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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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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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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20:02: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九節 廟算(1)

一刻鐘的時間都沒到,丞相周亞夫就帶著執金吾郅都和衛尉李廣急匆匆的趕到了溫室殿。

西域發生了如此重要的事情,每一個軍人都不可能無動于衷。

是以,其實,在得知了情報后,漢室的將軍們,就已經在北闕的公車署等候天子的召見了。

在過去,中國對長城以外的世界,知之甚少。

漢室的將軍,甚至都不知道,在匈奴人之外,還有著全新的世界。

大抵,在人們印象里,長城過去就是匈奴,匈奴過去就是世界的邊界。

但這兩年,隨著漢室偷偷摸摸的跟匈奴人做起走私買賣,同時,從匈奴嫁來長安的夏夫人的陪嫁隊伍里,也有著不少來自西域甚至更遠的世界所來的人。

漸漸的,至少朝臣們都清楚。

自身所處的世界有多大。

至于將軍們,更是敏感無比。

有關匈奴的地理和地圖,漢室就千方百計的通過各種渠道,獲得了不少。

對匈奴,對西域,對世界,中國不再懵懂,而是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認識。

有了清晰認識后,烏孫的滅亡,就變得非常重要而敏感了。

哪怕是從沒有過領兵作戰經驗的執金吾郅都都知道,烏孫滅亡的背后,顯示出了極為可怕的事實。

那就是目前,匈奴的戰斗力,依然非常強。

原因很簡單,騎兵之間的戰斗,在通常情況下,只會打成追逐戰。

類似烏孫陷入伏擊圈,主力被全殲的事情,可以說是百中無一。

要知道,騎兵,很少會出現被人包圍的事情。

從平城之戰以來的歷次漢匈交鋒的經驗來看,匈奴人每次進軍,都會在先鋒廣撒探馬。偵查戰場情況。

想要埋伏一支騎兵,首先就必須清掃對方的游騎。

可問題是,這些游騎的警惕性非常高,稍微有蛛絲馬跡。人家立刻就逃之夭夭。

同樣的道理,能反推烏孫被伏擊的大略戰斗過程。

首先發生的,必然是匈奴游騎與烏孫游騎之間的戰斗,事實毫無疑問的告訴了漢室的君臣,匈奴人在游騎的戰斗壓制上。碾壓了烏孫人。

他們不僅僅全部消滅了烏孫人派出去的游騎兵,使之變成了一個瞎子,聾子,直至落入伏擊圈,也一無所知。

不然,稍微有所察覺的話,烏孫騎兵,早就跑的沒影了!

因此,在考慮了這個情況后,漢室的將軍們。都知道,自己的騎兵,依然非常稚嫩,與匈奴那些經驗老道,久經戰陣的騎兵比起來,中國的騎兵,就像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嬰孩。

“執金吾,衛尉,此番烏孫滅亡,匈奴人恐怕尾巴都要翹上天了。某覺得,今年,匈奴可能會狹此大勝之威,凌迫中國!”周亞夫一邊走。一邊跟著郅都和李廣交流。

畢竟,無論郅都也好,李廣也罷,周亞夫都很陌生。

李廣還好一些,至少,三年前吳楚叛亂。李廣曾在他賬下聽命。

但是,也就那樣了。

李廣是東宮太皇太后的嫡系,除了軍務上的事情,周亞夫并不想跟他牽扯太深。

至于郅都,那就連交道都很少打了。

此君是先帝心腹,為了避嫌,周亞夫除了公務外,基本上跟郅都有過私底下的交流。

但如今不一樣了,這兩人,一個衛尉,一個執金吾。

在大將軍、太尉、車騎將軍空缺的現在,這兩個人就是目前漢室軍方在朝堂上的代表和話筒。

且又出現了這樣的大事,必須與他們形成默契。

“丞相說的極是!”李廣點點頭,如今的李廣,正值壯年,血氣方剛,是一個十足的憤青和對匈奴鷹派。

他對周亞夫恭身道:“末將已經決定,明歲請辭衛尉一職,去邊關為一郡守,只要能打匈奴人,陛下就算命我去上郡,我也心甘情愿!”

周亞夫聽了,有些哭笑不得。

李廣這貨當了衛尉以來,已經無數次在公開和私下的場合嚷嚷著要回長城邊郡了。

按他自己話的說是:在這長安,他骨頭都快生銹了。

而李廣此人,素來在漢室九卿中以忠厚憨直聞名。

簡單的來說,就是神經粗線,喜怒溢于言表。

“衛尉恐怕還得在長安繼續做幾年衛尉……”周亞夫低聲的道。

很顯然,只要東宮的太皇太后不放人,李廣哪都別想去。

天子不可能放他走!

李廣也是苦笑一聲。

實際上,即使是他這樣自以為是純粹的軍人的他,也明白了,自己和自己這個衛尉的官職,好像陷入了什么了不得的泥潭之中。

東宮的太皇太后需要他來證明,東宮的權柄,依然如故。

而未央宮的天子,現在掌握了南北兩軍,自然不可能做出公然打東宮臉的行為。

看上去,李廣的地位,似乎牢不可破。

但實際上,李廣是有苦自己知。

他身上,已經貼上了東宮的標簽。

翌日東宮太皇太后歸天,那他會是個什么下場?

運氣好一點,回家種田,運氣不好,禍及家族。

當然,天子若是心胸寬廣,如同齊恒公用管夷吾一般,不以為忤,反而重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只是……

當今天子怎么看也不像那種會不計前嫌,一切唯才的天子。

這即位連三年都不到,就已經前前后后搞掉了接近十個列侯了。

李廣的密友,可憐的大鴻臚公孫昆邪,至今依然被放假……很可能,明歲的正月朝后,假如沒有意外,公孫昆邪就可以收拾行裝,回家種田了。

郅都在旁邊,沉默了一陣后,將李廣提起來的那個話題繞開,對周亞夫道:“丞相可是有什么想法?”

“嗯!”周亞夫點點頭,道:“吾想上奏天子,請天子開內庫,增撥五千萬錢的訓練經費!”

“我漢家騎兵,需要更嚴格和更好的訓練!”

漢室玩騎兵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幾十年的騎兵發展史告訴所有人,沒有錢,別玩騎兵。

一支標準編制的騎兵約兩千人左右。

一旦開始進行強化訓練,如跨地域機動和演練。

那錢就跟流水一樣。

今年,漢室在關中組織了一次一萬騎兵的拉練,前后約一個月,結果,開銷高達五百多萬錢。

這還是地方政府負擔了軍隊的衣食住行的情況下。

騎兵,對中國來說,就是一個吞錢的怪獸。

尤其是作戰狀態下的騎兵。

不僅僅馬要吃的金貴,雞蛋什么的,使勁加,就是人,一日兩餐,也必須有充足的肉食供應。

可,騎兵不練不行。

“另外,烏孫不是有一支殘兵,逃出了包圍圈嗎?”周亞夫目光灼灼的看著李廣和郅都:“吾欲讓東胡王和云中郡想辦法,將這支殘兵,接應回長城之內!”

“這存亡斷續,興滅國,繼絕學,圣人之政也!”

郅都和李廣相互看了一眼,內心都是忍不住的澎湃了起來。

接應烏孫殘部?

不得不說,周亞夫的這個想法確實很大膽!

但值得一試!

只是,這樣子一來,豈不是就要跟匈奴人撕破臉了?

天子會同意嗎?

但在考慮了之后,李廣和郅都都無法拒絕這個充滿了誘惑力的提議。

因為,烏孫人善養馬,而且熟悉匈奴的內部情況。

若能成功的接應到這支烏孫殘部,對漢室來說,顯然是一個無比美妙的結果。

有了烏孫人的幫助,不僅僅漢室的馬政會更加完善,騎兵的作戰能力也將得到大大增強。

更何況,烏孫人對草原的情況無比熟悉。

借助他們,或許能繪制出一個完整的草原地理地圖。

未來漢軍出塞作戰,就等于有一個保障。

因此,李廣和郅都不約而同的拱手拜道:“愿從丞相之議!”(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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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20:04: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節 廟算(2)

端坐在溫室殿的御榻上,劉徹托著下巴,進入了沉思之中。

他的腦海里,許多的想法逐一浮現。

毫無疑問的,對匈奴戰爭必須提前發動!

但,漢室的戰爭準備做好了嗎?

這個答案在劉徹心里很清楚——沒有!

目前漢室的軍隊,八成以上,依然是笨拙的步兵和弓弩兵。

只有幾個精銳的野戰軍團完成了騎兵化。

三年后,漢室最多能武裝出十五萬左右的騎兵。

但問題的關鍵在于,劉徹不可能將這十五萬人全部送上草原去跟匈奴人死磕。

漢室的后勤體系,也根本負擔不起如此多的作戰部隊出塞,在遠離長城數千里的草原上作戰的需要。

事實上,能一次性支撐起五萬騎兵和三萬左右的步兵、弓弩部隊出塞,就已經是奇跡了!

在歷史上,小豬與匈奴的戰爭中。

元光五年,漢軍首次出塞作戰,兵分四路。

衛青以車騎將軍,出上谷,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出云中;公孫敖為騎將軍出代郡;李廣為驍騎將軍出雁門。

總共兵力合計是騎兵四萬人。

為了供給這四路大軍的后勤補給。

從云中到上谷,自長安至雁門,漢室政府為此組織了超過三十萬人的民夫和五萬以上的步卒,轉運糧草。

但這一戰的結果,很不理想。

除了衛青這一路在奇襲龍城成功,斬首數百外,其他三路都是損兵折將。

公孫敖出塞的時候,是滿編的一萬騎兵,結果,只回來了三千騎。

李廣更慘,他這一路幾乎全軍覆滅,自己都被匈奴人俘虜了……

這一戰的結果,讓劉徹回憶起來。都心驚肉跳。

四萬人出塞,連兩萬人都沒有回來,總共戰果就只有衛青斬首數百級。

而當時是元光五年,在二十多年后。

很顯然。劉徹現在雖然覺得自己干的不賴,但怎么也沒辦法在短短三年內就趕上歷史上漢室二十多年休養生息,訓練士卒,培養軍官的成果。

雖然新式武器和裝備很多。

但劉徹很清楚,決定戰爭走向的。永遠都不是那些冷冰冰的兵器。

而是人。

現在的漢室,在騎兵的素養和騎兵軍官的數量上,是拍馬都趕不上那個元光五年出塞的四萬漢軍的。

但那次戰爭,漢室也并非一無所獲。

三年后,即元朔二年,在衛青統帥下,吸取元光五年失敗教訓,重新訓練和編組軍隊的漢軍,再次出塞。

這一戰,漢軍揚眉吐氣。一雪前恥!

衛青統帥大軍出云中西進,一路所向披靡,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擊潰匈奴白羊、樓煩兩大主力,收復河套,斬首三千七百一十一級,俘獲數千人,牛羊戰馬累積百萬余頭。

更重要的是——全甲兵而還!(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所載數據)

這雖然有些夸張,但依然說明了,衛青所部的損失。幾乎微乎其微。

由此,漢軍開啟了中事歷史上最輝煌的一個時代。

一漢當五胡,這可不僅僅是句宣傳語,而是事實!

因此。劉徹,現在最希望得到的是衛青在元光五年漢軍敗退后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以及相應的改編訓練計劃。

可惜,對此他一無所知。

衛青霍去病這對舅甥,戰神,在歷史上沒有留下他們的有關兵書著作。

或許。可能留下來了。

但是,巫蠱之禍與宣帝后對霍氏連綿百年的追殺,使得這兩位雙子星的所有文字與兵書著作,幾乎全部毀滅。(歷史上到劉秀后才停止對霍氏的追殺……)

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極大的遺憾。

劉徹有些苦惱的搖了搖頭。

現在,衛青大抵還是個正太,至于霍去病,估計連精子的精子都沒出現……

指望這對雙子星跨越時空來教他怎么辦,那是不可能的了。

劉徹只能寄希望現有的人才以及制度。

“或許,朕該考慮,尋找一個類似后世天朝與安南猴的兩山輪戰的戰場來磨礪朕的軍隊……”隨即,劉徹苦笑著搖搖頭。

當今世界,去哪里找一個能給漢軍磨刀的磨刀石呢?

已知世界中,除了匈奴外,其他任何國家和軍隊,見了漢軍,都要喊爸爸……

或許遙遠的西方世界的羅馬,挺合適。

但隔了幾萬里,劉徹也沒辦法。

“只能是加強訓練,加大軍官的培養力度了……”劉徹揉揉太陽穴。

這個時候,劉徹想起了后世二戰之前,列強諸國為了加強空軍和裝甲部隊的建設速度而采取的一些措施了。

“必須要鼓勵民間養馬,騎馬,培養年輕人的騎術和素養……”劉徹想著納粹在戰前遍地開花的飛行俱樂部,做出了這個決定。

但應該怎么鼓勵和培養呢?

