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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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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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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19:42: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節 藝術(3)

主父偃望著沉默不語的匈奴使者們。

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讓對手不敢說話,這只是靠著國力,靠著背后戰無不勝的大漢鐵騎做到的。

與他其實沒有關系。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表演時間!

主父偃抬眼望著自己的對手,那個匈奴使者。

此人的相關資料,在他的腦子里轉來轉去。

對于這位名為呼衍哲哥的匈奴貴族,漢室的了解不多。

只知道他是匈奴左大將呼衍當屠的弟弟。

是呼衍氏族的萬騎長。

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但是……

主父偃從他進門開始,就已經在關注他的所有。

包括他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眼睛眉毛的每一次抖動,四肢的每一次細微活動。

這些信息,現在,在主父偃的腦子里匯總,為他做出一張自己對手的性格側寫。

這是縱橫派的看家本領。

更是他們得以玩弄人心的技能之一。

毫不夸張的說,縱橫家,就是古典時代第一批職業心理學家。

他們一靠觀察,二靠嘴巴,三靠對于天下局勢以及情報信息的理解能力,由是縱橫列國,攪動風云。

而主父偃如今雖然縱橫之術還未大成,遠不及蘇秦張儀范睢等前輩。

但,對付一個夷狄之人,卻已經是綽綽有余了。

不是因為呼衍哲哥蠢、笨。

而是因為匈奴人從未接觸和了解過縱橫家,不知道這些家伙的厲害之處!

可能,呼衍哲哥覺得自己的掩飾和偽裝之舉,應該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但實際上,他的一切心理活動和想法以及企圖,都跟一個裸露的舞女一般,被主父偃洞見的清清楚楚。

呼衍哲哥一直以來,都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但是,主父偃卻早已經通過對他臉部肌肉和四肢以及眉毛的細微動作知道,他的內心已經如同一座火山,正在醞釀著爆發。

對縱橫家來說,對手憤怒了?

這就對了!

要的就是對手憤怒!

憤怒會讓人失去理智,憤怒也會讓人暴露出很多問題。

尤其是他們深埋在內心深處,不敢展示給人看的東西。

更會讓他們在憤怒之中,做出很多很多自己希望對方做的事情。

譬如,當年,縱橫家的巨頭張儀戲耍楚懷王,就是經典案例。

一個小小的謊言,就讓齊楚盟約毀于一旦,還讓楚王在憤怒之中做出了秦國最希望它做的事情——盲目出擊。

而對漢室來說,現在最希望匈奴人干的事情,當然是匈奴單于暴怒之中,糾集其他們所謂的控弦四十萬來到長城附近送死!

現在看來,通過折辱和打擊匈奴使者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

但,沒有關系,試試又沒有損失,何樂而不為?

主父偃在心中微微一笑。

他故意向前一步,提高了聲調,望著呼衍哲哥說道:“以匈奴單于之粗鄙無禮,縱使為漢臣妾,恐怕也有些不合適……”

于是,呼衍哲哥終于忍不住了。

他抬起頭,望著主父偃,說道:“閣下實在太無禮了!大匈奴單于,天地所立日月所生,豈容你侮辱?你就不怕……”

呼衍哲哥本來想說匈奴控弦四十萬什么的。

但此刻,他卻沒有那個底氣了。

沒有辦法,高闕之戰,匈奴敗的太慘了!

尤其他還是親歷者!

而他這個細微變化,卻被主父偃洞察了出來。

“他經歷過高闕之戰!”幾乎是直覺一般,主父偃就明白了過來。

一個呼衍氏的萬騎長,經歷過高闕之戰的左大將之弟,來到中國,來到長安,他是來做什么的?他的使命真的是求和嗎?

醒悟到這一點后,主父偃幾乎立刻就笑著,道:“哈哈哈……難道匈奴單于還敢提兵來戰不成?”

“若單于肯來,吾必上書陛下,請為單于于長安建一王府……”

“你……”呼衍哲哥肺都被氣炸了。

但是,形勢比人強。

如今漢強匈奴弱,這是事實。

而且,占據了陰山的漢朝鐵騎,已經具備打擊了許多許多的匈奴戰略要地和核心地區的能力!

無論是河西還是浚稽山,無論是龍城還是幕南,都已經暴露在漢朝兵鋒之下。

這也是高闕之戰后匈奴面臨的最大戰略劣勢。

丟掉陰山,不僅僅是丟掉了一個重要的經濟牧場,一塊南下侵略漢地的基地。

匈奴更失去了遮蔽來自中國攻擊的屏障。

從陰山出發,騎兵半個月內就可以橫掃整個幕南。

包括浚稽山、龍城。

甚至祁連山和胭脂山也暴露無遺。

自立國以來,匈奴從未遇到這樣的挑戰。

稍有不慎,就可能步東胡后塵。

哪怕運氣好,也不過是又一個月氏而已。

只能如喪家之犬,奔逃萬里,放棄一切地盤和財富,夾著尾巴,奔逃到漢軍打不到的地方。

若有可能,呼衍哲哥和他的匈奴帝國是絕對不會愿意這樣的。

這個時候,呼衍哲哥忽然想起了他曾經與蘭陀辛交流過的一些應對之策。

此刻,面對主父偃的羞辱和折磨。

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因為他必須為匈奴,為單于的榮譽而戰!

所以,他望著主父偃說道:“誠然,如今貴國強大,但我大匈奴勇士也非弱者!且草原廣大,不知幾萬里!漢兵縱可長驅千里,豈能出師萬里?”

“倘若漢軍出,我主即令沿途部族北撤,帶走全部牲畜,放火燒毀牧場,在水源之中投毒,使漢軍得不到任何補給!而漢人常務耕作,不識游牧之法,無法常住草原,待漢軍撤走,我軍再卷土重來!”說道這里,呼衍哲哥就得意洋洋的問道:“敢問貴官,漢可能制?漢軍又可幾出長城?”

“與其如此,不若兩國恢復交好,漢天子依舊統治長城之內,冠帶之室,我主大單于依舊為引弓之民之主,兩國百姓君臣,從此和睦相處,互通有無,使少者得其長,老者得其處,世世平樂!”

主父偃聽完,笑了。

因為這些話是當年太宗皇帝時期,漢使跟匈奴老上單于說的。

大體只更改了一些細節,而意思是相同的。

只是……

當年,漢使有反制匈奴的手段和決心。

現在,匈奴有嗎?

它恐怕只有決心,而無手段!

所以,主父偃眉毛一挑,恐嚇道:“使者以為這樣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吾聞,匈奴有山曰:祁連,曰胭脂,乃匈奴風景之最美,吾主圣天子心甚喜也,欲觀之!”主父偃笑瞇瞇的對呼衍哲哥說道:“貴使,你說,漢騎出榆林塞,幾日可至祁連山闕?”

“匈奴可有難當漢家鐵騎之兵?”

“倘若不能,則祁連、胭脂,恐怕從此不復為單于之有!”

呼衍哲哥聽了,心里面膽戰心驚,額頭上的冷汗直冒。

實在是因為,祁連山和胭脂山對于匈奴的意義,至關重要。

假如若陰山,還只是匈奴的一塊屏障之地,一個祖庭,是他們的發源地,單于苑囿。

但祁連山和胭脂山,卻是所有匈奴人共同的家園了。

丟了陰山,匈奴只是掉了一塊肉。

但丟了祁連山和胭脂山,卻是等若被人砍掉了一條胳膊!

從此就要變成殘疾人!

而可怕的是,漢軍確確實實可以做到這一點。

出榆林塞,最多半個月,漢軍騎兵就可以抵達祁連山山闕之下!

而祁連山和胭脂山是匈奴最最重要的地方。

匈奴有超過七成的部族,會從這兩個地方路過,這是他們最重要遷徙之路!

除此之外,這兩個地方廣大的牧場,從來都是匈奴本部最好的。

這兩個地方,出產著匈奴三成以上的戰馬和四成以上的奶酪。

沒有了這里,就真的是六畜無蕃息,婦女無顏色!

主父偃卻根本不打算放過他。

“而且,吾聽說,貴國先主,冒頓和老上兩位單于安葬于龍城之中,義將軍心慕已久,早想去看看,拜訪拜訪……”

呼衍哲哥聽到這里,頓時臉色蒼白。

匈奴人與漢人一樣,敬畏和供奉祖先神靈。

在匈奴人的意識之中,先祖與天神,就是他們的引路人和庇護者。

中國的祖墳被人挖了,會是個什么情況。

匈奴人對于別人去挖自己祖墳的態度也是相同的!

更別提,龍城不僅僅只安葬了冒頓和老上兩位大單于。

那里還安息呼衍氏、蘭氏和須卜氏以及折蘭、白羊等數十個大部族的先祖棺槨。

龍城一丟,等若整個匈奴的根都被刨了。

“我想,倘若義將軍前往龍城,貴國單于應該會接待的吧……”主父偃卻是笑瞇瞇的說道:“這樣也好,正好請貴國單于來長安做客,我主圣天子雖然不恥貴國行徑,但,終究單于也是夏夫人之父,大漢公主之外祖父,再怎么樣,我主圣天子也不會為難單于!”

這倒是實話!

但有時候,實話比謊言更有殺傷力!

而呼衍哲哥也很清楚,假如漢軍在事前就放言去打龍城。

單于和整個匈奴,都不得不戰。

但問題是——根本打不過啊!

呼衍哲哥至今依然記得河陰之戰和高闕之戰的過程。

漢朝軍隊的可怕,在他內心留下了永遠無法抹去的印象。

特別是河陰一戰。

他和他的大兄,督帥數萬騎兵,其中本部萬騎足足有五個。

而河陰的漢軍,即使算上輔兵和民夫以及后來趕來的援軍,最多不超過兩萬五千人!

而匈奴軍力是漢軍的至少三倍!

如此大的優勢,卻在那支可怕的漢軍面前,碰的頭破血流。

匈奴對外宣傳,河陰和高闕,都與漢軍打了個平手。

但實際上,呼衍哲哥非常清楚。

平手?

根本就不是!

哪怕是河陰之戰,匈奴在絕對優勢兵力之中,損失都比漢朝人要多的多!

至于高闕——那是一場噩夢!

是他永恒的夢魘!

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從天而降的巨石……

而一旦,戰場從險要狹窄的高闕,轉移到開闊平坦的草原。

對手從一支漢朝偏師,變成了漢朝的大將,皇帝外戚義縱統帥的無敵雄獅,其中包括了神騎。

匈奴會有什么下場?

呼衍哲哥非常清楚!

恐怕一開戰,就會有大量部族逃亡。

等到漢朝神騎列隊,又要跑一批。

最后,漢朝神騎會跟碾碎雞蛋一樣,碾碎匈奴的抵抗。

茫茫大草原,其他人或許跑得掉。

但單于和他的單于本部,卻根本跑不掉!

漢朝騎兵一定會追逐萬里,追殺到底!

到時候,戰爭就會變成當年冒頓單于大破東胡聯軍的翻版。

匈奴將在一次大規模的逃亡之中,消失、滅亡。

成千上萬的牲畜和數之不盡的氏族,會死在逃亡過程之中。

匈奴終結于此!

想到這個場景,呼衍哲哥就渾身上下都戰栗起來。

對于游牧民來說,死不可怕。

可怕的是部族的滅絕。

因為,當一個部族衰敗或者滅亡后,有關他們的一切,都會徹底被風沙掩埋。

他們的子孫后代,永遠沒有活著的機會。

那些曾經屬于他們的牧場和牲畜,會變成其他人的產物和財產。

他們的殘余子孫和部族,將會被其他人永生永世的奴役、折磨和虐待!

就像匈奴對無數個手下敗將做的那樣。

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更別提,現在漢朝人手里還握著一張王牌——且之。

有了這個招牌在,漢朝人未來在草原上招降納叛,不要太簡單!

直至此刻,呼衍哲哥終于明白了,為何此行,那些曾經強力圍攻和攻擊他們兄弟的貴族,會忽然間的停手。

因為他們在等著,自己和自己的氏族,遭遇一次更大的失敗。

然后,他們就會一擁而上……

“哪怕面臨強敵,匈奴也依舊一盤散沙……”呼衍哲哥在心里哀嘆著。

但,這就是匈奴人的本性。

哪怕在這樣的時刻,也是逐利為本。

哪怕要滅亡了,也要先咬一口肥肉再說。

“難道,漢朝人說的沒錯?”他不禁有些茫然:“我大匈奴確實有罪?”

他想起了自己那幾個出生就畸形的孩子。

想起了那些因為腦癱和殘疾,而被拋棄在雪地里,任由野狼啃食的匈奴嬰兒。

一時之間,即使是他,也不禁感覺有些自卑,有些羞愧……(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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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19:45: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七十節 訛詐

當然,這個念頭只在呼衍當屠自己心里轉了一圈,就消失于無形。

對他來說。

哪怕匈奴人真的是獲罪于天,所以被上天怪罪!

