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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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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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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3 09:54: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二十九節 溫言在口(4)

沉重的朱黃色宮門嘎吱嘎吱的緩緩打開。

列侯大臣自北闕魚貫而入。

若無意外,今天這次朝會,將會是今年最重要的一個朝會了。

它很可能將決定這個國家未來的走向。

當丞相周亞夫與太仆袁盎聯袂走到宣室殿前的臺階下時,宣室殿前的通道已經擠滿了朝臣和他的副手、隨從們。

“丞相!”周亞夫一到,群臣自動避開道路,紛紛作揖問好。

周亞夫一一微笑點頭回應,然后帶著自己的兒子,站到群臣的前方,閉目養神,安靜的等待宮門打開。

一些大臣似乎想湊過來,跟周亞夫打聽口風,但當他們看到周亞夫閉眼的時候,紛紛識趣的走開。

倒是周韜像個好奇寶寶一樣,不斷的打量著這宮闈的景物與那些滿臉嚴肅的列侯公卿。

這還是他第一次上朝。

自然很好奇。

“丞相閉目在思考何事?”冷不丁的,周韜就看到一個笑呵呵的官員,走到離自己父親三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微微笑著問道。

周韜甚至都不需要看這個人的臉,就知道,他是御史大夫晁錯。

因為,只有御史大夫才是有資格佩戴銀印青綬。

“仆在想……”周亞夫睜開眼睛,盯著晁錯的臉,微微笑著回應:“天子欲復召公之政,這甘棠山長或者說甘棠令……”

周亞夫忽然挺直了腰桿,盯著晁錯的眼睛,說道:“不知該是何人為之?”

晁錯呵呵的笑了一聲,這笑聲,讓周韜感覺有些毛骨悚然。

“昔者周公、召公,分陜而治,周公主東,召公主西。丞相百官之首,統管大局,協和萬國。日理萬機,恐怕會沒什么時間履歷甘棠罷!”

周韜聽了,卻是心中一驚。

這朝會還沒開,結果還沒確定。這晁錯就急不可耐的來找自己父親,討論事后分梨吃的事情。

這……

這也太……

周亞夫卻是呵呵一笑,正面回擊晁錯的挑釁:“仆自受命先帝以來,夙興夜寐,輔佐天子。矢志致君堯舜上,為此,不憚肝腦涂地,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是的,現在雖然還沒開朝會,但甘棠的建立是一定的。

尤其是中央甘棠的成立,百分百能在朝會后建立。

這個全新的甘棠令或者說甘棠山長,只且只能在晁錯和周亞夫兩人之間產生。

無論周亞夫還是晁錯,都不會放棄爭奪這個職位的機會。

因為,這干系著。各自權柄的大小,以及將來青史之上的評論。

雖然看上去,身為丞相,周亞夫優勢很大。

但不要忘了,晁錯是御史大夫,是丞相的副手,當年召公就是周公的副手。

這在法理上,先天性的具備了御史大夫兼任甘棠令的優勢。

晁錯卻是干笑了兩聲。

當了三年御史大夫后,晁錯就已經深深發覺了自己先天的不利和劣勢。

他非是權貴列侯出身。

沒有家族羽翼,也沒有太多的資源可以利用。

手下的得力干將。基本都是當年在先帝潛邸時培養起來的。

所以,每每想要推動一個政策時,都是舉步維艱,甚至孤立無援。

也就只有跟廷尉趙禹結盟后。他的處境才有所改善。

但,那還遠遠不夠!

這個時候,天子一道甘棠詔,讓晁錯看到了希望。

既然四百石以上官員升遷任免,都要到甘棠里走一趟。

且中央甘棠鐵定會成為千石以上官員必經之路,尤其是那些實職的郡守、郡尉。

這樣。假如他是中央甘棠令的話,那么,他就能通過甘棠,跟這些人建立聯系,能知道他們的喜好與訴求,更重要的是,能培育和扶持起傾向法家思想的官員。

雖然,天子的甘棠詔,只說官員升遷任免,要來甘棠學習,沒有也不可能給甘棠任免和派遣官員的能力。

但,身為御史大夫,晁錯能用的盤外招數太多了。

選擇性的過濾掉一些不符合其喜好的官員,不要太簡單了。

毫不夸張的說,誰是未來的甘棠令,誰就掌握了未來政治斗爭的大殺器。

晁錯豈會放棄這么好的一個機會?

周亞夫同樣也不會。

“父親,那個甘棠令真的如此重要?”等晁錯走開,周韜終于忍不住低聲問道。要知道,雖然有史以來,御史大夫跟丞相就尿不到一個壺里去,但最起碼,表面上還是要維系將相和的局面。像今天這樣,御史大夫大搖大擺的來找丞相攤牌,這在過去,極為罕見,即便將來也未必能出現多少次。

“國之大事,唯戎與祀,民之大事,在食與貨!”周亞夫淡淡的說出這句先下已經廣為人知,耳熟能詳的名言,然后反問道:“官之大事是什么呢?”

“遷與免,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了!”周亞夫意味深長的道:“當初北平文候行以考計科最,其威權甚至一度與君權平行,甚至有官吏貴族,不懼天子責罰,就怕為丞相懲戒!”

“且治政之道,首在得人,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誰是甘棠令,誰就得道多助!”

周韜聽完,臉上的神色也嚴肅起來。

他終于明白,為何天子如此重視這甘棠令,不惜將之耍賴皮的跟加恩令捆綁在一起,要強行推動了。

這是在列侯們的身上挖肉來補益中央啊!

在過去,地方基層官員的升遷任免,幾乎全決于郡守郡尉之手。

長安九卿和丞相府根本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精力去將地方上的縣一級行政單位的主官、副官的人品、才干查清楚,就更別說鄉亭里了。

所以干脆就只看每年上計的成績。

但漢室郡縣如此多,而每年能褒獎的基層官員卻是有限的。

于是,地方上的基層官員,常常都是由當地郡守、郡尉自行提拔和任用,朝廷只要事后追認就行了。

漢興六十年,地方郡守和郡尉,通常都是由列侯把持和壟斷的。

鮮有非列侯或列侯背景,就能擔任郡守、郡尉的例子。

換句話說。在過去,列侯們通過種種關系,把持了整個官場。

在遠離關中的偏僻鄉野,他們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只要注意好別被監察御史知道了,或者被落到朝廷派下去的采詩團手里就行了。

像三年前,河東郡守周陽由跟郡尉申屠勝,兩個家伙合謀瓜分了郡中所有職位,若非今上前往河東出巡。發現了端倪,可能到現在朝廷都不知道,河東郡爛成了什么樣子。

那問題來了——河東,是漢室分封列侯最多的郡之一,封在河東就食的列侯,少說也有十幾個。

其中不乏重量級的巨頭,如平陽侯、汾陰候等。

這些列侯世代與劉氏關系親密。

那為何卻沒有人報告給朝廷呢?

答案只有一個:大家都揣著明白當糊涂,只要周陽由不去蠢到動他們的蛋糕,他們才懶得管呢!

而且……

周韜看著自己的父親,他想到了一個重要的事情:雖然他們家的食邑早就從河東的絳縣挪到了巨鹿的條縣。現在又到了趙國的長平。

但是——無論如何,周氏在河東郡依然有著巨大的影響力。

換句話說,自己的父親,其實當年也是知道周陽由在河東郡干的一些事情,就算隱秘的倒賣倉儲糧不知道,那也應該知道,周陽由是頭吃人的老虎!

這個真相,讓周韜毛骨悚然。

“這就是政治嗎?”周韜心里想著:“沒有對錯,不分正邪,只在唯我……”

這個時候。宣室殿的正門緩緩打開。

沿著臺階,一個個火盤被點燃,形成一條用火光照亮的通道。

在那最上方,巍峨的宮墻矗立云霄之中。周韜感覺。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個巨大漩渦在那殿堂的上空旋轉,一切人世間的罪惡與黑暗,都在那里被打扮的光鮮亮麗,五彩繽紛,猶如出嫁的小娘一般純潔可愛。

“入殿吧!”周亞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帽,對兒子道。

“諾!”周韜恭敬的答道。

但他在心中已經暗暗發誓。這輩子遠離政治。

反正,靠著父親的余萌,他最起碼也能安逸一生。

此刻,劉徹正站在銅鏡前,任由侍女為自己著裝。

汲黯恭身站在劉徹身旁,為他念著過去五天,丞相府、御史大夫衙門以及廷尉衙門的簡報。

“內史報告,關中各市坊中,近日流出大量銅錢,盡為四銖,三銖,有司請奏,是否查禁……”

聽到這里,劉徹開口道:“不用,法無禁止則不糾,正常的市場行為,不要去干涉!”

用屁股想都知道,這是列侯勛貴跟商賈們趁著朝廷政策還沒發布,在緊急出貨。

劉徹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絕了,免得出現撕破臉的局面。

反正目前來說,他們就算出貨,接盤的百姓也不一定會虧多少。

況且,劉徹已經準備在明年開始啟動新舊錢幣的兌換政策。

畢竟,過去數十年,漢室朝廷跟天下的商賈貴族,不知道鑄造了多少枚錢幣。

這些錢幣雖然質量參差不齊,但起碼都是銅錢。

而中國嚴重缺銅。

借著這個機會,用大量的五銖錢回購民間貨幣。

這既是對國家信用和信譽的尊重,也是一筆賺錢的買賣。

劉徹已經定好了兌換的比率了。

四銖錢與五銖錢實行二比一的兌換比率,而三銖錢,則以十當三行之。

這樣就保證了市場的穩定,避免發生緊縮或者錢荒。

而且,因為劉徹將五銖錢的幣值跟糧食、食鹽以及鐵器固定。

在事實上以糧本位給五銖錢背書。

這就使得,國家勢必能通過回購錢幣,大賺一筆!

保守估計,也能產生百萬萬錢以上的盈利。

所以說,發行貨幣,是這個世界上最賺錢的買賣。沒有之一。

唯一的問題是,糧食跟鐵器以及食鹽,還并不是最佳的本位貨幣參照者。

黃金才是!

至于白銀……

中國自古缺銀,想實行銀本位。開了美洲副本先。

汲黯又接著匯報:“備盜賊都尉衙門報告,前日,長安城東二里發生械斗,傷十五人,械斗雙方俱被捕拿。羈押于內史……”

劉徹聽著搖了搖頭:“此等小事,內史廷尉自可處置,何以報于朕前?”

“說說械斗雙方的背景罷!”

這是在聽到報告的瞬間,劉徹就知道這里面的水深的很。

關中一年到頭,發生的械斗數都不清楚。

每次械斗,不死上十幾二十個人,官府都懶得去管。

普通的械斗壓根就不可能出現在劉徹面前。

通常被下面的人推到皇帝的面前的案子,肯定卷入了列侯或者外戚。

“一方是宋子候……”汲黯低頭答道。

“啊……那個惹禍精啊!”劉徹也忍不住皺起眉頭來。

宋子候,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候國,食邑總共五百四十戶。

這么小食邑的列侯。簡直是列侯階級的恥辱,甚至很多關內侯的食邑都比宋子候多。

然而,這個宋子候又是漢室列侯中的奇葩。

尤其是本代宋子候許九,簡直就是惹禍機器。

從他繼承爵位以來,所作所為,都可以用離經叛道這四個字來形容。

簡單的說一個事情吧。

當年是誰將西南夷的僰奴引進、推廣給關中列侯貴族的?

答案就是這個宋子候許九。

這個家伙自從繼承了他老爹的爵位以來,就充分的發揚光大了老許的作死精神。

說好聽點,他是個勇于嘗試和接受新鮮事物,并且充滿了好奇的壞小子。

說難聽點,這貨就是個標新立異。特異獨行的家伙。

譬如,當初,劉徹用退稅政策推廣水車,是誰第一個大規模引進購買的?

不是其他人。正是這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壞小子。

因此緣故,劉徹也注意到了這個家伙,讓人去調查過他。

劉徹發現,這特么就是個逗比。

堂堂列侯,完全沒有列侯的樣子,經常打扮成尋常商賈。混跡在花街柳巷——真是讓人無力吐槽。

他還公然釀酒,結果卻只是拿來給自己泡澡。

很多人都認為,宋子候這個爵位,恐怕要到頭了。

但劉徹卻不這么認為。

劉徹感覺這個家伙或許在未來能有用,于是,就沒有讓廷尉去管他。

哪里知道,這貨居然捅出這么大一個簍子出來。

“那另一方呢?”劉徹不免好奇起來,敢跟堂堂列侯擼起袖子就是干的家伙,想來背景也簡單不到哪里去。

“是《春秋》博士董公門下的大弟子蘭陵人褚大……”汲黯低著頭奏報。

劉徹聞言被嚇了一大跳。

怎么看,都不可能會發生治《春秋》的儒家學者跟列侯當街火并的局面啊。

他們這是想干嘛?

一邊是列侯,一邊是儒家學者,兩邊居然都能在長安城里火并了。

雖然沒有死人,但是傷人也是重罪。

漢律規定:傷人及盜抵罪!

又,假如被傷害的人最后因傷重不治而死,傷人者坐謀殺罪。

根據漢律的‘刑無等級’的立法精神,列侯犯法,依律法處置,只是會相應的給予降罪。

即使如此,在漢室歷史上,失傷了人,然后那人死了,最終被擼了爵位抵罪的,也不是一兩個了。

比較著名的有南安候、昌武侯等倒霉蛋。

尤其是昌武侯單得,他被以‘坐傷人二旬內死’的罪名,腰斬棄市,真是悲劇!

有了這些先例在前,劉徹真覺得,這宋子候許九跟那褚大應該是活膩歪了。

但汲黯卻還是有些吞吞吐吐的樣子,劉徹見了,就知道肯定還有內情,于是問道:“說吧,還有誰攙和了?”

“回稟陛下,沒有旁人,就是宋子候與褚大相爭,繼而兩者械斗,只是……”汲黯憋著臉說道:“他們械斗的地方是東二里的鄉校!”

“混賬!”劉徹終于怒不可謁。

“把他們統統送去詔獄里面,好好反省反省!”劉徹淡淡的吩咐。

鄉校,那是一個無比神圣而且極端肅穆的場所。

那是教書育人,傳播文化的地方。

是自春秋戰國以來的圣地。

在鄉校斗毆,等于后世有人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前打架一樣,性質惡劣,情節嚴重,罪加三等。

“諾!”汲黯恭身領命。

在鄉校鬧事,無論如何,都是大罪。

尤其是推崇‘鄉黨之訓’的劉氏,更是將鄉校看的無比重要。

通常有鄉校的地方,必有三老。

三老當面,除非天子駕臨,不然,是龍,你給我盤著,是虎你給我趴著。

這個事情,往大里面說,甚至牽扯到了上下長幼尊卑秩序的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

只是,天子的吩咐卻有些奇怪。

詔獄?

那不是專門用于關押政治犯的地方嗎?

按道理來說,不是應該由廷尉或者中尉接手的嗎?

難道天子有其他用意?

