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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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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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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0:07: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九節 嘗試(1)

劉徹接過那個用羊皮包裹的國書。

匈奴人的國書,一直都是用木牘作為載體的。

長一尺二寸,寬亦然。

上面用著標準的小纂字體記錄著來自遠方的‘問候’。

一般來說,這些國書的作者,都是漢人,準確的來說,是來自漢朝的降臣和逃人。

沒辦法,匈奴本身并無文字。

他們在二十多年前,才第一次學會了統計男丁和牲畜,在十幾年前,才開始重視贍養那些老邁的舊貴族。

整個匈奴民族的文明程度,實際上,處于一種未開化的狀態,甚至還殘留著一些食人族的特征。

譬如他們會收集人頭,制成酒器,喜歡將敵人的腦袋插到木桿上,首領死了,會有大規模的人殉陪葬。

當年,老上單于去世,其妻妾侍從大臣殉葬者,竟然多達數千。

所以,匈奴的國書,毫無特色,基本都是以漢室的公文用語和行文方式,也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劉徹低頭,看了看這國書里的內容。

嘴角慢慢露出一些冷笑。

這軍臣,還真是敢開口啊!

綢緞一千匹,青銅器物一千件,鐵鍋三千口,各色服飾五百件。

“軍臣難道腦子燒糊涂了?”劉徹嗤笑一聲,剩的內容他都懶得再看,隨手就將這國書丟到一邊。

“煞筆!”劉徹張了張嘴,低聲罵了一句,聲音不大,但問題是——宣室殿的在擴音方面的設計很出色,尤其是皇帝的位置上,有時候。皇帝一聲輕咳,都能傳遍大殿上。

于是,匈奴人立刻就尷尬了。

大家都是親眼看到漢朝的皇帝。將單于的國書,隨手丟到一邊。如同丟棄垃圾一樣,隨后的這句話,雖然他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從語氣和口吻上,傻瓜都知道,這是在罵人。

所謂主辱臣死,不止漢人有這樣的思維,匈奴同樣也有。

尤其是那些從漢室叛逃到匈奴的降臣。

幾乎是立刻。就有一個匈奴使團成員站起身來,頗為硬氣的對著劉徹拱手道:“陛下,兩國交往,首在誠懇,今陛下輕侮單于國書,請恕外臣無法接受!”

劉徹坐來,看著那人,哈哈大笑。

“右谷蠡王都沒說話,哪里輪得到汝在此大放厥詞?”劉徹笑嘻嘻的問道:“難道卿姓攣鞮氏?”

這人雖然披頭散發,頭發扎成了一條條小辮子。但臉上即無傷疤,鼻子上也沒有銅環,更關鍵的是。他的身高起碼有七尺二寸以上。

毫無疑問,他不可能姓攣鞮氏。

攣鞮氏的王族,就沒有任何一個身高超過七尺的人……

此人憤憤不平的瞪著眼睛,卻最終也沒有了聲音。

劉徹的話,沒有錯。

無論是匈奴,還是漢朝,他這樣的行為,都算的上是越俎代庖,回去后要挨批評的。

劉徹卻不打算放過他。

反而冷笑著對伊稚斜問道:“右谷蠡王有什么想法?”

伊稚斜聞言。回過頭去,狠狠的瞪了那個人一眼。眼中殺氣騰騰,嚇得他幾乎都有些要尿褲子了。然后,伊稚斜回過頭來,對劉徹恭身道:“外臣御無方,讓皇帝見笑了,外臣一定會給皇帝一個交代的!”

奇怪嗎?

一點也不奇怪!

對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或者組織的上位者來說,他們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就是——居然有屬下替自己做決定。

這簡直無法容忍!

尤其是匈奴這樣的體制。

對此的容忍度更是無限接近于零。

奴隸居然能替主人做決定,參與主人的事情了?

這還了得!

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必須將類似的苗頭,扼殺在萌芽狀態!

在心中,伊稚斜卻是很高興的。

因為,上面的那位漢朝皇帝,剛剛已經用他的實際行動,向他證明了一件事情——這個年輕的皇帝,果然跟多少少年人一樣,缺乏城府,做事毛躁,錯非如此,任何一個成熟的政治家,都不會在公開的外交場合,做出不符合其身份地位的事情,更不可能如此裸的表達自己對匈奴國書的不滿和不屑了。

所以,伊稚斜決定再試探試探。

于是,他抬起頭,對著劉徹,正色的道:“但陛下方才的行為,在外臣看來,確實很不妥當,也請陛下給外臣一個交代!”

伊稚斜的話音剛落,漢室那些早就按耐不住內心喜悅心情的將軍列侯們,就紛紛抓住了這個難得的機會,紛紛的跳起來,對著伊稚斜怒目而視。

甚至有將軍非常機靈的趁機搶占了一個極佳的位置,然后,怒聲斥道:“大膽!我朝陛下生而神圣,明見萬里,澤被蒼生,四海之內,海之中,草木鳥獸,無不為天子德被,爾竟敢在圣前無禮,莫非以為本將軍的劍,不夠鋒利?”

其他人見狀,紛紛醒悟過來,大恨自己怎么就沒想到這一點呢?

當庭怒斥夷狄使者,還是匈奴的右谷蠡王,這可是必然留名青史,且一定會刷來無數聲望的美事啊。

但,現在后悔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紛紛跟上那人的腳步,從各種角度,痛斥伊稚斜的狂妄是多么多么的荒繆,多么多么的卑微。

可憐的伊稚斜,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被一群平均身高超過八尺,膀大腰圓,看上去就不像什么良善之人的將軍們團團圍攻。

要知道,伊稚斜的身高,目測絕對不超過六尺五寸(約)。

而按照漢律規定,六尺二寸以,屬于殘疾,連徭役都可以不用服……伊稚斜的身高,以漢室的標準,處于準殘疾階段。要是使點錢,買通官府的人,在戶籍上造假。降一點身高,都能享受漢律的優待了……

一群巨人。圍觀一個殘疾人。

如此懸殊的畫面,讓劉徹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再說了,伊稚斜再怎么也客人嘛。

要‘好客’嘛!

于是,劉徹輕輕咳嗽了一聲,頓時,方才還群情激憤,恨不得將唾沫吐到伊稚斜臉上的將軍列侯們子就安靜了來。

這讓伊稚斜非常詫異。

要知道。在匈奴,哪怕是冒頓和老上單于在位的時候,面對的貴族和部族首領,只要一開腔吵起來,常常就是沒玩沒了,需要單于拍桌子才肯安靜。

至于現在?

伊稚斜就親眼看到過好幾次軍臣不得不命令武士來維持會議秩序的情況。

想了想,伊稚斜將這個原因歸結于漢匈的文化差異。

畢竟,漢朝皇帝的權威和神圣性,在整個已知世界都是最高的。

“右谷蠡王要朕給一個交代?”劉徹慢條斯理的坐在御座上,輕聲的道:“不知道是一個什么樣的交代呢?”

劉徹忽然站起來。持著漢家的天子劍,目光灼灼的看著伊稚斜,正色的問道:“貴國單于提出如此荒繆和沒有道理的要求。難道朕連拒絕都不行了嗎?”

對匈奴人的訛詐,漢室天子,幾時退縮過?

翻開史書,無論《史記》還是《漢書》你能找到多少漢室以重金甚至是歲幣的形式向匈奴人祈求和平的記錄?

答案是沒有,一個字也沒有!

作為皇帝,劉徹對漢匈過去歷次和親,漢室這邊給付匈奴的物資數量,都清清楚楚。

譬如第一次,在婁敬主持和推動的和親。除了一位宗室女外,物資只有絮繒酒米食物。這些物資通常不過幾百斤而已……

到太宗皇帝時。才增加了錦繡服飾和黃金飾品,但也僅僅是象征性的東西。通常跟匈奴人送給漢朝的馬匹一樣,是個位數的。

匈奴人要是覺得不服,可以放馬過來啊!

嗯,他們確實不服過很多次。

歷來,和親條約簽訂后,他們都會覺得不滿足,進而再次入寇。

但結果呢?

劉徹記得很清楚,他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六年,匈奴的老上單于寫信給漢室,主動求和,在其國書的最后,其甚至說出了‘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則且詔吏民遠舍。’意思就是,既然皇帝你覺得,匈奴人太靠近邊疆不太好,那我就令讓他們遠離漢朝的邊墻吧。

而這封國書的背景,是河南之戰之后。

當時的漢軍剛剛痛揍了入侵的匈奴右賢王所部,收復了河南故土,將匈奴的所有勢力徹底逐出長城之外。

當然了,漢室也不是沒有吃虧的時候。

譬如十七年前,即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發動了平城戰役后最大的一次對中國侵略,老上單于親自統帥其本部精銳和其他各部聯軍共計十四萬騎兵,大舉入寇漢室,其兵鋒直指蕭關,意圖滅亡漢朝。

此戰,中國步兵的缺點,盡顯無疑。

在運動戰中,長城駐軍損失慘重。

甚至,就連北地都尉都戰死了,皇室的行宮回中宮,被匈奴人一把火燒掉,戰火逼近了劉氏的大本營關中。

漢室被迫全國總動員,糾集所有力量前去抵抗。

奮戰了一個月,才通過合圍以及絞殺等戰術,勉強將匈奴軍隊逐出長城。

此后,兩國交兵了差不多兩年,彼此都差不多打得筋疲力盡,這才重新撿起了和親。

而這一次簽訂的和親條約,差不多就是目前漢匈之間和親政策的基調了。

而這個條約是怎么說的呢?

以漢室的檔案記載,大概是這么回事。

劉徹的祖父回信給老上說:單于送給我的禮物,我已經收到了,很不錯,這幾年呢,兩國之間出現了一些誤會,使得戰火連綿好幾年,但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跟單于都已經決定恢復兩國過去的友好關系,考慮到匈奴地處北方,氣候寒冷,因此我派人送來了高粱酒絲帛和黃金食物給單于。另外呢,我已經決定赦免過去那些逃往匈奴的吏民的罪名,但是。單于也不要再提章尼等匈奴投奔中國的人。和親既定,漢朝決不會首先背約。這一點,請單于明察。

然后老上單于回信,同意了這些約定。

第二年,兩國君主先后發布命令:匈奴人來到長城內,漢人可殺之,漢人去長城外,匈奴可殺之。但從前的一切,全部一筆勾銷。誰也不要再提了。

那一次匈奴人動員了十四萬騎兵,入侵中國,之后又斷斷續續的打了兩三年。

也不過就在原先的條約基礎上增加了一項高粱酒以及青銅器皿的約定。

為此,老上單于甚至不得不同意放棄了追究那幾個導致戰爭的家伙的責任——也就是國書中所說的章尼等匈奴降臣。

并導致了,從此以后,匈奴貴族在其國內一旦發現有危險或者過不去了,直接往長城內跑,尋求漢朝庇護。

如今,漢匈之間,相互庇護對方國內的逃亡官吏和貴族。甚至都成了潛規則了……

現在,軍臣什么事也沒干,就靠一封國書。幾句嘴炮,就想從劉徹這里得到他們過去通過無數次戰爭也得不到的東西?

這讓劉徹對軍臣的智商,極為懷疑。

劉徹甚至覺得,軍臣肯定是瘋掉了。

當然……

劉徹覺得,更大的可能,是軍臣想要故意激怒他。

激怒他動手殺了,或者干脆囚禁伊稚斜。

這樣,無論事后兩國是開戰還是嘴炮冷戰,都是極好的。

軍臣甚至還能借此。打著為伊稚斜報仇的口號,將其整個幕南地區的部族整合起來。清理掉那些過去右賢王的余孽。

就算最后,依然打成了十七年前那場戰爭一樣的局面。那也不錯。

一箭數雕,一石n鳥啊。

這樣想著,劉徹的嘴角就露出了笑容。

“軍臣的算盤打的還真是不錯呢!”劉徹暗暗想道:“無論朕怎么選擇,好像他都能占到便宜……”

“講道理的話,敵人要我做的事情,我就應該偏偏不那么做……”劉徹托著腮幫子想道:“但這伊稚斜都送到朕面前了,哪怕吃點虧,殺了或者留他,對朕都是極好的……”

未來匈奴的單于,一個極具戰略眼光和決斷能力的領導人。

這樣的人生命,簡直就是無價啊。

在劉徹的角度來說,便是為了他,跟匈奴人走過一場,也不無不可。

只是……

這樣一來,就太便宜軍臣了!

你要知道,匈奴內部,一直就是存在著各種矛盾和各種利益糾葛。

萬一要是殺了伊稚斜,反而讓匈奴團結起來,在哀兵的作用,整合成一個整體,那就不妙了。

歷史上,伊稚斜就是將匈奴整合了起來,結果,漢匈戰爭延綿數十年……

反倒是放伊稚斜回去的話,匈奴內部就將依然保持混亂,幕南部族和幕北部族的矛盾,會繼續存在。

只是,伊稚斜這樣的人物,一旦回到匈奴,有了這次中國之旅,劉徹可不敢保證他會做出什么瘋狂的事情來。

譬如,他喪心病狂的推動匈奴體制改革,甚至,學習燕昭王,千金市馬骨,大力招攬中國文人知識分子。

這就大大的不妙了。

眾所周知,任何一個在歷史上,曾經對中國王朝的地位構成挑戰的游牧民族,基本上都是得到了來自中國的墮落文人和知識分子的幫助后,完成了進化,這才真正成為中國的大敵。

譬如遼金蒙古滿清。

從歷史上看,伊稚斜具備了這樣做的心胸能力和手腕以及見識。

“真是煩啊……”劉徹撓撓頭,忽然,他的腦海中閃過一道閃電。

他的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弧線。

“哦嘿嘿……這個主意很棒,非常幫,朕決定!就這樣辦!”劉徹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對于中國來說,鄰居家里,什么樣的情況,才最符合自己的利益?

答案就是請看南北棒。

而什么樣的情況,最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答案是請看南北越猴。

一個統一的匈奴帝國,對劉徹來說。顯然是糟糕的。

而一個分裂的匈奴,才是好匈奴。

分裂和肢解自己的敵人,讓他不得不跪舔自己。

目前來說。這個科技樹,中國還未點亮。

但沒關系。作為穿越者,劉徹在史書上看過無數歷史上的高手肢解他國的案例。

尤其是大英帝國那登峰造極的挑撥離間和分化瓦解之術,真是讓人嘆為觀止,幾乎可以用藝術來形容了。

雖然劉徹沒有在牛津的外交學院學習過,也壓根沒有任何外交經驗。

但,匈奴也不是那些后世被英國人坑的淚流滿面的各國啊。

而且中國歷史上,也從不缺類似的事例和高手的故事。

譬如隋文帝肢解突厥,漢宣帝勾搭呼韓邪單于。都是經典案例啊。

“首先,朕得設計一個局,讓軍臣和伊稚斜都不得不跳來的局……”劉徹心里想著,迅速定策略。

而伊稚斜卻是被劉徹那一問,問的有些語塞。

漢匈關系發展到現在,早已經不是最開始那樣,一言不合,就要拉開架勢開干的局面了。

六十年來,匈奴在長城內和長城的要塞上,撞的頭破血流。

雖然曾經有過勝利。但是,代價太大了。

大到匈奴人認為不劃算。

不然,還和個毛的親。直接進來搶,豈不是更快?

打到現在,錯非是幕南諸族,不搶漢室,根本沒地方可搶,恐怕他們也會跟西部和幕北部族一樣,高高興興的西征了。

漢朝這頭刺猬,誰愛撞誰去撞!

如今,匈奴主力西征。留在幕南的部族,在面對漢軍時。自保都估計有問題了。

所以,面對漢朝皇帝的強硬回應。伊稚斜甚至連放狠話回應的底氣都沒有了。

使臣的底氣,在于軍隊的拳頭。

拳頭沒有對方硬的時候,除了忍氣吞聲,難道還能爆種不成?

自古弱國無外交!

更何況,伊稚斜目前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他還希望能在漢朝君臣面前留個好印象,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呢!

如此一來,伊稚斜就連最后的那點可憐的底氣也消失了——萬一得罪了年輕的漢朝皇帝,對方一怒之,砍了自己腦袋,跟誰講理去?

但好像不講點什么的話,日后回國,會沒法子交代。

尤其是沒法子向那些支持和擁護他的幕南部族貴族首領交代。

于是,伊稚斜勉強提起些氣力,盡力的用他所能選擇的最強硬的語氣回應道:“陛,難道就不考慮兩國多年來的友好關系和聯姻關系嗎?”