劉徹想到了如今關中和北方最流行也最普及的一個運動——蹴鞠。

在蹴鞠的基礎上,改成馬球,或許是個不錯的辦法。

后世的李唐,就是以馬球運動來培養貴族和年輕士大夫的尚武之心的。

“或許可以搞個聯賽……”劉徹腦洞大開:“另外還可以組織一個賽馬會……列侯士大夫不是愛賭嗎?讓他們去賭馬吧!”

這個辦法或許很不錯!

漢室的貴族士大夫和富人階級,最愛的就是賭博了。

在如今這個時代,斗雞走狗,甚至是全民參與的。

長安城里的每一個閭里,關中各個市坊和城市,你要是沒看到有人在斗雞走狗,博戲娛樂,那就肯定是有廷尉或者御史大夫衙門的人出現了。

但這依然遠遠不夠。

馬球也好,賽馬也罷,就算弄成了,最多也就是頂多在中產階級哪里掀起一股浪潮,對漢室的騎兵建設的作用有限。

你總不能指望列侯勛貴士大夫子弟會去前線沖鋒陷陣吧?

就算他們愿意。劉徹也不可能讓他上前線去當小卒子啊。

萬一要是發生一次雪崩式戰敗,一次性掛掉百八十個列侯勛貴子弟,那些哭哭啼啼的婦人和朝野輿論的譴責,也足以讓戰爭戛然而止。

所以。關鍵還是在民間,在農民。

“朕得想個辦法,讓百姓也能養的起馬,不說家家戶戶都有馬,三五戶中。肯定得有一匹馬才好!”雖然很多人都不愿意承認,但事實就是,從古至今,乃至于兩千年后,人類歷史上的所有戰爭,戰死沙場的所有士兵,幾乎全部是來自社會中下層的人民。

他們在大人物們高尚或者卑鄙,熱血或者冷酷的忽悠和命令中走上戰場的炮灰。

作為穿越者,劉徹深知這一點。

無論他的出發點多么好,理念多么偉大。設想多么美好。

但歸根結底,還是要忽悠百姓,為他的這些理想和設計與愿景付出生命與鮮血。

但是……

問題在于,中國的百姓,不像西方的農奴那么好忽悠啊!

或許一時熱血,他們能聽從天子的命令,拿著武器,自帶干糧,為了陛下與社稷和華夏而戰。

然而,這熱血來的快。也去的快。

當他們發現戰爭的殘酷的時候,他們很快就會冷卻下來。

要是再發現,自己拼死拼活為了陛下,為了社稷。為朝廷而戰,戰死了那么多的同袍,但自己一根毛的好處都沒撈到。

那必然是——商湯革鼎,遍地兩個人!

像米帝那樣用坦克去碾示威的退伍老兵,這要出現在中國,想都不用想。直接就是遍地義軍,討伐無道了。

楊廣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他用隋朝的滅亡與毀滅,警示著所有的人:老百姓可以忽悠,但你要給好處,給你賣命,卻沒有回報,你就不怕那些在戰場上回來的,鍛煉了一身本領的丘八老爺們造反嗎?

所以,軍人的地位和待遇工作必須要做好!

不能讓前方流血流汗,回家后發現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甚至老婆被人戴了綠帽子的事情發生。

但這只是基本的保障。

秦的經驗告訴劉徹,想要全民尚武,形成一個全社會都認同的‘赳赳武夫,國之干城’的理念。

那還得來一個條龍服務。

當兵打仗,不僅得讓士兵感覺有面子,有尊嚴。

還得有實實在在的看得見摸的著的好處。

具體到中國的人心,那就是房子、票子、妹子還有百姓的命根子——土地。

這個倒是沒有什么難度。

戰國時期秦的耕戰體系,至今依然健全的保留著,撿起來,擦拭一下灰塵,改頭換面,換個名字,就可以當成漢室自己的了——就跟漢律啊什么的一樣,山寨秦制,這是老劉家的傳統了。

不過,這樣一來的話,漢室的財政就要吃緊了。

就靠著收農民伯伯的稅賦,顯然是不可能完成這個任務的,好在,鹽鐵官營系統漸漸健全,每年都能不斷的給漢室提供新的收入,并且數字還不低!

今年少府跟大農令衙門就預計能從鹽鐵上撈到差不多十萬萬錢的收入。

不過,這大炮一響,黃金萬兩,戰爭一旦開始,這錢和資源,從來就不嫌多。

劉徹覺得,是時候開辟幾條新的財路了。

本月的朔望朝,就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加征車船稅?”劉徹有些舉棋不定。

商稅的話,現在就別想征收了,也沒辦法征收,因為,目前的社會和環境,不存在征收商稅的基礎。

即使在朝議上通過,執行起來,也是困難重重。

因為,你根本不可能讓商人乖乖交稅。

人家有的是辦法逃稅避稅。

這車船稅和礦稅倒是可行。

以大小和運載量以及規模計稅的方式,使得商人們根本沒有逃稅避稅的空間。

但劉徹就擔心,下面的官僚會把這個好好的政策給玩壞了。

人家既然能從農民那里收到五倍甚至十倍的算賦,想必也能同樣弄到更多的稅賦。

別到時候,合法守法的中小商賈都被搞的破產了。

但大商賈,有背景靠山的官商,卻因為財大氣粗,關系多,一毛錢稅交,還越活越滋潤。

到時候,劉徹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但不加稅又不行!

總不能富可敵國的商人,紙醉金迷,但負擔卻壓在農民身上吧?

這個時候,劉徹真是有些羨慕米帝的聯邦稅務局啊。

要是他現在能有一個聯邦稅務局那樣強大的執行機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或許,朕該嘗試建立一個自己的稅務局?”劉徹yy了起來:“一個有著強大戰斗力和執行力,同時公正無私,鐵面無情的征稅機構……”

但這只是在yy而已。

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這樣的政府部門。

劉徹對此也很清楚。

現在,就算是一個次一級的稅務局,那種雖然干事,但吃拿卡要的貪官局,劉徹也弄不起來。

原因無它。

主流社會的道德觀和價值觀,目前不會容忍這樣一個專門針對商賈的稅務局出現。

商人是什么?是市籍之人,是賤民!

雖然,在現實中,商人早就擺脫了賤民的格局,不少大商賈甚至敢跟一國諸侯王斗富。

輿論也早就清楚這些,早就不止一個人說過‘今商賈雖賤,然其富貴矣,今農雖重,然農已賤矣’。

但大家討論來討論去,最終的結果卻是‘黃金珠玉,寒不能衣,饑不能食,愿陛下貴粟……’

說了跟沒說差不多……

但即使如此,這已經是非常激進的法家言論了。

想在這個基礎上,再進一步,毫無疑問,需要漫長的輿論準備和造勢。

這個周期,起碼也是以十年為單位計算的。

所以,劉徹只能無奈的將這個問題先放在一邊。

不過,在現有的商業稅收基礎上,做些文章還是可以的。

尤其是,擅權的操作空間很大。

“大不了,逼急了朕,朕丟掉節操去學劉彭祖,把擅權都換成朕的人!”這樣一想,劉徹的心里才稍微踏實了一些。

但這也只是最終逼不得已的下策。

中國畢竟不是西方歐陸那樣的貴族領主的分散式王國制度。

中國是一個大一統的中央帝國。

所謂船小好調頭,所以,很多西方人能玩的把戲,在中國是行不通的。

中國這個龐然大物,任何的改變,都將影響幾千萬人的生計未來。

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就是這么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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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20:05: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一節 廟算(3)

思來想去,劉徹覺得,這車船稅和礦稅,還真的是必須收。

不開辟這個財源的話,未來,戰爭一起,國庫立刻就要跑耗子了,那還打毛?

但具體怎么收,還是要講究策略的。

打仗要講師出有名,殺人要論法而罪,收稅自然也要有個依據。

跟打仗一樣,征稅這種事情,只要統治者想征,那永遠能想到借口。

劉徹只是微微一想,立刻就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借口——“朕皇祖高皇帝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

這個借口真是高大上的不行!

雖然現在民間,幾乎沒有人鳥這個命令了。

就是在長安城里,也多的是排場比擬列侯的商賈,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官差的面,穿著上等蜀錦,乘著黃金珠玉裝飾的豪華馬車,堂而皇之的出入市坊的商賈。

關東那邊就更夸張了。

有商賈出行,居然以前驅開路,呼嘯仆從數百,讓人幾乎以為是某位諸侯王在巡視國土……

但,劉邦的命令,就是祖宗制度,堅持祖宗制度,永遠是沒錯的。

所以以此借口,加征車船稅和礦稅,是可行的。

在朝議上也很容易通過。

但問題是,劉徹擔心,下面的人亂來,亂加征,亂攤派。

雖然說,漢律有規定:擅賦斂者,罰金四兩,責所賦斂償主!

但天朝九十年代還三令五申,不得加重農民負擔呢!

收稅這種事情,在信息化時代沒來之前,民眾和國家無法借助快速便捷的互聯網監督官僚之前,人家愛怎么玩,怎么玩。

就算偶爾有幾個倒霉蛋撞到上面的巡視者手里,區區罰金四兩,毛毛雨。

更何況,去干這種事情的。永遠都是小貓小狗,真正的指使者,都是衣冠楚楚的坐在雅室之中,一副不食人間煙火模樣的道德君子。

所以。必須防止這個政策最終變成了害民之策。

劉徹思前想后,覺得有必要上一個起征點。

就像后世的個人所得稅,某個級別之下,一律免收稅賦。

譬如說,只有五輛馬車或者牛車之下。兩艘商船以下的商賈,就可以不用交稅了。

具體如何操作,還是進行調查一下,確定起征點的。

但這樣做是不會錯的。

限制大商人、大地主,扶持中小商人和中小地主,這永遠是劉徹不變的策略。

通過這樣的類似起征點,將中小商人排除在外,而將矛頭直指大商賈,這樣子做,還能有利于社會穩定、河蟹。

劉徹確信。借下面的渣渣一百個膽子,他們也絕對不敢對大商賈橫征暴斂。

其實,若是有人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對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商賈下手,那也用不著劉徹出手,那些大商賈自然會教那些貪得無厭的家伙做人。

“朕得感謝小豬啊……”劉徹看向自己的十弟所居住的方向,笑了笑。

說起來,劉徹的這個想法,是建立在小豬在歷史上的失敗經驗和教訓的基礎上的。

歷史上,小豬為了籌措軍費。真是什么節操都丟掉了。

在歷史上,小豬曾經下詔,加征車船稅和商稅(也就是緍錢)——車馬以一算計,商賈兩算。船五丈以上一算;財產兩千錢以上為一緍,征一算,租佃及放貸所得,以四千錢為一算。

這就是著名的告緍令政策中的稅收征收部分。

但這個加稅范圍,實在是太大了。

除了三老,官宦貴族和邊軍的騎士外。其余所有人一律被要求按此政策交稅。

結果,所有人都看到了。

大商賈、大地主們固然死傷慘重,但作為經濟的主要組成部分的中小地主和中小商人,卻也同樣被波及。

史書記載,卜式在齊國擔任齊王相時,親眼所見,昔日繁華熱鬧的臨淄市場,幾乎一夜之間蕭條,臨淄城中,中產階級幾乎絕跡,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無所事事的流民。

劉徹可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情。

但派誰去辦這個事情呢?

劉徹又陷入了苦惱了。

很顯然,目前的朝臣里,有能力辦好這個事情的人很少,而愿意丟掉節操,不顧名聲去做這個事情的,就幾乎為零了。

愛惜羽毛的士大夫階級,還有高冷的列侯階級,是絕對不愿意去做此事的。

“只能用新人……”劉徹腦海中猛然浮現一個名字。

“公孫弘……”

再沒有比公孫弘更適合去做這個事情的人了!

此人能力與手腕,哪怕是在如今的漢家政壇上,也是鮮有人能比的上的。

劉徹自度,便是張湯、顏異跟汲黯綁在一起,估計也就能跟公孫弘五五開。

看看這貨在歷史上干的那些事情和兩面三刀的行為,你就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小人。

真小人,自然比偽君子要好。

且,公孫弘還是小豬朝最有名的廉吏。

他雖然以無節操和兩面三刀著稱,但其的清廉與能干,也是有目共睹,哪怕是他的敵人(汲黯、卜式)也不能在這個方面指責他。

公孫弘為丞相六年,衣食簡樸,身無余財,他甚至沒有用自己手里的權力給自己的親朋師友謀求過任何福利。

在劉徹看來,公孫弘大抵跟明代的嚴嵩,相差無幾。

但他比嚴嵩更厲害。

你可以攻擊他的私德,但公孫弘公德無虧!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

對統治者來說,私德什么的,算個屁。

尤其是老劉家。

老劉家往上數四代,當年開國皇帝劉邦,還是沛縣的流氓頭子呢。

劉徹從來就不會因道德什么的就否決一個人。

能干,才是重點。

而公孫弘的能干,在漢代的文臣之中,都是穩居前十的。

其實,本來,劉徹最好的選擇,應該是桑弘羊。

桑弘羊在歷史上,曾經干過命令屬下去市集公開叫賣的事情……

只是桑弘羊現在還沒出生,所以,只好讓公孫弘,勉為其難,頂上來。

劉徹覺得,公孫弘肯定不會拒絕這個任命,而且也肯定能把事情干好。

堂堂平津候,開啟了漢室第一位非列侯以布衣為丞相,且壽終正寢,抵擋和擊潰了所有針對他的各種明槍暗箭的人,豈是浪得虛名之輩?

