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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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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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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13:3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七十章 有遠見的爹

  宋初一摸了摸白刃的肚皮,轉身回馬車。生離死別什麼的,早都看膩了。

  「先生……」籍羽喚住她,想請她拿個主意,是否放寍丫去見她母親。

  宋初一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這種小事莫要問我,你只要保證寍丫完好的跟商隊走即可。」

  季渙看著宋初一的背影嘿嘿一笑,轉頭對籍羽道,「先生還是善心的。」

  宋初一的善心是建立在把別人都推出去做壞事的基礎上,籍羽又發現了她一個劣行,不禁從鼻腔裡哼一聲「他一旦發善心,我等便都是惡人。」

  季渙想了想,卻依舊不太明白,只道,「那我帶這女娃去見她母親。」

  宋初一登上馬車,看見礱穀不妄依舊窩在角落裡反思,便沒有同他說話。而是把白刃放下,拿肉逗它,「白刃,嘖嘖嘖,過來。」

  「白刃,嘖嘖嘖……」

  這雪狼也不知聽不聽的懂自己就叫白刃,反正見著宋初一手裡的肉,便踩著車板「嘭嘭嘭」歡快的跑過去。

  「白刃。」

  「嘭嘭嘭。」

  「白刃。」

  「嘭嘭嘭」

  「白刃。」

  ……

  礱穀不妄緊緊握住拳頭,要平靜……要淡然……要超脫……

  「要調教便去外面,不要煩我!」礱穀不妄頭上爆著青筋,決定明天再淡然。

  「唔,少年人還是有些火氣更討人喜歡。」宋初一用筷箸夾著肉,支到一個不高不低的位置,閑閑的訓練白刃站起來。

  尊師重道,每一個士人都會嚴格遵守,礱穀不妄叛逆,不過並非一個忤逆之輩。他直言責罵夷師奎,是因為從來未曾向夷師奎行拜師禮,對宋初一也一樣未行拜師禮。他肯忍,是因為覺得宋初一有真才實學,所授的課又恰好是他喜歡的內容,可這兩天的授課,他真是受不住了!

  其實倘若宋初一是個長者,礱穀不妄也未必會如此不恭。雖然宋初一講課時,他多半會忘記她的年齡,但平時面對一個看上去比他還小的少年,很難從心底裡產生對長輩的尊敬。

  吼完之後,礱穀不妄心底有有一些後悔。

  而這一絲微妙的情緒,卻被宋初一輕易的捕捉到。她立刻改變策略,將筷箸夾著的肉鬆開。車廂裡只有白刃啃肉時發出的嗚嗚聲。

  宋初一披上大氅,垂頭看白刃吃的差不多了,便伸手抱起它,下了車。

  礱穀不妄想請罪,但是聲音堵在嗓子裡,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宋初一走在雪地裡,抬頭便瞧見遠處寍丫撲在母親的懷抱裡,風將她的哭聲斷斷續續的送了過來。那婦人想緊緊抱著女兒,卻又怕弄髒了她身上的綢緞,商隊會責罰她。

  宋初一仰頭看了看有些發灰的天空,心想,她家那位老婦人便省心的多,沒弄出什麼母女淚眼兩相望的場面來,早早的便死了。

  宋初一幼時家裡窮的三天吃不起一頓飯,她父親卻從未想過把她拉去換錢,一來,宋初一的長相,頂多就換兩匹布,而宋初一的母親卻為生她而死,這讓宋老叟覺得很吃虧;二來,宋老叟是個極有遠見的人,一時溫飽,遠遠不如栽培女兒為自己下半輩子賺糧食,但他顯然只看見了長遠,未看見當下,所以在宋初一拜師兩個月後,他便餓死了。

  籍羽忙完事情,看見宋初一仰頭在看什麼,不由抬頭看了看天空,發現什麼也沒有,疑惑道,「先生在做什麼?」

  「憂傷。」宋初一緩緩道。

  宋初一的行為與常人頗有不同,所以籍羽也一時分辨不出她說的是真是假。

  靜默了片刻,宋初一歎了口氣,掏出帕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淚水,「做人口買賣這一行,在下的良心……唉,身不由己!」

  「先生可以改行做貨物買賣。」籍羽不懂商,但他就不相信,冬季只是買賣人口的旺季!

  宋初一幽幽的道,「此是對心的修煉,大善。」

  籍羽耷著嘴角,不多時,便又發覺一個劣行:詭辯。別人說什麼,她都有理由堵上。

  「我今晚住在堅的馬車,稍後把晚膳送到那邊吧。」宋初一道。

  堅,是宋初一給在死人堆裡撿來的那個孩子取的名。

  籍羽看了宋初一一眼,實在很想問一句:您總算遭人嫌棄了?

  「嗨。」籍羽應道。

  宋初一登上馬車,侍婢躬身施了一禮便退了出去。堅早昨天便醒了,宋初一已見過他一次,並告訴他名字。

  堅話很少,少到宋初一懷疑他是不是前段時間發熱把腦子燒壞了。

  「主。」堅匍匐在地。

  「嗯,起來吧。」宋初一並不是一個刻薄的人,但也不會從一開始便對人寬容。

  宋初一覺得堅腦子沒有問題,但與他相處實在很無趣,無論宋初一說什麼,他都是恭敬的應著,即便被騙,也絕無任何怨言,小小年紀,便如做了幾十年的奴隸一般。

  在白馬城停留了一天,宋初一又挑到兩個不錯的男娃子,商隊在當夜便啟程繼續往西走。

  接下來的兩天,宋初一都未曾與礱穀不妄說話。訓一訓白刃,逗一逗堅,偶爾檢查寍丫舉止和清潔的時候騙一騙小丫頭,平時再與公孫姐妹聊聊天,日子過得很是愜意。

  到第三天時,礱穀不妄總算忍不住,親自去宋初一車上給她請罪。

  宋初一看著伏在她面前的少年,閑閑的用筷箸夾著肉訓練白刃站起來,跟三天前的姿勢一模一樣,「嗯,不過,這次有進步,可以忍三天了呢!」

  礱穀不妄額頭上青筋一跳,有種想揮拳把她臉塞進去的感覺,但經過這三天的忐忑和反思,他倒是真的能稍微穩住情緒,「承蒙老師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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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13:5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七十一章 經之以五事

  再往西去,寒風更加凜冽,但並沒有下雪,地面乾燥,因此行速加快了許多,在次日夜裡便到達桂陵郊外。

  天晚不能入城,籍羽便尋了一處清靜的地方停下來暫作休息。此處背山靠水,並不是一個絕對安全的紮營地點,但如此寒冬,還有馬匹貨物,倘若不尋個避風處,怕是難以熬到天亮。

  現在是下半夜,籍羽派人先行探查周圍,確定沒有危險,才令整個車隊完全駛入。

  堅躺在車版上,眼睜睜的看著宋初一上半夜在榻上橫過來豎過去,睡的十分酣暢,心中歎為觀止。這若是在奴隸棚裡睡成這副德行,恐怕要挨揍的吧!

  純粹出賣勞動力的奴隸到了晚上便如畜生一樣,是圈在棚子裡的。百十個奴隸睡一個棚,連翻個身都困難,像宋初一這樣睡法,必須得挨揍。

  其實宋初一的睡相還不是堅最驚訝的地方,經過兩天的觀察,他震驚的是,宋初一居然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睡姿與昨晚入睡時的姿勢並無多大差異,十分端正。堅不禁暗暗感慨,這就是權貴啊!當真厲害!

  馬車停下的時候,微微一晃,宋初一換了個姿勢,含糊的問道,「堅,天亮了?」

  堅立刻輕手輕腳的將窗子打開看了一眼,而後恭敬的應道,「回主,未曾天亮。」

  「沒天亮你為何不睡覺。」宋初一煩躁的把手伸進被子,把被悶在裡面亂撓的白刃揪出來,擁著被子繼續睡。

  白刃渾身雪白的毛淩亂的一塌糊塗,蹲在宋初一的臉旁邊發出嗚嗚的聲音。

  堅匍匐在地上,心中更加崇拜宋初一:主居然不睜眼睛便知道他在做什麼!真神了!

  殊不知,宋初一問的並不是之前,而是朦朧中感覺自己隨口問了句話,堅立刻便回答,肯定是因為沒有睡,或者並未睡著,所以才有此一問。

  宋初一側睡,臉頰貼在褥子上,枕不知在何方,她睡的正香,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濕熱,並且越來越濕,越來越熱……

  她懶懶的伸手摸了摸,抓到白刃毛茸茸的耳朵……

  白刃!

  宋初一倏地睜開眼睛,正見到那注水流距離她的鼻尖只有幾寸遠而已結束之後,還抖出一滴水落在她鼻尖上!