那也沒有辦法回頭了!

只能一條路走到底!

況且,現在的匈奴,根本沒有奢侈到可以去思考自我的行為是否道德這樣的奢侈地步。

實際上,匈奴人不是不想學漢朝,搞禮儀制度,建立上下尊卑,免得每次碲林大會都跟集市一樣。

而是實在做不到啊!

當年老上單于,還有很多有識之士,都曾經嘗試過。

但最終,卻全部放棄了。

原因很簡單。

對匈奴人來說,哪怕是本部的牧民和部族,也統統是逐水草而居,居無定所。

他們的社會模式和經濟情況,極不穩定,而且帶著極大的風險。

即使是本部,即使是占據著富饒的牧場,有著充沛的牲畜。

但是,一次雨季的變遷或者一次疫病的爆發,足以將所有的一切,全部推翻,將匈奴人打回原形。

正是這樣的生活方式和社會模式,迫使包括匈奴在內的所有游牧民族不得不去做一切他們可以做的事情。

包括劫掠、征服、屠殺。

適者生存,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一直就籠罩在整個草原上空。

也就是匈奴人統一草原后,開始從西域吸血,日子才相對好過一些。

至少四大氏族的本部,不用再擔心一場忽然的天災,將他們打回原形。

然而即使如此,也好不到哪里去!

生活的艱難,未來的不確定以及對災難的擔憂。

這讓幾乎每一個游牧部族的首領,都只能主動或者被動的丟掉他們的一切良知、道德和人性。

一切為了部族的延續,為了部族的延續的一切!

從這個方面來說,孔子說的非常有道理:倉稟足而知禮儀。

你不能指望一個連明天都沒有的人去知道什么叫禮儀,更無法讓一個快要餓死的人講究道德。

但,呼衍哲哥清醒了。

然而,他的兩個副手卻被徹底忽悠了。

匈奴人有罪,獲罪于天,這個觀點,自從他們進入長城后,就不斷被人提起。

有漢朝人,有匈奴降臣,甚至還有那些曾經威名赫赫的匈奴貴族。

這些人異口同聲,都聲稱匈奴人乃至于整個草原的人都有罪。

現在,他們又聽到了有罪的原因和有罪導致的災厄。

這不由得讓他們不得不信。

這也是匈奴人缺乏文化,沒有接觸過文明而導致的缺陷。

在他們的愚昧的大腦之中,在他們連一塊石頭,一顆樹木也能奉為神明的思維之中。

這一切都似乎很有道理。

況且,漢朝皇帝證明過某些神跡。

這不得不讓他們去深思。

而人類一旦思考,就很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

更別提,他們現在已經完全被主父偃的話和威脅所控制了思路。

主父偃描繪的未來,讓他們不寒而栗。

匈奴的崩塌仿佛近在眼前。

“怎么辦?”這是他們現在最直觀的心理活動。

主父偃卻是望著他們,露出了微笑。

自古,縱橫家就是靠著忽悠他人而成名。

但很多時候,對手都很頑強,無法被輕易忽悠!

然而沒關系,這個世界上,意志堅定,信念堅定的人不多。

哪怕是中國也很少很少!

所以,只要能動搖或者逼迫匈奴使者中的某個人就可以了。

他會幫助主父偃做他所希望的事情!

想當年,范睢何等人物?不也落入了蘇代的算計之中?

又如他的祖師爺蒯通,三言兩語,就讓韓信帶兵奇襲齊國,導致酈食其為齊王所殺。

這就是人心和人性的可怕之處!

而玩弄人心,正是縱橫家的特長!

望著匈奴正副使,主父偃的信心已經攀至極點,他知道,是時候給這些可憐的人最后一擊,讓他們乖乖的跟著自己的思路,做出他所希望的選擇。

“現在,吾主圣天子,受命于天,上帝降以威權,以命吾主,統御八方六合,號令四海寰宇,草木鳥獸,皆得恩惠!中國自古以仁義道德為王道而制天下,貴國倘若果真誠心希望消弭戰禍,那就應該行王道,用仁政!”主父偃目光灼灼,望著呼衍哲哥和他的副手:“貴使以為如何?”

呼衍哲哥和他的兩個副手對視一眼,從直覺上,呼衍哲哥感覺這是一個陷阱。

但是,那兩個副手卻是拿著眼神暗示和督促呼衍哲哥快快答應這個條件。

呼衍哲哥咬著嘴唇,看著主父偃,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問道:“那依貴國之見,如何才算行王道,用仁政?”

“當然是用中國禮儀,教化貴國百姓和大臣了……”主父偃微笑著道:“倘若貴國真的有心想要行王道,用仁政,與中國制度并軌,那就應當派遣貴人,來我中國學習!”

“聽說單于有子曰于單,乃貴國左賢王,若貴國真有決心,當派遣于單入京,向我主問安!”

“除此之外,貴國單于還需遞交國書,承認漢匈系出一源,承認大漢天子為天單于!”

“這……”呼衍哲哥陷入了猶豫。

這些條件都不可謂不苛刻。

旁的不說,單于僅有于單這么一根獨苗。

倘若于單死在了漢朝,那么匈奴就等于沒有了正統的單于繼承人。

攣鞮氏內部和其他三大氏族,恐怕會為了誰為單于打出狗腦子!

更別提,承認漢朝皇帝為天單于這樣的事情!

這幾乎無法接受!

漢朝天子成為天單于?

那匈奴單于是什么?

天單于的臣子?

這決不可能!

可,若是不答應,漢朝人發飆,直接去找龍城麻煩,匈奴帝國同樣會毀于一旦!

想到這里,呼衍哲哥忽然想起了一個事情。

臨行前,單于曾經告訴他,他假如不能刺殺且之,那就要盡可能的拖延漢朝軍隊的出擊時間。

最好能穩住漢朝人一兩年。

倘若只是如此的話,那么,漢朝人的條件,答應也無妨。

因為,條約簽了,是拿來撕的!

條件答應了,就是拿來反悔!

漢匈歷史上哪一個和親條約維持的和平能超過五年的?

沒有一個!

既然是這樣,那先答應下來,拖住漢朝人也好!

反正,只要回國,那就可以推脫下去。

反正,這條約,肯定會被撕毀!

所以,呼衍哲哥點點頭,道:“此事,我還需要回國請示我主大單于……”

不就是拖嘛!

最好在這個拖的過程中,忽悠漢朝人,殺了且之。

然而,他這話剛剛一出口,主父偃就笑了。

這一刻,蘇秦張儀附體,蘇代陳軫靈魂閃現,主父偃笑瞇瞇的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一張帛布,對著呼衍哲哥說道:“那就請貴使在這條約上畫押吧!”

這才是主父偃真正的目的。

兵法曰:攻心為上!

縱橫家更是心理戰的大師!

對現在的漢室來說,其實根本就不在乎匈奴單于庭的什么求和。

跟匈奴一般,漢室其實也想找個機會,跟匈奴人中場休息個一兩年。

因為漢室既需要時間,能夠安穩的消化高闕之戰的戰果,同時也需要時間給北方郡國恢復。

一直打打打,很可能戰爭打贏了,經濟卻打輸了。

但這個事情,不能讓匈奴人知道。

而且,對于縱橫家來說,既然出手了,豈能不咬一塊肉下來?

“還請貴使知曉,為了確保貴國能夠遵守此條約,我朝圣天子要求貴國交出這里……這里……還有這里……”主父偃就像變戲法一般,從懷里掏出一張地圖,在地圖上的幾個地方點了點。

這些地方,都是草原上的水草豐盛之地。

其中包括了南池這樣的寶地!

呼衍哲哥看了,幾乎就要跳起來。

但兩個副使卻將他拉住,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他這才不得不捏著鼻子點頭同意。

因為對匈奴來說,這些地方,其實已經沒有辦法再控制了,漢朝人想要隨時可以奪走!

這是赤裸裸的訛詐!

但匈奴卻只能接受這個訛詐。

因為,漢朝捏住了匈奴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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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17:44: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節 友邦驚詫

“主父偃干的還不賴嘛……”劉徹微微一笑,對著汲黯道:“這下,軍臣的底線,朕已經知道了……”

匈奴人在高闕和陰山被漢室都拿下來的情況下,第一反應是什么?

可以參考歷史上的尹稚斜執政下的匈奴。

當時,尹稚斜不顧內外的反對,強行命令其右賢王率領幕南全部主力,猛撲高闕。

漢匈爆發了高闕之戰,大將軍衛青率部堅守高闕,抵擋住了匈奴人的這波的狂猛的進攻。

但即使如此,尹稚斜也依然不服輸。

這從史記的記載就能看出來:其夏,匈奴數萬騎入殺代郡太守恭友,略千余人。其秋,匈奴又入雁門,殺略千余人,其明年,匈奴又復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

在漠北決戰之前,匈奴在數年之內,僅僅是大規模的侵襲事件,就發生了數十次之多。

兩國交兵,大小合戰十余次。

僅僅是明載于史冊之上,漢軍的斬首俘虜數字,就已經達到了十萬。

甚至俘獲了匈奴右賢王的全家老小,還打掉了匈奴的三架馬車的核心——折蘭騎兵。

但尹稚斜也沒有認輸,而是硬著頭皮,繼續不斷的進攻。

終于,導致了漠北決戰。

匈奴主力一戰而沒,單于僅以身免。

在現在,漢家強勢奪取高闕,收復陰山,重建長城防線后。

其實劉徹最擔心的就是軍臣在暴怒之下,對漢境發動全面侵襲。

很顯然,一旦那樣,萬里長城,很可能處處烽火。

而這是劉徹和漢室目前所無法承受的。

畢竟,現在,漢軍騎兵的數量還有限,而且,真正可以出塞的部隊也很少。

經過高闕一戰,漢軍雖然大勝,但郅都所部徹底殘廢。

戰死者數千,還有三千余人負傷致殘,將不得不退役。

漢軍,不是宋明的軍隊。

隨便從農村拉個壯丁,發把武器,就是軍人了。

漢軍之中,哪怕是地方郡兵,也是精挑細選的好丈夫!

幾乎人人在入伍前,都接受過三年以上軍事訓練,入伍后又接受了各種相關的技能訓練,通過兩年以上的訓練,他們才能成為一個光榮的正卒。

這就叫做士非教不得征。

郡兵如此,野戰部隊那就更不得了!

僅以灞上軍為例。

此番出塞的士卒,人人都是良家子。

每一個灞上軍的士卒,在入伍之前,都是已經在先在家里,由父兄和鄉中亭里的教官,訓練了三年以上,掌握了軍旅的基本知識,然后才得以入伍的。

他們一進灞上軍,立刻就開始接受最正規的騎兵訓練。

在經過兩年以上的騎兵訓練和教導后,他們才得以獲準從軍出征。

這種精兵政策,使得漢室現在,只靠總數不過十萬的野戰部隊,就可以拳打匈奴,腳踢三越,鎮壓世界。

然而,一旦損失,想要補充,也不是那么簡單的。

旁的不說,一個身高七尺三寸,體重超過兩百七十漢斤,能熟練掌握各種武器,熟悉各種戰場環境,同時作戰勇敢的士兵,至少需要二十三年以上的培養。

在這個過程中,還必須確保他獲取足夠的營養,同時在成長中接受各種陣戰的知識熏陶。

只有這樣的軍人,才能打出馬邑、河陰、高闕這樣的戰役。

而河陰之戰的損失,直接讓灞上軍和棘門軍,這兩支野戰主力,宣告失去作戰能力。

現在,漢室手里可以抽調用于野戰的軍力,實際上也就是羽林衛、虎賁衛、飛狐軍、句注軍、細柳營以及安東的護濊軍,歸義的樓煩胡騎以及忠勇軍。

總數大約十萬上下。

即使算上長城駐防的郡兵,可能也不過十五萬。

這十五萬軍隊之中,騎兵大約有個七八萬。

但實際上,可以調動和機動的部隊,也就五萬到八萬。

其中騎兵大約四萬。

這樣的兵力,與匈奴主力決戰沒有問題。

但是,想要防止匈奴人從長城的各個方向猛撲過來,卻是捉襟見肘。

況且,河陰高闕戰役,其實消耗掉了大量的資源。

其中就包括了數不清的糧食以及大量的戰馬和牲畜。

假如匈奴人真要發瘋了,不惜一切代價,突襲長城,跟尹稚斜時代一樣,與漢軍在整條長城上開戰,烽火遍世界。

不僅僅漢地百姓的生命財產會受到嚴重威脅。

更可怕的是,這樣的大戰,還會讓整個北方的民生經濟陷入崩潰。

萬一老天爺不給面子,稍微來點災害,很可能就會導致一場遍及北方郡國的饑荒。

戰爭,從來都不是想象中那么簡單。

所以,老祖宗們早就知道:國之大,好戰必亡,忘戰必危!