汲黯甩了甩腦袋,將這些拋之腦后。

于他而言,這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真正的大事,就在馬上就要到來的朝儀上面。

現在,張湯去南陽,義縱在云中,另一個執掌了虎賁衛的劇孟,從來都不愛好參與政治,只遵守自己的本職工作。

于是,這天子身邊,唯一能與他形成競爭關系的,就剩下一個人——顏異。

這些日子以來他與顏異斗智斗勇,不知道斗爭了多少個回合。

而勝利的曙光,卻依然不見蹤影。

這讓汲黯的表現更加強烈起來。

他迫切的需要作出成績,來證明自己。

而今天的朝會是個不錯的場景。

汲黯已經在腦海里腦補自己舌戰群臣,嘴炮擊飛無數反對者的畫面。(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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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3 09:58: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節 溫言在口(5)

乘著攆車,劉徹從宣室殿的南側進入殿內,在他周圍始終簇擁著絕對忠誠的虎賁衛武士和騎郎們。

需要說明的一個問題是,漢代的常朝,是在劉邦五日一朝太上皇的基礎上延伸而來的。

到呂后掌權時,發展成為固定的制度。

所以與嚴肅的大朝會和朔望朝相比,常朝的氣氛歡快許多,也輕松許多。

但今天的常朝氣氛無疑比以往凝重許多。

公卿勛貴,一個個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如同大朝儀時一般。

“看來,朕的‘黨校’計劃嚇壞了不少人呢!”劉徹心里想著。

所謂甘棠,其實是打著召公幌子的黨校培訓而已。

“天子駕臨,群臣禮拜!”伴隨黃門侍郎的唱諾聲,劉徹在滿朝文武的齊聲歌頌中,登上御座。

“諸卿免禮,賜座……”劉徹端坐在御座上道,等到群臣基本都落座了后,劉徹這才接著說道:“今日朝會,先議一下陽信侯劉中意勃亂無禮,下相候、高陵候陰謀不軌,意圖謀逆,以及舞陽侯樊市人子它廣非其子案!”

“陛下有詔,今日常朝,先議陽信侯劉中意勃亂無禮,下相候冷慎、高陵候王行,陰謀不軌,意圖叛亂,及舞陽侯樊市人之子它廣非市人子案!”

廷尉趙禹與執金吾郅都馬上就出列,頓首奏道:“臣廷尉禹(臣執金吾都)奉欽命查:陽信侯臣中意,太宗孝文皇帝以來,屢屢語出狂孛,非議先帝,詆毀至尊,其罪證俱錄全已畢,記錄在冊……”

趙禹身后立刻走出兩個隨從的吏員,各自捧著一疊白紙。

紙上當然是劉中意這些年來的言論,且都有著人證可以證明,劉中意在什么時候什么地點說過什么話。

更有著好幾位證人。就是劉中意的家臣、家奴。

可信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

這些證據被一一拿到群臣、列侯面前展示。

許多的列侯看完,都是心驚肉跳,一個個紛紛在心里罵道:“粗鄙家奴,膽敢背主。當真是小人!”

這些列侯甚至想到今天劉中意得到如此下場,被家奴背叛,那明天,若是自己的家奴家臣也學習這個榜樣,那該如何是好?

這種歪風邪氣。不正之風,必須得到糾正!

家奴家臣什么的,就該對主人忠心不二,誓死追隨。

想到這里,一些人就偷偷的拿眼睛暼了暼端坐于自己位子上,似乎在閉目養神的內史田叔。

當年趙王張敖入獄,正是田叔、魏尚等邯鄲六君子,負荊相隨,一路服侍,成就了那段佳話。

但嘴上。這些人只能紛紛道:“陽信侯臣中意,想不到居然如此喪心病狂,語出不遜,其當棄市,族其三族,以儆效尤!”

落井下石可是列侯們的拿手好戲!

當初,北平文候張蒼,絳候周勃下臺,在其中發揮了最大作用的,就是列侯們。

對此。劉徹一點也不例外。

他站起來問道:“諸卿意見都一致嗎?”

王道向前一步,復述道:“陛下問群臣,意見可一致?”

“臣等皆以為,陽信侯臣中意。喪心病狂,語出狂孛,辱及先帝,罪在不赦,臣中意當坐‘大不敬’棄市論死,其族當族!”

丞相周亞夫領著群臣拜道。

“尚書令錄詔罷!”劉徹揮揮手紛紛道。

位于殿中一角。默默的記錄朝儀過程的太史令司馬談,拿起筆,在其身前的一張白紙上寫下一行字:六年,候中意坐大不敬,棄市,族誅。

然后將之遞給身后的一個文吏,吩咐道:“拿去石渠閣,歸入陽信侯一檔!”

“諾!”那人點頭。

一個立國二十八年的候國就此消散。

而這只會是一個開始。

當今天子今天要用四個列侯候國的尸體,來向天下宣告他的意志不可反抗,他的命令必須執行。

而殿中,廷議依然在繼續。

這次是執金吾郅都站起身來。

只見郅都環視群臣,眼光若有若無的從某幾個列侯身上劃過,讓人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郅都之所以得到‘蒼鷹’這個代號,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冷血無情,更因為他生了一雙如同鷹一樣的眼睛。

再加上他身上自帶的‘河南郡制霸者’‘列侯屠戮者’等各種光環。

一些膽子小的列侯,甚至都不敢直視他的雙眼了。

郅都很享受現在這樣的感覺。

雖然他很清楚,自己將來,十之八九,要不得好死。

他得罪的人太多,殺過的人太多。

這些敵人會隨時隨地的尋找任何能攻擊他的東西。

總有一天,他們會成功。

但,在那之前。

“請讓吾為陛下清理更多的五蠹、蛀蟲吧!”每一個法家的大臣,都有著類似這樣的情懷。

我可以死,但在我死前,一定要盡可能的多干掉一下五蠹,為世界大同,天下一統做出自己的貢獻。

自商韓以來,歷代法家政治家,都或多或少,有著類似的情懷。

而在如今,以晁錯、郅都為首的法家官僚,更是將類似的情懷攀至頂點。

帶著這樣的情懷,郅都將他的每一天的工作,都視為自己最后一天的工作。

他拍拍手掌。

一個年輕的官員,帶著幾個隨從,抬著一個箱子,走進殿中。

郅都將箱子打開,里面堆滿了文書檔案。

“臣執金吾都,啟奏陛下,臣都奉命,稽查下相候臣冷慎、高陵候臣王行謀逆案,經查,賊臣下相候冷慎,高陵候王行,無人臣之德,怨望朝廷,詛咒君上,屢有不軌之行為。吳逆劉濞起兵之時,賊臣二人。彈冠相慶,欲自函谷起兵接應,幸賴先帝之福,逆賊所為。不能得逞,但此后,此兩逆賊雖有收斂,但卻依舊死心不改,于封國暗蓄兵甲。圖謀作亂,可謂罪大惡極!”郅都指著那口打開的箱子說道:“此箱之中,皆為此二賊之罪證、口供與供狀,賊臣二人,皆供認不諱!”

這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群臣聞言,都不需要想,更不需要去查驗證據。

謀反,陰謀叛亂,這是漢室群臣所不能接受的底線。

因為,假如謀反成功了。那這兩貨居然不帶大家一起玩,簡直無恥至極。

而假如謀反失敗了,他們去死,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于是,列侯們紛紛議論著道:“賊臣慎、行等,陰謀叛亂,罪大惡極,當按律當傑,其族當誅,其先祖下相壯候耳、高陵圉候周。當遷出安陵,擇地埋葬,以示漢賊不兩立!”

劉徹聽著,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眼前的事情。讓劉徹原本還擔心的心一下子就松懈了下來。

就這幫賣起隊友,坑起同伴毫不手軟,且雷厲風行的家伙,不可能也不會有阻礙他的政策推行的決心與毅力。

當然,這個時候,就需要劉徹站出來。顯示一下自己這個天子心胸豁達,愛人以仁的風范了。

“賊臣慎、行,謀逆,罪在不赦,腰斬棄市,族其族,至于下相壯候耳、高陵圉候周,此二臣,皆功臣也,子孫不肖,奈何禍及先人?朕甚不取之,其皆就陪安陵,有司四時祭祀如故!”

“陛下懷仁握德,臣等愚昧,不能及也,愿奉詔!”群臣立刻紛紛拜倒,對當今天子的慈悲,真是大為崇拜。大家紛紛表示,能被這樣一位仁德的君父領導、統治,真是太幸福了。

劉徹擺擺手,道:“接著議舞陽侯市人子它廣非市人子案吧……”

這句話雖然有些繞口,但卻是實情,沒有辦法,老樊家就是犯下了一個這樣的罪名。

“諾!臣謹奉詔!”因為樊市人犯下的這個事情,在理論上是要歸宗正來處置的。

所以,宗正劉禮聞言立刻就站起來,對著劉徹躬身道:“啟奏陛下,經老臣與執金吾、廷尉的聯合調查,現已查明:舞陽侯樊市人,確有隱疾,不能生育,其子它廣,當非市人子,舞陽侯臣市人,犯欺君之罪,按律當腰斬,其子它廣,當處流刑,發配三千里!”

劉禮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人站出來道:“啟奏陛下,臣以為,舞陽侯臣市人,雖然犯法,但請陛下念在其無有惡意,且迫不得已的份上,從輕發落!”

這個人,劉徹連看都不需要看,就知道,他是顏異。

顏異的聲音,劉徹太熟悉了。

有人帶頭,而且是天子心腹顏異,立刻就有人跟著跳出來附和了。

坦白說,舞陽侯樊市人這樣的案子,在漢室歷史上,不是一個兩個類似的情況。

翻開史書檔案,很清晰的就能看到,在過去幾十年,因無后絕嗣的列侯,多達十數家。

絕嗣無后,封國廢除,是漢室列侯最害怕和最擔心的事情。

為了避免類似的悲劇發生在自己身上,有這方面隱憂的列侯,常常是無所不用其極,什么招都能使。

譬如說,平陽侯曹氏家族,連續三代單傳。

為了避免悲劇發生,劉徹就聽說曹家的男人,十一二歲就開始被鼓勵與女人那啥了……

像樊市人這樣借雞生蛋的列侯有許多許多。

最典型的當屬現在就在這殿內的復陽候陳嘉了。

這是個彌天大盜。

他的兒子陳始根本就不是他親生的,而是跟人掉包來的,準確的說,陳嘉當年好不容易在女人身上開了花,結果生下了個女兒……

逼不得已的陳嘉就只好派心腹去民間找了個男嬰,將之神不知鬼不覺的掉包了。

看上去好像是瓊瑤劇的劇情。

但結局卻一點都不好笑。

等陳嘉死了,他兒子陳始也死了,這個事情才被人踢爆,結果是他的孫子倒霉……

其實說老實話,劉徹對這些可憐人,挺同情的。

一般來說,只要這些人不自己作死,劉徹不會處置他們。

畢竟,養子也算子。

只是類似的行為,不提倡不鼓勵罷了。

而樊市人是自己作死。怪不得劉徹。

誰叫他腦子不清楚,自己屁股下面一堆翔,還傻乎乎的跑去跟人串聯。

李時珍就說過:唯腦殘無藥可醫。

但是……

俗話說的好,一個合格的統治者。要學會一手大棒,一手胡蘿卜,用中國的話說就是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事乃和。

一味的高壓、強硬。不給人活路的統治者,遲早別人也不會給他活路。

所以,很顯然,這顏異是劉徹的托。

而且,劉徹不止安排了一個托。

汲黯馬上就跳出來駁斥道:“漢家法,高皇帝、太宗、先帝所立也,法未廢止,不容辯駁,臣以為,舞陽侯市人。當按律處置,其子它廣,念其年幼,可從輕發落……”

汲黯說的非常有道理,很符合目前漢室貴族大臣的價值觀。

一時間,支持者也非常多。

但,假如仔細觀察的話,除了剛剛說過話的宗正劉禮外,其他九卿,各自都坐在原地。沒動一下子嘴皮子。

這只是一場秀,給天子做鋪墊的秀。

終于,劉徹看著時候差不多了,再演下去。今天就別想在日落前搞定朝會了。

于是,他站起來,揮揮手道:“諸卿不必再爭執了,朕意已決!”

于是,整個大殿瞬間鴉雀無聲,群臣紛紛伏地。聆聽圣裁。

“舞陽侯市人,欺君罔上,罪在不赦,念其無有惡意,乃為祖宗香火計,從輕發落,處以死罪,但許其以爵贖罪。其子它廣,雖非市人子,但念在其年幼無知,完為庶人,舞陽侯市人,若從死,有司可自舞陽武候后人中,擇其良善者,續其舞陽候國!”

板子抽完了,當然就是施恩了。

這個恩應該怎么施才能讓人知道這是恩呢?

當然要從列侯勛貴們最關心也最關注的封國延續上做文章了。

而劉氏也是玩弄‘存亡續斷’這面大旗的高手,歷代天子,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擇機選擇一個已經斷絕傳承的候國,從其支脈中選擇一個人來繼續其先祖的光榮。

樊市人就是這樣制度的產物。

最典型的,還得屬瓚候候國的擊鼓傳花的戲碼。

從蕭何之后,瓚候的位子上,已經換了三個世代的傳承了。

連侯爵的名稱都已經變成了筑陽候。

只能說,城里人太會玩了!

但瓚候因其特殊地位,可以肯定,只要老蕭家沒有腦殘的玩出亂倫之類的不可接受的行為,類似這樣今天老大家承襲,明天老二家繼續的戲碼,還將不斷上演,直至劉家的江山終結哪一天。

“興滅國,繼絕世,此圣王之所訓也。當今天下,列侯士大夫,或因其疾,或因其錮,常所未得傳承,自高皇帝以來,至今已有費、肥如、魯、等十數功臣無后絕嗣,朕甚痛惜之,倘忠臣無得香火血食祭祀,誰人可為社稷效死?此朕甚所不取也!其令:自詔下之日起,許天下列侯、勛臣,如無后嗣者,自昆仲處繼子一人為其后嗣,以傳忠臣之血脈!”

劉徹話音剛落,滿殿大臣頓時就發出了一聲整齊的巨大的歡呼聲:“陛下圣明,陛下圣裁,臣等感恩不盡!”

尤其是那些血脈傳續已經極為危險的列侯們,更是在這一刻,全身心的,徹底的愿意無條件的效忠劉徹了。

因為,劉徹的這道全新的詔令,將使得他們從此免于絕嗣的危機,死后不至于無顏面見列祖列宗,只能以發覆面。

尤其是復陽候陳嘉,更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他馬上就想起了那個自己遺落在民間的女兒,這些年,他雖然命人有所照顧,但卻從未見過一面。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如今,有了這個天子詔書,那他就可以尋回自己的女兒了。

漢室律法規定,女性雖然不得繼承爵位,但享用繼承財產的權力。

而其他沒有絕嗣危機的列侯,對這個詔書也非常歡迎。

誰能保證自己的血脈能永遠延續下去呢?