“友好?”劉徹笑了。

國與國之間存在這種關系嗎?

但這種話是不適合說出來的。

無論如何,在正式場合,友好和親,這種妝點門面,連自己都不信的胡話,還是有必要說一說的,萬一唬弄住對方了呢?那豈非賺到了?即使沒有,也沒有任何損失不是?

劉徹于是笑道:“右谷蠡王說的很對,漢匈兩國過去數十年的友好關系和姻親關系,確實需要‘維護’和‘發展’,當年朕皇祖與貴國先單于盟約:要使兩國老者得所息,幼者得長,各保其首領而終其天年,朕甚以為是,以此話嘉與右谷蠡王,與君共勉!”

“皇帝圣明!”伊稚斜見到有臺階,立刻就順著了,閉口再也不提國書的內容了。

“右谷蠡王,朕已在后殿,略備薄酒,為君等設了接風宴席,還請君不吝賞光……”劉徹笑呵呵著說道,也沒有再去提那個完全是yy的和親物資要求。

有本事,軍臣可以帶隊來長城腳感受什么叫鋼鐵長城。

到那個時候,劉徹一定不會吝嗇,為軍臣在長安城里蓋一座大宅子。

劉徹現在對自己方才的想法,非常有興趣,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嘗試一番了。

秦儈不也曾經憤青過?汪精衛,還曾經‘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塊,不負少年頭’呢!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再忠貞的烈士,都有可能倒在糖衣炮彈之中,再厲害的英雄,也會被利益和仇恨蒙蔽雙眼。

更何況區區一個伊稚斜?一個沒有文化的夷狄首領?

別說,劉徹還留了后手。

萬一伊稚斜實在不上道,那就送他上路!

伊稚斜聞言,卻是心里一動,知道,關鍵時刻來了。

他能不能活著回到草原,恐怕就看接來的酒宴,他能否忽悠住這個年輕的漢朝皇帝了。

一時間,他的心就像被什么東西繃緊了一樣。

他微微俯首,道:“謹遵皇帝之命!”

但實則,手心里已然全是汗水。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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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0:26: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節 嘗試(2)

未央宮后殿。

歡迎伊稚斜到訪的國宴如期舉行。

宴席開始前,照例先舉行了漢室公卿列侯們最愛的角抵戲表演。

所謂角抵戲,民間稱為百戲,是多種雜技和原始戲劇的統稱。

其起源,可能是自戰國中期開始,但有明文記載的角抵戲表演,則是秦二世統治時期。

角抵戲發展到現在,已經形成了包括角力、雜技、戲劇還有射箭等多種項目。

其中有一個項目,無論民間還是皇室,都非常喜愛。

這就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戲劇——蚩尤戲。

蚩尤戲可簡可繁。

一兩個人能演,一兩百人也照樣能演。

而且,其所需要的材料很簡單。

哪怕是一個貧民,找幾個動物的角,就可以開演了。

其規則也很簡單。

就是,以角相抵,力氣大的獲勝。

其劇本更簡單,就是重演上古時黃帝與軒轅大戰的場面。

這個戲劇,甚至連臺詞、設定以及背景都沒有,全靠演員自我發揮。

即使如此,蚩尤戲也依然是百戲中最受歡迎的項目。

有些列侯公卿,甚至自己本身就是蚩尤戲的高手。

別奇怪。

因為,實際上,蚩尤戲除了是戲劇外,它還是一種競技運動。

它有裁判來裁定勝負……

這就很符合漢人的口味。

如今,蚩尤戲在關中是僅次于蹴鞠的第二大運動,其排名。甚至高于斗雞斗狗博戲(下棋)。

觀看蚩尤戲,你不需要帶腦子。

千萬別去理會戲劇表演中的那些夸張做作到了浮夸的表演動作和完全不符合三觀、常識、邏輯的故事內容。

因為。蚩尤戲,顧名思義。其主角就是兵主蚩尤。

兵主在漢代的地位非常崇高。

當年,漢高祖劉邦,入主長安,首先就下令,起蚩尤祠,并且,登基后,第一個朝拜和祭祀的神明也是蚩尤。

在漢人的意識里,兵主蚩尤。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戰神,祂能保佑軍隊獲得勝利,給予戰士賜福。

自然而然的,蚩尤戲的內容,也就隨之發生變化。

蚩尤的角斗對象和追殺者,從軒轅黃帝,變成西戎鬼方,甚至匈奴、林胡什么的,也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現在。呈現在殿中的這場蚩尤戲,就是如此。

幾位身材高大的肌肉男,頭戴牛角,以夸張的肢體語言。表達戲劇的故事內容。

隨后,幾個披頭散發,表演蚩尤敵人的演員出現了。

這些人的裝扮和形象。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他們其實是‘匈奴人’或者說是‘夷狄’。

這些演員用非常夸張的肢體語言。講述著他們是如何在中國大地,胡作非為。肆意妄為,并且洋洋得意,囂張無比。

與扮演蚩尤的壯漢,則紛紛大喊大叫,似乎在阻止。

最終,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伊稚斜和他的使團成員,看著這蚩尤戲,雖然不懂戲劇的內容,也不知道,這個戲劇表達的意思。

但有一點可以確認。

這個戲劇里,漢朝人赤裸裸的表達了他們對匈奴的敵意。

伊稚斜抬起頭,看著一臉平和,似乎沉迷在戲劇中的漢朝皇帝,嘴角抽搐了一下。

講道理的話,此時,他應該站出來,維護匈奴的榮譽——別管匈奴到底有沒有榮譽。

但伊稚斜發現,他根本就做不到這一點。

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有抗議的底氣了……

他甚至都承受不起,漢朝君臣任何一點稍微的不滿。

“這就是軍臣要將我送來漢朝的緣故罷……”伊稚斜心里想著:“算計的真好啊!”

毫無疑問,使團中,肯定有很多得到了軍臣授意的人在。

這些人,必然會時刻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做過什么事情,說過什么話。

這樣,即使他能回到匈奴,這些也就將成為他投靠漢朝,出賣匈奴的證據!

這樣一來,就算他伊稚斜活著回國,也會失去大量人心。

一個給漢朝皇帝跪下的攣鞮氏,顯然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為單于的。

這個時候,伊稚斜想起了那個被他派人在烏孫邊境上殺死的堂弟兀離。

當初,他不就是用著類似的計謀,榨干了兀離最后一點利用價值后,毫不猶豫的殺了他,以挑起戰爭。

伊稚斜曾經聽中行說講過,漢人有句諺語,叫做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伊稚斜如今終于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了。

只是,就算知道,伊稚斜也沒有什么辦法。

得罪漢朝君臣,萬一惹毛了對方,人家有著無數種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弄死自己。

而一言不發,一旦回國,被人傳揚出去,立刻就是一輩子的痛腳。

即使是那些最忠誠于他的匈奴貴族,立場也會動搖,更別說那些多數只是在觀望,兩頭下注的家伙了。

匈奴的政治,向來就無比現實。

當年,頭曼單于無能昏庸,使匈奴不僅被東胡欺壓,甚至就是林胡、盧候、樓煩等部族都敢對匈奴人喝來喚去,像狗一樣凌辱。

所以,冒頓單于鳴鏑射殺之。

在連單于都不被容許軟弱的匈奴,一個膽怯的貴族,不會有人追隨。

匈奴人在過去、現在和未來,都只會臣服在強者的腳下。

就像草原上的狼群。

群狼能容忍狼王殘忍、冷酷、無情甚至霸占全部的交配權,但絕對不會接受一頭膽小怯懦,毫無擔當的狼王。

一旦狼王出現這樣的跡象。狼群的反應會非常直接而且迅速——驅逐或者干掉它!

現在,擺在伊稚斜面前的問題。一邊是作死,一邊是慢性死亡。

這讓伊稚斜有些心浮氣躁。殿中的戲劇內容和音樂、舞蹈,更是加重了他的這種心理。

于是,在戲劇即將到達高潮,開始角抵前。

伊稚斜唆的一下站起來,直勾勾的看著上首的漢朝皇帝,甚至連外交的禮節也不管了,直接以匈奴語,說道:“皇帝,可是意欲推翻漢匈數十年之和平?”

頓時。殿中一片寂靜。

就是那些演員,也很識趣的停下了一切動作。

劉徹自然不懂匈奴語,但,大鴻臚懂。

公孫昆邪立刻上前,將伊稚斜的話,翻譯給劉徹。

劉徹聽完,揮揮手,讓蚩尤戲的演員們下去。

然后,劉徹笑著對伊稚斜道:“右谷蠡王何出此言?朕當然沒有那個意思!”

睜眼說瞎話。這可是外交必備技能。

再說,這蚩尤戲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再過三十年,甚至都有匈奴貴族和將軍為了快速融入中國,主動擔任宮廷蚩尤戲里的敵人角色。供文武百官和皇帝娛樂。

面對劉徹的厚顏無恥,伊稚斜甚至氣得都快說不出話來了。

劉徹卻道:“右谷蠡王稍安勿躁,漢匈兩國呢。存在著很大的文化差異,朕記得。當年中行說曾與漢使辯論過,漢匈的不同之處。其中就有匈奴俗賤老不養,父子昆仲同廬而居的議論,類似這樣的情況,在匈奴,是習俗,但在朕的治下,卻是違背人倫法則,天理不容,為天地鬼神共同厭棄之行為……所以,右谷蠡王還請暫息雷霆之怒,或許,右谷蠡王理解錯了呢?”

劉徹這話一出口,滿殿的漢家大臣,頓時就哄笑起來。

伊稚斜的臉色也變得尷尬無比。

雖然說,匈奴的習俗,確實是賤老不養,除貴族外,其他人,一但老朽,就可以提前去死了。

而父子昆仲,一大家子住在一個帳篷里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匈奴人壓根就不在乎自己老婆跟自己兄弟通奸。

只要生下來的孩子的血統能保證是自己宗族的就好了。

所以,匈奴人,不僅僅會出現哥哥死了,弟弟接收哥哥的一切,甚至就是老爹死了,兒子接手老爹的妻妾,也是非常常見的事情。

匈奴,只對宗種的純潔性重視,哥哥的兒子跟弟弟的兒子,沒有區別。

類似這樣的事情,在整個匈奴,人們都覺得很正常。

但問題是,最上層的感受就不一樣了。

尤其是位于金字塔頂端的王族。

人總是有廉恥的嘛。

就好比后世米帝在二十世紀,天天噴蘇聯不普世,噴著噴著,毛子也覺得自己不普世一樣。

匈奴的王族,也差不多跟毛子一樣。

對傳統,他們當然很尊重,但,鄰居講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俺這么玩,確實有些不地道。

于是,在老上單于時期,匈奴出現了母閼氏。

從此新單于即位,不會再接受自己的生母為妻,而稱為母閼氏,給予崇高的地位。

其次,開始在龍城等地筑城,贍養老朽的貴族。

但這些變化,僅限于上層。

下面的人,依然是老樣子,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發展到匈奴的中后期,其國內貴族階級,尤其是王族,其實已經跟漢朝的貴族區別不大了。

蘇武牧羊的時候,碰到了匈奴單于的弟弟于靬王,兩個人甚至還能就中國的文化進行一番君子之間的談論,各抒己見……

更別說呼韓邪這個除了外貌是匈奴人,但整個骨子里從里到外都是漢人的匈奴單于了。

西漢后期,匈奴的馴服和漢化程度,甚至比所有人想象的還要夸張——王莽篡漢,中國士大夫屁話沒有,反倒是匈奴人,痛斥其為亂臣賊子……

如今,雖然沒有那么夸張。

但匈奴貴族,多多少少,也都是受到了影響的。

區別只在于多少而已。

相對來說。伊稚斜受到的漢化影響,在整個匈奴王族中是最多的。

所以。伊稚斜的表情也是最尷尬的。

就像被人活活灌下了一口翔,但偏偏還只能咬著牙齒吞下去。

劉徹卻是依舊態度溫和。

怎么培養和馴服帶路黨。劉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首先,第一點,就是要打擊對方的自信心,讓他對本身的民族文化和制度產生自卑感。

只要這種自卑的感覺產生,那他就會不由自主的陷入專門為其設計的陷阱中,自帶干糧,以漢家的利益為思維方式去考慮問題。

后世網絡上的公知美分帶路黨,不就都是河殤流的讀者嗎?

之前,劉徹在趙胡和駱郢身上都嘗試了一番。效果很不錯。

尤其是駱郢,根據思賢苑那邊報告,駱郢現在已經完完全全的成為了一個諸夏主義的擁護者和大漢忠臣。

思賢苑的教官幾次試探,都明白無誤的證明了此人,翌日將成為中國民族融合的急先鋒。

當然了,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跟一個成年人,尤其是經歷了政變的血雨腥風的成年人,是完全沒有比較的可能性的。

對伊稚斜。不能用對付駱郢那一套。

因為他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基本已經固定,想要更改,除非在他眼前出現一個三千年未有之大變革。逼著他不得不去改變、適應。

更何況,劉徹時間有限,不可能在伊稚斜出使的這段時間里就將他改造成自己的狗腿子。

若是劉徹能做到。

那就只能證明兩個問題。

第一。劉徹是尤里,能用精神洗腦他人。

第二。伊稚斜在學勾踐。

所以,劉徹只能用另外一招來對付伊稚斜。

這一招就是……

劉徹看著伊稚斜。拍拍手,問道:“朕聽說,右谷蠡王的生父乃是貴國前任右賢王?”

這話一出,立刻整個大殿的氣氛都凝結了起來。

右賢王,這三個字,在漢室就等于有人在人群里放了個嘲諷,頓時,無數的視線和眼光都集中到了伊稚斜身上。

作為過去二三十年,主要負責策劃和實施入侵漢室的匈奴統帥,那個已經掛掉的右賢王,堪稱漢室所有階級痛恨和敵視的對象。

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能食其肉,抽其骨,拔其皮,取其首級,以祭祀自己亡故在其手下的先人。

伊稚斜的神色,也露出一些慌張,他從東胡王盧它之那里,自然聽說過自己父親在漢朝內部的仇恨度,究竟有多高。

本來,他以為,漢朝人未必會清楚這些。

但,現在看來,盧它之那個家伙不但毫無顧忌的向他出賣了大量漢朝的情報,他更是毫無顧忌,沒有半分羞恥的將匈奴的情報也整個賣給了漢朝!

“混蛋!”伊稚斜在心里惡狠狠的罵了一聲。

此刻,他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窘境。

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一旦坐實,那他就基本沒可能在漢朝君臣面前有什么好印象了。

到時候,君臣的狗腿子稍稍用點力氣,恐怕漢朝的這個年輕的皇帝,就會迫不及待的取他首級,來夸耀武功。

但,他無法否認,甚至不能否認自己的身份。

匈奴人,對宗種的重視,超越一切。

否認生父,等于否認自己的血統,這等于自殺!

伊稚斜愣了一會,然后點點頭,正色的看著滿殿漢臣,中氣十足的道:“皇帝消息真是靈通,外臣,確實是大匈奴故右賢王之子!”

此刻,伊稚斜已然無所畏懼。

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只是……

漢朝的皇帝啊,你殺了我,正好是順了軍臣的意愿,日后有你后悔的時候!

劉徹露出一個迷之微笑,拍拍手掌問道:“這樣啊……朕聽說,右谷蠡王之父,乃是貴國單于所殺,右谷蠡王為何依然甘愿稱臣呢?”

這種赤裸裸的挑撥離間手段,看似愚蠢,但實際上,卻是所有挑撥離間手段中,效果最好,收益最多的。

譬如,當年英國人慫恿霓虹去剛毛子,暗地里指使高盧雞去跟漢斯在突尼斯的問題上掰手腕,都非常成功。

當然,這并非是劉徹的目的。

這只是一個伏筆,意在告訴伊稚斜,同時給軍臣遞話:啊呀,你們叔侄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瓜子板凳已就位,坐等看戲。

而伊稚斜跟軍臣,卻不得不在這個問題上面攤牌,他們甚至沒辦法繼續裝聾作啞下去了。

同時,釋放一個煙霧彈給軍臣。

軍臣,你敢打賭,朕跟伊稚斜沒有私底下的協議嗎?

你敢打賭,朕沒有跟伊稚斜達成共同的聯盟嗎?

軍臣他敢賭嗎?

伊稚斜的臉色,頓時就變得非常好看了。

他做夢都想不到,漢朝的皇帝,竟然將私底下發生的陰暗事情,直接挑明了,放在臺面上來說。

這簡直是太卑鄙太無恥了!