這樣想著,劉徹就扭頭對身旁的王道,吩咐道:“去給朕查查看,去歲考舉士子公孫弘,如今何在,命內史即可命其入宮見朕!”

“諾!”王道點頭離開,沒一會,又回來了:“陛下,丞相與衛尉、執金吾在殿外求見!”

“居然來的這么快?!”劉徹也頗為驚訝:“立刻請三位愛卿入殿!”(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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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20:06: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二節 廟算(4)

“臣亞夫等拜見陛下!”

周亞夫帶著郅都與李廣,走到殿中,屈身一拜,說道。

“給丞相、執金吾、衛尉賜座!”劉徹對著身旁的王道吩咐一聲,然后對三人笑道:“諸卿應該已經知道了吧,烏孫在胭脂山被伏,基本已經滅亡,匈奴人的氣焰,恐怕又要高漲起來了,朕請卿等入宮,就是商議這應對之策!”

這是幾乎不用想的。

匈奴人上一次滅了月氏后,就立刻迫不及待的跑來長安炫耀武力,訛詐漢君臣。

正是那一次訛詐后的和親,讓漢室把中行說這個家伙送給了匈奴。

此事,至今讓漢家上下咬牙切齒,引以為恥。

如今,軍臣打了這么大一個勝仗。

以其騷包的性格和內心中想要超越其父祖的心理。

他要是不跑過來訛詐一番漢室,那是不可能的。

面對匈奴人必然會來的訛詐,漢室要不要挨這一刀,就值得思慮了。

從結果上來說,漢匈之間必有一戰,而且,這場戰爭距離爆發,已經不遠,遲則五六年,快則兩三年,完成戰爭準備的漢軍必然出塞。

那么,現在挨上一刀,以進行戰略欺騙,似乎就沒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在戰爭之前,國家還低三下四的給人低頭,屈辱性的用錢帛女子賣平安。

但凡有點骨氣的人,都會念頭不通達。

這還只是其一。

另外,匈奴人素來得寸進尺,貪得無厭。

太容易就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可能會讓這幫家伙以為漢室好欺負,進而提出更多不合理的要求。甚至大規模入侵。

這也是不可不防。

劉徹可不相信,匈奴沒有入侵漢室的預案。

對于居無定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來說。柿子撿軟的捏,永遠是沒錯的。

丞相周亞夫入座后。奏道:“啟稟陛下,臣以為,匈奴素來色厲內荏,若陛下示之以弱,臣恐彼輩得寸進尺,擅起邊畔!且兵法曰:強則示之以弱,弱則示之以強,今匈奴氣焰囂張。陛下當示之以強,以絕彼輩貪婪之心,無有擅動之意!”

李廣更是迫不及待的隨后道:“臣請外放為一邊郡之守,為陛下守御邊墻,匈奴但敢挑釁,臣必取其首級,以報陛下!”

郅都也道:“夷狄禽獸,素來無信,且戰國教訓,殷鑒不遠。臣亦認為,不當屈服!”

好吧,劉徹其實早就知道。問這三個家伙等于白問。

作為目前漢室軍方鷹派在朝廷里的代表人物,所謂屁股決定腦袋,哪怕周亞夫等人自己愿意妥協,他們也不會說出來的。

更別說,底下的將軍和列侯們,早就覺得自己的大斧已經難耐,迫不及待想要建功立業,光宗耀祖的人,數不勝數。

在這個思潮影響下。指望軍方來主持和平,就好比波音公司去呼吁和平一樣。絕對是妄想啊!

作為國家的暴力機器,軍隊這幾年。在劉徹明里暗里的鼓動和跳動下,早就成了一臺暴躁不堪的機器。

劉徹笑了笑道:“既然丞相等都以為朕當以強硬對待,那朕便以強硬對待,自高皇帝以來,我漢家飾女子財帛以賄單于,這樣的屈辱日子,朕也不想再受了!”

“請丞相代朕傳旨諸軍,諸校尉、都尉,諸部曲司馬: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將帥之過也;宣明教化,不能盡力,士卒之罪也!將軍、列侯、校尉、司馬,為諸軍之率,當身先士卒,宣明教化,勤練兵法,教訓士卒!詩曰:赳赳武夫,國之干城!將軍、列侯、校尉、司馬,當明知朕意!”

這是一道再明顯不過的下令全國機動和野戰部隊,進入準戰爭狀態的命令,甚至可以說它是一道戰爭動員令,這道命令一下,漢室的機動和野戰部隊,就必須進入戰備狀態。

丞相周亞夫立刻就露出嚴肅的面容,站起身來,跪拜受詔:“臣謹奉詔!”

然后,周亞夫抬頭道:“陛下欲整軍備戰,宣明教化,臣亞夫謹奉詔而行,只是……這軍費……不知如何開支……”

劉徹一聽,就知道,周亞夫又盯上了他的私人小金庫。

劉徹的小金庫,這兩年雖然花出去了許多。

但賺的更多啊!

僅僅是去年和今年,在鹽鐵這一項上,劉徹的小金庫就起碼入帳接近十萬萬錢。

另外,去年少府通過大量收購小麥,結果今年在面粉技術發展起來后,大賺特賺,盈利接近三倍。

還有今年的新化魚干,到現在為止,少府起碼從新化得到了超過三千石以上的魚干,市值起碼幾千萬。

再加上鑄錢的利潤。

目前少府內庫的資金,甚至比起先帝在位時還多了……

這真是讓朝野上下看的眼花繚亂,許多人都不明白,這個魔術到底是怎么玩的。

太宗以來,漢家天子辛辛苦苦,勤儉節約,連個亭子都舍不得修攢起來的老婆本,今上只用了兩年,就花掉了一半多,然后又賺回了一倍于此的資金。

雖然不懂為什么會這樣,但,這一點都不妨礙周亞夫跟劉徹伸手要錢。

劉徹當然也不是什么守財奴。

事實上,歷史告訴劉徹,戰爭雖然大多數時候會拖累經濟,但有時候,卻會發生戰爭經濟盛世。

一場大規模的戰爭,必然會帶動相關的產業迅速發展,甚至促進整個社會革命。

歷史上,小豬統治時期的對匈奴戰爭,雖然耗盡了漢室的國力。

但也不是沒有好處。

正是戰爭,使得中國徹底進入了鐵器時代,漢武之后,全國主要地區,基本實現了鐵器化,并徹底淘汰了青銅器。

同樣也是戰爭。迫使北方的農業不得不放棄粟米作為主要糧食,轉而發展小麥種植。

那還是在無意中造成的。

如今,通過提前布局和統一部署。劉徹確信,這場戰爭。最起碼在爆發前和前期,可以成為漢室工業和技術的發展動力。

“朕會讓少府每歲額外列編戰爭經費,明歲開始,至少增加三萬萬錢以上的訓練經費,另外還將下撥至少兩萬萬錢的換裝經費!”劉徹淡淡的道:“還有,新化的魚干,朕將會下令,大半充作大軍食用之費!”

一口氣就是五萬萬錢以上的軍費增長。

這個好消息。差點震得周亞夫都有些站不穩了。

要知道,過去,全年的軍費,可能也不過如此了。

漢軍,目前實行的是征兵制,所有兵源皆來自于義務服役的百姓。

在士兵的俸祿上面的開支,幾乎無限接近于零。

也就是今上登基后,開始關注起了基層士卒的待遇問題。

先是下詔,增加士卒每日供給的粟米數量,同時還增加了每月五到數十錢不等的所謂津貼。

其中地方的駐軍和非野戰軍團。每人每月能拿到五錢的津貼,而長城駐軍、邊關駐軍和野戰軍團的軍人,則會視戰兵、輔兵的不同。得到十五到四十錢的津貼。

這些津貼全部都是走的少府的帳,由蘭臺尚書、謁者和侍中聯合監督,每半年,集中發放一次,地方駐軍,由當地的監察御史聯合軍隊的主官,共同點名唱諾,逐一發放,而野戰和長城、邊塞駐軍。則是由蘭臺的尚書和當地的郡守、將軍主持發放。

不單士卒有補貼,軍官們也有所謂的津貼。

從伍長開始。在其原本的俸祿外,視其等級。給予相應的津貼。

正是這兩個政策,讓今上徹底收攏了天下軍心,下面的士卒對今上真是感恩戴德,感激不已。這也是為什么前不久列侯串聯,雷聲大雨點小,被天子無壓力碾壓的緣故了。

僅僅是這兩個政策,少府在過去兩年,就支出了將近八千萬錢的津貼和數百萬石粟米的補給。

但周亞夫和大多數的兩千石以上朝臣,心里都清楚,這些錢哪里來的……

天子即位以來,抄沒的那些犯官、豪強以及大商賈的家產,還有各路商賈的捐獻。

其中宣曲任氏一家,就給天子貢獻了接近五千萬錢以上的資產和超過三千金的黃金。

換句話說,天子的內庫其實壓根就沒怎么支出。

花的都是犯官和罷免的列侯以及抄沒的商賈的錢款。

這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但今上似乎很擅長玩類似的手段。

譬如褒斜道工程,花的是外戚程鄭氏和卓氏的錢,長安到函谷關的軌道馬車工程,用的是雒陽師家的捐款,就連龍首渠,特么也是花的抄沒的那幾個倒霉蛋的錢。

這不得不讓人感嘆,老劉家還真是一脈相承,今上更是青出于藍的劉氏好傳人。

這節操都已經掉的滿地都是了!

只是,這樣終究不長遠。

直到鹽鐵官營和五銖錢官造后,大家才知道,今上早就想好了后續。

既然天子如此闊氣,周亞夫也不想跟天子客氣,當下立刻就拜謝道:“陛下慷慨,臣謹謝之!”

“丞相……”劉徹卻笑著站起來,問道:“按制,國庫是不是也要負擔一部分?總不能什么事情都讓內庫來開銷吧……”

周亞夫瞬間就臉色鐵青了起來。

國庫?!

國庫能有幾個錢啊!

漢家稅賦原本是國家和天子內庫六四分成。

稅歸國家,賦為天子。

可今上上臺后,少府的內庫賺的錢,比起國家收到的那點田稅和商稅,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單單是一個鹽鐵官營的利潤,未來就很可能超越田稅,成為國家的第一大財稅來源。

強行壓抑著心中的不滿,周亞夫犟著頭道:“陛下,國庫拮據啊,每歲田稅,本就不多,又要供給朝野百官俸祿。天下士民贍養,今歲江都風災,更是將國庫掏空。計曹令吏,已經跟臣哭訴過許多次了……”

“那就加稅啊……”劉徹圖窮匕見。露出自己的目的:“加征礦稅和車船稅!”

“昔者朕皇祖高皇帝令商賈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今商賈豪富,奢靡紙醉,而農耕之士,不得安飽,豈非令高皇帝受辱?且,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彼輩商賈,以巧技居奇販售發家,富貴比擬王侯,可卻于國無益,于國無益者,五蠹也,當盡殺之!蒼天有好生之德,且不教而誅是為虐,朕不欲加法。但難道還不能加稅?”劉徹淡淡的道:“丞相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布衣中產,以勤勞致富。僅能養家糊口之者,就不要加征稅賦了,凡家貲五十萬以上,非農桑所得者,或有奴仆十人以上,以租稅子錢而富者,又或,有礦山產鐵、銅、鉛、金銀過三十萬錢以上者,又或車船值錢五十萬以上者。皆可征稅!”

周亞夫聽了,卻是嚇了一大跳!

周亞夫的政治意識形態。雖然接近儒家,但在本質上來說。他受到他父親周勃的影響非常大。

而周勃是出了名的黃老派政治家。

周亞夫歷史上堅決要跟劉徹的皇帝老爹在匈奴五歸義候的問題上頂牛,就可以看出來,此人雖然在袁盎的影響下,有些同情儒家,但在骨子里,依然是黃老派的思維。

跟一枚硬幣有正反兩面一樣。

黃老派有其先進性的一面,自然也有他的落后腐朽一面。

而黃老派的落后腐朽的那一面,是所有學派中最嚴重的。

這從歷史上轅固生跟黃生爭論湯武革鼎的對錯就能看出來。

黃老思想守舊循古的毛病非常嚴重。

而守舊循古就意味著,他們會從潛意識里抗拒任何可能導致社會巨大變革的律法或者政策。

周亞夫還算比較開明,但聽了劉徹的話,也有些皺起了眉毛。

加征車船稅?礦稅?

礦稅倒還好說,自古有之,但這車船稅,聞所未聞啊!

周亞夫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些什么,但他卻發現,他根本沒有理由拒絕。

道理很簡單,天子加征的對象,只是針對那些豪商巨賈和大地主。

這兩類人,諸子百家不分派系,都是要打擊、壓制和抑制的。

劉徹看到周亞夫糾結的模樣,毫不猶豫的在他身上補了一刀:“丞相莫非不愿加征富商巨賈之稅,而寧愿加征田稅?”

