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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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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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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19:16: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節 駱郢歸心

看完細柳營的操演。

劉徹笑的嘴都合不攏。

駱郢卻是已經連手腳都發軟了。

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郎,生于深宮,長于婦人之手,想要他心志堅定,屹立不拔,這簡直就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

好在,有著‘曲線興國’的念頭支撐著他,讓他不至于崩潰。

駱郢現在最害怕的,就是,中國連曲線興國的機會都愿意給閩越。

一定要完成天下的大一統。

天下大一統并不可怕。

實際上,三越諸族中,也不凡渴望生活在一個天下大一統的中國社會中——雖然主要都是被從漢地過來的儒生洗腦了的家伙。

但漢越民族千余年的交往下來,彼此之間,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最重要的是兩者同文同種,同根同源。

而且,閩越故地,經過秦代十幾年的統治,早已是書同文、車同軌。

哪怕是最激進的閩越人,也不會否認自己屬于‘中國人’這個概念。

真正可怕的是,中國天子要掃平閩越宗廟,廢藩置郡。

那樣的話,駱氏這閩越的千年貴族,世代王族,就要灰飛煙滅。

不止是全族上下,都要與塵土為伍,更可怕的是,宗廟祖宗,將無人祭祀,子孫后代,將忘了自己的根。

在這個時代,民族主義,連影子都沒有。

所謂國家政權,說的好聽一點,是‘負萬民之望。代天牧狩’,說的難聽一點。其實就是家天下。

家天下時代的君王,最著緊的就是兩個事情。

一是祖宗;

二是自己。

祖宗是己身權威的來源。是統治的法理基礎。

自己……

這就不用多說了。

每一個君王,都必定是極端自私的存在。

哪怕是明君,也是如此。

駱郢顯然不算明君、明主,也夠不著明君、明主的標準。

但他到底是閩越王世子,未來的閩越國主。

對自己的未來,對己身的存亡,對己身的榮華富貴。

他自然無比關切。

因此,剛剛跟著劉徹出了細柳營,坐上回程的攆車。駱郢立刻就是跪到劉徹面前,低頭口稱:“蠻yi小臣,恭問中國天子安!”

好吧,格調直接從‘下國小臣’變成了‘蠻yi小臣’。

姿態已經是低到了極點!

要知道,自詡以禹皇苗裔,勾踐子孫的閩越人,可從沒有將自己看成蠻yi的。

而且,這個世界也很少有人會承認自己是蠻yi。

駱郢的低姿態,讓劉徹很受用。

“愛卿快快請起……”劉徹微笑著讓王道扶起駱郢。道:“蠻yi小臣?愛卿何出此言哉?卿之祖,系出夏后氏,受過周室冊封,列名于中國諸侯之中……”

劉徹笑瞇瞇的走上前去。拉住駱郢的手道:“且卿祖,卿父,在朕看來。對中國是有功的,對朕這漢家江山也是有功的。翌日青史之上,卿祖卿父。乃至于卿,都可留名于上,供后世子孫瞻仰——一如卿之先祖,越王允常、勾踐,朕就常常對左右說,允常、勾踐,真賢王也,篳路藍縷,為中國開疆,嘔心歷膽,傳播華夏文明之聲,教化百越,功在千秋,利在萬世!”

劉徹這些話,并無任何夸大之處,是很公正的評價。

當然——是站在歷史的高度來評價的。

不管閩越國王室從無諸開始,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他們都如南越國的趙佗一樣,在客觀上促進了漢越民族融合,傳播了中國的先進文化與先進理念。

雖然這兩者都是躺在秦始皇的功勞薄上做出來的成績。

但成績就是成績,不可否認。

像福建的山溝溝,兩廣的崇山峻嶺,甚至中南半島上的叢林深處。

若無趙佗、無諸等人的努力。

漢室就算動用武力,吞到肚子里,估計也會消化不良。

而歷史證明——自小豬滅亡三越后,三越故地,就盡為中國之土,三越人民,盡為中國之百姓。

甚至,連交趾郡這樣的在后世只能從歷史上尋找的故土,也直到五代才分裂出去。

那完全是子孫不孝。

換句話說,其實假如不考慮,劉漢王朝與南越、閩越之間的分歧與糾葛的話。

那么,其實,南越國和閩越國,都可以看做是中國的分基地。

雖然,現在,分基地跟主基地之間,有著少許的矛盾和少許的分歧。

但大家同出一門,系出一源,同文同種同祖,完全可以坐下來談嘛。

只要能完成統一,劉徹覺得,沒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談判的。

駱家想繼續稱孤道寡,也不是不可以。

趙氏想繼續稱王稱霸,也沒什么關系。

只是,不能在中國的故土上。

朝鮮半島啊,霓虹啊,印度啊,西域啊,東南亞啊。

這個世界足夠大,容得下兩個異姓諸侯王。

更別提放他們出去還有好處。

周室分封越國在江浙,當初江浙是東yi的地盤,現在卻是雷打不動的中國本土。

只要他們能發揮祖宗十分之一的能耐,未來的中國疆土,就可以再擴張個百八十萬平方公里了。

這樣想著,劉徹就語重心長的對駱郢教育道:“華夏貴胄,從來就不是夷狄!卿要記住,卿的身體里,流著的是夏后氏的血,是先賢允常、勾踐的嫡系子孫,不管卿以后在那里,做什么,卿都一定記住這一點!”

駱郢被劉徹忽悠得只感覺血脈僨張,渾身紅熱。

越人,從來沒有忘記自己得根在何方。

閩越社稷的祭祀。排在第一位的,永遠是禹皇。

大禹治水的禹皇!

當年。楚國滅越,越人寧死不屈。堅決抵抗。

雖然最后失敗,但是,殘余的越國貴族,帶著百姓,撤向南方的崇山峻嶺。

這就是閩中越人各族的祖先。

越人當然也是驕傲的,也是自豪的。

深埋于他們血液中的不屈因子,更是時時刻刻的影響著他們的所有人。

是以,即使駱郢為細柳營破膽,為閩越國的前途絕望。但卻也只想‘曲線興國’,而不是徹底歸附。

跟東邊的濊人、真番、馬韓等國,形成了鮮明對比。

因此,想要讓越人真正歸心,也是無比困難的事情。

當年,吳苪威震全越,被閩越各族奉為共主。

那又怎樣?

時機一到,各個山頭紛紛棄其而去。

許多人甚至招呼都不打一聲,真是讓吳苪傷透了心!

但越人同時也是感性的。

即使身在yi狄數百年。越人也從未忘記自己的祖先來自哪里。

駱郢家的族譜,甚至能一直追溯先王允常時期。

聽著劉徹這個漢朝天子的話,駱郢忍不住淚流滿面。

天可見憐!

自從先王允常起,越人就一直想著回歸中國。

勾踐大王滅吳之后。會盟徐州,稱霸中國,周天子策命勾踐大王為伯。賜踐祚,佐天子。這是越人最接近自己夢想的那一刻。

可惜,勾踐大王后。國事日衰。

終滅于楚威王之手,末代大王無強戰死沙場。

無強死后,諸子爭位,越國在內戰與外敵的相互打擊下,終于四散于江海。

這些歷史,都是寫在了駱郢家族的族譜上,歷代祖先,不斷訓誡、傳承。

時光荏苒,勾踐大王后三百載,終于,又有一位中國天子,愿意承認越人中國人。

這讓駱郢百感交集,涕泣不已。

當然,這是建立在,一則,駱郢已經徹底喪失了與漢朝為敵的信心與信念。

二則,他是個少年人,再怎么聰明,也沒什么心眼,而且最是容易為熱血支配。

若無這兩點關鍵,劉徹恐怕嘴皮子磨破了,對方也會無動于衷,最多做做樣子。

“陛下……臣……臣……”駱郢一邊流淚,一邊笑著恭身一拜,鄭重的道:“臣郢愿永為陛下之臣,永為中國之臣,永為華夏之臣,臣之子孫后世,亦是如此,若有驅策,唯效死而已!”

劉徹也是長出了一口氣。

閩越的問題,有了駱郢的這個態度后,實際上已經解決了一大半。

剩下的事情,無疑就好辦多了。

文化經濟雙拳出擊,法律傳統鐵拳,三管齊下,慢慢的通過文化同化,推行經濟一體,甚至委派官員(也可以換個馬甲叫顧問),不出十年,福建全土,就盡為中國疆域!

這可比小豬花了大力氣,打的頭破血流,最后還只能使出絕招——盡遷閩越百姓于江淮,才解決閩越問題可好得多了。

而得了福建,泛海過去,就是寶島。

現在可能還開發不了臺灣。

但我們可以先派幾艘船過去占個碼頭,建個城市,宣示主權嘛。

況且,臺灣海峽以及周邊海域中,巡游著的鯨魚,在這個時代,可不是少數!

閩越未來可以大力發展捕鯨和近海漁業。

更重要的是……

閩越國有著現在漢室極其稀缺的一類人才。

鐵匠,尤其是優秀的鐵匠。

自古以來,越人就以善鑄聞名天下。

青銅時代,越人鑄劍師,堪稱列國第一,所鑄的名劍,不知凡幾。

著名的越王勾踐劍更是名留青史,讓后人為之神往。

若能和平統一,得了越人工匠之助,對漢室的工業化積累,是很有好處的。

你要知道,閩越國雖然小、弱、窮,但他們的冶鐵技術與鑄造技術,并不弱于漢朝。

不然,歷史上,漢軍也不會在閩越軍隊面前。吃那么大的苦頭了。

“卿能這么想,朕非常欣慰。朕就等著,卿成長為漢室棟梁的哪一天……”劉徹拍著駱郢的肩膀勉勵著。

回宮以后。劉徹就下令,讓王道親自去少府,重新為這駱郢挑選一位老師和服侍的下人。

駱郢的洗腦工作,是決不能停的。

恰恰相反,要加大力度,不停的洗腦,要把駱郢從骨子到身體,完完全全的變成漢人,以漢朝思維考慮問題。以漢臣的方式生活,最好再給他找個老婆,生個兒子……

駱郢十三歲了,不小啦!

這樣才算保險!

劉徹可是記得很清楚,歷史上,那位已經被漢室從頭到腳都洗了一遍的趙胡,回國即位后,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忠臣。

但獨獨一事:讓他朝貢長安。卻是死都不愿。

不是今天臣病了,就是明天臣有疾。

趙胡那樣的鐵桿親漢派,尚且回國后都變臉,為了一己之私。頑固的抗拒統一大勢。

這駱郢要是洗腦沒洗好,萬一將來回國后,玩什么花樣。雖然劉徹不怕,但終究是個麻煩。

吩咐完這些事情。劉徹又讓人把劉閼叫到宮里面來,囑咐道:“閩越之事。皇弟回國后要用些心思,皇弟不妨強硬一些,強勢一些,對閩越國中的親漢派,一定要保護好!”

劉閼即將回國,這些事情,當然要交代好。

至于前腳剛剛與駱郢推心置腹,說著漢越一家,回頭就著手著向閩越國下手,干涉閩越內政。

這樣沒節操的事情,本就是一個合格的皇帝應該具備的技能。

所謂,以斗爭求團結則團結存,以退讓求團結則團結亡。

天朝太祖的至理名言,可不僅僅只是在體現在內政上,外交與統一之事,也是同樣的關鍵。

尤其是統一大業。

你不先做好,丫要不答應就開干的準備。

對方就可能會以為你軟弱可欺,有便宜占,煞筆才跟你統一。

滿口仁義,手拿棍棒,才是一個真正的統治者應該具備的本能。

“諾!”劉閼自然很懂自己皇帝兄長的意思,領命道:“必不負陛下所托!”

反正真要打起來,也不是他這個江都王能管控和處理的事情。

必然是由長安方面動手。

一旦事成,那他就可以離開江都那個大坑,來中國腹地過舒服日子了。

更關鍵的是,還能青史留名,何樂而不為呢?

看著劉閼的模樣,劉徹也不得不提醒他一句:“皇弟也不可太過火了,閩越、東海、南越三國,只要不挑釁、不挑戰、不反叛,皇弟就不要站出來說話,讓主父偃跟周遠去處置!”

“諾……”劉閼點點頭。

“皇弟是不是應該考慮立后的事情了?”談完公事,劉徹自然難免關心起劉閼的私人事務了。

這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立后。

天子有皇后,諸侯王自然就要有王后。

老劉家的諸侯王,一般都會在就國后,從國中的大臣、貴族里選擇一家的女兒作為王后。

既是鞏固自己的地位,也是為了跟當地的權貴合流。

不然你一個外人,融不進當地的圈子,哪怕你是大王,估計也會威信掃地。

老劉家也不是沒出過被地方官和地方豪強架空的悲劇大王。典型的就是現在的城陽王,過去的淮南王劉喜了。

當初劉喜被遷為淮南王,高興的三天三夜都沒睡著,結果,到任后,卻被淮南國上上下下給抵制了起來。

幾乎沒有人認可他這個大王,五年后,劉喜就灰溜溜的滾回了城陽王的位置上。

把淮南國還給了劉長的兒子們。

劉閼聽了劉徹的話,卻是臉上尷尬了一下,笑道:“回稟陛下,臣覺得,此事還不需急……”

劉閼可沒想在江都呆一輩子。

這王后當然就不急著立了。

劉徹見劉閼的模樣,笑了笑,也就不提這個事情了。

畢竟,強行拉郎配,不是不可以,但沒必要為了這個事情,傷了兄弟感情。

在漢室當皇帝,不管怎么樣,都要給自己樹立一個兄友弟恭的典型。

除了劉閼,劉徹還能選擇誰?

