意義,「屬下多事。」

  宋初一拍拍他的肩膀,回到車上,湊著盆子烤了一會兒火,聽見敲車門聲。

  「進來。」宋初一端坐好。

  車門打開,礱穀不妄帶了兩個包袱鑽進來,「老師,我拿來了肉脯和羊奶。還有幾卷書。」

  「都有什麼書?」宋初一問道。

  「《莊子》,《國語》。老師喜歡看哪個?」礱穀不妄將裹了竹簡的包袱放在幾上。

  反正也閑著無事,宋初一便打開包袱將幾卷《國語》挑了出來。

  「我還以為老師會看《莊子》。」礱穀不妄道。

  宋初一淡淡一笑,伸手摩挲著《莊子》第一卷。老師的話,言猶在耳,一字一句記得清清楚楚,這本書也早已經爛熟於心,可以一字不落的背下來,又何須再讀?仿佛昨日還在為老師磨墨,今日便已經歷盡滄桑,物是人非了。滄海桑田其實也不過是一瞬間啊

  「老師?」礱穀不妄喚了一聲。

  「嗯。」宋初一看見《莊子》竹簡上的穿線已經破舊,問道,「為何喜歡讀《莊子》?」

  礱穀不妄答道,「莊子的灑脫逍遙,實在令人心嚮往之,雖然有一些言論我並不贊同,但學生喜歡《逍遙遊》。還有《漁父》、《盜蹠》等幾篇也都喜歡。」

  莊子的想像力極其豐富,筆力渾厚且變化多端,比一般單純枯燥的言論更有意思。且不說眾多士子是否尊崇他的言論,單是《逍遙遊》的氣勢磅礡和灑脫,都令許多人為之神往,喜歡讀《莊子》的人亦不在少數。

  「老師喜歡哪一篇?」礱穀不妄問道。

  「《大宗師》。」宋初一答道。

  礱穀不妄皺眉,委婉的表達自己的不喜,「這篇我也曾經讀過,但總覺得難以捉摸,並不能理解其中意思。」

  「以後遇事多了,你便能明白它的好處。」宋初一道。

  礱穀不妄點點頭,饒有興趣的問道,「老紙如何知道那雪狼要死了?」

  宋初一剛剛翻開竹簡,動作頓了一下,道,「狼是一種團結、忠誠的動物,它們一般都是群居,只偶爾會有落單的孤狼。我一直覺得,它們極有智慧。如果這頭母狼還有哪怕一絲的戰鬥力,都不會發出悲鳴示弱,從正面靠近。而且它確定小狼崽還未死,說明它一直跟蹤那幾個獵者。」

  一頭成年的雪狼對付五個人根本不成問題,更何況已經有兩個被它咬傷,可它一直跟蹤卻不襲擊,這只能說明它的實力已經不足以對付剩下的區區三個人,這樣弱的力量,除非是瀕死邊緣。

  雪狼示弱,大約只是想見見自己的孩子。

  若是遇上不知它意圖的人,恐怕它一出現就被獵殺了。

  「這麼想來,也不聰慧啊!」礱穀不妄道。

  「這無關智慧,只是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唯一的選擇。」宋初一頗有感觸的道。既然已經馬上就要死了,毫無反抗之力,還不如走到靠近自己孩子的地方死去。

  宋初一對雪狼卻並不是單純的存善心,她想養那頭小雪狼。

  雪狼十分有靈性,也是知道報恩的動物。如果獲得了一頭雪狼的忠誠,便是獲得它一生的忠誠,這一點,是人所比不上的,也正是吸引宋初一的地方。

  縱然這麼做能否起到作用也尚未可知,但至少在宋初一自己心裡,強過什麼也不做。

  正好空閒,宋初一便仔細的給礱穀不妄解析《莊子》。

  宋初一攏著袖子,閉著眼睛,將《莊子》的內容娓娓道來,解釋簡練清晰,偶爾舉例說明,礱穀不妄剛開始忙著翻竹簡對照,後來漸漸被她所將吸引了注意力,將竹簡丟在一邊,聽的津津有味。