一直打打打,即使取勝,也是得不償失的。

漢家需要時間,需要一個短暫的和平時間來撫平高闕之戰帶來的創傷和北方的經濟民生社會的平復。

更需要時間來擴軍備戰。

而匈奴人居然愿意給漢軍時間。

這真是讓劉徹有些意想不到呢!

原本,劉徹甚至都已經做好了,放棄某些長城的突出地帶,撤退當地百姓的準備。

“陛下,臣聽說,有匈奴副使,悄悄的通過中間人,向主父偃提出了私下會面的意思……”顏異在一旁笑著道:“看來,匈奴人內部,不是一條心啊!”

劉徹笑了一聲。

匈奴人什么時候團結過?

五單于并立之時,打出狗腦子也就算了。

哪怕是在其鼎盛時期,所謂的雄主老上單于統治之時,以劉徹所知,匈奴內部就爆發過不下五次的內訌。

老上甚至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叔叔和兒子。

囚禁了自己的舅舅跟幼子。

至于如今的軍臣?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能善于團結和拉攏他人的君王。

恰恰相反,他總會自以為是的做出很多破壞匈奴團結,引發不滿的決策。

更要命的時候,很多時候,他還自我感覺良好。

無論是尹稚斜的事情,還是東胡王盧它之的處理上,都暴露出了這個匈奴之主,實際上就是一個經驗不足,做事情猶豫不決的主。

“好在尹稚斜死了!”想到這里,劉徹就不得不慶幸。

尹稚斜若是活著,恐怕,此刻,他已經可以糾集起那些對軍臣不滿的人,借口軍臣丟失高闕和陰山,從而正大光明的推翻軍臣的統治了。

正如他在歷史上做的那樣。

“那個匈奴副使跟主父偃談了些什么?”劉徹好奇的問道。

“回稟陛下……”顏異答道:“現在還不清楚……”

“哦……”劉徹點點頭:“有結果,就通知朕!”

“另外,再將歸義單于給朕召來……”劉徹接著吩咐。

在這一兩年內,漢軍主力都不大可能出塞。

但沒有關系。

夏義是拿來干什么的?

就是養著來去跟匈奴人干的!

挑起匈奴的內戰,對于現在的劉徹來說,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匈奴人打匈奴人,漢室就可以隔岸觀火,選擇最恰當的機會,加入戰爭,給與軍臣致命一擊!

從而快速的結束軍臣的統治,在草原上建立起中國的秩序。

此刻,在長安城外的那個亭里附近的一個密室之中。

主父偃正與那位匈奴副使,談的非常融洽。

可以說的上主賓俱歡。

這位副使,是出生于攣鞮氏的王族成員。

當然,他是別部的攣鞮氏,而且是歷史悠久的別部。

按照匈奴的傳統,除了擁有繼承單于權力的左右賢王以及輔佐單于統治草原的左右谷蠡王可以準許依然冠以攣鞮氏的姓氏外。

其他諸子,一旦單于駕崩,都要自立門戶。

這就是別部的由來。

匈奴的大部分別部,都會選擇隨母姓或者以山川、部族或者其職務為姓。

這位使者就是來自名為甌脫氏族的成員。

甌脫在匈奴語言之中是居室、土的意思。

也可以用在某些邊境地區的緩沖地帶,用于形容當地的情況,意思是需要警戒和警惕的地方。

而甌脫氏族就以此為名。

順便說一句,假如,將甌脫這個詞語翻譯成漢語。

那么,最準確的翻譯是守望者。

甌脫氏族,就是世世代代為單于守望和警惕某些重要地區的氏族。

其實,就是匈奴的斥候部隊。

甌脫氏族是匈奴最古老的別部之一,他們的歷史能夠追溯到頭曼單于之前的時代。

而當代甌脫王跟尹稚斜有姻親關系。

尹稚斜死了,甌脫王感覺還沒什么。

但烏維的死,卻深深震撼了這個匈奴的實權貴族。

而且由于漢匈數十年的交往,甌脫氏族一直肩負著對漢地警戒、監視以及滲透,同時負責護送漢室使團前往匈奴單于庭的使命。

甚至早在戰國時,甌脫氏族就肩負起了與中原列國往來的使命。

所以,甌脫就是匈奴內部為數不多的漢室通。

很多人都能講一口地道的中國雅語,甚至還能與中國士大夫進行交流。

現在,這位副使,其實已經被主父偃所忽悠了。

他深深的覺得,主父偃說得對。

匈奴不能再跟過去一樣,父子兄弟妻女同居穹廬,血緣關系混亂無比,而且上下秩序極為混亂。

有時候,一個部族的首領,也敢跟單于拍桌子。

這樣的情況,在過去匈奴強盛時期,自然沒有人敢質疑。

但是,在如今,經歷了馬邑和高闕兩敗后。

不止甌脫氏族,無數的匈奴貴族,都已經在反思和反省自己的過錯和得失。

不止一個人喊出了‘向漢朝學習’的口號。

就連單于軍臣,也開始調整了策略,開始重視工匠。

不久前,一個匈奴從大夏劫掠來的大匠,因為技術精湛,能夠打造出寶劍和青銅馬蹄,所以被單于封為了‘徑路王’。

意即寶刀的打造者!

連單于都如此,就更別提下面的人了。

許多人,甚至都已經產生了‘漢朝制度就是好,匈奴之所以敗給漢朝,就是制度上的失敗’這樣的想法。

這位副使,就是這樣的思潮的支持者。

尤其是在來到了漢朝,進入了中國的核心關中后,所見所聞,讓他在內心震撼之余,已然對匈奴的現有制度和傳統,產生了深深的厭惡!

在他眼里,匈奴必須學習漢朝。

而且,必須照抄漢朝的整個體系,匈奴才有救!

尤其是,匈奴必須摒棄過去的那些腐朽落后的傳統,擁抱文明!

這是很正常的。

所以,在一見面,這位匈奴副使,就用最正規的漢朝士大夫之禮,對主父偃恭身一拜,說道:“漢使,我聽了您今天的話,深感贊同,今日匈奴之種種概因為匈奴習俗落后,惹怒上天,是以天神降下種種災禍……”

游牧民的生活環境,十倍惡劣于農耕民族。

而且,他們的生命,比農耕民族要脆弱百倍。

中國災荒之時,一般只要不發生戰亂,同時政府給力一點,最多也就影響一兩年。

但在草原上,一旦發生大規模災害,常常死者不計其數。

很多部族甚至會一次性死光所有的老弱婦孺,哪怕是青壯,也會折損無數。

甚至整個部族徹底滅亡!

在以前,匈奴人將之推到了神明身上,認為是某某惹惱了神明,所以降下災難。

各種各樣的說法也層出不窮。

為了祈求神明息怒,所以匈奴人用人畜血祭。

但這并沒有卵用。

現在,這位副使總算找到了原因,他自然是激動無比。

“而單于無道,不提倡德政,反用暴政,行種種之事,以至于友邦驚詫,兩國交兵,生靈涂炭,這是我國的罪過,請漢使轉告貴國皇帝,我與我國之中的一些有識之士,已經決定推翻軍臣暴政,建立德政,然后,再與貴國修好……”這使者恭身道:“屆時,若是事成,還請貴國皇帝派遣大臣和貴族,前來指導我國,建立同文同種之匈奴國……”

這也算是現在匈奴內部一個派系自己感覺到的問題。

他們覺得,現在的漢匈交兵之事,是因為漢匈兩國用的兩個體系。

而且匈奴常常威脅到漢朝的邊境,所以漢朝人反擊。

想要兩國恢復和平,避免亡國滅種的危機,就必須向漢朝學習,還得復制漢朝的禮儀道德。

這樣,匈奴與漢就是同文同種的國家了。

漢朝也就沒有了借口,繼續攻擊匈奴。

而匈奴,雖然失去了南侵的動力,但卻可以不斷西征。

而他們所要付出的,不過是推翻一個單于而已。(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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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節 膽戰心驚

蘭臺,最早是楚國的王宮建筑。

為楚襄王所建,就是那位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的楚襄王。

到了漢室建立,蕭何奉命建造未央宮。

于是仿照楚王宮的蘭臺設計,用青石建造成了一個閣樓。

名之曰:蘭臺。

最初,蘭臺是蕭何用于儲存和存放從秦宮廢墟之中挖掘出來的殘章斷簡,進行整理的工作地方。

既然要整理這些被戰火燒毀的殘章斷簡,并且盡可能修復它們。

那么,就需要大量的知識分子。

特別是惠帝即位后,這位向來以儒雅聞名的君王,喜歡文士。

于是,蘭臺開始設立一個名為蘭臺令吏的六百石小官,負責管理蘭臺的檔案和處理相關事務,同時給皇帝整理奏疏,負責記錄詔命。

隨后,太宗時期,太宗皇帝將自己的秘書們,主要是尚書郎的辦公地點,挪到蘭臺。

時至今日,蘭臺已經成為了漢家的大腦和國策決議中心。

蘭臺尚書,號稱有‘計吏五百人’。

人人都是精通算術,善于計算的精英。

甚至,有不少人,是劉徹這些年從地方郡國調到中央的優秀基層官員。

主要是縣令、縣尉和地方上的薔夫、游徼。

這些來自地方的事務官的加入,給蘭臺注入了一股與眾不同的活力。

假若說在以前,蘭臺尚書們還可以有點理想主義和空想主義,自己宅在宮里面腦補自己的政策。

但現在,再也不可以了。

因為,這些來自基層的尚書們,親眼目睹和親身經歷過地方上的事務,知道,不是靠著‘仁義道德’與‘愛’就可以治理好天下。

民間的事情,復雜而多變。

各地都有各地不同的情況。

有的政策,在北方可以用,但在南方是災難,而有的法令,在南方是真理,而北方會帶來災難。

甚至,有時候,即使是相鄰的兩個縣,甚至兩個鄉,因為資源和地理的關系,情況也完全不同。

所以,今日的蘭臺尚書們之中,已經再也看不到過去那種清談高論的氣氛。

而且,由于劉徹和汲黯,都鼓勵和提拔那些敢于說話,尤其是敢于提出不同意見的尚書。

是以,蘭臺內部的討論氣氛,非常濃厚。

現在,一個命令,被從天子那邊傳到了蘭臺。

尚書郎們,將這個命令看完之后,立刻就討論起來。

“陛下欲更考工室為大匠卿,秩比兩千石,主天下器械技巧之事……”尚書們看著這道命令,目光灼灼。

“終于來了!”有人在心里感慨著,有種見證時代的感慨。

肢解少府,剝離少府的龐大職權,另立衙門。

這是過去數年尚書們一直在討論和商議的議題之一。

去年,天子以故少府卿岑邁為上林苑大使,將上林苑的治權剝離出來。

少府的逐漸肢解就已經走上了正途。

而如今,考工室的剝離,則宣告了少府這個龐大王國的分崩離析。

考工室,是少府最大的一個機構。

主要執掌了龐大的皇室作坊。

下面有著鑄錢、營造軍械和開發設計等無數個部門。

僅僅是官吏就多達千人!作坊遍及關中和蜀郡,甚至在雒陽和淮泗、江都、安東、朝鮮都有分基地!

雇員以十萬計!

高級匠師和技工數以千計!

是漢室戰爭機器最不可或缺的一個零件。

如今,漢室的許多先進武器,都是只有考工室才有生產的能力。

在少府體系之中,考工室、東園令以及東西織令,就是最大的三個機構。

而考工室最為龐大。

也最為重要!

在歷史上武帝朝時,武帝的舅舅田蚡曾經眼紅考工室在長安城的一處作坊的土地,想要在當地建立自己的府邸,于是跟武帝請求:請移考工地。

結果武帝勃然大怒,完全不顧甥舅之情,斥責其:遂取武庫!

意思是:你為什么不去拿武庫的土地?

而武庫是長安城的核心,是未央宮和長樂宮的屏障,更是漢家最大最全和最主要的武器裝備倉儲基地。

武庫之中,常年囤積著可以隨時武裝超過十萬軍隊的全部武器裝備和箭矢器械。

歷史上劉據起兵,就是發武庫器械,武裝長安百姓,與丞相劉屈牦的部隊作戰。

但在武帝眼里,武庫的重要性還在考工室之下。

而在如今,考工室的重要性更是毋庸置疑!

在事實上,現在考工室的日常運作和生產工作,都是墨家在負責。

考工令本人,只是一個泥塑菩薩。

就跟少府卿劉舍在很多事情,其實是一個雕塑一般。

考工令一旦從少府剝離,少府的權責就立刻減少三分之一。

無數人都有種見證歷史的感覺。

但,陛下的命令,卻還不僅如此。

詔書后面,還有影響更大的兩道命令。

第一道:請蘭臺制詔:以張循為兩千石《墨子》博士,列《墨子》為經傳。

這道命令,在如今石渠閣之會即將召開之際頒布,幾乎就是一個重磅炸彈。

張循是墨家現任鉅子楊毅的師叔祖,也是墨家如今最年長的長者,這些年來,積極奔走,聯系天下墨者,共聚上林苑,可謂做出了極大貢獻。

他甚至還不顧年界八十的高齡,親自參與了水力鍛錘和水車的研究。

因此在少府內部和墨苑之中,被人親切的稱為:張子。

張子成為博士官,甚至列為兩千石墨子博士,這都早已在人們的意料之中,但是,將《墨子》列為經傳,這就了不得了!

