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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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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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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15:38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八十章 未雨先籌謀

  應是送衣物過來的侍婢。宋初一喚了一聲,「白刃。」

  白刃立刻收了渾身戒備,竄到宋初一身旁。

  「子朝,侍奉雄主,要將全部的心都交給他,就算他不稀罕。」宋初一伸手揉著白刃的頭,道,「冷靜、防備、隱藏。這是我送你的六個字。」

  子朝沉吟了一下,「奴知道防備、冷靜,可隱藏什麼?」

  「起了貪欲要隱藏,對秦君有了愛戀之情,要對秦君以外的人隱藏,對秦君沒有愛戀,亦要隱藏……」宋初一舉了幾個例子。

  換而言之,就是隱藏自己的一切欲望和情緒,給外人一個無欲無求、又忠心不二的形象,這樣能夠幫助她在後宮之中減少一部分的敵意,但至於能否混的風生水起,還要看她暗中的手段了。

  君王側,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大部分君王對於兒女私情也十分寡淡,他沒有過多的時間放在這上面,因此要吸引他的目光,首先要有美貌,其次要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宋初一並不看好現在的子朝,一般男人對她的容色都不會視而不見,得到寵愛或許不難,但她還是太過純良了,不一定能在宮中立足。

  如果幸運,經過一段時間磨礪之後或許能成氣候。

  「朝受教。」子朝行了禮,起身之後,猶豫了一下,道,「先生……雅……」

  子朝心中矛盾,她既希望姐妹一起入秦宮,又希望子雅能夠遠離這種權利是非。

  宋初一道,「她的性子需要磨一磨,就跟在我身邊。你若是能在秦宮站住腳,說不定還有姐妹重逢之日。」

  宋初一還要觀察一段時日,子雅是個十分有心思的女子,很有韌勁,要強也不是錯處,只要不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宋初一願意給她準備一條比子朝更好的出路。

  外面淩亂急速的腳步聲響起,一名身著黑甲的衛士將領帶人衝了進來。

  眾人看見趴在宋初一腿邊的白刃,不由愣住。

  只要待在宋初一身邊,白刃便不會動不動的呲牙,因此對於闖進來的一群人,它只懶懶的抬了抬眼皮。

  「方才聽婢女說有狼闖入,某等不知是貴使圈養,擾了貴使清靜,還請降罪。」領頭的黑甲衛士拱手躬身道。

  話是如此說,可宋初一是外使,有什麼資格治他們的罪?不過謙卑的態度做足了,彼此也就將此事揭過。宋初一淡淡笑道,「無妨,我養的這小東西就愛惹事生非,辛苦諸位了。」

  「多謝貴使不罪之恩。」衛士施了一禮,道,「屬下告退。」

  衛士退出去時,目光都不約而同的往子朝身上飄,那漂亮的臉蛋倒還是在其次,主要是身材的確夠「驚心動魄」。

  侍女戰戰兢兢的將衣物捧進來來,放在宋初一面前的幾上,「先生,衣物已經準備妥了。」

  宋初一嗯了一聲,令那侍婢退出去。

  「奴服侍先生更衣。」子朝道。

  宋初一道,「你回去好好休息,喚寍丫過來。」

  子朝眼圈一紅,垂下頭輕聲道,「是。」

  宋初一看著那傷心欲碎的樣子,待聞腳步聲走遠,不禁摸著下巴,對白刃道,「看來我還挺有沾花惹草的條件,可歎就少了個把!」

  「主。」寍丫垂頭進來。

  宋初一很喜歡寍丫,質樸、純粹,不太聰明,或許也正因如此,才沒有多少小心思。

  由寍丫服侍,宋初一換上黑色秦人衣袍,帶上寍丫和堅,去尋季渙和礱穀不妄一起出門。

  時剛過午,正是咸陽城最熱鬧的時候。

  咸陽,八百里秦川的腹地。這個才新建了二十幾年的秦都城,規模宏大,生機勃勃。從前秦國都城櫟陽,是最大的人口買賣市場,但凡說到秦國做生意,多半都是人口生意,如今商賈八方雲集,街巷之間熱鬧非凡。

  「咸陽倒是不錯,就這一點令人心煩。」礱穀不妄皺著眉頭,拍打身上的塵土,「怕是要一日洗三回澡才能乾淨。」

  宋初一嫌棄的將他往旁邊推了推,「一邊拍去。」

  咸陽對比原都城櫟陽來說,已經好了幾倍,大部分時間並不會這樣塵土飛揚,只是冬季雨水少,氣候有些乾燥。

  宋初一從前所在陽城距離咸陽不遠,她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秦國咸陽,大部分經歷都在隴西這片土地。她根據前世的記憶,領著眾人找到一家隱蔽在深巷之中的一家鐵匠鋪。

  眾人進入小院裡,便看見七八個光著膀子打鐵的男人,宋初一目光在其中一個身材精壯的青年男人身上流連兩息。

  那男人感覺到了宋初一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轉頭朝屋內喊道,「老丈,來生意了!」

  片刻,有個拄著桑木棍、鬚髮花白的老人從從屋內緩緩走出,抬起鬆弛耷拉的眼皮看了看幾人,「貴客想要打何物?」

  宋初一微微詫異,這老叟與十年後也差不多老啊!她拱手施禮,輕輕吐出兩個字,「利劍。」

  「貴客找錯地方了,老朽這裡只打尋常物什,倒也能打劍,但鋒利與否,就不敢保證了。」老人站在門口,並無請他們進屋的意思。

  宋初一身子往前傾了傾,小聲道,「價錢雙倍,小子這裡還有一猴兒酒秘方奉送,如何?」

  老人瞇起眼睛,打量宋初一半晌,「老朽勉為其難的試試。」

  說罷轉身進屋,宋初一招呼籍羽幾人跟了進去。

  外室堆滿了形狀各異的惡金鐵、銅塊,幾乎沒有插腳的地方。穿過一道小門,陡然一片明亮,屋內清爽簡潔,沒有任何裝飾,木屋竹簾,幾方席。室內寒香幽幽,抬頭便外能看見一片盛放的綠萼梅。原來這竟是兩個相連的院子!

  寒風穿堂過,宋初一打了個哆嗦。

  「隨便坐。」老人坐下之後,伸了伸手。

  別人還可以挑個避風的位置,宋初一因要與老人說話,只能陪著他坐在風口。

  「方子。」老人道。

  宋初一微微一笑道,「如此貴重之物,哪裡能寫下來,都在這裡呢。」宋初一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老人微微頷首,「有理。要鑄何種劍?」

  「小子需四口三尺利劍,一柄袖中短劍。小子不懂劍,老丈看著給鑄吧。」宋初一知道這位鑄件名師不喜別人亂提要求。

  老人耷拉的眼睛不由睜開,仔細看著宋初一,咂了咂嘴,道,「你這小子,將我喜好拿捏如此精准,莫非是熟人?」

  「我父是觀星師。」宋初一道。

  老人沉吟了片刻,道,「唔,我記得,聽聞前幾年餓死了。」

  好歹也是相識一場,就不能委婉點?宋初一抽了抽嘴角,「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這個時代消息的傳播便是如此,宋初一她老子非是名士,因此也只有熟識的人認識會偶爾說上幾句罷了,傳來傳去,都是前幾年。消息的可靠性實在難以保障。

  「原來如此,傳出這話的人,怪缺德的。」老人歎了口氣,接著道,「被餓死這件事情,如此丟人,竟也到處亂傳。」

  礱穀不妄心想,這老叟敢情罵人連自己一併罵了,屋裡這麼多人,他無遮無攔的說出來不也是亂傳!

  其實這世上被餓死的人又何止宋初一她老子,只不過作為一名觀星師,也算身懷一技之長了,卻生生被餓死,在這個有才之士最混得開的年頭,除了能證明還算清高,就只能說明他的能力差了。

  礱穀不妄暗忖,他怎麼能生出老師這樣的人呢?

  「半個月後來取劍吧。」老人道。

  「老丈,小子急著趕路,七日能取否?」宋初一問道。

  老人抄手盯著她不語。

  「加梅花酒方子。」宋初一道。

  「……」

  「斷腸酒!」宋初一咬牙道。

  老人吞了吞口水問道,「聽起來是烈酒。」

  宋初一道,「那是自然,三碗下肚,保證醉上三晝夜。」

  「來來來,寫方子。」老人不知從哪裡掏出筆墨和竹簡放到幾上。

  宋初一暗暗翻了個白眼,伸出凍僵的手,取了筆,飛快寫下三個酒方。

  達成約定,幾個人被從原路攆出來,老人歡歡喜喜的拿著方子試驗去了。

  「老師,七日當真能取劍?」礱穀不妄有些不信。七天便鑄出來的劍,能是利器麼?

  宋初一道,「他多得是好劍,根本不需特別鑄造,不過老叟性子怪,不願當場交易。」

  「先生一口隴西音,說的極好。」籍羽雖不會說秦語,但會分辨。

  宋初一淡淡一笑道,「你知曉我會說的不止秦語,為何早些不誇讚我?」

  礱穀不妄對此不甚感興趣,只問道,「老師,那四口利劍,可否給我一把?」

  「本來便是給你們幾個鑄造。這家店所出的劍,雖比不上龍淵、泰阿,但絕對是難得一見的寶劍。他們從不輕易出售,至今售出的寶劍不足百數,我父親曾贈老丈一個酒方,憑著這點關係他才肯鬆口。」宋初一道,

  別人如何都求不來的東西,到宋初一這裡變得似乎唾手可得,其實不過是宋初一知道自己能得老人的眼緣。前世擁有過的東西,她不會放棄。

  籍羽默然,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宋初一為他們求得好劍,他方才卻疑她。

  宋初一餘光掠過籍羽的面上,眉梢微微一挑。

  她早存了收了籍羽的心思,但知道他心志堅定,只要是認定的事情,絕不可能被三言兩語打動,因此故意露出一口地道的隴西口音,誘他起疑心,然後再讓他發覺其實她用心良苦。

  這樣的小伎倆,宋初一用了一路。雖則不一定對所有人都能起作用,但對付籍羽這樣的人,再合用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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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八十一章 一起沐浴吧

  在咸陽的第四天,一場大雪忽然降臨。一夜之間籠罩了整個咸陽城。

  礱穀不妄從未見過這樣大的雪,從空中落下的那些雪,並不像平時所見的輕飄,而是帶著重量,密密匝匝的砸了下來,院子裡的梅花被砸落了滿地,而後頃刻間被覆蓋。

  屋內,火爐裡閃耀著暖融融的光芒,礱穀不妄將窗子開了小縫,向外觀看。

  宋初一披著羊毛裘靠在窗戶邊,偶爾從窗縫裡看一眼外面。

  「魏國,不會下這樣的大雪吧。」宋初一忽然道。

  礱穀不妄怔愣一下,道,「老師惦記那個失散的朋友?」

  惦記嗎?她似乎從未惦記過誰。宋初一手下揉著白刃的毛,眯著眼睛看向外面,未曾答話。礱穀不妄提起此事,她也想到趙倚樓身邊沒有任何保暖物什,倘若在外遭遇到這樣一場暴雪,定然九死一生。

  砰砰砰!