過去數十年,那些絕嗣的列侯家族的悲慘下場和下葬時的可憐處境,嚇壞了所有的人。

漢人信奉人神有靈,死后依然能在地下享受。

可你要是沒有香火血食,那就是孤魂野鬼,或者比孤魂野鬼還不如。

更別說去面對列祖列宗的質詢了。

在這一點上,劉徹可謂是把握到了列侯們的命脈。

漢室列侯有不怕死的,也有不要臉的。

但肯定沒有不怕絕嗣的。

這個時候,不少列侯甚至在心里暗暗感激樊市人了。

畢竟,這個政策是因他的緣故才出現的不是?

有恩必報,這是漢人的信仰和準則。

于是,復陽候陳嘉出列拜道:“臣嘉啟奏陛下,臣聞,上古圣王制法,只為除奸,舞陽侯市人,雖有欺君之嫌疑,但其本無惡意,只是一個老朽入土者,為免死后不容祖宗,迫不得已而為之,懇請陛下念在舞陽武候樊公諱噲老大人的面上,再以從輕發落,改以爵贖死為以金贖死!”

“臣嘉頓首,昧死以奏!”說完,陳嘉就把腦袋深深的貼到地上。

他其實也是為了自己——假如天子能接受樊市人以金贖罪,那當然也能接受他以金贖罪。

劉徹卻意味深長的看了陳嘉一眼,老實說,樊市人的死活,劉徹才不關心呢!

他只關心,自己的統治穩固和政策的推動力度。

想了想,似乎樊市人死了對自己也沒有什么好處,反之,讓他活下來,可能會成為自己仁德與慈悲的活招牌。

于是,劉徹破天荒的對陳嘉點頭道:“卿既然愿意為舞陽侯求情,朕也不想當惡人,就準卿所奏,許舞陽侯以金兩千金或錢兩千萬贖死!”(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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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19:27: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一節 全新博士體系

隨著劉徹一錘定音,給樊市人一案定下基調。

列侯們對劉徹的態度,立刻改變。

先前大家都覺得,天子對功臣,實在是太苛刻了。

但現在,有了舞陽侯樊市人的例子,尤其是在樊市人之前,劉徹用下相、高陵和信陽三個列侯的全家腦袋做鋪墊,大家都覺得,天子還是很關心大家的,只要不犯法,沒有異心,劉家天子對功臣們還是很照顧的嘛。

尤其是還有一個加恩令在吊著大家伙的胃口的情況下。

這種對比就更加強烈了。

于是,大部分列侯看著劉徹的眼神都有了變化。

事實證明,一個嚴厲的家長,可能會讓家里的孩子害怕、畏懼甚至反感。

但假如,這些孩子們知道,這個家長是為了自己好,且是為了自己的健康成長著想,那么,除了少數nc,很少會有孩子對自己的家長產生仇恨,甚至隨著年歲和閱歷的增加,他們還會慢慢的感激自己有這樣一位嚴厲的家長。

現在的列侯們,基本就是類似這樣的心境。

大家都覺得,天子還是很不錯的嘛,對我們這些功臣,非常寬厚。

下相、高陵自己作死,安平侯劉中意純粹是找死,怪不得天子的。

甚至有些人覺得,天子就該這樣。

誠如當年子產所說的那樣: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故寬難。

這哪里是天子在苛待大家,分明是天子在保護大家,以免大家觸法而亡。

當然,有著類似這樣想法的人很少。

但絕大多數的列侯的態度,都已經扭轉過來了。

大家紛紛跟在丞相周亞夫的屁股后面。三呼萬歲,然后拜道:“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

眾人都覺得。唯有洪范中的這句話,能表達自己對天子的孺慕之情。

劉徹看著群臣的態度,心中微微一動。

這是一個好機會!

以后再想找到這樣的機會,恐怕會很難很難了。

人心易變,世道多桀。

若不趁著現在的氣氛。趁熱打鐵,推出自己心中琢磨了許久的那個政策,恐怕以后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了。

畢竟,政治不可能是零和游戲。

一切都得按著皇帝老子的意思來。

“諸卿平身罷!”劉徹抬抬手,溫和的笑著道:“接下來,再議下一個議題吧!”

潤了潤嗓子,劉徹在心里打了一下腹稿,然后才繼續說道:“漢興以來,百廢俱興,高皇帝除暴秦。安天下,太宗修養生息,澤被四海,仁宗興仁政,除內賊,于是乃臻有今日之安寧……”

“易云:一元復始,萬象更新,朕去歲曾詔天下,分置《詩》《書》《商》《申》等諸科博士,自四百石至兩千石不等。以此嘉與士大夫更新,教化元元!”劉徹厚著臉皮給自己臉上貼金,不過,他的那個抄襲自后世大學的教授職業評級制度。確實廣受好評。

以前,能當博士的,只有諸子百家各派中的絕對佼佼者能出任。

換句話說,只有學問素養和聲望,是本派第一的人,能夠出任博士。

一些冷門、偏門的小學派。更是連博士的指望都沒有。

雖然這個博士官,要權沒權,要錢沒錢,充其量就是個拿國家補貼的御用文人。

但,文人就好這一口不是?

若能掛個博士頭銜,到了地方,那簡直就是大殺器,不知道會有多少富戶豪強,愿意出重金延請,為其子孫講讀。

更會得到鄉里上上下下的敬重。

簡直是裝逼擺酷炫耀的最佳方式。

而劉徹玩出了四百石博士、八百石博士、千石博士以及兩千石博士的全新花樣后。

幾乎整個文人階級都表示真是太好了。

媽媽再也不用擔心以后出門會被人鄙視了。

因此,這個政策,甚至超越了劉徹以前的所有詔書,被文人們捧為新君新政最給力的一詔。

而漢家的御用文人集團,則是大大的擴充。

幾乎所有夠資格,有水平的文人,都被一網打盡。

嘗到了甜頭的劉徹,當然想更進一步。

但這一步,卻是有風險的。

極有可能踩到文人階級的痛腳,甚至引發輿論狂潮,所以劉徹一直都不敢采取實際行動。

但今天,劉徹覺得是時候推出這個政策了。

在中國,不應該,也不能只有文人,才受到社會尊重,國家尊敬。

還有更多的,來自各行各業的人才,應該被敬重。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劉徹接著說道:“自燧人氏鉆木取火,神農嘗百草,華夏始造,其后倉頡造字,顓頊創歷,三皇五帝,功莫大焉,澤被天下。當今之時,世咸嘉文而賤工,愛賦而輕造,重虛輕實,吾甚不取。且朕之不德,無以佐百姓,若無賢臣肱骨之佐,良工巧匠之助,安得水車、曲犁之制?安有龍首、軌道之便?”

“于是,朕決定立木匠博士官、冶鐵博士官,及鑄造博士官與農家博士官,諸卿以為然否?”劉徹站起來問道:“卿等皆賢良,明于古今王事,必有言者,咸以書策,奏報以聞,朕將親覽焉!”

本來,劉徹還打算增加一個經濟學博士和數學博士的。

但后來想了想,還不是時機,于是果斷慫了。

但只要木匠博士和冶煉、鑄造還有農家博士能順利推出,那么,經濟和數學博士,自然也可以在往后添加。

另外,因為怕輿論議論太過高壓,劉徹選擇,讓大臣們用奏報的方式,以文字表達自己的意見,這是為了方便,在這些奏疏中斷章取義。

不過。劉徹覺得,大臣列侯們應該會給自己這個面子。

畢竟,博士官,其實只是少府的屬官。他們的地位,嚴格來說,屬于皇室的幕僚團。

在道理上來說,這是屬于皇室的私人事務。

只是因為博士的地位特殊,是國家的招牌和臉面。而且影響力極大,所以才不得不拿到朝議上說。

更何況,漢室其實對工匠和農家并不歧視。

曾經有木匠封侯(梧候)也有種瓜高手官至兩千石,最后以關內侯的爵位榮退(東陵侯),甚至神棍、女人也能封侯(魯候、鳴雌亭候)。

在這個趕車的人都能成為中尉、列侯、丞相的社會。

提高工匠地位,并沒有后世唐宋明那樣大。

充其量,也就是儒家和黃老派會反對。

但法家、墨家卻是會舉雙手贊成。

只是,輿論的壓力會比較大。

畢竟,掌握了話語權的是儒家和黃老派。

所以,劉徹才不得不把農家跟木匠、冶煉、鑄造捆綁起來推銷。盡可能的減少輿論壓力。

又在現在這樣的時刻推出來,最大限度減少阻力。

劉徹話音剛落,下面的群臣立刻就喧嘩了起來。

列侯們倒是無所謂,他們往上數三代,都是農民、木匠、屠夫甚至地痞無賴、強盜和土匪出身,像張良那樣的舊時代貴族,在漢室功臣序列里的數量少之又少。

但士大夫出身的大臣就不一樣了。

這些人的出身就很高貴了。

往上數三代、四代,誰不是世代貴族、官宦、地主?

像汲黯、顏異這樣的詩書世家,在漢室官場上是極多的。

現在,劉徹想要將木匠、冶煉鑄造的匠人。也列入博士官體系。還要跟高雅的文學藝術平起平坐,這簡直是不能忍!

“博士向以多聞博識者充之,匠人安可為博士?”有人立刻就炸了,站出來叩首拜道:“臣導官令許遠昧死以奏:陛下深謀遠慮。臣愚昧不達也,只是陛下若以匠人充內府,豈非令天下人笑話?且,以匠人為博士,尊而養之,先帝、太宗、太祖所未有。三皇五帝所未見,故丞相故安文候嘉公曾對太宗皇帝道:陛下幸愛群臣,則可以富貴之,然朝廷之禮,不可以不肅!太宗以為然!今陛下若愛幸匠人,可賜金賜宅賜爵,然博士,社稷公器也,臣愚以為,以陛下之圣明神圣,不當如此!”

劉徹看循著聲音看過去,好嘛,是少府的官員!

少府令劉舍一臉的尷尬,看著那許遠,牙齒咯咯的響著。

“許遠!”劉徹托著腮幫子,輕描淡寫的道:“卿何以如此自輕乎?倘匠人不得為博士,擇米者安可至千石?”

那個官員頓時受到了成噸傷害,臉上漲紅漲紅的,只感覺火辣辣的疼。

他的官職——導官令的本職工作,確實是負責擇米的。

只是隨著時代的發展和制度的變遷,導官令漸漸的擁有了一些與本職工作相關聯的事務,譬如說管理假田租賃什么的。

但,無論如何,在少府體系的明文規定中,導官令主要就是給皇帝、妃嬪和太后擇米的!

擇米這個工作,在民間可是賤業中的賤業,一般只有大戶人家的奴婢才會專門干這個活計。

雖然說給皇帝當奴才,那也是高貴的奴才。

但當面被天子指出來,這就是打臉了。

許遠頓時就將頭都貼到地面,不敢抬頭。

而他的頂頭上司,劉舍卻依然是紅著眼睛看著他,恨不能將這個家伙吃了。

若非現在是在朝堂上,劉舍真是恨不得將這個不知死活的家伙大卸八塊——尼瑪,自己作死別搭上勞資,要是因此連累自己為天子所記恨,劉舍真不知道該去跟誰哭。

于是,劉舍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回去后,就將這個愣頭青一腳踢到胞人寺去。

胞人寺,顧名思義,這是個主管宰割牲畜,供給宮廷的衙門。

孔子說,君子遠庖廚。

你不是清高嗎,你不是文雅嗎?

哥就讓你去胞人寺,看你丫還清高不?文雅不?

劉徹卻沒有再去關心這個跳起來送臉上門的家伙。

老實說,若是黃門侍中或者給事黃門侍郎什么的跳起來,劉徹還真要頭疼,因為,這兩個官職都是清貴無比,擅長嘴炮的。

好在有了個愣頭青跳出來給劉徹打了臉,那兩個家伙再跳出來,那就是要擺明了跟劉徹剛正面。

跟皇帝剛正面的家伙,毫無疑問是來騙廷仗的。

只是,老劉家的廷仗,動不動就會出人命。

所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敢這么不怕死。

再加上,劉徹要求的是群臣用文字來表達觀點,所以,許多對此不滿的大臣,都決定回去好好寫一篇文采飛揚,引經據典,規勸天子的美文,勸諫君上。

所以,這個插曲很快就過去了。

終于,到了關鍵時刻。

“朕昨日命宗正將朕所擬的一個詔書,傳給諸卿參詳,未知諸卿可有什么想法?”劉徹說完這句話,就對王道吩咐:“再宣讀一遍朕的詔命罷!”

“諾!”王道跪下來叩首領命,然后,捧著一份帛書,走到御階前,朗聲道:“皇帝詔曰:……”將那個詔命的內容復述三遍。

這就是傳統意義上的所謂三讀。

三讀期間,有反對意見的,都可以隨時提出來。

但倘若三讀過后,無人反對,那就意味著這個命令產生了法律效應,必須從上到下,嚴格落實。

郡國要是敢對在朝議三讀通過的命令推三卸四,陽奉陰違,那就是對抗整個國家,整個世界。

歷史上,小豬的告緍令,雖然地方上反對聲絡繹不絕,但卻被強力推行,反對者統統掉了腦袋或者送進了監獄或者趕回家種田的原因,就在于此。

當然,三讀期間,哪怕有人反對。

但假如皇帝一意孤行,照樣能強行通過。

老劉家這么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只是那樣做,影響比較壞,下面的官僚也未必執行,即使執行了,人家也可以各種推諉和拖延或者做做樣子。

王道連續朗讀三次。

整個宣室殿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

不是沒有人想反對。

但是,看看高陵、下相、陽信三家的下場,再想想被精神病的安平侯以及被寬宏大量的天子輕輕放過的舞陽侯。

沒有人敢站出來再觸霉頭了。

大家都等著別人出頭,自己再看情況決定。

而且,就算有心想出頭的人,也覺得,成功的概率太低了。

目前的情況是:假如丞相、御史大夫不出來扛局勢,根本不可能逆轉!

但所有人都知道,丞相、御史大夫,不會出頭。

既然如此,何必再跳出來當惡人讓天子厭惡,然后被精神病?

大家又不傻,沒必要平白去給執金吾郅都送人頭送政績。

三讀完畢,劉徹臉上,終于露出笑容。

黨校計劃,終于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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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19:30: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二節 新學派?(1)

三讀通過,詔書正式具備了法律效用。∈↗,x.

這個時候,丞相周亞夫終于起身出列拜道:“臣亞夫昧死奏報:甘棠之政,雖圣賢之政,奈何春秋以來,列國征伐,至今已無文字、史料記載,召公當初如何施政,臣等愚昧,不明所以,敢請陛下示之!”

劉徹點點頭,周亞夫算是找到關鍵了!

就是因為召公甘棠之政,幾乎遺失了所有的文字記載和史料描述,他才可以肆無忌憚的在里面摻私貨,而不用擔心被人質疑啊!

當然,就算有具體的記載和史料,劉徹也照樣可以玩的很嗨皮。

后世三胖帝國,不就活生生的將馬列主義,變成了封建帝國主義嗎?