  礱穀不妄越聽,心中越發驚奇,宋初一就像一本活的書架,說出的文章內容一字不差,舉例說明,引經據典,而且有時候引據的經典還並非是道家的言論,一時是儒家,一時是墨家,一時又是法家……

  礱穀不妄也讀過這些言論,自然能聽出她似乎引用的字句不錯。

  待宋初一講完一段,礱穀不妄殷勤的給她倒了杯茶,「老師,你年紀這麼輕,卻如此博學……想必背著別人下了不少苦工吧。」

  礱穀不妄指的是宋初一上次說的「天才論」。

  宋初一看著他道,「孺子可教也,不過與我年紀相仿的人,即便偷偷下苦功也未必能比我知道的多,這說明所謂天才,也有高下之分的。」

  她說到「年紀相仿的人」,意有所指的看了礱穀不妄一眼。

  跟我耍嘴皮子,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宋初一腹誹,面上卻帶著和煦的笑容。

車外,季渙道,「先生,差不多半個時辰了,將那雪狼埋於何處?狼崽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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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六十六章 無事獻殷勤

  宋初一拎了礱穀不妄拿來的羊奶和肉乾,下了馬車。

  母狼的屍體還在原處,落雪已經幾乎將其掩埋。宋初一蹲下身子,用手拂去母狼腹部的雪,從布袋裡掏出裝了羊奶的水囊,倒出一些沾在手指上,然後伸進去摩挲到那個軟乎乎毛茸茸的小東西。

  靜靜候了一會兒,宋初一忽然感覺道那小東西似乎在舔舐她的手指,唇角不禁微微翹起。

  等它舔舐乾淨,宋初一又沾了一些,把手稍微往外放一點。

  如此幾次,那個小東西受不住誘惑,便探出了腦袋。宋初一把裝著羊奶的水囊口放在它嘴前,它倒也不挑,飛快的舔了起來,直到肚子吃的圓滾滾才甘休。

  宋初一將它抱了起來,用兔毛裹住,「將那母狼埋了吧,傳令,誰若是敢私自動母狼屍體,一併埋了。」

  「嗨!」籍羽和季渙齊齊拱手應答。

  他們之前便仔細觀察過這具母狼的屍體,母狼似乎病了許久,身上的皮毛已經失去健康的光澤,毛還在成片成片的脫落,就算剝下來拿去賣,價值也不高。因此眾人對宋初一這個命令,沒有任何異議。

  在山坡腳下休息到了下半夜,風漸漸緩下,籍羽便令商隊出發。

  宋初一之前睡的多了,一時沒有睡意,便將窗子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向外看看雪夜景致。

  馬車行了幾丈,宋初一正看見那一夥獵者正縮在山腳下,未受傷的那三個人把身上的衣物脫了一些裹住兩名重傷者。他們不敢睡,怕一睡著便會被凍僵,再也醒不來了。

  見那三個人目光追隨著車隊,黑暗中隱隱能看見他們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現渴望,宋初一心中微動,揚聲道,「停車。」

  披著蓑衣的籍羽驅馬靠近,躬身湊近窗口問道,「先生,何事?」

  宋初一本想使籍羽去傳話,但她心念一轉,自己披了大氅下車,命籍羽取了兩個酒囊過來,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雪往獵者走去。