  「你大爺!」宋初一嚎叫一聲,飛快的從榻上爬起來,伸手拎著白刃的一隻爪子,咆哮道,「他娘的操蛋玩意!堅,堅!給我找把刀老子現在就要閹了它!」

  堅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的蒙住。

  季渙急急趕過來,在車外問道,「先生,出了何事?」

  白刃還不會成年狼的嚎叫,只能發出類似小狗被人忽然踩了爪子的聲音。

  宋初一打開窗子,將白刃丟進季渙懷裡,怒道,「把它給我煮了!」

  「嗨!」季渙應了一聲,當真抱著白刃走了。

  他看著懷裡瑟瑟發抖的白刃,有些為難,倒不是可憐它,只是覺得養大之後再殺比較合算,畢竟一張漂亮的雪狼皮價值不菲。

  猶豫間,季渙抱著白刃到火堆旁,問籍羽道,「管事,先生讓把白刃宰了,您說究竟宰還是不宰?」

  宋初一吼的那麼大聲,籍羽自然聽的一清二楚,他頭也不抬的道,「宰完白刃,你等著被他宰吧。」

  季渙鬆了口氣,「原來說的是氣話,我就說,先生那麼錙銖必較的人,怎麼可能現在就把雪狼宰了。」

  季渙果然是個老實人!籍羽頗為認同的點點頭,「不錯,錙銖必較。」

  又發現了一個劣習。

  宋初一喚了侍婢端水進馬車,洗臉之後,氣才消了一些,令堅下車把白刃拎回來。

  宋初一把白刃塞進馬車一個壁角,提著爪子讓它站起來,狠狠的說教了半盞茶的時間,才又上榻,換了個位置繼續睡覺。

  白刃乖乖縮在角落裡,堅從來未見過宋初一發如此大的火氣,而且如此突然,被嚇的蒙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天色大亮。

  礱穀不妄起塌,淨面之後便聽見貼身侍婢同他講了宋初一發火的事情,但對宋初一罵人的話,卻怎麼也學不出口,被礱穀不妄逼問了幾回,才怯怯的學了出來。

  礱穀不妄聽的目瞪口呆,大恨自己昨晚怎麼睡的那樣沉,居然沒來得及去看熱鬧,簡直抱憾終身啊!

  從宋初一的話猜測,定然是白刃又尿榻了,不過上次白刃尿榻的時候,也沒有發這麼大火氣啊?礱穀不妄滿心疑惑,抓心撓肝的想知道白刃究竟幹了什麼,居然能把宋初一給惹了。

  一頓早膳之間,礱穀不妄拉著侍婢,讓她反復講了好幾遍,才心情大好的穿上衣物,去給老師問安。

  紮營的這處景致甚佳,前面是一個小湖,裡面已經結了厚厚的冰,冰上鋪著一層薄霜,在晨光下閃耀著剔透而柔和的光。而背面的斷崖上有一個小型的瀑布群,水流保持著動態被凍住,形成一個個靜止的瀑布,卻仿佛下一刻又可以奔流不息。

  礱穀不妄下車,正看見宋初一站在靜止的瀑布前。

  「老師。」礱穀不妄壓下心中的好奇,恭敬的給宋初一行了一禮。

  「你看!」宋初一回頭,笑著示意他看瀑布,「逝者如斯夫,也並非不舍晝夜嘛!」

  礱穀不妄頓了一下,一時猜不出她話裡有什麼深意,便試探著問道,「老師是說,孔夫子的話錯了?」

  「你認為孔夫子的話有錯嗎?」宋初一不答反問。

  本來礱穀不妄覺得對著奔流的大河感歎「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不僅無錯,而且比喻的精闢貼切,時光不正是如流水一般,晝夜不息的駛去嗎?可看著眼前的情形,忽又覺得,這個比喻的確有那麼點問題。

  「學生不知,請老師教我。」礱穀不妄拱手施禮。

  「孔子的話無錯,因為他當時看見的水,並非是眼前之水。」宋初一見礱穀不妄面露疑惑,微微一笑道,「是否還記得孫子兵法第一篇講的內容?」

  礱穀不妄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兵者經之以五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老師是想告訴我,世事變化無常,需據當下的情況看待事情。」

  宋初一這幾日騙他騙的太容易,雖知道是由於他心性不定所致,卻也難免懷疑得這孩子是不是真傻,直到現在才確定他果真不傻,遂滿意一笑,道,「假如你帶兵攻打某國,卻隔著一條河,你準備首先做什麼?」

  「觀察水位,風向及大小。」礱穀不妄對這個極感興趣,因此立刻答道。卻見宋初一搖了搖頭,不禁問道,「難道是先觀察敵軍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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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14:0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七十二章 桂陵遇優喬

  「少年。」宋初一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的道,「記住遇河先尋橋……」

  礱穀不妄嘴角微抽,「那您之前還同我說了那麼多河水之事!」

  「哦,那是為了鍛煉你的判斷力。現實作戰,能影響你的人、事、物有很多,豈是我區區幾句話能比?但你輕易的被我影響了判斷,是否應當反思一下?」宋初一笑看著他。

  礱穀不妄這次並未感到被耍的屈辱,而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不妄受教。」

  這幾天,礱穀不妄仔細的回想了宋初一對他的捉弄,總能夠發現自己暴露出來的缺點,不管有沒有真的起到效果,至少短短時間內,他的忍耐力變得不錯。

  宋初一望著被凍住的瀑布,緩緩道,「不妄,做任何事情,都要有一顆堅定的心,不為所動,不為所惑。」

  礱穀不妄心底被她的話微微觸動,抬起頭看著宋初一的側臉。他自從認識宋初一以來,便沒有見到她如此認真、專注過,倒是讓人有些不自在。

  「聽說老師昨夜暴怒,不知所為何事?」礱穀不妄問道。

  宋初一打了個呵欠,吐出一朵白白的霧花,懶懶道,「午夜夢至,想到你近來沒什麼精進,作為老師,我覺得很有必要暴躁,所以便暴躁一下,以表示我對你的重視。」

  這是什麼話?礱穀不妄未抓到話中的重點,只隱隱覺得這是在嘲笑他愚笨,但最近他耐性磨練的不錯,遂繼續追問道,「那老師為何生白刃的氣?」

  「唉!」宋初一狠狠歎了口氣,幽幽道,「我才訓練了白刃兩三天,它便開了靈竅,我覺得這是對你智慧的侮辱,因此更加暴躁。不過你看開點,其實白刃學的都是極簡單的東西,沒你學的深奧。」

  宋初一用一種「看,老師多在乎你」的表情望著礱穀不妄。

  礱穀不妄定定的看著她,深呼吸,再深呼吸……陡然暴吼道,「今天任何人休要同我說話!」

  吼罷,抬腿跑回車內。

  「真是太想不開了。」宋初一搖了搖頭,心道,這孩子咋就不學乖呢?明知道不可能套到話,還送上門給人踐踏。

  「先生,可以啟程了。」籍羽過來道。

  宋初一點頭,看了看四周,喃喃道,「這塊地不知是否有主。」

  籍羽對宋初一的癖好早已不驚訝,目送她上車之後,便令人啟程入桂陵。

  桂陵是方圓十餘裡的最大的城,土夯三丈高的城牆,軍衛林立。商隊在到達城外時,剛開不久的城門外早已有許多商隊在城外排隊。

  桂陵是靠近魏國邊境的城池,又臨近都城大梁,起到對都城的防護作用,因此守衛森嚴,並不亞于大梁。等到進入城中時,已經接近午時。

  這裡和白馬城不一樣,設有專門供商隊停留的驛站,若是城中無人接引的商隊,必須停到這裡,不允許胡亂紮營。

  籍羽一路跟著前面的商隊,輕鬆的便找到了驛站,不過,看著人滿為患的院子,籍羽驅馬道宋初一的馬車前,低頭問道,「先生,驛站人太多,我們是否進去?」

  「進,打起精神,看好貨物,你帶人去買些糧食補充商隊所需。」宋初一道。

  籍羽深以為然,以宋初一這個撿人的速度,糧食消耗很快。他應了一聲,指揮商隊進入驛站。房間已滿,籍羽便尋了一塊空地,吩咐商隊稍作休息,自己則領人去買糧。

  宋初一在馬車裡已經睡了好幾個回籠覺,此時正百無聊賴的拿著煮好的肉逗白刃。

  經過幾天的訓練……白刃已經和宋初一的性子無比相像。宋初一拎著肉,懶得做費力氣的動作去逗白刃,白刃則知道那塊肉早晚都是自己的,便蹲在底下張著嘴等肉掉下來。

  堅跪坐在馬車一角,望著這一人一狼靜止的畫面,心中疑惑。

  宋初一悠然的聽著外面的嘈雜聲,從中尋出有意思的對話來打發時間。

  「大家如何也來同我等擠驛站?這次竟然沒有美人嗎?」有個猥瑣的聲音笑問道。

  「不敢當,優喬只是做的人口買賣,稱不上大家。」女聲淡淡答道。

  宋初一手一抖,肉掉進了白刃的嘴裡。她連大氅都未曾來得及披,便匆匆跑下馬車,站在人群中,一邊用眼睛搜尋,一邊捕捉那對話之人所在的位置。

  「聽說優喬在宋地遭難了?」

  宋初一先是聽到這句話,旋即循著聲音急急轉身,目光落在一個著深絳色曲裾的中年女人身上。卻正是優喬!