當然了,這些想法只能埋在心里面。

在表面上,劉徹還是表現出非常惋惜的樣子,痛心疾首的道:“朕對此也很是苦惱哇……”

“不過……”劉徹話鋒一轉,道:“三代不同法,五帝不同禮,召公甘棠之政雖失,然其本未失,甘棠之政,以朕看來,首在教訓!教訓者何?官吏士紳也!明之以法,宣之以道,說之以生民,美之以德,故天下歸心,黎庶歡騰,此王者之道也!”

“朕欲在長安,置甘棠大學,朕親任甘棠大學之令!”劉徹緩緩的道出了自己的意圖。

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中央黨校的校長,豈能讓他人擔任?

劉徹打算,今后,參考天朝制度,甘棠大學的校長,由儲君擔任。

這樣即能鍛煉繼承人的能力,也能看出這個家伙到底是徒有其表。還是真有真才實干。

更重要的是,還能及早的確定名分,避免諸子奪嫡,產生爭執混亂。

現在,劉徹未立太子,自然是自己兼任了。

群臣卻被劉徹嚇到了。

天子親自擔任某個官職?

這可是亙古所未有的事情!

大家頓時就議論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只是,這個事情雖然看上去很奇怪,但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反倒覺得很合理了。

除了天子。誰還可以為天下官員之師?

雷霆雨露,皆自上出!

誰還可以有資格代君教訓天下官員?

至于大學這個名詞,大家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大學并非舶來詞匯。

這是出自禮記的一篇文章。

所謂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至止至善,后面還有格物致知,修身齊家治國等耳熟能詳的名句。更有許多非常符合劉徹三觀的論述。劉徹對這篇文章非常喜歡。算是儒家經典中,劉徹最愛的一個章節之一。

而用在中央黨校身上。非常貼切。

劉徹擺了擺手,讓群臣安靜下來,才接著道:“朕之下,設甘棠祭酒一人,主常訓甘棠大學內外事務,掌訓誡、宣講、教化之責。由丞相擔任……”

周亞夫立刻跪下來叩首道:“臣謹奉詔!”

這個祭酒其實就是正牌的校長了。

“祭酒之外,增設督丞,主巡查甘棠內外不法,由御史大夫出任!”

“臣謹奉詔!”晁錯也馬上出列受命。這就是副校長兼教導主任了。

“此外,甘棠之中。九卿各官,皆出任教長,如廷尉,為法教長,執金吾為中教長,為甘棠學員師,各以其職,宣講朝廷法度,施政之要!”

九卿各官也紛紛出列受命:“臣等謹奉詔!”

這些就是系主任了。

“另外,諸博士,諸列侯勛貴外戚宗室名臣,皆各任甘棠之師,日常入甘棠,宣講仁義惠民,教化元元之要!”劉徹緩緩的說道:“至于甘棠條例及制度,有司各官,下朝后仔細議定,交由丞相匯總,報與朕知!”

規矩、法度、條例和甘棠的獎懲制度,這些劉徹都不準備插手,讓群臣去商量。

“諾!”群臣叩首拜道:“臣等謹奉詔!”

“至于郡國甘棠……”劉徹考慮了一下,道:“祭酒由郡守或郡尉輪流擔任,督丞,則由丞相、御史大夫,商定人選下派,其他條例、制度如中央甘棠大學……”

至此,劉徹的黨校計劃,初步落實。

接下來,當然就是戲肉了。

不過,劉徹將它理解為類似后世的上市公司分紅派利一類的行為。

大漢集團上市六十年了,劉徹這個董事長也上臺差不多兩三年了。

在全體股東的努力下,集團業務蒸蒸日上,地盤也擴充了不少,當然得給股東們好處了。

不然,誰他媽跟著你打天下啊!

想當年,項羽為什么失敗?

西楚霸王的軍力、資源以及人才可都是超過泥腿子出身的劉邦的!

道理很簡單,項羽太小氣,而劉邦很大方。

典型的例子就是英布啊韓信啊還有吳苪啊,要是項羽能拉攏這些人,早沒劉邦什么事情了。

甚至,項羽哪怕只是團結好張耳張敖陳余田橫,也不可能落得烏江自刎的下場。

劉徹現在雖然沒有競爭對手,但是,假如國家的疆域擴張了,而列侯勛貴沒撈到好處,他們傻了才會繼續跟著你干!

要知道,劉徹現在可沒有一個衛青霍去病軍事外戚利益集團給自己張目。

所以,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實際上,劉徹還是有求于列侯外戚集團的,尤其是軍事上,依賴度很高。

于是,加恩令的出現,也就是不可避免了。

王道捧著一份詔書,走到御階之前。宣讀起來:“皇帝制曰:……”

群臣紛紛跪下來,恭聽圣命。

“昔者,朕皇祖高皇帝以布衣提三尺劍而平天下,乃與群臣刑白馬而盟,誓曰:使河如帶,泰山若勵。國以永寧,爰及子孫!太宗孝文皇帝自代入繼大統,嘉以功臣曰:帶礪山河,永光休烈!今朕受命獲保宗廟,幸群臣用命,將士效死,乃誅衛逆,得東海附,拓土數千里。此皆群臣之功也。

功必賞,過必罰,此圣王之制。

群臣等用命,朕必有加恩之舉!

其令,丞相率宗正、少府,以遼東以西之新化、朝鮮等土,各取定數,裂為列侯功臣食邑之屬。其以列侯封邑所食戶數為準,食邑千戶。得封土千頃。

此嘉功臣而褒良將之命也!

有司速辦,不得貽誤。

欽茲!

朕命爾等唯懋哉!”

這個詔命一宣讀完畢,列侯們就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蹦出來了!

食邑千戶得千頃之土!

雖然大家早有耳聞,這個福利大禮包給力的讓人發瘋。

但卻沒有想到會是如此給力!

在先前,大家最理想的預期,也不過是二比一。三比一這樣的封邑比例。

哪里知道,居然是一比一!

這等于是大家的食邑戶數翻倍啊!

哪怕,封下來的只是一些山陵之土,那也是一個受益無窮的寶藏啊!

就連周亞夫都有些動搖了。

周亞夫現在食邑,長平侯有一萬一千三百戶。條候原先是八千一百戶,加上天子益封的一千三百戶,是九千四百戶,兩者相加是兩萬零七百戶。

按照這個比例算,他能拿到兩萬零七百頃土地。

基本上能抵得上中國一個小郡了。

他原先的計劃是用自己這次新得到的封賞,送給他的兩個兄長的后人平分,好讓他們不要再盯著條候的候國了。

那個已經被天子封給了自己的長子周韜了(這里有個bg,我以前寫的是條候候國已經封給了周亞夫的兒子了,但后來忘了,抱歉)。

未來周韜繼承長平侯的爵位,條候爵位可以給自己的其他兒子。

只是,千算萬算,周亞夫沒想到,這次的大禮包如此給力,一時間有些糾結了起來。

但好在,周亞夫這個人,是個英雄。

什么叫英雄?

拿得起,放得下。

雖然有些肉疼,但話都已經說出去了,周亞夫也不打算反悔。

反正,他的食邑戶數,已經足夠他這輩子吃穿不愁,就是死了,也肯定能風光下葬,不用擔心太多。

既然如此,那就沒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了。

他回頭給自己的兒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周韜卻有些糾結。

這么大一塊肉,都已經進了嘴巴,就這么吐出去,他有些不甘心。

但,既然是父親的要求,一向孝順的他,也不得不照辦。

于是,周韜點了點頭。

當然,現在是不能說的。

按照制度,這樣的私人事務,只能等退朝后,群臣去東宮拜謁兩位太后時,向太后提出請求。

散朝之后,已經是日暮時分。

漢室的朝會,與后世不同。

類似今天這樣,開一整天朝會的例子非常多。

退朝之后,劉徹來到自己的御書房,在這里,顏異、汲黯、劇孟等心腹都已經提前在等候了。

“宋子候跟褚大,到底是怎么回事?”劉徹對劇孟問道。

在上朝前,劉徹就已經吩咐劇孟去查了。

在鄉校械斗,劉徹始終覺得,要不是有血海深仇,那就肯定是兩方都有一定要跟對方打一架才可以罷手的決心。

而且這個決心,還是建立在自己會付出生命的代價的基礎上的。

而,無論是宋子候許九還是褚大,顯然,都不可能有血海深仇。

那就一定是其他方面的原因了!

“回稟陛下,臣已經查清楚了……”劇孟答道:“根據口供和繡衣衛報告的情況來看,宋子候許九與褚大,是因為理念分歧。而在鄉校械斗……”

“理念分歧?”劉徹笑了起來。

一個逗比列侯跟堂堂儒家巨頭的首席大弟子出現了理念分歧,以至于兩者非得在神圣肅穆的鄉校,當著三老和父老的面來一次熱血械斗?

今天難得是愚人節?

“說說看,到底怎么回事?”劉徹坐下來,立刻有侍女上來,為劉徹按摩。老實說。辛苦了一天,聽聽故事貌似也不錯。

“回稟,是這樣的……”劇孟讓人將整理好的文案拿來,然后,拿著稿子說道:“兩千石《公羊春秋》博士弟子褚大,自去歲以來,常在長安東二里鄉校,講學,授業。為鄉校蒙師!”

劉徹點點頭,儒家現在就是這點厲害!

尤其是公羊派和楚詩派的儒家弟子,行動能力爆表。

像是董仲舒、胡毋生這樣的巨頭,自費贊助弟子學習,培養寒門人才,那都是小兒科了。

人家是每到一個地方,就到地方上的鄉校,去給人上課。有時候連束脩都不要,或者響應減免。而且。他們的理念和口號、宣傳,非常接地氣,也就北方的關中和燕趙,他們吃不開,但在廣大的關東和南方,儒家已經制霸天下。沒有敵手了。

縱橫家、法家、黃老學的弟子,假如不是列侯勛貴,那就要被他們排擠到沒有生存空間。

歷史上,史書記載,董仲舒弟子官至兩千石的有十幾個。千石的多如牛毛。

與之相比,高冷的黃老學跟法家,真是相形見拙,被儒家干翻,也就理所應當了。

現在,在行動力上,大概也就墨家能碾壓死敵儒家了。

所以,劉徹一直覺得,未來的漢室政壇,可能是現在還不起眼的儒家與墨家對抗。

現在風光的法家跟黃老學,都可能要打醬油。

這個蘭陵的褚大,也是個人物。

最起碼,曾經留名青史。

因此,劉徹也就有興致了:“接著說……”

“宋子候許九,去歲之時,在華陰縣延請回來了一位當地的隱士,此人據說師從浮丘伯之弟子,在華陰山中隱居二十年,潛心著書,為許九所知,于是前去尋訪,請益學問,據說頗有所得,回京后,就立刻宣揚此人的學問,后來就聽說了褚大在東二里的鄉校開講,宋子候就覺得,可以去找褚大辯論辯論……”

“然后就辯論成械斗了?”劉徹眨巴著眼睛問道,他越來越好奇了。

雖然說,公羊派的學者,火氣都比較大,他們信奉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道理。

絕對是你打我一拳,我肯定揍你一臉的立場。

但到了高層,就比較講究形象了,斷不可能不顧場合,就跟來訪者大打出手。

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宋子候許九的理論,在褚大看來,是離經叛道,詆毀先賢的歪理邪說。

就像當年孟子跟農家巨頭許行的爭論一樣。

假如我說不過你,那我就把你毀滅,精神摧毀。

簡單的來說,就是用拳頭讓對方閉嘴!

劇孟恭身將一張白紙呈遞給劉徹,道:“陛下,這是雙方的口供……”

劉徹接過去,看了看,頓時眼睛就離不開了。

“還真是‘歪理邪說’啊……”劉徹看著評論道:“這個許九,也真是個惹禍精,錯非他遇上朕,否則,他恐怕要‘死有余辜’了!”

文字獄的始作俑者是誰?

答案是儒家,孔子誅少正卯。

劉徹轉頭對劇孟吩咐:“去將許九還有褚大,給朕從詔獄里提出來,明天早上,朕到他們!”

芝房是一個很保密的場所。

老劉家一般將它當成密議的地方。

在劉徹看來,這個許九可能接觸到了一個能讓儒家進化的學說。

但,現在這個派系,很顯然是沒有生存的空間。

但未來就不一定了。

“是在孟子學說的基礎上,結合管仲、伊尹和部分黃老學、法家的理念發展而出的……”劉徹在心里想著。

“諾!”劇孟領命而去。

詔獄。

在未央宮的一個角落里,這里靠近暴室,或者說本身就是從暴室的基礎上延伸出來的一個附屬建筑。

最初的時候,這里是安置宮中犯病的宦官和侍女的地方。

讓他們在這里自生自滅。

后來,因為皇室喜歡將犯錯犯罪的妃嬪和皇子皇親國戚和關押到這里。于是,就發展出了詔獄這個怪物。

詔獄之中,供奉著獄神皋陶與他的寵物獬豸。

香火之中,皋陶青色的鳥喙嘴唇高高揚起,兩只眼睛始終盯著詔獄的監牢,獬豸的長角前伸。指向那些監牢中的犯人。

皋陶是舜帝的大臣,傳說,中國的第一座監獄就是他建立的。

他與他的寵物獬豸,輔佐舜帝,將一切奸邪與不法,統統鎮壓。

宋子候許九跟蘭陵人褚大,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隔著一道獄門,大眼瞪小眼。

這兩個人。一個是列侯,一個是知名學問大家的弟子。

即使身處詔獄,但,只要天子沒發話,沒有人敢對他們怎么樣。

所以,他們的待遇倒也不算差。

許九甚至還有家臣為他捶打身體。

“君侯何必與這等人一般計較?”一個家臣在旁邊拍著馬屁道:“平白墮了自己身份!”

而對面的褚大,聞言卻是哼了一聲:“我勸君侯早日醒悟,奸佞邪說。信不得,昔者。孔子誅少正卯,正因如此!”

每一個儒家弟子,都對孔子誅少正卯的典故熟詳于心,都覺得,這是了不起的行為,是正義對邪惡。有道對無道的宣判。

作為徒子徒孫,當然要效仿先賢的行為,身體力行,鏟除一切無道的歪理邪說,清理世界。再造太平。

許九卻是哈哈大笑,道:“有本事,爾等去上林苑,拆了墨苑,那本君侯還敬你們是個丈夫!”

褚大的臉色一下子就漲紅了起來。

墨苑……

這可是儒家現在心里的那根刺啊!

自墨翟以來,墨家及其分支農家,就是儒家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將墨翟和他的徒子徒孫們從這個世界上徹底的完全的毀滅,連文字帶書籍,一把火全燒了!

但是……

現在,這是一個不可能的奢望!

當今天子,什么都好,就是放縱墨家。

不止是給墨家提供了場地、資金和資源,還給給他們提供了入仕的途徑。

結果,墨家在關西的勢力,日復一日的興盛起來。

整個關中以西的廣大縣鄉,墨家的墨社迅速發展起來,然后,就把當地本來就不多的儒家給趕盡殺絕了。

面對這個依托最底層最基層的貧苦農民,建立在鄉亭里的組織,別說儒家了,就是法家也沒有辦法,只能合作,不能對抗。

而這一切的源頭,就是那個在上林苑里占地數里的龐大墨苑。

拆墨苑?