這一刀,可真是補的又狠又準。

讓周亞夫失去了所有反對的理由和借口。

軍費開支增加,肯定要加稅。

不是在農民身上加稅,就是在商人貴族身上加稅。

對于愛惜羽毛,重視名聲,甚于生命的漢室政治家和列侯們來說。

在農民與商賈之間,保誰要誰,簡直都不需要大腦思考,下意識的就會給出答案——當然是加征商賈之稅了。

不然,只要周亞夫敢說愿加田稅,這話傳出去,天下的輿論,民間的聲討,就足以讓周亞夫和整個周氏瞬間變成過街老鼠。

周亞夫抬頭,蠕動了一下嘴唇,以微不可查的聲音,道:“諾!臣謹奉詔!明日就召集群繚,商討車船稅與礦稅……”

但他的樣子卻是滿滿的都是委屈。

似乎在說:陛下,你耍無賴!

劉徹哈哈大笑。

沒有錯,他就是在耍無賴。

加征礦稅和車船稅這個事情,他這個皇帝不耍無賴,很難說服其他朝臣同意。

畢竟,現在黃老派秉政。

周亞夫這個丞相又是出了名的犟,正面硬剛,想要道理說服他們,無疑非常困難,而且要扯皮幾個月。

倒不如用輿論綁架。

所謂皇帝耍無賴,神仙也扛不住!

而且,作為皇帝,不會耍無賴,那是不行的。

周亞夫想了想,問道:“啟稟陛下,若以此行之,臣恐所加征的稅收,恐怕不過千萬之數,于軍費,聊勝于無啊……”

周亞夫的思維,很顯然依然停留在固有的印象中。

漢室稅賦,過去從來都是依靠最底層最貧困的農民。從土地上征收。

這商賈之稅,哪怕是呂后時期,征收的時候。每歲也不過幾千萬到萬萬錢,收上來的還多是頰錢。

以此度算。周亞夫覺得,就算開征了車船稅和礦稅,恐怕也沒多少。

但周亞夫哪里知道,隔了幾十年,社會經濟早就已經從呂后時期的凋敝,變成了如今的盛世。

關東地區,家產百萬的商賈,壓根就不算的巨富了。

千萬才是起點。數以萬萬家產的,也不是一個兩個。

跟所有社會一樣,財富總是集中在最富裕的那一小撮人手里。

周亞夫更不會知道,在后世,有個叫南宋的政府,以半壁江山,每年收的商稅,是其田稅的好幾倍!

因此,劉徹笑著給周亞夫打包票:“丞相放心去做,相信朕。車船稅和礦稅,絕不會少于鹽鐵之得!”

這是必須的,小豬朝中期。國家財政的兩架馬車就是鹽鐵官營和車船稅以及礦稅。

其比例甚至高于田稅!

若不是小豬玩脫了,搞出告緍,其財政壓力,根本不會有!

如今,漢室的經濟和商賈的活力,比之小豬朝要發達。

哪怕只是針對那些最富裕的人征稅,劉徹也相信,起碼一年也能收個兩三萬萬錢,已經足夠支付軍費了。

得到了劉徹的保證。周亞夫這才放下心來。

老實說,在抗拒之后。周亞夫也開始冷靜下來。

打擊豪強,尤其是那些狗大戶。暴發戶商賈,周亞夫和列侯階級們,都是喜聞樂見的。

此時,商賈在社會上的仇恨度是非常高的。

不止底層的百姓敵視這些為富不仁的家伙,就是高層的列侯們,也看他們不順眼。

想想看,一個萬戶侯,一歲封國租稅也不過兩百萬錢,其中大部分還是谷物。

而一個商賈,坐擁數千萬財富,富裕程度比諸侯王還夸張。

這豈能不招恨?

所以,社會輿論對商賈喊打喊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要不是一直是黃老派秉政,換了儒法任何一個上臺,立刻就是一場大清掃。

不過,儒法的清算,是簡單粗暴的一刀切,劉徹是怎么不會干的。

將這個事情暫時放到一邊,周亞夫奏道:“啟稟陛下,臣聞,烏孫在胭脂山遇伏后,有一殘部,逃出重圍,臣看了地圖,胭脂山至云中,不過兩千里,輕騎半月可至,臣與執金吾和衛尉都覺得,或許朝廷可以嘗試招安此部,得其之力,或可補益中國!”

談到軍事問題上面,周亞夫就眉飛色舞起來了。

托劉徹這兩年不遺余力的灌輸‘漢匈必有一戰’‘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等言論洗腦的福,如今朝廷上下都已經將匈奴視為必定要分個勝負的敵人。

既然是敵人,那無論用什么手段打擊對方,加強自己都是正確的了。

加之又沒有了劉榮事件的芥蒂。

所以,周亞夫也沒有了前世在匈奴五歸義候問題上的犟勁了。

反而成為了積極推動,收買和拉攏匈奴內部貴族和敵對部族的急先鋒。

作為軍人,周亞夫很清楚,漢室的騎兵,在目前來說,這兩年新成立的騎兵,絕大部分,其實都是些騎馬的步兵。

大量的基層軍官甚至中高層軍官的意識依然停留在大步兵主義時代,考慮問題,決定戰守時,也依然用著弓弩為王的思想在考慮問題。

譬如今年六月,關中演練,某部司馬,率領三千騎兵,奉命占領某個關隘。

結果,那位司馬下令所部,騎馬跑到該關隘前,然后依然以過去的作戰方式,命令士卒下馬,列陣以弓弩進攻……

關鍵是,他的上級,該部都尉,居然覺得,此人做得對……

這讓漢軍高層真是哭笑不得。

思想和作戰思維的轉變,目前來看,漢軍依然是任重道遠的。

明年,武苑開門,周亞夫就準備在武苑里著重談一下這個問題,同時提拔一些有見地有見識的年輕軍官。

軍官的思想問題,可以通過武苑培訓解決。

但士卒的作戰習慣和戰術素養,就不是靠培訓能解決得了的。

目前。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漢軍士卒在入伍前,壓根就沒騎過馬,即使是漢室騎兵的發源地。北地三郡(隴右、代、上)這個情況也很嚴重。

不然,太宗皇帝也不會規定。北地騎士,待遇與三老、吏員相比了。

目前的情況是,漢室嚴重缺乏合格的騎兵教官,尤其是經驗豐富,久經戰陣的騎兵教官。

在這個時候,周亞夫等人,自然會在歷史中去尋找解決辦法了。

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成為大家研究的重點。

既然趙武靈王能向夷狄學習。那漢家君臣,自然也就沒有什么精神負擔了。

海納百川,有容納大,敵人、夷狄好的地方,中國人從來就不憚于認真學習,吸收并且歸納為自己的經驗。

而現在,那支烏孫殘部的出現,自然就成為了周亞夫等人心中完美的騎術教官人選了。

更別說,烏孫人曾經馴化和培育了烏孫馬這樣的優秀馬種,無論如何。他們的加入,對中力的增強的好處,都是顯而易見的。

“烏孫殘部……”劉徹考慮了一會。覺得問題并不大,只要烏孫人能跑到長城附近,那么,漢室就能保護他們。

匈奴人也不可能為了一群喪家之犬跟漢室大打出手。

在歷史上,包括東胡王盧它之在內的匈奴五部族拖家帶口,歸順漢室,也沒見軍臣跟漢室大打出手。

就算軍臣想打,劉徹覺得,最多也是小規模的局域沖突。

那樣正好。可以磨礪一下漢軍的戰斗力。

即使發生了最壞的情況,匈奴大舉入侵。在內線作戰,劉徹還怕匈奴人不成?

要知道。內線作戰,哪怕是過去,漢軍也從來沒有怕過匈奴人。

更何況如今漢軍裝備和騎兵規模跟過去相比,都強大了不止一倍。

匈奴人若要來,劉徹就讓他們見識見識什么叫做陌刀陣——劉徹雖然打消了大規模裝備陌刀的念頭,但卻也小規模的裝備了一支陌刀軍。

再加上虎賁和羽林衛的陌刀手,必要時,劉徹還是能湊出一支三千人左右的陌刀軍團,讓匈奴人見識見識什么叫做鋼鐵收割機。

“這事情,朕交給丞相去做,朕會傳令云中郡,全力配合!”

這個決定一下,周亞夫立刻就眉開眼笑起來。

周亞夫很早就聽到風聲了,當今天子已經決意改變過去丞相在丞相位上一干就十幾年甚至干到死的傳統。

天子將對丞相和九卿以及天下官員的任期都做出限制。

據說,會以五年為一界任期,所有職位,連任不得超過兩屆。

周亞夫雖然覺得自己年輕力壯,還是能給天子和社稷繼續發光發熱個十幾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

但是,考慮到自己老爹的下場還有北平文候張蒼晚年的凄涼。

周亞夫就明智的知道,應該要適可而止。

況且,假如占著丞相位置太久,不單單天子心里面會不高興,其他人也會很不爽。

與其最終眾叛親離,甚至落得身死族滅,倒不如功成身退,回家養怡弄孫,逍遙快樂。

譬如曲周候儷寄跟弓高候韓頹當,就是很好的例子。

他們致仕后,身份地位和待遇,并沒有變化,反而提高了一些,天子隔三差五就會咨詢這些特進元老,逢年過節,賞賜不斷。

所以,周亞夫已經決定,干完這兩界,他就堅決辭相,以身作則,給后來者樹立榜樣,這樣,不止自己身家性命和家族富貴有了保障,翌日青史之上,也能留下濃重一筆。

只是,他的任期,以兩屆十年算,只剩下七年了,若以八年算,則只有五年了。

這樣一來,就涉及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政治遺產。

就算一個奴婢,死后也希望能有塊墓碑,寫上自己的名字。

何況堂堂列侯?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周亞夫覺得,自己總得留下點什么東西,給后人,給子孫。給千萬年后的來者,讓他們知道,曾經有個人叫周亞夫。他干過丞相,為社稷立過功。為國家做過事。

而要達到這個目的,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帥師伐國,執其君長問罪于陛前;萬里遠征,取其社稷神器,以告天下父老。

擊破匈奴,就成為了周亞夫給自己選擇的留給后世子孫的最好遺產。

與這個目標相比,其他一切所謂堅持、底線和原則。都是浮云了。

于是,周亞夫立刻眉開眼笑的道:“陛下圣明,臣謹奉詔!”

劉徹又道:“朕皇祖太宗皇帝曾下詔,以北地騎士,比吏員,三老……只是,朕覺得,這個標準太過寬泛,誰能為騎士,誰不能為騎士。并未說清楚,且,單指北地。豈非置天下善騎者于無物?朕甚不取之,意改之以行天下!”

這個問題,漢室上下其實早知道了。

但奈何,這是太宗皇帝的命令,臣子們那里敢非議?

也就只有同樣是天子的劉徹能提出修改。

其他任何人,哪怕是東宮太皇太后,也不能在這個上面多說什么。

周亞夫、李廣和郅都于是拜道:“請陛下教之!”

“朕意將太宗之詔,擴大至全國,凡戶有馬二匹以上。能善騎策者,皆可為騎士。騎士爵比五大夫,如吏員、三老。可見官不拜,可出入官署,可公車上書朝廷,但不能列市賈肆,一旦朝廷下令,所有騎士,皆需自備鞍馬,從軍征伐,卿等在朕的這個基礎上,回去與群臣商議,完善,制定所謂善騎策之標準,甚至可以將騎士以騎術和戰術水平,分為上中下三等,其特權不一,卿等制定之后,咸于書策,朕將親覽而用之!”劉徹緩緩的說道。

這個所謂的騎士階級,其實就是劉徹在漢室全民皆兵政策和北地騎士政策上的改進版,同時也是一個擴大民間兵源的政策。

這樣,那些有條件,符合騎兵要求的百姓,就會自己去訓練和磨礪自己的騎術。

國家就有了可靠和合格的兵源來源。

更重要的是,借此,劉徹能擴大統治階級的覆蓋范圍。

將那些草莽英雄豪杰,全部納入體制之內。

配合考舉制度,將天下文武英雄豪杰,一網打盡,這個政策實施后,劉徹就可以裝逼的對人說:天下英雄已盡入吾甕中矣。

至于反對者?

不會有什么反對者!

漢室民間尚武之風極烈,上至公卿,下至販夫走卒,甚至就是印象里文弱不堪的書生,都掌握著武器和殺人技術。

漢室的民間持有弓箭和刀劍的比例,甚至比后世米帝的持槍率還要高。

老劉家雖然沒有憲法第二修正案,但人民持械的權力,依然得到了包括皇帝在內的大部分人支持。

這個時候,增加一個特殊的階級騎士,沒什么大不了的。

更重要的是,這還符合君子們的自我要求。

君子六藝,不也要講一個御嗎?