這意味著國家將正式承認和明確墨家的地位。

墨家士子從此可以自由往來出入關津,擔任朝臣,乃至于與儒法黃老爭奪天下輿論的話語權。

重新當年墨家為天下顯學的輝煌時代!

“儒家恐怕要爆炸了!”有人在心里想著。

自古儒墨就是死對頭。

彼此互噴,持續數百年。

墨家甚至有一個核心主張,就是非儒。

認為儒者是國家身上的寄生蟲,最好全部干掉!

儒家,墨子一書,與儒家的《春秋》《論語》共列官方經傳。

儒家恐怕要群情洶洶!

而另外一道詔令就更讓人膽戰心驚。(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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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節 真正目的

“令郡國皆立魯班,秩以六百石,率民以作諸般器械,掌教化、提點百工事!”

許多尚書郎看著這個命令,他們知道,天變了。

在從前,漢室只承認種田高手,也就是所謂的力田,可以不受訾算限制,不通過舉薦或者考舉,就擁有做官的權力。

除此之外,其他所有人,想要踏入仕途,唯有讀書。

或通過自己的真本事,走過考舉的獨木橋。

或通過名望、人脈和關系,得到兩千石或者列侯的舉薦。

除此之外,并不存在第四條的正常做官的道路。

但天子的這道命令,卻打破了這個界限。

從此,木匠、鐵匠和其他技術類的工匠,都獲得了做官的可能。

說不定,未來還將從這些百工匠人之中,出現幾個兩千石的巨頭,乃至于出任九卿,踏上三公之位!

“士大夫們恐怕都要抗議了”有人在心里想著。

當今天子雖然威望遠邁父祖,對于士大夫和貴族,都擁有絕對的統治力。

但是,現在是什么時候?

石渠閣之會,天下名宿共會長安的時候。

除了墨家和法家之外,儒家和黃老派,恐怕都不待見這個政策。

甚至恐怕就是法家也會心里面犯嘀咕:“我們寒窗苦讀數十年,不及一粗鄙之匠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石渠閣之上,這個命令恐怕會引起軒然大波!

不過,這是天子的命令。

尚書們,即使不理解,也必須制詔。

當然,漢室現行的體制下,類似任命一位學者為博士,同時將某部書籍定為國家經傳。

這是天子一個人就可以決定,不需要跟人商討。

畢竟,博士官們隸屬太常,而太常其實管的是皇室自己的家事。

博士們一直就是皇帝的家臣。

然而,命令郡國增設一個機構,同時給與編制。

這屬于國事。

國家大事,歷來必須經過廷議,至少得到丞相認可,同意附署,御史大夫用印,方才具備法律效應。

不然的話

丞相或者御史大夫,把皇帝的命令拍回宮廷的事情,又不是沒有發生過。

故安文候、北平文候,都曾經在任上不止一次將太宗和先帝的詔書踢回未央宮!

當今丞相長平侯周亞夫的脾氣,可是跟故安文候、北平文候不相上下的啊!

所以尚書們都是懷著忐忑的心理,完成了這詔書的擬定工作。

神仙打架,他們這些被夾在中間的小蝦米,其實感覺是很糟糕的。

自然當這個詔書送到了御史大夫衙門的實際控制者,現任御史中丞繁候張寄面前時,這位御史中丞眉毛一揚,說道:“此亂命,臣不敢奉詔!”

說著就將尚書送來的詔書,原樣給退回去。

中國的士大夫和貴族,從來不是皇權的附屬物和奴才。

他們是有自己意志和自己的行動力的利益集團。

自古以來,朝堂之上,也從來不是某一個人的一言堂。

哪怕是皇帝,強勢的君王,想搞一言堂,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尚書有云:受洪惟作威。

孟子更是開明宗義,直指等于民賊這個真理!

雖然,中國雖然歷代都是大一統,但從來都不是皇帝個人的一言堂。

君權、相權、臣權以及地方山頭,相互牽制。

所謂垂拱而治圣天子,在某種意義上,其實你可以理解為皇帝只要做好仲裁者的工作,就足以成為圣王。

不過呢,在中國這樣的復雜環境中。

沒有任何事情是一定的,不變的。

皇權可能衰弱,相權也可以被架空,至于臣權,也可以被無視,地方山頭,很多時候更是被以上三者,拿來當鞋墊。

需要的時候,就拿起來用用,不需要的時候就丟到一邊。

但無論如何,哪怕是秦始皇,也需要在表面上做出虛心納諫,禮賢下士的模樣。

哪怕是王莽,篡漢之前,也要對外界展示自己絕對忠于漢室天下的決心。

所以,御史中丞封駁詔書,其實是完全合法合理的。

因為這是皇權給與他的職責,也是制度給與他的權力御史中丞,御史大夫亞長也,貳大夫,以領其屬,掌諸御史,佐天子,專掌糾核。

依照制度,所有的皇帝命令,涉及到國政部分的,需要先下中丞,中丞白大夫御史大夫,大夫白丞相。

在這個過程之中,任何一個環節上的人覺得這個命令不符合社會公序良俗,有違祖宗制度,可以隨時將之打回去,名義上自然是尚書郎或者擬詔的官員出現了錯誤。

譬如引用錯了典籍啊,寫錯了一個字,甚至墨跡多了一點或者少了一點。

總之,打的旗號是因為尚書郎等官員的錯誤,為了防止陛下蒙羞,所以臣萬死請再議之。

絕對沒有質疑陛下的意思。

但事實上,誰都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而這也是尚書郎最擔心的事情。

因為他們很可能在這場君權和臣權的角力之中,被碾成渣渣。

想當年,北平文侯與太宗皇帝在黃龍改元的問題上,鬧了大半年,相權和君權激烈沖突。

雖然最后,君權開掛,強行獲勝。

十三位負責擬詔的尚書、令吏和侍中被下獄論罪。

原因是他們居然在詔書上寫錯了字或者引用錯了典故,簡直就是大不敬!

所以,當詔書被御史中丞打回來后,整個蘭臺都神經緊張。

君權與臣權的激烈沖突,似乎難以避免。

就在眾人忐忑不安的時候。

劉徹卻正在宣室殿之中,迎接一位重量級的大人物。

在漢室,儒家的祖師爺是孔子。

哪怕是最離經叛道的荀子學派,也是尊孔的。

而黃老學派的祖師爺,人所共知,一曰黃帝,二曰老子李耳。

老子李耳,在后世又成為了三清的化身,為道教的最高神。

而老子李耳,也是有著子嗣傳世的。

李氏家族,在此時就如同孔家一樣,屬于地位清高的詩書之家,備受天下尊崇。

至少東宮兩位老太太是很尊敬李氏的。

而當代李氏家族的家主,就是曾經擔任過膠西王劉卬王太傅的李假。

李假是老子正兒八經,經過天下認證的四世孫。

這是有著完整的家譜為證據的。

他父親是李宮,曾經在太宗皇帝時期出任道德經博士。

其祖父李注是戰國晚期魏國的木干大夫。

而其曾祖父李宗,就是老子唯一可以確信和證實的兒子,曾經出仕魏國,被封于段干。

不過,在歷史上此刻,這個光榮的家族,其實已經嗝屁了。

因為李假擔任膠西王太傅,而膠西王劉卬那個渣渣居然起兵反叛。

李假勸說不及,就被劉卬手起刀落砍成了零件,其家族和覆滅在了戰火之中。

從此,老子嫡系不存,只余旁支。

譬如說

李廣啊

但現在,李假和他的家族還是活蹦亂跳的。

而且,他本人也確實有些傳說中的老子風范。

眉毛胡須頭發,都是一片花白,看上去慈眉善目,就像一位鄰家的長者。

而且,談吐之間自有魅力,讓劉徹非常舒服。

兩人談的正是賓主盡歡之時,尚書令汲黯走到劉徹身側,低語了一幾聲。

劉徹聽完,對著李假微微致意,說道:“與長者交談,朕甚受啟發,不過,偶有政務,就不便留長者太久了”

說著就讓人將這位宿老,送去東宮,與兩位太后相會。

李假自然也很識趣,他微微恭身,然后在兩位侍中的攙扶下,離開殿中。

等到李假消失在殿門之外,劉徹這才對汲黯道:“此事,不出朕之所料!”

士大夫貴族們,特別是老一代的士大夫貴族,對于現在的天下局勢,是很不適應的。

大量寒門士子,通過考舉,進入了體制之內。

有人甚至升官如尿崩。

譬如張湯,已經是官至郡守,義縱,位居車騎將軍,萬戶侯!

而他們呢?

幾乎原地踏步,沒有任何進步!

這是很可怕的事情!

妒忌和憤恨,郁積在這些人胸口。

歷史上張湯怎么死的?

不就是因為升官太快,引發了許多人的嫉妒?于是這些人聯手給張湯挖了個坑。

現在,這天下何止一個張湯?

分明就是有著千千萬萬個張湯。

而劉徹現在又要準許工匠為官,徹底打破讀書人的特權。

這讓其他人怎么能忍?

說到底,這即使利益的問題,也是時代的局限性。

清貴的士大夫和高傲的貴族,肯定不會同意工匠為官。

劉徹也從沒抱什么希望。

這只是一個引子而已,一個宣言罷了。

意在告訴文武百官,此事,朕要做。

誰贊成?誰反對?

毋庸置疑,劉徹現在有著百分百的把握,可以確保這個決議必定在朝議上通過。

原因很簡單。

現在的漢室朝堂與六年前相比,已經是面目全非。

一朝天子一朝臣。

劉徹雖然沒有刻意去清洗朝堂,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發展的必然,現在的朝廷上,三公九卿,基本都是他的人,或者被他的親信架空了。

而在各有司衙門之中,大量的考舉士子和新興貴族林立。

特別是高闕之戰后,舊勢力和舊秩序,已經分崩在即。

劉徹是故意要拋出這個議題,將朝堂清洗一遍。

講道理,新君上位六年才對朝堂下手,從古至今,大概都只有劉徹了。

所以,也不算吃相難看。

但,在劉徹旁邊的汲黯,卻是憂心忡忡,道:“陛下,何必如此?”

在汲黯看來,天子其實可以慢慢來的。

花個三五年時間,此事肯定可以通過。

但,天子偏偏就要在這樣一個敏感時刻,拋出一個如此受爭議的決定。

汲黯感覺,天子有些膨脹了。

想想也對,自古有哪位帝王,能如今上一般,即位六年,就已經王天下,執掌了最高權柄?

所以,汲黯覺得自己有必要勸諫一二。

劉徹聽了,卻是笑了。

三五年?

怎么可以拖三五年呢?

這個事情必須盡快定下來!

不僅僅是因為要掃清朝堂,建立新時代的新秩序和建立起新的利益集團。

更重要的是,必須要趁著現在這個新舊交替,更新換代的時刻,打下未來進一步發展和變革的基礎啊!

不如此,等到新的利益集團和新的秩序建立起來了。

再想推動此事,就難上加難了。

因為,不管怎么變,除非墨家上臺執政,而且墨家士子控制了天下輿論大權,不然,在士大夫們眼中,工匠什么的,一直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最多是一個輔助產品。

可以尊重,但絕對不能大用,更別提與之平起平坐了。

文雅的士大夫們,也必然不愿意去跟渾身汗臭,常年在爐邊和工坊之中工作的工匠。

但事實是:士大夫們難道真的比工匠強?

別開玩笑了!

現在,工匠們確實絕大多數,文化程度不高。

但匠人中的精英和頂級的大工匠,就未必比士大夫差到那里去。

至少,一個能夠制造出水力鍛錘系統,又或者可以制造出一輛水車的大匠,在掌握的知識和文化方面,未必就不如士大夫!

后世天朝用工程師治國,干的不亦樂乎,讓環宇震驚。

況且,劉徹聽說,匈奴的軍臣,直接任命了一個從大夏劫掠來的大匠為徑路王。

這讓劉徹非常有危機意識。

匈奴人居然拿出了王爵以酬工匠,假如中國不提高工匠的待遇,給工匠門,尤其是大匠們一個看得見的出路。

那么,萬一有人利欲熏心,跑去匈奴,怎么辦?

而且,匈奴人都知道要重視和重用工匠。

作為中國天子,劉徹豈能不如一個夷狄酋長?

歷史上北宋對那位獻上神臂弓的名匠的獎賞,只是區區防團之官,一個不入流的小吏而已。

而蒙元呢?