褚大當然想拆!

但,沒有那個能力!

即使天子同意,恐怕列侯跟少府們也不會同意。

墨苑,現在可是漢室的寶貝疙瘩,下金蛋的母雞,不止天子愛護有加,軍方的巨頭們更是將之視若珍寶。

單單是墨苑附近,就駐扎了兩千人的軍隊,方圓五十里,被丞相周亞夫劃為禁區,除了墨苑和原先的思賢苑的百姓能進出外,其他任何進出,必須有丞相府的符節。

見到褚大語塞,許九立刻就得勢不饒人的譏諷起來:“欺軟怕硬,膽小如鼠,本君侯總算是明白了,為何先賢要發明‘色厲內荏’這個詞了!”

褚大漲紅著臉,激動的道:“胡說!墨家邪說,一時蒙蔽了天子,終有一日,天子會知道的,而你,宋子候,許君侯,你的言論比墨家的還邪惡一萬倍,若為世人所知,恐怕立刻就要生死族滅!我勸你,不要一錯再錯,在歪曲先賢言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勿謂言之不預也!”

“本君侯的是歪理邪說,你們的才是正道,大道?”許九跳著腳罵道:“我呸,我從未見過似爾等這樣厚顏無恥之徒!”

這兩個家伙就這樣隔空打著嘴炮。

而他們之所以這樣敢明目張膽,肆無忌憚的在詔獄中嘴炮。

原因很簡單,他們兩個都知道,自己會沒事。

因為這里是詔獄啊!

詔獄是關押政治犯和皇室罪犯的地方!

你什么時候見過,兩個打架斗毆的家伙,進了秦城監獄的?

哪怕他們是在前,人民英雄紀念碑下打架!

所以,他們一進詔獄,立刻就知道了,自己被天子關注了。

既然被天子關注了,那么,就一定還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給自己謀福利了。

在那之前,當然要狠狠的打壓對方的氣焰!

兩人又嘴炮了一會,這個時候,幾個獄卒走過來,敲了敲墻壁,道:“別吵了,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還有,一會,駙馬都尉虎賁衛都尉劇孟劇公要來,你們都安靜一點,省得惡了貴人!”

兩人這才停下嘴炮,但依舊相互瞪著對方,恨不得吃了對方!(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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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三節 新學派(2)

第二天早上,剛剛起來不久,劉徹就聽說了周亞夫的兒子,昨天晚上在東宮向竇太后和薄太后跪求將這次加恩令所加給他們老周家的兩萬零七百頃土地,均分給他的大伯和二伯的諸子。

對于這個合情合理,而且絕對正能量的請求。

兩位太后當然是當場就予以準許,還下詔賜周亞夫五百金,蜀錦十匹,以示褒獎。

群臣上下,朝野輿論也紛紛給丞相點了三十二個贊,紛紛表示,這種高風亮節,提攜親族的行為,實在值得天下人學習。

劉徹聽說后,也愣了一下神。

為周亞夫的果決而感佩。

兩萬零七百頃的土地,

漢制,六小尺為一步,關東田畝為百二十步一畝,關中是兩百四十步一畝,寬皆一步,這就是漢代的大小畝之分。

當然,在丞相府統計全國田畝數量時,為了方便計算,漢室官員將天下田畝進行了折算,即不分大小畝,統一以百步為畝進行登記。(即41.7大畝等于100小畝)

這是戰國時期,就開始實行的傳統了(商君書。徠民)。

也就說,實際上,此次加恩賜下的土地,會按照全國統一標準計算,即百步為畝,百畝為頃。

一頃地,長六百步,寬一步。

漢代一尺為23.1厘米(官尺,出土的漢代官造木尺可以證明)。

換句話說,周亞夫放棄的土地,是一個一萬六千九百九十二平方公里的龐大疆域。

幾乎相當于現在周亞夫的條候與長平侯食邑土地相加的三分之二,甚至可能更多。

這么大的一塊土地,還是世襲的,說放棄就放棄了。

這樣的魄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當年,齊王劉肥為了保命,給魯元公主獻上的湯沐之地城陽郡。也不過是三倍于此的樣子。

也就說是,周亞夫將相當于價值三分之一個劉肥給放棄了……

任何人都無法再說周亞夫什么話了。

只能紛紛稱頌絳候世家果然家風良善。兄友弟恭,實在是當世楷模!

劉徹自然知道,這兩年,周亞夫的那些堂侄們都在打什么主意。

在今天之前,說老實話,劉徹也沒法辦法來斷絕那些酒囊飯袋也阿諛之輩的念想。

但今天以后,未來,周韜即位的時候。劉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將條候和長平侯合二為一,讓周韜襲位。

劉徹照例在未央宮的石渠閣附近晨練了一會,又跑去石渠閣里,視察了一番,司馬談與司馬季主這兩位老先生領導的歷法計算委員會的工作。

很顯然,這是一個枯燥、漫長、艱辛和充滿了挑戰的工作。

目前,他們也僅僅是起了個開頭。

想要完成重新計算清楚一年四季,日月星辰的運轉軌道,沒有個十幾二十年,用兩代人來接力。休想搞定。

因此,劉徹現在來石渠閣視察,與其說是來督促的。倒不如說是刷聲望的。

在粗略的詢問了一下進度后,劉徹隨即離開石渠閣,轉道向東,來到了芝房附近。

這里,已經被清場了。

所有在芝房勞作和工作的宦官侍女,全部被要求離開。

偌大的芝房,除了劉徹外,就只有負責警戒和巡邏的虎賁衛士兵。

“陛下!”劇孟見到劉徹的攆車到來的時候,就已經出現在芝房門口迎接了。

“人都帶來了嗎?”劉徹下車后問道。

“回稟陛下。都已經安置在芝房中的甲室!”劇孟答道。

“帶路吧!”劉徹揮揮手說道。

芝房,顧名思義。是種蘑菇和靈芝的地方。

劉氏皇家,自太宗以來。就習慣吃自己種的各種蔬菜水果。

甚至,在太宗時期,皇帝的妃嬪,連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妃嬪們帶著侍女宦官們自己養蠶,抽絲織出來的!

雖然,劉徹跟他老爹顯然沒有太宗皇帝那么勤儉。

但卻也不是什么敗家子,散財童子。

大體上,宮中原先的規矩和制度都保留著。

現在,劉徹的妃嬪們,也常常會自己養些蠶兒,閑著無事的時候,就帶著侍女宦官抽絲紡紗。

這芝房里也常常會有妃嬪到此尋上一塊地,種些蘑菇什么的。

倒不是她們勤儉愛勞動,實在是宮廷的生活太無聊,得給自己找些事情做。

這甲室處在芝房深處,屬于一個荒廢了好幾年的蘑菇園。

里面空間很寬敞,是一個合適的見面場所。

劉徹在劇孟的引領下,走進其中,就見到了這次要見的兩個主人公。

當然,這兩個人都身穿著囚衣,已經沒有往日的威風。

褚大劉徹見過那么一兩次。

他常常在朔望朝的時候,跟著董仲舒一起在朝會上刷臉。

而許九,劉徹卻還是第一次見。

這個食邑五百四十戶的列侯,恐怕是漢室現在食邑戶數最少的列侯了。

在整個漢室歷史上,也就只有木匠和土木工程師陽成延所封的梧候比他的宋子候少了。

但梧候已經悲劇了,末代梧候坐謀殺季父,已被處死,封國廢除。

這宋子候就成為了漢室列侯中的倒數第一。

雖然是倒數第一,但許九的祖父,卻是憑借著實打實的軍功封侯的。

而且,其祖父還是一位精通騎兵的戰將。

不然,也不可能撈到列侯,一個關內侯就了不起了。

許九今年看上去,大概三十來歲的樣子,皮膚白皙,身材比較臃腫,顯然早就丟了祖上吃飯的手藝,變成了長安眾多紈绔子弟的一員。

不過……

劉徹捏了捏他懷里的那張繡衣衛和御史大夫衙門報告的有關許九的身份背景調查和過往記錄,卻顯示,這個看上去特立獨行,標新立異,常常行事出格的列侯,可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

他在十年前,也就是太宗孝文皇帝還在位的時候,就開始從蜀郡引進僰奴了。

并將這種如今在漢室朝野的列侯勛臣士大夫家里廣受好評的特殊奴婢推廣開來。

保守估計,這貨僅僅在販奴這個偉大事業中就撈了上百萬錢!

相對于年入只有十萬錢不到的宋子候封國,這位可謂是賺的盤滿缽滿。

假如說僰奴的事情,還能說這個家伙只是誤打誤撞,湊巧發現了這么一條發財之路。

那么隨后發生的事情,就沒有這么簡單了。

宋子候候國是在巨鹿郡。

巨鹿郡在漢室歷史上,曾經三次劃給趙國,又被單獨獨立為郡。

情況比較復雜,而且,各方勢力魚龍混雜。

其中就有大量向匈奴走私物品的團隊。

猜猜看,繡衣衛在宋子侯的候國發現了什么?

一個大型的青銅冶煉工場。

這個家伙在將大量中國廢棄或者破舊的青銅器,重新融化,鑄造成青銅鑄件。

青銅制品,在中國雖然還有市場,但笨重的青銅鑄件,則顯然早就被淘汰了。

這些東西,是要賣給誰的,毋庸置疑!

更別說,這貨的封國里,那些怎么看,都不像是中國人的奴隸還有那些怎么瞧都不可能是產自中國的牛馬等牲畜。

也就是說,這位宋子候,這個漢室列侯排名倒數第一的家伙,這個旁人眼中的逗比。

在實際上,是一位跨國跨地域的走私集團的老大。

主營出口走私各種違禁品,以及偉大的販奴事業。

另外,調查發現,從去年到今年,許九向長安和河南、河東的列侯、富商,至少提供一千名奴隸。

所有的證據都說明,這個家伙的走私販奴網絡,非常龐大。

甚至,他極有可能,擁有一個涉及匈奴、中國、西南夷甚至三越地區的龐大地下走私網絡。

顯然,按照律法,劉徹把他凌遲處死,也綽綽有余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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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節 新學派(3)

那么,劉徹根本無需親自來見他。

更別說,搞的這么神秘了。

真正使劉徹動心的——是他最近搗鼓出來的一本書。

這本書的名字叫《民富》。

看上去,只是一個雖然有些偏離主流,但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書名。

  !;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爭鳴。

那些先賢們幾乎探討過了所有可能的道路。

其中,管仲、孔子、孟子都曾經探討過富民的問題。

甚至孟子還提出了‘民為重,君為輕’這樣大逆不道不和諧的口號。

只是,這本《民富》里的說法,卻跟孔孟管仲伊尹等人的論著,都大不相同。

雖然其中依然有著很多儒、黃老學派的陳詞濫調。

但卻用了一種辯證的方法來闡述問題。

在這本書的第一篇《本末》中,就很辯證的探討了士農工商的本末問題——對農民:農桑為本,游業為末;對工匠:致用為本,巧飾為末;于商人:流通為本,居奇為末。

雖然這本書里的理念,還顯得相當稚嫩,論述問題的方法,也有些相互矛盾。

但僅僅在這個方面來看。

毫無疑問,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是一種升華,一種進化!

要知道,在這之前,無論儒法黃老,對待本末問題的態度都是死板而僵硬的。

基本都是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農業高。

種田的才是良民。糧食才是一切的根本。

什么黃金珠玉、商賈工匠,統統是敗壞社會風氣。影響圣王教化的垃圾,需要處理掉。

在這個思潮的影響下,歷史上的東漢王朝,甚至干脆一度廢止錢幣,靠以物易物來作為貿易手段。

而這本《民富》卻是劉徹印象中第一個辯證性的分析本末問題的論著。

這自然是極好的。

只是……

領先世界半步的是天才,領先一步的叫瘋子。

相對于目前保守的社會輿論界,這本《民富》的問題,就很扎眼了。

劉徹敢打包票。

只要這本書擴散開來,看的人多了

。最終被那些巨頭看到。

必然就是一場輿論海嘯!

儒家的各派系,第一個就不會放過它!

董仲舒與胡毋生,同是治公羊春秋的師兄弟,可兩個人現在就因為一點點理念的分歧,已經有老死不相往來的趨勢。

歷史上,胡毋生的弟子公孫弘甚至毫無顧忌的逮著自己的師叔狂揍,想盡一切辦法,想要致董仲舒于死地!

而谷梁派與公羊派,都是春秋這個大熱門的分支。



但。彼此已經相愛相殺了幾百年。

但凡谷梁派強盛的地方,公羊派的學者,就要被排擠到沒有任何生存空間。

反之亦然。

對于大道之爭,儒家向來就不會手軟。

他們內部的矛盾。都能相互打出狗腦子。

對于其他學派,那就更加是零容忍了。

孔子為什么要殺少正卯?

孟子為何容不下許行?

劉徹始終記得,當初主父偃與他說過的。他少年時期在齊國臨淄為儒家士子們排擠、打壓和凌辱的往事。

要知道,縱橫派可也是戰國大學派之一。也曾經風光過。

法家和黃老派,雖然相對寬容一些。

但劉徹覺得。他們要能待見得了這本《富民》里的那些見解,那才叫見了鬼了!

尤其是,這本《富民》有個核心論述,就是‘國以富民為本’,其后的本末論述,就是建立在這個基調上的。

這簡直就是踩到了法家的痛處!

要知道,法家思想有個核心。

叫做‘盡地力之教’,無論商鞅,還是申不害、韓非子,都是圍繞這句話來闡述自己的思想體系的。

最最重要的是……

這本《富民》結尾,放了群嘲……

它是這么寫的:當今之世,治本者少,浮食者眾。以巧飾取寵,以居奇致富,以游末亂鄉,奚甚可悲!夫公卿列侯,卒勞百姓,輕奪民時,誠可憤諍也!

我勒個去!

劉徹看完,只有一個感覺:這個嘲諷的打擊面,幾乎將皇帝之外的其他漢室權貴、勛臣以及體制一網打盡。

雖然它說的是實話!

但瞎說大實話,是要掉腦袋的。

正因為如此,劉徹才起了愛才之心,決定出面,保護一下

“許九……”劉徹微微張口,道:“膽子不小嘛……”

“臣九知罪!”許九乖乖的跪在劉徹身前,叩首拜道:“懇請陛下治罪!”

旁邊的褚大也跪下來叩首說道:“罪臣褚大,拜見陛下……”

劉徹將視線稍稍轉移,看了看這位公羊派的干將,眼簾微微動了一下,問道:“褚大……《論語》的第十篇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褚大都不敢抬頭了,低聲道:“鄉黨……”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褚大的聲音已經幾乎弱不可聞。

“善!”劉徹笑著問道:“孔子于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此話何解啊?”