劉閼見著氣氛有些尷尬了,連忙開口道:“陛下,那吳逆余黨,臣回國以后,該如何處置,還請示下……”

現在,劉濞的那幾個兒子躲在南越和閩越茍延殘喘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但劉徹這個天子遲遲沒表態。

下面的人也不敢自作主張。

劉徹想了想,道:“那些余孽,自然要好好懲治,不過,南越和閩越之中的逆黨,就暫時不要去管了!”

劉濞的幾個兒子,可是有著很大的用處!

即可以在未來拿他們當借口,開戰,也可以借著他們,挑撥三越之間的關系。

一句話概括就是,對于三越,能和平統一,當然最好,不能,那就開打吧!為了國家統一,沒有什么手段是不能用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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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19:20: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一節 酷吏(1)

春天,在不經意間就悄然到來。↗,

昨夜,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夜的雨。

早上出門的時候,屋前的溝渠里,蓄滿了滿滿一渠的水。

任戊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踱著腳步,在田間地頭巡視了起來。

“任大郎……”

“任公……”

田間地頭中,忙碌的農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用著最卑微的姿態,向著任戊致敬。

在這整個宣曲縣。任家,就是皇帝,就是天子。

宣曲的百姓,從其祖父甚至曾祖父開始,就是任家的奴婢、家仆、佃農。

任氏的威權,貫穿于宣曲上上下下的任何一個角落。

在宣曲縣,任家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主宰,就是一切!

雖然僅僅只是任家的一個家奴,奉著家主之名,在這宣曲縣的縣界附近管理這左近百來戶的佃農、奴婢,但任戊依然是驕傲的。

除了在主家的公子、細君面前,他要保持謙卑外。

其他人,任戊從來都不放在眼里。

聿聿聿!

官道上忽然傳來馬匹的嘶鳴聲,任戊忍不住抬起頭,眺望遠方。

只見數十騎甲兵,踏著泥水,從雒陽方向的馳道,筆直的向著宣曲縣而來。

任戊心里一咯噔,感覺背脊上都有些發涼。

雒陽的新郡守,可不比以前那位竇郡守。

一上臺就拿著河南郡的豪強大戶開刀。

今年冬天,隔壁的陽武縣中的曹家,就被這位郅郡守給殺全家了。

更恐怖的是。連家奴,也有許多被直接殺了。

其中就有著任戊的娘舅……

“真是可憐啦……”想著自己的娘舅。甚至連堂都沒上,直接就被郡兵砍了腦袋。尸體丟到亂葬崗里的下場,任戊就砸吧了一下嘴巴。

須臾的功夫,那數十騎甲兵,就已經來到了任戊面前的馳道。

許是見到了人和村莊,那些騎兵開始下馬。

一個鐵塔一樣的漢子,穿著一席絳服,手持著一根好像是用竹子制成的長棍,棍子上面有著三重的長牦,徑直朝著任戊的方向走來。

正在耕作的家奴與佃戶。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任戊的身子,卻忍不住打起了擺子。

“這是旄節……”任戊的手腳都有些發軟了。

持節者,天子使也!

節牦所至……如朕親臨……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任戊立刻就跪下來,爬著前進,來到那田埂前,在田間地頭的無數佃農、家奴的注視下,磕頭道:“粗鄙小人戊,頓首百拜。恭迎天使!”

這話一出,頓時就像一顆炸彈,落進了平靜的湖面之中。

無數腳上帶著鐐銬,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農民,立刻全部跪在田間。

天使啊!

許多人這輩子都沒見過縣令,更別說是天使了。

立刻全部安安靜靜的跪在原地。連動彈都不敢。

持著節牦,站在高處的那個鐵塔一樣的天使。看了看田間的情況,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造孽啊……”目光從田間的那些戴著鐐銬的農奴身上巡視一遍后。天使重重的嘆息了一聲,隨即對著左右下令:“來人,去,給我解開所有百姓腳上的鐐銬!”

這人,自然就是奉詔前來河南郡‘處理’宣曲任氏的王溫舒了。

作為前游俠與前亭長。

王溫舒本以為,自己已經見慣了人間的丑惡與骯臟。

但在這里,在這河南郡的這個不知名的小地方,王溫舒發現,他還是太年輕了。

在關中,也有奴婢,也有家仆,也有家生子。

這些被自己的親人或者自己賣給了貴人和地主豪強為奴的人,沒有人身自由,沒有人權,甚至不受法律保護,就是死了,官府也懶得過問。

但關中終究是關中。

就是頂級的列侯,也不敢做的太過。

奴婢們打罵可以,打死也可以。

但是,絕不會像現在這樣,驅使著他們在田間勞作,為了怕他們逃跑,還給他們帶上鐐銬。

而且一個個披頭散發,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許多人甚至瘦的就剩下皮包骨了。

在考舉之時,王溫舒曾經聽關東那邊的士子談過,關東有些地方一個成年男子,明碼標價,就是一萬錢。

當地一頭牛都能賣四千錢呢!

一個人,竟只值兩頭半牛!

王溫舒起初還以為是人家吹牛逼!

畢竟,在漢室,法律雖然準許蓄奴,但是受到爵位限制以及奴婢們高達五倍的算賦限制,一般在關中,大戶人家蓄奴,男奴都是作為親信心腹狗腿子以及車夫、家丁使用,待遇談不上有多么好,但比流離失所,餓死街頭強多了。

某些混的好,甚至日子不比尋常小地主差。

但在這河南郡,在這宣曲縣。

眼前所見,讓王溫舒真是大開眼界。

天下烏鴉不是一般黑!

而是一黑更比一黑深!

這宣曲縣,居然堂而皇之的,讓著百姓,腳戴鐐銬,在棍棒下強迫勞作,且看這些農奴的模樣,待遇肯定是連牲畜都不如!

自秦以來,奴隸制就已經崩潰。

雖有殘余,但總體影響不大,天下人口主要還是自耕農與佃農。

但這宣曲縣,卻讓王溫舒以為自己回到了殷商時期,甚至更久遠的夏后氏時期。

“你們河南郡做的好事!”王溫舒忍不住罵了一句。

跟在王溫舒身后的一個身穿官服的男子,臉上露出些尷尬之色,陪著笑道:“幾個奴婢罷了,天使犯不著生氣……”

王溫舒回過頭來,死死的盯著那個官員,那個官員被王溫舒看的有些心里發毛,暗道:“長安來的二愣子……拽什么拽……”

但他根本沒來得及說第二句話,忽然就感覺胸腹中傳來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卻見著一柄利刃已經深深刺進了他的胸膛,鮮血不斷的從傷口流出來。

王溫舒慢慢的抽出佩劍,平淡的道:“且借君人頭一用……”

這官員最后的意識,只剩下了一個不斷旋轉的世界,還有視線中那個失去了頭顱,無力的倒塌的身子。

“那就是我嗎?”他終于醒悟了。

“為什么?”這是他最后的執念。

他可是堂堂的陽武縣縣尉,秩比千石的一方大員。

而且還是奉了郡守的命令,為天使做向導的。

王溫舒的表情,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仿佛他剛剛殺的不是一位漢室千石大員,只是順手踩死了一只螻蟻一樣。

“某生平最恨殘民之官!”王溫舒一腳踩在那顆無神的頭顱上,發出了他的宣言:“何況,某如今身負皇命,持圣天子之節,安能讓你這等殘民之官繼續活著?”

“臨行前,陛下給了某兩千石以下,便宜行事的旨意,正好拿汝祭旗!”

這一天,酷吏王溫舒,提前二十年,開始讓人感受到他的冷酷絕情與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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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節 酷吏(2)

“將此人tou顱吊起來,掛到旗桿上,懸首示眾,好叫天下人知曉,殘民之官、害民之官,是個什么下場!”王溫舒對著左右下令。

左右隨從,卻還一副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的模樣。

他們都被嚇壞了!

河南郡,塞于天下之要,兼有水陸之利,自古就是中國膏腴,富庶甲于天下。

多年以來,漢室朝廷對于河南郡,主要就是以安撫和拉攏為主。

哪知道,先是來了個郅都,殺了個血流成河。

如今又來了一個天使,看模樣,也是要大開殺戒。

這河南郡何其無辜啊!

王溫舒看著那些已經有些呆滯模樣的河南郡官員,鼻子里哼了一聲。

那些人如遭雷擊連忙手忙腳亂的開始忙活起來。

王溫舒卻是提著還在滴血的劍尖,一步步走下道路,走下田埂,來到那已經被嚇得跪在地上,連動都不敢動的任戊面前,毫無人性的看了對方一眼,道:“仗勢欺人,為虎作倀,某也留你不得!”

說著,就是一劍,刺穿了對方的胸膛,然后一腳將之踹到田間的泥土中。

田間的百姓,卻是都被嚇壞了。

一個個把頭低在泥土里,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王溫舒見了,也是嘆息了一聲。

這些百姓,被任家折磨的太久了,折磨的太深了。

就像溪中的鵝卵石,已經沒有了所有的棱角和尖刺。

若在關中,這樣的情況。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

關中的農民,也不可能被人如此折磨。視若豬狗一樣的驅使。

即使家奴也不行!

表面上,王溫舒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用著十分沉痛的語調道:“天子去歲的甲子詔諭,本官日夜研讀,屢屢從中領會圣意,本官愚鈍,雖領悟之圣意,不過陛下萬分之一,但卻也知道……”

王溫舒提起那任戊的尸首,大聲的道:“天下子民,皆陛下子民!天下黎庶。皆陛下手足!爾等殘民暴紳,安敢欺陛下手足乎?”

“朝鮮衛氏,殺漢臣民一十有七,陛下發天兵,予大罰齏之!爾等比朝鮮衛逆還厲害啊……”

河南郡的隨行官員們,紛紛底下自己的頭顱,表示自己‘慚愧至極’。

沒有辦法,這天使抬出了去年的甲子詔諭。

這甲子詔諭的內容,經過這大半年的發酵。尤其是有著衛氏朝鮮覆滅作為理論基礎,如今已經成為了每一個官員必修的一道詔書。

你可以不懂禮樂,也可以不懂法律,甚至還可以不通專業。人浮于事。

但這甲子詔諭你要是不能背的滾瓜爛熟。

那你就是有罪。

可以回家種地了!

頒布半年以來,整個漢室的官僚系統,通過層層施壓。一級監督一級的方式,以前所未有的高效。將天子的甲子詔諭精神強行灌輸進了每一個官員的大腦里。

在如今這局面下,當今天子的甲子詔諭。與太宗孝文皇帝的那幾道著名詔書,構成了漢室政權的思想理論基礎。

見著河南郡官員的模樣,王溫舒心里略有欣喜。

此次,他奉命來河南郡解決任氏的問題。

他當然要辦的漂漂亮亮的,將這案子辦成鐵案。

只是來到河南郡,求見了郡守郅都后,王溫舒發現,這事情,并沒有一開始想象的那么輕松。

任氏稱霸宣曲縣六七十年,根深蒂固。

宣曲縣的整個官僚系統和整個的社會階層,幾乎全被任家掌握。

而且,任氏并不是普通的商賈豪強。

在實際上,任家除了起家的時候,是靠著倒賣秦國官倉的儲備糧發達的之外,自其始祖開始,任氏就是以土地為根本。

任氏不斷的兼并土地,蓄奴,同時不斷的與貴族、官員交好。

在河南郡編織起了一張巨大的保護傘。

這張保護傘之下,即使是郅都,幾次想對任家下手,都是投鼠忌器。

郅都不是害怕,而是顧忌。

顧忌誰?

當朝宰相,長平侯周亞夫!

任氏是河南一霸,其先祖在秦末時擔任秦督道倉官。

掌握了秦國在河南郡的龐大儲備糧倉。

又有著不俗的實力,天下各方都要交好他。

在這過程中,據說,任家與故絳武候周勃扯上了關系。

這也就罷了,周勃都已經死了,就算關系再深,跟周亞夫這庶子其實關系也不大,最多是個人情在。

但是,另外一個人,就不能不顧及了。

鳴雌亭候,許負。

這是一個女人。

一個七十多歲的,充滿了傳奇色彩的女人!

從她出生開始,她的身上就籠罩了神性的光環。

她出生的那天,剛好是秦始皇二十六年秋,該年,秦滅燕、代、齊,天下歸秦,秦始皇大喜,下詔征集天下祥瑞,以作為其統一大業的吉利。

許負,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現的。

其父許望,當時是秦河內郡溫城縣令,據說許負出生時,手握一塊玉佩,玉佩上隱隱有文王八卦之圖案。

更關鍵的是,出生百日,即能言語。

真正是天生神人!

就連秦始皇也被驚動,下詔賜許家黃金百鎰。

許望因此給其女兒取名為莫負,莫負君王莫負國。

然而,十余年后,秦末天下大亂,許莫負搖身一變,變成了許負。

而許氏,也憑借著許負的名頭,成為了溫城縣的霸主。

這樣的情況,在秦末很常見。

當秦崩潰時,各地官員和將軍。都選擇擁兵自守,關起門來稱王稱霸。

而這些人的下場。自然都好不到那里去。

也就只有吳苪、趙佗等寥寥數人,以梟雄之姿。能得善終。

許家不是梟雄,也沒有一個梟雄一樣得人物。

秦二世三年秋,劉邦與項羽開始了‘看看誰先進入關中’的競賽。

而許氏所在溫城縣,剛剛好就在漢軍的進軍路線上。

領著周勃、蕭何、曹參這樣的bug陣容的劉邦,一路上,雖偶有所挫,譬如在雒陽東吃了秦軍的大虧,但總體上,進展順利。至少比項羽快多了。

至于許家,除了納城投降外,還有什么選擇?