時移勢遷,將御變成騎,合理合法。

“諾!”周亞夫三人自然沒有異議,這是一個很偉光正的命令。

道理很簡單,能養得起兩匹馬,還能讓一個人脫產學習騎術的家庭,起碼也是中小地主家庭,也就是所謂的良家子。

漢室朝野最喜歡的就是良家子了。

“另外,為了鼓勵士大夫勛貴尚武,學騎,朕意欲在長安,設一賽馬場,廣邀天下豪杰來此一展身手,丞相看著去辦!”劉徹趁熱打鐵說道。

周亞夫對此沒有意見,點頭稱諾。

但劉徹心里面卻樂開花了。

又一個聚寶盆,打造成功了。

想想看,列侯勛貴富商們能為了一場斗雞,以千金相博。

一場讓人心跳加速,腎上腺素暴增的熱血賽馬,他們該用多少錢去賭博呢?

若倘若這個賭博是朝廷許可的,合法的,那他們又該怎樣瘋狂呢?

想想后世明珠的賽馬經濟,劉徹就忍不住口水直流了。

嗯,等賽馬場建成后,就讓少府去管理,一年下來,要是沒有個幾萬金,幾萬萬錢的收入,劉徹敢直播剁。

然后,馬球聯賽,也可以在賽馬場里玩起來,這叫拓展經營,再來個馬球采,賺的必然更多。

劉徹也是沒辦法,要打仗,就要拼命找錢。

他現在恨不得掘地三尺,把勛貴和富商的每一個仔都榨出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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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節 木偶

送走周亞夫三人,劉徹就回寢殿假寐了兩個時辰,至黃昏時分,王道回來報告:“陛下,奴婢去了丞相府和內史府調查,發現,陛下要找的那位士子公孫弘已經調任虎賁衛屯墾團的丞令了,是劇都尉親自下的調令,從內史處調走的!”

“哦……”劉徹一拍額頭,這才想起來,貌似幾個月前,他確實讓劇孟去把公孫弘調到虎賁衛的屯墾團去培養來著。

考慮了一會,劉徹下令:“立即派人前往虎賁衛屯墾團所在之地,召回公孫弘……”

“至于虎賁衛屯墾團丞令……”劉徹思考了一會,做出決定:“派侍中張次公去接任!”

張次公是義縱的把兄弟,義縱發達后,自然就提攜起了這位昔日微寒時的兄弟,舉薦為郎,然后又安排到了羽林衛任職,最終,在義縱前往云中前,將張次公安置到了蘭臺,擔任侍中。

派遣張次公去虎賁衛的屯墾團,可能在外人看來,這是劉徹在猜忌劇孟。

但其實,劇孟跟義縱的關系好著呢。

這兩個家伙就差穿同一條褲子了。

甚至義縱還成了劇孟今年剛出生的一個兒子的亞父,也就是干爹。

所以,派遣張次公去虎賁衛屯墾團,完全不會產生問題。

至于別人怎么看,那就是別人的事情了。

“諾!”王道領命,正要下去吩咐,卻又被劉徹叫住:“去把少府請進宮里來!”

“諾!”。

少府令劉舍在接到命令后,立刻就以最快速度,進了未央宮,來到了劉徹面前。

沒辦法,桃候家族在劉氏天子面前,膝蓋就從來沒有硬過。

就連長安城里的三歲小孩都知道,所謂的少府令,其實就是未央宮的提線木偶。

但劉舍卻是樂在其中。

按劉舍自己的話說是:有本事,你們也給天子當忠犬啊。看看天子要不要……

能做好一個提線木偶,那是要本事的!

“愛卿啊,朕有個事情,交給卿去辦!”一見面。劉徹也沒跟劉舍客氣,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明日,卿去以桃候和少府將作大匠的名義,去貼一張懸賞……”劉徹說著將一張白紙遞給劉舍:“就按這上面說的來!”

劉舍接過白紙,看也不看。納頭就拜,道:“諾,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這讓劉徹非常滿意。

他算是明白了,為什么前世,他的皇帝老爹和后來小豬在中期以后,都愛在外朝的丞相和御史大夫等位置上放上一堆泥塑的提線木偶了。

實在是用這些家伙辦事太順暢了。

哪像如今,劉徹想要推動個什么政策,還得跟丞相、九卿商議,在朝會上爭取大臣們的贊同。

當然,有利就有弊了。

提線木偶們。自然沒有什么能耐和魄力,他們只是一個幌子和面子。

別想指望他們能拿得出什么好建議又或者能幫國家解決什么問題。

正如現在的劉舍,他雖然是少府將作大匠,但對義務能力,尤其是各種技術問題,一無所知,若是遇到什么突發問題或者緊急狀況,不要指望他能作出什么好決定,能不拖后腿,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所以。劉徹也只打算在少府弄這么一個提線木偶。

其他部門,還是要用精英干臣來秉政。

劉徹可不想變成秦始皇,活生生的累死。

作為一個傀儡,劉舍非常有傀儡的自覺。他又叩首道:“陛下還有什么吩咐嗎?”

過去兩三個月,劉徹已經通過劉舍,干了好幾件,他以皇帝之尊,不太適合去干的事情。

譬如說,劉徹指使劉舍。在長安城城西,建立了一個魯班苑,明目張膽的在那里招手貧民和農家子弟,進行鐵匠和木匠的培訓。

這算的上是西元前的第一所職業技術學校了。

此事,成為了長安城最近街頭巷尾議論的熱點。

每日不知道有多少農家和貧民的子弟,跪在那魯班苑的門外,乞求一個入學的名額。甚至還有落榜士子,也去報名!

畢竟,讀書,那要有資本才能讀,而且,不一定能出人頭地,窮困潦倒,最終餓死,凍死的讀書人,長安人也不是沒見過。

但木匠和鐵匠就不同了。

這是旱澇保收,永不過時的職業。

一個合格的木匠或者鐵匠,永遠都不愁沒活干,輕輕松松一年就能賺一兩萬錢,已經達到了漢室中產階級的標準。

而坊間輿論和朝野勛貴也紛紛都對劉舍的這個行為,點了三十二個贊。

甚至有勛貴列侯,想要將自己的族人,送去魯班苑學藝。

這不奇怪。

漢人素來尊重有技術的人。

北平文候張蒼,蓋棺定論時,就有一句評價:若百工,天下做程品。

民間和朝野,都有著‘富為上,貴次之,即貴各各學一技能能立其身’的諺語。

即使是素來討厭‘奇淫巧技’的儒家,在不能說劉舍什么不是。

但,此事,劉舍能做,朝臣能做,甚至商賈、婦女能做,唯獨,劉徹這個皇帝不能做。

道理很簡單。

漢室的國本就是重農。

無論你身體怎么喜歡工商業,怎么愛好技術,但嘴巴上還是得喊‘朕以農桑為本,親耕籍田,以勸耕天下’。

“還真有個事情,需要愛卿去辦!”劉徹笑著道:“馬上就要入冬了,朕有些憂心關中三老及年八十以上長者的過冬問題,愛卿代表朕,去關中巡視一下,與地方三老和年八十以上長者談談,他們有什么要求,卿盡力滿足他們,朕會讓內史和御史大夫衙門配合卿!”

劉舍聞言,心中大喜。

代表天子慰問看望地方三老和長者,這是漢室朝廷的日常。

但是,在過去,天子通常是任命侍中、尚書、謁者或者讓給事黃門侍郎去做這個事情。

通常,不會讓九卿以上的大員去擔當這個事情。

但一旦這樣做,就是一個明確的信號。

這等于天子公開告訴天下:這是朕的人!

劉舍這輩子,不就是圖的這么一個認可嗎?

于是,他跪下來,拜道:“諾,臣必幸不辱命!”

除了榮譽外,這個差事還是非常好的刷聲望的機會。

在后世天朝,能代表中央、國務院去慰問看望老紅軍,老干部和老將軍的人,鐵定能上v新聞聯播刷臉一分鐘。

而在此時,雖然沒有新聞聯播,但有邸報和露布啊。

這意味著,他劉舍的名字,鐵定能上一次露布和邸報,瘋狂刷名望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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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節 懸賞

出了殿門,下了臺階,到了一個轉角的地方,劉舍悄悄的摸出那張天子遞給他的白紙,打開來瞄了一眼。

然后,劉舍的表情頓時就變得非常夸張了。

“陛下這是要把我變成一個愛好‘奇淫巧技’之人啊!”揉了揉太陽穴,劉舍露出了些苦笑。

但,這種苦惱只持續零點一秒都不到的時間,然后,他就立刻露出了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給陛下分憂,正是我輩臣子的職責啊……”

在這變化無常的政壇上,能給天子背鍋,可是個了不得的特長!

第二天,在長安城的各大繁華市井和關中各縣的集市中,就出現了一張貼在露布旁邊的懸賞告示。

頓時,整個關中都被驚動了。

因為,這張懸賞告示上有著桃候本人和少府將作大匠的印章加蓋,具備了足夠的信服度。

此時,漢室官府和貴族的信譽度,那是剛剛的。

三年前,吳楚叛亂,十倍利息的高利貸,朝廷和列侯們都還掉了。

再加上,漢律也以律法的形勢保證了,任何人都必須遵守自己的訂下的契約。

隨意撕毀自己訂下的契約和許下的諾言,不僅僅輿論會鄙夷,廷尉也不會無動于衷。

在這個背景下,劉舍用桃候和將作大匠的名義貼出來的懸賞告示,自然是信譽度十足,童叟無欺,不會有人懷疑有詐。

而真正讓人們瘋狂的是,懸賞告示上,白紙黑字的寫明白了的懸賞數字:一千金或五銖錢八百萬。

看到這個懸賞數字,無數人都是瘋狂的吞咽口水。

這個懸賞數額,哪怕是關中。也是一個絕對的史無前例的超級大懸賞。

三年前,朝廷給吳逆劉濞的項上首級開出來的懸賞數字,也不過是三千金而已。

當年。叔孫通為太祖皇帝制定朝禮,規劃《傍宮律》十八篇。太祖及惠帝、呂后前后所賞賜的黃金,加起來也就一千五百金。

同樣是在吳楚叛亂時,先帝拜竇嬰為大將軍,所賜黃金,也不過千金而已。

換句話說,這次桃候劉舍,拿出來的懸賞,約等于三分之一個劉濞腦袋。七成五的叔孫通一輩子功績,以及一個大將軍。

這樣的大手筆,自然讓人瘋狂。

而劉舍所懸賞的東西,更是讓人看了,難以自抑。

“吾桃候將作大匠舍,愿以千金或錢八百萬,求能倍于今之杼機者,以惠萬民,報天子!”

簡單直白的話語,刺激著所有人的腎上腺素。讓人難以自抑。

更讓人血脈僨張的是,桃候劉舍在他自己的宅子里,命人建了一個亭子。在亭中,碼滿了足足一千個沉甸甸,黃橙橙,金閃閃的金餅,作為他諾言的保障。

更公開說:“士農工商,能作杼機,倍于今之諸杼機者,可自取而走!若能數倍之,吾更愿舉于陛下。無論男女以千石官酬之!”

這個消息一出無數的民間自認為有技術的婦人或者工匠,紛紛開始發動自己的聰明才智。鉆研起這個問題來。

甚至,有人組成了聯盟。十幾人甚至幾十人一起來攻關這個項目。

劉徹坐在宮里面,看著繡衣衛傳回來的各種民間的議論和情況,也微笑了起來:“這大概算是西元前的國家科技技術進步獎了吧……”

本來,紡織技術,劉徹是打算讓墨家去搞定的。

但奈何,目前墨家的全部技術力量和所有的人力物力,全部都放在了改進和制造水力鍛壓器械上面,甚至,就是少府的熟練工匠和頂級的人才,也全部投入到了這個方面,實在沒有其他精力去搞紡織技術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在中國紡織技術,是被婦女壟斷的。

很少會有男人參與紡織工作。

就是墨家也是如此。

假如讓墨家去玩這個,恐怕沒有個七八年的摸索和探討,是休想弄出一個能倍增或者數倍增加紡織技術的機器。

沒辦法,劉徹只好將注意打到民間。

草莽多豪杰,便是婦女中,也可能趴著許多厲害的人物。

而漢室,也不是沒有女性當官甚至封侯的先例,對女性的重視和尊重,老劉家可以說是中國歷朝歷代之最。(漢律的戶律和置后律中甚至有專門的條款來保證和維護女性的財產繼承權以及地位)

所以,劉舍也沒有撒謊。

若真有人弄出一個能增加數倍紡織效率的機器,劉徹肯定不會吝嗇獎賞,甚至,還能用列侯之爵相酬。

而此時,一個能將效率提高一倍甚至數倍的新型織布機,對漢室來說,至關重要。

目前,漢室的紡紗技術,還能湊合著用。

現在,手搖式的紡紗機,早就已經出現了。

少府的東西織令的匠人,所使用的,就是一種單錠手搖式紡車。

這種紡車,在漢室各個時期的壁畫里,都很常見,明朝的天工開物里記載的紡車,甚至于漢代壁畫中所見的紡車,區別不大。

至于更先進的腳踏式紡車,最早出現在壁畫里的時間,是東漢中期了。

目前來說,手搖式的單錠紡車,雖然論效率,拍馬也趕不上工業革命前的珍妮紡紗機,甚至遠遠不及黃道婆發明的紡紗機。

但已經足夠夠用了。

畢竟,這種手搖式的單錠紡車,制造簡單,工藝簡單,維修便捷,使用方便。

哪怕兩千年后,中國的許多偏遠地區的山村中也存在著類似的紡車。

但紡織機就不同了。

此時,中國普遍使用的紡織機是源自商周時期的‘鋸織機’也就是俗稱的手指掛機,這種原始的織布技術,效率低下,工作繁重。

而少府的東西織令衙門里,近半的工人,依舊在使用這種原始落后的技術織布。

這就是為什么,兩漢魏晉時期,布匹能成為硬通貨的緣故。

當然,也不是沒有先進的機器。

東西織令衙門里,還有著專門為皇室貴族服務的織布機器。

這種機器,稱為杼機,源自春秋戰國時期的技術大爆炸。

《詩經。爾雅。大車》中就有記載這種機器,所謂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

甚至留下了千古不朽的名句‘谷則異室,死則同穴。’

這里的大車,指的就是原始的杼機。

杼機發展至今,相關技術已經比較成熟了,其織布效率是過去原始的鋸織機的十倍以上。

但依舊不夠用!