“臣知罪!”褚大尷尬的將頭完全縮進了脖子里面,此刻,他只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劉氏,除忠孝外,最是推崇‘鄉黨之訓’。

而鄉黨之訓的核心,在漢室,由兩個部分組成。

一是三老,二是鄉校。

太宗孝文皇帝十二年,曾經明詔天下:孝悌,天下之大順也。力田,為生之本也。三老,眾民之師也。廉吏,民之公表也。朕嘉此二三大夫之行。

這就充分說明了,漢室皇帝認為,孝順、農耕、三老、廉吏,這四者是構成了當今世界最值得推崇和尊重的美德與人物。

而鄉校是三老的道場(三老掌教化),更是神圣的啟蒙場所,知識的傳播之源。

同時也是儒家認為的圣地(蒙以養正,圣功也!)

“朕不管你們有何恩怨,是為何要在鄉校械斗!”劉徹板起一張臉。道:“但既然爾等敢于在鄉校械斗,那就要承擔因此而來的律法嚴懲!”

兩個家伙立刻將頭附到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雖然他們都知道,天子肯定不會太過嚴苛的責罰他們。

甚至,可能還有重用!

見過皇帝要殺人,還要把要殺的家伙拉到一個偏僻的地方,特意訓斥一頓的嗎?

皇帝又沒病,肯定不會這樣無聊。

那就只剩下一個解釋。

陛下,有要用他們的地方。

甭管是什么。

褚大與許九都知道。他們賺到了。

當然,態度還是必須要端正,要誠懇的認錯,深刻的檢討。

于是。兩人不約而同的道:“罪臣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

“爾等應該感謝東二里三老楊公

!”劉徹淡淡的道:“若非此公為爾等求情,此刻。爾等就已經被投入廷尉大牢了!”

東二里的那位三老確是在這兩位被捕后,就向內史遞交了請求從輕發落的文書。

不過。這只是走走過場而已。

是一個老人家想息事寧人,順便不沾惹麻煩的本能反應。

劉徹拿這個說事。顯然是故意給他們找借口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劉徹向前一步,看向褚大,道:“褚大,汝乃儒者,儒,柔也,本當以君子自重,奈何不顧體統,不尊先王之訓,不崇鄉黨之教,大庭廣眾,與人械斗,且還是在鄉校之中!豈不聞,太宰曰:儒,以道得民也!汝之所為,不僅辱了汝之師承,更辱沒了先王之教,破壞了鄉黨之訓,念爾初犯,又有三老求情,乃師仲舒,又素為朕之所敬,便從輕發落!”

“去給朕將《論語》《禮》《詩》各抄錄五百遍,然后,去東二里教授蒙童一年!”劉徹低下頭,問道:“汝可服氣?”

褚大聞言,立刻叩首拜道:“陛下訓誡,若黃鐘大呂,又若春日之雷,使罪臣幡然醒悟!陛下圣裁,罪臣心服口服!”

褚大此刻的心情是愉悅的。

天子的‘懲罰’,看似是責罰。

但褚大看來,這是拳拳愛護之心的表現啊!

抄論語、禮、詩,這是磨礪自己的詩書素養,堅定自己的向道之心。

罰去東二里教授蒙童,更是要觀察自己的德行操守的意思。

歷史上,明君賢臣相遇,大體都有這么一個劇本。

這讓褚大,真是心花怒放,不能自已。

只覺得眼前,一片坦途,前途一片光明。

升官發財,迎娶貴富美,走上人生巔峰,就在眼前了。

他哪里還顧得上去思考其他?

立刻就跟著兩個押送他的士卒,恭敬的低著頭,亦步亦趨的退出芝房。

劉徹看著褚大遠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一笑。

如此一來,至少兩三個月內,許九和他背后的那個人以及《富民》這本書應該不會出現在董仲舒的視線內。

要知道,以毛筆抄錄五百遍《論語》《禮》《詩》可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

這可不是后世小學生完成老師作業,字跡可以潦草,紙面可以污染。

必須是字正清晰,卷面整潔。

想了想,劉徹決定給褚大增加點難度,于是對劇孟吩咐道:“命人告訴褚大,只能以竹簡抄錄,不許用白紙……”

好吧,這個決定,可能會將《富民》的曝光時間,至少再向后退兩個月

至于到時候,褚大是否還記得他曾經跟許九爭論的內容。

那就要看褚大的記憶力,能否有那么厲害了。

劉徹覺得,很大可能,到時候,褚大只能記得他與許九爭論過,還動過手,但具體過程,就呵呵了。

等到褚大完全消失在芝房之內。

劉徹才好整以暇的看向許九。

“宋子候……”劉徹翹著嘴角,打量了這個家伙一番。

“罪臣恭聽圣訓!”許九立刻就叩首道。

毫無疑問,劉徹很清楚,這個許九是個聰明人。

而且是個非常聰明的人。

劉徹現在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肯定,目前的一切,都是這個家伙布下的局。

劉徹從知道這個事情開始,就已經懷疑了這一點。

而繡衣衛的調查報告和御史大夫衙門給出的情報,在時間線上,也非常吻合。

劉徹在去年開始,就已經不止一次的通過詔書,向朝野群臣,暗示了他的政治傾向。

自甲子詔諭以來,劉徹的態度,甚至已經可以說是,明明白白的擺給別人看了。

其他的多次詔書和朝會上的表態,更是將這些東西,都明擺著告訴了大臣和列侯們。

劉徹一直在等,在等一個主動靠攏和跪舔的臣子出現。

可惜,一直都沒看到什么動靜。

這讓劉徹的千金市馬骨計劃,如懸空中,讓他好不尷尬。

好在,聰明人多的是。

劉徹已經隱隱綽綽的聽說了許多列侯和官宦世家在針對性的進行研究了。

譬如,著名的萬石君石奮一家什么的。

但劉徹沒想到,第一個跳出來吃螃蟹的,居然是毫不起眼,排名倒數第一的宋子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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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節 新學派(4)

劉徹從懷里取出一本,

這本小冊子很薄。

大概也就二三十頁,里面印著密密麻麻的文字。

這就是技術發展帶來的進步。

隨著白紙制造技術和雕版印刷技術的擴散。

現在,中國的文化事業,一日千里,以超過春秋戰國時期的速度,狂飆不已。

大量的先賢著作,被少府和私人印刷成冊,長安的大街小巷,已經出現了專門的書店,甚至還有私營的印刷店,承接各種印刷業務。

現在,印刻一套萬言書的成本,大約是一萬錢左右。

普通人可能負擔不起,但對許九這樣的列侯,卻是輕松至極。

根據繡衣衛報告,許九在長安某個私營刻書坊,刻印了整整一千冊《民富》,總共大概花了兩三萬錢的樣子。

劉徹手里這本是繡衣衛直接從該刻印店拿來的。

劉徹將手上的這本書翻開來,看了看,問道:“愛卿是呂不韋的傳人?”

這句話,是一語雙關。

第一層意思,就是呂不韋曾經著了《呂氏春秋》,《呂氏春秋》中一篇孟春紀下,有一節名曰貴公。

其中有一句話,后世耳熟能詳。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陰陽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萬民之主,不阿一人。

這算是戰國時期,民本思想的一個巔峰。

所以,呂不韋死了。

這第二層意思。就很淺顯了。

世人皆知,有一句話是跟呂不韋綁定在一起的:奇貨可居。

這意思就很明白了。就是在問許九,你想賣個好價錢嗎?

劉徹這么問是在試探。

若許九真的是一位民本思想的擁護者。他就不可能不知道呂氏春秋,更不可能記不得貴公篇。

那他就必然能聽出劉徹的第一層意思。

反之,就不會。

道理很簡單,假如不是特別有興趣,在這個時代,不會有人去啃呂氏春秋這樣的大部頭。

就好比后世的普通人,壓根就不會去翻資本論。

哪怕它的名氣大的連小學生都知道……

許九叩首拜道:“回稟陛下,罪臣年十四,即于長安安梁公門下授《呂氏春秋》。年二十,即以身體力行,周游列國,至龍門峽谷,觀大河滔滔,去右北平,望塞外茫茫,越關山之險,進西南群山。與滇人長者交談,會汾脽之原,祭后土之祀……”

許九抬頭看著劉徹,心里緊張無比。但依然堅定的道:“罪臣確是呂子傳人!”

老實說,許九的回答,讓劉徹頗為意外。

呂子。自然就是呂不韋。

無論呂不韋在人們的印象中的形象如何。

但其編著了《呂氏春秋》,僅僅是這一點。就足以讓其在其姓氏之后,加子。

如今。雜家已為法家吞并。

還在堅持的,估計也就小貓三兩只。

這許九身為列侯,卻一頭扎進了雜家的懷抱。

這讓劉徹非常吃驚。

而這許九自述的經歷,也讓劉徹對其觀感好了不少。

無論儒法黃老墨縱橫雜家名家,任何一個能用雙腳,走遍大半個天下的人,劉徹都會對他有好感。

道理很簡單。

能這樣去踐行的人,哪怕再笨,也比那些宅在家里的聰明人強太多了。

不閱山海怎登峰?不知國情怎論政?

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嚷嚷天下的人,不是白癡,就是別有用心的野心家。

而許九的話,很完美的解釋了他為什么能把買賣做到這么大了。

他若沒有曾經周游天下,甚至出入關塞,怎么可能跟西南夷還有匈奴人扯上關系?

劉徹看他的眼神,也變得柔和了一些。

不過,潛意識里,劉徹心里浮現了一個疑問。

“這個許九既然曾經游歷天下,看慣江山地理,以他列侯的身份地位,加上這樣的經歷和見識,或許想謀求一個九卿或者九卿衙門的某曹主官,有些困難,但是……若只是做一個地方的郡守或者郡尉,卻僅僅只是只需要時間……”

漢室政權,到目前為止,列侯與士大夫勛貴,是構成國家中高層體系的主要力量。

全國郡縣兩千石以上,甚至千石以上的官員,基本都是出自這兩個階級。

而列侯在這個體系里有著極大的優勢。

毫不夸張的說,只要你是一位列侯,然后愿意做官,同時稍微有那么一點能力。

在官場熬個三五年,一個郡守或者郡尉的職位,輕輕松松。

而許九卻沒有選擇入仕,而是,遠離廟堂,在地方和市井,經營出一張龐大的走私、販奴網絡。

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懷疑嗎?

“朕曾經聽關中長者言:處廟堂之高,必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必憂其君!此所有士大夫君子也!”劉徹問道:“愛卿曾仗劍走天下,觀三山四海,游郡國鄉野,久處江湖,想必也曾憂慮國家社稷,未知,可有教朕者?”

一邊問,劉徹一邊用著眼睛,死死的盯住許九。

這個世界什么人最可怕?

當然是有野心有理想有抱負,同時還有行動力的人。

這個許九,在劉徹眼中,毫無疑問,就是這樣的人。

讓劉徹提防的是:劉徹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許九,在追求什么。

“回稟陛下,罪臣聽說,始生之者,天也;天之養者,人也;能養天之所生而勿纓者,天子也。陛下生而神圣,明見萬里,以罪臣之愚鈍,不及陛下萬一也!”許九卻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鄭重的拜道:“然,罪臣身為陛下之臣,拾遺補缺,本屬臣職,故昧死以答陛下:罪臣曾行經九州,望海內民生之難,審中國之蔽,微有所見,概為八字:民為國基,谷為民命!”

許九說完,就將身子深深的匍匐在地上,忐忑中帶著些緊張,等待天子的宣判。

他是冒著非常大的風險,來行此一舉的。

若成功,那么,他與他堅持的道路,就見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世人面前,與儒法黃老墨一樣,能公開的傳播,公開的傳授,甚至成為考舉的選項。

若失敗,身死族滅,毫無疑問!

許九,現在唯一能祈禱的,就是天子,跟他這些日子以來,所觀察到的那樣。

確是一位,與他在思想上不謀而合,以民為本的天子。

劉徹卻是把玩起了手上的那本《民富》,然后微笑著,看著許九。

許九所說的話,劉徹自然聽懂了。

那句‘始生之者……’,同樣是出自呂氏春秋。孟春紀。

當初,呂不韋著《呂氏春秋》號稱要兼儒墨之長,合名法之優,于百家之道,無不貫通。

但是,呂不韋雖然著出了《呂氏春秋》但他本人卻很快喪命,因此,其思想只有文字,而并未顯出實際作用,或者說或許曾經在政治上施展過,但卻被秦始皇粗暴的抹殺了。

百年之后的今天,想不到,還有人在做著跟呂不韋一樣的嘗試。

而且,從論述和觀點上來看,這些呂不韋的徒子徒孫,在呂不韋的論述的基礎上更進一步了。

甚至,出現了‘民為國基,谷為民命’這樣更淺顯易懂的口號。

“這么看來,這本《民富》,也有卿的手筆在其中了!”劉徹說道:“說吧,卿等是幾人合著,還有那些人參與了此書的編著!”

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這本民富中的論述,看文字就知道,肯定不止是一個人的觀點和理念。

如《呂氏春秋》一樣,這里面混雜了起碼三個人的理念。

所以,有些地方的論述,出現了自相矛盾。

但這不重要。

只要劉徹愿意,他可以發動尚書臺的力量,完善這些理念,并按照他的意愿來打造。

就像現在在雒陽的那個脫胎于思孟學派的重民派。(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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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20:01: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六節 新學派?(5)

“此臣與楚人左吳、關中華陰人晉昌以及伍被四人合著……”

許九的回答,讓劉徹心中的某跟琴弦被撥動。

前世的一樁記憶,浮上心頭。

大約就七八年后,劉徹的那位親愛的堂叔,現在已經變成死人的淮南王劉安,會在壽春,云集八位當時博學的名望之士,號為淮南八子,合此八人之力,以數年之功,終于著出《淮南子》又稱為《淮南鴻烈》。

劉安這個文青,雖然造反不成。

但他的那本《淮南子》卻是《呂氏春秋》后,雜家最后的絕唱。

刨除掉《淮南子》里那些后世洪荒流的神話傳說。

那本書里的許多思想和理念,其實都非常先進。

譬如它繼承了《呂氏春秋》的民本思想,并將之進一步闡述。

同時,它還強烈反對復古,要求與時俱進。

所謂‘圣人制禮樂而不制于禮樂。治國有常,而利民為本。政教有經,而令行為上,茍利民主,不必法古;茍周于事,不必循舊。’還說‘法與時變,禮與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變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是也。’

劉安也因此,名留千古,甚至有人稱其為劉子。

好吧,這一世,劉安這個文青已然畏罪自殺。

淮南子都沒來得及問世甚至連個念頭都沒出現,就跟著劉安一起完蛋了。

這從中國的文化發展史上來看,或許是個悲劇。

但也可能會是個喜劇。

因為,隨著劉安提前二十年完蛋。

那些前世會跟著劉安一起被殺的文人士大夫以及雜家精英,卻可能因此迎來一片全新的天地。

譬如,今年考舉,頭名的名字叫做雷被,榜眼叫蘇飛……

乃是淮南八子之一。

不過,他們目前還沒有跳進雜家這個大坑。

雷被是以法家弟子參考,而蘇飛則是儒家楚詩派的弟子。

本來。劉徹都以為,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但沒想到,歷史的巨大慣性,依然使得淮南八子的另外幾人抱團在一起。并且找到了新的金主,開始編纂起了《民富》。

是的,左吳、晉昌、伍被三人,現在或許默默無聞,但是。將來,他們淮南八子之三。

伍被更是劉安的文膽。

歷史在轉了一個大彎后,依舊回到了原路。

而且看上去,似乎這些人團結在許九的旗幟下,打起復興呂不韋的思想或者更進一步,成為一個新學派的野望。

這種野望,從《民富》之中就可以窺見一些了。

譬如,這些家伙提出‘賢愚在心,不在貴賤;信欺在性,不在親疏。’這樣裸的爭取寒門士子的言論。

只是……

“卿等的想法很不錯。很有新意,讓朕看到了呂不韋之后,中國雜家的新希望……”劉徹評價著道:“不過,有些言論有些過了……昔者仲尼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卿等的有些想法,就未免太思有邪了!”