當然,因為許家投降的快,所以漢初分封的時候,還是撈了點好處的。

高皇帝親封許負為鳴雌亭候。

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時,也曾封許負的丈夫斐鉞為商洛候。

都是僅次于列侯之下的關內侯。

在這漢家,也屬于頂級的地方豪強了。

坊間傳聞,許負曾有恩故太皇太后薄氏。故此,太宗恩封其丈夫。

坊間還有傳聞,許負曾有恩當朝宰相周亞夫,據說。當年周亞夫窮困潦倒的時候,是許負拉了他一把。

坊間更有傳聞,當初。今上潛邸之時,許負曾為袁盎所邀。至長安,見今上。大驚,曰:此子乃有人主之氣。

種種傳說,種種流言,種種事情,交雜在一起,讓許負隱隱成為了漢室天下神棍界的第一人。

無數公卿貴族,都以能被許負相面批語為榮,為此不惜重金。

若非民間還有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行蹤縹緲,更加神秘莫測的司馬季主,這許負就可以成為算命界的女王了。

而這宣曲任氏,有個女兒,嫁給了許負與斐鉞的次子斐文。

除此之外,斐鉞的長子之女,嫁給了河內豪族郭氏,郭氏有個女兒,就是現在任家的主母。

這些關系錯綜復雜,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張巨大的網絡。

即使郅都,也不敢下手。

因為,萬一傳聞要是真的,那就要得罪丞相,得罪太仆,甚至于得罪天子了。

在沒有天子的命令的情況下,郅都擔不起這個責任。

但王溫舒就不同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別人是擔心,動了任家,惹出了許負,許負又牽連出袁盎、周亞夫這樣的巨頭,而且,許負身上的神秘光環,也是她的護身符。

畢竟,國人迷信,對于神神叨叨的事情,哪怕是自己不信,也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萬一要是真的,豈非獲罪于天,無可禱也?

但王溫舒怕蛋!

他當游俠的時候,挖過人家祖墳,在荒野里用錘頭殺過人,更將其尸首丟在林子里給野狗咬。

假如真有鬼神,他王某人早就死了!

至于周亞夫、袁盎?

旁人畏懼,出身繡衣衛的王溫舒卻是一點畏懼也沒有。

作為天子鷹犬,王溫舒眼睛里除了天子外,余者皆不放在眼里。

更別說,要是真能牽扯進袁盎、周亞夫,不說把這兩個巨頭拉下馬來,單單就是借著這個事情,掀起輿論風暴,對王溫舒來說,都是大有裨益。

到時候,天子眼中,自己是孤臣、忠臣。

輿論眼里,他是不畏強暴,不懼強權,為民做主,伸張正義的君子。

只要想想這樣的未來,王溫舒心里,就舒坦無比!

所以,他今天的行為就很好理解了。

一切都是為了向上爬,一切都是為了升官發財。

而想要向上爬,想要升官發財,就必須要做出成績,讓大家都注意到自己。

還有什么比堅定不移的執行陛下的甲子詔諭,鏟除貪官污吏,不畏強權,甘冒奇險,更能抓眼球的?

至于死的那個官員?

誰會關心一個死人的想法?

就算要怪罪,恐怕也沒人能指責一位忠于天子,堅決執行天子意志的忠臣!

只是……

王溫舒的目光投向遠處的南方。

“比起我來,張湯的起點,就真是高了不知道多少了!”

“他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宛城了吧……”

如王溫舒所想。張湯此刻,已經在宛城城外。

作為新任郡守。

張湯的上任隊伍有些龐大。

除了天子賜給他的四百名羽林衛將士外。張湯的姻親田氏,還為張湯準備了三十多位在去年考舉時被刷下來的士子。這些人雖然被刷下來了,但業務水平都還可以,做個書吏或者刀筆吏是綽綽有余了。

除此之外,還有著十多位自愿跟隨張湯前來南陽開疆拓土的法家士子。

這些人將成為未來張湯在南陽郡大展拳腳的心腹。

少府那邊也派了一百余位技術工匠隨行。

這些人將負責在南陽郡建立起基礎的水利灌溉設施和水車系統,同時為下一步的少府工坊遷移做準備。

看著南陽郡的郡城,高大的城墻,張湯也是意氣風發。

二十余歲,就身居郡守,兩千石封疆大吏。

任誰都難保翹尾巴。

但張湯在新豐縣做過一年多縣令。知道,作為親民官,最重要的事情,有兩個。

第一個,找出治下的豪強大族。

第二個,甄別出這些豪強大族,那些是可以合作的,那些是必須鏟除的。

能合作的,要拉攏。要給好處,讓對方愿意為你賣命。

不能合作的,直接全殺了,土地財富統統沒收!

這樣。政令才能暢通無阻的抵達基層任何一個角落,讓百姓都清楚,你這個當官的。要做到是什么事情,有什么計劃。然后才能充分調動起所有的人力物力,全境上下。萬眾一心,朝著一個地方使勁。

這套執政思路,也是法家在漢室實踐了幾十年后,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

用一個詞來概括,就是鐵腕。

隨手翻了翻一路上與寧成討論的歷年南陽郡地方上報朝廷的奏疏,張湯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寧成是南陽郡的本地人,同時還是張湯此行的副手。

假如寧成所說沒錯的話。

這南陽郡,若不行酷法重典,是很難做到跟他在新豐令任上時一樣的情況了。

甚至,就連天子交代下來的任務,都很難完成。

而完不成天子的任務,張湯知道,這南陽郡郡守的位置,可能就是他仕途的巔峰了。

“明府,南陽郡上下官吏,與地方名流,已在宛城外三十里,恭迎明府到任……”車外,傳來了寧成的聲音。

“來的都有誰?”張湯淡淡的問著。

“回稟明府,闔郡上下,名流、豪紳以及列侯、關內侯,皆在!”寧成說著就遞來了幾封拜帖。

能給郡守遞拜帖的,除了漢家功臣,列侯之后的,又能有誰?

漢初,在南陽郡共有四位列侯封國。

但是,與列侯階級一樣,五六十年下來,風吹雨打去,總有些列侯家族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失國或者絕嗣。

南陽郡四位功臣列侯中,涅陽候就是這樣的一個悲劇。

但張湯并不關心這些人。

列侯?

在長安他見多了,連平陽侯曹氏,張湯也打過交道。

只能說,祖宗英雄,子孫卻不過如此而已。

只是,表面上的文章還是要做一做的。

張湯收起那些拜帖,然后問道:“寧都尉,以你之見,這暴氏與楊氏,誰更合適拿來祭旗開刀?”

暴氏與楊氏,都是南陽豪強,兩家在南陽郡根深蒂固,宛城之中的胥吏,大半都與這兩家有著種種關系。

想要當南陽郡的主人,這暴氏與楊氏就得拿一個出來祭旗,立威。

不然,這郡中上下都不會知道,這南陽郡真正當家做主的人是誰。

至于,這暴氏與楊氏,現在一沒得罪張湯,二沒表示任何意見。

若是到任后,可能這兩家還會鞍前馬后的小心伺候。

這就不在張湯的考慮范圍之內了。

對法家來說,上任不殺人,不殺一只老虎來立威,這怎么行?

而且,最好是殺一只大老虎,能讓全郡上下都為之震撼,從此服服帖帖,不敢有異議的大老虎。

況且,這暴氏與楊氏,無論是殺了哪一個,都是死有余辜。

這兩家手上沾著的罪惡與血污,足夠他們死一百次,一千次了!

“當然是暴氏了!”寧成斬釘截鐵的答道:“暴氏主政南越三十余年,上上下下皆是暴氏羽翼,不鏟除了暴氏,我等之令,恐怕連宛城都出不了!”

胥吏出身,寧成比所有人都更了解,控制了南陽郡上上下下的衙役和底層官僚的暴氏有多可怕。

相反,一直以來只是在中上層混的楊家反而有一定的拉攏空間。

“善!”張湯點點頭,不置可否的道:“就暴氏了,寧都尉你吩咐下去,讓羽林衛準備好,聽我號令,即動手!”

對張湯來說,不管是暴氏還是楊氏,都是一樣的,必須要鏟除的。

無非是那個先死,那個后死而已。

不殺了這兩個家族的主要成員,把他們的勢力連根拔起,將來的政務,就要受人挾制。

不殺了他們,拿他們的腦袋和罪行來立威,又如何讓全郡上下信服?

不殺了他們,將他們屁股下面的官位和權柄分給隨同自己的親信,去那里找那么多官職和差事來安插自己人?

張湯的思維,簡單而清晰,明確而堅定。(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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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19:39: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三節 酷吏(3)

漢元德二年,春二月十三。

淯水北岸,人頭攢動。

來自南陽郡治下三十六縣的地方官員、名流以及貴族代表,濟濟一堂,等待著新任郡守的到來。

在上個月,故郡守被調職去會籍郡時,南陽上上下下,就已經知道,新郡守的來頭了。

當今天子的絕對心腹,潛邸三巨頭之一,故廷尉刑曹令吏,故新豐令張湯!

對待這樣一個人,無論怎樣重視,都不為過。

何況,這張郡守,據說與當朝廷尉趙禹關系很好。

換句話說,要是得罪了這位張郡守,恐怕人家都用不著費什么勁,直接投到廷尉大牢去。

不用看別的。

單單只看在歡迎新郡守到任的人群里,朝陽候華當與棘陽候杜但。甚至杜衍候王市臣這個看上去,好像隨時都要斷氣的病秧子,都在家人的攙扶下,出現在了迎客亭中。

就知道,這位新來的郡守,背后潛藏的權柄,多么的恐怖。

恐怕,這南陽郡建郡以來,都無人能比擬這位張郡守所擁有的權柄。

在這一片歡慶的氣氛中。

南陽郡主薄暴韞卻是憂心忡忡。

跟他一樣皺著眉頭的還有郡丞楊學之。

根據線報,這位新郡守足足帶了差不多千人的隨行隊伍,前來上任了。

這是要干什么?

真是讓人心里發毛!

“據說這位張明府。單單是書吏,就帶來了數十……”暴韞苦著一張臉跟楊學之訴苦:“這擺明了,就是不信任吾等啊……”

漢室有制度。中央并不管關東地方郡縣治下的千石以下小吏。

甚至,以約定俗成的慣例,這一郡上上下下的官員,除了兩千石的郡尉外,余者郡守皆可自決之。

換句話說,就算是已至一郡官員頂點的主薄、郡丞,郡守也可以一言而定其去留。

這新郡守。帶著幾十個書吏和十幾位朝廷認可的四百石、六百石甚至八百石的官員一起來上任,這等于告訴南陽郡上上下下。

新來的明府。信不過大家伙。

暴韞為官將近十五年,他老爹過去也干了十幾年的南陽主薄。

從未見過行事如此囂張,作風如此霸道的郡守。

錯非是這新郡守,靠山大的嚇死人。而且,還帶了幾百天子親兵,暴韞真想,買通幾個亡命徒,找個機會弄死這新來的囂張之人。

比起暴韞,楊學之的性格就平穩多了。

“暴世兄且莫心急……”楊學之雖然心中也是憂慮重重,但是,他的底氣比暴韞來的更足一些:“世兄與吾家,歷代積善。忠心耿耿,為天子牧治這南陽三十六縣,可謂是嘔心瀝血。劈堅斬棘,更施恩無數,澤及萬民,那張明府若真敢對吾等下手,自有輿論物議。”

楊氏一族,世代治《論語》。可謂是這南陽地面上的儒家巨頭。

想動他,就得面對整個儒家的口誅筆伐。

儒家雖然內斗很厲害。平時各派系都恨不得對方去死。

但只要牽扯到了‘法家酷吏威迫純善儒門子弟’這樣大是大非的問題,必然是兄弟閱墻而外御其侮。

關中,儒家根基淺,掀不起浪花。

但在這廣大的關東地區,儒家才是真正的老大,持話語權牛耳的巨頭,這張明府若是不想挑起儒法之爭,就不能動他。

否則,儒家各派,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淹死這個法家新星。

更讓楊學之放心的是,他有個妹妹,嫁給了梁國郎中令公孫詭,公孫詭乃是梁王心腹,真要嚴格追究起來,地位未必不如這新郡守,最起碼,楊學之覺得,看在他妹夫的面子上,這張明府,必不敢動他!

“可是……”暴韞卻還是有些擔心,最近,他眼皮子老跳,半夜常常被噩夢驚醒,夢中不是夢見了那些曾為他杖殺、冤殺的冤鬼索命,就是夢見自己為亂刀分尸,家族上下,血流成河。

“就算他張明府真的鐵了心,要動我等……”楊學之咬著牙齒,惡狠狠的道:“他就不怕,官不聊生,物議沸騰嗎?”

暴韞聽了,這才心里稍稍有了些安心。

這確是事實。

暴氏與楊氏扎根南陽四十余年,闔郡上下,不敢說全是自己人。

但至少四成的大小官吏,都與暴楊兩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換句話說,動了他們,這郡中上下人人自危,什么事情,什么政務都開展不了。

過去,也曾有郡守,想對楊暴兩家開刀。

但,剛剛露出苗頭,楊暴兩家的主人就主動請辭。

然后,整個郡守衙門和下面的縣鄉衙門立刻癱瘓一半。

道路無人去管,水力沒人調度,稅賦、徭役也無法征發,甚至,就連郡守府想去外面購買日用品,都會遭到刁難和拒絕。

不過一個月,那位郡守就不得不低下頭來,請著楊暴兩家回來主持大局。

雖然,這是上一代人的事情。

但至今,仍然是暴氏與楊氏津津樂道的美事。

新來的郡守,再牛逼,靠山再大。

沒有暴家與楊家的配合,他能坐穩位置?能干出政績?