但,伊稚斜卻永遠也不知道,劉徹作為皇帝,他的節操下限,其實是沒有下限。

只見他夸張的做出一個以手撫額的動作,感嘆道:“若早知君為右賢王子,朕就不該與爾交易!這兩年,朕與爾,還有烏孫人私底下進行交易,本以為,朕是交了個朋友,卻不想,是‘故人之子啊’……”

伊稚斜聞言,連腳都站不穩了,幾欲一口鮮血直接噴到劉徹臉上。

見過沒節操的,但伊稚斜從未見過如此沒有節操的人。

這漢朝皇帝真是不可理喻!

輕描淡寫之間,就把自己還有自己私底下干的那些事情全抖落了出來。

伊稚斜敢保證,假如他不馬上采取措施,那么,這些話,一個月后,就會出現在軍臣耳邊。

到時候,等待他的,就是末日,就是死亡!

以軍臣的個性,決定會立刻的,毫不猶豫的將他和他的部族,從這個世界上完全的徹底的抹去,沒有任何人能阻攔!

吃里扒外,圖謀不軌,這八個字,就足以讓整個匈奴各部族都沒有話可以說。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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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0:29: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一節 誘導(1)

面對漢朝皇帝突如其來的‘出賣’,伊稚斜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

但臉色卻已是一片雪白。

伊稚斜此刻已是心亂如麻。

漢朝皇帝的忽然‘出賣’,將他私底下干的事情,全部擺到了臺面上。

伊稚斜都能想象到,軍臣得知此事后,會有多么開心了。

軍臣,甚至都不需要證據,立刻就會將他還有他的族人部署,統統鏟除!

國內的貴族和部族,也不會再保護和庇護他。

但,伊稚斜知道,自己還有一線生機——只要今天發生的事情,能確保永遠不會傳回匈奴,或者說在他成為大單于或者在軍臣死之前,不會傳回匈奴,就可以了。

只是,若要辦到這一點……

伊稚斜抬起頭,看著那個自己先前輕視和小瞧了的漢朝少年皇帝。

只見漢朝皇帝臉上掛著歉意的笑容,以一種非常誠懇的語氣,對他道:“啊呀,對不住了,右谷蠡王,朕一時不慎,脫口而出了,不過,想必右谷蠡王不會怪罪于朕的……”

若有可能,伊稚斜真想噴這個混蛋一臉!

伊稚斜終究是個梟雄。

梟雄的特質就是哪怕面臨絕境,只剩下了最后一兵一卒,也不會輕言放棄。

反而,他們會尋找一切可能翻盤的機會。

就像毒蛇一樣,哪怕你斬下它的頭顱,也必須千萬小心,因為,它依然有拉墊背的能力!

伊稚斜很清楚,此刻,自己面臨的處境和唯一的生路。

此刻,游牧民族首領的特質在他身上一顯無疑。

對草原上的民族來說,不存在道德問題,也沒有道義壓力。

他們過去現在未來所作出的所有決定,都只會圍繞一個核心關鍵去考慮——這就是:活下去!生存下去!

只有活下去。生存下去的人,才有明天可言,才有道理可講。

在草原上,為了生存。人們沒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

只見伊稚斜向前幾步,恭身道:“外臣有事,想與皇帝密談……”

想要保守今天的秘密,伊稚斜知道,他就必須得到漢朝皇帝的支持。

伊稚斜在很久以前。曾經聽部族里的漢朝降人們說過一個中國古代君王的故事。

那位君王為了報父仇,給自己的仇敵為奴為婢,甚至不惜舔其翔飲其尿,還甘之如飴。

這個君王,名曰勾踐。

伊稚斜此刻,在心里安慰著自己:“本王,應該向那位勾踐學習,臥薪嘗膽!”

劉徹看著伊稚斜,笑了笑,對伊稚斜道:“右谷蠡王請跟朕來!”

他不得不感慨。英國人就是天生會玩啊。

類似他方才這樣的手段,在英國歷史上,不知道反復使用過了多少次。

德法意俄奧諸強,甚至都明明知道,這是英國人挖的坑,卻不得不自己主動跳下去,然后為了填坑而奮斗。

這就是陽謀的厲害了。

我只直接過來,無論你做什么反應,最終都會如我的意。

就如現在。

假如,伊稚斜不乖乖的跟著劉徹的劇本走。那就準備回國以后,被軍臣彈小彈到死。

而他假如跟上劇本的節奏走,哪怕他自己本身不想做某些事情,最終。也會逼的不得不按照劉徹的劇本去做那些事情。

無論伊稚斜做何種選擇,對劉徹而言,都是穩賺不賠。

最起碼不吃虧。

劉徹帶著伊稚斜,穿過走廊,來到一座偏殿。

然后,劉徹就直刺刺的道:“右谷蠡王有什么事情。直說吧!”

伊稚斜先是看了看劉徹身邊的那幾位武士,意思好像是想要屏退這些人。

但劉徹哪里愿意?

他又不傻!

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可不愿意冒任何風險!

要知道,匈奴人最出名的,并不是騎射。

在實際上,匈奴騎兵,最厲害的反而是貼身以后的白刃肉搏。

而他們最驕傲的也是白刃戰。

而匈奴人粗矮健壯的身體構造,也使得他們比漢人更適合在近距離作戰。

劉徹可不想出現任何意外。

伊稚斜見劉徹堅持,也只能無奈的苦笑一聲——說實話,他方才真有那么一點點沖動——若是漢朝小皇帝真的屏退了貼身武士,一旦談不攏,他就掀桌子。

伊稚斜有著足夠的自信,能在殿中那些執勤武士反應過來之前,在單對單的時候,擒獲這個看上去還算強壯的漢朝皇帝。

如今,看了看皇帝身邊那幾個身高八尺,警覺性非常高的貼身武士。

伊稚斜只能明智的將這個想法完全拋之腦后。

他抬起頭,對著劉徹說道:“外臣懇請陛下,助一臂之力,翌日外臣若有所得,必有所報!”

在說這話的時候,伊稚斜的心都在滴血!

他能想象得到,漢朝人肯定會張開血盤大口,在他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塊肉。

甚至,極有可能漫天要價。

但沒關系!

“只要渡過這個難關,等我緩過氣來,我可以不認賬!”伊稚斜在心里想著。

對匈奴人來說,撕毀密約算什么?

兩國君王相互交換了國書許下盟誓的條約,也能說撕就撕!

劉徹抿著嘴唇,笑了笑,擺擺手道:“右谷蠡王何出此言呢?君與朕,也算是老朋友了,朋友之間,守望相助,這向來就是我中國之美德!右谷蠡王有話不妨直說!”

秦檜不是一天成長起來的,汪精衛,也不是一夜就變成漢奸的。

曹操年少的時候,還想過要做大漢征東將軍,匡扶社稷呢!

所謂,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這個世界上,人性的復雜,遠超人們想象之外。

劉徹的帶路黨養成技術,還是非常稚嫩。

他覺得,自己是不可能像米帝那樣,能用著一個個手段,在毛子家里養出戈地圖。

而且,漢匈兩國之間巨大的文化差異,也會導致任何洗腦和意識形態方面的手段失去作用。

這就好比,虎狼之間,不存在共同語言一樣。

所以,在一開始,劉徹的打算,都只有一個目的——挑起匈奴內部的混亂,最好是內戰,從而將匈奴肢解成兩個部分。

只有分裂的敵人,才是對漢室最有用的敵人。

而怎樣才能讓匈奴帝國內部分裂,進而內訌呢?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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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0:31: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二節 誘導(2)

看著那個年輕的漢朝皇帝,伊稚斜心里頭猶如一百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

他總算知道,這個漢朝的新皇帝,到底是怎么掌握大權的了!

如此無恥和不要臉面的人,要是還不能成功,誰能成功?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伊稚斜徑直說道:“外臣想懇請皇帝,幫外臣‘控制住’使團中的一些人……”

伊稚斜能活到現在,自然不是只靠運氣的。

他非常清楚,眼前的這個漢朝皇帝是看準了他必須割肉保命,所以才會如此。

所以,他就必須拿出足夠多的買命籌碼。

那他現在手里面有什么籌碼能打動對方嗎?

伊稚斜仔細想了想,然后,他發現,自己目前手里沒有任何能打動對方幫助自己的籌碼。

但,不要緊!

有道是:崽賣爺田心不疼!

匈奴帝國有很多東西是漢朝所需要的!

所以,伊稚斜直接的拋出一個天大的餡餅:“若陛下能助外臣一臂之力,使外臣度過這個難關,翌日,外臣若有幸得蒙撐犁天眷顧,得以即位為匈奴單于,外臣必約束匈奴各部,遠離長城,不使匈奴一兵一卒越過邊墻!”

“另外……”伊稚斜向前一步,吐出一個讓殿中上下都側目不已的條件:“外臣還將歸還河套之地與陛下,如此漢匈永享和平!”

這個條件真是讓人怦然心動。

坐在劉徹御座屏風后面正在記錄的司馬談聞言甚至渾身一戰,墨水濺了滿滿的一張紙。

而偷偷藏在一旁旁聽的丞相周亞夫更是幾乎忍不住就想跑出來握住伊稚斜的手大喊一聲‘成交!’。

自秦亡漢興以來,中國這六十年,真是受夠了河套之地被匈奴人控制的痛苦。

雖然近二十年前的河南戰役,漢軍奪回了一部分,但大部依然為匈奴所掌握。

匈奴人在河套居高臨下。時刻威脅著漢室整個北方的安危。

河套在此時,就是中國的睪丸,但卻捏在自己敵人手里。

若能收回河套。漢室的國防立刻就要穩固好幾個等級,至少。關中從此不復再被匈奴所威脅了。

只是,想要收復河套,談何容易!

匈奴人在河南戰役后,立刻就在河套地區囤積了重兵。

幾乎整個幕南匈奴的精華和精銳都囤積在河套及其附近的祁連山、胭脂山、皋南山。

此刻,伊稚斜居然將河套作為報酬拋出來,若換了在三四年前的時候,匈奴人提出歸還河套,恐怕漢室上下都要笑的合不攏嘴。無論什么樣苛刻的條件和要求,都會全部滿足。

至于現在,周亞夫的表現也好不到哪里去。

河套啊,那可是河套啊!

這就好比兩千年后,米帝國務卿訪華,私底下跟天朝的boss說:啊,那個彎彎俺們想賣了,土豪開個價吧,價錢合適,回頭俺們就不管丫了。

你猜猜看天朝會開出個什么價碼?

周亞夫現在只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燒了。

至于司馬談。更是激動的都忘記了記錄。

但是……

劉徹卻依然無動于衷。

空口白話的承諾比廢紙還不如!

別人兩塊嘴皮子上下一碰,你就信了的話,那你就絕對不適合玩政治。

更何況。伊稚斜提出來的條件,其實跟沒有提出一樣。

人家有個前提條件——等我當上了單于。

當年老毛子還當著全世界的面,對著中國許諾放棄一切在華利益,歸還全部沙俄所竊取的中國領土呢!

結果呢?

劉徹用屁股都能猜到,自己若是信了伊稚斜的話,那就要跳進一個大坑了。

既然伊稚斜說要等他當了單于,才能歸還河套,那么,漢室是不是就得賣血賣腎。幫助伊稚斜爭權,擴充實力。提供后勤資源?

在這樣的情況下,劉徹敢打賭。漢室要被伊稚斜坑的淚流滿面!

即使退一萬步,人家以后真的履行了承諾,歸還了河套,漢軍能守住嗎?

北宋末年的宋金聯盟最終的結局,就已經說明了太多的問題了。

劉徹從來就沒指望過,靠著威脅和訛詐以及逼迫就收回河套。

他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打算——用拳頭,用刀劍,從匈奴人手里奪回失去的河套。

“右谷蠡王言重了……”劉徹站起身來,平靜的對著伊稚斜說道:“朕皇祖太宗孝文皇帝當年與貴國老上單于盟誓,長城以內,冠帶之室,中國天子治之,長城以外,引弓之民,單于治之,朕無意也不愿意干涉貴國內政,朕及朕的國家,在過去,現在,未來也不會以任何形式干涉貴國內政,右谷蠡王日后若果為單于,遣使來訪,朕會以禮相待!至于現在,右谷蠡王即為單于使,還是好好想一想,怎么完成單于使命,不負單于重托吧!”

伊稚斜聞言,渾身一震,他本以為,他拋出的條件,就算漢室君臣不上鉤,起碼也會心動吧?至少也會將他劃為親漢派,予以照顧吧?

卻沒想到,漢朝的這個皇帝完全不上鉤。

仿佛他對收復河套這件事情完全不上心一樣。

但伊稚斜明白,從對方的語氣和口吻中,他聽得出來,在他拋出歸還河套的條件后,對方明顯眼皮子動了一下,嘴唇抖動了一下,似乎呼吸也加重了一些。

這就說明,人家確實想要河套。

但已經下定決心,依靠武力來取回河套。

或者說,在這個漢朝皇帝的心目中,河套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他不需要任何形式的施舍和恩賜。

他只想靠自己的雙手和刀劍,將河套拿回來。

“太可怕了!”伊稚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此刻,他心中再也沒有半分輕視和蔑視眼前這個年輕的漢朝皇帝的想法了。

一個窮兵黷武的皇帝根本不可怕。

但是。一個在面臨了不勞而獲的誘惑時,還能依舊堅持本心的皇帝,就太可怕了。

伊稚斜曾經在草原上見過狼群。

他發現。狼群很少能抵御住死尸和受傷牲畜的誘惑,為此。這些狼群全部落入了牧民的陷阱。

牧民們會在死尸附近設伏,甚至直接在尸體上下毒,以此圍剿偷獵牲畜的狼群。

這一計策,在草原上屢試不爽,成為各部族消滅和清剿領地內游蕩的狼群時使用最多的策略之一。

而這個年輕的漢朝皇帝,此刻,在伊稚斜眼中,就如同一頭威嚴的猛虎。

他只吃自己親手捕獲的獵物。而對一切死尸腐肉敬而遠之。

更關鍵的是,這個漢朝皇帝太年輕了!

甚至可以說,年輕的實在有些過分了!

伊稚斜回想自己,在這個年紀的時候,自己好像成天只會喝酒吃肉玩女人,盡情的揮灑自己的無知與幼稚。

而在屏風后面,周亞夫與司馬談更是震驚無比。

陛下居然毫不猶豫,甚至都不與我等商議,就拒絕了那個匈奴右谷蠡王的提議?

這簡直……

但仔細想想,似乎陛下的決定非常英明。

因為。按照命令和部署,漢室的軍方和少府、大農、中郎將衙門,已經在計劃推演三年后的收復河套之戰的諸般事宜。

換句話說。假如不出意外,三年后,漢軍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拿回河套了。

既然如此,那么伊稚斜的諾言,其實就等于一個屁。

無論他說的是否誠懇,是否正確,都無關緊要。

想到這里,周亞夫就憚了憚衣袖。與司馬談相視而笑。

而司馬談則默默的將那張已經沾滿了墨水的白紙抽掉,放到一邊。提筆在新的紙張上繼續記錄文字。

殿中,劉徹接著說道:“至于右谷蠡王所求之事。考慮到漢匈友好,朕愿意幫忙……”

伊稚斜的心情,真是猶如坐過山車一樣。

在一秒鐘之前,他還以為自己完蛋了。

畢竟,連河套這么具有誘惑力的誘餌,漢朝皇帝都選擇了無視,他不可能再提出一個更加令人動心的條件了——即使有,也不能提,因為那樣的話,就是把別人當白癡看了。

任何一個智商正常的人,都會懷疑,類似的承諾的可信度。

但僅僅一秒鐘后,漢朝皇帝就忽然提出愿意幫忙。

伊稚斜當然知道,這個忙,不是沒有代價的!

而且,這個代價必然非常大!

尤其是在對方拒絕了他以河套作為交易籌碼后,用屁股都能猜到,對方的要求,極有可能會觸及更深層次的代價。

但,這個代價,伊稚斜卻是不得不付。

因為,他已經無路可走了。

現如今的局勢下,他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就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在押完房子后,想要回本,那就只能押上自己老婆和女兒了。

于是,伊稚斜勉強擠出些笑容,恭身道:“陛下高義,外臣感激不盡!”