  門被敲響,宋初一收回神思,道,「進來吧。」

  籍羽滿身是雪的推開門,轉身關上之後,走到宋初一面前拱手施了一禮,「先生,我們已經等候四日,秦公為何還不召見。」

  「正逢大雪,總歸是無法出行,再耐心等候兩日。」宋初一道。不到必要她不會去催白平,衛國雖小,但他們也不至於把一國使者忘記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籍羽對宋初一更多了幾分信心,這個計畫所有的事情都在宋初一的手中,他只需奉命監督。因此也並未多問。

  將入夜。

  咸陽城厚重的城門正在緩緩關上,雪地裡忽而響起了一陣馬蹄聲。城樓上的衛士放眼望去,只見一片蒼茫之間,百餘騎兵正浩浩蕩蕩在官道上冒雪前來。很快便近了城下。

  遠遠的風雪伴著吼聲傳來,「司馬將軍回城」

  城樓上的衛士一眼便分辨出是黑甲騎兵,立刻揚聲道,「司馬將軍回城!落橋!」

  基本上每一個大的城池都有沿著城牆週邊而挖的護城河,而護城河上的橋可以利用人力收起,咸陽也不例外。

  兩隊兵卒從城樓上解開鐵索,緩緩將厚重堅固的木橋放下。

  木橋落地,一個低沉的轟響,將周圍的雪花激起。

  黑甲軍從橋上飛馳而過,在地上留下一片馬蹄印,但很快被大雪掩埋。

  這一隊騎兵徑直從主幹道上穿過,奔到咸陽宮門口才停頓了一下,而後竟是騎馬從宮門進入,停在主宮殿前面。

  為首的將軍俐落翻身下馬,將手中的馬鞭拋給身後的衛士,大步走上臺階。

  臺階上早已有一名六十餘歲的卿大夫撐著傘等了許久,見到來人,連忙躬身施禮,正欲開口,便被他冷漠的聲音打斷,「召集朝會!」

  卿大夫愣了一下,旋即面上盡是喜色,連忙應了一聲,「喏。」而後便疾步下了階梯,冒著大雪而去。

  風雪愈大。

  望著漫天的大雪,宋初一隱隱聽見遠處有鼓聲傳來,撫著白刃的手微微一頓,唇邊漾開一抹笑容,「你聽。」

  礱穀不妄放下竹簡,側耳仔細傾聽,「是朝鼓。」

  「想必不多時便能面見秦公了。」宋初一道。

  「老師如何得知?」礱穀不妄疑惑道。

  宋初一端起茶抿了一口,「眼下秦國只有一件事情能令秦公傍晚召集朝會。」

  礱穀不妄脫口而出,「商君!」

  對於秦國新君的雷霆手段,宋初一十分欣賞。

  宋初一記得,他即位之後,先是毫不猶豫的下令誅殺商鞅,獲得了秦國老氏族的擁戴,穩固了自己的位置。將大權牢牢握在手中之後,緊接著便宣佈絕不推翻商君新法,引發了老氏族叛亂,這位年輕的君主,以鐵腕平亂,迅猛令人咋舌。

  今次,便是這位年僅十九歲的新君第一次震撼整個秦國的時候。

  「先生,白行人來了。」季渙在外稟報道。

  宋初一攏了攏身上的羊毛裘,坐直身子,「請他進來。」

  屋外,白平走到房門前,取下身上的竹笠蓑衣,整理好冠服,才推門進去。

  宋初一起身,兩廂靜靜的互相行了禮之後,宋初一才開口,「白行人請坐。」

  白平道了聲謝,尋了個恰當的席榻跪坐下來,微微笑道,「君上欲在一個時辰後接見貴使,不知貴使可有不便之處?」

  這不過是客套話,能有什麼不便比兩國邦交更加重要?宋初一微微笑道,「自是沒有,不過秦公如何會在傍晚接見在下?」

  礱穀不妄看著宋初一的表情,不禁暗暗翻了個白眼,分明是明知故問,偏那一臉的迷惑像是真的一樣。

  「君上才處理完公務,得知貴使已經久候,故而立刻設宴為貴使接風。」白行人道。

  礱穀不妄心道,得,這位也是個說瞎話不眨眼的。

  宋初一坐直身子,道,「得秦公如此厚待,在下感激涕零。」

  「那便不擾貴使了,老夫令人準備了溫泉香湯供貴使使用。」白行人拱手告辭。

  礱穀不妄見拍平出去,道,「老師,一起沐浴吧。我都很久未曾洗溫泉了。」

  宋初一乾咳一聲,還在思慮用什麼藉口拒絕,礱穀不妄笑望著宋初一的胯下,「我去準備衣物……老師,你不會是怕比我小,所以不敢吧?」

  說罷,便一陣風似的竄了出去。

  「不妄啊……」宋初一揉了揉太陽穴。眼見挽回無望,靜默兩息,便也兔子一般的動了起來,飛快的從箱子上扯了兩件衣物,一溜煙的跑去浴房。

  這院子裡有很大的浴池,每天都有熱水,浴房極暖,所以宋初一每天都要沐浴,恨不能把路上那段時日都補回來,所以身上根本不髒,只需要過一遍香湯即可。

  滿院子的僕婢都詫異的看著一路狂奔的人,手上的東西零零碎碎的掉了滿地,一頭雪狼跟在後面踐踏,最後面才是兩個戰戰兢兢的侍女隨著撿東西。

  宋初一等白刃也跑進浴房,將門從裡面栓上,飛快的剝了身上的衣物便跳進池子裡。

  那廂,礱穀不妄正在興奮的等著侍婢收拾衣物。他在衛國幾乎天天都泡溫泉,自然不會因此而興奮,至於眼下為何有此等感覺,他卻並未意識到,只歡歡喜喜去尋宋初一。

  礱穀不妄哼著小調,身後跟著兩名捧衣物的貼身侍女,走到宋初一房前,見房門大開,便探了探頭,「老師,我準備好了。」

  無人應答。

  礱穀不妄一隻腳踏了進去,「老師?」

  「咳,不妄。」竟是從身後傳來了宋初一的聲音。

  礱穀不妄回頭,看見一身白色廣袖寬袍、墨髮濕漉漉披散在身後的宋初一,不由瞠目結舌道,「你……」

  「少年,你太慢了。」宋初一將手裡的巾布搭到肩膀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浴房裡不止一個池子,趁著白刃沒有全部禍害,你趕快去吧。」

  「我……」礱穀不妄仔細回憶了半晌,難道他方才有片刻的失憶?否則事情發展的也太快了吧

  「啊,對了。」宋初一回頭道,「記得令侍婢幫白刃擦乾毛。」

  「哦。」礱穀不妄呆呆的點了點頭,領著侍婢進了浴房。

  白刃正在其中一個最大的池子裡撲騰的正歡,礱穀不妄看了它一眼,習慣性抬手,由侍婢服侍他寬衣。

  礱穀不妄身材自是不如成年人健碩,但十分勻稱,小麥色的肌膚,已經微有形狀的肌肉,處處都顯示出少年人旺盛的生命力。

  走進白刃隔壁的浴池中,礱穀不妄腦海中莫名的回想起宋初一方才頭髮披散的樣子,竟是比平時好看許多。

  他正發呆,面前噗通濺起水花,兩名侍婢驚叫了一聲,連連躲避。

  白刃跳進礱穀不妄的池子裡撲騰了幾下,又爬出來跳回大池子。

  礱穀不妄臉色鐵青,靜默幾息,陡然咆哮道,「來人給我準備新的浴湯!你這個髒東西!」

  宋初一在房內捧著書,由一名秦國侍婢給她絞乾頭髮,聽見聲音,無良的大笑起來。

  笑罷,想到應當沒有侍婢膽敢接近白刃,便道,「堅,去幫白刃擦乾身子帶回來烘乾。」

  堅應聲而去。

  頭髮弄乾之後,宋初一遣了侍婢,喚寍丫過來,一邊自己穿衣,一邊告訴她講究。

  待一切準備好之後,礱穀不妄才渾身濕漉漉的走了進來,臉色尚不大好。

  「再不準備,可就來不及了。」宋初一斜倚在靠背上,緩緩道。

  礱穀不妄一言不發的坐下,侍婢立刻上前幫他整理。半晌,才幽怨的道,「白刃欺負我。」

  宋初一勉強忍住笑,安慰道,「待宴罷歸來,我會罰它。」

  「說話算話。」礱穀不妄擰著眉頭道。

  宋初一鄭重的點了點頭。

  「先生。」籍羽和季渙早已換好一身鎧甲。

  「時間還早。」宋初一沐浴一共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吩咐子朝沐浴更衣,告訴她不需上妝,不需綰繁複的髮髻,著淺碧色曲裾。」

  宋初一瞭解秦公的喜好,濃妝豔抹只會倒了他的胃口。

  礱穀不妄很快便整理完畢。

  宋初一略略交代了幾句話,便靜坐等著子朝。

  等了兩刻,門口出現子朝婀娜的身影。她一襲淺碧色曲裾,將玲瓏的曲線凸顯的恰到好處,不俗媚,清雅中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魅惑。

  屋內的三個男子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冰肌玉骨。」宋初一贊了一句。

  籍羽最先收回神思,「先生,白行人等候已久,出發吧。」

  與秦公相見,宋初一頗為期待,然而目光卻越發平靜,「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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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16:35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八十二章 不靠臉吃飯

  馬車已經準備好,宋初一持符節和國書上了馬車,礱穀不妄與子朝隨後上車。

  車動起來,宋初一看著身旁靜靜垂眸的女子,半晌道,「子朝,你明白嗎,你從一開始便沒有退路。」

  子朝抿唇,緊緊抓著裙邊,「奴明白。」

  無關於宋初一,她長成這樣的容色,就算家族沒有敗落,家族需要利用聯姻來壯大,她依舊逃脫不掉以美色侍人的命運。宋初一給的這個出路,對於她來說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出路了。

  「奴,永生不忘先生大恩大德。」子朝微微調轉身子,朝宋初一匍匐行禮。

  「你在我身邊時日不長,但情分總算是有一些,我也不想說太多虛偽的話,縱然你我的關係是建立在互相利用的基礎之上,但我希望你活的好。」宋初一言語誠懇真摯。

  子朝抬頭,淚如雨下。

  宋初一溫和一笑,從袖中掏出帕子遞給她。

  礱穀不妄瞪眼,有這麼男女差別對待嗎?還有,這女人片刻之後便是別人的了,需要這麼溫柔嗎?

  馬車在主宮殿前停下。

  高高的臺階上,有寺人看見宋初一下車,便扯開尖細的嗓子,高喊,「衛國使節到!」

  只有宋初一可以入殿,其餘人皆被寺人引領至偏殿等候。子朝則聽從宋初一的話,覆上了面紗。

  這一面,對於宋初一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一面,她看了紛揚大雪中的秦宮,微微吸了一口寒涼的空氣,舉步走上去。

  「衛國使節到!」

  至殿門時,又有寺人高聲通報。

  宋初一在殿門外脫了鞋,昂首挺胸,從容步入殿內。

  大殿之中,秦國君臣剛剛議完對商鞅的處置,緊接著便接見了衛國使節。他們本是抱著平常的心態,可是就在宋初一走進殿內的一剎那,紛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都說衛地多出英才,衛國如今雖然弱小,可也不至於用個十五六歲的毛頭小子充數吧!