不過,新郡守來頭確實很大,靠山硬扎。

能讓還是要讓著,伺候好,伺候舒服了,等他老人家鍍金完成,高升而去,翌日位列朝堂之中,或許還能記得今日的香火情。

“我要不要晚上去給新明府請安,納誠?”暴韞心里盤算著自己的小算盤。

新郡守之來,南陽上下,都有著清醒的認識。

這位背景大的嚇死人,排場也大的讓人咋舌的年輕明府,對南陽,即是危機,也是機遇。

惹得他不快,那當然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但只要攀附上去了,那等于抱著一跟金大腿啊。

飛黃騰達,就在今日!

連下面的小吏都知道,只要抱上新明府的大腿,前途就不可限量。

暴韞且會不知?

只是不知道為何,暴韞的眼皮子總是跳,他的心里總是發毛。

卻找不到不安的源頭。

這讓他寢食難安。

不過,這不能怪他。

自諸侯大臣共誅呂氏,酷吏這兩個字就已經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中。

雖則中間偶有一兩個酷吏出現,但終究是孤例。

主政的官員,主流還是‘清靜無為’‘與民休息’的黃老派貴族。(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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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19:40: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四節 項羽的詛咒

“來了,來了……”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整個淯水北岸渡口瞬間就清靜了下來。

南陽郡的三位與國同休的列侯,也都站起身來,整理身上的衣冠,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郡守。

一臉病秧子模樣的杜衍候王市臣甚至努力做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掙脫家人的攙扶,執意要站到人群的前面去。

讓其他兩位列侯見了,心里也不免產生些惻隱之心,紛紛上前致意。

杜衍候王氏,自初代杜衍莊候以后,就代代都是病秧子。

上一代的共候王福,甚至是即位后就纏綿病榻。

這一代的王市臣,身體更差,從娘胎里出來就染著病根。

更麻煩的是,他至今沒有兒子。

這意味著什么。

對漢室列侯們來說太熟悉不過了。

無子絕嗣,封國廢除,收回一切財富與權柄。

對列侯們來說,人世間最悲痛的事情,莫過于此了。

“冤孽啊……”朝陽候華要嘆息著:“這都是命啊……”

一旁的棘陽候杜但也心有余悸的點點頭。

當初,初代杜衍候王翳在楚漢戰爭時期,是穎陰候灌嬰麾下的大將,追隨灌嬰在烏江之邊,斬項羽的大將之一。

項羽烏江自刎,身體被五個家伙給瓜分了。

杜衍候王翳,就是搶走項羽腦袋的那個家伙。

另外四個人,分別是:中水候呂馬童、赤泉候楊喜、吳防候楊武、涅陽候呂勝。

在漢室的列侯圈子里,這五家。都是一個帶著debuff詛咒的家族。

先是,中水侯呂馬童。在其三十五歲生日那天,靈異般的在午睡之后。忽然坐起來,告訴自己的兒子:吾誠有罪,背主忘恩,不如狗彘。這話一說完,立刻斃命,嚇得呂家上下,連其葬禮都是草草操辦,根本不敢風光大葬,生怕激怒了已成鬼神的項王。

但呂馬童之死。只是一個開始。

赤泉候楊喜,很快就步了呂馬童的后撤。

這貨漢七年乙酉封侯,隔年就被奪候,其后雖然花費了很大氣力,恢復了爵位,但是,從此卻染上了怪病,逢人就道:“有罪,有罪。請項王贖罪!”

其子楊殷更悲劇,只在位子上當了三年列侯,就一命嗚呼,坊間傳聞。他死的時候,天昏地暗,家中的老槐樹上落滿了烏鴉。

現在的赤泉候楊無害。嚇得不敢再回赤泉封國,只好躲到長安。借著天子氣避禍。

涅陽候呂勝的封國,就在南陽本地。

朝陽候文要與棘陽候杜但。都還記得,自己父輩說過的那個涅陽莊候神秘死亡的故事。

據說,呂勝死的那天晚上,曾有人在涅陽縣的官道上,看到了一整隊衣甲破碎,滿身血污,操著江東口音的軍隊。

那人很好奇,就大著膽子,上前去問:“你們是從哪里來的軍隊?怎么出現在這里?”

那個軍隊的領隊都尉答道:“我們是魯國來的軍隊,奉君上之命,來此拜訪故友……”

這人也不疑有他。

誰知道,第二天一早,涅陽候呂勝的死訊就傳來了。

據說,其死狀非常凄慘,全身上下都是血肉模糊,仿佛在戰場上遭遇了無數敵人,力戰而亡一般。

那人頓時嚇得魂魄四散。

魯國?

項羽不就是被高皇帝封為魯公嗎?

那隊衣甲破碎,全身血污的軍隊,毫無疑問,就是那支跟著項羽死戰到最后一兵一卒的江東子弟兵了。

于是,涅陽縣至今,民間還有著廣泛的祭祀項王的活動。

而呂勝死后,噩夢并沒有結束。

五年后,呂勝之子,呂成,被人舉報不是呂勝的兒子,而是呂勝的妻子與人私通生下的私生子,證據確鑿,涅陽候除名!

吳防候楊武,是五人中最安全的一個。

其到死都沒有發生什么靈異之事,但在其兒子楊去疾身上,詛咒就忽然爆發。

楊武死后一年,楊去疾就在長安街頭以錘殺人,被廷尉逮了個正著,有罪,論死。

當初,五人共分項羽尸首,為了搶這些尸塊,彼此大打出手,自相殘殺,打敗了幾十個競爭者,才搶到。

事后,五人皆為列侯。

但,六十年后的今天,已經有兩家徹底絕嗣。

剩下的三家,杜衍候估計也離絕嗣不遠,即使不絕嗣,也延續不了幾年。

中水侯跟赤泉候的后人,只能是躲在長安,借著天子氣聊以自保。

哪天要是出了長安,就國,恐怕也是難逃一死。

鬼神之說,自古就深入人心。

而南陽又是殷商故地,迷信思想氛圍非常濃厚。

朝陽候華要與棘陽候杜但對此,是不得不信。

沒辦法,事實就擺在眼前。

無論你信不信!

華要看了看不遠處一臉希冀模樣的王市臣,他當然清楚,王市臣拖著病軀跑出來是為什么。

還不就是,這位新郡守乃是天子親信心腹,手上肯定有不少御用物品,甚至有著天子御賜的隨身佩劍以及印璽之類。

杜衍候遠離長安政治太久了,王市臣又一直是個病秧子,老王家很久沒有得到天子賞賜的御用之物了。

向新郡守賣好,求個天子所賜的物件回家去鎮壓項王的怨氣,甚至求得新郡守開恩,奏疏直抵御前,讓天子降下恩德,詔王家回長安,躲到天子羽翼下,或許能生個兒子,延續香火,未來不至于落得跟涅陽呂家一樣的下場。

至于堂堂漢室列侯,祖先曾經跟項羽在沙場捉對廝殺,還曾搶到過項羽身體的一部分的戰將之后。

如今其后人卻畏已經死了,連骨頭渣渣都不剩下的項羽如虎如神。

華要也是覺得,真荒唐!

但看著王市臣一臉期待與憧憬的模樣,他除了嘆息外,還能做什么?

這時候,遠處的地平線上,新郡守的儀仗隊伍,已然出現。

上千人的隊伍,看上去還是蔚為壯觀的。

尤其是打頭的騎兵,頭上戴著的盔甲,特別吸引人的眼球。

那高高豎起的羽毛,表面了他們的身份。

天子親衛,羽林衛。

雖然去年,這支武裝力量,只是在朝鮮進行了一次武裝游行,但沒有人敢輕視這支部隊的戰斗力。

要知道,跨越數千里遠征,哪怕只是武裝游行,對于軍隊,也是一個重大考驗。

當然了,無論士民官紳,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這些羽林衛士兵身上。

無數人伸長了脖子,眺望著遠處,那軍陣后面的新郡守車馬。

百姓們期待,新郡守上任,會帶來什么樣的優惠政策,譬如免稅、減征徭役。

官員們期待,這位天子近臣,能給自己的未來仕途,帶來助力,甚至,攀上這位前途不可限量的未來巨頭。

貴族們期待,能通過這位天子心腹,拉近自己與未央宮的距離。

直到此時,無人知道,對方已是磨刀霍霍,準備大干一場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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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19:43: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五節 血流成河(1)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有什么樣的皇帝,就肯定有什么樣的臣子。

劉徹喜歡看數據說話,從數字里找尋執政之道。

耳聞目濡,當初太子潛邸出來的臣子,也全部都染上了凡事動手之前,先看數據,衡量一下實力對比,當官上任前,更是必然會將當地的人口、戶數、特產、稅賦情況,背個滾瓜爛熟,熟記于心。

作為當年太子宮三巨頭之一,張湯自也不例外。

甚至,他走的比所有人都遠。

在新豐縣的實踐過程中,他已經嘗過了背熟數據帶來的好處了。

當你閉著眼睛都能將全縣上下,所有鄉、亭、里各級行政單位的主事人,去年繳納的賦稅,徭役的執行情況,都倒背如流。

下面的胥吏,想玩小動作?門都沒有!

再輔以一批精明能干,熟諳政務的手下,深入到鄉,到亭,甚至進入基礎的里,與百姓打交道,將政府命令和政府的打算,直接貼到露布上。

全境上下,立刻就是萬眾一心。

“南陽郡闔郡上下,有戶二十萬七千八百二十一,口八十四萬八千一百余。全郡下轄三十六縣,百二十一鄉(這是在漢書的數據上打了個七折,沒辦法,找不到此時的數據,甚至更近一點的都沒有)”張湯戴上郡守的官帽,心中,無數數據紛至沓來。

“在計田地約十余萬頃……”又是一組數據閃過。張湯的眉頭開始皺起來。

在關中。大致上,官府一直努力維系著這樣的社會形態。

貧民有,但不多。

剛出關中,來到南陽,這現實就給張湯上了一課。

南陽郡全郡上下,有二十余萬戶,但土地卻只有戶口的一半。

這等于告訴張湯。這南陽郡至少有一半的百姓,已經成為了他人的佃農甚至是奴仆。

這讓張湯在頭疼之余。也惱怒不已。

在后世的天朝,gdp的增速決定了官員的升官速度。

而在西漢王朝,衡量一個郡守(縣令)政績的最重要指標,毫無疑問就是戶數。

你治下人口增速快。新增戶口多,就說明你有能力,非常賢能,朝野都會矚目。

為了增加人口和新增戶口,漢室從朝堂到地方,從法律到風俗,都是費勁了心機。

譬如法律規定,女子十六不嫁人,就要五倍加征算賦。十八歲還不嫁,那就官府來指親,強制分配。

寡婦改嫁更是大大的好。

有些沒節操。急于升官的地方官,甚至會親自下場做媒人,給寡婦當紅娘……

贅婿這個群體,因為妨礙了戶口本上的戶數增速,直接被判了無期徒刑,發現一個。抓捕一個,絕不留情。統統送去挖礦、修城墻。

張湯在新豐縣,就組織了一次對贅婿這個好吃懶做的無賴群體的嚴打,一口氣逮了百來個贅婿,統統送去長城腳下修地球。

而且,戶口更與每年上計考績的最重要任務——稅賦息息相關。

漢室的稅賦制度有別于后世任何一個朝代。

它的田稅是根據實際產量的三十分之一征稅(最開始是十五稅一),而不是恒定的按畝征稅。

這就造成了每一個地方的田稅,其實都是起伏不定,看天吃飯的。

唯有口賦,不受天災人禍的影響,一個人就是一百二十錢。

而戶口假如不增加,那么,口賦毫無疑問,也就增加不了多少了。

對張湯而言,其他事情,都可以先放在一邊。

唯有這人口戶數的問題,上任后就要解決。

不管是拓荒也好,重修田策也罷,甚至配合中央,遷徙一部分無地農民去遼東、朝鮮。

總而言之,一句話,南陽郡人多地少的情況一定要改變。

因為,假如,無法改變這個局面。

那么,現在南陽郡,盜匪成風,經商者愈來愈多的局面,就不會得到改善——老百姓沒了土地,想活下去,除了去搶、去偷、去做生意外,就剩下造反這個選擇了。

而治安秩序問題,是所有法家官僚最關注的地方之一。

對法家來說,只有地方盜匪絕跡,百姓躬耕于田野,老老實實的待在家里種地,方為理想世界。

“好在,我帶來了七位農家的世兄,有他們相助,相信這個問題能夠很快解決……”張湯在心里有些欣慰的想著。

農家自秦以來,就與法家成為了利益共同體,秦亡之后,法家凋敝、蟄伏了起來,農家則投身少府,成為農稷官。

此次張湯出任郡守,不止法家上下都是興高采烈。

農家的官員、學者也是彈冠相慶。

甚至于,有幾位農家巨頭,將其親傳弟子或者子侄,送到張湯身邊。

意欲借助張湯之勢,重回秦代,法家制定政策,農家輔佐,墨家專心研制武器、工具的時代。

“過去十年,南陽郡每歲征稅皆在五萬萬錢以上,但遞解中央,不過三五千萬而已……”張湯系上綬帶,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吾來此上任,務必要在一歲之內,使得南陽遞解中央賦稅超過一萬萬錢!”