  宋初一心中大喜,緩步朝她走過去。

  礱穀不妄正在馬車裡看熱鬧,忽然看見宋初一。她的步履並不急促,但是不知為什麼,礱穀不妄能感受到她的急切。不禁好奇湊近窗戶,看著她的下一步會有什麼動作。

  「優喬。」宋初一在距離一丈遠的地方停下。

  優喬停下談話,看了過來。

  上一次優喬見到宋初一時,她頭髮淩亂,滿面髒汙,只露出纖細的四肢,優喬能一眼認出她是女子,卻只知道她長得一般,便並未太過在意,此時相見竟是未曾將她認出,只是隱隱覺得有些眼熟。

  「我們未曾見過。」宋初一笑著打斷了她的思索,直接道,「我有一位世兄,家中遭難,不知流落何方,我到處找尋找……倘若您知道消息,煩請告之,我必然重謝。」

  優喬微微皺眉,她買賣過的男子多了,哪裡知道宋初一所指的世兄是哪一個?

  「我那位世兄在宋地沒了消息,他的容貌俊美,世所罕見。」宋初一提醒道。

  世所罕見是誇張了些,但宋初一覺著,優喬也未必見過比趙倚樓更加俊美的男子了。

  優喬略略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眼,覺得他站在一群商人之中,頗有種卓爾不群之感,想必並非行商之人。

  她記得在宋國偶遇的那位美少年叫趙倚樓,如果真是出自趙氏,身份地位必然極高,親人能查到線索也不奇怪。

  想到此,優喬屈膝行了一禮,道,「妾在宋國確是遇到一位俊美無匹的少年郎,當時他身負重傷,妾憐他遭難,便載了他一程,誰知遇到狼群,又與他失散了……不過,那是一支極大的狼群,恐怕凶多吉少了。」

  宋初一淡淡看著她,在分辨這話幾分真幾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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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14:1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七十三章 我們是趙氏

  頓了兩息,宋初一面上綻開一抹微笑,和氣的道,「在下並不想以權勢壓人,您既然說了一半實話,便將另一半也一併說了吧,免得回頭在下發現真相,還得花時間尋您報復,您覺得呢?」

  優喬看著宋初一面上的溫然笑意,心底卻打了個冷戰。她轉而一想,又覺得宋初一是在詐她,便道,「妾說的都是事實。」

  「你已經猜到我是哪個趙氏,不是嗎?否則你恐怕也不會搭理在下的問題。」宋初一抄著手,盯著優喬,看見她表情的變化,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像優喬這類人雖然是俳優,但是因長期給權貴獻美人,在各國之間也定然頗有些勢力,否則也不會膽敢隨便收容美男子,連張儀這樣的士人都敢綁。這樣的人,若不是揣測宋初一可能是趙氏,根本不會回答。

  趙氏因封地為趙,便以此為氏,在春秋時期遷入晉國。趙氏歷代都是晉國股肱之臣,後來三家分晉,趙氏占地立國,成為現在的趙國。

  這天下,還有哪個比趙國皇族更尊貴的趙氏?

  「你既然已經猜到在下的身份,以你這種人的交際手段,居然對我說出凶多吉少這樣的話來,何也?」宋初一耐心的道。

  優喬這種人常與權貴打交道,為人處世必然不會差,這個女人居然在揣測宋初一是趙氏之後,對她說出「凶多極少」這樣的話來,顯然是想隱瞞什麼。

  她一邊想討好宋初一,又一邊想極力隱瞞,兩種衝突的心情,使得她說出這樣不符合身份的話來。

  「優喬若是不忙,不如到我車中一敘?」宋初一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把她逼到絕境。

  優喬抿唇,點了點頭。

  宋初一微微側身,「請。」

  與優喬一起上了馬車,宋初一吩咐護衛,一丈之內不許近人。

  驛站的房間不多,院子倒是很大,商隊之間並不會特別擁擠,加之宋初一方才的「身份暴露」,眾人一聽她如此說,不等侍衛趕人,便自發的退開一張之外。

  優喬上了車,首先便看見一隻雪白的小狼在嗚嗚的啃肉,心中駭然,連忙向後退半步,轉眼便又瞧見又黑又瘦的奴隸。

  時隔一個多月,曾經宋初一在優喬面前表現的忐忑緊張,如今卻是換了位置。

宋初一將几上兩隻倒扣的盞翻過來,堅連忙上前,用粗布包著火盆上的陶壺取下,往盞中倒了水,又把壺放回火盆,雙手端著茶奉到優喬面前。

  宋初一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熱氣,心中很滿意。別看堅的話不多,但是很有眼力見。

  優喬接過茶盞,看著悠然散漫的宋初一,心中不敢再小覷,主動道,「不瞞公子,您那位世兄並未遇難,只是與妾不告而別。妾那趟生意做的虧,便返回魏國看看能否再買幾個美人,途中偶然得知,令兄往魏國大梁方向去了。」

  宋初一心中冷笑,無意得知?怕是一路追蹤而來吧!怪不得不敢說實話!

  宋初一笑容可掬的道,「您若是再偶然得知,千萬記得要同在下說一聲,免得將來在下的世兄有個好歹,在下會想岔了。」

  「這是自然。」優喬聽宋初一說話雖然有威脅的意思,卻並未逼得她難堪,因此面上扯起一抹笑容回應,心裡卻十分後悔。方才她心情不悅,又見宋初一年紀輕,才未曾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沒想到,這個少年如此厲害,一句錯話,竟然令手段圓滑如她,完全沒有招架的餘地。

  宋初一點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與優喬閒聊起來。

  優喬也有意試探宋初一究竟是不是趙氏,便也聊的興致勃勃。然而宋初一表現出對趙國的瞭解,甚至帶著點邯鄲口音的趙語,都讓優喬不得不相信,眼前這個年輕的公子,的確是趙國貴族。

  聊了小半個時辰,優喬才起身告辭。

  宋初一意猶未盡的道,「優喬果然見識頗廣,日後若去趙國,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來尋我。」

  宋初一與她說了趙國的某條街,某家行館,某個管事。

  而恰巧,優喬曾經到過趙國,知道的確有那個行館,心中對宋初一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告辭時的態度比來時要謙恭百倍。

  礱穀不妄詫異的看著優喬前後的變化,心中詫異。

  又等了約莫半個時辰,籍羽採買米糧回來,卻驚愕的發現,滿院子的人都不敢靠近他們商隊,見他走過去,都還畢恭畢敬的退至一旁。

  籍羽大步走道宋初一車旁,隔著窗子壓低聲音道,「先生,發生何事?」

  「你回來啦,啟程往大梁去吧。」宋初一並未壓低聲音。

  他們這一趟,是打著楚國商人的旗號,現在變成了趙氏為尋某位公子,而假扮楚國商人,這個身份,無疑比單純的楚國商人更加可信。

  正巧最近趙、魏兩國關係還算不錯,不會太過為難趙人,但魏王此時肯定抓心撓肝的想趁著趙國內亂狠狠的咬一口肥肉,宋初一可不打算送上門去,她只是打算往大梁放下走走,碰碰運氣。

  優喬在這裡停留,說明趙倚樓多半就在這附近。

  此一舉,既能夠令身份更加真實,也能光明正大的找趙倚樓,否則籍羽是帶著衛國使命跟來的,怎麼會為了她這個理由冒險?

  這是宋初一開始並不避諱在眾人面前說趙氏的原因之一。

  「大梁!先生……」籍羽覺得宋初一是瘋了,去大梁,不是羊入虎口嗎

  宋初一懶懶的道,「走吧,我尋到線索了。」

  籍羽聽不懂宋初一在說些什麼,但看著周圍人群的奇怪表現,他決定先離開此地,出城之後再仔細問清楚,便應了一聲,只會商隊出城。

  他們一離開,驛站中便議論紛紛。

  對於趙氏入魏國尋人這件事情,他們自然不會大聲四處宣揚,但私下裡免不了要與其他商賈交流看法,這個消息的流通,在半個月內估計都還只是小範圍的,能不能傳到魏王耳朵裡,還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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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14:2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七十四章 往大梁尋人

  對於時下的消息傳播速度,宋初一有很深刻的瞭解,通過商人途徑傳播的消息是除了快馬加鞭的軍令傳信之外,最快速的一種了,而且覆蓋面廣。

  但即便如此,十天半個月也不能傳遍各地。

  桂陵距離魏國都城大梁不遠,宋初一估算著時間,她最多只能在這附近徘徊三天,再久恐怕就會節外生枝。

  商隊駛出桂陵城外,到了私下無人的荒郊,籍羽立刻驅馬靠近宋初一的馬車,「先生,為何要去大梁?」

  「誰說要去大梁,往大梁方向行,走慢些,尋一個十五歲上下的少年,三天之後折道繼續向西。」宋初一道。

  籍羽不明所以,沉默片刻,還是問道,「為何?」

  「礱穀將軍未曾告訴過你?此行秦國並不是最終目的地,秦國之後,還要往趙、齊、韓、楚,一定不能讓魏王發現我們的真實身份。我這麼做自然有原因。」宋初一頓了一下,轉而道,「還有,吩咐下去,說話帶有濮陽口音的,這幾天一律緘口。」