  宮殿並不是十分寬闊,但以黑色為主基調,處處透出肅殺霸氣。宋初一盯著主座上的那個男子,有一瞬的詫異。

  主座後面是一幅龐大的黑色金屬浮雕,巨大的神獸頭顱威猛可怖,張牙舞爪,仿佛能夠吞天吐地一般。在它之前,靜靜坐著一襲黑袍的男子,眉如懸劍,斜斜入鬢,一雙如刃般鋒利寒涼的眼眸,鼻樑高挺,薄唇時時刻刻微抿,仿如刀刻一般的五官和清晰硬朗的面部輪廓,都令這位年輕的君主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他不動,便有一股威懾氣勢自然散發出來。

  宋初一驚訝,一是未曾想到秦公竟然生的如此俊美,不僅僅那張臉無可挑剔,那頎長的脖子、寬厚的肩膀,亦顯示出他有一副完美的身材;二是,她一眼便認出了,這是來時途中遇見過的那名「將軍」。

  敢情這幾日秦公沒有接見,是因為親自動手去誅殺商鞅了?抑或辦別的事情……

  「外臣參見秦公。」宋初一躬身道。

  主座上冷漠的男子淡淡看了她一眼,「免禮。」

  宋初一直身,手中托著一個金屬筒,「這是君上給秦公的國書。」

  一側的寺人躬著身子走下來,雙手接過國書,恭敬的呈到秦公面前。

  他微微帥開廣袖,伸手將國書取了過來,一隻手便輕易的將密封的筒蓋撥開,取了裡面的帛書在面前抖開,鷹眸微垂飛快的掃了一遍。

  不得不說,拋開他一國君主的身份不談,這個男子本身也能夠令英雄折腰、美人傾慕,現在他年紀還太輕,倘若再過幾年,恐怕更不得了。宋初一暗暗吞了吞口水,心裡惋惜了一下。他這個身份,註定她不能染指。

  「散朝。」秦公看完國書,只吐出兩個字。

  眾臣面面相覷,但只是須臾,便紛紛直身拱手,齊聲道,「臣等告退。」

  一名寺人躬身走到宋初一面前,「貴使請隨奴婢來。」

  宋初一啞然,素聞秦公贏駟雷厲風行,冷漠寡言,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啊!這處事的方式,別說不拖泥帶水,簡直乾脆到連一滴水點子都沒有!而且惜字如金,宋初一清楚的記得,從她進來,到現在,他只說了四個字,無一個多餘動作。

  寺人領著宋初一至後殿,便立於門外,「貴使請進。」

  宋初一抬腳跨過門檻,腳下踩到冰冷的石板,不由齜牙,暗罵,他娘的秦國也不窮,竟連毯子都捨不得鋪!也不怕得老寒腿。

  後殿比前殿縮了一大半,十餘盞半人高的青銅油燈燃出並不算太明亮的光。宋初一用餘光打量一遍,室內裝飾大氣簡潔——簡潔到沒有絲毫的多餘的裝飾。

  「請坐。」贏駟道。

  宋初一拱手,在唯一的席上跪坐下來。

  侍婢上了茶點,然後全部躬身退出去,還順手將殿門帶上。

  贏駟端起茶盞,坦然的抿了一口,沒有任何先開口說話的意思。

  宋初一對於他的瞭解,都是道聼塗説,外加自己從他的處事手段分析所得,只能知道他大概性子,像這樣面對面的交流,他如此的無波無瀾,倒是令人不好揣度。

  「外臣此次前來,是受君上之命,與秦公商議伐魏之事。」既然他喜歡乾脆俐落,宋初一便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挑明瞭來意。

  贏駟一雙冷漠的鷹眸靜靜的盯著宋初一,沒有絲毫情緒,讓人覺得一種強大的壓迫感無處不在,無法躲避。似乎在示意她繼續說。

  好吧,你不說我說。宋初一繼續道,「秦魏之仇,外臣便不多贅言。魏國屢欺我國小力弱,這次更是以無恥手段逼迫搶奪我國領土,其行為直逼山野匪徒,君上已派特使向周天子申斥,天下俱怒,趙、韓兩國已經答應吾君請求,替天伐魏。」

  宋初一看了他俊美的臉一眼,心中暗罵了聲娘,繼續道,「這些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藉口,魏國是塊肥肉,如今眾人分食,願邀秦公入席,不知秦公有意否?」

  「善。」贏駟道。

  縱使宋初一能夠喜怒不形於表,此刻眼眸中也難以控制的閃過一絲詫異,這……這也答應的太快了吧,她以為說服過程會艱難萬分,準備了數十種腹稿,咋就一點表現機會都不給她!

  「秦公決斷,外臣佩服。」宋初一發自內心的拍了個馬匹。

  轉瞬間她也想明白了,贏駟為什麼會一口答應。現在商鞅已死,秦國老氏族肯定會立刻逼迫他推翻新法。新法的好處,他心裡一清二楚,殺商鞅,既能穩住老氏族,又可除去阻礙他的最大絆腳石,如此大好時機,想必他也是沒有絲毫猶豫。然而如今商鞅已死,接下來,要面對的是老氏族的逼迫。可他如今雖然握住了君權,但老氏族的實力絕對不容小覷,他需要一點緩衝的時間,從背後將老氏族的根斬斷,牢牢將它們掌握於鼓掌之中。於是他需要一個藉口延遲談論推翻新法的時間,而攻魏,是最佳藉口,秦國上上下下,絕對不會有人反對。

  所以不管宋初一的話有多少可信度,不管其他各國究竟會不會攻魏,卻著實給了贏駟一個藉口。打不打是一回事,就姑且當她是在獻策好了。

  「請秦公告之時間。」宋初一道。

  贏駟一直未曾有表情的俊臉上終於有了一點細微的變化,因為宋初一居然不是同他商量何時一起發動戰爭,而是讓他給出個時間,這說明宋初一已經看出他的意圖,並且願意協助。

  這少年,有意思……

  「晚宴即將開始,容寡人考慮一晚,明早答覆。」贏駟破天荒的終於一口氣說了許多個字。

  娘哎!可真是不容易。宋初一心中唏噓。

  「秦公風采逼人,倘若多一絲笑,定然能夠顛倒眾生。」宋初一一臉嚴肅的再拍了個馬匹,而後躬身請罪,「外臣膽大妄為,秦公恕罪。」

  贏駟起身,居高臨下的垂眸看著她,冷淡的拋下一句話,「寡人不靠臉吃飯。」

  宋初一愣了一下,旋即失笑,沒想到這麼嚴肅的一個人,居然還會說笑!

  「宴會已經準備好,貴使請隨奴至偏殿稍作歇息。」侍婢在宋初一面前屈膝。

  宋初一看了一眼贏駟離開的方向,唇角微揚,亦起身隨著侍婢到偏殿。

  礱穀不妄等人一件宋初一回來,不禁直起身子,籍羽忍不住問道,「先生?」

  「無需憂心。」宋初一燦然一笑,轉而拉著子朝,「朝,我必須同你說,秦公實在極有趣,雖然有趣的比較婉轉,但他的容貌氣度,當今世上怕也沒有幾個人能與之相匹。」

  籍羽見宋初一的情緒無異樣,也稍稍放下心來。

  子朝臉色微紅,亦有些窘迫,她心中情緒複雜,面上表現出歡喜也不是,憂愁更不是,只能將頭低下埋至胸口,逃避這個話題。

  宋初一心情大好,一臉猥瑣的道,「朝,雖然你的身體的確美麗,但自己就不必如此迷戀了吧?」

  子朝臉頰唰的紅到耳朵根,微微向一邊偏了偏頭,一副羞憤欲泣的動人模樣。

  礱穀不妄實在看不下去了,啪的將茶盞擱在桌子上,壓著爆性子,皺眉道,「為人師表,請自重些!」

  「嘿嘿,朝,聽見否,以後被調戲便要如此言辭義正。」宋初一摸著下巴,審視的看了礱穀不妄幾遍,嘖道,「得被人調戲多少回,才能將此言義憤填膺的若口而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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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八十三章 宴上的俊顏

  礱穀不妄臉色發青,這裡若不是秦宮,他早就咆哮了。縱然知道動怒會讓宋初一更得意,但憋著容易內傷。

  稍稍坐了一會兒,便有侍婢引領眾人去赴宮宴。

  圍繞主宮殿周圍,建築較為密集,因此外面大雪紛紛,卻沒有風,並不算太冷。從偏殿中出來,九曲十八彎的繞了兩盞茶的時間,才終於到了舉辦宴會的大殿。

  「衛國使節到!」殿外寺人高聲通報。

  有侍婢領著子朝和籍羽等人到大殿西側牆壁下與其他侍衛、婢女站在一起,礱穀不妄則與宋初一同幾。

  秦國大臣已經全部到齊,見宋初一進來,有些人拱手或者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宋初一來自小國,年紀又太輕,連同跟在她身側的礱穀不妄也十分的年輕,所以眾人並無多少結交的心思,只是心裡都很想知道,君上私下召見她究竟所為何事。

  雖則好奇,但懼於贏駟威嚴,無一人敢隨意探問。

  酒漿菜色早已經擺上几,侍婢忙忙碌碌的添茶。

  「老師。」礱穀不妄張口欲說話,卻被宋初一微微抬手阻止。

  她身子往他身邊微傾,壓低聲音道,「看周圍。」

  礱穀不妄轉頭看了一圈,竟對上許多或詫異或探究的目光,頓時明白宋初一為為何不讓他說話,那些秦國大臣,看似各自在聊天,其實注意力全部放在他們這邊。

  在殿上秦公並未給宋初一表現機會,無人知道她行事如何,礱穀不妄一聲「老師」,讓眾多人不得不重新打量宋初一。

  他們看見礱穀不妄的動作,知道偷偷關注的事情已被人所知,因此便不再刻意隱藏。

  宋初一身側一名四十余歲的方臉士大夫沖她拱手笑道,「素聞衛地多出英才,今日一見果名不虛傳,貴使年紀輕輕便為人師表,實在可敬可歎。」

  「大人謬贊了,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在下能為他師,也不過因此而已。」宋初一笑著還禮。

  那人還想再說什麼,便聽內侍高聲通報,「君上到。」

  眾人紛紛直身。

  宋初一看見贏駟頭髮似乎是濕的,衣服亦換過了,心道,這秦公不僅處事利索,連洗澡也利索,就不知……宋初一面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小猥瑣。

  子朝忍不住偷偷抬眼看過去,她所處的位置離得太遠,主座附近的光線又不好,只能看見個大概。即便如此,亦能斷定秦公果然如宋初一所說,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但同時,那迫人的氣勢和冷漠,也令子朝完全感覺不到他那裡有意思。

  「參見君上。」眾臣甩開寬袖,拱手行大禮。

  「免禮。」贏駟落座,微微抬手。寺人立刻躬身聽命。

  「開始吧。」他道。

  寺人應了聲喏,起身高聲道,「宴會開始,樂起。」

  兩側的樂師立刻開始演奏,大氣的雅樂悠然響起。第一首是曲,這個時候倘若使節有禮物要進獻,便可以開始了,若沒有,便一起賞樂。

  宋初一直起身來,拱手施了一禮,道,「為恭賀秦公即位。君上特命外臣送來三絕珍寶獻予秦公。」

  三絕珍寶?眾人紛紛投來關注的目光。

  「啪啪!」礱穀不妄擊掌。

  籍羽將一隻一尺長、四寸寬的精美玉匣遞給子朝。子朝身子微微一顫,連忙伸手接下,一咬牙,解下面紗,雙手捧著玉匣,繞過眾多席位,蓮步輕移的從最中間走至距離主座還有兩丈遠的地方,屈膝行禮,卻並未像普通進獻那樣將匣子高舉過頭頂。

  這是宋初一交代的,倘若舉起來,便告訴眾人,他們要進獻的是匣子裡的東西,而將匣子托至腹部,一般人的目光大都會集中在子朝身上。

  「衛國要獻給秦公的便是此物。」宋初一道。

  贏駟並無過多表情,目光看向子朝,「近前來。」

  那冷漠毫無情緒的聲音,令子朝心提到嗓子眼,直是不能呼吸。但她終究是貴族女子,不過是被贏駟威勢所攝,對於這等場合,倒並不緊張,依舊保持著鎮定從容的步子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在贏駟面前七尺之處屈膝。