忽必烈對于制造和指揮回回炮的工匠的賞格是萬戶侯,封為鎮國上將軍,管軍總管,恩寵至極。

與之相比南宋君臣難道不該羞愧?

世人皆以為劉徹搞這個石渠閣之會,只是想炫耀自己的文治武功。

但幾人知道,劉徹的真正盤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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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節 矯正(1)

假如真要給這次的石渠閣之會,找個對照物的話。

那么,后世天朝的政協,或許就是最佳參照物。

你可以說他權力極大,影響極大。

畢竟,諸子百家各派系,幾乎就代表了目前整個天下的所有派系的利益。

有大地主大貴族的代表,如谷梁、重民。

也有中產階級的代表,譬如荀子學派、思孟學派。

也有底層百姓利益呼聲的代言人。

好比墨家、雜家、黃老派中的某些分支和農家。

同時還有新興軍功貴族們與外戚勛貴們與會。

整個漢室建立以來,從未有如此多不同聲音,將聚集在一起。

它們聯合起來,足以發出讓皇帝都顫抖的聲音。

甚至,足以決定法律和國家的政策走向!

但是……

跟政協一樣,劉徹很清楚,這其實就是一個橡皮擦,一次相對嚴肅的嗨皮以及一個類似聚會的沙龍。

它能決定什么?

假如當政者不同意,它其實什么也決定不了!

除了鼓掌,它實際上沒有其他任何確定的權力!

不過,在劉徹心中,其實還是想要給與石渠閣會議一定的權力的。

至少,也得把這個會議建設成西漢版政協啊。

不然的話,天下的利益集團和各個派系之間的紛爭,就沒有一個解決和宣泄的地方。

長此以往,矛盾不斷郁積,大漢帝國恐怕遲早藥丸。

而石渠閣會議這樣的模式就很好。

大家伙隔三差五,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然后,就一些問題互相噴噴,順便達成一些交易與妥協。

最終在一片掌聲和熱烈的歡呼聲中大會圓滿閉幕。

大漢天子再次得到了天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支持!

你好我好大家好。

多么完美的設計!

簡直就是藝術!

就連劉徹自己都有些為自己的機智而驕傲、沉醉。

因為心情好,所以,劉徹也就耐著性子,決定跟汲黯好好談論一下工匠為官的問題。

“醫方卜噬,能為朝臣乎?”劉徹首先問道。

在中國歷史上,有過一段漫長的時間,巫醫不分家。

甚至在現在,很多偏遠地區也是如此。

當地的算命先生,兼職醫生,是常有的事情。

畢竟《素問》《靈樞》《黃帝內經》等中醫先驅著作,其實在很多時候也可以作為算命先生自學的課本。

直至東漢,張仲景著《傷寒雜病論》,也是開篇就說:醫方卜噬,藝能之難精者矣。

而在很久以前,醫生和卜者,是國家的高級貴族甚至統治者。

神農氏嘗百草的故事耳熟能詳。

但在近代,醫方卜噬的地位急劇下降。

在漢室,醫生們甚至已經被視為類似‘雜役’一般的技術人員,被排除在主流的學界之外。

士大夫們有病,臨時抱抱佛腳可以。

想要讓他們對醫生有什么尊重?

那就對不起了!

當年,倉公淳于意這樣的國寶級名醫,甚至差點被官府用一個小罪給咔嚓了。

幸好他生了個好女兒!

即使如此,在劉徹征召和重用淳于意,開始系統性的培養和訓練醫生前。

醫者的地位,甚至還比不上農稷官。

太醫署在少府體系中,只是一個專門給皇室服務的機構。

其中甚至不乏濫竽充數的庸醫。

即使是現在,醫者的地位,其實也就高了那么一點。

想要跟后世一般,讓主流學界承認和尊重醫生,同時認同‘大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幾乎就是天方夜譚。

然而,汲黯是黃老學的乖乖寶。

而黃老學與醫方卜噬,關系很密切。

幾乎每一個黃老學的學子,其實都是一個合格的醫生。

至少,都看過《黃帝內經》《素問》,具備起碼的醫學常識。

漢初的黃老派政治家們之所以長壽,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他們都是養生高手!

活了一百零四歲的北平文候張蒼,更是bug一樣的存在!

所以,面對劉徹的這個問題,汲黯在想了一會后,點頭道:“自然是可,醫方卜噬,精而習之,也可率眾為善!”

“善!”劉徹微微一鼓掌,然后接著問道:“卿以為,農稷官可為九卿乎?”

秦漢以來,農稷官就是地方基層之中最龐大的官吏組成部分。

劉徹即位后,又大搞特搞所謂的‘護粟使者’‘保麥都尉’,搞得關中幾乎縣縣都有著五人以上的農稷官。

在今天,再也沒有人敢否認農稷官的作用。

地主士大夫和貴族勛臣子弟,也不再視農稷官為下九流。

農家弟子之中,甚至出現了商容這樣的天才官僚。

他現在已經是大農丞,等到大農直不疑致仕,商容肯定能接手大農衙門,正式的以農家子弟而為漢九卿。

這將是歷史性的突破。

但,沒有任何人能有異議。

商容的能力和貢獻,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到。

自然,農稷官,當然也可以為九卿,說不定還能為三公!

所以,汲黯也點頭道:“自然是可以,農稷之學,天下之重,乃勸耕之要,陛下重農除末,非以農家不可!”

劉徹再次鼓掌,然后看著汲黯,問道:“既然醫方卜噬,可為朝臣,農稷之官,可列九卿,何以百工之匠,不能為六百石之吏?”

“木匠,承魯班之訓,以做水車,以造橋梁,以營屋舍……”

“鐵匠,熔煉礦石,為曲轅犁,作諸般工具……”

“織師抽絲剝繭,為天下御寒……”

劉徹最后看著汲黯:“請卿告訴朕,何以百工不能為官?”

汲黯頓時愣了。

他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不信服天子的說法。

可是……

若是工匠都可為官了,都可出入官署,腰配印綬了。

那士大夫的清貴和勛臣的榮譽,何地自處?

汲黯只要想象一下,未來自己與友人私下飲酒,在坐有一個渾身臭汗,肌肉發達,同時粗鄙無禮的匠人,頓時就感覺很難受。

這也是現在士大夫們大多數的自我感覺。

士大夫之間交往,是君子之交。

講的就是一個儒雅風趣。

在這中間插入一個滿嘴臟話,用詞粗鄙,同時毫無風趣儒雅的匠人。

怎么看,都有些畫風不對啊!

但汲黯忘記了一個事情——論起粗鄙,誰能與武夫媲美?

丘八們一言不合,直接掀桌子,把士大夫們往死里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卻偏偏沒有任何士大夫對此表示不滿或者有意見。

事實是——士大夫們,號稱君子,自比先賢。

實則,很多人都是一群欺軟怕硬的渣渣!(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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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節 羞恥

過了許久,汲黯方才抬起頭,對劉徹道:“誠如陛下所言,或可如此,只是……士林輿論,天下人的議論,恐怕有些難以說服……”

劉徹聞言就笑了。

士林輿論?天下人的議論?

那是什么?

對君王而言,所謂的輿論和議論,其實都是可以操縱的。

別說是現在,就算再過兩千年,你打開電視或者登陸網頁。

你以為你看到的事情,都是真的嗎?

你以為你掌握到的,都是事實嗎?

別開玩笑了!

統治階級和資本權貴們,最擅長的就是忽悠!

講一個動聽的好故事,譬如啊政策好,政府來養老……

又或者,鹽業壟斷不好,應該讓市場來決定嘛……

而民眾的反應,常常都會慢半拍。

等大家伙反應過來的時候,其實已經木已成舟,回天無力。

而具體到現在,劉氏歷代天子,都有著一個共同的天賦能忽悠!

別說是讓工匠為官了。

劉徹現在相信自己,只要給他時間來安排和部署,就是讓宦官出來列為九卿,大抵也有一定成功的可能性。

政治政治,無非就是扯唄,講故事唄!

更何況,工匠們,可不是沒有盟友,被士大夫們按在地上隨意摩擦的弱雞!

墨家和農家,是肯定會支持的。

另外,其他一些非主流,但影響極大的派系,大抵會支持。

再有劉徹撐腰,基本上,其實這個事情,也就是三五天之內,就能見分曉的事情。

若是旁人,劉徹懶得與他廢話。

但汲黯不同。

汲黯是尚書令,是劉徹的秘書兼任辦公廳主任。

同時,還是未來的三公備選。

屬于重點栽培和培養對象。

所以,劉徹也就耐著性子,對汲黯說道:“士林輿論,固然重要,但輿論是會變的……”

“況且,事有輕重緩急之分……”

“卿就等著,好好看一場好戲吧!”劉徹的嘴角溢出一絲笑容。

士大夫們,向來就是劉徹最喜歡的對手。

原因無它,因為中國的士大夫們,有些類似小資。

總愛無病呻吟,更喜歡將自己視為國家和民族的未來、救星。

雖然在事實上,其實,這個國家和民族,有沒有他們,真的影響不大。

而且一群整天高坐廟堂之上,或者官衙之中的士大夫,其實也遠沒有他們所想象的那么強大。

漢室又不是沒有出現過一個薔夫、游徼甚至亭長,直接把縣令干翻的事情。

更無數次發生過,空降過去的郡守,被郡中都郵和郡尉給當成泥塑菩薩的事情。

像是張湯、寧成在歷史上就是出了名的把頂頭上司變成下屬的大能。

而且,與小資們一樣,士大夫們其實非常軟弱。

比起官僚和軍功貴族們,士大夫就像是一個純潔可愛的loli一般……

不說一推就倒,只要皇帝用點力氣,他們總會倒的。

更別提,現在的士大夫階級,其實根本就不是一個整體,一個有著共同利益訴求的集團。

他們彼此分裂,相互攻仵。

哪怕是同一個派系內部,也都幾乎要打出狗腦子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實際上,哪怕是儒家,其實也最多是在這個事情上棄權。

因為現在,誰都惹不起劉徹!

汲黯覺得,在石渠閣之會召開之前,搞這么大一個新聞,輿論會失控。

但……

他錯了。

而且是大錯特錯!

正是因為石渠閣之會在即,輿論和思想界,才不會跳出來跟劉徹剛正面。

因為……

“終于走到這一步了……”戚里的章武侯府之中,已經漸漸步入人生最后階段,一直在家中休養的章武侯竇廣國,將他的侄子竇彭祖叫到身邊,說道:“今上等這一天,恐怕已經等了很久了吧!”

早在當今天子還沒有即位前,竇廣國就已經知道,這位漢室的儲君即位后肯定要搞個大新聞。

而且從他對墨家的態度以及搗鼓出來的那些事情上來看,這個大新聞必然與百工有關!

所以,竇廣國是一點也不奇怪。

倒是他的侄子竇彭祖非常緊張,他小心翼翼的問道:“叔父大人,此番陛下欲立郡國魯班之吏,恐怕輿論沸沸揚揚,小子要不要做點什么?”

竇氏外戚這些年大不如前。

特別是竇嬰的去職和失寵,讓這個曾經影響了整個漢室天下的外戚家族,如今只有一個竇彭祖在撐場面。

要不是當年竇廣國慧眼識珠,將自己的嫡孫女嫁給了汲黯,恐怕現在,竇氏外戚就要面臨后繼無人的尷尬之地。

是以,這些年來,竇氏一直在調整自己的策略。

有許多旁支子弟、家臣,前往安東和南越行商。

甚至還有人生意做到了西南夷去了!

而這樣的調整,足以保證,未來即使東宮不幸晏駕,竇氏富貴依然可以持續。

不止竇氏如此,薄氏外戚近年來也在做著類似的事情。

反正現在,薄竇兩家都有共識了。

未來的世界,皇帝愛怎么著就怎么著。wiusco

他們是絕對不會站出來礙眼的!

還是乖巧一點,懂事一點比較好!

不然,這薄竇兩家現在跳的太歡了,一旦未來東宮晏駕,那就完蛋了!

劉氏是最小雞肚腸和心胸狹隘的帝王。

得罪了一個劉氏天子,等于至少將自己的大名和家族掛在劉氏的小黑本上三代人!

汁方候雍齒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不會有人愿意自己登上劉氏的黑名單。

特別是外戚家族,尤其如此!

是以這些年來,薄竇外戚,都約束自己的子侄,嚴格教育,出現了坑爹貨,自己內部先處理了不是發配南方,就是趕去安東。

總之,不給天子添堵!

為此,竇家還主動的放棄了竇嬰!

想起竇嬰,竇廣國也嘆息了一聲。

那是他看著長大的竇氏才俊啊!