“別感激朕,朕也不是沒有要求的……”劉徹笑瞇瞇的說道,此刻,他感激自己就像一個奸笑著的屠夫,正在打量著一塊放在砧板上的肉。

似乎,自己想怎么割,就怎么割。

這酸爽,真是太讓人舒服了!

“陛下請說,但凡外臣能辦到的,一定辦到!”伊稚斜哭喪著臉道。

沒有辦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好在我還可以賴賬……”伊稚斜心里想道:“若是條件太過分,待我回國,就當沒有這個事情……”

劉徹微微笑著道:“朕向來認為,兩國交往,當以互利互惠為主,若只一方得利,雙邊關系必不穩定、牢靠,所以右谷蠡王也不要太過擔心了……”

“朕的要求很簡單……”劉徹伸出一根手指頭,道:“第一:朕希望從明年開始,右谷蠡王能在邊境互市上,每年提供不少于五百匹的優良公馬。但,有個問題,右谷蠡王請留意一下:西方的白馬。就不要拿來騙人了,朕只會要烏驪馬和烏孫馬。當然,價格上,朕不會令右谷蠡王吃虧,所有公馬,朕會以普通馬匹的十倍價格支付!朕還可以向右谷蠡王保證:朕會在互市上,向右谷蠡王提供包括蜀錦、青銅器以及鐵鍋甚至與軍械在內的所有物資,右谷蠡王可以隨意選擇所需的酬金!”

伊稚斜聞言,瞳孔開始放大。

這個條件。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每年五百匹公馬?

這確實很犯忌諱。

正如漢室禁止一切鐵器和高科技的青銅器械出口匈奴一樣,匈奴國內也嚴格管控任何流向漢室的馬匹。

尤其是公馬,匈奴人,禁止一切沒有閹割過的公馬流到長城以內,兩國邊境上的集市,一年下來,也看不到幾匹完好的公馬。

即使有公馬,也是來自西方的白馬。

這種馬,在匈奴國內,是以劣質聞名的。

它除了賣相好看外。幾乎不具備任何作為戰馬的優點。

而且,它還極不耐寒,很難在北方嚴寒的冬季活下去。

然而。作為右谷蠡王,伊稚斜只要回國,就能得到多數幕南部族的效忠。

有了這個條件,每年偷偷的將幾百匹公馬報個病死、失蹤,然后拿到邊境上互市交易,根本不是問題!

更何況,漢朝的皇帝,提出的條件,讓伊稚斜無法拒絕!

匈奴除了牲畜外。什么都缺!

他們缺布、缺鹽、缺藥材,更缺金屬。

尤其是鐵器!

最近一年來。出現在邊境互市上的漢朝特產——鐵鍋的價格就一路走高,在幕北的部族里。一個鐵鍋,甚至能換三個成年男奴外加十頭羊!

更別說,漢朝的皇帝,還首次同意,將武器加入到貿易中。

且不說中國的鐵制武器,就是青銅武器和老式的甲胄,在匈奴國內,也是能作為一個小貴族的傳家寶的。

這其中的利潤,只要不是白癡,都清楚究竟有多么巨大!

伊稚斜想了想,就不得不心服口服的道:“陛下慷慨,外臣感激不盡!”

劉徹卻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

雖然說,出口武器,可能會在未來增強匈奴的戰斗力。

但沒有關系,因為能提供給伊稚斜選擇的,必然是那些已經注定要淘汰和廢棄的老式裝備,是已經完全跟不上時代發展的老古董。

比如說,前秦時就生產的那些青銅兵器,譬如戈矛什么的。

這些武器,目前在中國,基本上已經淪為了民兵預備役的裝備。

跟現役的漢軍裝備,起碼拉開了一個時代的差距。

況且,匈奴人又能買回去多少?

劉徹甚至希望他們多買一些!

因為,匈奴人買的越多,漢室得到的馬匹和其他牲畜就更多。

相當于漢室在匈奴開了一個穩定提供優質戰馬的基地,這簡直不要太爽了!

最重要的是:賣牛仔褲的能跟賣飛機的比拼利潤嗎?

當然,劉徹的志向也不在于此。

跟匈奴交易的再多,也不如挑起匈奴內戰,對劉徹的幫助更大。

想要讓匈奴人內訌。

劉徹就必須讓伊稚斜跟軍臣之間,沒有任何妥協和交易的余地。

所以,劉徹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對伊稚斜道:“至于第二嘛……朕聽說烏孫有個殘部,如今去向不明,朕希望右谷蠡王能幫忙,將這支殘部送到長城之內來……”

這才是劉徹真正的目的!

只要伊稚斜去做了這個事情,哪怕只是象征性的。

那他跟軍臣之間的矛盾,就必然會不可調和。

到時候,劉徹不管是將這個事情利用使團出使的時機或者干脆跟去年爆料月氏人一樣,故意讓軍臣知道,都能立刻引爆匈奴內戰。

伊稚斜當然清楚這一點。

他也相信,以他目前了解的這位漢朝皇帝的個性來看,他絕對做得出這樣的事情。

只是,伊稚斜現在只能答應。

甚至,他不得不在日后全心全意的去做這個事情,以盡可能的為他自己爭取時間。

到了現在,伊稚斜已然非常清楚。

他已經走到了一個起跑線。

漢朝皇帝一聲令下,他就必須全力奔跑。

他必須在漢朝的軍事準備完成前,擊敗軍臣,奪得單于大位,然后才有希望,回身過來,應付漢朝咄咄逼人的挑戰。

在這場死亡競賽中,他必須保證,自己隨時隨地,每時每刻,都在奔跑。

不然,等待他的,唯有死亡。

攣鞮氏也將從王座上跌落下來,然后被踐踏到泥漿里,打落到地獄中!

就像之前的東胡、月氏一樣。

莫名的,伊稚斜心里居然生出了一股強大的斗志和無比厚重的責任感。

“本王必須為大匈奴,為攣鞮氏的未來而戰!”伊稚斜在心中對自己說道:“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數十年的努力,不該毀在軍臣手中,本王將繼承冒頓、老上兩代大單于的榮光,在撐犁天的庇佑下,與漢朝的威脅作戰!”

只是,他的心里,還有著一個疑問:究竟是從什么時候,漢匈之間的戰略攻守,竟然已經轉變?

要知道在五年前,匈奴騎兵還曾經突破長城防線,長驅直入,兵鋒直抵蕭關,點燃的烽火,照亮了整個長城。

而五年后的今天,漢朝卻已經有能力,將匈奴從王座上掀翻。

這讓伊稚斜百思不得其解。

但有一個事情,他心中無比清楚,這就是:匈奴已經處于頭曼單于之后,最危急的時刻,倘若應對不正確,等待漢朝這頭猛虎張開獠牙的時候,匈奴帝國,就將陷入永恒的黑夜之中。(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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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三節 伊稚斜的計劃

幾乎是咬著牙齒,攢著拳頭,伊稚斜勉強的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恭身道:“既是皇帝所愿,外臣一定辦好!只是……皇帝將如何為外臣解決外臣的難題呢?”

看著伊稚斜的神態,劉徹甚至都不需要仔細觀察,就能知道,這個家伙現在心里滿滿的都是屈辱和憤憤不平。

這可以理解……

只要伊稚斜跟著劇本走,劉徹才不關心他內心到底有些什么志向和打算呢!

不過,伊稚斜隨后的那個問題,倒是有些難住劉徹了。

本次匈奴使團的規模是僅次于去年夏胭脂嫁來中國時的規模的。

單單是現在在宣室殿里,就有著不下三四十人。

另外隨行的奴隸和騎兵以及其他人員,也有一兩百人之多。

在這個世界上,假如只是想要一兩個人閉嘴,辦法多的是,甚至,都不需要動用國家的力量,一兩個游俠就能解決問題。

但,假如這個人數達到數十甚至上百,這就不好辦了。

畢竟,一兩個人出意外,這是正常。

水土不服,偶感風寒等等借口,都能輕易的唬弄過去。

但幾十個人不是墜馬而死,就是落水而亡。

這傳出去,誰信啊?!

匈奴人只是沒文化而已,又不蠢!

劉徹思量了一下,問道:“使團中,右谷蠡王能確認絕對忠誠和避的人有多少?”

“大概十三四人吧……”伊稚斜認真的想了想,然后答道:“這些人皆是外臣的心腹,自小就與外臣一同長大,乃是生為奴,死亦為奴之武士……”

劉徹點點頭,明白了伊稚斜的意思。

“既然如此,右谷蠡王請給朕提供一個名單……”劉徹說道:“至于其他人,右谷蠡王也用點心,嘗試著去溝通溝通,實在無法溝通的。朕再來處置……”

伊稚斜聞言,卻是不太相信。更是令伊稚斜很難放心。

處置?

怎么個處置法?

伊稚斜覺得,漢朝皇帝若不說清楚,他恐怕以后晚上做夢都會睡不安寧。

“簡單……”劉徹站起來。微微笑著道:“朕會讓那些右谷蠡王沒法溝通的使團成員,留在大漢做客……”

“做客?”伊稚斜感覺自己的智商不夠用了。

“然也!”劉徹露出一個迷之微笑:“有匈奴使臣,久慕王化,欲歸義中國,朕身為天子。安可拒絕?”

伊稚斜頓時就噎住了。

他心里頓時生出了一種類似:這游戲還能這么玩?你們中國人也太會玩了吧!之類的感慨。

但偏偏,漢朝皇帝的這個提議,確是目前情況下破局的最優解。

漢匈數十年的交往史上,彼此逃亡和尋求對方庇護的貴族官員,已經不是一個兩個了。

像類似這樣混在使團里,借機投奔漢朝匈奴的人,更是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

尤其是十七年前的戰爭結束后,這樣的風潮,就是愈演愈烈。

甚至出現了雙方互相利誘和脅迫使團成員歸義的例子。

而漢匈雙方,對此都沒有任何辦法。

因為。在十七年前,漢匈就已經為了這個問題,拉開架勢死磕了兩三年了,結果卻是:互不追究雙方逃亡對方的貴族官員。

目前來說,一般而言,漢朝這邊跑去匈奴的,和匈奴歸義漢朝的人,兩邊都當這些人從來不曾在自己國內存在過♀得自己最后尷尬。

在這樣的局面下這次匈奴使團出現大規模的歸義行為,雖然,單于庭會感覺很困惑。但卻并不會過多關注。

軍臣甚至可能會把注意力放到拉攏和威逼漢朝使團,找回秤這上面。

至于這些被‘歸義’的匈奴人,自己是個什么想法?

劉徹并不關心,伊稚斜也不想去理會。

這樣的處理方式。在伊稚斜看來,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只是在走出殿門的剎那,伊稚斜的臉色瞬間就變得煞白煞白。

他清楚,漢朝的那個皇帝,已經在手里捏住了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

這些被‘歸義’的使團成員,以這個漢朝皇帝的尿性。十之,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忽然出現在單于庭中。

“漢朝皇帝,這是一定要我掀起內戰啊……”伊稚斜心里想著:“但本王決不能讓他如愿!”

伊稚斜很清楚,假如一旦他被迫不得不起兵與軍臣死磕。

那么,自他父親死后一直有分歧和芥蒂的匈奴幕南與漠北部族,就極有可能因為新仇舊恨,疊加到一起,而產生一酬全不同于過去數十年匈奴內部政變、內訌的大規模內戰。

西方部族跟東方部族,一旦打起來,漢朝又在旁邊虎視眈眈,那么,匈奴的下場會是什么,毋庸置疑!

所以,伊稚斜知道,自己實際上,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冒頓大單于的哪一條路,也是軍臣在四年前走過的那條路。

政變!

“明年的龍城大會是我最好的時機!”

按照傳統,每年五月,單于庭都要回歸龍城祖地祭祖,同時大會幕南諸部。

在那個時候,王庭的騎兵,將會有一大半需要在龍城周圍警戒,而龍城本身的王庭騎兵,只會有左大將直轄的單于衛隊。

“呼衍當屠……”伊稚斜念著現任左大將的名字。

這個人就是他政變的最大障礙。

這條軍臣最忠誠的走狗,殘暴的屠夫,只要還活著,那么,他的政變就不可能成功。

因為,他對軍臣太忠心了,甚至就是晚上睡覺,都是睡在軍臣帳外的草地上,據說,他每天晚上都會定時醒來,巡查單于王帳左近,任何偷懶懈怠的衛士,都會被他擰下腦袋,制成酒器。

在這條走狗的管制下,軍臣的安全簡直就跟上了閉一樣,沒有任何人能威脅到。

好在,伊稚斜知道,呼衍當屠有一個小秘密。

而這個小秘密讓伊稚斜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覺的讓這條軍臣的忠犬暴斃。

“即使如此,我的準備和籌碼也還是太少了,母閼氏跟龍城的貴族,也絕對不會支持我……”伊稚斜在心里思慮著,龍城的老貴族和母閼氏,早就已經沒有了膽氣和氣魄,不可能也不會跟他產生什么共鳴。

但,這種大事,伊稚斜自認為自己一個人是沒辦法搞定的。

而且,就算政變成功,攣鞮氏王族和其他四大貴姓,愿不愿意認可他,也是一個問題。

所以,伊稚斜知道,自己需要盟友。

而他現在最好的盟友,當然是——呼揭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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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0:37: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四節 梟雄

“丞相覺得,這位匈奴的右谷蠡王如何?”劉徹徑直對周亞夫問道。

“回稟陛下,臣竊以為,此小人也,不足為謀……”周亞夫也不客氣,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劉徹呵呵的笑了一聲。

古典中國的士大夫貴族階級中的精英,基本都有著非常深重的道德潔癖。

譬如,現在站在劉徹眼前的這位大漢丞相。

在曾經的歷史上,周亞夫罷相的最直接原因就是其堅決反對劉徹的老爹敕封包括盧它之在內的匈奴五歸義候。

理由也很簡單:彼其背主降陛下,陛下候之,則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乎?

雖然當時的周亞夫,其實是一個幾乎失去了理智,只想著惡心皇帝,好讓自己回家種田的周亞夫。

但,從這個上面也能看出來一些周亞夫的意識形態。

周亞夫要是能跟伊稚斜這樣的人看的對眼,那才叫見了鬼了。

劉徹站起身來,對周亞夫吩咐道:“右谷蠡王所求的事情,朕就交給丞相去辦了……”

周亞夫聞言,微微一愣,但還是恭身拜道:“諾,臣謹奉詔!”

對于私德與公德,只要腦子還沒被沖糊涂,周亞夫還是能清楚的分辨得出來的。

見周亞夫領命,劉徹也放下心來了。

原先他還是有些擔心,周亞夫會抗拒這個可能會有傷名聲的命令,甚至跟他頂牛,這才吩咐讓周亞夫在屏風后旁聽。

為的就是給周亞夫打個預防針,讓他清楚,此事的干系非常重大,涉及到整個戰略部署的大局。

至于,周亞夫能不能辦成。

對此,劉徹毫不懷疑。

老劉家早就有了一整套完整的策反和動員、誘惑匈奴使團成員的程序和流程。

這次的任務,雖然難度高了點。一次性就要策反或者迫十幾個匈奴使團成員‘歸義’。

但,有著伊稚斜配合,一切都會簡單。

劉徹只需要看戲就好了。

隨后兩天,在公車署的匈奴使團駐地。接連上演了十幾場‘好戲’。

在伊稚斜或明或暗的幫助下,漢室的大鴻臚衙門,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整個匈奴使團里隨行的大部分前漢人都給策反了。

在實際上,漢室策反這些前漢人。比起后世天朝收編公知還要簡單。

畢竟,這些人,絕大多數,或是因為在中國犯罪或者貪污,因此畏罪潛逃到匈奴避禍的。或是因為自己覺得自己萌萌噠,人品學問一級棒,奈何朝廷瞎了眼,讓自己這等大才,懷才不遇,因此。把心一橫投了匈奴的。

對付這兩種人,簡直不要太簡單了。

大鴻臚的官員,只是稍稍暗示了一下,拋出幾根骨頭,就立刻讓他們‘幡然醒悟’‘迷途知返’了。

畢竟,論享受和待遇,還是漢朝官員給力。

當然,也不是沒有從內到外,都深深覺得自己是匈奴人,要給大匈奴盡忠的笨蛋。

對于這些家伙。大鴻臚的官員,只是冷笑了幾聲,然后,就不再搭理他們了。

然后。第二天,這些家伙就紛紛出了‘意外’。

有人不慎落入井中,也有人忽然覺得‘生無可戀’,更有人‘突發暴病’。

匈奴使團中的其他人又不是傻子,立刻就看出來了。這是漢朝在封口,為的就是防止前兩天在覲見漢朝皇帝時。右谷蠡王與漢朝皇帝的對話傳出去。

于是,整個使團立刻就分裂了。

有死忠軍臣的人,甚至開始準備起了秘密逃回匈奴。

可惜,他們連公車署都出不了。

丞相周亞夫親自給五官中郎將下了命令,公車署,日夜都有上千名軍人在警戒和‘保護’。

連一只蚊子都休想進出。

但漢室也只能幫伊稚斜到這一步了。

剩下的事情,就得伊稚斜自己去辦了。

他必須從剩下的使團成員中分辨出,那些是軍臣的死忠,那些是忠于他的人,那些又是能控制住和收買的。

畢竟,一個使團,出現十幾人甚至二三十人叛逃,主要成員還是過去的漢人。

此事,傳回匈奴,王庭可能不會多心。

但要是一個使團,有大半,甚至可能只要有三分之一的匈奴成員,忽然間就‘歸義’了。

這豈不是掩耳盜鈴,等于堂而皇之的告訴軍臣——這里面有鬼嗎?