目前少府的東西織令,每年只能堪堪完成國家布置的紡織任務(注)。

更不要說去市場上銷售,賺取利潤了。

所以,劉徹現在迫切需要一種新式的高效率的織機。

這種機器要制造簡單,結構簡易,易于維護和使用,同時還能提高紡織效率。

最好能適應棉花的紡織需要,尤其是極難伺候的粗絨棉的紡織需要。

目前,從烏孫和匈奴通過走私和合法貿易渠道獲得的棉花,在今年已經在上代兩郡的皇家莊園、行宮以及代王的王田里進行了試驗性的種植。

總共種植了大約兩千畝左右的棉花。

目前這些棉花已經收獲,并全部運回了少府的倉庫,種子保留后,其棉絮交給了東織令衙門去試織。

明年,棉花的種植規模,將會擴大十倍以上。

到后年,漢室的棉花種植面積很可能超過百萬畝。

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關技術的研究自然也得跟上來。

倒是紡織科技樹的另一個科技點——提花技術,劉徹不用操心。

現有的提花機和提花技術,在劉徹看來,已經差不多達到了現在技術所能達到的巔峰。

漢室的提花技術,可以說是百花齊放,非常先進。

尤其是少府掌握的提花機技術,更是能閃瞎人的眼睛。

其最先進的一臺提花機,采用雙經軸結構,能織出四根一組的雙面變化織物。

無數出土的漢代紡織物品上美輪美奐的圖案,已經足夠證明,這些提花機的先進了。

當然,這些提花機能在這個工業技術的荒漠時代,編織出那些精美的圖案,是要付出代價的。

而這個代價就是,效率無比低下。

一張有著精美圖案,讓人愛不釋手的蜀錦,需要八十天,接近三個月,才能織造出來(注2)。

劉徹當然想過發展和研究更先進的提花機。

但調查后,劉徹放棄了。

提花機要是能簡化和提高效率,其創造的經濟效益,比買賣軍火還高!

一張普通的絹布,售價不過數十錢,填充了綿絮的布,一丈就要百余錢,一匹絲綢,值錢兩百余甚至更多。

但是,一張有著精美圖案的花布,市價高達萬錢,而且,完全供不應求。

列侯勛貴和地主富商們會不惜重金,求購一切符合他們審美觀的花布。

只是,在沒有工業化,大規模生產技術前,再怎么改進提花機,也最多是從一匹布的工時從八十天降到三十天。

畢竟,你就算開掛,也沒有辦法讓匠人的提花速度和大腦的注意力,跟上現代機器的節奏。

而織一匹布要三十天跟八十天的區別其實不大。

這注定了這種布,只能是奢侈品。

既然是奢侈品,那就不值得投入過多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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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20:13: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五節 匈奴使者——伊稚斜(1)

很快就到了九月下旬,一年不知不覺走到了盡頭。

天氣也越來越冷。

早上,寒霜與濃霧,接管了世界,十步之外,就已經很難見到人影了。

寬廣的馳道上,很少能見到車馬的出沒。

但今天早上,卻是例外。

數輛馬車在百余名騎兵的護送下,緩緩的行走在馳道之上。

而四里八鄉的關中百姓,也紛紛聚攏在道路兩側,就像看外星人一樣的圍觀起來。

甚至還有許多的士大夫勛貴模樣打扮的男子,也帶著仆從,前來圍觀。

“今上可謂圣天子矣……”道路之側,有人輕聲跟著友人議論:“兵法云:不戰而屈人之兵,謂之上,今陛下不用刀兵,而使夷狄來朝,周之成康,也不過如此了!”

“那是!”有人點頭贊同:“今上生而神圣,據傳,昔者先妃粟氏懷陛下之時,蚩尤之旗橫空而過,此主圣王降世,以其威德伏四海,鎮壓八荒也!”

眾人聽了,也紛紛道:“是極,是極!”

所謂蚩尤之旗,在當世來說,是多種天象的統稱。

一般而言,主要是兩種。

一種是上黃下白,形狀類旌旗的云,或者類似的極光;一種是彗尾似旗的彗星。

對于星相學來說,這種天像,每次出現,都是世界大戰或者某個皇帝爆種的開端。

譬如,秦始皇統治時期,蚩尤之旗四現,于是秦滅六國,死人如亂麻,不可計數。

因而。人們對這樣的自然現象,非常有興趣,星相學家會記錄所有類似的異常星象與天象,然后從歷史記載或者未來發生的事情中去探討類似星象、天象代表的意義。

而很湊巧的,不知道是誰,記錄下了劉徹出生那年。關中上空曾經在白日出現了一次類似蚩尤之旗的現象。

可能是某顆彗星回歸太陽,其軌道劃過地球的上空,也可能是地球磁場出現了一點點問題,導致極光在大氣層上出現,更可能是在風的作用下,某塊云形成了一個類似的情況。

若劉徹沒有當上皇帝,類似記錄,自然連想都不會有人想起。

但劉徹成了皇帝后,他的一舉一動。甚至就是出生前后,任何與他有關的事物,都被人拿到放大鏡下,仔細研究,任何蛛絲馬跡,都被從故紙堆里翻出來,當成證據。

要不是在傳統上,兵主的神職還包含了殺戮與暴政。這會肯定會有人會將劉徹跟蚩尤聯系上,甚至傳出劉徹就是兵主下凡的故事。

即使如此。此事,也被人神化,成為了劉徹生而神圣,連兵主也要為此等圣天子降世而護法的傳說。

至于,這些說法里,有多少是有人想借此謀求幸進。有多少是有人想要用此來愚弄村婦,騙點卜卦錢,那就不清楚了。

伊稚斜輕輕掀開車簾,望著道路兩側,那些隱隱綽綽。看不清楚的漢人,他的臉上,那幾條刀疤,變得更加猙獰了。

“軍臣,你實在是欺人太甚!”伊稚斜的胸膛,滿滿的都是怒火。

一個半月以前,他出賣了烏孫,并且設計在胭脂山,成功伏擊了東遷的烏孫主力。

雖然,烏孫人跑了不少,在戰場上,總共也就發現了三千多具尸體,但卻俘虜了幾乎所有的烏孫部眾,多達數萬的戰俘,讓匈奴上上下下,都笑得合不攏嘴。

他也因此功勞,在龍城貴族和東部部族的合力推舉下,被軍臣封為右谷蠡王,成為了匈奴國內,最重要的四大勢力之一。

按照伊稚斜的計劃,成為右谷蠡王后,他就應該蟄伏下來,積蓄力量,等待時機,有朝一日,向軍臣復仇。

但那里知道,軍臣這頭老狐貍,不愧是老上單于的嫡子,深諳老上單于的斗爭策略。

軍臣前腳封他為右谷蠡王,右腳就派出王庭騎兵,命令他出使漢朝,向漢朝皇帝夸耀武功,同時要求禮物。

“軍臣這是要借刀殺人啊!”伊稚斜長長的吸了一口氣。

在過去,漢匈之間,最高級別的外交使團往來,漢朝這邊規格最高的是兩千石的奉春君婁敬,匈奴這邊是大當戶且居雕渠難,地位與婁敬類似。

除此之外,其他多數時候,都是些中層官員互相往來。

漢朝這邊派出的使者,不會超過千石,匈奴這邊的使者,級別最高的,也不過是個骨都侯。

派出四角之一,地位僅次于單于、左右賢王的右谷蠡王為使,這在匈奴歷史上,聞所未聞。

因為,無論匈奴,還是漢朝,都不可能將這樣重要的貴族,派往一個潛在的敵國。

萬一對方撕票呢?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伊稚斜此番出使,算的上是漢匈交往歷史上的一個轉折點,甚至是一個破冰之旅。

當然,前提是,他能完成自己肩負的使命,同時安全的回到匈奴。

只是……

伊稚斜很清楚,他要是能活著回去,那才叫見鬼了!

“軍臣是不會讓我活著回去的……”伊稚斜心里想著:“我還是太大意了,太急促了,應該再忍幾年,讓烏孫人多拖軍臣幾年的,可惜,利欲熏心啊!”

伊稚斜很小的時候,就在其父親的謀主中行說身邊受過教育,對于漢朝的一些典故和常識,都能信手捏來。

正是靠著這些來自漢朝的智慧,靠著韜光養晦和裝傻充愣,伊稚斜活到了今天。

可惜……

一時沖動,失去了警覺,讓軍臣發覺,一句話就將他趕來漢朝。

借刀殺人這種伎倆,無論是在漢朝還是匈奴,都是很常見的手段。

伊稚斜很清楚,此刻,他的使團里,肯定有——不!絕對有多數人是軍臣的人。

這些人,必然身負了另外一項使命——讓他去死,不管用任何手段,跟漢朝人做任何交易。

而他若死在漢朝,無論是病死也好,被漢朝人殺死也好,甚至不小心掉到河里淹死也罷,對軍臣來說,都是一個遠遠超過和親的那點東西的好事!

“我若死,再殺了若盧王,老上單于的血脈,就只剩下他軍臣一系,于單那個小兒的位置就穩固了……”伊稚斜在心里思慮著。

對匈奴來說,宗種的純潔性和延續性,重于一切。

無論是他伊稚斜還是若盧王,都有威脅到軍臣之子的地位穩固的能力。

“我若想活下去,就要說服漢朝皇帝,不能讓我死……”伊稚斜這些天來翻來側去,已經想清楚了自己想要活下去的關鍵。

他只能死在長城內,若死在長城外,必然會引發整個王族的恐懼和猜疑。

匈奴人能接受兩個同出一宗的單于爭位,但絕對不會接受,用卑鄙的手段,謀殺一位攣鞮氏的貴族。

更別說,那些手握兵權的旁系攣鞮氏,一直以來都很不滿軍臣的打壓和凌迫了。

所以,他想要活下去,關鍵在于漢朝皇帝。

漢朝皇帝不希望他死,他自然能活著離開長城。

反之,他就可以選擇用什么樣的辦法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了。

唯一的問題是,他的籌碼太少了。

至少比軍臣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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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18:17: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六節 匈奴使者——伊稚斜(2)

端坐在宣室殿的御座之上,劉徹半咪著眼睛,等待著。

御階之下,遍坐公侯。

甚至就是已經退休致仕在家的許多元老也拖著殘軀,出現在了殿中。

人人精神飽滿,斗志昂揚。

實在是今天將要發生的事情,太讓人解氣了!

匈奴人居然派出了一位右谷蠡王作為使者,出使長安,這簡直是破天荒未有的事情。

許多人翻遍故紙堆,也只找到了,當年秦惠文王時期,右渠王入朝咸陽的故事。

右渠王入朝咸陽后三十年,右渠部為秦所破,其國土盡歸于秦。

現在,匈奴派出了右谷蠡王,那么匈奴的滅亡還遠嗎?

群臣的精氣神,因此大大振奮。

但劉徹卻不會這樣想。

他反而感到了棘手。

匈奴人此番,可謂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在過去的漢匈交往中,雖然從未有過匈奴王族出使中國的記載。

但在未來的歷史上,卻不是一次兩次。

呼韓邪單于朝長安這樣預示著匈奴承認戰敗,承認中國的絕對統治地位的事情拋開不說。

在小豬統治的中后期,明史記載的,匈奴王族來到長安的記錄,就不止一次。

影響最大的,就是匈奴烏維單于統治時期,漢使楊信通過三次出使,威逼利誘恐嚇無所不用其極,說服了烏維將他的一個兒子,且很可能是繼承人的兒子,送到長安作為質子。(注)

此事,本可改變歷史,甚至提前結束漢匈之間無休止的戰爭。

但。很可惜。

這位肩負著和平使命的匈奴大貴族,在抵達長安后不過半年,就迅速病死。

其死因,在歷史上無人清楚。

但可以肯定,絕對不是正常死亡。

以當時的情況,匈奴人也好。漢室也罷,都有一大票不想看到和平降臨的人。

如今時光輾轉,在烏維之前數十年,在這個匈奴鼎盛時期的年代,匈奴派其國中四大貴族之一,且有著單于繼承權力的右谷蠡王來到長安。

軍臣打的是什么算盤,劉徹甚至都不需要去回憶他前世的記憶,就能猜到。

更別說,這個右谷蠡王還是剛剛冊封不久。新鮮出爐的那位右賢王的兒子。

“借刀殺人啊……”劉徹在心里想著。

伊稚斜來到長安,想要他性命的人,劉徹保證,起碼能有一個加強營!