  「嗨!」籍羽領命,令人把這個命令互相轉達。

  宋初一明白,其實能尋到的可能性很小。這個年月,隱匿最是簡單,隨便往哪個荒山野嶺裡一鑽,恐怕傾全國之力也不一定能把人找出來。

  宋初一也反復考慮過,趙倚樓不大可能在優喬手裡,她當初似乎有重要事情帶著美男子往楚國去,倘若趙倚樓還在,她不會出現在魏國境內。

  但為了確定猜測,宋初一令商隊在城外停留半天,讓季渙帶著幾個人偷偷返回確認優喬的隊伍中是否有美男子。

  季渙午間返回,帶回消息:優喬的俳優車隊已經只有一輛車,其他都是馬匹和護衛。他蹲守看了一個早上,將優喬的行蹤都說了一遍,宋初一最終確定她手裡果然一個美男也沒有。

  依著對趙倚樓的瞭解,宋初一吩咐這幾天重點在荒郊野嶺去尋,可是也不能走的太深,宋初一雖然想了這個一石二鳥的法子,但孰輕孰重得分清楚。

  天寒地凍,宋初一不顧籍羽的阻止,堅持騎馬。

  宋初一前世什麼苦都吃過,有馬騎著就不錯,總好過兩條腿跑。這一世的身體遠不如上一世,正因如此,她才更不打算把自己養的嬌滴滴。

  寒風獵獵,如刀鋒劃著皮膚,連籍羽和季渙這樣經常行軍的男人都有些吃不消,宋初一卻一改平日劣跡斑斑的懶散作風,在風中猶如一刻堅韌的松,實在判若兩人。

  連尋了兩日,宋初一都是騎馬。

  礱穀不妄很奇怪,這兩日宋初一沒有來調侃他,反倒覺得少了點什麼,渾身不自在。他也一直在偷偷觀察宋初一,只見她的眉頭比第一天擰的更緊了,嚴肅的模樣,是他從來未曾見過的一面,但是烈風裡,衣袖飄灑,墨髮淩亂,竟然別有一番不羈之態。

  礱穀不妄有一瞬間覺得,宋初一不論是散漫的模樣,還是現在的認真嚴肅,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引人風姿。但這感覺也僅僅是一瞬間而已。

  到第三天的時候,宋初一慣常沒有什麼特別情緒的眼眸中,浮現一絲淡淡的失望。臨近天黑之前,她不死心的帶了幾個人騎馬去一處山谷中找尋了一遍,依舊沒有任何線索。

  宋初一微抿乾裂的嘴唇,心裡頗為不甘,明明得到了線索,或許趙倚樓就在附近的某個山洞裡貓著,她現在卻只能選擇放棄。

  籍羽被她的執著撼動,看她沉默著下馬準備上馬車,忍不住道,「先生,是否再找一天?」

  宋初一搓了搓凍得像蘿蔔一樣的指頭,張嘴想要答話,卻扯到唇上凍裂的口子,她呲牙,睨了籍羽一眼,等這陣痛過去,才道,「找不到就罷了,不重要。」

  口是心非!籍羽滿臉的表情都指責宋初一又一劣行。

  宋初一蹬上馬車,回頭看他,嘶了一聲道,「你那是什麼表情?還不快走,等著魏王請你赴大宴啊!」

  恩將仇報,籍羽心裡再給她定下一個劣行,果斷翻身上馬。

  商隊經過三天的徘徊終於再次向西前行。

  宋初一靠在榻沿懷裡抱著白刃捂手。才幾天的功夫,白刃變沉了許多。她的手放在軟軟的毛裡捂了一會,被凍腫的地方開始隱隱有些發脹發癢。

  她與趙倚樓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在她受到人生中最大的打擊之後,趙倚樓給了她一份完完全全的信任,或許,這就是她不斷想找他的原因。

  馬車停頓了一下,宋初一收回神思,見礱穀不妄抖落滿身的雪,登上馬車。

  「老師。」礱穀不妄行了一禮,將一個狐狸皮的護手和一瓶藥放在幾上。

  宋初一看了一眼,伸手拿了藥瓶,道,「護手我就不要了,你留著用罷,我有白刃。這是凍傷藥?」

  「嗯,我們礱穀氏的秘方。」礱穀不妄傲然道。

  宋初一毫不客氣的道,「這個我就笑納了。」

  礱穀不妄遲疑了一下,還是沒能忍得住好奇心,問道,「老師要找人?是什麼的樣的人?我們家族生意上頗有些人脈,或許能幫的上忙。」

  「不錯嘛,知道用計了。」宋初一看著他有些驚訝的表情,嘿嘿笑道,「少年,不要氣餒,說不定再努力努力,下次真會成功。」

  礱穀不妄挫敗的歎了口氣,「您從哪裡看出來的?」

  他覺得自己很真摯,七分真三分假,這樣都能被識破,也太神了吧!

  宋初一接過堅遞過來的沾了熱水的巾布,擦拭著手,漫不經心的道,「我沒看出來啊,方才不過是隨口詐你一句,少年,你太沉不住氣了。」

  礱穀不妄胸口堵著一口氣,果然還是在意料之中的敗了,但是這次敗的也太冤枉了!

  宋初一塗好藥膏,令堅將地圖展開。

  半晌,礱穀不妄道,「老師,你已有三日未曾授課了。」

  「嗯,我每天授課,你確保受得了嗎?」宋初一目光在地圖上遊移在韓、魏之間,緩緩道,「給了你三日思索,看來長進不大。」

  礱穀不妄臉色發黑,就算沒什麼長進,就不能說的委婉一些?

  「垣雍!」宋初一敲定地方,喚了一聲道,「籍羽。」

  「先生。」籍羽應道。

  「直奔垣雍,一路不停歇。」宋初一道。

  韓國正在魏國中央,把魏國的土地分為兩半,垣雍是屬於韓國的城池,恰位於領土延伸最向東的地方,從這裡一路不停歇的過去,只需要五天左右。

  宋初一在想,是否要先拜會韓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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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14:34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七十五章 天道與人心

  與宋初一估計的並無多少出入,連續趕了五天的路,在第五日深夜的時候,抵達了垣雍。

  垣雍這塊地方,北靠黃河,附近城池密集,是兵家爭奪之地,由於位於韓、魏兩國的交界處,常常易主,因此居民混雜。

  在垣雍停留一晚,宋初一便讓商隊轉向西南前行,不再經過魏國,而是從韓國直達武關。

  韓國的都城距離魏國都城大梁太近了,萬一走漏了風聲……

  馬車中,宋初一倚在車壁上沉思,手邊攤著那張羊皮繪製的地圖,手指有規律在地圖上敲擊。

  礱穀不妄手裡握著竹簡,目光卻時不時的偷溜到宋初一臉上。她的臉頰被前些日騎馬的時候凍傷了,紅紅的兩片,礱穀不妄忽然發覺她的皮膚細的如綢面一樣,忍不住一看再看。

  宋初一忽然轉頭,咧嘴沖他一笑,「雖然我是個挺有內涵的人,但你看多少眼也不會長智慧。」

  她斂了笑,道,「看書!」

  礱穀不妄現在臉皮厚的多了,聞言也不生氣,索性放下竹簡問道。「老師,你連看了四五天的地圖,究竟在看何地?」

  他覺得,宋初一恐怕早就把地圖刻在腦海裡了,卻還整日的對著地圖發呆,她不煩,他看著都有些煩了。

  「我看的並非地圖,是天下大勢。」宋初一伸手,堅便飛快的將一盞熱水奉在她手裡。

  「那老師究竟去不去拜會韓侯?」礱穀不妄問道。

  「倘若讓你做決定,去或是不去?」宋初一抿了口水,不答反問。

  礱穀不妄這幾日思考過這個問題,因此便毫不猶豫的答道,「當然去,我想過,反正我們早晚是要拜會韓侯,不如趁便拜會一番,老師可以不以衛國使臣的身份拜會韓侯,謹慎行事,應不會被發現。」

  就像上次在宋國一樣,先去拜會權臣,請其引見。

  然而,韓國畢竟是七雄國之一,國內的形勢比宋國要複雜的多,更何況,上次宋初一並無後顧之憂,就算身份被拆穿,她還有挽回的餘地,只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好,可這次不一樣,不能容絲毫差池。萬一走漏了風聲,整個計畫便會功敗垂成。

  宋初一沉吟少頃,道,「你可曾瞭解過韓侯?」

  礱穀不妄怔了一下,搖了搖頭,「我從未離開過衛國,因此並不清楚。」

  「其實從他行事之上也能略窺一二。」宋初一放下茶盞,道,「韓侯年輕時尚且有幾分果決,但年紀越大便越是如那牆頭的弱草,哪邊風吹便往哪邊倒,耳根子軟,而且越發的愛隨大流,我去找他空談,即便當時起到效用,等我遊說完其他各國,至少也要半年了,誰知到時會有什麼變化?」