所以,劉徹最多最多也就是能幫伊稚斜清理或者‘留下’幾個可能泄密的刺頭。

前些時日策反使團中的降臣,就是為了給‘留下’這些刺頭鋪路。

近年以來,純正的匈奴貴族,歸義中國的例子不是沒有。

但這些例子,基本都有一個前置條件——即有漢朝降臣帶路、慫恿和鼓動。

譬如太宗時弓高候韓頹當與襄城候韓嬰,率領其父韓信的大部分部眾,在漢匈戰爭后反正歸義,就有大批與他們關系親密的匈奴貴族甚至部族首領一同歸義。

還有河南戰役后,陳烯的幾個舊部,率眾歸義,同樣也帶來大批的羌人前來投靠。

而在歷史上,盧它之的反正,甚至引發了匈奴幕南部族的連鎖反應。

除了盧它之外,還有四位匈奴部族首領,率領所有部眾歸義中國。

所以,按照這些慣例,假如有漢朝降臣反叛,出現幾個匈奴朋友跟著一起駐留漢朝,這并不奇怪。

頂多就是引發單于庭對其國內的其他漢朝降臣的打壓和審核而已。

但即使如此,也最多能幫伊稚斜搞定使團里那些少數的刺頭。

其他人就得看伊稚斜自己的了。

忽悠也好,鼓動也罷,收買也行。

反正他得搞定其他大部分的使團成員。

要是他連這樣一個小小的使團也搞不定,那他回到匈奴也就活該被軍臣弄死。

劉徹也就只好當看了一場好戲了。

然而,事實證明,伊稚斜還是很厲害的。

只用了幾天,大鴻臚就報告,伊稚斜已經基本控制住了使團內部。

最起碼,將大部分的使團成員,都綁到了他的戰車上。

至于辦法?

其實簡單的很。

伊稚斜將使團的副使,同時也是軍臣的心腹,名為蘭普之的貴族以及其他幾個軍臣的鐵桿貴族抓起來,然后,讓其他使團成員一人上去割一塊下來。

割了的,就是自己人,不割的,就去死。

劉徹聽說了這個事情后,也笑了起來,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劇本發展。(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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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0:38: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五節 無奈

時光飛逝,又是一歲新年。

按照中國傳統的天干地支紀年法,今年是庚寅年,在后世來說,屬于虎年。

一年一度的大朝儀,此刻正在舉行。

莊嚴肅穆的朝堂之上,劉徹端坐于御座之上,冠冕堂堂,威嚴赫赫,殿堂之中,百官俯首,群臣叩拜。

無數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因為,天子即將按照傳統,封賞先帝功臣。

此事,丞相府和御史大夫衙門,早就跟群臣透過氣了。

雖然,沒有透露,那些人會受封又將受封什么爵位。

但無數自以為自己是功臣的人,都是眼巴巴的期盼著今天。

大家伙給劉家拼死拼活,獻完青春獻子孫,不就是為的這一刻嗎?

正因如此,最近朝野輿論,甚至掀起了一股歌頌和吹捧先帝功績的風潮。

在這其中,最賣力的,當然是那些自認為自己是‘有功之臣’的家伙們。

劉徹看著群臣,抿了抿嘴唇,然后,低頭看了看已經擬定好了的受封臣子名單。

名單很長,足足有數十人之多。

其中,有十一人將受封為列侯。

剩下的,全部屬于高階封君,爵位從左庶長至關內侯不等。

所謂封君,指的是有食邑的貴族。

依照漢律規定,除關內侯和列侯外,其余十九級爵位并不能擁有食邑封地。

但凡事都有例外。

在某些時候,會出現一批非關內侯以上爵位,但卻享有食邑封地的貴族。

這樣的貴族,就被稱為封君。

在漢室,封君是一種特殊貴族,他們的地位一般高于關內侯,僅次于列侯。

自動享有朝臣身份,可以參與國家大事,也可以出任九卿、郡守。

但封君不能世襲,只有受封者本人受益。受封者死后,其子孫恢復本來爵位,不可再以封君身份享受各種優待。

譬如,高皇帝時期。曾經封孔子后人孔滕為奉祀君。

但孔滕的兒子孔忠,還有孫子孔武、孔安國就都是白身。

盡管如此,封君的地位,在今天,依然與戰國時期無幾。

令無數人趨之若虞。

甚至有人寧愿不要關內侯的爵位。也要撈個封君。

原因很簡單,在過去的歷史上,有超過七成受封封君的男性,最終被封為列侯。

另外在現實中,自稱某某君,無疑比自稱關內侯某某,格更高。

尤其是,絕大多數的女性皇室外戚和皇帝老子的母,最終都會受封封君。

這種情況,毫無疑問助長了世人對于封君的追捧。

一般而言。武將立功,假如功勞暫時不夠受封關內侯或者列侯。

那么,漢室皇帝,就會將之封為封君。

現在,名單里的那些封君,就屬于這種情況。

譬如直不疑。

三年前,吳楚叛亂,作為時任中大夫,直不疑也撈了個將軍領兵出征打了一回醬油——他甚至都沒有上前線,周亞夫就在下邳擊潰了整個叛軍主力……

像他這種情況。無論如何,是不適合封侯的。

但作為九卿,尤其是身處大農令這樣的關鍵位置的九卿,不封個高級貴族。不像話。

這就好比后世天朝的計委主任居然沒有入黨一樣可笑。

所以劉徹隨便找了個借口,就將直不疑塞到了名單里。

除了直不疑之外,其他人的軍功,倒是實打實的。

只是,某人,讓劉徹頗為為難。

這個某人。就是李廣。

李廣在鎮壓吳楚叛亂時的表現和戰功,都能讓人無話可說。

但他接受梁武劉武的將軍印和賞賜,卻是一個大的讓人,都沒辦法給說好話的巨大錯誤!

雖然后人給李廣辯解,說李廣是個純粹的軍人,不懂政治什么的……

然而,不管再怎么洗地。

也是無法清除這個污點的。

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

僅僅是這一句話,就足以擊潰所有為李廣辯解的全部說辭。

春秋戰國時期的教訓,告訴所有皇帝。

假如恩自下出,禮樂征伐于諸侯之手,那么國家就要面臨怎樣的局面。

所以,這次,李廣依舊跟列侯爵位說再見了。

劉徹可不想,日后有人有樣學樣。

那樣的話,藩鎮割據,就禍不久矣了。

但為了避免日后史書上有人唧唧歪歪什么李廣難封,劉徹就將李廣放進了封君名單里。

反正過幾年開匈奴副本,以李廣現在的年紀和資歷,只要不是太笨,跟不上時代發展潮流,相信還是能刷到足夠的戰功的封侯的。

除了李廣和直不疑這兩個特殊情況外,其他人的封賞,就都非常正常,且符合其本人功績。

“先帝立大德,嘉以天下元元,朕自受命以來,常思先帝之德,欲崇黃石之祀而褒蕭曹之賢,士大夫將軍,佐朕皇父,內除賊臣,外懲夷狄,功在社稷,其令有司,表先帝功臣,上奏朕前,朕將論功而賞,以褒功臣之屬!”雖然名單早就在劉徹跟周亞夫以及晁錯三人的黑箱作下擬好了,甚至早就遞交給了東宮,得到了東宮的同意,但必要的過場還是走一走的。

至少得唬弄一下天下人,讓大家都以為,老劉家的封賞,全部都是公開公平公正透明的。

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但也就僅僅是走一下過場。

丞相周亞夫立刻就拿出一份早就擬好的奏疏,呈遞在手上,拜道:“啟奏陛下,臣亞夫與群臣共議,臣等皆以為:仁宗孝景皇帝立大德于天下,施隆恩于四海,嘉元元,撫孤寡,內除賊臣,外御夷狄。實乃萬古難得一見之圣天子。今江都國中尉臣嘉、大鴻臚臣渾邪,趙內史臣嘉,故將軍特進元老臣布,楚太傅臣夷吾。趙丞相臣建德等輔佐先帝,施仁政,撫孤寡,除賊臣,有功社稷。宜當嘉為列侯……今大農臣不疑,衛尉臣廣等,宜為封君……此臣等之愚見淺識,奏于陛下,呈于御前,臣丞相亞夫,御史大夫臣錯,昧死以請,請布告天下,以示陛下追慕先帝功臣之大德!”

劉徹裝模作樣的考慮一下后。就道:“可!請丞相并百官共議,擬定封號,著于竹帛,咸告天下!”

于是群臣紛紛喜氣洋洋的叩首拜道:“陛下永思孝道,臣等頓首頓首,為天下賀!”

當天,漢室一口氣誕生了七位全新的列侯。

他們是商陵候趙夷吾,山陽候張尚,江陽候蘇嘉,俞候欒布。建平候陳嘉,平曲候公孫昆邪,新市候王慎。

這七位全新的列侯本身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但這七人的后代,在歷史上。曾經出現了許多英雄人杰和政壇巨頭。

譬如,商陵候趙夷吾的長子,名為趙周,歷史上曾經出任過小豬的丞相。

平曲候公孫昆邪的兒子,后來是衛青集團里最有名的拖油瓶,其打醬油的厲害。讓人瞠目結舌。

當然,在這其中,最有名的,莫過于山陽候蘇嘉的幼子。

這個目前還在襁褓中,名為蘇武的嬰兒,在曾經的歷史上,最終成為了漢人骨氣和節的代言人。

除這七位列侯之外,新的封君們,也都是大有來歷。

內史田叔受封為長信君,食邑三百戶,可以確定,等他退休致仕,最起碼一個關內侯是跑不了。

衛尉李廣,受封為建武君,從這個封號就能看出,劉徹對其的期望值很高。

大農令直不疑,被封為陽和君。

總計受封封君人數十一人。

也因此,本次分封封君,成為了漢室成立以來,一次性敕封封君人數最多的一次。

另外,還有四人,中了個安慰獎,受封為關內侯。

鼓勵獎獲得者,則多達二十余人,全部得以成為七大夫以上的高爵。

除了李廣和公孫昆邪比較讓人意外外,其他人都符合了事前朝野的預測。

李廣讓人意外的地方不是因為他只得到了一個兩百二十戶的建武君封號,而是——他居然能被敕封為封君?

這讓無數人的眼睛都碎了一地。

在事前的預測中,李廣可是會顆粒無收的。

至于公孫昆邪,那就更讓人意外了。

要知道,公孫昆邪剛剛結束了一個長達一年的病假,講道理的話,最多能撈個封君。

但此次居然被封為列侯,這確實出乎了人們的想象。

但他們哪里知道,公孫昆邪的列侯爵位,是所有受封臣子中最穩定最不意外的。

因為劉徹通過魏尚、義縱的情報以及從伊稚斜那里了解到的一些信息中知道,公孫昆邪的這個故昆邪部族世子的身份,還是很有賣點的。

在長城之內生活的四支羌人部族以及長城外的昆邪部族里,公孫昆邪的身份,依然有號召力。

即使只是出于統戰考慮,也得丟根骨頭給他啃啃。

更別說,最近一年,公孫昆邪反省的很不錯。

幾乎每五天,給劉徹上一道深刻反省自己錯誤的折子,每一個月,來宮里請安一次,都跪舔到這個地步了,再揪著不放也不合適。

另外,公孫賀在江都國,也還干的不錯,最起碼沒拖后腿,還做成了一些事情。

加上,當年吳楚叛亂,公孫昆邪確實出了不少力,立下了不少功勞。

出于這些考慮,公孫昆邪的列侯爵位來的就很正常了。

受封儀式結束后,就是慣例的地方郡守述職和諸侯王的朝請。

地方上,劉徹目前主要關注南陽郡的冶鐵基地建設情況。

張湯這次沒有回京,只是派了副手寧成回來報告。

雖然張湯沒有親自回來報告,但寧成帶回來的各種文書和檔案,就足足堆了整整一車——全部是白紙。

單單是這一車公文,就足足抵得上過去數十車的文檔了。

這些文檔中,有一半,都是關于冶鐵基地的建設情況和各種耗費用度支出的賬單。

這就是法家官僚做事的特點了。

法家的官僚,就算撈錢,也會在程序上做的非常漂亮,讓人挑不出錯來。

劉徹將南陽郡的這些檔案賬薄。移交給汲黯,要求蘭臺在七日內審核完畢,給出簡報。

同時,劉徹命令寧成。向滿朝文武,仔細講解南陽郡過去一年的開支和冶鐵基地的建設情況。

畢竟,南陽郡的這個冶鐵基地的建設規模和投資額度,將會是漢室建立以來,最大的一次國家對工業的投資。

其總投資額和附加項目的開支。甚至可能會超過當年蕭何營建未央宮和長樂宮的規模。

不把問題講清楚,把南陽的冶鐵基地的重要性擺出來,爭取朝野群臣的支持和保駕護航,劉徹比較擔心,日后有些二貨在這中間使壞或者大撈特撈。

尤其是外戚薄竇陳。

把問題講清楚了,說明白了,還有人敢在這里面伸手,那就不要怪劉徹無情,揮淚斬馬謖。

寧成準備的很充分。

當著群臣的面,寧成將南陽郡目前已經動工的項目:最終總計可能多大一百三十二座高爐的計劃擺在了群臣面前。

“建成后。南陽郡每歲可產粗鐵至少一百五十萬斤,精鐵十余萬斤,鋼數萬斤……”寧成不止用嘴巴說,他還帶來了一張繪制在紙上的南陽冶鐵基地的想象圖拿了出來。

無數列侯將軍,看著那個繪在紙上的巨型冶鐵工業園,全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寧成指著紙上的工業園,繼續為大臣描繪美好未來:“冶鐵基地建成后,下官等還將在基地附近,建設各式軍械作坊上百家,歲產胸甲數百具。弩具數萬,戈矛劍戟無數,箭簇不可計數,足可滿足未來朝廷五成以上的軍需!”

聽到這里。列侯將軍們頓時全部從心里決定要全力支持這個計劃。

因為,這等于朝廷在南陽郡重新建立了一個不亞于少府的軍械軍工基地。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疑慮。

“投資也太大了吧……”不少大臣在心里嘀咕。

南陽郡的這個冶鐵基地,不僅僅每年要將南陽的賦稅收入全部吞掉,還要中央財政撥款數萬萬的金錢,并且提供上萬的熟練工匠。

總建設成本高達數十萬萬錢。建設周期更是長達五年(雖然寧成保證,明年六月,首批三十座高爐就將開始冶煉)。

但風險還是太大了。

萬一建成后不如預期,朝廷就要背上沉重的財政壓力。

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這個基地只要建成了。

那么,漢室就能在十年內收回全部投資,并且從此多了一個全新的財稅來源。

所以,反對的聲音很小。

談完南陽郡后,在南陽郡的龐大投資計劃面前,其他郡縣的報告就顯得很無力,甚至不值得太過關注了。

但隨后的諸侯王朝請程序中,劉徹遇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今年,除了代王和燕王外,其他諸侯王沒有朝請。

但是……

劉徹還有三個親愛的弟弟至今沒有封王,滯留在長安未央宮。

當然,還包括他們的老媽。

皇十弟劉彘,今年六歲,皇十一弟劉越今年三歲,皇十二弟劉寄更是未滿兩歲。

當三個粉嘟嘟,扎著總角辮,甚至還需要下人攙扶的皇弟,蹦蹦跳跳的來到殿中,脆生生的喊著:“臣弟等恭問陛下圣安!”的時候,劉徹的臉色,頓時就有些尷尬了。

倒不是別的原因。

而是因為,親愛的弟弟們,尤其是劉彘,已然到了可以封王的年紀了。

他都六歲了!