什么叫思無邪,其實就是政治正確,三觀穩定,屁股好。

不同時期的三觀。當然不同。

最起碼,以孔子的三觀,到了現在,肯定會受不了。大喊禮樂崩壞。

同樣的道理,一些在后世,甚至宋明時期,看似稀松平常,絕對正確的理論,在現在。屬于絕對的異端,道敵。

況且,思想理論是要為政治服務的。

而政治要為國家的發展鋪路。

目前劉徹并不想馬上就掀起一場思想大辯論。

所以,劉徹將手上那本書,遞給許九,吩咐道:“卿回去以后,好好看此書中,朕標記了的那些文字,先好好改一改,然后再拿來給朕過目……”

劉徹畫出來的那些,當然是他不喜歡,或者說,他感覺,雖然不錯,但實際上非常敏感的內容。

譬如,某些太過唯物主義的內容。

“諾!”許九聞言,心中大喜,他知道,自己賭對了,前途一片光明!

“另外,卿回家以后,去將左吳等三位先生,請到宮中來,朕要見一見他們……”劉徹吩咐著。

若有可能,劉徹覺得,還是得繼續編篡一本類似《淮南子》的典籍。

甚至,僅僅是單純的將淮南子里的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寫出來也是好的。

不然,后世何以知曉‘女蝸補天’‘共工觸不周山’以及后世洪荒流的精髓設定‘圣人’?

沒錯,洪荒流圣人的設定,最早是由《淮南子》提出來的……

好吧,事實證明,哪怕是在西元前,yy精神也是存在的。

“至于卿在鄉校械斗……”劉徹躊躇了一會,在鄉校斗毆,無論原因是什么,出發點如何,都不可能不受懲罰。

不然,以后別人有樣學樣,那還了得?

“其削食邑一百戶,罰金五百金,另外,卿還需要供養忠臣遺孤五戶!”劉徹做出了最終的判決,問道:“卿可服氣!?”

“罪臣謹奉詔!”許九叩首道。

他當然服氣了!

雖然被削去封國食邑一百戶,幾乎相當于他目前食邑總數的五分之一。

但四百戶的列侯也是列侯!

他并未傷筋動骨。

其次,罰金五百,毛毛雨啦,多賣幾批奴隸就回本了。

真正讓驚訝的是那個供養忠臣遺孤……

這個懲罰,許九可謂聞所未聞。

不過,卻跟天子一貫的為人處事風格一脈相承。

今上即位以來,給群臣最大印象,一是重民生,愛民如子,至少,表面如此,二是重視奉養忠臣遺孤,但凡因公殉職或者戰沒者,現在都由少府和各級官府贍養,其中,少府承擔了接近七成的任務,所有花費,全部都走的天子內庫的賬。

正因為這樣,不久前的那次列侯串聯,天子因此取得了碾壓式的勝利。

答案很簡單,民心,尤其是軍隊的民心,都被天子爭取過去了。

哪怕將軍們想造反,但,只要天子出現在軍隊面前,那么,大軍立刻就可能倒戈。

今上在軍隊和關中的百姓心中,可是有著圣人一樣的地位,自帶明君、圣君buff。

也正是如此,許九才敢大膽的行險。

當然,你要問,一個奴隸販子,哪里來的民本思想和重民意識?

那你就首先要知道,在此時的中國思想界,在多數人眼中,夷狄不算人,最多屬于兩只腳走路的牲畜……

漢匈歷次戰爭,俘獲的匈奴人,基本都被發賣為奴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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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20:01: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七節 壁虎斷尾

上林苑,周南牧場。

劉徹的天子攆車停留在這個龐大皇家牧場之中。

這個牧場的規模非常大,幾乎橫跨了豐鎬兩水,占地面積幾乎有差不多一百平方公里。

牧場中,僅僅是太仆和少府衙門的工作人員,就有將近千人之多!

除此之外,還有七八百名職業的牲畜管理人員在其中工作。

牧場的負責人,是劉徹早年在河東時征召的天下第一養牛專家褚強。

當初,在河東的時候,褚強還有些抗拒。

但現在,褚強在這周南牧場,已經是干的樂不思蜀了。

在這里,他掌管著整個牧場所有的牲畜與工作人員的悲喜與命運。

他手中,時時刻刻都有著上百萬的現金流。

牧場中,超過五千匹馬,一萬頭牛以及數以萬計的羊群和鹿群,成為了他地位的保證。

哪怕是列侯,到了他面前,也要低眉順目,屈節討好。

因為,他可以決定,分配給對方的戰馬的優劣。

更別說,隨著天子上臺,他的爵位和身份也是蹭蹭的向上漲。

去年,他因為養馬和養牛,工作業績突出,而被少府和太仆衙門聯名保舉,經天子批準,賜爵關內侯,算是站到了非將軍非文臣所能達到的頂峰。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如今,他將整個家族都從滎陽帶到了長安,住進了天子專門下詔為其建造的尚冠里豪宅之中。

兩個兒子,更是得以拜入關中名士楊璞的門下,成為了一個光榮的士大夫預備役。

這樣的日子,過去褚強連想都不敢想。

如今,卻切切實實的出現在了他的生活中。

所以,他工作起來,也非常賣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待在牧場。專心工作。

其敬業精神,甚至讓多數同僚,自慚形穢。

“當初朕命人征召褚愛卿,真乃朕之幸也!”劉徹看著繁榮的牧場。毫不吝嗇的稱贊起了褚強。

褚強的工作成績和態度,讓劉徹深感自己的幸運。

周南牧場,這個漢室現在最大的特種戰馬培育基地以及耕牛培育基地,每年都向太仆和少府,提供了超過一千匹優良戰馬和三千頭以上優秀耕牛。

更關鍵的是。在這個牧場中,通過走私貿易,從烏孫得來的烏孫馬等優秀馬種,至今沒有一匹馬,因為生病或者其他意外死亡的現象。

如此出色的成績,讓劉徹大呼幸運。

可以想象,若不是褚強非常負責任,同時還非常細心,不然,決不可能出現這樣的結果。

但業績太好了。有時候也并不是好事。

尤其是褚強這樣一無根基,二無背景的庶民。

隨著周南牧場的形勢一天比一天好。

想摘桃子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一開始,只是幾個文官,想要在周南牧場混個資歷,分些功勞。

這也是官場的潛規則之一了。

牲畜長的好,牧場繁榮,是誰的功勞?

當然是俺們文官殫精竭慮,領導有方啦!

尤其是當今太仆袁盎,堪稱漢室摘桃子水平最高的人。

他領導下的太仆衙門,自然而然。輕輕松松的就從周南牧場這里撈了好大一筆功勞回去。

當然了,袁盎還是講吃相的。

拿完人家功勞,也會記得補償。

事后,太仆衙門全力幫助周南牧場的運作。為此還特批了一千萬錢的馬政資金,還派出了一個豪華的專業養馬團隊來這里幫忙。

只是,其他人就沒有袁盎那樣紳士了。

只是來撈功勞、資歷的倒也罷了。

左右是掛個名,等著封賞而已,劉徹也不差那三五匹絹布。

可問題是,有些人覺得。這周南牧場,既然一個鄉里的措大,滎陽的養牛大漢也能擺弄的風生水起,升官加爵。

我等飽讀詩書的勛貴功臣之后,自然比這養牛的家伙強了一萬倍還不止。

這周南牧場他要是去接手了,肯定成績還要翻幾倍。

類似的言論,甚至傳到了劉徹的耳里。

這就讓劉徹不能忍了。

所以,今天過來,實際上就是給褚強站臺的來了。

褚強,當然也是深深的清楚這一點。

聽到了天子的夸贊后,他謙虛的說道:“陛下繆贊,臣受之有愧,臣不過是按照陛下的詔命,忠心王事而已……”

頓了頓,褚強又道:“且牧場能有今日,臣只是在其中盡了微薄之力,其他同僚、下屬亦是功不可沒,更離不開少府及太仆諸令長的支持,最重要的是,有陛下關愛,寵信!”

馬屁嘛,人人愛聽。

聽著褚強的吹捧,劉徹心情愉悅了起來,劉徹擺擺手道:“卿自謙啦……”

停了停腳步,劉徹回頭問道:“說說看,現在牧場,還有那些困難?若是朕能辦到的,朕絕不吝嗇!”

此番來視察周南牧場,除了給褚強站臺外,劉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來給周南牧場送政策,送資源。

要知道,周南牧場現在,可是漢室最大的烏孫馬繁育基地。

這兩年來,基本七成以上走私來的烏孫馬都在周南牧場之中。

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褚強想了想,道:“啟奏陛下,若說困難,倒是有一樁……”

“煩請陛下,能否催促一下墨苑的墨者們,加快青儲窖的建設速度……”褚強看著劉徹,小心的道:“馬上就將入冬了,這牧場的干草儲備倒是已經儲備齊全了,但若是想要保持牲畜不掉膘,最好還是以青儲飼料喂養,只是目前牧場僅有十座青儲窖,青儲料儲備不足百石,臣恐隆冬之時,連寶馬亦不得不以干草充饑!”

青儲飼料,是墨家去年在發明‘化肥’時的附加產品。

墨家的幾個位墨者在制作‘化肥’的時候,突發奇想。想嘗試看看,能不能用青草什么的也埋到地窖里,看看會發生什么事情。

結果,出乎他們的意料。

埋藏在地窖中。充分發酵后的青草,成為了這西元前,人類所獲得的最佳牲畜飼料。

尤其是那些粗纖維的植物葉莖,發酵后,成為了牲畜們最容易吸收的飼料。

而且。因為是發酵飼料,所以可以長期儲存,成為了漢室目前畜牧業的王牌。

只是可惜,因為條件限制,青儲窖的建設工作,在目前是一個難題,需要有合適的地窖和地點。

目前來說,整個漢室,也只在這周南牧場建設了十座青儲窖,作為實驗和試點。

至于要擴大規模……

這就有難度了。

目前墨苑的所有墨者的精力。都放在了水車的改進以及水力鍛壓機械的繼續改進上。

恐怕沒有多大精力來幫忙了。

不過不要緊,建設青儲窖什么的,又不是什么太難的事情。

只要墨苑那邊拿出圖紙,少府的工匠就能搞定。

這樣想著,劉徹點點頭,答應道:“朕會給少府下令,命其在周南牧場之中,再建地窖一百座,以充卿之需!”

“臣叩謝圣恩!”褚強聞言大喜。

有了足夠的青儲料,明年冬天。這牧場里的牲畜就能過一個好冬了,至不濟也能保證‘寶馬’們的需求。

“還有什么要求,卿一并提出來吧!”劉徹繼續問道。

“回稟陛下,還有一樁事情……”褚強跪下來。拜道:“臣想懇請陛下,許牧場侏儒以庶民之身,并下詔有司,不得歧視!”

“牧場侏儒?”劉徹眉頭揚了揚。他的眼睛,向牧場看過去,很容易就看到了數以百計的侏儒們。在牧場中,來回奔走,或驅趕牲畜,或收割牧草,或清理糞便。

這些侏儒,就是整個周南牧場最基層最底層的員工,也是最可憐的人。

自秦以來,給皇室養馬、管理馬匹的,就是這些可憐人。

他們全部都是侏儒癥的患者。

甚至還有極為罕見的先天性侏儒癥患者。

他們是社會的棄兒,邊緣中的邊緣人物。

為大眾的眼光所鄙夷,為世人所拋棄,甚至很多人,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他們在社會的地位,甚至低于贅婿,眼盲者,僅僅高于白癡。

出于憐憫,漢室的少府衙門,承擔起了養育和照顧這些可憐人的責任。

八成以上的侏儒以及侏儒癥患者,最終都被少府衙門收養。

但漢室政府,畢竟不是后世的國家。

能收養這些侏儒,給他們一日之食,避雨之所,一張休憩的床,就已經很仁慈了。

再想要什么特殊待遇,那就是做夢。

于是,他們成為了少府中地位最低的一員。

甚至少府的囚徒,在地位和待遇上,都比他們稍微強一些。

通常,少府會將他們統一培養成專門照料馬匹的馬夫。

俗話說得好,上天在關上一扇窗戶的時候,會給人打開另外一扇窗戶。

這些侏儒雖然身材矮小,甚至智力跟七八歲的孩子都沒有差別。

但他們的身材,使得他們成為了最佳的馬匹照料者,他們可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清理馬匹,甚至與馬匹同住同吃,而當馬匹生產時,他們又是最佳的穩婆人選,能很方便的幫助馬匹生產。

更因為單純,幼稚,所以他們極為專注。

就像后世的盲人按摩師一般,他們迅速的成為少府、太仆這兩個衙門中最專業的馬政工作人員。

毫不夸張的說,漢家的馬政建設,就是建立在這些侏儒的汗水和付出之上的。

但社會和國家,卻壓根也沒正式過他們。

劉徹就記得很清楚,后世史書上,連東方朔都拿這些侏儒開刷,利用他們的單純幼稚給自己謀好處。(史記。東方朔列傳)

看著這些侏儒,劉徹嘆了一口氣,然后,搖了搖頭,道:“卿之所請,朕只能同意一半。即下詔,禁止歧視和侮辱侏儒,并不得刻意虐待,但許庶民之身。朕不能準!”

“因為,朕一旦準了,就是害了他們啊!”

是的,毫無疑問,一旦給了這些侏儒自由身份。那么,他們的死期也就到了。

他們一旦獲得庶民身份,就必須離開少府和太仆,去自謀生路。

他們能干什么?

又能做什么?

他們可不是晏子,能憑借聰明才智,闖出屬于自己的天地。

而且,社會對侏儒的歧視,極為嚴重。

某些人甚至將侏儒視為不詳之人。

老實說一旦他們離開上林苑,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死亡。

不是被人殺了。就是死于饑寒交迫。

更別說,這些侏儒中,還有許多有著侏儒并發癥,譬如智力發育不全等等。

因此,給予他們自由,其實就是要他們死。

褚強也嘆了口氣,醒悟了過來。

對這些侏儒,褚強是極為可憐的。

在周南牧場三年了,褚強跟這些侏儒天天打交道,從一開始的鄙夷和蔑視。到如今的同情與憐憫,褚強走過了不為人知的心路歷程。

想了想,褚強不得不拜道:“陛下圣仁,臣代侏儒們謝過陛下!”