  礱穀不妄怔了怔,他只考慮客觀因素,倒是並未想到這些。

  宋初一擱下茶盞,卷起地圖,「萬事萬物變化再快,也遠沒有人心變的快。」

  礱穀不妄問道,「如何掌握人心?」

  「掌握人心?」宋初一輕笑一聲,「這世上最不可掌握的便是天道和人心。對天道,可因時借勢,對人心,可因時利用。」

  礱穀不妄行了一禮,「不妄受教。」

  不能先拜會韓侯,宋初一做出決定之後,便令商隊直接去往秦國的要塞——武關。

  雖然比起函谷關要遠,而且路途難行,但不需再經過魏國,不容易被探出行蹤。

  他們這一路未曾再入大的城池,直到南梁之後,才入城歇了一夜,整頓車馬,添購乾糧。因為接下去直到武關都不會再有大的城池了。

  宋初一這一路也沒有歇著,而是將所經過的地方或畫圖或做一些文字記錄。

  終於踏實的睡上了不搖晃的床榻,宋初一沐浴之後,如一灘泥般舒爽的躺倒,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聽見有人在唱:

  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懿厥哲婦,為梟為鴟。婦有長舌,維厲之階……

  宋初一猛然睜開眼睛,驚的一身冷汗。

  這是途中遇見過那位老者所唱,說的是聰明的婦人禍國。宋初一伸手摸了摸懷中的錦囊,裡面裝的是星守給她的藥,說是可以遮掩女兒態。

  「五年……」宋初一喃喃道。五年之內不顯女兒之態。

  她緩緩坐起身,就著火爐裡的光線給自己倒了杯水。

  從前,宋初一之所以會窩在一個小地方,就是因為她從來不隱藏自己的女子身份。憑著她是莊子的學生,便會有權貴想聘娶她,至少錦衣華服不成問題,但她寧願處處碰壁,吃了那麼多苦,幾乎喪命,也不願活在一方小天地裡。

  她不隱藏身份,是擔心哪一日被拆穿的時候後果無法收拾,還不如一開始便擺明,別人願意用就用,不願用便罷!

  可是,大勢所趨,大多時候還是須得隨波逐流。

  上天垂憐,給了再活一次的機會,是畏首畏尾的保全性命、求個榮華富貴?還是無所畏懼的縱橫天下、求個暢快肆意?

  宋初一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就算再次死於非命,至少她曾經在這天下肆意的揮灑過自己的才華,當無憾矣。

  宋初一摸了摸錦囊,決定再等半年便服用,現在這半年幾乎看不出來,吃了反倒浪費。

  「于規兄,你好摳門。」宋初一放下茶盞,爬到床榻上,心道,要給就給個幾十年的藥,偏只給了五年,五年夠幹什麼呀?光是這次遊說各國都要花上大半年的時間,等此謀算完全實行,恐怕要一兩年。

  宋初一念叨著星守,一會兒便又睡了過去。

  次日天色尚未亮,商隊便出發。

  外面飄了點細細的小雪,沒有風,宋初一半眯著眼睛,抱著白刃登上馬車,撲在小榻上繼續睡。

  行路兩天,雪一直未大,天氣卻一直陰陰沉沉,宋初一這個不見陽光不睜眼人竟然真的連睡了兩天。

  而後天氣放晴,她又精力過剩,每天拉著礱穀不妄授課,硬是把一名充滿朝氣的年輕人從精神上摧殘到行將就木,連喝一口略冷的水都無端感覺到蒼涼。

  為了擺脫這種無盡頭的虐待,礱穀不妄果斷生病了,將商隊中兩名醫者嚇的魂不附體,不分晝夜的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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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14:4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七十六章 初一的目標

  武關建立在狹谷間一座較為平坦的高地上,北依秦嶺東段高峻的少習山,扼秦楚之交,據山川之險要,從這裡往北,可以從南陽、襄陽直搗關中。佔據武關便可以控制秦嶺南北的政治局勢,所以自它存在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從韓國南梁途徑楚國到達武關這段路,艱險難行,宋初一原本估計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卻因天氣之故,兩月餘才堪堪到達這個秦國要塞。

  此時已然人困馬乏。

  宋初一仰望著雄奇巍峨的山巒,感受這天地間渾然而生的浩然之氣。雄壯威霸,難以言述。風從山谷間席捲而過,發出如猛虎出匣般的吼聲,將枯枝殘葉席捲出層層波浪,枯葉四散。

  「先生,這就是秦國武關啊!」季渙迎著風歡喜的吼道。

  不僅僅是因為歷盡艱辛終於到達,而是這般雄壯的景象,但凡是男兒都會被勾起血性。

  礱穀不妄的病情幾乎痊癒,亦圍著狐裘下車來。

  「先生,入關吧。」籍羽道。

  宋初一點頭。籍羽便招呼商隊前行。

  這一路都是上坡,早已疲乏的人馬行速極其緩慢,且越往上,坡便越是陡峭,路也越發狹窄,幾乎是走十步歇一歇。

  白刃跑在隊伍的最前面,隨後是十餘名護衛,宋初一和礱穀不妄隨後而行。

  待到達武關城門前,眾人立時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連疲累都忘記了大半。從武關向下俯視,暮色之中,寬廣的大地直延伸到遠處,與蒼茫的天空相接,混沌似沒有界限,左右兩側山巒起伏,綿延數十裡,宛如一條逶迤盤旋的上古巨蟒,土夯的城牆隨著山巒起伏,似乎沒有盡頭。

  礱穀不妄胸中壓抑著驟然湧出的一股豪氣,強忍著沒有大吼出聲,卻還是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又看到了熟悉的景色!宋初一心中暗歎。隴西的風貌幾乎都是如此,所以生活在隴西的人們才有這豪爽潑辣的性格,以及寧死不屈的血性。

  宋初一一直覺得自己侍奉的端陽侯,乃是隴西這片狂放土地上的一朵嬌柔奇葩,從秦國到魏西,怕也僅有一個像他那樣沒有血性的男人。

  「走吧。」宋初一出聲,把個個目瞪口呆的人魂魄給拉回來。

  「老師,怪不得秦人善戰,連我看著這樣的遼闊的景,都想拔劍與敵人暢快的廝殺一番。」礱穀不妄歎道。

  宋初一呵呵一笑,整了整衣冠,坐上馬車,取了文書遞給籍羽,又找出符節持在手中,兩側侍衛將車門打開,使人能看清裡面。

  白刃歡快的跳上車,蹭著宋初一的腿趴下來。

  礱穀不妄也連忙登上馬車。

  籍羽整隊結束,才不緊不慢的朝城門前行。

  一般各國商賈都喜歡從函谷關入秦,因為一路官道平坦,可以直接抵達咸陽,不會在路途上耽誤時間,此時武關城門前空空蕩蕩,根本無需排隊。

  這也是宋初一選擇由此入秦的原因之一。

  行至城門前,籍羽將手中的文書遞給守城甲士。

  時下識字的人少,但是國與國之間的文書都帶有特殊的標記,因此那甲士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接過文書,拱手道,「使節請稍後片刻。」

  說罷,執文書匆匆走了進去。

  須臾,便領一隊人走了過來,為首的是一名黑衣廣袖寬袍的文士,他身後跟著兩隊黑甲士。

  秦國尚黑,黑甲玄衣,因此入目之處一片肅穆,令人忍不住屏息。

  文士在車前停住腳步,宋初一持符節和國書下車。

  文士看見宋初一怔愣了片刻,想開口詢問,目光卻落在她懷中的符節上,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最終歸於平靜,拱手躬身道,「在下武縣佐使甘鵬前來迎接貴使。」

  宋初一微微躬身還禮,「在下衛國使節,宋懷瑾。」

  甘鵬上前接過宋初一手中的國書,仔細看了一遍密封的外殼,確認的確是衛國國書,才雙手遞還,微微笑道,「縣長身體微恙,由在下代職,還請使節莫怪。」

  萬戶以上稱縣令,萬戶以下稱縣長,這武縣雖屬於要扼,人口卻並不十分密集。

  「甘佐使嚴重了。」宋初一收回國書,與甘鵬進入關內。

  進去之後,宋初一卻發覺城樓附近黑甲寒刃,守衛森嚴的有些出乎預料,略略想了一下,新君的鐵腕她也略知一二,應該不會發生內亂……難道防著楚國?這一路,也沒看見什麼動靜啊。

  斟酌片刻,宋初一還是試探道,「武關戒備如此森嚴,莫不是秦楚不寧?」

  甘鵬心中正暗自思忖,怎的衛國派了個尚未弱冠的少年做使節,卻聞宋初一問話,便微笑道,「並非如此,商鞅謀反敗露,不知逃往何處,君上下令誅殺。」

  武關往北不遠便是商鞅的封地,武關自然是要嚴密把守。

 「商鞅曾是肱骨之臣,竟然謀反,實在令人扼腕。」宋初一說了句場面話,轉而道,「本使此次前來實有關係秦國之要事,還望佐使對外保密。」

  「貴使既有要求,在下自當從命。」甘鵬心想,小小衛國,又距離秦國那麼遠,能有什麼要事不過,他聽宋初一說是關係秦國,也不敢隨意敷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可不能誤事。