去年還可以說‘朕幸愛吾弟,欲慰留長安,以盡長兄之責,享兄弟手足之情’。

但今年就不行了。

六歲的皇弟,還不趕快封出去。

世人看了,只會有兩個念頭:

第一,天子不喜其弟,故不封之,特辱其也。

第二:陛下恨屋及烏,因其母故,故不封。

不管哪種情況,都是要被人噴的。

以長凌幼,以大欺小,仗勢凌人,這是中國傳統文化所不齒的行為。

甚至東宮都有些忍耐不住了。

尤其是薄太后,已經幾次三番催促劉徹,要早作打算。

但劉徹真不敢早作打算。

這三個弟弟倒是沒什么,都還不懂事,能知道些什么?

且這么小的年紀,也不構成對皇權的威脅。

但問題是他們的老媽子啊。

萬一出去了給皇帝老爹戴上一頂綠油油的帽子,老劉家的臉都要丟到爪哇國去了。

看著三個粉嘟嘟的可愛弟弟,劉徹在心里嘆了口氣,他清楚,已經拖不下去了。

再拖著,萬一王娡姐妹跑去哭廟,這就要出大丑了。

而王娡姐妹絕對有哭廟的膽子和智慧!

撓了撓頭,劉徹將視線移向了遼東、新化,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妥。

幼弟遠封,本來就容易讓人非議。

“看來,只能把淮南跟趙國拆了去封劉彘、劉越兄弟了。”劉徹心里想著。

也只能是如此了。

但王娡姐妹,讓劉徹犯難了。

不是劉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實在是老劉家出奇葩的傳統太悠久了,而王娡姐妹,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安分的主。

“罷了,罷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朕也管不了這么多了……”

劉徹登基后,第一次感受到了皇帝的無奈。

沒有辦法,皇帝雖然權力無限大,但面對家務事,卻必須束手束腳,小心處置,不然,稍微出了點問題,天下人的議論,馬上就要來了。

尤其是在有了淮南厲王劉長的故事后,老劉家對自己的兄弟的處置問題,就更加敏感。

時至今日,已經沒有什么皇帝敢在一些小問題上面,為難自己的兄弟了。

就像劉端吧,在自己的封國鬧的犬不寧,劉徹還不是得硬著頭皮幫他擦股,甚至連責罰都不能責罰。

好在劉端很聰明,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不然劉徹面對自己的問題弟弟們,腦袋都要被他們弄爆炸。(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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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節 【南巡】(1)

天子在大朝儀上,面對三位皇弟的曖昧舉動,迅的引起了‘有心’大臣們的注意。


于是,第二天,就開始有人旁敲側擊的開始奏議:陛下即位以來,政績斐然,施恩天下四海,連草木鳥獸都深受陛下雨露恩澤,只是,先帝在時,僅封八子為王,而皇十弟彘,十一弟越,并遺腹子寄,因為年幼,未得封國。

現在,陛下君臨天下,嘉恩四海。

是時候將這樣的隆恩也賜予皇十弟彘等了。

這些奏疏送到蘭臺,劉徹批示,留中不。

天子的態度,頓時就刺激得朝野上下都激動無比。

對朝臣們來說,劉彘兄弟跟他們的老媽子,最好是馬上滾出長安城,隨便去那里都行!就是不要再留在長安城里礙眼了!

道理很簡單——因為今上的長子,如今在宮中茁壯成長,其余幾位妃嬪,也已經紛紛到臨盤之時,很可能在未來幾個月會6續為天子誕下子嗣。

雖然都不是嫡子。

但至少,國家的傳續已經得到保障。

這樣,先帝的兒子們,繼續呆在長安,呆在未央宮。

這成何體統嘛!

最重要的是,先帝的兒子們假如繼續留在長安,那么,群臣為了表現自己確實是忠臣,連后宮都不敢隨意去了。

一點都不方便大家暗中觀察和勾搭皇子,更加不方便下注押注。

所以,對大多數的臣子們來說,先帝的子嗣和妃嬪什么的,還是趕緊有多遠滾多遠,別留在宮里礙眼了。

于是,宗正劉禮,太常竇彭祖立刻就跟進了。

劉禮甚至直接上奏,挑明了說:臣請令史官擇吉日,具禮儀,御史奏堪輿地圖。他如前故事。

雖然沒有明白的直接了當的說要封王,但其實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讓史官選日子,御史上地圖,這就是要封國家建社稷的架勢。

而這一次。劉徹的回答,再也沒有了曖昧。

他在劉禮的奏疏中批復:祭統曰:古者于禘爵賜服,于嘗出田邑。故左傳賞以春夏。朕當循三代!(注)

雖然沒有明白的表示同意,但信號已經非常明顯。

那就是天子同意冊封三位皇弟為王,但現在不行。要到夏天。

理由也是很高大上。u▁8小說網▃▁./

三代的先王都是這么玩的……

得到這個批示后,太常竇彭祖馬上就請示:臣昧死請移皇十弟彘等于東宮靜養。

假如不明白漢代傳統的人,看到竇彭祖的這個請示,可能會以為東宮想插手了。

但實際上,諸侯王冊封前,全部移居到東宮或者在未央宮的東門,為其找個宅子是非常正常且合理的行為。

因為東方屬金,以金為卯,卯金合而為劉。

凡皇子、皇族封王,必先居東方。

劉邦最初大封諸子。就是在雒陽東門之外。

到了西漢末年,王莽篡位,民間就有讖記說:劉秀兵捕無道,卯金修德為天子。

當然,這個很不科學的讖記,最后居然應驗了。

這只能說明,阿秀確實是位面之子。

劉徹自然清楚這個傳統,于是批復:可!

從此,正式在法理和程序上,確立了劉彘等三個弟弟的準諸侯王身份。

少府立刻就開始為三位準諸侯王制作朝服冠冕。

然后。事情的重點就從三位皇弟的封王,變成了封號。

講道理的話,三位皇弟,都是幼弟。以漢家傳統來看,長子幼弟是最得便宜的兩種人。

譬如齊王劉肥,在高帝諸子中,封國最大,最廣,最富。而淮南厲王劉長,則最受太宗寵溺。

但如今中國,實際上傳統的膏腴之地和富庶地區,都已經有主。

其實可供三位皇弟選擇的空間都不大。

現成的可供選擇的王國,只有一個趙國。

當然,實在不行,還可以恢復吳、韓這樣的傳統王國。

但吳國故地,有今上胞弟劉閼在坐鎮,而韓國故土上,代王劉登向來與今上親密,這兩個地方,都是不可能也不會安置新王去跟兩位跟天子關系親密的大王搶地盤的。

于是,朝廷就有人說了:干脆以三位皇弟,坐鎮朝鮮、新化、遼東,恢復過去的遼東王國,天家貴胄,為漢家守土,這是很贊的嘛,也符合成康之治。

還有人說:東海新服之地,可封鎮皇弟,教化蠻夷。

但劉徹已經沒空再理會這個事情了。

大朝儀后,各種國家政策,都已經被確定將要進行改革。▇網.、/.、co、m

當其沖的就是馬政。

連續三天,劉徹把太仆和少府還有大農這三個衙門的所有主管馬政的官員全部叫到一起開會,布置任務和商討馬政改革。

即使是他以皇帝之尊,親自下場,將三個官僚集團的頭頭腦腦們全部強拉到一起開會、討論。

但效果也并不理想。

劉氏的馬政政策,已經執行了六十年了。

過去六十年,四代天子在這個制度上打了無數個補丁。

到今天,這個體制就像一臺用了五六年的老式電腦,堆積了無數系統垃圾和各種亢余程序,每次運行,都是嘎吱嘎吱的響。

所以,假如你想在這臺電腦上下載最新的dota2游戲,去跟小伙伴愉快的玩耍,這無疑是很難辦到的事情。

電腦這樣,你可以選擇換一臺全新的蘋果筆記本。

但是,假如是國家制度。

那就只能慢慢的一點點的清理和理順其中的弊端,給它按上一個全新的動力引擎,讓它跑的又好又快。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總是想的很美好,但實際操作卻很困難。

馬政就是如此。

作為漢室定鼎后,始終不因朝局變化和局勢轉變,得到最多資源和最多政策支持的制度。

行至今日,漢家的馬政系統上,已經趴滿了寄生蟲和吸血鬼。

整條利益鏈上。布滿了各種地雷,一個不小心,就會踩到,引爆。

即使是劉徹。也只能小心翼翼的,躡手躡腳,去一個個拆除,那些地雷,清理那些趴在國家身上的寄生蟲。

譬如說。漢室的馬政,最主要的資金來源,就是算賦。

當年劉邦命令蕭何制定律法,先就規定了算賦的用途:為國家治庫兵車馬之用。

通俗的理解,就是國防軍事稅。

主要用于軍隊和馬政系統。

時至今日,哪怕是劉徹承諾了‘永不加賦’后的今天,漢室一歲算賦收入,就高達近二十萬萬錢,幾乎相當于國家財政收入的一半。

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大財源,田稅、商稅。加起來也不如算賦的額度。

也就今年以后,鹽鐵收入可能將追趕上來。▃▆u8小說網.、.

這么大一筆錢,全部投入到軍事領域?

真要是這樣,那劉家就可以拍著胸膛對金三胖喊話:哥才是先軍政治好不好?

所以,在實際上,這筆收入,在少府里一直是安靜的呆著,作為皇帝的私房錢存在。

少府牢牢的掌握住了這筆財源,沒有給外朝任何機會插手。

歷代天子,對這筆錢的使用用途還是很清楚的。

基本上。目前漢室的所有馬苑、牧場和馬政系統人員的工資,都是從這筆錢里出。

但問題是,漢室負責馬政的是太仆衙門……

這就帶來了一個問題。

太仆衙門怎么跟少府要錢?

這無疑是一個很困難的問題,所有見識過后世天朝跑部進京盛況的人們應該都不會模式類似的情況——想從別人里撬東西吃?這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所以。過去六十年,所有漢室馬苑,全部是皇帝下令,然后才建起來的。

太仆衙門只負責這些馬苑的運營情況,而其資金來源,全部由皇帝特批后走少府的帳。

這固然避免了浪費。但也造成了另外一個后果:馬政建設及其緩慢。

在歷史上,漢軍的騎兵化,在劉徹老爹上臺前,幾乎停滯。

大步兵主義,弓弩無敵主義,充斥軍方。

這固然是保守主義在作用,但未嘗沒有馬政不給力,國家根本無馬可用的問題。

直至劉徹老爹上臺,才大力營造馬苑。

史載,景帝統治期間,總共新建了三十六處馬苑,國家養馬數十萬匹。

而在這之前,漢家的戰馬,向來就是老大難問題。

如今,劉徹老爹早死,其主要的政績,三十六馬苑,只有四個得以興建,總計養馬數量,不過三四萬匹而已。

劉徹即位三年來,倒也加快了養馬度。

但庫存馬匹數量,也不過十萬匹上下,每年最多只能供給軍隊戰馬萬匹左右。

這無疑是不行的。

而且,少府的官僚系統積重難返,很難快的響應,又給馬政事業的展,帶來了掣肘。▂u8小說▃網.、、.、c/om

因此,劉徹決意改革馬政,將更多的資源傾斜到太仆,使之擁有更大的自主權和靈活度。

但少府卻是絕對不會放棄自己的權力,劉徹自己也不會煞筆到了將算賦的資金使用權,從少府劃歸到外朝——一個沒有錢的皇帝,還不如一個傀儡。

所以,劉徹就把少府跟太仆衙門叫到一起,讓他們組織一個類似委員會的機構,專門審核和批準馬政資金,并接受劉徹的領地。

劉徹以天子的威權,親自下場,勉勉強強的按著少府和太仆同意了這個要求。

但隨后的事情,就沒有這么簡單了。

太仆說,既然國家馬政,是俺們負責,那這個機構,就應該是俺們做主,少府你只管出錢就行了。

少府回以四個字:干汝娘親。

然后就打起來了。

然后,會議就被武力暫停。

一連三天,會議最終都是以扯皮開始,互毆結束。

太仆袁盎跟少府劉舍都在斗毆中被人揍的鼻青臉腫,衣冠不整。

看了三天戲,劉徹算是看明白了。

無論少府還是太仆,都不希望改革。

為什么?

因為改革會破壞現有秩序,導致很多人的利益受損,尤其是馬政系統這樣龐大的,復雜的。各種利益集團盤根錯節的系統。

沒有什么貴族官僚,敢以一己之力,來對抗整個系統上上下下的利益集團。

所以,他們干脆就以這個辦法來拖。拖到實在拖不下去,讓人無話可說的時候,他們就會順水推舟,達成妥協。

這樣,他們就完美的將鍋甩給了劉徹這個皇帝——不是我們不給力。實在陛下壓力太大,不得不如此。

好嘛,這還只是剛剛開始,還沒深入到馬政的敏感地帶和核心問題呢!

這少府跟太仆,都已經用這樣的方法來拖延了。

“若朕要動‘復馬令’你們還不得跳起來?”劉徹腹誹著想道。

照現在這樣的進度,劉徹覺得,要是讓這些官僚繼續扯皮下去,可能到明年這個時候,也未必能討論到具體的馬政措施和制度革新之上。

所以,劉徹決定。甩開這些官僚。

“準備好車馬和儀仗,明日朕將巡幸騎馬和承華兩廄,傳書給丞相和御史大夫還有執金吾,命令他們明日陪同朕一同考察,漢家馬政!”劉徹對著王道下令:“命丞相等,不可將朕將巡幸之地泄露!”

“諾!”王道領命下去。

翌日,劉徹的天子車駕,在元德三年的新年,第一次駛出未央宮。

隨后,丞相、御史大夫與執金吾。相繼率領自己的主要官員和屬官各曹千石以上屬官隨同。

浩浩蕩蕩的儀仗,自出現在御道上,立刻就吸引了全城的注意。

天子大朝儀后,第一次巡幸。所代表的含義,使所有人都不敢松懈。

而天子儀仗出了御街后立刻直奔騎馬廄,則讓無數人立刻嗅到了一股詭異的味道。

漢家自定鼎以來,整個馬政系統,就分為了兩個部分。

其一是專門給皇帝、皇后、太后、皇子和百官公卿服務的內廄。

內廄在長安城中,內廄所養的馬匹。基本都是給皇帝和大臣服務的公共用馬或者御馬。

素來得到關注最多,上級檢查也最多。

歷史上,著名的典故,巧言釋罪,就生在內廄的未央廄中。

未央廄令上官桀,完美的用自己的機智和狡詐,給所有人上了一課,這個課程的名字就叫做‘如何扭轉領導對你的不利印象’。

與之相比,可憐的義縱,因為同樣的緣故‘汝以為吾不復行此道’而被小豬給殺全家了,就只能說明,義縱實在太老實了……

而跟內廄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外廄。

按照傳統,外廄的馬匹,主要是供給軍隊戰馬。

除了軍方,很少會有人去關注。

就算想關注,也得要時間、精力。

因為外廄基本都在長安城外,最近的一個騎馬廄也與長安城有著半天的路程。

丞相和御史大夫,能偶爾想起來,派個官員或者代表去檢查一下就已經不錯了。

至于皇帝?

那就更加鮮有去巡幸的。

一直以來,騎馬、承華和路等三外廄,一直都是為太仆所掌握,缺乏監督,弊病叢生。

劉徹花了三個時辰,抵達騎馬廄時,騎馬廄中已經是一片雞飛狗跳。

很顯然,廄中上下,都沒料到,天子會搞忽然襲擊,而且還帶上了丞相、御史大夫、執金吾這三個巨頭一同陪同巡幸。

這頓時就讓騎馬廄令和丞以及下面的廄監嚇得尿褲子。

他們幾乎都以為,自己過去偷偷摸摸干的事情被人覺了呢!