地方征稅,自然不可能全部遞解給中央。

地方財政也要留下修橋鋪路、水利設施的維護和修葺、官員俸祿、孤寡的贍養還有地方郡兵、城市的維護等各項支出的錢款。

以張湯在新豐縣為例。新豐一歲賦稅所得,至少有一成,是被馳道吞掉了。

秦始皇修的馳道。非常好用,將整個天下郡縣與中央聯系在一起。

天子旨意,旬月可抵天下。

若是快馬加鞭,不計成本,更是能縮短到不到半個月。

但這代價也非常大。

不止各地地方要為馳道的維護投入巨資,征發徭役民夫,就連少府。也被這個怪獸吞掉了大量錢糧。

但這些開支里的水分,也非常巨大。

在這些項目里。上下其手,吃的滿嘴油膩的官僚,也不是一個兩個。

張湯在新豐縣,光是嚴查馳道費用以及親自組織民眾修葺水利。就節省了數以百萬的金錢。

使新豐上繳賦稅,從過去的不足一成,直接提升到了三成多。

這也是張湯的郡守任命,在廷議上順利通過的原因。

政績如此硬扎,又有天子力挺,誰都說不出話來。

現在,張湯打算在這南陽,復制他在新豐的施政經歷。

然后以此為基點,一飛沖天。

張湯已經瞧上了一個職位。

“吾當為大農令!”

天子改治粟內史為大農令后。大農令的權柄和地位,大大增強。

如今已經躍居于少府、宗正、衛尉之上,僅次于廷尉與中尉。

在漢室九卿中排名第三。

未來更是有著九卿第一衙門的潛力。

這讓張湯如何不動心?

而想當大農令的人。可不止他張湯一人。

競爭者中,列侯不在少數,甚至過去的老朋友顏異、汲黯也是虎視眈眈。

張湯很清楚,他如今離開中樞,到這南陽上任。

想要維系天子的恩寵和信任。

除了依靠政績,無可辯駁的政績外。他別無他途。

將玉佩別上腰間,張湯掀開車簾。看向遠處人頭攢動的渡口。

“明府,繡衣衛的人到了,這是他們的報告!”寧車騎著馬,湊過來道。

張湯點點頭:“有勞寧兄了!”

說著他就接過寧成遞來的一個密封在竹筒中的信箋,拆開來,一小張白紙卷成的紙筒就掉了出來。

張湯打開那張白紙,看了看其中的內容,冷笑道:“果不出吾所料!”

“這暴氏,真是作惡多端!”張湯評價著:“楊家也是罪孽滔天!”

繡衣衛目前在關東地區,普遍都沒有什么存在感。

基本上連草臺架子都沒搭起來。

好在,去年郅都去河南郡上任,繡衣衛的觸角跟著延伸過去了,在雒陽城廣收密探,幫著郅都查處了許多豪強。

在張湯得知自己將要來南陽郡上任后,張湯就親自去跟王道請求,在南陽郡建立一個繡衣衛的分支,為他做前驅,打探郡中情報。

王道自然樂得同意,派了十幾個繡衣衛成員來到南陽郡,他們在寧成的家族的掩護下,提前一個多月,在南陽潛伏了下來。

張湯讓他們打探的也不是什么秘密。

都是些公開的,老百姓日常議論的事情。

但僅僅是這些人盡皆知的事情,讓張湯看了,心中都是忍不住殺意沸騰。

僅僅是去年一年,暴氏在南陽郡就打死、打傷了十幾個百姓。

楊家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吃相好看一些,會講一些臉面,做的事情相對隱秘一些。

但,這市井之中都傳的人盡皆知了,又能有多隱秘?

無非就是人家的借口和理由,相對能被人接受一些。

寧成是南陽本地人,哪里不知道這暴氏與楊氏的事情,聞言,呵呵的笑了一聲:“某幼時就曾聽老人說:南陽郡,天子得一分,楊氏得一分,暴氏得一分,百姓得一分……”

這卻是赤裸裸得火上澆油了,生怕那暴家跟楊家死的不夠快。

嗯,這暴氏與楊氏倒下了。

得利最大的,毫無疑問就是有著他寧某人撐腰的寧家!

雖然寧成覺得,這南陽郡只是個小池塘。

但他的家族兄弟叔伯,無疑認為,能在這個小池塘里稱王稱霸,也是不錯。

“慢慢來。一家一家處置……”張湯冷笑著說。

怎么殺人,對法家來說,這根本不用人教。從小到大都在背漢律的張湯,更是閉著眼睛都能給暴氏與楊氏按上幾十條足夠他們抄家滅族的罪名。

“勞煩寧兄,轉告羽林衛的呂都尉,吾將令一下,務必要立刻控制住場面,這今日來的列侯、士紳都是不少,不可驚擾到他們。更不可給暴氏狗急跳墻的機會!”

“諾!”寧成拱手而去。

河南郡,宣曲縣縣城。

王溫舒直接進入宣曲縣縣衙。大馬金刀的坐在原本縣令的位置上。

至于原先的那個縣令,此刻已經是跟個小媳婦一樣,站在他的身旁。

“天使啊,總算等來了您啊……”這縣令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仿佛難民見到親人一樣,扯著王溫舒的袖子,訴苦:“您是不知道,那任家有多霸道,下官上任以來,縣中大小事務,俱不讓下官插手,那任氏甚至就派了個管家來知會下官:尊府但安坐于堂上,垂拱而治即可。吾等宣曲士紳,自會料理一切!”

“下官實在是膽小啊,可不敢招惹任氏這樣的強族……”

王溫舒對此人的話。卻是嗤之以鼻。

“少在本使面前扯這扯那……”王溫舒一腳就將此人踢到地上:“你當本使不知,你房中那幾個小妾,皆是任氏子女?你當本使沒查清楚,你每歲從任家哪里拿走了多少好處?”

王溫舒拔劍出鞘,抵在那縣令的脖子上,問道:“你當本使不敢殺人乎?”

這縣令頓時就被嚇得幾乎都了。

這天使。可是剛剛才殺了陽武縣的縣尉啊。

再殺一個縣令,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漢室制度。除了兩千石外,其他人的死活,甚至不需要廷尉來審核,郡守足可裁定。

去年,雒陽的郅明府,屠刀之下,可是足足殺了數百位豪強、官員、商賈。

其中甚至有幾位致仕的兩千石。

那可是兩千石啊!

說殺就殺了!

事后,長安那邊甚至還來了嘉獎詔書。

這世道,真是官不聊生啊!

“本使勸你,也不必有僥幸心思,臨行前,天子托付本使,全權處置宣曲任氏一案,廷尉的廷尉左平,持著天子詔,就在雒陽城里等候著,郅都郅明府的七千郡兵,也已經秣兵歷馬,這一次,誰都救不了任家!”王溫舒冷聲道。

這是吹牛逼了,但問題是,除了王溫舒,誰知道?

那縣令聞言,渾身一軟,嚇得幾乎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

廷尉的廷尉左平,每一個漢室官員、貴族,都不會愿意與他打交道的。

因為他是直接處置和裁定兩千石罪行和地方疑案的巨頭。

而此人現在到了河南郡,就說明,這個案子,這任家,把天都捅了窟窿了。

不管任家是否有罪,都難逃一死。

何況,這罪證都不需要去搜集,只要到宣曲縣,看一看就知道了。

“我招,我招……我全招了……”縣令的心理防線全面崩潰,立刻就跪在地上道:“只是……”

王溫舒自然知道對方所求的是什么。

他也希望速戰速決,不想拖太久。

拖的久了,遲則生變。

像任家這樣的世代豪強,更是極有可能干出狗急跳墻的事情。

只有最快速的拿到最有力的證據,然后以天子節,發河南郡郡兵與滎陽兵,會獵宣曲——事實上,現在就有一支三千人的部隊,在滎陽待命,只要他王溫舒一聲令下,就可開進宣曲。

但要調動它,需要一個確鑿的證據。

還有什么比縣令的口供,更加確鑿的證據?

王溫舒露出一個笑容,扶著那縣令起來,道:“汝之顧慮,本使知矣,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天子向來都是講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嘛,況且,這漢家大臣,培養不易,只要大節不虧,陛下必不愿加刀兵于官員之身的……當年,將軍張武,受賄多達千金,太宗皇帝反增其五百金。以愧其心,以養其廉……”

張武的故事,天下皆知。

但問題是。沒有人知道,張武‘以愧其心’后混成了什么樣。

在那以前,張武是漢軍中的巨頭,地位不下于儷寄、欒布。

如今,儷寄、欒布,皆為列侯,與國同休。更是特進元老,以兩千石榮養。待詔顧問。

張武呢?

誰還知道他現在在干嘛?還有什么權柄?

據說,上個月皇后蠶室獻帛,張武的妻子,甚至沒有被邀請……

還是東宮薄太后看其可憐。恩旨將其妻子塞了進去……

但這縣令卻是像抓到了一根溺亡前的稻草一樣,立刻就防線崩潰,像倒豆子一樣,將他所知之事,全部說了出來。堂中,隨行的書吏,奮筆疾書,迅速將其的話語,變成文字。

半個時辰后。王溫舒走出縣衙大堂,對著左右下令:“點狼煙,傳訊滎陽兵!”

想了想。這樣似乎還不夠保險。

萬一,這任氏狗急跳墻了,以其武力和狗腿子,糾集起來,圍攻縣城,靠著這宣曲縣不可靠的縣兵和衙役。根本抵擋不住。

要是出現了這天使被地方土豪給圍殺了的丑事,哪怕只是被圍攻。這樣的事情。

那就丟人丟到姥姥家了,天子的臉面更是蕩然無存。

他王溫舒也可以趁早找根繩子去自盡,免得留在這個世界上丟人現眼。

于是,王溫舒下令:“狼煙點起后,我們立刻走,遁入山林,等待滎陽兵到來!”

滎陽與宣曲不遠。

半天時間,就足夠騎兵抵達。

一日之后,滎陽大兵就將開到宣曲城下。

而王溫舒要做的,就是在這十二個時辰的時間內,保住自己的小命,還有那個縣令和口供的安全(其實也不重要了,只要任氏敢動手,那就是死無葬生之地!)

但萬一要是任家慫了呢?

滎陽,漢軍大營。

自吳楚之亂后,這個曾經云集了數十萬大軍,匯聚齊魯燕趙各國軍隊的漢軍要塞,就已經空曠了不少了。

留守滎陽的兵馬,也只剩下了常備的三萬人馬。

這支力量,是漢室警戒齊魯燕趙等地的關鍵。

無論哪個方向,哪個諸侯,敢跟長安角力,駐扎在滎陽的大軍,分分鐘就能教他們做人。

現在的滎陽,與往常一樣的安靜。

忽然,南方一道狼煙直沖天際。

滎陽令竇融見到這道狼煙,立刻就從自己的帥帳中,翻出一個被上鎖的玉盒,用隨身攜帶的鑰匙,將玉盒打開,他就看到了里面的圣旨與虎符。

半月前,有天使從長安來,交給了他這個玉盒,言明,一旦見到南方起狼煙,立刻打開玉盒,依照玉盒詔書命令行事。

竇融恭敬的將詔書打開,一看,立刻就對左右下令:“擂鼓召將,有圣旨傳達!”

出于小心起見,竇融還是留了個心眼,取來自己密封在另外一個隱秘處的半邊虎符,與玉盒中的虎符契合,確認無誤后,方才放下心來。

漢室制度,對于調兵,非常嚴格。

除了皇帝詔書外,還需要有虎符為信。

換句話說,光有詔書,沒有虎符,就算是皇帝站在軍營里,大頭兵們也是不敢動一分一毫。

這是漢室鐵的紀律。

充分保證了,沒有人可以從皇帝那里盜走兵權。

南陽郡,淯水河邊。

羽林衛都尉呂申,此刻也在做著同樣的一件事情。

他恭敬的將一個被包裹在一位親兵背上的木箱打開,取出其中的一個玉盒。

然后用特制的鑰匙,將之打開,露出里面的詔書與半邊虎符,取出自己的虎符,對照后,呂申這才對著寧成拱手道:“羽林衛甲都都尉申,恭奉詔命!”

“請郡尉下令!”呂申以下官的禮節拜道。

這羽林衛雖然奉命保護郡守上任,但指揮他們的,只能是郡尉。

郡守管民政,郡尉掌軍事。

雖然在很多地方,郡守也愛管軍隊,郡尉也常常插手民政。

但羽林衛不同,羽林衛上上下下,都深受軍政分離的思想影響,不認同那些‘胡來’的地方官。

寧成朗聲道:“本官奉郡守之命,特來調羽林衛甲都士卒,從郡守之令,將令一下,立刻緝捕暴氏上下,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諾!”呂申恭拜道。

暴氏是誰,什么來頭,有多少人?

呂申根本不關心。

每一個羽林衛將官的腦子里,都只有忠于天子,護衛社稷,保衛家邦的理念。

其他的,概不關心。

上頭下令,有圣旨與虎符,他們就執行。

不問對方是誰,有多少人,勢力有多大。

呂申轉過身子,舉起手,對著羽林衛上下,下令:“披甲!吹號!準備戰斗!”

同樣的,作為天子親衛,羽林衛上上下下,被灌輸的作戰思想,只有一個:將令一下,全力以赴,不問敵人多寡、強弱。

哪怕上面要他們去滅一窩螞蟻,他們也會按照規定的作戰流程和程序,披掛整齊,弓張鉉,弩張闋,馬上鞍,人披甲。

只是瞬息之間,隨行的四百名羽林衛騎兵,就已經完成了他們的作戰準備,只等命令到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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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六節 血流成河(2)

淯水北岸,南陽郡上上下下的士紳官員,依舊懵然無知。

隨著新郡守的隊伍,越來越近。

樂師們開始奏起樂曲,絲竹管樂齊鳴。

以郡丞楊學之、主薄暴韞為首,數十人簇擁著上前,來到郡守的車隊前,紛紛作揖拜道:“南陽郡下官郡丞學之(郡主薄韞)恭迎明府……”

約莫等了片刻,楊學之稍稍抬頭,就只見車隊前的騎兵,依然是紋絲不動,手持著各種郡守儀仗的差役,也是依然故我。

事情,有些不同尋常了。

楊學之心中想著。

難道這新郡守,先行一步,去了宛城了?