  微一思忖,甘鵬道,「如此,在下便不派大軍相隨,只派數十人喬裝引路,以免暴露。秦國如今山無盜賊,貴使大可放心。」

  「還是佐使想的周到。」宋初一微微拱手。

  甘鵬引領宋初一等人到驛站休息,整頓車馬。

  宋初一泡在浴池裡,洗去滿身的塵土,弄得一身清爽,看見白刃渾身髒汙,便將它拖著丟進浴池中。

  白刃在水裡撲騰著往邊上爬,扒住浴池邊的時候,仿佛又覺得溫熱的水裡很舒服,居然在裡面不出來了!宋初一嘿嘿一笑,蹲在池邊,幫揉了揉毛。

  白刃腦袋抵在池邊,舒服的瞇起了眼睛。

  「還挺會享受!」宋初一拍了它一下,將它從水裡趕了出來,起身取了乾淨的布,剛準備幫它擦拭,白刃猛然一抖,甩的她滿身。

  「白眼狼!」宋初一怒吼一聲,將巾布甩在它腦袋上,令人又取了一身衣物進來。

  連續兩個多月的長途跋涉,人馬都困乏的厲害,所以宋初一便下令在武縣休息一晚,淩晨出發。

  宋初一絞乾頭髮上的水,坐在火爐旁烘乾。

  她很疲乏,卻沒有絲毫睡意,在床榻上躺了一會兒,起身披上厚厚的羊羔毛,到廊上去走走。

  秦國,是她的此行目的。

  在衛國雖然更容易求得安穩,但基本沒有什麼出頭之地。如果不會以前發生的事情不會變,閔遲早晚要投奔魏國,她不投靠一個實力與魏不相上下的國家,如何能夠與之抗衡?

  宋初一以前在秦魏之間五六年,因此對兩國形勢再瞭解不過。當今七雄國,秦國不是最強,但是宋初一能看見剛剛經歷了變法之後,秦國煥發出的勃勃生機。

借助秦國這只猛虎,行她滅國言論,是最好不過了!

  她選擇秦國,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秦國求賢令至今仍在實行,求賢不問出身,不拘一格,唯才是用。這天底下,倘若秦國也不能包容她的性別,再沒有別的國家可以容納她了。

  縱使她能暫時隱藏性別,但假的就是假的,總有被拆穿的可能。

  這次赴秦,宋初一並非要立刻投奔。

  她現在看起來年紀還太輕,即便入秦也不會得到重用,說不定把她擱置一段時間就淡忘了,遠不如在衛國能發揮的多。因此她眼下不過是在秦君面前露個臉,適當的展現一下自己,而後等計策開始全面施行,她再想投秦會更容易。

宋初一抄手而立,四方的院子裡只有正門處兩站燈,烈風卷過,面上點點發涼,她伸手摸了摸,卻是細雪。

  「先生還未睡。」走廊的另一端,傳來籍羽的聲音。

  宋初一點頭,問道,「今日不用守夜,你怎麼還不休息?」

  「正欲睡,見落雪了,出來瞧瞧。」籍羽習慣隨身帶劍,他走近幾步,在宋初一身側不遠拄劍而立。

  宋初一看了看黑茫茫的天空,「放心吧,我估計不會大,隴西的暴雪便如秦人一個性子,來勢便洶洶,哪裡會如現在這邊柔和。」

  「先生似是很瞭解隴西。」籍羽道。

  宋初一咧嘴一笑道,「才發現?我瞭解的何止是隴西。」

  這點,籍羽倒是認同。他沉默了半晌,道,「先生看隴西的眼神與看別處都不同。」

  宋初一笑著打量了籍羽一遍,也怪不得夷師奎會收他這個學生,籍羽看似魁梧雄壯,其實外粗內細,不像季渙,外粗裡也粗。

  「嗯……起初我以為這裡是我的福地,卻其實是埋葬我的地方。不過再次站在這裡,一切都不同了。」宋初一緩緩道。

  籍羽微微蹙眉,這番話沒頭沒尾,他聽不懂,但知道這涉及宋初一的私事,因此不便太過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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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14:5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七十七章 途遇黑甲軍

  細雪霏霏。

  籍羽陪著宋初一靜靜站了一會兒,見她半晌沒有絲毫動作,忍不住道,「先生有心事?」

  「心事……」宋初一有心事何止一天兩天了,只是這段心事並非說出來便能夠輕鬆了,遂淡淡一笑道,「睡吧,夢中的煩惱不是煩惱。」

  籍羽看著她的背影,心裡反復念著這句話,他倒是未曾深想其中的含義,只是覺得其實宋初一並非真是一個散漫輕浮的人,她的心裡應有常人難以描繪的丘壑,有難以排解的壓抑。

  一夜酣睡。

  到天色微蒙的時候,籍羽穿戴整齊出門,見雪果然如宋初一所說,早就停了,地上鋪了一層,像是結了一層厚厚的白霜。

  整頓好車隊,籍羽喚了宋初一半晌都無有應答,於是便令人將門撬開,連同被子一起裹了扔到車上。

  白刃見狀,也跟著竄到了車上,趴在她腳邊繼續睡。

  馬車晃晃悠悠的不知行了多遠,當第一縷陽光從車窗縫隙裡照射進來,宋初一才有了朦朧的意識。

  「老師。」車外傳來礱穀不妄興奮的聲音。

  宋初一翻了個身,含糊的應了一聲。

  「老師,風光大好,快出來瞧瞧啊!」礱穀不妄吆喝一聲,旋即傳來一陣暢快的大笑聲。

  宋初一躺了一會兒,睡意漸消。她起身穿上衣物,用青鹽漱口、淨面之後才開了窗子。

  晨光之中,礱穀不妄剛剛策馬從馬車旁經過,馬蹄卷起地上的雪,大氅飄飛,全是少年人意氣風發的模樣。

  宋初一披上大氅,拍了拍白刃,「走,咱們也下去。」

  白刃長得很快,經過近三個月,體長已達到小半丈,與一般山地的成年狼大小相仿。

  這段時間白刃許是感覺到了宋初一釋放的善意,宋初一從未栓過它,它卻也沒有逃走。

  「白刃,讓我坐一下吧。」宋初一順著白刃的毛,屁股就挪到了它背上。

  但驕傲的雪狼怎麼容許別人騎在自己背上,白刃並未把她甩下去,卻索性趴到在地上死活不起來。

  礱穀不妄一陣風般的策馬奔了過來,大笑道,「老師,難不成要就地賞景?」

  宋初一驅不動白刃,兀自正煩著,聽聞礱穀不妄出言奚落,毫不猶豫的吼道,「賞你個鳥!」

  「哈哈哈!」

  四周爆發出一陣大笑。這怪不得他們憋不住,宋初一的話太有歧義了!

  礱穀不妄咬牙切齒,真真想罵回去,但他雖然放蕩不羈,但是幼時受儒家啟蒙,禮義廉恥、尊師重道早已刻入骨髓,是萬萬罵不出口的。

  宋初一兀自折騰了半晌,籍羽牽著一匹馬到她面前,「先生還是騎馬吧。雪狼固然威風,畢竟不是坐騎。」

  「明天宰了你!」宋初一憤恨瞪著白刃。

  白刃哪裡聽得懂她說什麼,歡快的在地上打了個滾,爬起如箭矢一般竄了出去,將商隊的馬匹嚇的魂不附體,齊齊嘶鳴。

  「先生管管白刃吧。」籍羽道。

  管?怎麼管?宋初一乾咳了幾聲,笑道,「我就喜歡它的天真爛漫,它還小,籍師帥就不要殘忍扼殺了吧?」

  籍羽一張剛毅面色微微泛青,「它倒是天真爛漫,可如此下去,我們怕是一個月也到不了咸陽!」

  宋初一頗以為然的點點頭,高呼一聲,「白刃!」

  原本只是做做樣子,沒有抱很大希望,沒想到白刃當真一眨眼竄到她身邊,對著她的坐騎流口水。

  宋初一胯下的馬連連退了幾步,渾身肌肉緊繃,仿佛準備隨時都要逃命。

  宋初一正頭疼,卻忽聞破風之聲。

  宋初一微一抬眼,看見一支羽箭淩厲的朝白刃射過來,她驚呼一聲,籍羽渾身一緊,閃電般的出劍——

  叮!