在竇嬰身上,不止他一個人傾注了滿腹心血。

可是……

而與竇嬰相比,一直被人認為木納中庸甚至是不可托付大事的竇彭祖,卻一直穩穩當當,這兩年甚至已經取代了竇嬰的地位,成為竇氏家族傾注資源的重點。

望著竇彭祖的模樣,竇廣國擺擺手道:“此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外戚忽然跳出來,無論怎么表態都是錯!

甚至很有可能變成一個放了嘲諷的!

要被人輪上一萬次啊!

當然,竇家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竇廣國從懷中摸出一張拜帖,將他交給竇彭祖,說道:“去,為我交給黃先生,請先生過府與我品茶!”

現在,黃老派內部,包括了異端的老莊學派,都愛死了喝茶。

甚至有閑得無聊的家伙,寫了一本茶道,專門教人喝茶,還將喝茶上升到了哲學地步。

而竇廣國都要稱先生的人,自然來頭不小。

此人就是那位屢次出現在史書之上,充當各種背景板的黃老派名宿黃生。

他曾經在先帝之時,給張釋之指了一條明路,也曾經在上林苑中與轅固生辯論帽子的新舊問題和湯武鼎革的意義。

總之,這就是關中黃老派的巨擘。

在黃老派內部有著很高的人望!

“再去為我去請上大夫石公過府……”竇廣國又道。

上大夫石奮,五朝元老,他的地位在士林之中,無須贅述。

而竇廣國知道,只要搞定了這兩個人,其他亂七八糟的諸子百家,他不知道。

但最起碼關中士子和士大夫們會安靜下來。

而此時,長安的市井之中,有關劉徹要在郡國設立魯班之官,用工匠為官的事情,也已經傳的滿大街都是了。

八卦黨們都瞪大了眼睛,準備好好看戲。

至于街坊內外,則徹底因為此事,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戰場。

持著各種觀點的來自天下各地的士子們,因為各自接受到的教育和三觀,而拉開架勢,彼此相互攻仵和辯論。

不時有人因為辯論不過,惱羞成怒,而將文斗,變成武斗。

長安的官吏和衙役們,頓時忙的不可開交。

僅僅不到三個時辰,廷尉和執金吾的監獄里就已經塞滿了各種因為打架斗毆或者傷人而被逮進來的人。

形形色色,各式各樣的人都有。

有些時候,一個監牢之中,甚至同時出現了儒法黃老墨的弟子門徒。

自然,哪怕是夜幕降臨后,長安城也依舊處在喧嘩之中。

各個官署面前,車水馬龍,數不清的名士和大人物,排著隊,將自己的弟子門徒從衙門之中保了出來不保不行,要是弟子門徒為了真理與異端邪說勇敢戰斗,但師長卻不聞不問,長此以往,那還得了?

公孫弘走出衙門,身后跟著他的幾位師弟。

這些師弟們,此刻都是鼻青臉腫。

沒辦法,他們的對手是赫赫有名的燕趙之地的燕詩派的高徒!

自古燕趙劍客就名震天下。

尤其是燕趙劍客們喝了酒后,戰斗力更是爆表了。

休說是他的師弟們,這些來自溫暖的南方的士子。

就是北地的豪俠,也輕易不敢招惹一位燕趙士大夫。

因為那意味著災難,可怕的災難。

“走吧……”公孫弘低沉著聲音,對著自己的師弟們說道。

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七次來到衙門領人了。

而這其中暴露出來的信息,卻是讓他憂心忡忡。

公羊學派,似乎遇到了狙擊!

荀子學派、谷梁派、韓詩派還有雜家,似乎都在有意無意的針對公羊。

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所以,公孫弘急匆匆的帶著自己的師弟們,回到老師的住處,然后就立刻去見胡毋生。

“老師……似乎有人在串聯針對我公羊!”公孫弘一見面就說道:“除了現在還未抵達長安的諸學派外,其他派系,都在暗中與我公羊為難……”

胡毋生聽了,笑了起來。

為難就對了!

公羊派這些年,確實發展的有些太過迅速。

樹大招風,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過,無所謂!

與之相比,胡毋生反而更關心過去的這一個白天,長安城的輿論動向。

皇帝要用工匠為官?

這要放在以前,不需要動員,就會有一大堆士林巨擘哭爹喊娘的大呼不可。

這種有辱斯文,讓士大夫們逼格下降的事情,只是想想都惡心死了,更別提要將變成現實了。

但,現在情況卻是微妙的很。

諸子百家,各自都在這個事情上面,亮出了自己的屁股。

而情況,則有些出乎意料。

許多人都只是借這個事情,表明了一下態度,然后就話鋒一轉,變成了對自己的競爭對手的抹黑和攻仵。

噴子們口水四濺,沸沸湯湯了大半天。

結果卻是沒有任何人,哪怕是一個稍微有點影響力的人站出來,堅決的反對用工匠為官。

最多就是一些小蝦米……

這才是真正不對勁的地方。

“陛下這一招妙啊……”胡毋生感慨道:“不愧是……太宗子孫啊……”

胡毋生曾經在太宗皇帝時期出仕過一段時間,然后他就發現了尼瑪,皇帝太難忽悠了……只好回家教書育人……

如今這位,只能說是青出于藍了!

“什么御史中丞封駁?”

“這是一出蚩尤戲啊……”

想當年,太宗靠著高超演技,不知道忽悠和玩弄了多少人。

好在,好在……

大家都有過被太宗忽悠和玩弄的經驗,再也不是當年那樣被玩弄在鼓掌之間,還不自知的單純忠良了。

在胡毋生眼里,現在這個事情的真相已經是昭然若揭。

御史中丞封駁?

開玩笑吧!

這分明就是今上和御史中丞演的戲,演給諸子百家看的。

為的,很可能就是分辨忠奸。

再想想今天這詭異的氣氛,這迷之場面。

聰明人也蠻多的!

看樣子大家都對劉氏這可惡的演技有了一定抵抗力和免疫力了,不會再傻傻的被人家玩弄了……

這樣也好!

胡毋生從自己懷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將之遞給公孫弘,道:“明日你進宮,將此冊為我呈遞陛下,請陛下斧正一二……”

說完這句話,胡毋生忽然感覺好羞恥。

有種類似自己把自己洗白白了,然后裹著絹布,抬到皇帝面前,羞答答的說:“臣妾侍奉陛下安寢……”

太羞恥了!

但是……

如今這世道,比的就是誰更沒節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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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節 儒墨和解

“大一統……”劉徹望著面前的一本小冊子,嘴角微微上揚。

這是公孫弘剛剛送來的胡毋生的最新著作,寫的非常精彩,引用《公羊春秋》許多佐證,一邊拼命拍劉徹和漢室的馬屁,一邊不斷引申出大一統的重要性。

只是……

“朕要是同意了你儒家的說法,法家和黃老派還有墨家都要來找朕拼命了……”劉徹嘆了口氣,將這冊子放下。

胡毋生想必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沒有公開發表他的這個著作。

大一統思想,或者大一統這個理論,在事實上,不是一家一戶或者一門一派的獨有之物。

在實際上來說,諸子百家,都有大一統思想,都有大一統理論,都有大一統的呼聲和要求。

只是側重點不一而已。

就如公羊派,他們要的大一統的法理源自《春秋公羊傳》: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也!

在歷史上董仲舒提出大一統理論后,立刻就有人總結:春秋所以大一統者,同風,九州共貫也!

后人也引申出了:王者受命,制正月以統天下,令萬物無不一一皆奉之為始,故言大一統也。

文化帝國主義的氣息,霸氣側漏。

由是建立起了一個時間跨度長達兩千年的秩序。

但是,這就是大一統的全部了嗎?

錯錯錯!

大一統,不是儒家的專利。

甚至可以說,大一統,是儒家抄襲了自己的死對頭墨翟的思想,然后自己改了改,摻了些私貨后的產物魯路修之帝國粉碎者。

墨翟是怎么說的?

上之所是,皆必是之,所非,必皆非之……天下之百姓,皆上同于天子。(墨子。尚同)

孟子撿起來,擦了擦灰塵,稍微改了一下,就變成了——君仁臣義,君民同樂,天下定于‘一’!所謂天無二日,地無二主,就是這么來的。

但其實,墨子也是抄的別人。

這個別人就是管仲。

管仲才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闡述并且提出了相關大一統思想和理論的人。

所謂:主尊臣卑,上威下敬,令行人服,治之至也。

在這個基礎上,管仲進一步提出了自己的主張:使天下兩天子,天下不可治也。一國而兩君,一國不可治也。一家而兩父,一家不可治也。夫令不高不行,不專不聽。堯舜之民非生而治也,桀紂之民非生而亂也,故治亂在上也。

并且還提出了具體的實現步驟。

這就是秦始皇的書同文,車同軌政策!

是的,在秦始皇之前幾百年,管仲就已經提前看到了未來的發展趨勢,并且明確要求書同文,車同軌,兵戈同制,度量混一!

所以,從這個方面來說,其實諸子百家一大抄。

但讀書人的事情,能叫抄嗎?

應該是借鑒,是發揚光大!

所以,呂不韋也厚著臉皮,把儒墨的主張合在一起,宣稱:王者執一,而為萬物正,一則治,兩則亂。

荀子一看,尼瑪你們都抄,我也來抄抄。

于是,就有了荀子特色的大一統: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參也,萬物之揔也,民之父母也。

而公羊派作為后來者,很明顯就占據了很大的優勢。

前面的先賢都已經把路鋪好了。

他們只需要順著已經被實踐過,而且被天下人都公認的東西,延伸和發展出獨屬于自己的理論就好了。

無論是歷史上的董仲舒,還是此刻的胡毋生,都做的很好。

承上啟下,發揚光大。

只是……

并沒有什么卵用!

因為,劉徹才不會傻到在思想學術爭論之中站邊呢!

你公羊派說自己強無敵有屁用?

證明自己強無敵,才是關鍵啊!

想改變世界?那你們派系就出一個丞相嘛。

漢丞相,權力大的沒邊,除了君權之外,丞相無所畏懼非常人類。

在漢室制度中,丞相是跟皇帝共江山的統治者。

是金字塔最頂端的人物。

任何學派,只要有人成為丞相,那肯定可以推行自己的理念和思想,并且一一實踐之。

哪怕是劉徹這個皇帝不喜歡,其實也沒辦法阻攔。

當然嘍,現在的漢家丞相,非列侯不得任。

所以難度頗高。

但,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歷史上公孫弘不就打破了那個非列侯不得為相的傳統,開辟出了為相先封侯制度?

所以,劉徹也就是翻了翻胡毋生寫的東西,然后在小冊子上點了點,對公孫弘道:“胡子所書,似有荀卿之風,合呂不韋之論,甚為新奇,卿去轉告胡子:朕甚嘉之,與之共勉而已……”

至于什么一看書就被折服啊或者感動啊。

這種事情,對任何一個成熟的政治人物而言,都是不可能的。

更何況,劉徹現在掌握的信息量和閱讀量,是漢室歷代帝王之最!

這些年來,他不斷組織宮廷和官府出版、編輯以及補全諸子百家的各個學派和分支的著作。

這讓劉徹實際上,直接掌握了大量的基本常識。

對于諸子百家,也都有了些了解。

事實上而言。

在今天,諸子百家之間的相互融合和借鑒以及再發展的勢頭,已然很明顯了。

天下文章一大抄,儒家抄黃老和法家甚至墨家的東西,其他三派又互相從別人那里抄東西,已經漸漸蔚然成風。

這是一個很好的現象。

因為上一次諸子百家這么相互抄襲,還是戰國中后期。

儒家入秦,與法家合流,黃老學派成型,而墨家則與法家共生。

那次大變革,催生出了儒家的荀子學派,法家的韓非子思想以及黃老學派的慎子以及田餅,同時還出現了要合儒法,并黃老的雜家以及幻想著羽化登仙,想要逃避現實的老莊學派。

而反應到社會,則是天下大一統之勢不可阻擋,各國的經濟和民生,尤其是生產技術大飛躍。

鐵器逐漸的取代青銅。

這就是競爭之中的諸子百家。

如今,類似的勢頭已經再次出現。

證據就是劉徹手上,現在除了公羊派的胡毋生的《大一統》著作之外。

還有十幾本其他學派的著作。

大家打著的旗號都是‘請陛下斧正’,實際上都是在試探仙塵韻。

試探什么?

皇帝的喜惡啊!

別以為士大夫們不會拍馬屁,拍馬屁的士大夫認真起來,所謂的奸佞弄臣,不值一提。

與之相比,劉徹更在乎,現在的輿論界的表現。

“主爵都尉,既然胡子主張大一統,那就請胡子以身作則,為天下先!”劉徹微笑著看著公孫弘,道:“朕欲興百工,令天下士大夫,率民更始,胡子既言大一統,那便請胡子踐道吧!”

大一統是什么?

各家有各家的表述,但有一點,諸子百家是相通的。

這就是維護天子的威權。

禮儀征伐皆出自天子!

尤其是儒家,尤其是公羊派。

其大一統的核心論述之一就是尊王攘夷,恢復王制!