  還未走近,宋初一便將手中的酒囊拋了過去,朗聲道,「仰慕諸位重情重義,雪天酷寒,兩囊烈酒贈與壯士。」

  池巨仔細打量面前這個少年,一般的相貌,乍一看比起方才那位華服錦袍的少年要遜色一些,但此刻他身上有著一種豪氣和灑脫,令人不由得為之心折。

三人連忙站起身,拱手道,「多謝先生!」

  「烈酒贈壯士,雅事!諸位無需言謝。」宋初一微微一笑,拱手還了一禮,轉身回車,心中默數:一、二、三、四、五……

  數到五的時候,便聽池巨道,「先生請留步。」

  宋初一微挑眉梢,不緊不慢的轉回身來。這幾個人顯然是以池巨為首,宋初一便將疑問的目光投向他,耐心的等著他說話。

  「先生,某等四海漂泊,今日在此地遇險,兩名兄弟重傷,雖得貴商隊相助醫藥,但在這冰天雪地怕終究難以倖免,若先生能做主帶上某等,某願誓死效命先生。」池巨道。

  這幾個人是池巨從家鄉帶出來的,當初從山溝裡出來,他說要帶他們過上好日子,可眼下這個情形,讓他內疚心痛,既然機會就在眼前,他寧願拿自己換他們活命的機會。

  其餘兩人亦拱手道,「某等願追隨兄長效命先生。」

  宋初一看了一眼地上的兩人,歎息一聲,「卻是我想的淺了。帶上諸位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在下不過是一介商賈,比不得公卿大夫,恐辱沒了諸位壯士,效命之事,諸位可以再仔細思量一番,莫要因一時意氣誤了前程。」

  宋初一不等池巨等人回答,接著道,「兩位兄弟傷的太重,在下把自己的馬車騰出來,讓兩位暫用,至於三位……」她笑道,「身強體壯,騎馬應當沒問題吧!」

  三人感激涕零,連連推辭,但拗不過宋初一,又因擔心兩名兄弟,最終還是依了宋初一的話,將受傷的兩人抬進了宋初一的馬車。

  宋初一則抱著小雪狼,將自己和東西都轉移礱穀不妄的車上。

  安頓好一切,隊伍再次前行。

  騎馬在前面的季渙回頭看了一眼那跟在隊伍後面的三人,小聲問籍羽道,「之前怎麼沒看出來先生還是這樣古道熱腸的人?」

  籍羽一扯嘴角,「無事獻殷勤。」

  季渙滿臉茫然,區區五個字,他哪裡參悟真意!

  籍羽遠不比季渙和宋初一相熟,但他比季渙要敏銳的多。宋初一對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嘴臉……不,是態度。但不知為何,他覺得在宋國荒林裡的那個宋初一才是最真實的宋初一,散漫卻言辭犀利,說十句話有五句話是在諷刺人。

  至於她為何對這幾個獵者如此熱情,籍羽私以為,她是想將他們收為己用。對待這樣的義士,善待他們,又表現出灑脫、豪爽,無疑是絕佳的殺手鐧,且更加容易獲得他們的尊敬和忠誠。

  欲擒故縱,遠遠比一口答應高明的多。

  池巨騎馬跟在後面,望著宋初一所在的馬車,心中翻江倒海。他之前站在車前時,聽見那名華服少年喚「老師」,以為車內還有一位長者,只是使少年問話而已,後來他便忙著看醫者為自己的兄弟治傷,未曾注意到宋初一,但就在剛才,他把兩名兄弟抬上車的時候,才意識到所謂的「老師」,竟然指的就是宋初一!

  許久,池巨的心情才平復下來,側頭悄悄對身邊兩人道,「我觀這位先生雖然年輕,但氣度不凡,我欲真心效命於他,你們意下如何。」

  「我也覺得先生不錯,只是方才實在太失禮了,竟然未曾請教恩公的姓名。」其中一人道。

  另外一人也點頭附和。

  ……

  馬車內,礱穀不妄白天雖未曾睡多少,但少年精力旺盛,再加上第一次出門的興奮勁,也沒有絲毫睡意,倒是那頭小雪狼睡的最香。

  「老師,為何要養雪狼?」礱穀不妄問道。

  這個世道,雖沒人管得著你養什麼,但牽著一頭狼在街上行走,也忒嚇人了。

  宋初一攏著袖子沉吟片刻道,「你不覺得很威風嗎?」

  礱穀不妄詫異,他平時也偶爾會去狩獵,認識的動物種類不多,但對猛獸的大概習性還略知一二,「威風倒是很威風,但雪狼畢竟是野物,養大了怕是反被它傷。」

  宋初一把睡得正香的小絨球揪起來,端著一張小狼臉仔細瞅了瞅,直到它發出委屈的嗚嗚聲,才摟在懷裡順毛,「我觀此狼面相尚可,黑眼球多白眼球少,眼尾微微下垂,不是吊稍的白眼狼,養一養就熟了,實在不行,我也淨賺一張狼皮。」