  青銅劍和羽箭頭在空中準確無誤的相接,撞擊出火花,箭矢被彈開數丈遠,餘勁竟令半支羽箭沒入土壤。

  白刃陡然躍起,渾身的毛瞬間豎了起來。

  緊接著,地面傳來劇烈的震動,如擂戰鼓般的馬蹄聲轟轟而來。宋初一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一片大黑雲迅速逼近,馬蹄激揚起地上的淺雪,彌漫出一片淡淡的白霧,若暴風驟雨一般席捲而來,眨眼之間便至眼前。

  黑甲軍停在商隊不遠處,有十餘弓弩手,強弩上的箭矢已然待發。

  「住手!」宋初一立刻喊道。

  黑甲軍個個矗立如豐碑,連胯下戰馬都無絲毫異動,肅殺的氣氛鋪天蓋地的彌漫開來。

  僵持中,宋初一正要繼續說話,一側有個健碩的黑甲將軍緩緩驅馬而出,頸上的黑色狼皮將他面容掩去一半,只有一雙如刃般鋒利寒涼的眼眸,兩條濃密的眉毛斜飛入鬢,淩厲如同兩把劍。

  將軍目光微動,落在白刃和宋初一身上。他微微抬手,阻止了身側正要揚聲說話的甲士,微冷的目光最終落在籍羽身上,贊了一句,「好壯士!好劍法!」

  他的聲音,與目光如出一轍,但是寒冷中不失豪邁。

  籍羽收了劍,朝他拱手。

  那人朝籍羽微微頷首,一甩馬鞭,如流雲一般飛馳出去,身後的黑甲軍立即跟上,從商隊一側繞行而過,飛快而井然有序。

  「好大的氣派。」礱穀不妄看著遠去的黑甲軍,雙眼發亮。

  宋初一鬆了口氣,下馬拍了拍白刃的脊背以示安慰。方才那幫路過的黑甲軍大約是以為商隊遭受雪狼襲擊,才會出手相助,畢竟這世上沒有幾個養狼玩的怪胎。

  礱穀不妄驅馬向前,問那些穿了布衣的引路秦兵道,「各位大哥,不知方才那過去的是哪支軍隊,領頭的那位將軍是誰?」

  「公子客氣了,我等粗人當不得如此稱呼。看甲士,約莫是咸陽的軍隊,不過那將軍瞧起來很年輕,某等守武關十年,不知朝中變化。」秦軍什長帶著濃重的秦地腔調答道。

  白刃在宋初一的安撫下漸漸溫順下來。宋初一上馬,回頭看了一眼,黑甲軍消失的方向還彌漫著淡淡的煙塵,垂眸掩住目光中的洶湧起伏。

  「秦軍之銳,果然名不虛傳!」籍羽歎道。不用看他們在戰場上廝殺,光看著這股子銳利的氣息便也能料想一二。

  宋初一再抬眼時,目光一如往常的平靜。

  「老師你看見了嗎!」礱穀不妄壓抑不住心中的激動。

  「我沒瞎。」宋初一沒好氣的道。心想,不妄啊不妄,雖然秦軍確實不錯,咱作為衛國使臣,好歹要淡定點吧。

  礱穀不妄沒考慮什麼使臣不使臣,他是個真性情的,心覺得,既然別人好便應當讚美,這並不丟人。

  宋初一沒未出言責怪,一來大庭廣眾不能真的傷害礱穀不妄的自尊心,二來,隴西的人多半都比較樸實,見他副模樣,或許會心底油然生出驕傲,卻不會譏諷他們小國來的沒見識。

  不過想回來,宋初一雖然沒有看清那位黑甲將軍的全貌,但那份氣勢,著實令人不能小覷。

  礱穀不妄正在興頭上,全不在乎宋初一的語氣,憧憬道,「倘若我哪一日能指揮這樣的軍隊作戰,此生無憾了!」

  宋初一微微皺眉,隱隱明白礱穀不妄為何崇拜龐涓。

  龐涓就像一把利刃,優點和缺點都很突出,而其中有一點不知是好是壞,那便是——極度的癡迷強兵。這使得他訓練出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魏武卒,一度把魏國兵力帶到巔峰,但也令他陷入死巷。

  礱穀不妄恰恰這一點與龐涓相類。

  車隊繼續前行,宋初一騎馬與礱穀不妄並肩,「不妄可曾聽說過田忌賽馬?」

  礱穀不妄點頭。

  「講求策略,劣勢亦可轉變為優勢。」宋初一望著他道。

  礱穀不妄怔愣一下,旋即明白宋初一的意思:強兵固然重要,但是不可一味的追求強兵。

  「不妄明白,可是,倘若田忌賽馬,倘若對方全部都是上等馬匹,任孫子何種策略,怕都無法取勝吧。」礱穀不妄問道。

  當年的龐涓說不定也是這樣想啊!宋初一搖了搖頭,「你說的有道理,但用兵與賽馬又有不同,兵家為何說經之以五事?這五事中又是千變萬化,能影響戰局的事情太多了。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可因時借天道之勢嗎?」

  礱穀不妄道,「自是記得。」

  宋初一道,「強兵再強,可逆天道否?」

  這是毫無疑問的,礱穀不妄道,「不可。」

  「‘兵’之一字,非緊緊指兵卒,兵力強固然上佳,卻非取勝的必然之道。」宋初一見礱穀不妄有些迷茫的表情,之道他乍一看見秦國氣勢奪人的黑甲軍,心中難以平靜,因此也不欲說的太多,只最後提點一句,「齊國兵力雖也不弱,卻遠遠比不上魏武卒,為何龐涓的強兵卻敗給了孫臏的齊軍?」

  礱穀不妄心底漸漸平復了一些,陷入沉思之中。

  他腦海中不斷掙扎,一邊是宋初一的話,另一邊卻是方才那名將軍率領黑甲軍那種奪人心魄的英姿。

  宋初一不再說話,任由他自己去想。

  車隊漸漸駛入了狹窄難行的山道,再往前行二十裡山道,便商於、鄔地。估算時日,商鞅被殺的日子,應當不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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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15:0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七十八章 胸襟納百川

  白刃被嚇一次,終於不敢再追趕馬匹,但是眾人明顯發現,只要白刃跑在外面,馬的行速便比平時快上近一倍。

  籍羽倒是很開心,但宋初一在車裡被顛的死去活來,恨的牙癢癢。加上礱穀不妄每天拉著她授課,簡直比坐苦工還累。

  這就叫風水輪流轉嗎?

  宋初一狠狠將書簡往几上一摔,「老子不幹了!」

  說罷便挺屍在軟軟的被褥裡,任是礱穀不妄怎樣喚都一動不動。

  說起來,礱穀不妄也只能在這個方面拉著宋初一受罪,倘若是耍心眼,十個礱穀不妄捆在一起都抵不過一個宋初一。

  「老師,我要做龐涓那樣的人。」礱穀不妄道。

  宋初一的視線被顛的有些晃,模糊之中,她看見礱穀不妄堅定表情,不由撐起身子,伸出食指將他的臉勾過來,湊近仔細瞅了瞅。

  「我是認真的。」礱穀不妄道。

  他的確是認真的,宋初一能看的出來。

  礱穀不妄往後退了一些,因為空間有限,只能行了一個基本標準的大禮,「求老師教我。」

  「為何,明明是已知的結局,還要重蹈覆轍?」宋初一道。

  因為他一看見那樣的強大的騎兵,渾身的熱血都沸騰了,他知道已不能平息,縱然龐涓走過的路已然說明這並不是一條好出路,但是礱穀不妄還是堅持認為,練強兵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最重要的是……

  礱穀不妄道,「我喜歡。」

  說罷,抬眼看向宋初一。她面無表情的盯著他,片刻,忽然「哈」大笑出聲,「大善!爽利,有魄力!」

  這世上有多少是打著拯救蒼生、拯救天下大道的旗號行事?只為一句「喜歡」便準備搭上一生的有幾人?

  「我可以盡所能的教你,不過在此之前,有些話須得同你交代清楚。」宋初一斂了笑容道。

  礱穀不妄俯身,「恭聽老師教誨。」

  「倘若你日後投了哪國,不得說出師從何人,這是其一;其二,龐涓之路,也未必不能走通,只是他為人太過鑽牛角尖,心胸狹隘,不能容人。你走此道,不論成敗如何,需得要有氣吞山河之勢,容納百川之胸襟。以上兩點,可否做到?」宋初一鄭重的問道。

  氣吞山河之勢,容納百川之胸襟?