當年,伊稚斜的老爹三次入侵中國,殺掠漢室軍民數以萬計,與之有血海深仇的人,從列侯一直到庶民。數不勝數。

只要其身份被披露出來,以如今北方盛行的‘大復仇’主義。有的是亡命之徒,愿意不惜身家性命,行博浪一擊。

朝野內外,那些將軍官員,甚至可能因為同情、贊同以及支持等等態度,而對這些家伙的復仇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于明目張膽的給他們通風報信,乃至于自己也參與進去。

這不是杞人憂天,而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

對現在的中國士大夫和勛貴們說,以血還血。以牙還牙,這是天地間的真理,也是顛破不變的規則。

在民間,血親復仇興盛無比。

別說是那些民間的游俠和豪杰了。

就是劉徹,在聽到使者的名字叫伊稚斜時,都想過,要不要把他留在中國。

因為假如伊稚斜死在了中國,那么,未來,匈奴的統帥,就肯定是于單。

于單那個人,劉徹在前世見過,也打過交道。

簡單的來說,就是一個沒有主見,且性格極為怯懦的少年。

錯非如此,他也不會明明手里拿著一套同花順,結果被伊稚斜翻盤,只能狼狽的逃亡漢朝,寄人籬下,成為所謂的涉安候。

而伊稚斜就不同了,此人性格之堅毅,在匈奴歷史上都是少見的。

在歷史上,他的統治時期,匈奴人被衛青和霍去病扇的臉都腫了,甚至幾乎都到了絕境,他也沒有半分軟弱和放棄的意思。

他總共在位十三年,就跟漢軍剛了十三年。

雖然其在大的戰役上,一直都是一路潰敗。

但你要知道,他面臨的對手是誰?

是正當全盛之時,且在衛青霍去病統帥下,近乎無敵的漢軍。

后世常說,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很顯然,伊稚斜在面對神對手時,并沒有變成匈奴的豬隊友。

恰恰相反,此人可以稱得上是匈奴的越王勾踐一樣的人物。

漠北決戰后,他毅然決然,舍棄了半個匈奴的國土,以空間換時間,縮回漠北,這樣的決斷,在整個中國歷史上的游牧民族里,也極為少見。

而且,在慘敗之后,伊稚斜還能控制局勢,讓國中上下,都團結如一,始終團結在他的旗幟下,這就更讓人不得不贊嘆了。

要知道,多少歷史上興盛一時的游牧帝國,一場大戰失敗,就立刻內訌、崩潰。

但匈奴卻沒有。

甚至,歷史上,匈奴西遷,上帝之鞭阿提拉吊打東西羅馬,也未嘗不是享受了伊稚斜的余澤。

沒有伊稚斜穩定和團結匈奴國內貴族,阿提拉別說是吊打東西羅馬了,很可能在精子狀態時就已經死了。

與性格相比,更讓劉徹警惕的是,伊稚斜這個人的用人和治國。

正是在其統治時期,匈奴人開始學習漢室的先進文化和技術。

伊稚斜甚至給漢人工匠和軍官,開出了無比豐厚的待遇。

中行說之后,第二個大漢奸,趙信,甚至享受到了僅次于單于的待遇。

伊稚斜為了籠絡趙信,方便其享受,以使其給自己賣命效死,甚至下令,專門為趙信在匈奴國內,建立一個城市,名為趙信城,此城高仿長安城,一切紙醉金迷,奢靡淫穢的場所,應有盡有。

伊稚斜甚至將自己的姐姐、女兒還有表妹,統統送上趙信枕席。

從此開啟了匈奴以漢人或者曾經在漢朝為官的人治國的先例。

自趙信起,到衛律、李陵,匈奴人為了讓漢朝精英為其賣命,幾乎是掏心掏肺,賣血賣身。

到了后期,甚至,只求對方能給自己出力,其他任何苛刻的條件,都可以商量(如李陵)。

所以,匈奴成為了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能被全盛時期的大一統中國王朝吊著打,還能存活兩三百年的部族,到了五胡亂華時期,都能出來刷一波存在感,不是沒有原因的。

但,這一切的改變,來源自伊稚斜。

只要殺了伊稚斜,劉徹確信,這一切都將不再發生。

在軍臣和于單這兩個豬隊友帶領下,匈奴會像歷史上的犬戎、東胡,后來的柔然、突厥一樣,成為一個曇花一現,旋即潰散的游牧部族。

只是,要不要殺他呢?

劉徹卻是有些躊躇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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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七節 殺放囚(1)

伊稚斜緩緩的走下馬車,抬起頭,就看到了那塢雄偉的宮墻,出現在了自己的視線之中。

“難怪過去中行說曾與我說,漢朝皇帝的宮殿,是神京”

雄偉壯麗的未央宮,如同過去的歲月一般,以其龐大的體型和超然的高度,給了伊稚斜一個下馬威。

在這個時代,沒有人能抗拒得了未央宮帶來的視覺沖擊。

短暫的失神過后,伊稚斜的心里生出一種無可阻攔,無可阻擋的沖動,他在心里幾乎是咆哮著喊道:“這座神宮,應該是我的!”

對匈奴人來說,看到好東西,就要扒拉到自己碗里,這是天經地義,與生俱來的本能。

但很快,伊稚斜的臉色就變得無比尷尬。

因為,未央宮的宮門緩緩的打開了。

出現在伊稚斜面前的是漢室如今御用的皇家儀仗隊——重甲騎兵和舉著陌刀的重甲步兵。

渾身上下,連馬匹身上都覆蓋著厚厚的重甲,只露出兩只眼睛在外面的重甲騎兵,以五十騎一列,排成五列,緩緩的驅策著胯下的戰馬,以完整的隊形,一步步的踏著前行,僵硬的石板上,只有沉重的馬蹄聲在回響。

跟隨在這支看上去近乎無敵,不可戰勝,無可阻擋的鐵甲騎兵之后的是,同樣披著重甲的重步兵。

他們手中緊緊的握著當今世界上最先進,最恐怖,同時也是最鋒利的陌刀。

明晃晃的陌刀,在深秋的陽光下,閃爍著讓人膽寒的寒光。

伊稚斜猛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瞳孔之中。有生以來,第一次出現了因恐懼而無力的神色。

但漢室的重甲騎兵依然緩緩前行,他們用了一刻鐘的時間。才從宮墻內走出來。

這讓伊稚斜稍微有了些安慰:如此笨拙的騎兵,在戰場上。不過是個靶子。

但,下一刻,如驚雷一樣的馬蹄轟鳴驟然響起。

剛剛將隊形踏出宮門的騎兵方陣,在領頭的騎士的帶領,猛然加速。

幾乎是瞬息之間,他們就沖過了五十步的距離,用鋼鐵打造而出的鐵甲洪流,帶著一股睥睨天下。誰敢為敵的氣勢,沖到了伊稚斜的跟前——伊稚斜甚至都能看到,距離他最近的那匹戰馬鼻腔中噴出的熱氣。

這讓伊稚斜嚇了一大跳,連腳都有些站不穩了,只能勉強保持鎮定的神色。

周圍的漢室公卿大臣,紛紛露出暢懷大笑的神色。

他們最愛看的,就是類似的場面了。

夷狄君主和使者,在漢家無敵的軍威面前,俯首稱臣,手足無措。

這樣的場面。真是百看不厭。

當然,其實大家也都很清楚。

這些重甲騎兵和重甲步兵,其實。也就只能在未央宮前囂張。

到了野外,甚至不需要對敵,僅僅是泥濘的道路和復雜的地形,就足以這些笨重的騎兵成為固定的靶子。

所以,漢室至今,只有大約七百騎左右的重甲騎兵,且全部被定為儀仗部隊,作為給夷狄下馬威,歲首歲末。祭祀天地神明以及天子出巡時的儀仗使用。

除此之外,他們永遠不會出現在戰場上。

但伊稚斜哪里知道這些。

此刻。他的心神,已經徹底為那支如同大漠的山丘一樣的騎兵所震懾。

他捏了捏手心。發現已然全是汗水。

此刻,伊稚斜知道,假如,無封決在戰場上面對這樣的漢軍重甲騎兵沖擊帶來的問題,那么,別說將來打到了長安了。

恐怕,匈奴首先要面對的就是,該如何避免亡國滅種的危機了。

伊稚斜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眼睛一動不動的觀察著那支近在咫尺的騎兵。

而,漢室的大臣公卿也很配合,沒有半分催促,只是像看笑話一樣在旁邊圍觀著。

“呵!”那支騎兵的領袖在面罩中吐出第一詞。

然后,這支騎兵就立刻分列宮門兩側。

左側的騎兵首先吟唱起來,他們用著中國的雅語,唱誦起來,語調慷慨激昂,壯懷激烈。

“赫赫南仲,飽西戎!”

右側的騎兵,立即接上下一句:“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城樓上,激昂的樂聲開始奏響。

跟隨在騎兵身后的重甲步兵也及時跟上來,分列在兩側,他們將手里的陌刀平舉,然后交錯成為一道鋼鐵刀鋒組成的城墻,這些步兵也唱和起來。

左側的步兵唱諾著道:“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執訊獲丑,痹還歸!”

右側的步兵附唱:“昔我往矣,黍禝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涂。王事多難,不遑啟居!”

然后,步兵與騎兵對調了唱諾之詞。

一時間,在洪亮激昂的樂聲中,漢家丈夫,用著最鐵血,最軍國主義的諸夏不朽名篇,歡迎著來自匈奴的客人。

有懂得漢室文化典故的匈奴使團成員,湊到伊稚斜面前,低聲報告:“尊貴的右谷蠡王,這些漢人所唱諾的是,漢朝幾百年前的一首詩,名曰:出車,乃是詩經中一篇”

伊稚斜點點頭,問道:“都有些什么意思?”

那人動了動嘴唇,不敢明言。

伊稚斜于是厲聲命令:“說!”

“回稟右谷蠡王這首詩講的是幾百年前的中國皇帝命令一位叫‘南仲’的大將,討伐敵國‘西戎’‘玁狁’的過程”

伊稚斜的臉色頓時就變得非倡彩了。

西戎、玁狁,伊稚斜當然知道指的是什么。

這兩個名字在幾百年前,就是如今的匈奴一樣的北方游牧民族。

很顯然,漢朝人是想在借這首詩告訴他——匈奴人,跪下納降可以輸一半!

這讓伊稚斜心里生出無比憤怒的火焰!

這就跟天朝boos在歡迎米帝國務卿來訪時,讓人放中國人民志愿軍軍歌一樣,甚至可能比這個還要過分!

伊稚斜的目光掃過周圍的漢家公卿。

這些家伙此刻的神色。無比肅穆和莊嚴,嘴角都帶著些高高在上,不屑一顧的高冷范。

對中國來說。匈奴?

那不過是一個區區數十年興盛期的夷狄而已。

我們曾經在南方群山之中,跟荊楚之蠻作戰。也曾經在東方水網之中,征服東夷諸族,更曾經驅逐和吊打犬戎玁狁鬼方。

從歷史的長河上來說。

我們一直在勝利,一直是正義,一直是主宰。

最近幾十年,不過打個了盹而已。

撮爾匈奴,能讓你有幸來朝圣天子,已經很給面子了!

你還想怎樣?

尤其是在出車這首從頭到尾都在宣揚諸夏主義。都在強調王師征伐夷狄,文明對抗野蠻的光榮與榮譽的軍國主義巔峰之作的唱諾聲中,這種思想更是被無限放大了。

唱諾聲中,已然‘因草假’了差不多一年的大鴻臚公孫昆邪身著朝服,來到伊稚斜面前,拱手道:“奉漢天子之命,匈奴使團可入司馬門,覲見天子!”

這是非常正常的漢匈交往外交程序。

伊稚斜自然清楚,他微微頷首,回禮說道:“有勞貴臣!”

他的漢話還算流利。這讓公孫昆邪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伊稚斜卻旁若無人的問道:“敢問貴臣,此是為何?”