  「老師還懂陰陽家?」礱穀不妄驚喜,興致勃勃的問道,「敢問老師,如何從長相判斷品性?」

  宋初一嚴肅的思慮半晌,等到礱穀不妄耐心都快耗盡,才鄭重的吐出兩個字,「直覺。」

  礱穀不妄幾欲吐血,緊接著卻聽宋初一笑道,「鬼谷子都能騎白虎,我養一頭雪狼也不奇怪。」

  「鬼谷子的坐騎是白虎?」礱穀不妄立刻轉移了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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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六十七章 天人合一處

  宋初一翻開竹簡,隨口道,「是啊,是頭半歲的小白虎,他坐了三回,兩回被甩下來閃了腰,後來白虎跑了,他老人家嘴硬非說是自己放歸山林,但大家都看見過他對著林子哭了好幾回。」

  礱穀不妄怔了怔,這話聽起來似無稽之言,但卻又似是親眼所見,「老師說的當真?」

  宋初一彎著眼睛看他,道,「你猜呢。」

  「我就知道。」礱穀不妄剛準備爬上榻,轉頭問宋初一道,「老師可要休息?」

  「你睡吧,我不睏。」宋初一已經佔用了他的馬車,又如何好意思光明正大的佔用他的榻!

  礱穀不妄心道,我問過了,可沒有不尊師重道。

  宋初一坐了一會兒,便披上大氅,換到對面的位置,然後將車窗打開。

  礱穀不妄剛有些朦朧的睡意,刀鋒一般的冷風便撲到他臉上,一個激靈,比之前還要精神幾倍。

  多半人都不會喜歡從睡夢清醒的前一刻,更何況礱穀不妄本身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

  礱穀不妄壓抑著一腔的怒火,「老師為何開窗?」

  宋初一緩緩回過頭來,歎息了一聲,道,「在如此與天地貼近的寒夜,倘若不悟道,豈不可惜?」

  悟道是修習道家的人必行之事,礱穀不妄也不奇怪,他心中一動,微微笑道,「老師不若到此處悟道,比老師那處更能貼近天地。」

  礱穀不妄見宋初一似乎略略遲疑了一下,立刻勸道,「此處直面風雪,接天靈地氣,老師覺著呢?」

  「好吧。」宋初一「咬牙」抱著小雪狼挪了過去。

  礱穀不妄立刻跑到宋初一方才坐的避風處,身上果然暖和許多,卻聽宋初一道,「我方才似乎有所感悟,或許有機會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你莫要吵我。」

  「定然定然。」礱穀不妄滿口答應,心中卻想,能在那裡天人合一,明天我就給你行稽首大禮。

  宋初一解開大氅和外袍,鑽進礱穀不妄捂暖的被窩裡,又將小雪狼拎過來塞在腳處,扯了被子把頭蓋上,雖然有點點冷,但比宋初一從前經歷的好多了!

  礱穀不妄把窗子開的更大,滿臉壞笑的盯著榻上鼓起的被子。

  還怕不把你凍哆嗦?

  ……

  然而,半刻之後。

  礱穀不妄掏出帕子擦了擦清水鼻涕,抖著手將大氅披上,看著幾乎要被風雪熄滅的火盆,終於忍不住伸手把窗子關上。

  火盆裡的火勢穩定,又無風雪襲進來,溫度才一點點的回升。礱穀不妄縮在火盆旁,烤了許久的火,稍微緩過來一些,但是面頰上火辣辣的微癢微疼。

  礱穀不妄幽怨的瞪著榻上,心理面早已經明白,什麼悟道,什麼天人合一,全都是騙他床榻的鬼話!他從直面風雪的地方忽然跑到避風灣,自然會感覺到片刻的溫暖,但窗子打開的久了,整個車廂溫度都降低,他哪裡能支持的久。

  「老師。」礱穀不妄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宋初一翻了個身,含糊道,「一個……如此明顯的圈套,你不好好反省自己因何犯蠢,喚我做甚,這是近日的授課之一,仔細想想吧,我明日發問。」

  礱穀不妄怔了一下,仔細回想起方才的事情,心中悔恨不已,倘若他能耐得住,安安穩穩的在榻上躺上最多兩刻,先承受不住的肯定是宋初一,可他為什麼當時就沒有識破,想也不想的就信了呢?