有這個可能!

但可能性不大,畢竟,要是那么干了,新郡守就等于在全郡上下的大大小小的官員面前開了嘲諷,而且,會讓上面看了也有腹誹。

不遵守游戲的規則的人,注定會被游戲規則淘汰。

“大概是這位新明府打算在我等面前耍耍威風罷?”楊學之心里琢磨著。

但沒辦法,人家是天子心腹,來南陽郡是來鍍金來的。

這是大爺,得罪不起!

楊學之只好低頭再拜道:“南陽郡郡丞,下官楊學之,率領全郡上下,恭迎明府……”

終于,耳畔傳來了金鐵之聲。

那是騎兵們在讓開道路,身上穿著的甲胄與兵器摩擦的聲音,騎兵們開始分開到兩側。

“讓諸位同僚久候,是湯的不是!”一位穿著常服。佩著青授,揣著銀印的年輕男子。笑瞇瞇的朝著眾人拱手拜道:“往后,還需眾賢駑力輔佐。協助本官,將這南陽大治,上報君父,下慰父老!”

不用猜測,此人就是那位天子潛邸時的三巨頭之一,號稱法家后起第一人,晁錯的接班人,未來的準三公,鐵上釘釘的九卿。鴻固原的張湯了。

除了他,誰還夠資格穿上那代表兩千石的青授,揣著那只有兩千石才能懷揣的銀印呢?

秦以來,官員在外就必須穿綬懷印,以示自己身份,同時也是一種責任。

就連那最低級的亭長,也有‘五兩之綸,半通之銅’。象征著其屬于統治階級的一員。

而兩百石以上,稱為‘有秩’(有編制)的官員。就‘皆為通官印’。

所以,你要是穿越到秦漢時期,想要知道,對方是當官的還是個老百姓。就看他的綬帶與印章的顏色就可以了。

通常有綬帶,懷里還揣個官印的,就必然是官員。

而金紫青黑黃。則構成了官員綬帶的五個等級。

“不敢,不敢……”楊學之帶著群官道:“吾等必恭從明府之意!”

漢室郡守。權責之大,也是遠超人們想象的。

全郡上下的大部分官吏與事務。幾乎盡操于郡守之手。

除了縣令、縣尉由朝廷委派的那部分外,其他的人,郡守是想捏個圓的,就捏個圓的,就捏個長方形,就捏個長方形。

當然,這也要看郡守自己本身的能耐了。

能耐不夠,被人架空,也是常事。

譬如,寧成,史書上的評語就是:為吏,必陵其長吏,為人上,操下,如束濕薪。

寧成也因這個性格,在歷史上官運亨通——連郡守都能凌迫、威逼、架空,這人能耐可見一斑,自然要重用嘍!

但正所謂,善泳者溺于水。

這樣強勢的下屬,總有一天會遇到能治死他的上級。

過去六十年里,郡守與其下屬的主薄、郡丞之間的爭斗,不斷的延續。

有人贏,必然有人輸得當褲子。

張湯看著楊學之等人,臉上依舊是帶著微笑。

“誰是主薄暴公?”張湯輕輕問道。

“下官暴韞拜見明府……”一個穿著錦衣的中年官員出列拜道。

張湯呵呵一笑,拍拍手,道:“暴公大名,本官未過睢陽,就知道啦!”

暴韞不明所以,低著頭,露出巴結的笑容,道:“粗鄙野人,微名能入明府之耳,真是不勝惶恐!”

但不知為何,暴韞看著張湯的模樣,感覺就跟在荒野上遇到了虎豹一般,心里面七上八下,根本無法安心。

卻聽張湯道:“惶恐?本官確實很惶恐啊!”

張湯從懷中抽出一堆帛書,丟到暴韞的臉上,臉孔一下子就猙獰起來:“暴主薄,看看你干的好事,本官還未到睢陽,就有七位苦主來告你貪贓枉法,強取豪奪之事!”

暴韞撿起那些帛書,根本不敢看,低著頭,默不作聲。

壞事、丑事,暴韞干的,連他自己都記不清究竟干了多少了。

但是,那些刁民居然敢去新郡守上任的路上喊冤告狀,這確實出乎了暴韞的想象。

暴韞明明記得很清楚,但凡那些不服的,揚言要報復的泥腿子,他都全部收拾好了。

不是判了徒刑,就是丟到了監獄里,甚至直接在堂上打死了。

留下的都是老實巴交,不敢反抗的忠厚之人。

過去幾十年,這些泥腿子,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的。

“不要讓我查出來是誰……”暴韞心里惡狠狠的想道:“要是我知道是誰干的,有你們這些刁民好看!”

對付泥腿子,暴韞最是拿手。

很簡單,就用一個徭役的武器,就能讓對方全家欲仙欲死了。

漢室規定,男子三年服一次徭役,今上加惠,改為了四年服役一次。

但是官字兩張嘴,這執行權,在基層官員身上。

明明你去年已經服役,今年還是輪到你,你也無話可說。

實在不行。就一家父子兄弟輪流上好了。

這你總說不出話來吧?

只能怪你們家運氣太差,每次都抽到你們!

另外更改戶籍本上的年齡也是一大殺手锏。

漢室有養老政策。年紀六十以上,就不用服役。還可以免役子孫一人。

另外,二十三以上,才需要服役。

但是,這戶籍薄上的年紀,多一歲,少一歲,對暴韞來說,簡直不要容易了。

甚至加減四五歲,也是常理。

過去。暴韞就是靠著這些手段,不斷的巧取豪奪,謀奪土地。

生生的將暴家變成了這南陽郡的巨無霸。

名下控制的土地,多達數千頃,遍及南陽三十六縣,不知道多少自耕農,被他逼成了自己的佃農甚至農奴,生生世世,子子孫孫。都要為暴家賣命。

你要不將土地以‘合理’的價格賣給暴家,那家里的老人,哪怕六十好幾,也要去服役。更沒有那個免役的福利。

家中的子侄,十七八歲,就上了始傅的名單。

更糟糕的是。連續幾年的服役,都是從你家出。

到最后。一個好好的家,立刻就分崩離析。

暴韞心中還在想著。怎么秋后算賬。

張湯卻已經是迫不及待了。

前輩們的故事告訴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燒死一個轄區的大族豪強,絕對能為未來的施政打下良好基礎。

還有比暴家更好的立威對象嗎?

“你不說話,本官就當你默認了!”張湯冷笑著,殺氣騰騰:“來人,傳本官命令,緝捕暴氏全族!”

“羽林衛甲都都尉呂申遵命!”騎兵群中,一個粗狂的聲音立刻就回答。

然后,幾個士兵上前,抓住暴韞,將他的冠帽與綬帶、官印取下。

暴韞被嚇壞了。

楊學之也是目瞪口呆。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上官!

郡守權柄是大。

但主薄也是比兩千石的大員,更是郡中雜官之首。

就算要拿下這樣一個巨頭,通常來說,也是要報請廷尉和丞相批準,再經由御史審核,才能定罪。

更何況,漢室有著將相不辱的傳統。

在朝廷,三公九卿,除叛國、大逆無道等不赦之罪外,就算再怎么樣,也要給予他們一個體面的結局。

而在郡中,主薄、郡丞,在郡守面前,雖是下屬。

但再怎么樣,就算犯了天大的過錯,也要給他們留些顏面。

即使是真不喜歡對方,最多也是強令致仕而已。

像現在這樣,上來就拔掉一個主薄的冠帽,奪走他的綬帶與官印,更交由粗魯的軍士看押。

而且,還是當著眾目睽睽。

這……

官員的體統還要不要了?

這一團和氣的郡中氣氛還要不要了?

難道這新郡守,真要搞的全郡上下人心惶惶,人人思危不成?

那對他有什么好處?

無數的疑惑,無數的不解,紛紛浮上暴韞與楊學之的心頭。

這不能怪他們!

實在是過去二三十年,這南陽郡上上下下,都被黃老派寵壞了。

以至于他們都要忘記了。

這劉氏政權,漢官威儀,從來就不是靠著施恩、靠著籠絡來的。

而是明晃晃的刀槍,流血的冠帽,殺伐果斷的官員樹立起來的。

當呂后秉政之時,甚至,還有著依靠嚴刑酷法,而為列侯的酷吏!

張湯卻連辯解,甚至連審判的機會,也不給暴韞了。

他冷冷的負手下令:“查:南陽郡郡主薄暴韞,作惡多端,屢犯國法,不當人臣,即可革去其所有爵位,打入死牢,聽候處置,暴氏全家,所有財產、土地,全部沒收,充入官府,暴家上下,所有涉案人等,一概緝捕,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諾!”立刻就有著軍士領命。

然后,又有著軍官,拿著名冊,走向不遠處的人群。

“暴勝、暴威、暴理、暴無害……”

“張焉,王博,李涵,朱無病……”

一個個暴家子弟,爪牙、姻親,紛紛被點名,然后被士兵拖著拖出人群,按在道路兩側。

不過一刻鐘,淯水河岸之邊,已是跪滿了披頭散發,狼狽無比的官員、士紳。

足足有數十人之多。

“明府,所有涉案人犯,已經全部緝拿!”寧成穿著甲胄,走到張湯面前一拜,道:“合計有四十七人,另外,在城中還有百余人等待緝捕!”

“統統殺了吧……”張湯淡淡的吩咐著:“此輩害人無數,多活一天,都是對百姓對律法對天子的不敬,殺了他們,才能恢復漢法的威儀!”

“昏官、酷吏,你不得好死!”暴韞聽了,立刻就跳起來,罵道。

兩個看管他的士卒,立刻就他安德死死的。

但這沒有任何作用。

張湯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他了。

作為七歲就能用漢法審老鼠的天才,張湯,對漢律的所有條款都諳熟于心。

他很清楚,這是他的權責,他的權力。

就算把官司打到皇帝面前,打到東宮,他也是穩操勝券。

“執行吧!”張湯命令著。

“諾!”寧成拱手一拜,就要去執行。

“且慢!”楊學之再也忍不住了,他抬頭勸道:“明府息怒,就算這暴氏再怎么樣,現在也是春天了,殺人不詳啊!”

張湯聽了,哈哈大笑:“不詳?不殺他們,才是真正的不詳!”

張湯居高臨下,看著楊學之,問道:“本官聽說,楊郡丞,家學淵源,不知楊郡丞,可曾知五蠹?”

“在本官看來……”張湯指著那些已經被押到了河邊,按住了腦袋,就等著開斬的官僚,道:“此輩就是五蠹中五蠹,當速殺之!”

“且,漢律從未規定,只能冬天殺人,而春天不能殺人!”張湯的眼角看著楊學之,眼神中充滿了玩味。

若不是怕事情一次鬧得太大,上面有人唧唧歪歪,張湯真想,連著楊家一塊辦了。

“下官治的是《論語》……”楊學之看著張湯,忽然挺直了腰桿。

楊學之忽然意識到,這是最好的刷聲望的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了。

反倒是暴韞和他的家人的死活,不重要了。

儒法矛盾,最近是越發激烈了。

若他能從道德制高點上駁倒了張湯,哪怕因此得罪了這位前途無量的新星,也是值得的。

整個儒家,都會將他視為英雄。

張湯聽了,卻是笑的更開心了。

“《論語》啊……”張湯呵呵的笑道:“本官故在天子潛邸之時,曾于思賢苑奉命教導苑中子弟,奉天子之命,授童子以《倉頡》……”

張湯對著長安方向拱手拜道:“陛下曾對本官言道:《倉頡》之后,當以《論語》授以童子……”

楊學之的臉色,一下子就變成豬肝色了。

張湯的意思,實在太明顯不過了。

你治論語是吧?

很好!

陛下說過呢,這論語很適合拿來教導小孩子。

換句話說,它也就只適合教導小孩子……

雖然未必是這個意思。

但你能反駁,你敢反駁嗎?

張湯是天子親信、心腹,他說的話,天子愿意背書。

楊學之自己呢?

因此,假如這是一個網游的話。

張湯已經對楊學之造成了命中要害,暴擊一百倍的打擊。(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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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節 血流成河(3)

“是日也,淯水為之一紅”許多年后,有南陽士紳回憶起今日的畫面,在其筆記中戰戰兢兢的寫下這句話。

湯自新豐遷為南陽郡守,聞暴楊橫霸,及湯至淯水,暴楊側行送迎,然湯氣盛,弗忍,遂案暴氏,盡破碎其家,暴氏坐有罪,楊、王之屬膽顫,南陽吏民重足一跡!——《史記。酷吏列傳》

是時也,湯為南陽守,未至,先使使暗查南陽鄉紳,得暴楊之罪,及至,先案暴氏,后除楊氏,由是,南陽吏民始知漢官之威,上下鄉紳豪霸為之股戰,南陽乃大治,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漢官書——張寧顏汲劇列傳》。

無論后人任何評價,如何議論。

此刻的張湯,看著淯水河邊的一片狼藉,與股戰不已的上下吏民。

心里面真是豪情萬丈,油然而生。

“此輩賊子,害民殘業,死有余辜!”張湯對著那些不停的擦汗,甚至連手腳都有些發軟的南陽官吏們訓話:“諸君務必要引以為戒!”

河岸邊草叢中噴涌的鮮血,無神的頭顱,還有先前那些臨死前的慘嚎、咒罵與求饒之聲。

每一樣,都讓整個南陽郡上上下下的官員只要想起來,就股戰不已。

許多官吏,甚至從此患上了‘貪贓恐懼癥’。

終其一生,一改之前作風,秉政廉潔,不恤私情,甚至成為了官員榜樣,屢次被朝廷嘉獎。

“諾!”但此時,所有的人都感覺自己的脖子涼涼的。背脊上冷冷的。

都不用人帶頭鼓噪,下意識的。所有官吏就都提起全部的精神,用著全身的力氣。大喊出來。

仿佛要是喊的慢了,就要跟那些暴氏的爪牙一起被砍腦袋了。

張湯上下看了看這些全部低著頭,服服帖帖的未來下屬。

心中滿意極了!