使天下都團結都一個帝王,一個制度,一條軌道上。

既然,你公羊派都這么說了,那劉徹自然也就不客氣了!

而公孫弘卻是幾乎沒有什么太大猶豫,就答道:“諾!陛下之教訓,臣必轉告老師,臣相信,老師必然不會令陛下失望的!”

這下次輪到劉徹震驚了。

但他震驚的不是公羊學派的表述。

事實上在當初胡毋生和董仲舒都公開站出來批判老莊學派的機械之心和機變械飾思想,同時火力對準魯儒派系的祖師爺公休儀之后,現在的公羊派就與歷史上的那個曾經的公羊派越來越不像了。

而且,公羊學派也開始逐漸脫離了清談和高論。

無論是董仲舒還是胡毋生,都鼓勵并且提倡自己的門徒弟子進入仕途。

胡毋生甚至曾經公開表示:春秋注我,吾以春秋之微言大義而行之,二三子,當入世踐道,即便為一薔夫,也是為先王踐道!

董仲舒更是不甘落后。

他的弟子門徒,現在基本上都通過考舉,進入基層。

其高徒褚大、殷忠等人,現在幾乎都已經去了地方。

尤其是褚大,他甚至主動報名和申請,請求去東南吳楚之地,伐山破廟。

只是……

此番,公羊派的變化,還是讓劉徹有些看不懂了。

董仲舒和胡毋生,雖然聯手掀翻了魯儒派,將機變械飾打成了異端邪說。

從而坐穩了儒家的頭號扛把子的位置。

但是,講道理的話,他們的變化應該不會這么大報應黃抄本!

除非……

劉徹忽然朝著上林苑的方向笑了起來。

在揮手送走公孫弘后,劉徹立刻對左右吩咐道:“去,傳朕的命令,將墨苑山長楊毅給朕傳來!”

一個時辰后,當劉徹將楊毅送走。

他就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儒家啊還儒家,不愧是哪個宰執了世界兩千年的bug!”

與其他諸子百家相比,儒家可能有很多很多的問題。

但,儒家具備一個其他派系所不具備的優勢。

這個優勢使得,無論在什么情況,儒家都不會滅亡!

這就是善于變通!

沒看到,即使是兩千年后,也尚且有所謂的新儒家,宣稱要將儒家文化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聯系在一起,更宣稱,這是一脈相承的嗎?

你以為他們是不要臉嗎?

大錯特錯。

事實上,這才是真正的儒家,真正的生存專家。

從始至終,自孔子開始,儒家就在變革和演化之中發展。

想當年,孔子對定公以淶遠,哀公以論臣,景公以節用。

一連換了三個立場……

這就是為了求生,求發展,求壯大而做出的決定。

雖然孔子失敗了,周游列國,都沒有被重視。

但他的門徒們卻接過了孔子的旗幟,繼續發展,繼續演化。

他們是諸子百家之中,學習能力最強,適應能力最強的學派。

一個連夷狄酋長都可以跪的學派,自然不會在乎什么節操啊原則了。

想當年,孟子進入齊國稷下學宮,通過對黃老學派的學習和模仿,于是發展出了思孟學派。

荀子入秦,觀秦之風。

于是,有了荀子學派。

今天,公羊在漢,在如今的局面下。

他們選擇了跟墨家合流……

很不可思議吧!

簡直完全超乎意料!

甚至連繡衣衛都不曾注意到這一點!

不是繡衣衛不給力,而是正常人根本想象不到,公羊派居然選擇跟自己的祖師爺的死對頭的徒子徒孫和解。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神行大帝!

任何人都無法想象這樣的局面!

儒墨對立和互相抹黑了幾百年后,居然選擇了和解?

這相當于尼克松訪華,戈地圖解散蘇共。

在事情沒有發生前,沒有人敢去想象這樣一個畫面。

劉徹現在也是如此。

儒墨和解,最起碼,公羊派選擇了跟墨家和解。

這肯定會引發在漢室學術界,引發十八級大地震!

儒墨都和解了,這個世界還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不過,仔細想想,儒墨的和解,看似不可想象,但實則,卻是他們彼此雙方都最好的結果。

公羊派樹大招風,而且缺乏一個向上溝通的渠道,更缺乏最高層的信任。

這對公羊派的長期發展是很不利的。

而墨家雖然有著劉徹的信重,但,卻只能困局在墨苑和墨社輻射的那七八個縣之中,再想擴張和滲透,都是難上加難。

地主士大夫和豪強,對于墨家的舉動,警惕無比。

現在,除了那些投機分子以及想靠著墨家混軍功的貴族外,其他人都對墨家敵視無比。

特別是在關東,墨家都快被黑成天下頭號大壞蛋和一切罪惡的化身了。

墨家想要繼續發展壯大,就需要一個可靠而得力的盟友,為他解釋,為他發聲——不求為自己唱贊歌,只求實事求是的將墨家的思想和訴求,告訴天下人。

于是,公羊學派與墨家就有了合作的基礎。

最后,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儒墨雖然敵對幾百年,但是,卻是諸子百家之中,彼此最了解和最熟悉的人。

畢竟,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你的朋友,但一定是你的敵人!

因為,敵人要攻擊你,就必須找到你的漏洞和缺點!

儒墨就是這樣一對相愛相殺數百年的冤家對頭。

但同時也是互補性最強的兩個學派。

儒墨的和解,讓這次的石渠閣之會,將充滿了亮點。

劉徹現在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石渠閣之會,其他巨頭們發現這個事實時的尷尬表情!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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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18:19: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節 應變

想到石渠閣之會,劉徹就坐下來,拿起一張表格。

這張表格上列的都是已經被劉徹發出了邀請,確定可以參與這次石渠閣之會的諸子百家的巨頭名單。

石渠閣的會場,目前也已經初步建立了起來。

大約,最終,會成為一個類似后世的人民大會堂那樣的環形會議場。

因為采用了這樣的設計,所以,該會場可以容納的人數也大大增加了至少可以容納超過千人同時與會。

當然,這指的是包括哪些跟隨諸子百家的巨頭以及貴卿大臣共同出席的小弟們。

在事實上,整個石渠閣,只會有五百五十五張席位。

這是特地設計出來的,為的是符合劉氏崇尚五這個數字的國策。

而這五百五十五個位置,劉徹和他的妃嬪以及東宮兩位太后的隨從親信,包括薄竇外戚,就一口氣占去了五十之數。

而且還是最重要最好的五十個位置。

而剩下的位置,三公九卿列侯將軍,毫不客氣的占走了一百零個席位。

此外,還有諸侯王將要來觀禮。

梁王劉武,江都王劉閼、代王劉登、中山王劉非,都將列席這次盛會。

他們和他們的隨從將占走一百個位置。

除此之外,四夷使者或者國王,也可能出現在觀禮臺上。

至少南越王趙胡,已經確認,將會來到長安。

這是他即位后第一次,也是南越王國在內附后首次朝覲天子。

毋庸置疑,哪怕只是做做樣子,劉徹都得給他安排一個好位置,更需要安排他和他的隨從們。

這就又是至少二三十個席位不見了。

實際上,留給諸子百家的位置,可能也就兩百六七十個左右。

與如今天下的諸子學派而言,這就是真正的僧多粥少!

注定了不可能讓所有學派的所有巨頭都能夠列席其中。

這就比較有意思了。

因為,決定誰參加,誰不能參加的權力,實際上掌握在劉徹手里。

劉徹若是想要讓誰參加,那么,他就算是阿貓阿狗,也可以參加。

若不想讓人誰與會。

那么,此人即便是孔孟復生,墨子在世,有韓非、李斯之才能,也不可以參加!

這個權力,無疑是很重要的。

甚至可以決定諸子百家的生死存亡。

因為,假如皇帝不讓某個學派參加,那等于告訴天下人這是朕不喜歡的,大家盡管可以放心大膽的!

這個學派,無疑就要悲劇

好在,劉徹還是很講吃相的。

不會因為不喜歡某個學派,就將他完全踢出局。

更不會因為喜歡某個學派,就強行提升他的地位。

比起個人喜好,劉徹還是很相信科學的。

畢竟,君王的個人意志假如強加于學術思想之上,這其實很容易做壞事。

這就好比罷黷百家獨尊儒術。

看上去很好,皇帝省心最起碼不用再去面對學術界的紛紛擾擾,天下也可以安寧一點。

但其實呢?

罷黷百家的后果,就是抹殺掉了學術和思想的多樣性。

自然界,生態系統失去多樣性的后果,人人都知道那會是個災難!

而在學術界和思想界同樣如此。

很多東西,在平時是看不出來的。

但在危機時刻,在關鍵時刻,卻是可以表現出來。

宋明的悲劇,其實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它們的體制僵硬,缺乏變通。

而這正是缺乏多樣性,多種選擇的弊端。

在劉徹看來,諸子百家,各有所長。

即使是魯儒,也有優點,也有他們的長處。

所以,劉徹就讓尚書們搞了個公式,根據諸子百家各派系的影響力、弟子門徒的人數以及貢獻這其實為了扶持墨家而設計的,綜合做了一個計算。

通過計算,得出剩下的這些席位應該怎么分配。

當然了,那些真正的巨頭,像是法家的張恢,公羊派的胡毋生、董仲舒,韓詩派的韓嬰以及楚詩派的申公等都是可以直接受邀的哪怕他們所在的派系影響力為零。

而最終,得出的這張表格,讓劉徹看了好幾次,都依然難以平靜。

假如不是親眼所見,而且,尚書們引用的數據和情報,都源自于丞相府以及繡衣衛的報告。

劉徹幾乎都有點不敢相信這表格上的數字。

儒家雖然依然是天下第一大派系。

但是,儒家在這種表格上卻只占了大約四成的份額

這在數年前,簡直無法想象!

要知道,當年考舉,儒家一次性占據了入選士子的七成名額,進而引發了軒然大波。

東宮太皇太后差點暴走!

要不是劉徹和周亞夫幾經周轉和勸解,儒家自己也知情識趣的吐出了三成名額出來。

不然,那一次,說不定,儒家就要被人按在地上摩擦了。

即使如此,儒家的聲勢之大,也是讓人記憶猶新。

但,不過四五年時間,儒家就從七成,退到了四成。

這意味著,這個世界的話語權,從此再也不可能由某一個學派,某一個派系把持了。

儒家雖強,但也強的有限。

至少,其他學派,也可以在規則內跟儒家玩游戲了。

再也不需要打不過就喊爸爸,叫皇權下場了。

這是一個很好的預兆。

而緊隨儒家的是法家。

法家素來就是漢室顯學,想升官,而且火箭一般升官,漢興以來,選法家總沒有錯!

拿著地主豪強和惡霸的人頭,當成自己的升官踏腳石。

無數法家巨頭,曾經為此實踐過。

但排名在法家之后的,卻非是黃老學派。

而是來自安東的雜家!

這就讓劉徹有些蛋疼了。

“黃老學派也真是太不爭氣了!”劉徹嘆息著搖著頭。

講道理的話,其實,黃老派掌握的資源是諸子百家之中最多的,他們的所面臨的環境也是最好的。

但奈何,黃老學派清靜無為,其思想和學問都太深奧,一般人沒有個二三十年的研究,根本不敢談入門。

想要學好黃老,通常都需要四五十年的鉆研,才能做出些成績。

而且,黃老學本身的名宿,也都不愛教育。

他們就像過去一樣,挑挑揀揀

但世界,早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世界了。

所以,他們悲劇了

排名墊底!

就連困局一地的墨家,綜合得分都比黃老高!

沒有辦法,劉徹只好提起筆,將本該屬于雜家的名額,劃拉到黃老派和墨家頭上。

其中,黃老拿大頭,墨家拿小頭。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若真的按照這個表格去分配名額,那黃老派立刻就要跳腳,兩位太后恐怕也會生氣。

最重要的是雜家立刻就要面臨當年儒家的局面。

要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呂不韋的思想和學問,還是需要繼續發酵,繼續發展。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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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18:22: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節 衛青的消息

在經過了差不多半個月的熙熙攘攘之后,元德六年的三月朔望朝,終于來臨。

這一天,三公九卿,全都早早的聚集在了北闕城樓之下,一輛輛華貴的馬車之中,一位位華服羽冠的大人物們竊竊私語。

“聽說,考工室的剝離已成定局了”有人嘆息著:“少府的地位,恐怕要大不如前!”

考工室,龐大的利益鏈條,數十年來維系著少府的威權。

旁的不說,如今的鑄幣權,就屬于考工室。

而考工室的剝離,不僅僅意味著少府權柄的削弱,更意味著東方諸侯王國和豪強鑄幣權的徹底剝奪!

可以預見,當今天子不會再允許地方擁有鑄幣權了。

不過,卻也有人不以為意。

“少府卿都沒擔憂什么,吾等去煩惱此事為何?”