  睏意襲來,礱穀不妄只能抱著膝蓋打瞌睡。馬車地方本就不大,已經放了一張小榻,一張几,中央下方扣著一隻火盆,因此車版上雖然鋪了厚厚氊子,卻根本沒有躺的地方。

  一夜好眠的宋初一,次日在小雪狼嗷嗷叫喚中幽幽醒來。

  宋初一睜眼看了看,它正縮在榻角瑟瑟發抖。宋初一想起身,腳掌卻無意間觸到一塊潮濕的地方……她不動聲色爬了起來,將小雪狼拎起來,果然瞧見它肚子下面果然有點濕,幾根毛上還沾著水珠,不由得抬手扶額。

  「老師,可以洗漱用早膳了。」礱穀不妄墨髮披散,眼底帶著淡淡的青色,面無表情的看著宋初一。

  「唔,善。」宋初一看見幾上已經準備好了鹽、柳枝和水,地上放了一隻銅盆,便暫時不去管小雪狼尿榻之事,先端了水洗漱。

  待宋初一洗漱完畢,礱穀不妄擊了兩下掌,馬車的速度便停頓了一下,有個侍婢飛快的上來將東西撤下去,又從下面接了一盆溫水和乾的巾布上來,伺候宋初一淨面之後,帶上東西退了出去,緊接著另外一名侍婢捧了食盒上來,將熱乎乎的食物在幾上擺開,便也退了下去。

  馬車繼續行。

  宋初一見只有一副碗筷,禮節性的問了一句,「你用過了?」

  「我從下半夜至現在,已經食了三頓。」礱穀不妄聲音也沒什麼情緒。

  宋初一頷首,便痛快的吃了起來。

  飯罷,宋初一把羊奶熱了熱,倒在小缽裡餵小雪狼。她覺得小雪狼這個差不多一個多月大小,多半也吃過肉,所以又將肉脯放在水裡煮爛,試著餵了它一點。小雪狼或許是吃奶吃飽了,只隨便舔了兩口。

  小東西吃飽有力氣,便又開始嗷嗷的嚎叫,好在由於它月數小,聲音也不算大,外面大風呼嘯,大約也不太能聽見。這是離開母狼之後必然的過程,宋初一便任由它嚎叫,自己則下車去看看公孫氏姐妹和之前在濮陽撿來的孩子,還有昨天撿的兩名重傷者。

  等所有事情做完,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礱穀不妄的馬車內,他正擰著眉頭惡狠狠的盯著小雪狼。

  動物對危險要敏感的多,小雪狼自然能感覺到礱穀不妄的不善,立刻很識相的把聲音放小。

  礱穀不妄心情略緩,看著還未收拾的榻,淩亂,但是感覺很溫暖舒適。

  內心掙扎了許久,睏意終於戰勝理智,礱穀不妄解了大氅,飛快的鑽進被窩裡。

  他剛剛躺下,舒適的伸了伸腿腳,準備入睡,卻忽然渾身一僵,他仔細的感覺腳下濕濕涼涼的一片,蹭的從榻上跳了起來

  礱穀不妄發狂的吼道,「來人,把這只圓毛畜生給我丟出去!」

  馬車漸漸緩下來,上來的不是侍婢,卻是宋初一。

  礱穀不妄冷哼了一聲,把頭扭向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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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六十八章 終於安靜了

  宋初一解下大氅,撫了撫頭上的雪花,坐在几前,將小雪狼拎過來捂手。

  車廂裡一片安靜,能聽外面馬蹄和車輪咕嚕嚕的聲音。宋初一隨手從幾上拿來一卷竹簡抖開,粗略的掃了一遍,自語道,「嗯,白刃,善!」

  宋初一抬起頭來,對礱穀不妄道,「日後我養的這只圓毛小畜生就叫白刃。」

  礱穀不妄嗤笑了一聲,睨了那個一點大的小畜生,抄手道,「那也是尿濕了我被褥的小畜生。這個名字給它必然是糟蹋了。」

  白刃,有刀鋒的意思,聽名字便冷酷鋒利。礱穀不妄在那個小東西身上完全未找到絲毫相符的氣質。

  「長大便好,我不信你幼時未曾尿濕過被褥。」宋初一道。

  「絕未曾。」礱穀不妄斬釘截鐵的道。

  宋初一感覺身上的寒氣驅除的差不多,才道,「昨晚之事,不知你想的如何?」

  礱穀不妄沉默,片刻之後道,「是我太衝動了。」

  宋初一微微一笑,滿意的點點頭道,「善,能想到問題的癥結便好。不妄,你最大的缺點,便是衝動、意氣用事。你要明白,兩軍對陣,倘若你不能寧心靜氣,有再多的奇謀良策也是枉然。」