不殺人,能有這樣的效果嗎?

不殺人,能讓這些家伙擺正自己的位置嗎?

答案是不能。

張湯很清楚自己的資歷、年紀以及履歷,都不夠郡守的標準。

若到任不想被人架空,干出成績來。

就要以殺人為開頭。

只是……

掃了一眼河邊的尸體還有那被塞上嘴巴,還在咿咿呀呀掙扎的暴韞。

“光顧著殺人了,忘記補上一道手續了……”張湯撓撓頭。對著寧成吩咐一聲:“寧都尉,請去將天子所賜本官之斬官薄恭請來此!”

“諾!”寧成點點頭,就帶著一批士卒遠去,不久,寧成就返回,手中捧著一策用白紙裝訂起來的明黃色薄冊。

“恭請圣冊!”張湯對著那本薄冊深深一拜,然后,左右侍從立刻抬來一張案幾,筆墨遞來。張湯將那薄冊打開,提筆在其上奮筆疾書,一邊寫,張湯一邊對著官僚們笑道:“臨行前。陛下賜本官以兩千石以下,臨機決斷,便宜行事。千石以下,可不經廷尉。直接處置,只需將所處置之官員名字、職務以及緣由錄于此冊……”

南陽郡的官僚們聞言。又是一驚。

卻聽著張湯道:“當然了,名額有限拉,本官只有百人的臨機決斷之權,超過此數,就要上秉丞相、御史大夫,恭請圣意啦!”

“今天一次就差不多用了二三十個……看來以后要省著點了……”張湯輕聲嘀咕著,但聲音恰好讓不遠處的官吏們能聽清楚。

上上下下的官僚聽了,有些膽小的甚至差點就尿褲子了。

“恐怕以后,這南陽郡,就真的是要官不聊生,士紳驚懼了……”有人心里想著。

一百個臨機決斷權?

要不要這么嚇人啊!

本來大家心里面都還有著僥幸心理。

這張湯行事如此肆無忌憚,殺官員士紳如屠雞犬。

這事情,肯定是會被長安知道的。

丞相、御史大夫還有九卿諸屬并朝野輿論,恐怕都不會輕饒這張湯。

要知道,這可都是官員啊!

朝廷培養一個官員容易嗎?

可哪知道……

不是我等不給力,奈何張湯開外掛啊!

天子賜其兩千石以下臨機決斷之權,更有一個足足一百人的殺人額度!

要不要這么嚇人!

許多人心中,都為自己的未來感到悲哀了,琢磨著是不是可以辭官告老,或者干脆掛印而去。

只是想著這官員的威風和高高在上的特權,大家都是勉強忍住了。

特別是傳聞,長安有意增加官員俸祿,厚養其廉的情況下。

至于張湯是不是在說謊,這個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漢室天下,沒有人敢在天子旨意這種事情上面夸大或者捏造。

一旦查實了,這可是族誅的大罪!

“狗官暴虐……”楊學之抬頭看著張湯的笑臉,心里面惡狠狠的想著:“回去后,我就召集親友,共同抵制,大家一起告病請休,看他能威風幾日!”

這一招,也是以往漢室地方郡縣的本土地頭蛇對抗外來強勢郡守的不二絕招。

誠然,郡守權大,總領全郡大小事務。

但本地的地頭蛇,也不是不能制衡他。

官員們可以選擇告病,進行非暴力不合作抵抗。

沒有足夠的官員和人手,整個郡的秩序都要崩潰。

監獄里的犯人會逃脫,地方的民政和溝渠、道路會荒廢,鄉、亭、里的村民矛盾也會無人調節和鎮壓。

用不了多久,那個郡守就會乖乖低頭認輸,或者灰溜溜的滾蛋。

當然,這是一柄雙刃劍。

傷人傷己,一旦如此做了。長安必然震怒。

到時候,天子可能會選擇一位更加鐵腕的官員。甚至是列侯,坐鎮宛城。

一般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有人選擇。

但現在,張湯的架勢和氣勢,逼的楊學之,行此險策。

沒辦法,再不行動,暴家倒了后,就輪到他楊家了。

楊學之已經看明白了。

這新來的郡守,根本就不想跟南陽郡的舊勢力合作,更別說拉一把他們了。

這新郡守想要的是一個從上而下。完全聽從他指揮和調遣的全新勢力!

所以,才會一到任就動刀兵,用殺人做開始。

老狗尚且有幾顆牙,兔子急了也咬人!

“對了……”張湯卻忽然道:“有件事情,本官先知會一下諸位,經過本官的爭取,南陽郡已經成為了今歲考舉士子的分配郡之一!”

張湯微笑著,將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告訴眾人:“今年八月后,大概就有數百位士子。從長安來南陽到任,出任地方的縣吏、鄉廧夫、鄉游繳乃至郡吏,諸君皆前輩,到時候務必要好好提攜、教導后輩末學……”

張湯這句話。擊潰了楊學之的所有自信與底氣。

佐官胥吏,靠什么跟郡守爭斗?

當然是他們掌握的地方權力與他們熟悉的地方事務。

沒有他們配合,就算是神仙。也沒辦法理清楚郡中的大小事務。

但是,考舉士子這四個字。卻像一個魔咒,瞬間就抽掉了楊學之最大的儀仗。

楊學之明白了。有了今日的事情,加上馬上就要有人來搶官職搶權柄,南陽本地的官僚系統,不會跟著他跟新郡守對抗了。

在面臨來自外部的競爭壓力的情況下,那個傻瓜會傻兮兮的跟著他這個郡丞去跟郡守掰腕子。

難道就不怕,一告病,人家郡守立刻就將你除名?然后把位置騰給新來的士子?

大家可以為了交情啊友情啊利益什么的,跟著他跟郡守掰一掰手腕。

但是,假如,涉及到自身的烏紗帽和自身的權柄時。

絕大部分人,都會選擇保存自己的地位與官職。

官僚們打嘴炮的時候,當然會說什么‘哥不干了,誰愛干誰干……’但假如真的不讓他干了,把位置給別人,他們是一定會誓死捍衛自己的好不容易得來的官職、編制和地位的。

哪怕為此跪舔和逢迎一個嚴苛、霸道且不講道理的上官。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官員本身更愛惜自己職位與地位的人。

這樣想著,楊學之就感覺胸口一悶,一口老血噗的吐出來,整個人像倒塌的木架一樣,啪的一聲就昏厥了過去。

宣曲縣,任鄉。

這里是任家的老巢。

此時一片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宣曲縣今天發生的事情,此刻,已經傳遍了整個任鄉。

任氏上上下下,都是驚恐萬分。

任氏的當代家主任宣,也是手足冰冷,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樣的局面。

過去幾十年,任氏的日子,真是過的太舒服了。

靠著龐大的財富,任氏與公侯列卿廣泛接觸,廣交天下豪杰。

名聲遠播,世人矚目。

在漢室其他豪強在忙著想辦法怎么規避和躲避朝廷的遷徙時,任氏,穩坐釣魚臺。

有著太宗皇帝的嘉獎,沒有那個不開眼的地方官和朝廷官員敢與對任氏下手。

任氏甚至可以不鳥雒陽城里的郡守,在自己的家里,稱王稱霸。

只是,這日子過的太舒坦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任氏的作風開始越來越霸道,越來越跋扈,漸漸與先祖所擬定的低調做人的方針背道而馳。

如今報應來了。

天使來到了宣曲縣,帶走了縣令,還殺了一個任家的奴仆。

這意味著什么,不用人說,任宣也很清楚。

當今天子,盯上了任家。

這任氏幾十年集聚的財富、土地與權勢,眼看就要化為烏有了。

該怎么辦?

有任氏子弟提議,干脆反他娘的。

起任氏所有,能武裝出數千人,這股力量足夠趁著漢軍無備,橫行一時了。

若是干的好了,向東可以進取敖倉,向南可以聯絡齊魯諸侯,事不可為的時候,大不了,像趙國突圍,跑去匈奴。

這樣的幼稚言論,一時間還頗有些市場。

只是任宣明白,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起兵?

任家有武器嗎?

想靠著那些民用的劍、刀和獵弓去跟全副武裝的漢軍比劃?

那不是找死嗎?

至于逃亡匈奴……

呵呵,現在的長城,可不是二十年前的長城。

十幾萬漢軍精銳犬牙交錯的布置在長城防線上,更有沿途無數的郡兵阻攔,縱使項王復生,領著無敵之師,怕也掙脫不開這層層的圍剿。

再說了,任宣保證,只要他點頭同意起兵,前腳點頭,后腳就有人敢拿他的頭顱當謝罪狀。

任宣可還不想死。

更何況,如今人心在漢,就算是任家的子侄,恐怕只要看到漢使漢軍,立刻就會跪地投降。

沒有人敢對抗‘受命于天’的天子。

既然起兵硬抗不行。

那就只有想辦法化解這個事情了。

可問題是怎么化解?

長安天使來勢洶洶,不達目的,想要他罷手?

開玩笑吧!

而殺了他的話,且不說現在都不知道這個天使在哪里,就算找到了,任宣也不敢動他一根毫毛。

天使要是出了事情。

那等于是叛逆了,到時候,大軍會剿,任家上下幾百口,就真是死無葬身之地。

這就只剩下唯一的生機了!

任宣終于做出決斷。

他將自己的兒子叫到身邊來,囑咐道:“我兒,立刻拿我的印信與書信,馬上出發,去長安,拜會戚里的幾位長輩、老大人,請他們看在我任氏多年的交情上,進宮去東宮太后面前,為我任氏美言。”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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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19:58: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八節 猶豫

王溫舒躲在山林里,連火都不敢燒,晚上只好蜷縮在一些枯木與青草之中,瑟瑟發抖的渡過了一個難熬的夜晚。

沒辦法。

漢室立國至今六十年,大小叛亂就有數百起。

規模大者擁兵數十萬,震動天下,小至三五個男子,拿著鋤頭,就敢扯旗,然后被亭長鎮壓。

直到翌日凌晨,太陽升起。

王溫舒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算了算時間,滎陽兵應該已經抵達了宣曲縣境內。

王溫舒就大搖大擺的帶著手下隨從,押著那位宣曲縣令,慢悠悠的走出躲藏的山林。

王溫舒很清楚,既然約定的狼煙已經釋放,那么滎陽兵就一定會準時到達。

漢室軍法之中,失期當斬!

沒有任何一個將軍任何一支軍隊,敢挑戰這條鐵律。

果不其然,等王溫舒慢騰騰的走到宣曲縣縣城之下的時候。

他就看到了,高懸城頭上的一面竇字大旗。

“居然是竇融親自來了……”王溫舒嘆了口氣,臉色有些凝重。

“大將軍魏其候的同產弟……”他身邊有熟悉長安外戚關系的手下驚呼出聲。

大將軍魏其候竇嬰,經吳楚之亂一役,已是冉冉升起,成為竇氏外戚中最貴重之人,朝野都公認,大將軍實際上就是代表著太皇太后,掌握兵權和政務。

而其回朝后,就以其胞弟竇融,代替其擔任滎陽令兼任滎陽大營護軍使。持節節制滎陽兵馬,掩護雒陽與敖倉的側翼。

這位大將軍的同產弟。雖然素來名聲不璋,極為低調。

但僅僅只是竇嬰的胞弟這個身份。就足以讓人對其重視,不敢小覷。

更何況此人能壓得滎陽的驕兵悍將們服服帖帖,讓齊魯諸侯不敢異動,本身就已經能說明問題了。

作為繡衣衛的一員,王溫舒知道的事情,就更多一些了。

“這頭‘長安狼’親自前來,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王溫舒心里嘀咕著。

繡衣衛里,對漢室的每一個重要的外戚、列侯大臣,都有著檔案歸類。且給這些人都起了相應的代號。

譬如周亞夫在檔案中的代號就是‘河東犟牛’,而袁盎的代號則是‘君子劍’,晁錯名為‘左冷禪’,這些巨頭的代號據說都是今上親自所起。

而剩下的人,則是由繡衣衛自己內部商議后安上去的。

在繡衣衛中,有句話叫做: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代號。

每一個人的代號,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應出了此人的性格、為人特征。

竇融代號‘長安狼’,王溫舒記得很清楚。此人在繡衣衛的檔案里有一句評語:其人如狼,不動則已,動則風卷殘云,不留片骨。

換句話說。若有什么東西被他盯上了。

他是絕對不會跟人分享獵物的!

王溫舒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任家這塊肉,竇氏也看上了嗎?”王溫舒閉上眼睛。

任家這塊肉,確實很鮮美。竇家瞧上,并無意外。

麻煩的是。他王某人在竇氏面前,就像一個三歲的幼童一樣。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

任家這塊肉都已經擺上砧板了,要是不咬一口狠的,王溫舒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會不甘心。

“且先看看……”王溫舒心里想道:“但愿這頭‘長安狼’不會吃獨食……”

但這個可能性太小了。

高高在上的外戚,若是不顧吃相,強行要從他嘴里奪食,王溫舒也是毫無辦法。

竇家的人,可不好對付!