好在,他們還沒被嚇傻,立刻就醒悟了,真要是那樣,來的就不會天子儀仗,而是廷尉司曹的差官了。

即使如此,這些家伙也是戰戰兢兢的全部匍匐到騎馬廄門前的道路兩側,一個個都在心里面祈禱天子和丞相只是來隨便看看,不會仔細查驗。

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

天子御駕,剛剛停下來,立刻就有著一幫蘭臺尚書,拿著算盤和各種筆墨,直接找上了負責監督騎馬廄的運營的牧監,直接就開口:“奉天子詔,核查貴廄馬匹數量及出入文書,請諸公配合一下……”

騎馬廄令,當場就暈倒在地上。

不為別的,只因為,騎馬廄在冊馬匹數量是五千零七十一匹,但實際上,整個牧場中,現在最多只有四千匹。

劉徹從御攆上看到這個情況。

這一點也不出他的意料之外。

實際上,在來之前,劉徹已經調查過了。

繡衣衛的探子和下面報告的馬政情況的檔案,在未央宮的檔案館里堆滿了整個屋子。

劉徹更加清楚,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循天朝太宗故智,南巡以安天下議論。

某些東西,你要不把膿捅破,把事情擺到天下人面前,那么,官僚集團肯定是能拖就拖,能擋就擋。

“國家養馬,歲耗錢糧以數萬萬,天下黎庶,人丁出算賦以百二十錢,百姓以頃出芻藁,供給社稷養馬之用。詩云: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朕為百姓民父母,自當為朕子民問一問,國家歲收芻藁算賦,以數十萬萬計,這些錢與芻藁,可都用到了馬政上?”劉徹對著陪同視察的周亞夫、晁錯、郅都說道,然后緩緩走下攆車,理正冠帽,手持著天子劍,看向那些跪在道路兩側,瑟瑟抖的家伙們,然后,命令:“傳朕的命令,清點所以在冊馬匹,核查全部公文往來檔案!”

劉徹轉過頭來,對執金吾郅都道:“執金吾,朕授權給卿,一查到底,尚書令在旁配合,不可有半分懈怠、推諉!”

“諾!”郅都與汲黯立刻下拜。

而御史大夫晁錯,此刻眉毛都快笑得飛起來了。

無論如何,這次太仆袁盎,恐怕要有麻煩了。

而袁絲有麻煩,就是對晁錯最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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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節 【南巡】(2)

劉徹帶著群臣,走進騎馬廄中查看。

本次巡幸,劉徹的命令是丞相府千石以上司曹官員并御史大夫衙門六百石以上諸主事官及執金吾都尉以上將佐陪同。

所以,整個陪同巡視的隊伍非常龐大。

僅僅是有資格簇擁在劉徹這個皇帝身周,聆聽圣教的官員就足足有百余人,恭著身子,低著頭,在外圍等候刷臉機會的官員,更是數不勝數——劉氏天子素來喜歡有事沒事就找中低層的官員詢問。

譬如太宗皇帝時著名的故事——馮唐進言。

當時的馮唐擔任的是什么職位呢?

答案是:中郎署長。

這是一個五官中郎將下面的屬官。

其地位大抵相當于天朝的神京警備司令部某預備役團長。

另外,張釋之虎圈進諫的故事里,甚至出現了太宗皇帝與負責虎圈維護工作的廧夫之間的對話。

這個故事里的那個廧夫的級別就更低了。

而在歷史上,劉徹的老爹在晁錯死后,更是特地找了個從前線歸來的司馬詢問前方戰事情況以及天下人對殺晁錯這個事情的看法。

小豬朝時,小豬更是不止一次的跟中下層官員發生對話。

甚至其晚年的罪己詔,都是在一個給劉邦守陵的老頭子的一封書信下推動的。

所以,無數人都在摩拳擦掌,等待時機,許多人都在暗暗做著準備,隨時回答天子可能的忽然提問。

劉徹能感覺到,他每一次回頭,每一次轉身,每一次行走。都有著無數雙熱情洋溢,滿心殷切的希望為‘君父排危解難’的‘忠臣’們在躍躍欲試的準備抓住機會。

面對這個情況,劉徹在心里點了點頭。

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太仆、少府。兩個衙門的官僚系統強大不強大?

當然強大!

但他與整個國家的官僚系統相比,無疑。就孱弱的跟個孩童一樣。

后世天朝鐵道部牛逼吧?

干趴了。

古往今來,無數的事實證明了一個真理:官僚,永遠只敢躲在陰影中玩弄他們擅長的把戲,但一旦被人拿到聚光燈下,就算他們個個是孫悟空,也統統得跪在如來佛的手掌中。

帶著這樣的心思,劉徹帶著群臣,在騎馬廄中到處查看。

越看。劉徹的眉頭就越擰。

騎馬廄的問題,哪怕是劉徹這個外行,都已經看出來。

廄中上下,到處都是一片混亂。

許多的馬匹的健康狀態,一看就知道,不是很好。

更關鍵的是——合格的戰馬,實在太少!

在漢室,什么樣的馬能成為戰馬,是有標準的。

譬如,漢律規定:禁馬高五尺九寸以上。齒未平,不得出關。

為什么?

因為五尺九寸以上的馬匹,就是戰馬了。

另外。朝廷還會向民間溢價收購優良母馬。

漢書。武帝紀記載了小豬統治時期發布的一條命令:元狩五年,天下馬少……平牡馬二十萬匹。

所謂平,就是平賈,意即命令平賈在市場上高價收購母馬二十萬匹,以鼓勵民間養馬。

而騎馬廄作為國家六廄之一,在劉徹老爹登基前,一直就是漢室最大的馬場之一。

如今地位雖然有所下降,但卻也是僅次于劉徹在上林苑里設置的馬苑之外,排名前五的國家大牧場。

這里的馬匹。依然是主要供應軍隊。

然而,在這個漢室的國營大型軍備牧場中。劉徹入眼所見的,符合漢室軍隊標準。即身高五尺九寸,體格健壯,能善騎乘的戰馬,卻是少之又少。

騎馬廄中在養馬匹,大約最多只有三分之一是符合標準的。

劉徹雖然之前已經在繡衣衛的報告中知道了些外廄的亂象。

但劉徹從未想到過,外廄居然已經爛成了這般田地。

要知道在六年前,漢室六廄,就是國家最大的養馬基地,供應著天下半數的戰馬和各種官用馬匹。

但僅僅六年,就爛成了這樣。

對此,劉徹只能說:袁盎你真是好樣的!

“觸目驚心啊!”劉徹走到騎馬廄中的一處破敗的馬廄前,看著廄內,明顯因為管理不善,而餓的啾啾叫著的兩匹小馬駒,忽然發作,一腳踢翻了馬廄的欄桿,嚇得那兩匹可憐的小馬駒躲到馬廄一角,瑟瑟發抖。

“國家每歲撥款數以萬萬錢,上至公卿,下至黔首,凡男丁皆出百二十錢,凡有土地,皆以頃出芻藁!朕皇祖太宗皇帝,昔年欲修一閣,使人問官長,得曰:需錢百金,長嘆而罷。國家馬政,每歲耗錢,何止百金?十倍!百倍!千倍甚至萬倍,亦都不止了吧?太仆上下,就是這樣報答君恩,下謝黎庶的嗎?”劉徹站在道德制高點,嘴炮技能瞬間max,彈藥瘋狂傾斜而出,說著說著,劉徹甚至有些眼眶泛紅了。

見此情景,左右隨從及文武百官,立刻就全部趴下來,叩首拜道:“陛下息怒,此皆臣等之罪!”

丞相周亞夫更是道:“臣身為丞相,本當佐陛下以治元元,致君堯舜上,不想,寸功未立,竟生如此大罪,臣實無顏面再見陛下,再統天下百官,請陛下收臣印綬,治臣之罪!”

說著,周亞夫就脫下帽子,叩首而拜。

劉徹見了大吃一驚,連忙屈身前行,扶起周亞夫,撿起他的帽子,為他戴上,對其勉勵道:“此事與丞相無關!”

開什么玩笑!

今天周亞夫這帽子要真是脫下來了。

回家后,他鐵定百分之一百自殺。

周亞夫動了動嘴唇,也是嘆息了一聲。

心說:袁絲啊袁絲,你怎么如此糊涂!

御史大夫晁錯卻是開心的跟過年一樣,假如不是當著天子和群臣的面,他都想要脫衣跳舞慶祝了!

所謂有仇不報非君子!

晁錯立刻就拜道:“陛下。臣以為,騎馬廄中如此情形,太仆豈會不知。臣請立刻召太仆前來質詢!”

晁錯雖然沒有明著說:這里的事情肯定是袁盎那個家伙干的。

但磨刀霍霍之態,卻是個傻瓜也能知道。

劉徹低頭看了這個家伙一眼。

外廄落到如今的情況。晁錯自己也是難辭其咎的。

原因很簡單,外廄今天的局面,晁錯敢拍著胸脯說,自己完全不知道嗎?

他手底下養的那些御史和采風、采詩團,常年出巡天下,出入閭里。

地方上的偏遠小縣的事情,晁錯可能不知道。

但漢家六廄,是個什么情況。晁錯能不知道?

這騙鬼吧!

他為什么不報告呢?

恐怕,晁錯是一直在等著,等著搞個大新聞吧。劉徹從來都不認為,政治人物會有所謂的節操!而且有著繡衣衛,劉徹對太仆衙門尤其是外廄的情況和底細,都摸的清清楚楚。

所以,劉徹沒有接晁錯的話,而是將視線移向他處。

過了大概一刻鐘,執金吾郅都和尚書令汲黯,就回來報告了。

跟著這兩人一起到來的還有太仆袁盎。

袁盎一到場。立刻就跪下來,脫帽叩首拜道:“罪臣盎拜見陛下,懇請陛下治罪……”

“卿有罪?罪在何處啊?”劉徹閉著眼睛說道。

“罪臣……罪臣……”袁盎只是叩首不已。

“呵……”劉徹揮了揮手。睜開眼睛,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對袁盎道:“朕記得,朕很早就跟太仆說過了,市井無賴,擅以武凌民,地方豪強,喜以勢逼人,卿身為九卿,執掌國家名器。不要跟他們來往太過密切,卿怎么就不聽呢?”

“罪臣有違陛下教誨。實百死難贖臣罪!”袁盎重重的磕頭說道。

見了這個情景,劉徹搖了搖頭。

袁盎啊。是個君子,也是個人才。

交游遍天下,知己遍四海。

而且他確實是一個忠臣,忠于國家,忠于劉氏。

但是,人無完人。

知己遍四海,交際廣天下,必然帶來另外一個反面。

那就是,想跟著袁盎撈錢或者挖墻腳的人,多如牛毛。

早就四年前,袁盎被晁錯彈劾貪污受賄,接受吳王劉濞財物賄賂,而被一擼到底。

當時晁錯若是沒有確鑿的證據,豈能板得動袁盎?

不過,話又說回來,以漢室如今的情況,滿朝文武公卿,外戚貴胄,除了周亞夫,郅都,汲黯等寥寥數人外,基本沒有一個干凈的貨。

連宮廷里都是賄賂成風。

就是劉徹也只能進行定向反腐,而不敢將炮口對準整個官僚系統。

所以,在漢室,貪污不是罪過,貪官們被彈劾后,東山再起的多如牛毛。

你也不可能要求一個封建王朝的大臣在道德操守和個人素質上去跟人民公仆看齊。

千里當官,為的是什么?

還不就是發財嘛。

一般,只要不過分,能干事,劉徹就都忍了。

但袁盎這次實在是太讓劉徹失望了。

他跟地方豪強還有游俠之間緊密的官商關系,成為了劉徹不能容忍他繼續呆在太仆位置上的原因。

“朕也給過你機會了……”劉徹在心中嘆了口氣。

前幾天,劉徹讓劉舍跟袁盎商談馬政改革,其實就是給袁盎機會。

若他能站出來,賣隊友,推動馬政改革,那么,今天的事情,根本不會發生。

可惜,袁盎骨子里太重義氣。

他重義氣,甚至重到了視國法綱紀不顧的地步了!

當年,他能窩藏季心,潛逃出關,今天再包庇幾個朋友,為他們打掩護,也就很正常了。

但他傷害和阻礙的,卻是劉徹的計劃。

或許,在袁盎心里會覺得,他在太仆任上干的不錯,國家任務都能完成。因此,讓自己的朋友和關系戶,得些好處也正常。

劉徹不再看向袁盎。而是對汲黯和郅都吩咐:“執金吾,尚書令。你們來告訴朕,告訴百官,這騎馬廄的馬,去那里了吧?”

袁盎聞言,將腦袋深深的埋在地上,不敢再看他人。

騎馬廄的馬去哪里了?

袁盎雖然不是很清楚,但也能猜到。

自前歲,天子命人從代國學了用挽馬耕種的法子后。這關中的馬耕事業就迅速發展起來。

但,漢室缺馬。

國家馬政系統,每年所出產的馬匹,連供給軍隊和地方官府以及傳郵系統的馬匹都供給困難。

很多地方,甚至五年才能得到一次傳馬更換,縣令被迫去市場里買馬來補充官府用馬和郵政用馬的例子,更是數不勝數。

所以,當有些他過去的朋友,打著他的幌子和招牌,到外廄中去跟下面的官員打招呼。塞點錢,就‘借貸’個幾十上百匹馬出去做生意的越來越多。

袁盎一直都覺得這沒什么大不了的。

國家的馬,反正也是養在馬廄中。只要沒有戰爭,一般不會調用。

養在馬廄里的馬,即需要人照顧,還得消耗飼料。

而‘借貸’給朋友們救急,則可以免去這部分損耗,給國家挽回損失,而且,袁盎的朋友們確實很給面子,每次借馬。歸還的時候,都能保證馬兒的基本健康。甚至有些馬還長膘了。偶有折損,也會馬上補償。

久而久之。袁盎也就放心了。

但那里知道,會發生今天這樣的情況!

若早知如此……

“回稟陛下,臣等已經查清楚了……”郅都面無表情的奏報道:“騎馬廄中,在冊官馬,計有五千零七十一匹,然如今在廄之數,四千一百五十二匹,有近九百匹良馬不見蹤影,所有失蹤馬匹,皆為三歲齒以上之力馬……”

作為繼承了秦制的漢室馬政系統,有著一個嚴密而完整的系統。

這個系統完整到了,會精確記載所有在冊官馬的身高、體重、外貌標準和輪廓,而所有身高在五尺九寸以上符合軍隊騎乘標準的戰馬或者地方郵政所用的傳馬,甚至會登記一個名字在冊。

后世曾經出土過一個西漢晚期敦煌地區的官馬登記冊,名曰:傳馬名籍。

在出土的簡牘中,漢室的馬政系統工作人員,甚至連某匹馬掉了一顆牙齒,都記錄的非常仔細,就差沒給這些馬畫個像了。

所以,沒有人有那個膽子,敢飄沒漢室在冊的任何一匹官馬。

然而,再嚴密的系統也有漏洞,再完善的制度也有空子可鉆。

更何況,馬政系統上的油水和利益是如此之多。

從劉邦起,太仆衙門的官僚們就學會了公器私用,他們會用一些名義,從官廄里順走一些馬,回家給自己當拉車之馬用。

到太宗時,這些家伙就不再僅限公器私用了。

他們學會了公器租用,給自己撈外快。

而這一切,全部源于劉徹的祖父的一道命令——復馬令。

“經臣等查證,以及繡衣衛報告,臣黯已經查明,所有不在廄之官馬,皆為關中豪商并子錢商人所‘借’,豪商與子錢商人,自官廄得馬,假與他人,收取息錢,每馬月租,以五百錢至八百錢不等……租馬之人,或以馬耕地,或以馬欺官府,以取復民之利!”汲黯毫不留情的將自己查證的事情,全部披露出來。

這個長在漢室馬政系統上最大的膿包和炸彈被一次性引爆。

所有聽眾,全部都吃了一驚。

甚至袁盎自己都是張著嘴巴,無比震驚。

將馬租給別人耕地,不算什么大事,最多就是判徒刑。

但,汲黯最后報告的那個事情,卻是閻王爺的催命符!

為什么?

以馬欺官府,以取復民之利。

這個事情,往大里說,要是上綱上線的話,那絕對能安上一個欺君之罪!

而且,欺騙的這個天子,還是漢室朝野最有民望,最得人心的太宗孝文皇帝。

袁盎向來自詡太宗忠臣,孝文孤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愿意背上這么一個罪名的。

所以,他立刻就哭著道:“陛下,臣完全不知情啊!”

劉徹看著他。

劉徹當然知道,目前太仆衙門的這些問題,并不是袁盎搞出來的。

袁盎也沒有那么大能耐,上臺兩三年,就將好好的太仆衙門搞成今天的樣子。

實際上,類似這樣的情況,早就存在了。

只是袁盎上臺后,因為他只顧著關注內廄的情況,而很少關注外廄,而加上劉徹大力推行馬耕,有利可圖之下,很多袁盎的朋友和知己,紛紛參與進來,想喝一口湯,而太仆的官員,在過去早就干過無數次這種事情了,挖國家墻腳,算得了什么?