“據本王了解,從前漢使與我主約定的兩國交往禮節里。是沒有這些的”他指著那些耀武揚威的漢軍騎兵與步兵陣列問道。

公孫昆邪呵呵一笑,道:“此乃我主圣天子所定的歡迎貴使的禮儀,我中國自古以禮樂立國,有嘉賓來,自有禮樂奏,有豺狼來,也有禮樂奏”

公孫昆邪非常珍惜這次‘產’的機會。

他可不想再被天子放操了。

所以,他的話語,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后。無懈可擊,且能討得天子歡心的話。

沒辦法。現在想要混的好,就要跪舔天子。

伊稚斜聞言′哼了一聲。

這種恐嚇和訛詐,在過去,可是匈奴專屬的特權。

譬如,匈奴會在給漢朝的國書,特意加長一寸——漢朝國書以一尺一寸,匈奴回書一尺二寸。

漢朝國書,抬頭是: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

匈奴回書,抬頭就是氣勢洶洶的: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皇帝無恙。

擺明了要在氣勢上和態度上壓倒漢朝。

如今,局勢反轉了過來。

年輕的漢朝皇帝似乎想要推翻過去的局面,重新塑造新的漢匈關系。

而他,確有這樣的能耐!

伊稚斜想起了他在漢朝境內所看到的一切:那些繁華的城市,那些林立的村鎮,還有那些塢堅固的城墻,寒光閃爍的軍事器械,最關鍵的是,伊稚斜在沿途,看到了一個又一個正在興建和運營的牧場。

牧承牛羊成群,馬匹如云。

漢朝人正在一天一天的增強自己的力量,增加自己的實力。

這讓伊稚斜想起了他在匈奴國內聽說過的前次出使漢朝的使者回國所說的話:漢匈必有一戰。

伊稚斜如今,確信無比——漢匈果必有一戰!

而這一戰的規模,將會超越五十余年前的平城之戰,將決定漢匈未來。

“我該怎么辦?”伊稚斜的內心陷入了無比糾結的困境之中。

站在冒頓大單于的子孫,攣鞮氏的立場上來說,伊稚斜覺得,他應該放棄一切與軍臣的齷齪,全心全意,用駒己的一切力氣和力量去支持軍臣,團結國內力量,并準備那即將來臨的生死之戰。

從他個人的喜好和利益上來說,他卻偏偏無比渴望看到軍臣失敗,眾叛親離,然后,他舉兵擊殺軍臣,為父親報仇。

這兩者心理,讓伊稚斜無比矛盾。

瘍前者,必然要放棄他過去籌劃的所有和一切,瘍后者,卻可能讓匈奴帝國徹底滅亡。

糾結許久,伊稚斜忽然自嘲的一笑:“我想這么多做什么?我都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去呢!”

且就算他能活著回去,軍臣會相信他嗎?

伊稚斜搖了曳,答案是否定的。

甚至,軍臣還會以為,他是在故意危言聳聽,趁機濫權,圖謀不軌。

想到這里,伊稚斜的心情就變得極為煩躁和沉重。

在他眼里,匈奴帝國的未來,已是一片灰暗。

“我必須活下去!”伊稚斜心里有個聲音對他說:“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只有我活下去,才能在未來,那場生死之戰到來時,發揮我的作用!”

“但漢朝皇帝能讓我活著嗎?”伊稚斜在心里,不敢確定。

宣室殿中,王道躡手躡腳的湊到御座前,在劉徹耳邊耳語幾句。

劉徹聽完,呵呵的笑了一聲。

“伊稚斜還真是伊稚斜,這都能忍!”劉徹把玩著手里的一個玉珠,心里面,殺心已起。

伊稚斜是個人物,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匈奴的英雄了。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現在的情況來看,弄死伊稚斜的利益,遠遠大于不殺他的利益。

唯一的問題,恐怕在于,要是明著弄死他,軍臣的臉面掉在地上,會引發戰爭。

但這個所謂的戰爭,劉徹估計,恐怕也是做個樣子,演戲給人看,可能就是邊境上列陣一兩萬騎兵,然后,互相向天放幾箭結束

除此之外,軍臣不太會采取更大的動作。

當然,其他后果也是有的。

起碼,會有人非議,畢竟,中國自古有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傳統。

若非必要,劉徹不愿意破壞這個傳統。

畢竟,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不殺,還可以軟禁嘛”劉徹在心里思慮著。

殺人,或者暗殺什么的,太沒節操,也太不道德。

難免會讓人有所非議,甚至讓后來者有樣學樣。

但軟禁就不同了。

諸夏民族自古就是熱情好客的嘛!

在未來的歷史上,漢匈之間相互扣押使者,也是日常之一。

將伊稚斜扣在手里,還能產生多種作用,譬如讓軍臣投鼠忌器,或者在未來,培養出一支皇協軍什么的。

當然,是殺是囚還是放,劉徹還沒做最后的決定。

一切都要看形勢的發展需要和戰略部署的需求。

當然了,要是伊稚斜一到殿上,立刻就跪下來口稱:臣某某,深受夷狄迫寒苦,慕圣天子王化已久,愿為漢臣妾。

那劉徹馬上就塞所有打算,封他一個列侯,在長安起個大宅子養起來。

投奔正義與文明,這是絕對的正能量啊。

只是,這個可能性無限接近于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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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節 殺放囚(2)

伊稚斜在漢朝官員的帶領下,穿過走廊,沿著花園的通道前行。

總的來說,除了最開始在宮門口的那個特殊的‘歡迎儀式’外,漢朝人并沒有搞其他任何的幺蛾子。

一切都是按照著過去漢匈交往的正常禮節在進行。

一路走,一路看。

伊稚斜越看越心驚。

眼睛不會騙人。

視線所及之處,漢人的皇宮,到處都林立著帶甲的士兵。

幾乎每一個士兵,身上都有著甲,帶劍,背上背負著箭簍。

漢軍的箭術,哪怕是伊稚斜,也是清楚的。

少年之時,伊稚斜曾經聽聞過無數部族中的長者和將軍,講述過他們在南方戰場的遭遇。

那遮天蔽日,似乎永無休止的箭雨,始終是那些故事里不變的主角。

在每一個匈奴人的印象里,南方的漢朝,就是一個弓弩強悍的敵人。

每一個匈奴男子,在他剛剛開始騎在羊背上練習騎術時,他的父親和族中的叔伯,都會教導他,當漢朝人射箭時,應該躲避。

因此,假如說,伊稚斜對這個陌生國度,什么東西最熟悉的話。

那毫無疑問,就是這漢朝的弓弩了。

伊稚斜甚至能分辨得出,那些士卒所用的多數弓弩的型號。

而每當有人背著大黃弩出現時,伊稚斜總會忍不住去行注目禮。

實在是這種殺人利器,充滿了暴力美感和神秘傳說。

在過去的戰爭中,至少有一半陣亡的匈奴貴族。是死在在這種舉世無雙的超強遠程打擊武器之下。

甚至,在匈奴的記錄里。曾經有一位骨都侯,在距離漢軍弩陣前一百步的位置。被連人帶馬,一起射翻。

錯非這種強弩上鉉困難,每擊發一次都需要很長時間準備,否則,它很可能成為過去無數次戰爭中的殺戮機器。

但正因為如此,它才會讓每一個匈奴貴族在看到它的時候,不由自主的生出畏懼感——這種漢朝的武器,在戰場時,通常只會對準貴族。尤其是大貴族。

跟隨者漢朝的官員,伊稚斜在這如同迷宮一樣的宮闕走廊中穿行,不知走了多久。

當太陽升至正中時,伊稚斜終于看到了那個曾被無數匈奴使者描述過的漢朝皇帝日常處理政務的‘宣室殿’。

因為,宣室殿太好辨認了!

作為漢朝最高的建筑,它就如同一座屹立在群山之巔的神宮,金碧輝煌,壯麗無比。

“貴使請在此稍候,待某前去通傳……”陪伴著伊稚斜的公孫昆邪微微欠身對伊稚斜道。

然后。他將伊稚斜與使團成員,安置到宣室殿下的廣場一角,自己則徒步走上臺階。

大約一刻鐘后,公孫昆邪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伊稚斜面前。

公孫昆邪說道:“我朝陛下有詔,請貴使入覲!”

伊稚斜點了點頭,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激動,有些忐忑。更有些慌張和心悸。

對南方漢朝如今的皇帝,伊稚斜一點也不陌生。

在嚴格意義上來說。他跟這個漢朝皇帝還是親戚呢!

他的堂妹,攣鞮氏的北海閼氏,就是現在漢朝皇帝的夫人之一。

而漢朝這幾年的變化,伊稚斜也是看在眼里的。

過去兩年,他跟烏孫人聯合起來搞出來的走私通道,即給他帶來了財富、資源和力量,同時也帶來了知識和見聞。

雖未謀面,但在伊稚斜心里,這漢朝皇帝他的堂妹夫的一些性格輪廓也已經勾勒出來了。

這可是一個年輕氣盛,且極富攻擊欲望的皇帝。

從最開始的和親,迎娶北海閼氏,到最近一次,借著機會,逼殺了鮮卑王。

這些事情都說明了,這個漢朝的新皇帝,有著比他的父祖輩更強更旺盛的進攻欲望。

而且更加狡詐、陰險!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伊稚斜帶著使團眾人,跟隨上前面那個漢朝大鴻臚的腳步,踏上宣室殿前高高的臺階。

“匈奴使者,右谷蠡王入覲大漢天子!”

隨著殿外的一聲聲唱諾,殿中的文武公卿,紛紛打起精神。

匈奴人,并不稀奇。

但一個匈奴的右谷蠡王,在此刻的漢室,就像后世的滾滾一樣珍惜了。

將軍列侯們摩拳擦掌,都準備著給這個匈奴來的右谷蠡王一個下馬威。

而文臣博士們也紛紛聚精會神,準備著上演一出可能存在的‘舌戰夷狄’‘指斥不臣’,也好在青史之上,留下一筆。

劉徹也坐直了身子。

活著的匈奴王族成員,未來的單于呢!

這要放兩千年后,絕對有資格進博物館,全球展出。

于是,在萬眾期待之中,一行數十人的使團,從宣室殿的正門,走進了這個神圣的地方。

跟過去數十年一樣,除伊稚斜外的其他匈奴使團成員,在踏入大殿后,都規規矩矩的在離著殿中數十米的地方跪下來,叩首拜道:“奉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之命,敬問漢朝皇帝無恙!”

自漢太宗皇帝六年后,依據當時漢匈兩國君王的約定。

漢匈約為兄弟,彼此相互承認,井水不犯河水。

漢使至匈奴,要依照匈奴制度,向匈奴單于問安。

反之亦然。

伊稚斜是匈奴右谷蠡王,按照當年盟約,他在漢朝,自動享受諸侯王長者的待遇,可以不用叩拜。

當然,其他禮節,伊稚斜也需要遵守。

他微微欠身,以較為熟練的漢話說道:“大匈奴右谷蠡王,見過漢朝皇帝,恭問皇帝無恙!”

劉徹聽了,笑著站起來,道:“朕躬安,貴使及貴屬,都請免禮吧,另外,請貴使及貴屬歸國后轉達朕對貴國單于的問候!”

漢匈之間數十年的交往,早已使得彼此都有了一套相互心照不宣的外交禮儀和潛規則。

至少在表面上,兩國使團的來往,都非常文明。

譬如,你送我幾匹馬啊,我回你幾塊絲綢,幾件好看的衣服。

搞的好像漢匈真是兄弟之邦一樣。

但事實是:過去漢匈發生的四次大規模戰爭,除了平城之戰外,其余三戰都是漢室使團或者匈奴使團到訪之后開打的。

所謂的外交,在過去,現在和未來,其實都是一個睜著眼睛說瞎話,唬弄對方的把戲。

誰信誰煞筆!

“皇帝問候,臣一定轉達給我主大單于!”伊稚斜抬起頭,目不斜視的說道。

然后,他就從背后一個隨從那里,接過一個用羊皮包裹起來的物件,對劉徹道:“此乃我主大單于給陛下的親筆國書,請陛下過目!”

“另外,我主我還托我給皇帝陛下帶來了禮物,總計是駿馬五匹,駟馬三匹……”

一邊說,伊稚斜一邊打量著那個站在殿中御座上的漢朝皇帝。

這個漢朝的少年皇帝非常的年輕,據說,他今年十八歲都未滿。

但他卻已經將整個漢朝都牢牢的控制住了,其權柄,甚至超越了其父祖,有著說一不二,乾坤獨裁的力量。

漢朝國中,甚至有無數人將之視為現世的神明。

就是匈奴國內,對此深信不疑的貴族,也是多如牛毛——對崇信薩滿教的匈奴人來說,世間萬物,無不可成為被崇拜的神明。

但伊稚斜此刻,沒有在這個年輕的漢朝皇帝身上,發現任何的有類似神明的跡象。

他就是這樣微笑著站在御座之前,假如不是額前的九旒遮擋了他的面容,身上的絳袍彰顯著身份,那么,他與一般的漢朝少年貴族,其實并無太多差別。

這讓伊稚斜不免有了些輕視的心理。

年輕人,尤其是年輕的上位者,總是很好對付的。

因為他們年輕,見識少,容易沖動,沒有城府,簡單幼稚,有許多不切實際的幻想。

“大抵,這個漢朝皇帝這兩年的名聲和政績都是他的大臣為他鼓吹起來的罷?”伊稚斜心里想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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