  礱穀不妄並非愚笨,而是情緒容易受到影響,遇到事情,他定然是情緒當先,任何事情都不想,先撲上去報仇,也許他不用腦子思考的時間只有短短半刻,但這對於想置他於死地的人來說,已經足夠。

  「不妄,既然喜歡讀《莊子》便要讀透,它正能彌補你的缺點。」宋初一過於肅然的表情忽然一變,笑道,「不過相對於《逍遙遊》,我更建議你仔細讀《大宗師》。」

  礱穀不妄對宋初一這種狀態已經見怪不怪了,不,是她做出任何事情來,他都不會覺得奇怪,因此只淡然而恭敬的道,「不妄受教。」

  對於有抱負有理想的人來說,並不需要太多的管束,宋初一建議礱穀不妄讀《大宗師》,他便仔細的研讀起來。

  宗,指敬仰、尊崇,「大宗師」意思是指最值得敬仰、尊崇的老師。觀文名,還會以為是教導如何為人處事的道理,然而事實上,這是一篇說「道」的文。

  莊子認為,「道」才是大宗師。何謂道呢?總結文章中的觀點,清心寂神,離形去智,忘卻生死,順應自然。這就叫做「道」。

  宋初一讀這篇文,沒有做到渾然忘我,但也悟到了很多道理,心便會漸漸歸於寧靜。

  大雪連飄了兩日,道路越來越難行,幸而已經接近了魏國一座叫做白馬的小城池。

  到了白馬之後,便還有一天的路程就能到黃河。而後順著黃河一直向西走,便可以到達秦國函谷關附近。

  商隊一入白馬城,立刻便引起許多人注目。籍羽剛剛在一塊空地上選定了落腳之處,便有人拎了東西過來問是否換東西。

  庶民拿來換的東西,一般都是布匹、穀物。

  「先生,可要換?」籍羽從未做過買賣,有些拿不定主意。

  宋初一問道,「商隊裡可缺這些東西?」

  籍羽道,「我們出濮陽才三天,不出意外的話,我們的食物還能堅持十來天,足夠到下個城池。」

  「告訴他們,我們做的是人口買賣,倘若家裡有不要的兒女,可以拿來換。」宋初一道。

  籍羽嘴角微抖,縱然確實是「不要的兒女」,也不必說的如此直接吧。

  宋初一又補充一句,「仔細檢查,有毛病的不要,女娃子必須長相周正,男娃子……你看著辦。」

  「嗨!」籍羽領命退下,高聲同那些庶民宣佈方才宋初一所說的話。

  眾人一聽說不換貨物,而是換人,立刻呼啦啦的散開。籍羽歎了口氣,現在戰亂多,許多地方都已經荒蕪,哪裡還有多餘的人啊!