發展到最后,下面的人甚至都懶得跟上面報告了,只要有人塞錢,他們就敢借。

就這樣,袁盎被他們帶到了溝里。

對這個情況,劉徹早在去年就已經摸清楚了。

能憋到今天,完全是看在袁盎的面子上,不忍心看袁盎受窘,一直徐徐布置,將所有問題和計劃都考慮清楚了,才來捅破這個膿包,

不然,劉徹完全可以在春耕或者夏忙時來把這個膿包捅破,到時候,袁盎就真的非死不可了!

“朕相信太仆確實不知情……”劉徹緩緩的開口為袁盎開脫:“但太仆御下不嚴,有瀆職之罪,不再適合擔任太仆了,其罷太仆,為江都王太傅!”

“臣,謝主隆恩!”袁盎立刻就叩首拜道。

只是罷太仆官,平級調往江都國為太傅,對袁盎來說,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更重要的是,他能借此跳出這個漩渦,去江都避禍,過個幾年,未嘗不能起復。

天子金口一開,群臣自然都立刻跪下來,道:“臣等奉詔!”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個事情只會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時候。

劉徹又開口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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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0:54: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八節 【南巡】(3)

“左傳曰:國之大事,在祀與戍。”劉徹環看四周臣子,緩緩組織語言,說出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倘若只是想反腐,需要皇帝親自下場嗎?

完全不需要,一小吏足矣!

難道還有誰敢對抗君權嗎?

唯有要重定地水風火,改寫游戲規則時,才需要皇帝親自下場壓陣。

“昔者,天下初定,朕皇祖高皇帝,便令相國蕭何,定下以算賦為國家治庫兵車馬之用的律令,及朕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查前代馬政之失,乃下‘復馬令’,明告天下‘養馬一匹,則復卒三人。五大夫以上爵,用為吏員’。太宗何以如此?車騎者,國家武備也!”

復馬令是始終貫徹在整個西漢王朝統治期間的國家馬政指導思想之一。

根據這條命令,百姓養馬(戰馬)一匹,則可以免三人兵役,若這個百姓的爵位在五大夫以上,則可以自動當選當地廧夫或者衙役官差一類的低級吏員。

當然,假如遇到戰事,這些人就要自帶干糧馬匹,隨軍出征。

這是漢室為了鼓勵民間養馬,同時加強民間預備役騎兵建設的最主要策略。

如今北地、隴右地區的特權階級,北地騎士,就是在這條命令下誕生的產物。

這些騎士,基本來自于小地主以上的家庭,從小營養豐富,發育良好,身體強健,善于騎射,是漢軍騎兵部隊的中堅組成部分。

而漢室對他們的待遇也非常高。

除了享受復馬令的優待外,還給予了他們比山東復的社會地位。

所以,北方地主階級。爭相養馬,訓練子侄,以成為北地騎士為家族榮耀。

這很正常。

后世天朝政府。要是某天發布公告說,要是有人能買一臺xx機械。同時熟練掌握了這機械的使用方法,那么,立即特招入伍,同時給予老紅軍待遇,你看看,整個國家上下會不會打破頭?

但,這條復馬令的局限性也很大。

能養得起金貴的戰馬的家庭,用屁股想都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小家小戶。

自古窮文富武,在這個自耕農家庭都很難供養一個脫產的讀書人的時代,想要供養一個脫產的練武騎士和他的戰馬的家庭,起碼也得是有幾個佃戶的地主家庭。

所以,復馬令下達二十余年,民間的養馬始終沒有到來。

反而限制了底層的民眾向上攀登的道路。

泥腿子們沒錢買馬,更遑論學習騎術了。

所以只能在材官和強弩部隊里混。

而有錢有勢的地主豪強子弟,則憑借優良的家境和充足的資源,練就了一身精湛騎術,入伍就直接進了騎兵部隊。稍微表現好一些,馬上就能得到提拔,然后就是火箭式升官。

典型的代表就是李廣。

區區十幾年時間。就從一個投軍的北地騎士,迅速成為了漢室封君,九卿之一。

這些年來,漢室優秀的年輕高級軍官,也基本都是如李廣這樣的出生優渥的地主家庭。

像白起起于卒伍,灌嬰拔于屠夫,韓信出于游俠,這樣的例子,在最近二十幾年。幾乎從漢室軍隊里絕跡了。

所有的高級軍職,基本都是在一個小圈子里流動。

貴族勛貴和地主豪強。根本不需要耍陰謀花招,輕輕松松的就將泥腿子們排除在統治階級之外。

這對劉徹來說。是不能接受的。

就連動物都知道,不要近親繁殖。

人類早在蠻荒時代,就已經知道,要接納新鮮血液,改善族群的基因。

倘若不能讓上下流動,使底層民眾也能憑借自己的努力,晉升為統治階級。

那這個國家,這個民族,這個政權,遲早要病入膏肓,無可救藥。

劉徹之前以考舉打破了貴族豪強對文官政治的壟斷。

現在,他決定打破北方地主貴族階級對武將的壟斷。

而這個切入點,就是馬政。

如考舉一般,劉徹至少要讓自耕農和小地主,也加入到競爭中來。

是以,劉徹話鋒一轉,道:“復馬令,推行至今,固多良將自其出也,衛尉廣等,就是明證!然,朕還是覺得,僅僅這樣不夠,民間保有的馬匹數量還是太少,就連挽馬也是少之又少,關中去歲春耕,甚至十戶無一挽馬,至有貪官污吏與奸商聯手,私盜國家官馬,假與庶民,收取高額租金!此朕甚不取也!”

群臣頓時就是誠惶誠恐,叩首謝罪。

袁盎更是埋著腦袋,都不敢見人了。

天子指出的問題,確實是事實存在的。

“朕欲令民多養馬,民馬多則騎士多,縱有劣馬,亦可耕地播種,有利農桑,卿等皆士大夫賢良,明于文書典故,未知可有能教朕者?”劉徹伸手張開,向四方問道。

雖然他心里已經有計劃了。

但作為皇帝,他不能親自提出來。

皇帝親自提出某個政策,將會導致一個后果——萬一出了差錯,這鍋,就只能由皇帝背,且在其過程中,要是發生了什么不和諧的事情,傷及到了某些階級的利益,那這些階級就會將怒火直接噴向皇帝。

劉徹雖然不懼怕這些問題。

但,有個背鍋的,總比直挺挺的去承受來自下面的怨懟強。

最起碼,這樣一來,有了好處,是陛下圣明,出了差錯,惹了怨恨,那就是奸臣之過。

從古至今,中國的皇帝,都是這么玩的。

劉徹并不想破壞這個游戲規則。

而且,劉徹早就安排好了演員,并不怕臣子們提出的建議和意見,偏出他劃定的范疇。

而劉徹這一出口,早就摩拳擦掌,就等著這么一個機會的大小官吏。立刻就激動了起來。

當然,對多數官員來說,他們并沒有君前奏對之權。

在天子沒有指名或者準許他們提問前。他們是誰都不敢動。

只能眼巴巴的看著那些擁有君前進奏權的巨頭們,一個個都在心里祈禱。這些家伙千萬不要回答的令陛下滿意,好使大家能得到一個出頭的機會。

而過去的經驗,告訴這些人。

他們有極大的機會,可以在天子面前刷一波臉。

原因很簡單,在這樣的敏感問題上,九卿及兩千石巨頭,假如不是有十足把握,否則不會輕易表態——萬一沒有揣測到天心。那豈非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而且極為丟臉!

是以,九卿及兩千石在這樣的場合,通常會保持沉默,而是讓下面的人去當炮灰,去試探天心,當試探出天子的心意,他們才會出手。

炮灰們,當然清楚自己的地位。

但首先,天子會因為九卿胡說八道。而心生不悅,但絕不會因為一個千石左右的小蝦米的異想天開而降罪于他。

其次,這么多人。總有那么一兩個機靈鬼,能命中天子的心意。

所以,炮灰們雖然都低著頭,但每一個人都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等待著屬于自己的機會。

每一個人都明白,只要能準確撓到天子的癢處,那么,自己的前途,從此就將一片坦途。

許多人都仿佛看到了張釋之、晁錯在跟他們招手。

于是。場中就出現了奇怪的一個場景。

九卿及兩千石們,低著頭。保持沉默,沒有說話。

而更多的中低級官員。卻漲紅著臉,大腦全速開動,檢索著他所能想得到的所有資料和知識。

劉徹看著這個場景,呵呵的笑了一聲。

他知道,九卿及兩千石是不會開口的了。

所以,在禮節性的等了一會后,他就徑直走到中低級官員們的前面,對著眾人問道:“卿等可有所得?”

無數人,都在等著劉徹的這句話。

劉徹話音剛落,頓時就有許多臣子立刻喊道:“臣有奏!”

“臣有所淺見!”

短短的一秒鐘內,就有十幾位官員,爭先恐后的想要上奏。

劉徹見了,點點頭。

漢室馬政,是國家大策。

了解它的人非常多,就像天朝的那幾個國策一樣,便是市井百姓,也能說出個一二三四,至不濟,也能有所耳聞。

如今,雖然不比后世天朝,資訊發達,信息爆炸。

但,在這里的官員,也不是天朝百姓。

他們全部都是統治階級中的精英。

見識、想法和知識,都是社會中的頂級。

他們與九卿巨頭和兩千石們相比,許多人欠缺的可能就是資歷和地位而已。

若論眼光、見識和想法以及能力,這中間的一些人,未必就不如九卿。

譬如已故的漢丞相,北平文候張蒼,在秦代,只是一個給秦廷管理圖書的圖書管理員,但他在漢室,卻執掌國家大權十五年,將上上下下的人都治得服服帖帖。

所謂時勢造英雄,但英雄也造時勢。

所以,劉徹對自己朝中的人才,還是有些期待的。

若非必要,劉徹并不愿意讓演員們登場,而是更希望從這些人中發現幾個有見地,有眼光,可以雕琢的璞玉甚至已經成型的寶玉。

“卿等不要著急,一個一個來……”劉徹擺擺手說道。

劉氏天子素來就比較熱衷類似的場景。

因為這樣能刷聲望,傳出去,能樹立天子胸襟廣大,能進臣言的形象。

所以,歷代劉氏天子,都會隔三差五的,找些中低級官員,詢問對方對國家政策的看法。

一方面是博采眾長,拾遺補缺,也能防止自己被人蒙蔽,架空,另外一方面,則是刷聲望,讓天下人,尤其是士大夫階級都知道,當今天子,性格寬厚,善待士人,尤其能聽勸諫。

而這在中國,是明君的象征之一。

劉徹如今。也漸漸覺醒了這方面的天賦。

他溫言笑著,對一個距離他比較近的官員道:“卿先說罷!”

這個官員大概三十歲上下,身材比較修長。但卻并不顯瘦,生著一張帶有濃厚北方士人特征的方臉。棱角分明,蓄著滿腮的胡須。

他執著玉圭,鄭重的對劉徹叩首一拜,然后道:“臣丞相史禁昧死以奏陛下:陛下仁善,欲令民多養馬,民多養馬,則國家武備強,此陛下之神圣圣明。所以能洞見萬里,臣禁愚昧而不能達也!”

一上來這貨就是一個標準的朝臣馬屁,拍的劉徹還是比較舒服的。

最起碼,人家不懼怯場,能在劉徹面前,暢所欲言,單單是這個心理素質,劉徹就覺得,應該給他升升官。

于是,劉徹低聲對身旁的汲黯問道:“此何人?”

漢室的丞相府。是一個規模龐大,雇員數千的龐大機構。轄下大小官僚數以百計。

大部分人,劉徹連見都沒見過。

登基三年了。劉徹到現在都認不全丞相徽事呢!(丞相徽事,比六百石,主佐丞相長史)

更別提四百石,且編制高達數十人的丞相史了。

就好比天朝boss,一般不會認得國務院下屬的某研究機構研究員一樣。

但汲黯作為尚書令,卻必須認得每一個丞相府中的辦事員,尤其是負責具體政策研究和文案記錄的丞相史。

所以,汲黯幾乎是立刻就答道:“陛下,此乃丞相史文禁。河東人!”

而文禁見到這一幕,只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遭受到了重擊一般。一時間有些口干舌燥了。

讓自己的名字,上達天聽。是無數如同文禁這樣的中低級官員的夢想。

當初張釋之為郎,服侍太宗皇帝,整整十年,默默無聞,無人知曉。

但一朝上達天聽,官職就跟坐了火箭一樣,短短數年,完成了n級跳,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吏,成為了漢家廷尉,天下名臣。

文禁的心理素質還是不錯的,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咽下口水,接著奏道:“陛下所問,臣雖愚鈍,不明于禮樂,然,有所愚見,愿奏與陛下,略作參詳!”

劉徹見此,笑了起來,別的姑且不亂,此人能在劉徹故意問了他名字后,依然能保持臉色不變,語速不改,單單就這一點,就能提拔他去蘭臺做一個尚書了。

對人才,劉徹從來不憚給予尊重和優待,于是,劉徹也正色的道:“公請試言之!”

完全的一副禮賢下士,求賢如渴的明君范。

實際上,在漢室,皇帝在面對中下級官員時,常常會放下皇帝的架子,和顏悅色,甚至與之平等對話,尊稱‘明公’‘先生’‘閣下’等等。

譬如劉徹的祖父,劉恒在位時,就不止一次對中下層的官員以‘明公’相稱,哪怕對方說的話,把他這個皇帝的臉都輕抽了幾下,也不動怒。

然而,一旦這位中下層官員,升遷到兩千石以上,那就立刻換上了一副臉面。

道理很簡單。

老劉家很清楚,對下級,尤其是很可能一輩子也就交流一兩次的下級官員,給予尊重,甚至寬容,能收獲天下士民的忠心,更能樹立自己的形象。

譬如,太宗與馮唐對奏,馮唐那個愣頭青,甚至直言:陛下雖得廉頗、李牧,弗能用也!

而太宗也只是‘怒,起入禁中’過了兩天,自己心里實在憋不住了,又派人把馮唐請過來說:公奈何眾辱我,獨無閑處乎?

意思就是,先生你為什么要當眾羞辱我呢?打臉的話,您可以私底下跟我說啊……

馮唐那個愣頭青直接回答:鄙人不知忌諱。

換了其他任何朝代,馮唐是想死都很難!

但在漢室,他的名字榮登史冊,千古不朽。

跟他一起不朽的,還有故事里的另一位主人公——漢太宗孝文皇帝。

所以說,千古帝王,若論演技,誰能與漢太宗比?

作為一個立志學習祖父好榜樣的皇帝,劉徹自然不會在乎什么節操、面子這樣不切實際的虛幻之物。

天子的態度,立刻就讓包括文禁在內的無數臣子熱淚盈眶,什么叫圣天子?這就是啊!

本著士為知己者死的樸素士大夫精神,文禁叩首拜道:“幸陛下隆恩,臣禁斗膽言之:今陛下若欲令民養馬,其先在,使民能養,當今駑馬一匹,也值錢以數萬,若得良馬,則以十萬計,細民一夫狹以五口,歲收不過千八百石,得錢萬余,除租稅算賦衣食嘗新,已身無余財,便是中人之家,治田以十頃,每歲所余也不過數千!是以臣以為,百姓非不愿養馬也,實不能養馬也!”

聽著這些分析,劉徹點點頭,做出一副龍顏大悅的模樣。

而實際上,這些事情,人盡皆知。

知道問題,跟知道怎么解決問題,這是兩回事情。

不過,看此人模樣,劉徹認為,他應該有所解決之道了。

于是,劉徹就露出微笑,鼓勵他繼續說下去,作為皇帝,劉徹很清楚,多數臣子,不是沒有想法,也不是沒有腦洞,縱觀古今,史冊之上,一眼看出國家弊端和政策漏洞的官員士大夫如過江之鯽,知道怎么解決的,也多如牛毛。

但為什么,他們不能向上面提出來呢?

道理很簡單,一,他們沒有渠道,二,他們沒有得到統治者,尤其是來自最高統治者的鼓勵。

而作為皇帝,想要讓自己的統治穩固。

其實方法也很簡單。

首先你得找到一批能幫你發現問題的官員,其次,你要讓這些官員去解決問題。

這就是所謂的得人與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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