能讓天子給少府和太仆下詔。禁止歧視和虐待侏儒們,已經是目前這些可憐人所能得到的最佳待遇了。

褚強甚至都清楚,很可能,這些侏儒自己都不明白,他們的人生,已經有所改變。

畢竟。對那些智力可能只有七八歲甚至四五歲的侏儒來說,他們中的很多人,甚至以為自己跟馬是同一種族……

嘆息了一會后,劉徹將這些沉重的念頭拋出腦海,叮囑道:“近期,會有四百多匹烏孫馬從關塞而來,卿做好準備接受吧!傷病馬匹,一定要第一時間甄別出來!”

“諾!”褚強領命,然后疑惑的問道:“陛下,怎么有這么多?”

確實,一次性來了四百多匹烏孫馬,這是過去交易史上所未有的。

要知道,過去兩年,漢室總共就從伊稚斜這條線上得到了五百多匹戰馬,其中只有不到三百匹烏孫馬,公馬在其中的數量甚至只有五十匹都不到。

但這一次,不僅僅四百多匹,全部是烏孫馬,其中公馬的數量更是達到了兩百之多!

這說明了什么?毋庸置疑!

劉徹微微一笑道:“有人要狗急跳墻了唄!”

為了得到這一批烏孫馬,劉徹付出了整整四千張弓,五百套鎧甲還有一千柄戈矛,另外還有生鐵、青銅各一萬斤。

可謂是出了大血。

而這些武器,最終會流到哪里去,這是不用屁股都能猜到的事情——烏孫!

烏孫的處境,目前確實極為糟糕。

甚至,可以說是糟糕到了極點!

匈奴人在一個月前,已經攻克了烏孫在白山之南最大的牧場,全殲了當地的烏孫騎兵。

這還只是次要的問題。

畢竟,大戰之中,戰損什么的,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烏孫人固然被匈奴人狠狠的咬了一口,渾身鮮血淋漓。

但匈奴人也好不到那里去。

在過去幾個月的戰爭中,一個萬騎被徹底打殘,還有兩個骨都侯的腦袋被割了下來,作為戰利品。

但,那個牧場的失陷,卻將烏孫人的秘密暴露在了匈奴人面前。

烏孫馬!

這種烏孫人用了幾十年時間,偷偷瞞著匈奴人,在私底下培育出來的全新優良馬種,已經被匈奴人得到了。

烏孫的高層,只要不是白癡,都明白,接下來,戰爭的性質已經變了。

假如說之前,匈奴人可能還在打著小老弟不聽話了,該打屁股了的態度,僅僅只是想要教訓教訓烏孫,讓烏孫成為匈奴的炮灰以及先鋒。

所以,在戰爭中,匈奴人手下留情了。

在戰爭中,匈奴人并沒有采用他們過去針對敵對部族的戰爭方式:即殺死所有高過車輪的男子,燒毀所有牧場,污染所有水源。

他們采用的是其內部戰爭的策略。

只是通過兵力優勢,擠壓和壓榨烏孫騎兵的活動空間,盡力以最小的代價來獲得勝利。

但。當烏孫馬這個秘密暴露在了所有匈奴貴族,尤其是軍臣眼前時。

戰爭的性質就改變了。

烏孫上上下下,都非常恐懼。

畢竟,在以前。假如烏孫戰敗,最后也頂多是老昆莫獵驕靡去給匈奴單于請罪、磕頭,同時放棄一部分自主權,若是能取得一兩次勝利,那么。烏孫甚至還可以體面的結束戰爭。

但,當烏孫馬被暴露。

那么,匈奴人只要不傻,馬上就能明白,烏孫人,早就心懷叵測,有著二心的這個事實。

戰爭,立刻就會從小老弟不聽話,需要打屁股,變成了你死我活的爭霸戰。

就像當年月氏、東胡與匈奴人的戰爭一樣。除非有一方倒下或者逃離,否則,戰爭不會結束。

但,現在的情況是,烏孫人就算想跑路,也沒有機會了。

匈奴人已經知道了世界的疆域,他們連跑到萬里之外的月氏人都找到了。

烏孫人再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更何況,一旦西遷開始,類似烏孫這樣國內氏族力量強大的聯合體。恐怕馬上就要瓦解。

塞人跟月氏人,以前能為了活命,給伊稚斜當孫子,現在。也能給匈奴當孫子。

烏孫人現在唯一的好消息是,他們并不是孤軍作戰。

匈奴方面的伊稚斜,依然在通過各種渠道,給他們補血、提供情報。

而與漢朝的走私貿易渠道,至今依然暢通。

這才讓烏孫勉強維持到了現在。

但現在,隨著烏孫馬曝光。

烏孫人知道。他們必須放棄白山了。

再堅持在白山腳下作戰,等于坐以待斃,若不趁著匈奴人還沒調整過來的機會,跳出包圍圈,那么,一旦匈奴人開始改變策略,對烏孫人進行絞殺,進行收買分化,那么,烏孫就真的要滅國了。

“但,我們能去哪里?”中候昆盾問道。

茫茫大草原,向西,等于慢性死亡,向南,則是匈奴的重兵集群,向北,那是茫茫戈壁。

只有東方,才是唯一的出路。

但問題是,東方是匈奴人的大本營。

而且,當年東胡人也曾經走過同樣的道路。

結果,不言而喻,那是一次死亡行軍。

龐大的東胡帝國,在東遷路上,分崩離析。

“我們打回祖地!”昆莫獵驕靡站起來,用著極為堅定的語氣說道:“向東方,朝胭脂山、祁連山、賀蘭山出發,軍臣定然想不到我們的舉動,更何況,我們還有伊稚斜,可以請伊稚斜為我們提供向導和情報,引開路上的匈奴部族,自白山出發,一個月,我們就能回到昆邪故地,那里還有躲在山中的小月氏部族,我們可以與他們聯合,我們還可以向南方的漢朝求援,借兵!”

此刻的獵驕靡,就如同一個賭徒一樣,將他所有的籌碼都壓上了賭桌。

“可是……”大祿尼莫站起來,表示反對:“伊稚斜靠不住,事實上,兒子更擔心,伊稚斜出賣我們!”

確實!

以草原民族的思想考慮,伊稚斜有著很大的概率出賣烏孫。

作為伊稚斜的朋友,尼莫太清楚伊稚斜的本性了。

他就是一匹餓狼,只要有好處的事情,他肯定會做。

就像之前,他幫著烏孫人,偷偷傳遞消息和情報,還通過各種渠道,將烏孫的戰馬,走私到漢朝,換回大量物資。

但伊稚斜這樣做,只是想讓軍臣吃癟。

他可從未想過,顛覆匈奴帝國。

在事實上,伊稚斜跟軍臣是一樣的人。

指望伊稚斜幫忙,豈非是羊入虎口?

甚至,尼莫很懷疑,那個無緣無故的死在烏孫國內的母閼氏使者,很有可能就是伊稚斜搞的鬼。

假如是這樣的話,那么,伊稚斜肯定早就準備好了出賣烏孫,來獲得他的利益。

有著母閼氏的支持和從前右賢王的遺老遺少們的力量,伊稚斜只要立下殲滅烏孫的功績,或許恢復右賢王的地位不可能,但最起碼,一個右谷蠡王甚至左谷蠡王是跑不了的。

“可是,除了伊稚斜,我們沒有其他人能相信!”獵驕靡搖搖頭道:“我們只能相信伊稚斜!”

“誠然,伊稚斜可能會出賣我們,但是……”獵驕靡的眼中閃過一絲狡猾的神色:“假如我們說,我們是想繞到軍臣后面,取其首級呢?”

“我相信,伊稚斜肯定希望軍臣死掉!”獵驕靡道:“他比所有人都更希望軍臣去死!”

這確實是事實!

因為軍臣目前只有一個四歲的兒子于單,一旦軍臣死亡,那么,伊稚斜就是無可爭辯的匈奴單于繼承人。

“就這么定了,大祿,你去負責通知伊稚斜,就說,我們想繞到軍臣后面,發動襲擊,取軍臣首級!”獵驕靡吩咐道:“昆盾,你去聯絡中候和右候,告訴他們,本昆莫將在伊列河與軍臣決戰,讓他們帶領部眾,前往伊列河布防!”

毫無疑問,獵驕靡打算拋棄塞人跟月氏人了。

就像壁虎斷尾,將塞人跟月氏人丟給匈奴人,自己則逃之夭夭。(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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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20:01: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八節 轉折

遙遠的草原上的戰爭,與長城內的中國無關。

此刻,中國大地,開始進入了豐收的季節。

幾個整個國家的力量,都集中起來,為秋收做著各種準備。

尤其是關中,為了避免農民被坑,劉徹特意命令大農令和御史大夫衙門,派出了巡視工作組,監督和巡視關中各縣的糧食收購與稅賦繳納情況。

同時,劉徹還下令,特許關中各縣的擅權,可以參與九月的朔望朝。

對此朝野的反應都很平淡。

現在朝臣和貴族們算是明白了。

天子就是喜歡隔三差五,玩些新鮮花樣。

跟他對著干,很可能引火燒身。

既然如此,那么,干脆就有著他吧!

反正,只要不鬧的太過分,影響國策制度,那就由他去了。

且,這擅權在本質上來說,也是屬于統治階級的一員。

他們的地位,由漢律和太宗孝文皇帝的詔書,共同給予了保證。

內史衙門和天下郡國各級官府,每年十月,不也會廣邀轄下的擅權,共同商討平賈之制?

將類似這樣過去已經實施了二十多年的官民協商的級別提高一兩級,好像也無傷大雅——反正,朔望朝向來是嘴炮的地方,真正做決策,還是常朝。

而劉徹心里卻是偷偷的樂了一下。

他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何老劉家,連續幾代皇帝,都一定會給人留下睚眥必報的印象。

實際上,其實并不是皇帝本身心胸狹隘,而是實在不如此不能威懾群臣,樹立權威。

可以想象,劉徹之前,若是一直表現的像個好好先生。

別說現在,準許讓擅權們參與朔望朝了。

恐怕前幾次。列侯勛貴和士大夫們一旦試探出他的軟弱。

那么,很有可能,現在,劉徹就成了一個被關在未央宮里的泥塑雕像。

類似平陽侯曹參這樣。能把口水噴他臉上的大臣,也會如同雨后春筍一樣冒出來。

宋明的皇帝,不就是這樣子被士大夫們變成了他們手里的提線木偶嗎?

又過了兩天,宋子候許九帶著三個人,入宮謁見。

不用問。那三個人肯定是與許九合著《民富》的那三位前世的淮南八子中的伍被、晉昌、左吳。

劉徹特意抽了時間,在溫室殿單獨接見了這四人。

伍被、晉昌和左吳,都是很年輕的文人。

年紀幾乎都在三十歲之下。

尤其是伍被,最多也就二十四五歲的樣子。

劉徹見了,也微微點頭。

這些,都是人才啊!

尤其是伍被,劉徹在前世時,曾經看過他單獨寫的幾篇策論,總的來說,這是一個非常清醒。而且極有遠見的人物。

前世,倘若不是伍被為劉安連累,他極有可能成為漢室類似管仲一樣的大臣。

至于晉昌與左吳,也都是很不錯的文人,至少腦洞很不錯。

所以,劉徹對這些人,起了愛才之心。

雖然目前《民富》還有那些比較激進的思想,暫時還不能太過張揚的宣傳。

但《呂氏春秋》可以啊!

所以,劉徹就封了伍被、左吳和晉昌為千石《呂氏春秋》博士。

這其實就已經是想要在將來用這三人了。

從博士官轉為文官,乃至于朝臣。這在漢室是有先例的。

將此事處理完畢后,劉徹就給自己放了十天假。

當了兩年多皇帝,劉徹很少有休息的時間。

他感覺,再這樣子下去。他極有可能會步皇帝老爹后塵。

劉徹可一點都不想英年早逝。

但很可惜,劉徹只休息不到五天,就被一個大新聞拉回了溫室殿。

烏孫滅亡了。

情報來自云中郡,并且得到了匈奴的二五仔,東胡王盧它之的確認。

烏孫的主力,在胭脂山遇到伏擊。

昆莫獵驕靡戰死。其世子昆盾重傷被俘,僅有大祿率領三千殘部,逃出胭脂山的伏擊圈,目前不知所蹤。

但可以相信,作為一個草原民族,烏孫從此除名了。

所有的情報都顯示,獵驕靡是被伊稚斜出賣的。

東胡王盧它之確認了,伊稚斜已經被封為匈奴的右谷蠡王。

“夷狄禽獸也,無有道義!”汲黯有些氣不過的說道。

對汲黯來說,他確實很難釋懷,類似伊稚斜這樣的兩面三刀的性格。

劉徹卻笑了笑,道:“此乃匈奴本性,彼輩連父母老去,都不贍養,何況盟友乎?”

跟游牧民族,永遠別講道義、誠信。

人家生活的世界,就是一個裸的叢林世界,而且是極端殘酷的世界。

草原上的每一個人,都得為自己明天到底能不能活下去打算。

朝不保夕的情況下,去談什么仁義道德、誠信,豈不是雞同鴨講。

劉徹現在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這個巨大變故所轉移。

毫無疑問,烏孫滅亡后,匈奴人就真的在草原上成了獨一無二的霸主。

且,其狹滅亡匈奴的威勢,西域諸國,全部都要乖乖的給其當狗腿子。

正如后世蘇俄倒下后,米帝獨霸全球,單挑全世界一樣。

此事,對漢室,對劉徹的計劃的影響,也是極為巨大。

烏孫滅亡后,漢室等于在西域失去了一個可靠的有力的潛在盟友。

漢室不得不肩負起單挑匈奴的重任。

更重要的是,劉徹必須調整自己的計劃。

將對匈奴的開戰時間,大大提前!

不提前不行了!

真等到匈奴西進計劃成功,那么,匈奴人就獲得了進入印度的通道。

到了那個時候,哪怕匈奴人在草原上敗的一塌涂地,人家也可以退守印度。

靠著勤勞善良的三哥們,匈奴隨時有卷土重來的資本。

而另外一個關注的焦點,則是伊稚斜的上位。

右谷蠡王!

這是匈奴金字塔體系中,僅次于單于與左右賢王的高級貴族。

號為二十四長之二,其與左右賢王,左谷蠡王,共同構成了統治草原的基石。

因此,其又號為四角之一。

在歷史上,伊稚斜就是以右谷蠡王的身份起兵,在軍臣死后,推翻了于單,自立為單于。

“這下子熱鬧了!”劉徹心里想著。

很顯然,軍臣是絕對,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對伊稚斜放心的。

可以預見,匈奴內部的新一輪權力傾軋將要開始了。

“馬上傳召丞相和執金吾以及衛尉入宮!”劉徹稍加思索后,立刻就毫不猶豫的下令。

整個漢室的對匈奴政策和國防政策,都將因此,必須調整。

甚至,漢室的野戰軍團,必須立刻進入戰時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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