  這樣豪邁,礱穀不妄喜歡,可是能做到的人卻寥寥可數。

  沉默少傾,礱穀不妄毅然答道,「能!」

  宋初一看著面前的已經找尋到方向的少年,心中微微觸動。

  在這個人命危淺的年代,生生死死當真如家常便飯一般,心甘情願為了志向抱負而死的人比比皆是,但為喜好而寧願走上一條崎嶇或許盡頭是懸崖的路,需要的不僅僅是衝動。

  接下去幾日,宋初一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一樣,依舊繼續拿礱穀不妄找樂子。

  礱穀不妄常常被她耍的團團轉。每次他覺得自己思維更加縝密了,觀察也更加敏銳,但宋初一總是能夠出其不意,一路直到咸陽時,他也未能翻身一回。

  每一次,他還是會暴怒,但是漸漸的,他覺得自己越發能夠冷靜的看待事情,耐性比之前強了幾倍。

  隊伍快要進入咸陽,籍羽加快自己的馬速,靠近引路的秦兵什長,拱手道,「孟什長。」

  「兄弟何事?」孟什長還禮,問道。

  秦人對勇猛之人十分尊重,那日籍羽一箭撥飛弩箭,孟什長便對他很是客氣,卻絕不同於之前那種疏離。

  籍羽道,「君上交代我等秘密行事,咸陽商旅眾多,倘若我們直接進入驛館,難免會引人注目,不知有什麼法子能讓我等私下進入。」

  「小事耳。」孟什長立刻道。他見籍羽面露疑惑,便解釋道,「貴使已與佐使說了此事,佐使已經拍快馬傳信咸陽,某等領的路是通向北偏門,那裡有人接應,他們對此很有經驗。」

  「多謝。」籍羽看著莫名其妙心情大好的孟什長,心中疑惑。

  驅馬到宋初一車側,觀察著前面一群人,方才他覺得是不是因為太久未回家的緣故,但看了這麼就,好像就孟什長一人心情愉悅到壓制不住。

  思忖了一會兒,籍羽還是敲了宋初一馬車的門,「先生,籍某求見先生。」

  「求什麼見,進來吧。」宋初一靠在几側,懶洋洋的道。白刃不在外頭歡騰,馬車平穩多了。

  籍羽令車停了一下,上車便看見一副奇特的景象。宋初一一手撐著腦袋,一手舉著肉脯,白刃則仰頭張著嘴,一動不動的等著肉脯掉下來。

  「隨意坐。」宋初一道。

  籍羽在門口處跪坐下來,「先生,孟什長的心情很不對啊,臉上的笑容幾乎抑制不住。」

  「嘿,說不定他得知家裡婆娘生了兒子,他回來正好看看。」宋初一說罷兀自笑了出來。

  他說自己守了武關十年,若當真這時候在咸陽生了兒子,恐怕孟什長不是笑,而是怒了。

  籍羽皺眉道,「先生。」

  宋初一無奈地擺擺手,白刃的頭在下面跟著肉脯晃。

  「孟氏是秦國老氏族,本來他是可以受家族庇蔭,直接榮華富貴,卻因變法落至如今這步田地,商鞅要死了,他能不高興?」宋初一道。

  這其實是顯而易見的,籍羽之所以想不到,是因為並不太清楚孟氏的底細,更無法想像變法的影響力,無法想像一個小小的什長會與大家族有何關係。

  「謝先生解惑。」籍羽放下心來,立刻令人停車,退了出去。他還要與秦國引使接應。

  礱穀不妄從窗子探出頭去,入目便看見一片遼闊的荒涼,一大塊土地上,甚至連枯草都極少見,一片黃褐色的土壤直延伸到天邊,與灰藍高遠的天空相接,一片蒼茫。

  「不是說秦國富到民無地可耕?這麼大一片荒地,為何無人開墾?」礱穀不妄道。

  宋初一將肉脯丟進白刃嘴裡,揉了揉酸澀的手臂,道,「你以為到處都像衛國那樣肥沃?秦國乾燥,這片地方無水源灌溉,土質亦不合適耕種,鳥都種不出一個。」

  「老師,鳥啊鳥的,不好吧?」礱穀不妄忍不住道。

  馬車慢慢緩了下來,外面有人道,「可有接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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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15:2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七十九章 我有心無力

  「大丈夫行於天地,不拘小節。」宋初一不罵人會憋死。

  外面,引路的秦兵已經將接引令交給了迎接之人。因著宋初一要求要保密,所以便將沒有進行一般的迎使之禮,雙方都不曾有太多交集,只默默的出示了權杖,車隊便駛入城內。

  宋初一將車窗拉開一條縫隙,觀察外面。

  道路一反北地豪放風格,十分的狹窄,道路上沒有任何行人。

  行了約莫一刻的時間,便有個帶有濃重咸陽口音的人道,「貴使遠道而來,有失遠迎。」

  宋初一持了符節下車,看見一位衣衫莊重的六十餘歲老者,黑色官服,腳蹬絲履,冠髮博帶。

  老者看見宋初一,微微一怔,驚訝道,「你……是衛國使節?」

  「我衛國地小民寡,只能派出在下這等毛頭小兒,讓您見笑了。」宋初一在他面前站定,拱手笑道。

  「哈哈,哪裡哪裡,英雄出少年嘛。老夫方才失禮了,」老者立刻收起了滿心的詫異,熱絡的與宋初一搭起話來,「老夫是此次負責接待貴使的行人,白氏平,貴使在秦,若是有所需,只管與老夫說。」

  「有勞白行人。」宋初一拱手道。

  白平還禮,連連道,「不敢當,不敢當。」

  「不知在下何時能面見秦侯?」宋初一問道。

  白平一邊指引宋初一往準備好的院落去,一邊解釋道,「想必貴使也有所耳聞,先君不幸薨,君上新近即位,又逢商君叛亂,事務繁重,煩請貴使候一兩日,君上必然接見。」

  「如此,這兩日便有勞白行人了。」宋初一道。

  「這是老夫分內之事。貴使暫居此院,倘若有需要,只管吩咐院中僕婢。」白平道。

  兩人又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白平便告辭了。

  宋初一打量這個院子,亭臺樓閣樣樣不缺,是極大的院落,但庭院中幾乎被一汪池塘所占,土地並不多,中有飛橋連接左右兩側。池塘四周砌了石壁,十餘座石刻的蚣蝮趴在水邊,粗獷大氣,池塘中的冰映著岸邊怒放的紅梅,又不失柔和之美。能看得出,院子的佈局處處都花費了心思的。

  礱穀不妄也早已看過一圈,道,「秦地的裝飾與衛國亦不同。」

  礱穀不妄長這麼大,除了這次,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魏國大梁。那是當今七國屈指可數的大城池,他在那裡住了一個多月,魏國建築大氣中不失細膩,看起來頗為氣派精緻,而秦國,不管裝飾雕刻的如何繁複,總帶著些粗獷之感。

  「來人。」宋初一揚聲道。

  一名著暗紅色倚地雲紋曲裾秦國侍婢踩著小碎步匆匆跑過來,躬身道,「使節有何吩咐。」

  宋初一吩咐道,「準備我們幾人能穿的秦人衣裳。」

  那侍婢微微抬眼看了籍羽、季渙、礱穀不妄和宋初一的身材,蹲身行了一禮,「是,使節何時需要?」

  宋初一道,「越快越好。」

  她琢磨著,秦君不可能立刻召見他們,先出去轉一兩個時辰,接下來兩天都在此處等候召見。

  宋初一讓幾個人各自挑了房間,先去休息一會,自己則進屋,讓堅去把子朝喚了過來。

  白刃懶洋洋的趴在宋初一腿邊,半瞇著眼睛,一副欲睡未睡的模樣。

  宋初一斜倚在靠背上,接過侍婢遞過來的茶水,仰頭牛飲一通。

  「先生。」子朝在門外躬身道。

  「進來吧。」宋初一放下茶盞,道,「你們都下去吧。」

  屋內的四名侍婢紛紛起身,躬身退了出去。

  「無需多禮。坐。」宋初一拍了拍白刃,「去門口趴著。」

  顯然宋初一對白刃的期待太高了,這傢伙根本聽不懂,還道是逗它玩,於是敷衍的掃了掃尾巴。

  「唉!」宋初一歎了口氣,起身拽著白刃兩條前爪,用了吃奶的勁兒將它拖到門前。

  白刃依舊趴著未動。

  宋初一回坐榻上跪坐下來,打量了子朝一遍。長途跋涉,竟無損她的容色,反而略帶些倦意的模樣,別有一番楚楚之姿。

  「我喚你過來,可能猜到何事?」宋初一問道,

  子朝忐忑的看著宋初一,「先生……是想把奴送人了?」

  宋初一很滿意她的聰明與識相,因此語氣也柔和了幾分,「可知解秦國新君?」

  「奴不知。」子朝輕聲答道。她一個女子,就算有幾分見識,哪裡會瞭解剛剛即位的秦君,但她知道宋初一這話的意思,是打算把她獻給秦國新君,心不由提了起來。

  此事由不得她拒絕,她一方面想知道秦君的情況,一方面卻又有些傷心。本以為,宋初一對她有些興趣……

  「秦君年十九,尚未娶後,高大魁梧,相貌英俊,行事果斷狠辣。」宋初一簡單的將秦君的情形說了一下,接著道,「七雄國的君主,再尋不出比秦君更好的男人,你跟了他,趁著王后未定,得幾夕歡愉,生下孩兒,日後也就安穩了。」

  子朝微微抿唇,宋初一對她算是十分厚待,畢竟聽起來秦國新君還是個不錯的男人,她落到這個境地,能一步登天,全賴宋初一,可是她……

  「先生大恩大德,朝無以為報。」子朝伏在地上,一咬牙,大聲道,「朝還是處子身,先生若是不嫌棄,朝願獻給先生。」

  「咳!」宋初一被自己喘氣嗆了一下,咳了半晌,才歎了口氣道,「子朝啊,看著你這麼個美人,我也很激動,但……實在有心無力啊!」

  子朝抬頭,美眸中含淚看著宋初一。

  宋初一說的比較含糊,所以子朝理解成為了另外一層意思:年紀太小,沒有這方面需求。

  可是……正常情況下十五六歲的少年,多半都有了那種衝動,更有許多已經有過合歡,子朝心覺得先生是不是有什麼難言的隱疾,不好明說。

  想到這裡,子朝覺得戳到宋初一的傷心處,心裡有些歉疚,躬身道,「但憑先生做主。」

  嗚——

  門口的白刃陡然起身,呲牙對著左側。

  咣啷一聲,不知何物落地,一名女子尖叫,「狼,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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