  不過也正因如此,人口生意才一直都暴利。每年因為戰爭,人口不斷銳減,但貴族對奴隸的需求卻一點沒有減少。所以各國之間奴隸市場向來很活躍。

  籍羽正準備吩咐人設灶煮飯,卻見路上忽然間來了一大群人,聲音嘈雜,有的哭鬧掙扎,有的小聲抽泣,還有婦人跌跌撞撞的追在後面喊的撕心裂肺。

  這群人大都是婦人和孩子,只有幾個壯年男子。他們在商隊不遠處停住,有個大膽的孩子往前小半步,問道,「我,我行嗎?」

  卻是自賣為奴。

  這些人中,有自賣,也有賣兒女,也有捉了不相干孩子來賣。

  宋初一把窗子打開,放下簾幔,從縫隙中盯著那群人,雙眼放光的通通都瞄了一遍。

  「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老師,這句話何解?」礱穀不妄問道。

  宋初一頭也不回的道,「聖人使用武力,滅掉敵國卻不失掉敵國的民心;利益和恩澤廣施於萬世,並非為了偏愛什麼人。」

  礱穀不妄皺眉,字面意思他自然看的懂,瞧著宋初一心不在焉的樣子,心中有些不悅,卻還是耐心的問道,「如何用兵能夠不失民心?如何廣施利益和恩澤,才不算偏愛什麼人?」

  「仁、義、禮、信。」宋初一目光停留在一個七八歲的女娃子身上,仔仔細細的打量了許多遍。

  這是儒家的觀念,礱穀不妄問,「老師說的仁義禮信,與儒家學說中的仁義禮信可是同樣的意思?」

  「意思倒是同樣的意思,不過……誒?」宋初一看見有個中年人在拉扯她方才看中的女娃,連忙喚道,「季渙季渙!」

  「先生!」季渙大步走過來。

  宋初一伸出手,指著對面道,「去看看怎麼回事,想辦法把那女娃買下來。」

  「嗨!」

  「老師,不過什麼?」礱穀不妄問道。

  宋初一回頭道,「嗯?什麼不過?」

  「你方才給我將仁義禮信的事情。」礱穀不妄道。

  宋初一回憶了片刻,抄手道,「你沒騙我吧,仁義禮信那種東西……」

  礱穀不妄瞇起眼睛,聲音微沉,「你不要告訴我,你方才是信口胡說!」說著,他猛然吼道,「為人師表怎可如此兒戲!」

  宋初一掏了掏耳朵,淡淡道,「我記得啊,只是考驗一下早上對你那番教導是否起到作用。」

  礱穀不妄怔住,旋即痛苦的抱頭,沉默反思。說了要平心靜氣,可結果還是輕易的便怒了。

  宋初一微挑眉梢,轉頭繼續看向車外,心道,終於可以安靜的觀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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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13:2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六十九章 女娃子寍丫

  越漂亮的女奴,越能夠賣到好價錢,而男奴,只要沒有疾病、四肢健全,價格上下差距一般並不會很大,除非是能到趙倚樓那個俊美程度。所以宋初一比較執著於買賣女奴,尤其是漂亮的女奴。

  那邊拉拉扯扯的亂成一團,不過宋初一大致看明白了,似乎是一個長相猥瑣的男人帶著那個女娃來賣,而婦人卻不同意。

  季渙大步走過來,拱手道,「先生,那婦人說咱們要買便把她一起買了。」

  宋初一皺眉,「告訴那她,我們肯用一匹緞換那女娃子,倘若帶上那婦人,只肯用半匹布換。」

  「先生,這是何道理?」季渙滿頭霧水,一個人能換一匹緞,兩個人卻只能換半匹布?是否弄錯了?

  「我們是做人口買賣,不是行善事!那婦人年紀四十歲上下,左腳跛了,面色青黃、嘴唇發白,顯然病了許久,帶上保准虧本。」宋初一道。

  季渙拱手正準備退去,卻被宋初一又叫住,「我方才說的那番話,你知道便可,對外解釋價格的事,便說,女娃子賣進我們商隊吃的都是白米,穿的綢緞,我們要她一個婦人無用,她若想跟著,我們自然要收錢財。」

  時下買賣人口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交易。這是一個熱血的時代,更是一個冷酷的時代,宋初一從來都不會抱有一絲多餘的善心,因為這個世上需要同情的人實在太多了,而不應該的善良便是軟弱。軟弱的人在當下連自己都保不住,又有什麼資格去同情別人

  而且,看這個女娃的情形,早晚是要被賣掉,宋初一可以稍微負責任一些,給尋個好的買主,對她來說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季渙走過去,將宋初一的話傳達一遍。