特別是此人還是大將軍的同產手足。

“大不了,一拍兩散……”王溫舒心中想著:“你要不讓我吃,那干脆大家都別吃了……”

王溫舒也是個狠人。

對竇氏也沒什么畏懼。

因為他清楚,自己是天子的鷹犬,咬人越兇,才越被重視。

王溫舒帶著隨從,來到宣曲縣城城門,亮出身份,拿出印信與天子節后,立刻就被請到了縣衙。

一進縣衙,王溫舒就立刻被帶到一間偏房。

“天使請在此稍后,我家將軍,立刻就來……”竇融雖然沒有掛將軍印,是以‘滎陽護軍使’的官職節制滎陽兵。

但這一點都不妨礙別人稱他將軍。

王溫舒點點頭,安坐下來。

不久,一位身穿甲胄,頭戴進賢冠,有些不倫不類的中年男子,就笑哈哈的走進門來,對著王溫舒拱手道:“天使久候了,請恕末將來之晚矣!”

說著就對著王溫舒手中的天子節一拜,恭問道:“臣滎陽令、護軍使融恭問陛下圣安……”

王溫舒連忙舉起天子節,站到一側,輕聲道:“圣躬安,將軍請起……”

竇融又是一拜,才起身,對著王溫舒笑道:“自接令以來,本將立刻率滎陽三千兵馬,星夜趕來,在今日辰時一刻,抵達宣曲縣縣城,依照圣命,扎營于此,這是本將的出兵將令以及抵達日期關防,請天使過目,用印!”

這也是正常的程序。

大軍開拔,是否按照命令準時抵達目的地,是很關鍵也很重要的一個事情。

只能早,不能晚,哪怕只是遲了一刻,也很可能被追究失期之責。

王溫舒接過將令和文書,點點頭,然后在其上用印,表示自己認可竇融的說法,并確認竇融大軍,依照命令,準時準點到達目的地。

至此,竇融的程序完成,輪到王溫舒必須執行他的程序了。

王溫舒從懷中取出貼身收藏的宣曲縣縣令口供,以及天子賜給他的‘便宜行事,如有不便,請滎陽軍協助’的詔書與一塊御玉。

竇融接過來一看,哈哈一笑。

實際上,從得知了目的地就是宣曲縣后,竇融就已經猜到了,今上的目的了。

宣曲縣的任家,有錢、土地多,而且關系網龐大。

以前,竇融也只能看著任家流口水。

但有了天子的命令后,竇融現在只覺得自己真是饑腸轆轆,仿佛大半年沒吃過一頓飽的一般,眼睛都快餓的發綠了。

“這任氏真是好膽!”竇融咽了咽口水,道:“請天使示下,本官現在就去緝捕任氏全家,還是等長安的命令再行動?”

竇融當然希望馬上就動手了。

開了任家,那任氏倉庫里的黃金,宅院中的美人、奴仆,就都能吃到肚子里去了。

可惜,任家占的土地和糧倉里的糧食卻是不好動了。

不過沒關系,任氏扎根在此幾十年,積蓄的財富,恐怕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

只是……

若無將令,私自行動,那可是死罪。

漢家最是忌諱,無令私自行動的軍人。

當初,車騎將軍枳候薄昭,何等風光的一個人。

有著擁立之功、從龍之功、定儲之功,又是薄后唯一的弟弟,手足骨肉,本來他就算再怎么胡鬧,也沒人能動他。

但是,薄昭矯詔,私自調動南軍,于是,他就非死不可了。

漢室朝野,都不會容忍這樣將軍隊當成自己的玩具的行為。

自那以后,漢軍若無授權,膽子再大的將軍,也不敢逾越紅線半步。

看著竇融,王溫舒卻是遲疑了。

王溫舒很清楚,他要是一口答應下來,那這竇融和他麾下的大軍,恐怕馬上就要直撲任氏老巢,把任家的一切都搬走了。

幾千人的軍隊,只用半天,就能把任家給刮的干干凈凈,不留一點殘余。

這漢軍刮地皮的本領,當初吳楚叛亂時,天下人已經深有體會了。

可要是不答應。

這任氏就有了緩沖之機,等他喘過氣來,五六十年來積累的人脈、結下的交情,就都有了發揮作用的時候。

若是讓任氏逃過一劫。

別人王溫舒不知道會怎么樣。

但他自己,卻是從此要被打入冷宮了。

當今天子喜歡的是那些有能力,能干事,干好事的人。

事情辦不好的家伙,別想有什么前途!

到底該如何決斷。

王溫舒一時間面臨著兩難。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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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20:57: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九節 比爛

經過一番艱苦卓絕的思想工作,王溫舒抬起頭看著竇融的小臉,拱手道:“以本使淺見,將軍還是速速發兵,立刻緝捕相關涉案人等吧……”

竇融聞言,哈哈大笑,非常滿意的道:“諾,末將謹聽令!”

這個結果,對竇融來說,真是太妙了。

這意味著,接下來,他哪怕把天給捅了個窟窿出來,責任也是一點沒有。

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至于過程中發生的某些不愉快的粗暴事件,那是下面的丘八胡作非為。

但你要是想要軍隊交人?

那又不可能了。

武人粗魯,手腳笨重了些,做錯事情,自有軍法處置,哪里輪得到地方官和廷尉來唧唧歪歪?

漢家底定以來,只曾聞說,大將犯錯,交付廷議的,從未有聞,罪責及于行伍。

你們要治罪,就治我竇融御下不嚴之罪吧。

這個時候,東宮的太皇太后就會適時站出來。

“這是哀家管教不嚴,有勞諸位愛卿操心了,這個孽障,哀家回去以后一定會好好管教的……”

于是,所有事情,全部結束。

朝臣們當然不可能為了一個鄉下的土財主,去跟東宮剛正面,這又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事情。

到時候,唯一的責任人,就只有眼前這位天使了。

竇融不禁在心中為這個年輕的小家伙默哀了片刻。

卻不料。王溫舒忽然道:“將軍,本使也要一并前往!”

他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道:“這是陛下交托的差事。本使不敢有絲毫懈怠!”

好吧,面對搬出了天子的王溫舒,竇融也沒有辦法了。

在其他問題上,竇融能撒潑打滾耍無賴,借著外戚的虎皮,也沒人敢把他怎么樣。

但天生神圣的天子,卻是不能冒犯的。

竇融可是記得很清楚。前任的河南郡郡守,他那位親愛的堂弟是怎么死的。

因此。竇融在遲疑了片刻后,點頭道:“天使要去,末將自然遵命……”

竇融大概也明白了,這次任家這塊肉。估計這位天使也是咬一口。

“那你吃吧……”竇融心中盤算著:“只是小心別被噎死!”

況且,任家這塊肥肉,也不是竇融一個人就吞得了的。

起碼,館陶太長公主、他的胞兄、叔父大人以及朝中幾位重臣,都要打點到位。

這個時候,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將軍,河南郡郡守郅公來了,就在城門口……”一個喘著粗氣的聲音道。

“啊……”竇融大驚失色。

王溫舒也是目瞪口呆。

這只蒼鷹,怎么來了?

而且時間掐的如此準!

但兩人都只能是相對苦笑一聲。

郅都的到來。意味著,無論是竇融還是王溫舒,兩個人都失去了對局面的掌握能力。

作為河南郡郡守。郅都本身就是竇融的直屬上司。

在河南郡的地盤上,就沒有這頭蒼鷹管不了的事情!

更麻煩的是,郅都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掐著點趕來,這背后要沒有問題。鬼才信!

但郅都來都來了,竇融與王溫舒就只能硬著頭皮立刻出去迎接。

長安。

劉徹拿著張湯上奏的奏疏以及河南郡那邊發來的奏疏。看了看,然后丟在了案幾上。

“能吏與酷吏果然還是有差距的!”劉徹感慨了兩聲,張湯與王溫舒兩人,就是再典型不過的實證對比了。

同樣是殺人,清場。

張湯是為了將來,為了地方社會的發展,而且有著清晰的思路與完善的善后措施。

但王溫舒卻是簡單粗暴,甚至帶著許多的個人私利。

這就是為什么,張湯有三公九卿的潛力,而王溫舒卻撐死了,只能是把鋒利的雙刃劍。

甚至,用了王溫舒這一次后,劉徹已經不太想再用他第二次了。

原因很簡單。

此人私心太重,甚至可以說是利欲熏心。

劉徹派去暗中監督和記錄王溫舒言行的密使發回來的王溫舒一路上的言行與決斷,都充分說明了王溫舒這個人社會痞氣太重。

雖然做事很機敏,腦子也很好,膽子也很大。

但一面臨利益與財富,簡直就是一頭無腦的野獸。

但沒有辦法。

在這個西元前的封建社會,顯然是沒辦法玩‘為人民服務’。

絕大多數的士子,也就是知識分子,除了墨家外,基本上都有著一個理念。

這個理念就是——學的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既然是貨與,那就是交易了。

我給你劉家賣命,你劉家不給點什么意思意思一下?

這個意思是地位,也是財富,更是特權。

當然,皇帝你要是硬來,大家干不過你這個拿著槍桿子的強勢君王,也不敢挑釁你的威權。

但是……

你不給我意思意思,那我可以選擇無所作為。

磨洋工嘛,誰不會?

整個中國的漫長歷史上,劉徹只見過兩家能在一定程度上,擺脫這個怪圈的王朝。

其中一個是已經滅亡的秦帝國。

秦帝國能辦到這個,是因為他花了七代人,用了將近兩百年時間,培養和教育出來了具有大秦特色的官僚系統和耕戰體系。

但,秦帝國二世而亡,除了上層腐化墮落,爭權奪利,空耗國力外,跟地方上的六國殘余力量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甚至火上澆油是分不開的。

只要看看秦末戰亂,那些各方勢力的頭目都是些什么人就知道了。

基本上大半都是舊貴族甚至就是舊王族!

項羽的祖上是楚國大將項燕。

田橫就干脆就是齊國王室的直系后人。

類似這樣的例子,真是數不勝數!

而另外一個。則是天朝太祖治下的紅朝。

然而,以天朝太祖之能力,尚且人亡政息,江山變色,那些被打倒,被驅逐的舊勢力舊貴族,換了馬甲。又殺了回來。

劉徹沒有那個情懷,也沒有那個能力。玩一個注定要費勁全部全力,還不知道能不能有結果,然后自己一死,立刻就會死灰復燃的變革。

“好在……”劉徹長嘆一聲:“這個世界終究比拼的不是制度。不是文化,而是科學技術和資源的有效利用!”

“準確的說,就是比爛……”劉徹摸了摸鼻子。

“至少在人類進行信息化革命前,是這樣的……”頓了頓,劉徹用著這樣一種肯定的語氣給自己打氣。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沒錯啦。

兩國交戰,或者兩個文明碰撞,決定勝負的關鍵,往往不是。一方比一方的制度更完善,更先進,更多時候。純粹是一方沒有另外一方爛。

在這個比爛的世界,獲勝的前提條件,常常都是——我沒有他爛。

譬如滿清入關。

滿清很爛,大家都知道。

但是明末的中國社會情況卻是,無論是崇禎治下的明王朝還是李自成的大順,或者南明小朝廷。在許多地方都比滿清更爛。

所以,在宏觀方面。劉徹只需要保證,漢室這個政權,比所有已知文明政權,更不爛就好了。

這個倒是穿越者可以很輕松做到,并且不需要耗費太多精力的事情。

所以,雖然很不爽王溫舒這個家伙。

但劉徹還是不得不站出來,給他擦屁股。

“擺駕長樂宮,朕該給兩位太后請安了……”劉徹吩咐著。

張湯在南陽郡那邊,不管玩出多大的事情,朝野都不會有意見,除非張湯把天捅破了,造成了民變。

畢竟,張湯代表的是劉徹這個天子的意志。

在這個天子等于天生神圣,受命于天的時代,沒有任何一個政治人物或者勢力,敢挑戰天子的威權。

但王溫舒那邊就不一樣了。

一個持節的使者罷了,雖然也是代表天子的意志。

但與張湯比起來,那就完全是兩個層面的事情。

更何況,河南郡的事情很復雜。

先前,郅都已經在河南殺了一波人了,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滿。

尤其是元老勛臣們,對于自己的門客、故舊被殺,都有著很大的意見。

但郅都是郡守,代表的是朝廷的臉面,而且,東宮方面對于郅都這位在先帝駕崩時,忠心耿耿守護兩宮,維持秩序的大臣很有好感。

這些家伙也無處下嘴。

現在好了,王溫舒跑去宣曲縣,抓了任氏。

一下子就捅了馬蜂窩了。

勛臣元老們開始瘋狂的反攻倒算。

任氏的事情和罪責,他們一個字也不提,直接跑去東宮哭訴。

什么任家世代忠厚,持善治家,做了多少多少好事,連太宗皇帝都曾經褒揚,稱贊。

這些人的腦子也不算壞。

不敢說劉徹這個皇帝的壞話。

但王溫舒卻被樹成了靶子瘋狂攻擊。

殺陽武縣縣尉,殺任氏家奴,甚至扣押宣曲縣令,這些都是最好不過的罪證。

東宮兩位太后,一個眼睛瞎了,一個從小到大,都宅在未央宮,連外面的世界是個什么模樣,恐怕都不知道。

一看這么多元老勛臣,士大夫,德高望重的老人,都來哭訴了。

哪里還坐得住。

心里面怕是都在琢磨皇帝年輕,為奸臣所惑這樣的事情。

劉徹可不敢讓這樣的印象坐實。

東宮那邊,還是要說服的。

而王溫舒,不管心里怎么不爽這個干砸了事情的家伙(在統治者眼中,吩咐你去辦事,你最后事情雖然辦好了,但也捅出了簍子,這就是干砸了!),但再怎樣,王溫舒也是劉徹放出去的。

要是保不下來,以后,誰他媽還愿意給劉徹這個皇帝效死?

要懲處,也只能等事情過后,再秋后算賬。(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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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4-21 0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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