  「貴使且說,這禮物是哪三絕?」一名卿大夫笑問道。

  宋初一道,「這是我衛國一位士大夫家的嫡女,容色萬里挑一,通詩書禮儀,懂樂曲舞蹈,善棋藝繪畫,乃衛國絕色;她手中玉匣,是整塊上等羊脂玉,通透溫潤,無半點瑕疵,經由能工巧匠精心細琢半年有餘,乃是第二絕;匣中之物……世無其二,此乃三絕。」

  子朝的容貌,要說絕色也不至於,但她是貴女,通文墨,知雅意,難得還長得這麼動人,集高貴、智慧、美貌於一身的女子,還當真不好找。

  「替寡人向衛侯致謝。」贏駟道。

  這話的意思,是收下禮物了。

  宋初一眼底浮上笑意,拱手躬身道,「外臣定當轉達。」

  子朝垂眸,目光低低飄向宋初一,眼眸中含著淚意。秦公固然俊美,她心中自然歡喜,總比伺候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叟要好上千萬倍,可相比於宋初一的柔和風趣,秦公便如那天際的寒星、山巔萬年不化的冰,太高太冷,只能仰望不能觸摸,她從心底裡怵他。

  寺人上前領子朝離開。

  宋初一不是沒看見子朝的眼淚,可她只能在心底一歎而已。倘若她是一個男人,在這種情況下決計不會把子朝獻出去,況且秦公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也看不出對美人有多大興趣。只是她註定不能對子朝的情愫有所回應,這麼做,也算是為子朝尋個好歸宿。

  禮獻過了,宴會才算是正式開始。

  曲子舞蹈上來,美人纖腰楚楚,一抬手一轉眸都是風情,宋初一看的眉飛色舞。

  待兩支曲罷,她端起酒爵抿了一口,看了主座一眼。

  那處燈火昏暗,贏駟一襲黑色華裳,斜靠在扶手上,單手支著頭,面部大半隱在黑暗中,靜靜仿佛與這熱鬧的宴會格格不入。

  宋初一多看了幾眼,她敢賭誓,贏駟在睡覺!

  接下來大半場宴會,宋初一時不時的會關注他一眼,足足小半個時辰,這個人沒有換過一個動作,而大臣們也都習以為常,因為就算他是不睡覺,一樣如此。

  接近尾聲,贏駟身邊的侍婢上前往他的酒樽裡注滿美酒,他微微動了動身子,似乎是緩了一會,才坐直身子。

  老太師甘龍說了幾句客套話後,贏駟舉樽,聲音裡帶著輕微的睡後沙啞,「歡宴將散,滿飲此樽!」

  眾人連連出聲附和,而後廣袖微遮,仰頭飲盡。

  宋初一暗罵,真他娘的會省事,一場大宴,開頭幾個字,結尾幾個字,其餘時間居然都是在睡覺不過單評價宴會的話,吃喝上佳,還有精彩舞樂,她倒是挺盡興。

  宴罷,眾人陸續散去。

  宋初一與幾名士大夫說著話,偶爾能捕捉到旁人的議論。

  「您說是否該為君上充實後宮了?」

  「對對,不能讓衛女獨佔啊!」

  「是吔,君上年已十九,開春二十了,是該立后了……」

  宋初一暗歎:娘哎,贏駟的後宮居然無人?

  不過想回來卻也不奇怪,秦國歷代君主極少有把興趣放在充實後宮上面的。贏駟因少年時觸犯新法,被流放到山野六七年,直到孝公將薨,才把他尋回來即位。

  看著贏駟這手段、才學,想必被流放那些年都用來發憤圖強了,且他的尊貴也不會容許他隨便找個鄉野村姑野合。這即位才沒多久,忙著接掌大權,誅殺商鞅,連在宴會上都能睡著的男人,能提得起興致找女人才怪。

  雪飄飛。

  贏駟的寢殿中依舊亮著燈。

  几前,一襲黑袍的男子斜靠在扶手上,微帶濕意的墨髮披散在身後,修長的而有力的手握著竹簡。此刻他的模樣,並非是示於外人的嚴肅刻板,而是慵懶中略帶疲憊。

  火爐裡的光將他俊顏上的神情映照的越發莫測,溫暖的顏色,卻並不能化去他眼眸中的冷漠。

  同一個姿勢,不知過了多久,才有內侍進來道,「君上,已經子時,該休息了。」

  「嗯。」贏駟應了一聲,轉而道,「把今日衛國進獻的東西送來。」

  內侍怔了一下,這大半夜的……不是要尋女人做那等事吧?念頭閃過,內侍躬身問道,「是三件寶貝都一起取來?」

  「匣子。」贏駟將竹簡卷上繫起來,丟到書案的左邊。

  內侍作為貼身伺候幾個月下來,已經漸漸熟悉新君的性子,他看似很可怕,但其實脾氣並不算差,至少從未拿他們這些奴婢撒氣,話雖然極少,但很直接。

  不過,新君喜歡機靈的人,不滿意的直接打發,倘若出了大紕漏,殺人也絕不容情。至今能留下的人,無不是忠心不二。

  不多時,內侍便將玉匣子呈上。

  贏駟似乎對這只精工細琢的玉器並不感興趣,而是直接打開匣子,看見裡面有一策竹簡,三卷羊皮,便伸手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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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八十四章 太不要臉了

  展開三卷羊皮,上面的字跡工整而有力,寫著許多小故事,而每一個故事都有些深刻的寓意,頗有《莊子》之風。

  贏駟竟是看的不能釋卷,剛開始只是快速的流覽,後來卻是每讀一個故事,都仔細思量一番。

  這些都是宋初一來時記錄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耗時不過兩個月,記錄的事情並不算多,然而字裡行間卻充滿了智慧,發人深省。

  天色將亮的時候,贏駟才戀戀不捨的放下羊皮卷,解開竹簡。

一看之下,心中更是震驚。

  開頭三個醒目的大字——滅國論,已經完全將他吸引住。他的雄心壯志深埋在心底,在沒有完全的實力時,他絕不會表露出分毫,而這一篇言論,卻與他內心深處的想法不謀而合,令他頓時覺得,人生若能有此一知己攜手縱橫,定然是件暢快至極之事。

  贏駟看罷言論,忍不住拍案叫絕!

  「哈哈哈!」

  忽然爆發出的笑聲,把一旁靜立的內侍嚇的一個激靈,詫異的偷眼看向這位年輕的國君。自從即位以來,他連嘴角都沒有扯起過,不少人都以為他不會笑,誰能想到會半夜笑的如此狂放。

  贏駟再次將滅國論仔細看了一遍,內容牢記於心,然後將竹簡丟進火盆中。

  他垂眸盯著盆中的竹簡漸漸變黑,俊朗的面容上還有一絲未退去的笑容。

  內侍呆呆的看著,心道,原來君上也並非一座萬年不化的冰山啊!

  「君上,快天亮了,休息吧。」內侍見贏駟心情不錯,便大著膽子又勸了一句。

  「嗯。」贏駟順手將三卷羊皮放進玉匣中,起身往床榻走去。

  次日清晨。

  宋初一早早的便起塌,因為今日秦公可能會召見,她亦要開始準備去下一個國家。

  屋內芷蘭香氣冉冉,礱穀不妄在一旁看書,宋初一則擺了棋局自弈,黑白棋子廝殺正膠著,相互制衡,一時兩方都難以立刻找出突破口,她便暫時停手,問道,「羽,君上派何人去了齊國?」

  這次遊說之事,宋初一負責秦、趙、韓三國,而為了節約時間,齊國和楚國都另派人過去。

  秦國如今朝野不平,半年之內不太可能大張旗鼓的進犯他國,而趙國起了內亂,縱然不會動搖根本,卻也不是個對外作戰的好時機,所以此次圍攻魏國的主力,在於齊楚。

  此戰能否發起,要看宋初一這邊的情況,而是否能夠告捷,關鍵要看齊楚能否發動強有力的進攻。

  「閔先生。」籍羽道。

  「閔遲。」宋初一念出這個名字,漠然將手中的棋子拋入缽中,似是自語又似是對籍羽說,「君上倒是很信任他。」

  「先生與閔先生相熟?」籍羽問。

  宋初一未回答,籍羽也沒有繼續追問,轉而解釋道,「閔先生是鬼谷子弟子,學的兵家,但他在邦交方面也十分有能力,在衛國一年,為君上分了不少憂,所以君上特別倚重。」

  宋初一撇撇嘴,「鬼谷弟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哪有我們師門好,少而精。」

  莊子真正收入門的弟子卻僅有幾十個,對比鬼谷來說,當真算是極少的了。

  「呿,雖說我如今也算是師門中人,但還是不得不說,鬼谷子聞名於天下,天下士子紛擁而至,咱們是根本收不到弟子吧!」礱穀不妄終於逮到一個打擊宋初一的機會。

  宋初一抬手撫了撫眉梢,悠悠問道,「你知道自己是何師門?」

  礱穀不妄噎了一下,「你不告訴過我,我怎麼知道。」

  「唔,是這樣的。」宋初一笑眯眯的看向他,「我可以保證我們師門亦是天下聞名,不過呢,收徒較為苛刻,你師祖他老人家說,行走在外,有時候難免會被迫收下一兩個資質差、悟性差、沒氣度的徒弟,倘若不幸收了,一概不許向其透露師門。」

  「資質差?悟性差?沒氣度?」礱穀不妄暴跳如雷,書簡狠狠往几上一摔。

  宋初一閑閑的往扶手上一倚,托腮道,「不用這樣急著證明你確實沒氣度,為師懂你的,莫要自卑,少年。」

  「啊——」礱穀不妄狂吼一聲,大步沖了出去。他怕他再看宋初一那似笑非笑的臉一眼,會忍不住衝上去揍她一頓。本來瞇著眼睛要睡著的白刃被驚的睜開眼,猛然歡快的跟著蹦躂出去,怕是以為有什麼好玩的東西。

  方才宋初一問到閔遲的時候,籍羽便已經感覺到她心情不好,礱穀不妄還往刀口上撞,正好給她撒氣了,能怨得誰?

  籍羽心裡暗歎一聲,真是自討苦吃啊。

  屋內安靜下來,宋初一擺弄著缽裡的棋子,忽而輕笑一聲。

  沒想到第一次獻策,最終卻是與他一起實行,令她忽然對這件事情興致缺缺,有些厭倦的感覺。不過做人要有始有終,她宋初一也不是那沒胸襟的人,就當給他一個機會崛起又能怎樣?

  捧起來,再摔下去,這樣的過程也是挺刺激的啊!