  吵嚷的人群忽然安靜了,從來都沒聽說過奴隸還可以吃到白米啊還可以穿綢緞

  「買我家伢子!買我家伢子!」有個婦人連忙將孩子扯過來給季渙看,「我家伢子腿腳都是好的。」

  「買我吧,壯士,我今年十三了……」

  「女娃子,我家的是女娃子,養養肯定水靈,您看成不?」

  ……

  白米和綢緞,簡簡單單的便擊潰了所有人的理智,連那擔憂女兒的婦人也緩緩鬆了手。

  多少人顛沛流離、食不果腹?多少人一輩子也不敢奢望自己有一日能摸到哪怕一小塊的綢緞?對於這些人來說,能得到這樣的生活,已經是難以想像的美夢了。

  宋初一將人群中所有人都仔細打量了一遍,最終挑中了三個半大孩子,一個是那女娃,另外兩個都是男娃。

  「準備熱水,把他們三個都洗乾淨,給新衣,女娃子給緞衣。」宋初一吩咐道。

  「嗨。」季渙下去安排設灶燒水、煮飯。

  宋初一披了大氅,抱著白刃下車。外面如刀的寒風令她一哆嗦,不禁縮了縮脖子。

  「驚訝嗎?」宋初一走到迎風而立的籍羽身側。

  「嗯,我以為不會有生意。」籍羽口鼻中噴出的霧氣被狂風瞬間吹散。

  「其實寒冬是買賣人口的旺季,很多庶民因為缺少禦寒之物,難熬酷寒,心志早已十分脆弱,即使無需給出誘人的條件,他們亦會動搖。冬季做人口買賣最是尋常,這也是我選擇人口買賣的原因。」宋初一道。

  的確,很多商人都在做奴隸買賣,宋初一這支商隊不容易引人注意。

  籍羽轉頭詫異的看著宋初一,「先生莫非精通商道?」

  「算不上,略懂而已。」宋初一道。其實她選擇人口買賣,也存了私心,正好借著這次出使秦國的機會,為自己謀下一點資財。

  宋初一道,「在此處多停留一日,只有在這樣的小城池才可能買到人口,到大城池買不到人,怕是只能按批交易。」

  大城池的庶民生活要稍好一些,且他們也都見過些市面,一般不會自賣為奴,所以到大的城池之後,不能像現在這樣零散的買人,但那裡有很大的奴隸市場,可以將買來所有奴隸都拉去那裡賣,或者大批買入,帶到別的城去賣。

  「若是這樣下去,我們的食物能支持多久就不好估計了。」籍羽道。

  宋初一頷首,「只要能保證堅持六七天即可,我不會什麼人都要的,放心吧。」

  籍羽心想,您心裡總算還有點數。他這段時間對宋初一的劣性也領略一二了,撿美人,撿孩子,撿狼崽,撿壯士……從認識到現在短短一個月,她就已經撿了這麼多人,他真怕她這一路上不停的撿。

  「據說秦國如今民無地可耕?」宋初一問道。

  「未曾親眼見過,不知。」籍羽道。

  宋初一將白刃的毛揉的淩亂,喃喃道,「這麼說還要花費……」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令籍羽莫名其妙。他一時也未曾想到,宋初一原本還想在秦國撿塊地。

  宋初一也清楚,秦國律法完善,別說是白撿了,便是出錢買也要去官府登記造冊。這些都不成問題,問題是她沒有足夠買地的錢財……

  季渙領了三個半大孩子過來見宋初一,他們被洗乾淨,穿上了新的衣物,看起來煥然一新,縱然小臉都有些乾癟枯黃,卻精神了許多。

  女娃果然生的很標緻,彎眉杏核眼,唇小而豐滿。女娃第一次見到綢緞,更沒有想到會穿在自己身上,那種接觸皮膚滑滑的感覺,讓她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放才好,顯得頗為侷促。

  宋初一看著她微微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娃目光躲閃,慌亂的垂頭,小聲答道,「寍丫。」

  「人之飲食器,所以安人。好名字。」宋初一並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寍」字,但從那婦人對她的關心來說,她私以為應該喚此名。

  「張開嘴,讓我瞧瞧。」宋初一道。

  寍丫乖乖的張開小口,宋初一看了一眼,抬頭對季渙道,「把她帶給子朝,每日食鹽供應,教她如何整潔。」

  「嗨。」季渙應了一聲,便拽了她的肩膀往子朝和子雅乘坐的馬車去。

  「母親」走了幾步,寍丫忽然停住腳步,死死盯著遠處一棵老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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