誰不知道,這些天,少府卿劉舍和少府六丞都是不發一言嗎?

所以,有知道內情的笑道:“少府如今哪里還需要依靠考工室呢?”

“如今少府,恐怕恨不得快點剝離考工室和東園令!”

“又沒什么政績,還成天要往里面燒錢,稍有差錯,還要掉腦袋”少府六丞之一的司馬安,甚至就對自己的家臣們說道:“這考工室,留之無益,不如去之!”

這話呢,對,也不對!

說它對,是因為考工室干系著軍方武器裝備的生產制造。

稍有點問題,丘八們就直接告御狀。

而因為物勒工名的制度,這狀一旦告下來,一條線上的所有人都要吃掛落。

司馬安本人就已經因為考工室生產的兵器質量問題,而被叫到天子面前,訓斥過好幾次了。

而他下面的人,這幾年掉的腦袋,都快可以壘成一座小山了。

考工室雖然干系大,投入大,但

掌握了考工室,就等于掌握了大漢軍備的命脈。

不說油水,單單是借此可以與軍方巨頭們建立交情,有所往來,就已經很值了!

更別提,考工室的機構是如此巨大。

僅僅是它本身的人事權,就是一個巨大的寶庫。

若有可能,少府是死都不肯撒手的。

但沒辦法,這是天子既定的政策。

不僅僅考工室要剝離,東園令也要剝離。

未來,連東西織令衙門,估計也會剝掉掉。

加上已經剝離的上林苑,未來的少府,將會失去它一半以上的權柄和雇員。

從一個龐大的令人生畏的官僚機構,轉變成一個專心服務皇室,同時順便收稅的衙門。

這是少府的未來。

已經確定的未來。

對少府來說,與其螳臂當車,去跟天子頂牛,不如專心致志,好好考慮考慮,怎么保住鹽鐵事業的權柄,怎么保住與墨家的合作關系。

而少府的事情,其實還只是一個小事情。

皇帝勞資要改革少府,沒有人能阻攔。

因為少府實際上就是皇室的管家衙門,專門處理與皇室相關的事務的官僚機構。

但在另外一個事情上面,無數人都在等著看好戲。

御史中丞張寄則完全無視了周圍人異樣的眼光。

對漢室的御史中丞而言,駁回皇帝的詔書,這是他的天賦權利。

誰都沒有辦法阻止。

皇帝只有兩個選擇第一接受,第二說服。

并不存在第三個選項。

甚至,就連換人都不可能。

因為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極有可能會選擇跟他的前任一般,否決皇帝的詔書。

而萬一發生這樣的情況,那就太尷尬了。

反倒是特進元老們,一個個摩拳擦掌,聚集在一起,旁若無人的眉飛色舞的商量著事情。

“榆林塞既下,那就已經趁勝拿下龍城啊!”弓高候韓頹當幾乎就是大聲的說道:“到嘴的肉,沒道理不吃!”

韓頹當去過龍城,再沒有比他更清楚龍城防御是何等空虛的漢家大臣了。

匈奴人在龍城附近,撐死了只有不過兩個萬騎的兵力。

漢家出一萬騎,足可拿下龍城,將冒頓和老上的棺槨從地下挖出來。

到時候是挫骨揚灰還是鞭尸,就隨漢家的興趣了。

而拿下龍城,將對匈奴的統治予以沉重打擊。

至少,足可瓦解匈奴在漠南的統治!

“我以為,應該拿下居延澤”曲周候酈寄則有不同意見:“居延澤乃河西第一大湖泊,水土豐盛,根據俘虜的匈奴貴族所言,當地還非常適合屯墾,匈奴人就常常在遷徙之時,在居延澤附近的土地上撒點麥種或者粟米,待到秋天就可以收獲,這樣都能種出糧食!我中國善耕者,必可在該地扎根!”

“更何況,控制了居延澤,我軍就可以前出至河西,威脅匈奴統治的根本之地!”

兩人的爭論,也代表了目前漢室軍方對于漢家下一步進軍的態度。

保守派如韓頹當,只想先把地盤穩固,順便吃掉周圍可以吃掉的匈奴勢力。

而以酈寄為首的激進派,則認為,戰爭不能拖,要乘勝追擊,盡早的打垮和消滅匈奴主力。

總的來說,目前,保守派稍占上風。

因為,漢軍在馬邑和高闕勝的有點太快。

中國人出于本能,不相信太過迅速的勝利。

在小農思維的驅使下,他們下意識的選擇了先穩固局勢,看看再說。

但激進派的主張,卻得到了更多中下層軍官的支持。

高闕之戰的賞格,基本已經確定了。

特別是中下層的賞格,現在都已經下發落實了。

各級將佐,都因為戰爭,一下子發達了。

有戰前還是個小卒子的士兵,因為在戰爭中,砍下了十顆首級,其中包括一個匈奴骨都侯,因此一躍而成為了左庶長,單單是賞賜的錢帛和牲畜,就足以讓他和他的家族,從此躍升成為軍功貴族之家。

也有司馬校尉,因為指揮得力,部下作戰勇敢,而連升三級,位列封君,成為了漢室貴族集團的一員,獲得了前往將軍的門票。

就連那些表現平平的士卒將官,在這次戰爭中,也撈到了不少好處。

至少,經此一戰,所有參戰將佐,都完成了對自己和家族命運的改變。

所以,現在,漢軍的好戰情緒非常濃厚。

甚至已經有將官喊出了五年平滅匈奴,擒獲單于!的口號。

軍功利益集團,已經有了自己的意志。

他們的意志就是戰爭,獲勝,升官發財,澤及子孫,懋及先人。

在這個意志的驅動下,幾乎沒有能阻止他們繼續發動戰爭的人了。

誰不讓他們打仗,那么,誰就可能被他們掀翻。

所以,即使是保守派的韓頹當,也不敢說要休養生息,只能說打龍城。

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就唯有少數幾個真正的巨頭,能夠壓住軍隊里那些蠢蠢欲動的聲音。

丞相周亞夫是一個。

車騎將軍義縱也是一個。

此刻,這兩位軍方中的新舊巨頭,就站在一起。

“軍隊要修整,士民要休養!”周亞夫對著自己的女婿兼弟子義縱說道:“軍隊里的聲音,車騎將軍要多做疏導!”

“諾!”義縱拱手拜道:“大人的意思,小子明白”

“不過,此事還是看陛下的意思”

是繼續作戰,還是休息一下。

這都系于當今天子的意志。

“吾已經與陛下談過此事了!”周亞夫說道:“將軍讓軍法官和督導官們好好疏導軍中的情緒就可以了,千萬不要鬧出亂子!”

“諾!”義縱聞言,立刻點頭說道:“既是陛下之令,小子自當奉詔!”

與舊軍隊相比,如今的漢軍更有秩序,也更受控制。

原因就是,當今天子在羽林衛和虎賁衛創建之初,就開始在這兩支軍隊里,奠定了軍官和士卒之間的關愛之風。

從最高的都尉,到最底層的士卒,都存在著聯系。

而集體榮譽和軍中的軍法,又將這一切緊密的聯系在一起。

在羽林衛和虎賁衛之中,軍官們在戰時負責指揮士卒,鼓舞士氣,撫慰士兵。

而在平時,他們又與士兵們同甘共苦。

甚至教授士兵識字讀書,傳授各種技能。

軍官和士兵的關系無比融洽,真正的成為了手足同袍。

其他軍隊,雖然沒有這樣的制度。

但,卻也或多或少,受到了羽林衛和虎賁衛的感染。

集體榮譽的觀念漸漸深入人心。

軍隊內部,雖然依舊等級森嚴,但對外卻是絕對抱團的。

這些情緒,甚至開始感染各自的家屬。

如今長安城里的市民,就已經在各自的家門口,貼上自己家的子弟服役的軍隊標志。

游俠們一般不敢招惹這些在門口有著軍方標志的軍屬家庭,特別是那些遺孀和遺孤。

原因很簡單,誰要是招惹了他們,就很可能招惹到一個馬蜂窩。

天知道,這個遺孀或者遺孤身后,是不是站著一個軍隊的司馬甚至校尉?

惹到他們?自求多福!

在現在,漢室的軍隊,除了郡兵外,野戰軍,已經不受九卿的制衡和命令了。

他們越來越像當年的那支秦軍。

是真正的虎狼之師。

不止氣質上,就連行動上也像!

這讓軍隊的戰斗力越來越強,但,卻也增添了許多不穩定因素。

譬如,現在,除了天子之外,幾乎沒有人敢說出和平兩個字了。

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士大夫貴族,誰不是成天在嘴上掛著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高帝平城之恥,呂后之辱,必當討還?

至于過去的主和派?

不是已經被教育的開始主戰,就是已經被打的媽媽都不認識。

譬如魯儒,連老巢都被人攻陷了

想到這個情況,周亞夫就不由得憂心忡忡的嘆了一口氣。

今日的世界,已經讓他有些越來越難看懂了。

從上到下,好戰的氛圍太濃厚了。

這讓周亞夫有些擔心,打完匈奴后,漢室何去何從?

繼續打到身毒嗎?

可行嗎?

隔著幾萬里的距離,哪怕是用宗周的分封制,恐怕也會出問題吧?

宗周尚且有管叔蔡叔之亂。

未來的大漢,如何避免諸侯叛亂?

周亞夫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現在的情況是,軍隊拖著國家,鼓舞著人民,一路滑向戰爭。

不讓軍隊打仗是不可能的。

因為誰不讓軍隊打仗,軍隊就會將他撕碎!

從上到下,受到戰爭刺激,戰爭紅利的人太多太多了。

多到現在,軍方的力量,幾乎壓倒了除了天子外的士大夫和官僚集團。

所以,即使是他,也只能是一邊想辦法,盡可能的壓制軍方的情緒,一邊盡可能的去思考未來。

想到這里,周亞夫就對義縱道:“吾已經打算,明年就向陛下乞骸骨,辭相!”

到今年為止,周亞夫已經在丞相之位上坐了六年多了。

明年就是七年。

夫妻之間相處七年,都會出現問題。

何況君臣之間?

周亞夫從來沒有準備老死相位,特別是天子與他談過之后。

周亞夫更是準備好了辭相。

這是為萬世立表率,也是保全自身的最好辦法。

原本,周亞夫是打算屆滿之時,名正言順的辭去相位。

但現在,周亞夫已經決定提前辭相了。

他打算用更多的時間來思考國家和社稷的未來。

而且辭相也不錯,跳出政治的紛紛擾擾,遠離軍國之事,可以讓他享受更多的私人空間,也可以換個角度來看待世界的變化。

更重要的是辭相后,他想說什么就可以說什么。

不必在為相位所拖累了。

義縱聞言,卻是有些驚訝。

這太突然了!

“大人,就不再考慮考慮了?”義縱勸道:“陛下與天下,恐怕離不開大人的輔佐”

周亞夫這些年的功勞,人所共見。

他雖然脾氣犟,但有立場,有原則,同時還敢跟天子頂牛。

這些年來,天子的政策,基本上都要先找他談談,或者支開他,才開始推行。

他一旦去位,繼任者恐怕再也沒有辦法跟他一般做的如此好了。

周亞夫卻是心意已決。

他搖頭笑道:“東成候不用再勸了,我意已決!”

他望著義縱,鄭重的道:“而且,吾已經決定,向天子和群臣,舉薦你為我的繼任者!東成候,且好自為之!”

義縱聞言,卻是大驚。

他今年三十歲都不到,怎么敢指望丞相之位?

他連忙搖頭,道:“請大人收回成命,小子才疏學淺,難以擔當如此重任!況且”

義縱望向遠方:“小子志不在廟堂之上,與廟堂相比,小子更希望率軍為陛下開疆拓土!”

當然了,他還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希望,用自己的軍功,為自己的外甥,建立起一個堅固的底蘊。

至少讓小病已,可以觸摸到儲君的位置。

周亞夫看了看義縱,然后哈哈大笑起來。

他方才其實也是一半真心,一半試探。

如此,試探的結果出來了。

這讓他憂心忡忡。

歷來,摻和到劉氏內部的紛紛擾擾之中的人,都沒有什么好下場。

賈誼賈長沙那樣的天才,都憂憤而終了。

對于義縱,他實在有些不看好。

不是不相信義縱,而是不相信劉氏的尿性。

而周氏如今跟義氏外戚,其實是捆綁在一起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此時,朝陽升起,北闕的城門,緩緩打開。

周亞夫也不得不停止了與義縱的對話,登上自己的馬車,朝著城門而去。

在宮廷之中,劉徹也已經穿戴整齊了。

對于今天的朝議,劉徹并不怎么擔心。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就像水到渠成那樣。

與之相比,劉徹反而更關心另外一條剛剛到手的情報:河東平陽縣中,確有一名名曰衛青,為平陽侯放羊的馬童!

這就對了!

未來的軍神啊,終于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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