  這麼一想,宋初一又高興起來,摸了棋子,繼續興致勃勃的自弈。

  籍羽看著她細微的情緒變化,簡直是比六月天的陰晴變化還快,一時有些無語。

  兩刻過去。

  籍羽見宋初一自己與自己下棋竟然忘乎所以,忍不住詢問道,「先生,自弈這般有趣?」

  「嗯……」宋初一沉吟一聲,指間夾著一顆黑子正擰眉思慮往哪裡放,半晌才道,「當然。」

  大多數人剛剛開始自弈的時候會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因為常人難以一心二用,雙方的想法都在自己的腦海中,都已經知道了彼此的策略,便失去了博弈的樂趣。可對於宋初一來說,自弈最大的好處,是能夠訓練自己全方位的考慮事情。

  「先生,秦公召見。」季渙在外稟報道。

  白刃從季渙身後呼啦一陣風的跑了進來,嘴裡叼著一塊白白的布送到宋初一手裡。

  宋初一拎起來看了看,「中衣?」

  看樣子是已經穿過的,這個大小……好像是礱穀不妄所著。

  「幹的好!」宋初一伸手拍了拍白刃的腦袋,從袖袋裡掏出一片肉脯丟給它。

  宋初一整理好衣冠,剛走出門,便聽見浴房中礱穀不妄咆哮,「來人給老子拿中衣!一幫賤奴也敢來欺負老子!」

  「怎麼回事?」宋初一興致盎然的問季渙。

  季渙替礱穀不妄抹了把汗,道,「方才白刃在浴房裡玩耍,出來時又跑去追逐送替換衣物的侍婢,將一干侍婢嚇得落荒而逃……」

  「太不像話了!白刃!」宋初一喚道。

  白刃從屋裡竄了出來,蹲坐在宋初一面前。

  唉!總算還未曾泯滅人性。籍羽剛想罷,便聽宋初一數落白刃道,「既然拿了中衣,為何不連外袍一起拿了?還好意思吃我一個肉脯,太不要臉了。」

  籍羽和季渙腦門冒汗,心中暗暗發誓,日後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宋初一。

  「先生,該出發了。」籍羽道。

  「嗯。」宋初一應了一聲。

  白刃委屈的看著幾人離開,它以為喊它來還有肉脯吃的,結果什麼也沒有,好像主人還很凶。它雖然不知宋初一的話是什麼意思,但也發現了,叼東西去就給吃的……嗯,這回一定要多叼一些。

  白刃吧嗒了一下嘴,飛快的又向浴房跑去。

  宋初一上了馬車,聽見院子裡驚叫聲、怒吼聲,簡直雞飛狗跳,不由彎著嘴角,自語道,「不愧是我宋某人養的小寵,聰明。」

  外面雪還在下,不過比昨日要小許多,風勢也漸漸緩下。

  路上的積雪足有半人深,已經將兩旁的門扉掩去大半,屋簷上的冰柱有的直垂到地上,道路上的雪早已被鏟淨,許多人還在自家門前忙活。

  一路暢通的到了秦宮。

  兩個宮婢領著宋初一到了一間暖閣。

  這次內侍並未扯開嗓子喊,只恭敬的向緊閉的門內道,「君上,衛國使節到了。」

  「嗯。」屋內傳出淡漠的一聲。

  「使節請。」內侍把門打開。

  宋初一踏進屋內,便感受到暖意襲面。

  暖閣並不是特別大,長寬約莫都只有兩丈,裡面堆了許多的竹簡,偌大的案前,一襲黑色華服的君主正在一方絲帛上寫著什麼。他聽見腳步聲,未等宋初一開口,便頭也不抬的道,「坐。」

  「外臣謝過秦公。」宋初一還是端正的行了一禮,才依言在一側的軟墊上跪坐下來。

  贏駟聚精會神的書寫,一時半會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宋初一便無聊的開始打量屋內擺設,看了一圈,目光又落在贏駟身上。砸了砸嘴,暗歎,真是好看啊!

  宋初一其實壓根沒有婚嫁方面的考慮,也不會想把自己困在誰家後院裡頭,除非誰把這天下當後院。她只是單純覺得,倘若日後能來秦國,別的不說,這光看著都賞心悅目啊!論國事之餘,說不定還可以趁機摸幾把,看個半裸什麼的……

  贏駟放下筆,抬頭便看見一臉蕩漾笑容的宋初一,面無表情問道,「貴使有何高興之事,不妨與寡人分享一下。」

  「咳。」宋初一倒是沒想到贏駟一開口居然說了這麼多個字,委實很不容易,於是乾笑道,「外臣只是被公之風姿所攝,無他,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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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八十五章 先生好手段

  贏駟面無異色,不知悅還是不悅,只淡淡轉了別的話題,「使節高姓大名,師從何人。」

  「外臣宋初一,字懷瑾,原字寅月。」宋初一遲疑了一下,繼續道,「至於師門……還請秦公恕罪,外臣有難言之隱。」

  贏駟意味不明的嗯了一聲,將方才在寫東西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看。

  宋初一起身,雙手捧過帛書,低頭大致掃了一眼。這國書是齊王寫給贏駟,上面赫然寫著商議某月某日出兵伐魏國,不禁驚訝的抬起頭,「齊國國書?」

  贏駟抄手道,「使節以為如何?」

  「秦公好才華啊!」宋初一感歎道。

  竟然連偽造國書這種事情都做的出!太下流了!

  贏駟好像看透她內心的想法,卻未拆穿,只道,「使節可看清時間了?」

  宋初一將帛書還回案上,連連點頭道,「看清了。且外臣觀此帛與齊帛似乎並無差別,只是缺了一枚印章。」

  贏駟今早找出從前齊國與秦國的國書往來,仔細研究了一番,下朝之後便開始了仿製工作。國書較難偽造,主要是所用之帛的特殊性。各國帛書織造都是專門織造,紋路與質感都有細微的差別,另外便是印章。

  贏駟聞言,起身到後面的箱子裡翻找了一會兒,找出一隻匣子,從裡面拿出印章沾了印泥蓋了上去。

  宋初一伸頭瞧了瞧,居然是齊國印子!雖然是下乘玉質,一看便知道是假東西,但因為雕刻十分逼真,印出來的效果並無差別。

  其實贏駟平素有個不為人知的愛好,便是喜歡刻印,曾經在流放時隨一名匠者學過,當時他便刻過各國的國印、相印,回咸陽時,身上除了一件破爛衣裳,便只有這麼些東西。

  「貴使所獻《滅國論》,何家何人言論?」贏駟不再管帛書,轉而問起了他最感興趣的事。

  宋初一收回神思,拱手道,「正是外臣。」

  贏駟面露詫異,他著實沒想到眼前這個僅僅十五六歲的少年,居然能有如此氣魄!

  倘若在沒有看過《滅國論》之前,宋初一說要獻策吞併六國,任何人大約只會覺得是狂妄之言,但昨晚贏駟看過那篇文章,裡面言辭冷靜睿智,通篇雄渾之氣,他當時便以為此人至少有三十歲上下。

  宋初一見他對此似乎很感興趣,便不失時機的道,「大爭之世,誰人藏雄心?各國競相稱王,紛亂幾百年後天下已現四海歸一之勢,就看七雄國誰能雄霸天下。而滅國論,正是外臣想奔走宣揚的言論思想。」

  春秋時只是亂,大致還保持著周朝的輪廓。諸侯雖然早已經不受周王室控制,但顧忌於禮法道義,最多也只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大家都還是以周王室為尊。

  可到了戰國,周朝的大廈已經幾乎傾頹殆盡,各國稱王,便是表明脫離周王室,已經不再是它統治下的諸侯,而是獨立的王國。

  戰國這個血與火的時代,講求的是智術、詐術和暴力。七雄國紛紛致力於消滅他國政權,搶人、搶土地,野心都是寫在明面上的,只差沒明著說「我要做天下共主」而已。宋初一這個《滅國論》無疑很合時局。

  這些,贏駟很清楚,他也明白宋初一既然把這份滅國論獻給他,並說是天下獨一份,便不會像她嘴上說的那樣,會去各國奔走宣傳言論。

  況且,此言論雖合時事,但那份野心是各國雄主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不會把這份心思宣揚出去。因為,鬧不好會招致群攻。

  「先生可願入秦?」贏駟還是一貫的直接,去「使節」而呼「先生」,證明他是拋去了兩國邦交的關係來談此事。

  宋初一燦然一笑,心下越發喜歡他這份直接了,她的此行的舉動,目的也並不含糊,所以此時明人不說暗話,「秦公明鑒,在下此行正是奔秦國而來。不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答應衛國君臣的事情,必當盡心盡力辦妥當。」

  「先生好手段。」贏駟此話沒有任何情緒,也不知是褒是貶。

  宋初一借著邦交行私人之事,可謂是踏著衛國往自己的目標前進,比張儀獨身的跑到秦國要更有效的多,然而倘若不知實情,恐怕會以為她宋初一的行為是背棄先主。

  不管如何,該解釋清楚的最好說清楚,避免誤會,「在下自出師以來,便看好秦國形勢,早欲入秦,不過因欠了某人一個人情,便答應在衛國三年。三年以後,必將入秦。」

  三年,也足夠贏駟處理完秦國內部之事。

  贏駟微微頷首,不再說話,屈指敲了敲幾面,片刻便有侍婢托著熱米酒進來。

  贏駟執起酒盞,朝宋初一示意,便兀自抿了一口。

  宋初一亦端起來喝了一口。

  兩廂靜靜無話,宋初一暗暗抹汗,您要是沒話說,就放我走唄?何苦又留下我這麼乾巴巴的喝酒,也沒有個樂舞。

  「公可懼怕過?」宋初一放下酒盞,忽然問道。

  一個十九歲的年輕君主,面對一幫手握實權,歷經世事、手段狡猾老道的權臣,會不會偶爾覺得膽怯?

  這算是很私人的問題,贏駟可以拒絕回答,但他沉吟了一下,道,「無非是你死我活,何懼之有?」

  也許吧,在某些時候曾經有過一絲膽怯,但時過境遷,他絕不會承認。

  「先生可知秦國之事?」贏駟往扶手上靠了靠,一副放鬆的姿態。

  黑色華服迤地,俊顏上冰冷卸去了幾分,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帶著映著窗外投射進來的雪光,宛若深谷靜潭,薄唇被酒水浸潤泛著淡淡的水光,宋初一盯著此景,竟忘記嘴裡還含著酒水,白白的米酒順著嘴角一縷流下。

  贏駟剛調整好舒適的姿勢,一抬眼便瞧見宋初一這副德行,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咳!」酒水猛然從鼻腔裡嗆出來,疼的她眼淚洶湧。

  沒有贏駟的命令,外面的侍婢不敢進來。

  宋初一嗆咳了半晌,掏出帕子拭了拭嘴,整理好衣冠,才拱手道,「君前失儀,懷瑾罪過。」

  「先生因何失儀?」贏駟心中疑惑,宋初一分明是盯著他失態,莫非他有什麼不妥?

  「請恕在下無禮。」宋初一心中一動,爬起來湊近贏駟,手指在他唇邊摸了一下,歉意道,「小事耳,是在下大驚小怪,還望公恕罪。」

  言下之意,是贏駟先失儀,她看見了才接著失態。典型的占了便宜賣乖的。其實倘若對方不是一國之君,她還可以再無恥點。

  據宋初一對贏駟此人的瞭解,他不是個拘於小節之人,絕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惱羞成怒。

  果然,贏駟全然未放在心上,喚了侍婢來,領宋初一去換衣裳。

  出了門,宋初一面上便展開一抹燦爛的笑容,開張大吉呀!不過當時心中雜念太多,摸那一下又太快,不大記得什麼感覺了。

  屋內,贏駟靜坐,方才宋初一的動作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一個少年幫他擦嘴?感覺實在怪異……

  他抬起修長的手指掃過方才宋初一摸過的地方,垂眸看了看手指,什麼也沒有,便未曾放在心上,將那副齊國帛書塞進一個金屬筒中,起身往書房去。

  至門前時,頓了一下腳步,吩咐侍婢道,「稍後領衛國使節出宮。」

  「喏。」侍婢屈膝應聲。

  宋初一換完衣物,便由侍婢引領著與籍羽會合之後出宮。

  她今日心情不錯,卻並非單是因為占了秦公的便宜。今日她所說的話題,雖然看似只是漫無目的閒聊,事實上是對秦公的進一步認識。

  她第一個問題,只問「公可懼怕過」,卻並未指明懼怕什麼,但贏駟回答了關於君臣矛盾的問題,顯而易見,如今他認為這是一個迫在眉睫需要解決的事情。

  另外,這個問法,分明是在問私人問題,贏駟作為一國之君,完全沒有必要和臣下,尤其是一個外臣談論這些,可他回答了。這或許說明她的言論說到他內心所想。

  贏駟殺商鞅,是必然,是大勢所趨。除了功高震主這一條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商鞅與秦孝公有著共同目標,君臣攜手並進,將秦國壯大起來。但壯大了的秦國,在他贏駟接手的時候,目標便已經悄然改變,因此曾經的肱骨之臣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宋初一揣測,贏駟其實內心深處也希望能夠找到另一個「商鞅」,與自己志同道合,並且有能力協助他爭霸的一個人。而她很有幸的被列入觀察了。

回到驛館。

  宋初一喚寍丫取了換洗衣物,去舒舒服服的泡了個熱水澡。回到寢房時,便看見礱穀不妄黑著臉坐在火盆旁,白刃頭上的毛被燒卷了一小片,便笑問道,「怎麼,你和白刃掐架了?」

  白刃委屈抬起一對黑豆子眼,發出嗚嗚的聲音。

  礱穀不妄臉色更黑,真是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寵,明明就是闖了一堆禍,自己把腦袋上的毛給燒了,這會兒卻像是別人欺負了它一般,忍不住冷冷道,「你是狼,不是狗!真有失狼的體面!」

  「我瞅瞅。」宋初一撥了撥它腦袋上毛。

  白刃蹦躂了一整天,把滿驛館的人都折騰的夠嗆,這會兒真是十分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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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八十六章 圖上的空白

  宋初一喚來一名侍婢,拿著小刀一點點細細的幫白刃把燒焦的毛修掉,自己則裹了輕裘,坐在早上自弈的棋局前,垂眸看了一眼,將幾粒棋子歸到原來的位置上。

  礱穀不妄心中微驚,他偷偷動過的幾顆子,竟然全部被發現了

  「老師!」礱穀不妄見宋初一悠然自得的模樣,實在有些憋屈,「你說過罰白刃,為何不罰。」

  「是啊。」宋初一落下一粒白子,沉吟道,「是這麼說過,但我後來仔細想了想,怎能同一只小畜生一般見識呢?太有失身份了!不過你若是要同它計較的話,我不會瞧不起你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礱穀不妄還怎麼教訓白刃心裡憋著一股氣,怒道,「那你就對我失信?」

  宋初一頓了一下,轉身甩開寬袖,朝礱穀不妄行了個大禮,「為師還太年輕了,有些衝動,不應該隨便對你承諾,在此向你致歉了。」

  「算了!」礱穀不妄起身離開。對於宋初一行禮請罪,他一點沒覺得占到便宜。什麼年輕衝動,誰不年輕,誰不衝動

  白刃頭頂修剪完之後,毛少了一塊,少了幾分兇猛相。宋初一伸手抬著它的狼臉看了半晌,嗤的笑了出來,「太傻了,哈哈哈!」

  白刃一雙豆子眼顯得越發無辜,見主人笑的如此無良,委屈的爬到她腿上嗚咽。

  「白刃啊,你是狼……」宋初一揉著它腦袋,發覺真如礱穀不妄所說,白刃被她養的像一隻小狗,除了體型和長相威猛,絲毫沒有狼的野性。現在腦袋禿了一塊,傻乎乎的更加不像狼了。

  宋初一研究了一會兒棋局,聽見院子裡傳來哢嚓哢嚓的聲音,便喚了個侍婢進來,「外面怎麼了?」

  「回使節,是礱穀副使在劈柴。方才他令人將所有乾柴都運到梅園裡了。」侍婢道。

  「這次果真氣的不輕啊。」宋初一咧開嘴,拍了拍白刃的頭,「咱們去瞧瞧。」

  白刃爬起來顛顛的跟著宋初一後面跑了出去。

  前面的梅園裡,礱穀不妄身上只著一件白色中衣,身邊堆了兩大堆乾柴,果真正在舉著劍劈柴。

  在今天以前,宋初一不知道礱穀不妄用劍居然用的十分不錯,幾乎全部都是一劍將木頭劈開,切口整齊。而他手裡的劍只是普通的青銅劍,並無那種吹毫斷發的劍刃,能做到這種地步,說明本身一定要有武力基礎。

  不過她也不奇怪,龐涓便是文武雙全,進能衝鋒陷陣,退能入帳為謀。礱穀不妄崇拜龐涓,向他學習也實屬在意料之內。

  在礱穀不妄身後看了一會兒,宋初一發現他的衣襟散開,唇角一彎,帶著白刃跑到對面的廊上。隔著一小片湖的距離,能看見他胸腹間緊實的肌肉,雖然還不完美,但作為他這個年紀來說,實在很可觀了。於是宋初一又領著白刃直接跑到梅林裡,蹲在他面前近距離觀看。

  雪還在下,礱穀不妄把木頭當做白刃和宋初一,劈的暢快淋漓,而那一人一狼也看的津津有味。

  劈著劈著,礱穀不妄覺得渾身有些不自在,遂停下手,皺眉看向宋初一,「老師在這裡做什麼?」

  宋初一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眼圈一紅,哽咽道,「不妄啊,為師看著你大冷天的衣衫單薄在雪裡,實在心疼,為師計畫以後再也不氣你了。」

  宋初一上前,伸手拍了拍他胸口,「原諒我吧。」

  礱穀不妄看著宋初一,見她確實「情真意切」,便丟了劍,狠狠呼出一片霧花,「罷了,我不記仇。」

  「快去沐浴吧,小心著涼。」宋初一笑眯眯的道,「要不要我幫你擦背。」

  礱穀不妄狐疑的看著她,遲疑了一下,道,「要不一起洗吧,我也幫老師擦背。」

  「我剛洗過了,你沒看見?」宋初一道。

  「何時?」礱穀不妄詫異道。想起宋初一那神一般的速度,他確實有些相信。

  宋初一拍拍他肩膀道,傷心道,「不在意!為師也無妨,你去吧。」

  說罷,領著白刃落寞的回屋了。

  礱穀不妄滿頭霧水,宋初一態度與之前截然相反,令他實在難以接受。剛剛走上廊,看見籍羽過來,不禁問道,「籍師帥,老師他在秦宮受挫了?」

  不然怎的會如此不正常?

  籍羽頓下腳步,道,「未曾。」

  「那為什麼……」礱穀不妄道。

  籍羽打量礱穀不妄一眼,道,「因為你今日穿的少。」

  這跟穿的多少有何關係?怎麼去了一趟秦宮,回來之後都神神叨叨?說的全都是他聽不懂的話。是計畫太順利,還是太艱險?

  礱穀不妄憂心忡忡的喚了侍婢送衣物到浴房去。

  「先生。」籍羽敲了敲宋初一的房門。

  「進來。」

  籍羽推門而入,看見宋初一早已經換過衣物,在教寍丫識字,絲毫無方才那般玩世不恭的模樣。

  「坐吧。」宋初一轉過身來。

  籍羽在對面的墊子上跪坐下來,道,「某令人去方圓十里探查過了,雪並不深,官道上有商隊往來,積雪幾乎被清除,只是結冰之後道上有些滑。七裡以外的地方並無大雪,若這兩日雪勢不變大的話,可以按時出發。」

  「善。那便交代下去,這兩日多加休息,順便去添買路上所需。」宋初一道。

  「嗨!」籍羽領命,正要起身退出去,卻聽宋初一道,「籍師帥,我欲拜你為師,教我防身的功夫吧。」

  籍羽怔了一下,拱手道,「先生乃是博學之士,某只是一介武夫,不敢為先生之師,先生若是想學,某自當傾囊相授。」

  「夷先生的學生,豈能是只是一介武夫。」宋初一看著籍羽,見他神色不改,知道他心意已決,不會收她這個徒弟,便行了一禮,道,「既是如此,懷瑾先拜謝了。」

  籍羽還禮,起身出去。

  看著他關上門,宋初一垂眸,若有所思。

  重生之後,宋初一前前後後遇到過的人也不算少,可是最讓她另眼相看的不是那些士子中的任何一人,而是籍羽。

  籍羽這個人,幾乎從來不說廢話,但凡說出口的,不是必須說,便是一針見血。他的心永遠沉著冷靜,且在宋國山林裡相遇的第一面,宋初一便知道他是個極講義氣、有血性的男人。且用人不疑,竟有魄力將三萬將士的性命托於她一個少年。這樣一個人,定非池中之物。

  所以,宋初一想要收他歸己用,並非是想把他變為自己的下屬或者僕人,而是想跟他建立一種互相扶持、互相幫助的關係。

  然而這世上,有才學有能力的人之間,很少會有永遠的友情,因為追求不同,選擇也不同,將來一旦各事其主,一夕為敵也尚未可知。便如她與閔遲之間,並不存在誰背叛誰。

  宋初一恨閔遲,是因為他利用了與她之間的感情。倘若不是如此,就算閔遲那日率軍破城,她也輸的心服口服,不僅不會恨,還會嘆服他的手段。

  可,世事的變化不如人心難料啊!

  宋初一微微歎了口氣,轉回頭看寍丫寫字。

  小姑娘握著筆,每一劃都寫的萬分慎重,她知道筆墨、竹簡都是貴重東西,一個卷普通竹簡的售價對她來說都是天文數字。而識字,在她看來是高貴之人才有資格做的事情,宋初一在她心裡就像是神一樣,而眼下神眷顧她,還教她識字,寍丫很珍惜機會,亦更加尊敬宋初一。

  「寍丫,我把你與母親分開,你難過嗎?恨我嗎?」宋初一見她寫完最後一筆,忽然問道。

  寍丫連忙將筆放下,匍匐在宋初一面前,「奴不恨,先生對奴好,奴若是不知感激,心便是被狗吃了。」

  這話沒有任何雕琢,樸實至極,在宋初一聽來卻也是動聽至極。

  宋初一伸手扶她起來,「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賣掉你嗎?」

  這個問題,並不是詢問寍丫,她兀自答道,「因為你的母親是真的疼愛你,這份疼愛,使我不忍損毀。」

  許多人吃不上飯便賣兒賣女,那可是從良民入裡奴籍,永世不得翻身的啊!寍丫的母親即使病入膏肓,女兒還是她的心頭肉,不願割捨。

  她阻止不了自己的丈夫賣女兒,但倘若不是那日季渙衝動之下,對她拍著胸脯用自己的命保證,絕不折辱她女兒,恐怕那婦人能拖著病軀一直跟隨車隊。

  「人之所以尊貴,是因為自愛。」宋初一摸了摸寍丫水嫩嫩的小臉,微微笑道。

  宋初一販賣人口絕不帶手軟的,既然身為父母都不珍惜自己的孩子,她犯得著杞人憂天嗎?可對於寍丫母女這樣的,她也不會狠心糟踐。

  想起她家那個老叟,雖然被活活餓死這件事情很傻,但她永遠銘記在心。

  倘若……重生的再早十幾年多好。

  宋初一讓寍丫帶白刃出去玩,屋內只剩下她一個人。

  靜坐了半晌,她才從匣子裡掏出地圖,手指在秦魏之間一塊空地上劃著。

  宋初一早就注意到了這裡,卻一直未曾去證實,是因為有點迷茫膽怯。她手指劃著的地方,原本應該是陽城所在,可地圖上所繪,是囊括在魏國領土之中,並無一個叫做陽城的地方。

  是地圖有誤?還是她所知的世界發生了某些改變?

  這地圖,宋初一看了一路,雖一直不動聲色,心底的某些地方卻有些焦灼。或許一個月後就會達到原本陽城所在之處,那些一直回避的問題,終究還是要面對。

  倘若陽城不在了,那個自己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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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八十七章 籍師帥好胸

  礱穀不妄沐浴過後,來尋宋初一,敲門敲了許多遍都無人應,他心中擔憂,便推門進去了。

  一進屋便瞧見宋初一跪坐在窗邊,面前攤著一張地圖,而她靜靜看著外面,仿佛不知道他進屋。

  礱穀不妄就想不通,那一張地圖都快被她看爛了,有什麼好看的?來時的路上,宋初一每天要看好幾遍,他問起來,便說看的天下大勢。可礱穀不妄知道,宋初一的記性很好,看那麼多遍,說不定這地圖早已經印在她腦海裡,部署行程,根本不需要拼命的捧著地圖看。

  「老師。」坐了一會兒,礱穀不妄忍不住輕聲喚道。

  宋初一轉回頭,上下打量他一眼,心覺得,穿上衣服之後,還真是看不出來這副身板不錯。

  礱穀不妄見她神色還是不大正常,憂心道,「老師,可是計畫遇到阻礙?秦公不答應?」

  「倘若真的只是如此,那便好咯!」宋初一吐出一串霧花,被窗外來的寒風卷走。

  「只是?」礱穀不妄有些不淡定,聲音拔高。

  宋初一掏了掏耳朵,散漫的道,「你喊什麼,嚇我一跳。」

  這麼說,不是宋初一太自信滿滿,秦國如今正處於朝內大換血的時候,各種勢力蠢蠢欲動,倘若秦公不答應伐魏,她有許多理由可以去遊說,能說服他的把握很大。可她眼下所遭遇的事情,仿佛在一片濃霧中,看不見前方,也看不見來時的路,這種迷茫、孤立於世的感覺,當真令人糟心。

  「你瞧瞧這地圖是否有誤?」宋初一將圖推至礱穀不妄面前,她決定立刻斬開迷霧。

  其實,宋初一方才想了很久,心裡也早已經有了隱約的答案。礱穀不妄雖則從未曾出過遠門,但他讀得書不少,尤其是兵家。讀兵家之人,幾乎沒有不看地圖的。前些日子,她一直在看這副地圖,而且經常和礱穀不妄一起看的時候,手指會刻意劃過那塊地方,他都未曾說那裡少了什麼。

  「這塊地方,畫的可對?」宋初一直接指到那塊地方。

  礱穀不妄看了半晌,道,「沒有不對啊?只是籍姑城被畫在了秦魏之間,分辨不出是哪國。」

  雖早在意料之中,但聽到答案時,心還是沉了一些。即便礱穀不妄常常被她逗的團團轉,但她從未懷疑他的智慧和學識。

  前世,陽城只是個彈丸之地,但從一般意義上來講,它是一個小諸侯國。這些年來,七雄國不斷將小國消滅吞併,如狼群食肉一般,而陽城畢竟是秦魏之間僅存的一塊小肉屑了。繪圖之人應當不會粗心大意把它給弄丟,礱穀不妄亦不會不知道這個小國的存在。

  至此,她已經可以確定,並不是陽國滅了,而是它從來沒有存在過,因為在這地圖上,根本沒有一個叫做陽城的地方。

  這是否也說明,原來的宋初一也不存在?

  可是那鑄劍的老叟,分明還記得一位觀星師,那是她前世的父親……

  「老師,這圖是我父親派人出去遊學時,專門繪製,大致上應當不會有錯。」礱穀不妄道。

  宋初一沉默片刻,才將自己的心緒穩住,「你可知,莊子如今在何處?有幾名弟子?」

  「不知,莊子隱居山野,又喜遊歷,據說遇到合心意的好景,便會居住一段時日,因此極少有人知道他的住所。至於收了多少名弟子,怕也沒有多少人能說清楚。」礱穀不妄納罕,宋初一想法實在跳躍的厲害,問地圖之事怎的忽然又問到莊子?

  「老師,怎麼了?」礱穀不妄問道。

  「無事。」宋初一將地圖拋到一邊,道,「秦公比我們想像的更乾脆俐落,事情早已經辦妥了,這兩天你也莫看書,好生休息,又要趕路了。」

  礱穀不妄見她似乎又恢復常態,愣愣的應了一聲,被攆回去休息。

  宋初一已經飛快的分析了自己現在的處境,暫時只想出兩種可能性,一是,因為她的重生,導致這個世界發生了改變,抑或因為世道需要變化,她才有機會重生;二是,她重生到了一個類似于原來世界的地方,而這個世界與原本的世界有著一定的關係,她是自己,又不是原來的自己。

  「他娘的,都是些什麼操蛋玩意啊!」宋初一不耐的抓了抓微亂的髮,決定不再去想,有些事情註定光用腦袋想不清楚,越發反而越發迷糊,畢竟這些事情,她找不到絕對的證據。想多了,便如師父所說的夢蝶一般,分不清真真假假。

  宋初一不願陷入那樣的迷茫之中,所以還是看當下,看眼前更實在些。

  「先生,秦公召見。」籍羽敲了敲門道。

  「咦?」宋初一眼睛一亮,飛快的打開門,問道,「難道要找我秉燭夜話?」

  籍羽無語的看著她一身淩亂的模樣,微微吐出一口氣,保持心平氣和的道,「某不知,但先生或許需要片刻梳洗,香湯已備好。」

  宋初一揮拳頭砸了一下籍羽的胸口,方欲誇他周到,卻吸了口氣,瞪大眼睛,「籍師帥好胸。」

  「過獎,先生請。」籍羽面不改色的給她讓開道。

  宋初一咂了咂嘴,朝浴房走去。籍羽喊了寍丫給她準備替換衣物。

  泡在浴池中,宋初一感動的熱淚盈眶,「良辰吉日啊!老天爺真他娘的對我宋某人太厚道了!」

  給了一次重生的機會不說,知道她今日發現實情之後心情不好,所以還特地安排這三位美男子安慰她嗎?縱然只是小小的看看摸摸,但已經很能令人心花怒放了。哪像以前,死爹死娘,做苦工,幾番的死去活來,好不容易過了兩天消停日子,最後還是英年早逝……不,是香消玉殞。

  宋初一給自己找到了點樂趣,便草草的洗了洗,整理好之後,立刻乘車往宮裡去。

  經歷過太多的艱難困苦,宋初一早已習慣苦中作樂,對於她來說世事也不過如此,像世界改變這樣的事,抵不過眼前一場歌舞、一頓美味,或者一個男子……的好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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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起於野 第八十八章 以美色招待

  秦宮暖閣。

  贏駟的案頭的公文堆積如山,將他的身形都隱在其中。

  「外臣參見秦公。」宋初一拱手施禮。

  贏駟放下竹簡,抬頭看了她一眼,「坐。」

  「謝秦公。」宋初一跪坐下來,心中揣測不出贏駟叫她過來究竟要說些什麼,畢竟前兩次見面的時候,也並未覺得他有想與她暢談政事的意思,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因為他話比較少的原因。

  贏駟正欲說話,一名內監從一側快步的走到他身側,耳語了幾句。

  他好看的眉微微攏起,冷聲道,「等寡人忙完政事再說。」

  「喏。」內監躬身退下。

  贏駟抬手令周圍侍婢全部退下,「先生的《滅國論》是否還有下篇?」

  宋初一的《滅國論》實際上只是一種言論,整篇文章只是針砭時事,將現實血淋淋的揭露,層層剖析直可見骨,然而文章中對如何滅他人之國,卻只是寥寥數筆帶過。

  「公具慧眼,獻給公的文章確實只有上卷,滅國道的廣博與繁巨,實在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述說,在下已經動筆,希望能以微弱之力,將此大道的輪廓呈現於公面前。」宋初一道。

  「霸道乎?」贏駟問道。

  他的意思是,宋初一所言的滅國之道,是不是稱霸之道。

  上古帝王治世,按宏觀治理的四種模式來劃分,大致分為皇道、帝道、王道、霸道。

  霸道崇尚智慧和武力。賞罰必信,法令顯明,以力率民,民亦以力歸之。用武力去爭,只求效率。以詭詐為智謀,爭強鬥勢,只講求利益而不講求德行。

  商鞅所行之道,可歸類為霸道。

  而七雄國,大致上走的都是霸道這條路子,因為戰國就是暴力的時代,你講道義,別人不擇手段,你就只有滅亡的份。

  贏駟從《滅國論》的上半卷來分辨,覺得其內容,大約也可以歸諸於霸道。

  「是,也不是。」宋初一知道在贏駟面前最好不要賣關子,因此只見他目光微有疑問,便緊接著道,「滅國論,起於霸道,帝王道以行,終於皇道。」

  也就是,開始的時候其實是以霸道的姿態出現,以王道和帝道貫穿,走到皇道為終結。

  贏駟好看的眼眸中微亮,往前挪了挪席子,道,「請先生解惑。」

  他的興趣,使得宋初一亦十分有興致,不由也往前坐,道,「懷瑾出身道家,最崇尚皇道。皇道講求用無為,以道率民,民以道而歸之。然而大爭之世,行皇道者,無異於自尋死路。觀古往今來天下大勢,但凡有數國鼎力,必然硝煙不斷,絕不可能並存相安。唯一之法,便是統一天下。」

  她歎道,「雖我心中懷仁,但鳳凰唯有浴火才能獲得新生,蒼生須忍得這一場痛。」

  「孟子雖是大賢,卻不比先生務實。」贏駟聽完這番話,誠懇的做出一個評價。

  孟子是以仁政為本的王道,不得不說,他的那一套言論的確將王道昇華到了一個十分完善成熟的狀態,也把人倫思想更深化,作為長遠的發展來看,的確有可行性。但這一套理論,是由春秋時期延伸過來,在充滿鮮血和暴力的戰國,不會有那個君王能接受。

  也就是說,大家都能分辨出他的思想言論是好的,尊他為聖賢,但並不符合現實,滿足不了雄主們那顆野心。

  兩人志同道合,湊在一起竟是不可收拾,聊的忘乎所以,連晚膳都省了,只令人送了幾壺熱米酒暖身。

  當真秉燭夜話起來。

  宋初一發現贏駟其實並不是那種三巴掌拍不出一個屁的木頭,他大多時候不說話,約莫是因為覺得沒有說的必要。而且贏駟對待政治、戰事的敏銳,以及犀利的評論,都讓宋初一歎為觀止。她外表雖然年幼,但其實年紀已經不小了,但贏駟可是如假包換的天才。

  而從初見面至現在,贏駟心裡一次次的對宋初一重新審視,每一次都會讓他有更加驚喜的發現。

  宋初一的實力如何還有待考量,但以她這般年紀,便有如此眼光和學識,再過幾年恐怕更是不得了。他忽然有些不想放她離開了,萬一這等人才若是突然改變心意,投了別國,豈不是對秦國深具威脅?

  「先生不如棄衛?」贏駟試探道。

  溫暖的光中,宋初一看著贏駟俊美無儔的面容,沒有任何綺念,正色道,「懷瑾素來沒有什麼德行可言,大多時候亦如策士那般有嘴臉,沒面目,可是但凡為人,尤其為士人,必須得有堅持。於懷瑾來說,那堅持,便是‘信’之一字。」

  不過宋初一講信用也是對人對事的,使詐術的時候,誰還會講‘信’?但為人處世,宋初一不是個沒有底線之人。

  「我信先生品德。」贏駟方才的話,不過是考驗罷了,倘若宋初一真的答應,他放心之餘,必然也會另起戒備之心。

  正此時,忽然響起咕的一聲。

  贏駟看向聲音發出處——宋初一的肚子,哈哈一笑,道,「竟是把先生餓著了,來人準備湯麵!」

  宋初一詫異的盯著贏駟那張笑起來顛倒眾生的臉,愣了一會兒,才開玩笑道,「公可以不信懷瑾品德,但一定要相信,只要三年後公之風采依舊,懷瑾便只剩一口氣也會到秦國來看一眼公再死。」

  「這倒是新鮮,先生對外貌在意已經到此種程度?」贏駟也曾聽聞,有些男人好端端的放著女人不喜歡,偏就喜歡男人,難道宋初一也是這種人?他喜歡宋初一的才華,但對此事卻是十分厭惡排斥。

  宋初一自是看出來贏駟的疑惑,笑道,「山川巍峨、湖水湯湯,均是上蒼恩賜。懷瑾一度窮困潦倒,衣食不濟,只有清風明月不要錢,不看白不看。美色之於懷瑾,亦是如此。」

  「先生好灑脫。」贏駟面上重新浮起笑意,亦同她打趣道,「他日先生入秦,以秦之明月清風、我之美色招待先生如何?」

  宋初一剛含了一口酒,險些噴出來。她素知道贏駟是個不拘小節的豪爽之人,但委實沒看出來,一貫嚴肅的傢伙,竟然能開出這種玩笑。她穩了穩情緒,堪堪把一口酒咽下去,「我反悔行嗎?」

  贏駟微微挑眉。

  「我現在就來。」宋初一笑道。

  兩人相視大笑。

  內侍端了湯麵和小菜進來,兩人這才各自回位置用飯。

  隴西都是民風彪悍卻也樸實,就連身為一國之君的贏駟,衣食也並不奢華,相對於那些精緻的菜肴來說,還是一碗熱乎乎的湯麵更合他心意。不過為了秦國體面,一般不會用這樣的食物招待外客,尤其是外國使節,贏駟是將宋初一當做友人才會如此。

  外面還飄著雪,一大盆湯麵下肚,渾身暖洋洋的。不管是飯是菜,隴西人就喜歡大份量,秦國的碗比宋初一的臉要大的多,她也知道秦人不喜剩飯根的行為,吃完之後,撐得腆著肚子一動不能動。

  贏駟漱口之後,看見宋初一四仰八叉的動作,不禁莞爾。

  歇了片刻,才發現天色已經朦朧,似乎快要天亮了。

  贏駟命人送宋初一回驛館,自己則心情大好的去洗漱,準備早晨的朝會。

  馬車中。

  宋初一問籍羽道,「你可曾用飯?」

  「子時便用過了。」籍羽心中奇怪,秦公與宋初一究竟說了些什麼,竟能說一夜。他知道,肯定不止是伐魏之事。

  籍羽覺得宋初一不耍流氓的時候,那份風采氣度,必然能令人秦公眼前一亮,也許是秦公欣賞宋初一才華,想收歸己用?

  這些念頭閃過,籍羽卻並未問出口,畢竟宋初一只答應在衛國三年,三年之後去哪裡是她的私事。況且籍羽也明白,以衛國的狀況,根本留不住那些有胸襟抱負的人才。不止是宋初一,連礱穀不妄早晚都會離開。

  在秦國的最後一天,終於放晴,宋初一依約定去取劍。

  還是那個不起眼的小院裡,老叟擺出了十餘把利劍,由宋初一挑選。

  放眼望過去,宋初一一眼便挑中了一把渾身烏黑的劍,這把劍沒有繁複的紋飾,劍托是兩頭趴伏的的猛虎,整個劍身通體烏黑鋥亮,但劍刃看上去似乎未開鋒的樣子,顯得鈍,但霸氣。

  宋初一伸手欲拿起它,卻發覺這把劍重量超乎想像,她不得不用雙手吃力的端起來。

  老叟一臉糾結的蹲幾前,「你慢著些,小心把自己的手廢了!別看這把劍長得笨拙,其實無堅不摧,一劍揮出,任何鎧甲都無法抵擋。」

  「這把劍有名字嗎?」宋初一問道。

  「巨蒼。」老叟想了想,才又肯定的點點頭道,「就是巨蒼,老夫在蒼南撿到一塊世所罕見的玄鐵,耗時一年有餘才鑄成,不過無人揮的動。」

  除了這把巨蒼之外,其餘的劍都頗具名劍的特性,它們分量適中,劍刃寒如雪,且劍身彈性極好,可圈在腰間做腰帶。

  「我便挑這把巨蒼,你們三個也都各自挑一把吧。」宋初一道。

  礱穀不妄其實更喜歡宋初一挑的這把巨蒼,不禁道,「這劍如此沉重,老師不如挑把輕便些的,這個讓給我如何?」

  「挑你的劍去,別打它主意。」宋初一第一眼見巨蒼,便覺得眼裡看不見別的劍了,所以不管能否舞動,她就選定了。

  礱穀不妄撇撇嘴,心想反正你也揮不動,等過段時間在商量,必能換過來。

這麼一想,礱穀不妄便著手去挑別的,他對強兵、武器的狂熱立刻便湧現出來,一看之下,竟是每一把都想要。他也不缺錢,但只可惜,老叟說好了賣幾把就賣幾把,絕無商量餘地。給多少錢也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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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6 17:19:05 |只看該作者
卷一 起於野 第八十九章 向趙國前進

  礱穀不妄咬牙挑了一柄最入眼的。籍羽和季渙也都果斷選擇了一柄。

  四把劍都選定之後,老叟才捧出一隻一尺長的漆繪盒子,遞給宋初一,「這是你要袖劍。」

  袖劍之所以稱之為劍,主要是因為比匕首要長一些,劍身也較薄。

  宋初一放下巨蒼,接過漆繪盒,剛打開一條縫隙,便有似乎有雪光映照出來,然而當整個盒蓋打開時,卻只見到了一把不足一尺、普通至極的袖劍。

  這把劍簡直凡俗到了極點,巨蒼雖然顯得鈍,但好歹整體看起來威猛霸氣,而盒子裡的這把短劍,似乎任何一個三流鑄劍師都能輕鬆鑄造。

  「這把劍瞧著磕磣了點,但它實用。」老叟見宋初一居然神色不變,心裡舒坦多了,覺得總算遇上個識貨的,也不枉他忍痛割愛。

  「多謝前輩」宋初一立刻將盒子蓋上,轉交給籍羽,生怕老叟反悔似的。

  「好小子。」老叟越發歡喜,道,「就沖你有一雙慧眼,老夫便把零頭抹了。」

  想要恭維一個鑄劍師,最好的辦法不是嘴上拍馬屁,反而是像宋初一這樣的表現出強烈佔有欲舉動更令他覺得受用。

  雖是使了點小手段,但作為回報,宋初一笑道,「如此真要謝過前輩了,其實小子這裡還有兩個先父珍藏的酒方,既然前輩如此抬愛,小子願獻於前輩!」

  老叟眼睛一亮,哈哈笑道,「好!爽快!老夫喜歡,那把巨蒼乃是老夫一力打造,便贈與你了,分文不取。其他幾把劍均是旁人鑄造,我不便做主。」

  宋初一沒想到老叟竟如此痛快,連忙甩開寬袖鄭重的施了一禮,「前輩灑脫,懷瑾便不掃興,但此恩情,懷瑾必然銘記在心。」

  「小事耳。」老叟說著便拉宋初一去寫酒方子。

  宋初一對這老叟其實也所知寥寥,但喜愛烈酒之人,性子多半也是豪放不羈,所以她便試了試。

  士人結交,錢財乃是身外之物,求得就是一個爽快。尤其是鑄劍師,對於傾力鑄造出來的寶劍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情,難以割捨,因此老叟雖然手裡有許多劍,卻從來不立刻售出。他需要一段時間緩緩心情。

  然而,鑄劍師也是這世間最富熱情的人,他們有時侯錙銖必較,一口價強尼死不改,但有時候遇見英偉人物,或者合脾氣的人,亦可能會將劍白送出去。

  最重要的一點,是讓他覺得你配得上他所鑄之劍。

  這一點看起來容易,卻又極難,其實宋初一也只是碰運氣而已。

  原本五把劍共八百七十金的價,最後以七百金購得。

  一百七十金也是一筆鉅款,省下來便是賺了一筆。

  離開鐵鋪之後,幾人歡歡喜喜回了驛館。連一向沉穩的籍羽,眼角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大多數男人對於兵器有著與生俱來的熱情,俗話說千金難買心頭好,尤其是他們三個這樣,要麼經常領兵作戰,要麼醉心強兵,忽然手握世間難得一見的利器,如何能不熱血沸騰?

  回到驛館,在白平的作陪下用完一頓豐盛午膳之後,車隊已經整裝待發。

  眾人略休息了兩刻便啟程。

  因宋初一要求不要太張揚,白平送他們從北門出城後,便立刻返回城。

  陽光有些蒼白,映著茫茫雪原,耀白的光線令人睜不開眼睛。風不算大,但是天氣極冷,道路上的冰結的厚實,車隊並不能行的太快。不過他們只需要在天黑之前到達落腳點即可,那處並不算遠,所以不著急。

  官道上偶有人往來,卻都是百人以上的大商隊,因此宋初一這一支倒也並不顯眼。

  一路平順,暮色之時剛好到達一處行館。這行館建在一大片牧馬場的附近,商隊只需要出極少的錢財,便能夠在此落腳。

  但是這種行館有個弊端,它沒有獨立的房間,只是用木板簡單割開一個個半封閉的小空間。

  天氣一放晴,商隊便活躍起來,宋初一他們運氣顯然不好,屋內已經人滿為患。

  宋初一便決定下去活動活動筋骨,夜裡在馬車上睡。

  不過夜風漸起,不能待在外面,季渙帶著幾個護衛,好不容易在屋內找到一小塊地方。

  眾人最先注意到的不是他們,而是一頭體型極大的雪狼,體格健壯,渾身色澤雪白油亮,狼獨有的漫步姿態顯得霸氣十足,只是腦袋上被剪禿的那一塊陡然將這份霸氣削弱至底線,附帶還添了幾分呆傻。

  原本微有騷動的人群,竟是出奇的平靜了。

  幾人在空地上跪坐下來,白刃順勢便湊到了宋初一身邊,頭擱在她腿上怡然自得的趴著。

  眾人看得嘖嘖稱奇。一來,狼這種殘暴的動物實在難以馴養,二來,一般的狼都長著一副凶詐面相,這一頭卻生得不同。

  大家的目光看了在白刃身上停留許久,才看了一眼它的主人,是個平凡無奇的少年,倒是旁邊的華服少年生的氣度不凡,侍衛也是魁梧威猛。

  這些都是走南闖北的商賈,何等奇事未曾見過?因此只關注了片刻,便開始自顧的說起話來。

  天色剛擦黑,正是晚膳時間,屋內大半人都在用食,少頃,籍羽也送了飯食進來。

  宋初一不想把整塊肉都丟給白刃,它定然會弄得滿爪子都是油,路途中又不便為它清理,因此便邊吃邊餵它,宋初一的不緊不慢,急的它嗚嗚撓地。

  「商君歿了,你們說秦國會推翻新法嗎?」坐在屋子最中央火堆旁的一群人中,有個人問道。

  秦國是否動盪,對行商頗有影響,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一次危機,也是一次商機。

  有人斬釘截鐵的道,「必然會,你們看,自從先君薨後,商君被誅殺,連其一股勢力都被連根拔起,新君年輕,怕是老氏族要趁著君權未穩一鼓作氣推翻新法。」

  眾人若有所思,那人接著道,「而且據說殺商君,是新君支持的,我認為可信。想新君還是太子時,因觸犯新法其太子太傅公子虔被處劓刑,這一巴掌是摑在了太子臉上啊,能不記恨?且太子也因此被流放,此等大仇,哪個有血性的男兒不報?」

  「我看未必。」一名年輕人反駁。

  眾人紛紛向他看去,青年道,「諸位恐因風雪阻隔,暫不知咸陽之事。公子虔被拘禁了,正是新君下的令。」

  「當真?為何?」立刻有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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