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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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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章 影莊焚悲歌(二)

    第二天,我如常的同素輝嬉笑打鬧,裝作也完全相信我回到了西楓苑,那可怕的過往只不是春夢一場,想從原非白那裏套些話,可惜,韓修竹和謝三娘他們總有一堆天衣無逢的藉口堵住我的請求,我只得在吃晚飯的時候,說起故意向原非白提議,最近惡夢太多。想找魯先生打一樣銀首飾來壓一壓邪,原非白板著臉應允了,我心中暗哧你扮得一點也不像。

    我又來到魯元的屋子裏,他正在擺弄一些圖紙,看我進來了,便招呼著:“秀蘭,倒茶。”

    那個女子便過來,我故意灑翻了熱茶到她的手上,急急地道歉,可是她卻像沒事人一樣,笑若春花,我放餘光過去,魯元眉頭微皺,卻沒有說什麼。

    我說了下來意,魯元自然是滿口答應,說道:“等我這暗庫之事稍緩,我便為姑娘打一幅銀護腕吧。”

    我笑笑:“暗庫?”

    魯元點點頭說:“最近白三爺老在看一本紫絹的古書,他說是他想按古書上說的在咱們西楓苑下麵建一座暗庫。”

    我點點頭:“魯先生,可還記得我們曾經研究出長相守護腕的。”

    魯元的嘴忽然抖了起來,正要開口,一個女孩子跑了進來,撲上他的膝,抱著魯元,纏著他玩。

    我摸摸她的頭:“阿囡認識字嗎?”

    那孩子想了一會,點頭拍手道:“對,對。”

    還是真人好,我笑著摸向她的小脖子,果然沒有任何脈博,這個孩子死時才多大,這個主謀究竟用什麼方法控制這些死去的人呢?

    經過我昨天跌倒的地方,陰雨濛濛中,我看清了那西番蓮的模樣,紫白相間,勾魂攝魄的妖治,馥鬱芬芳。

    晚飯過後,回到房裏,我還是照例喝了謝三娘的茶水,然後咬破手臂,清醒過來,延著熟悉的路線,我潛入賞心閣的書房,我看著書架,果然有一本淺紫色的古質絹書,裏面全是古字。

    好在西楓苑的時候,原非白研究古文時我也在旁邊伺候過的,還識得幾個,我看了幾行,腹中的疑團卻越來越多了,咦!好像是一本女孩子的日記,因為裏面開頭幾頁無非是些傷悲秋月,小女兒情懷。

    然而主人公長到十四歲時,她的生活故事開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位女子長在民不聊生的亂世,她的父親和三位結拜叔叔乃是西北豪族,對於腐敗的政府終於忍無可忍,揭竿而起,歷盡千幸萬苦打下了天下。

    她和她的妹妹成了開國的兩位公主,她被賜號平甯長公主,她的妹妹賜號平律公主,她在手紮裏詳細描述了冊封那日的盛景和她激動的心情,因為在她冊封為公主的同一天,她們的父親要為她們指婚。

    於是她和她的妹妹在受封後,便悄悄躲在屏風後偷看她的父皇為她們選的兩位附馬,我看著看著,也被那位公主的故事吸引信了,平甯長公主,平律公主,好熟啊,再一細想,猛然想起有一次說起了原非清十六歲就尚了比他小一歲的淑琪公主時,原非白笑著說過,其實原家宗族裏出過兩位公主媳婦,一個就是原非清的妻子,本朝的軒轅淑琪,還有一個卻是原家第一代先祖娶過開國長公主平甯公主,我想想,對了,她的名字好像叫作軒轅紫蠡。

    是了,我還清楚得記得,原非白說過紫棲山莊其實是東庭太祖賜給平甯長公主的府坻。

    奇了,這開國長公主的手紮為何會在這個FAKE的西楓苑呢?

    我接著往下看,她的生活很幸福,附馬對她也很體貼的,直到有一天,一切全變了。。。。。。

    “好看嗎?”一個聲音傳來,我嚇得跌到在地上,只見一燈幽暗,原非白坐在輪椅上,素輝在旁邊伺候著,滿面冷漠。

    “我不知道三爺還愛看女孩子的紮記。”我冷冷道。

    “原非白”一笑:“我也不知道木槿喜歡晚上到書房來看書。”

    我的心咯登一下,“原非白”敲了敲輪椅,“謝三娘”進來了,看到我站在哪里,一怔,然後渾身抖作一團,跪在哪里:“主人,求主人饒恕我。”

    “原非白”輕輕一吹翠笛,“謝三娘”立刻混身的肌肉爆開,一棵棵鋼釘露了出來,臉上也是,然後向後倒去,再也沒起來過。

    “這批人偶做得不好啊,小新”“原非白”歎了一口氣:“須知,教主是不喜歡不好的人偶的。”

    “素輝”微微彎腰道:“小的死罪,容明天再去抓幾個來,一定是健康的活口。”

    “原非白”點點頭,轉頭看向我,笑著說:“今晚我原也不想那麼早睡,正好陪木槿看這本紫蠡手紮。”

    素輝一拍手,兩個人偶將謝三娘的人偶給弄出去了。

    我心中如狂濤駭浪,“原非白”卻在那裏說下去:“這本手紮的主人正是開國長公主軒轅紫蠡,據說她乃是少見的一位絕代佳人,不但精通音律,而且擅繪畫舞蹈,如今皇宮中皇上最愛看的飛天舞,俱說便是她根據天竺傳來的舞蹈改編而成的,這樣的金枝玉葉,即然嫁得東床快婿,理應是享盡人生美事的,然而從這本手紮上看來,卻是紅顏薄命啊。”

    的確如此,我看到後來,好像軒轅紫蠡的婚姻發生了變化,我咽了一下口水:“為什麼呢,三爺。”

    “東庭開國元年,太祖皇帝手下名將如雲,各自擁兵自重,”他歎了一口氣,說道:“木槿你說說,每一個皇帝打下天下後,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麼呢,。”

    “自然是誅殺那些功高蓋主的臣子,鞏固自己的皇權。”我想我的聲音應該是有些抖的。

    “正是,其實世祖皇帝手下有三個結義兄弟,堪稱並肩王,也是當時全國最曆害的三大家族,木槿,還記得嗎我曾經告訴過你的。”

    我略一點頭:“木槿記得,應該是原家,明家和司馬家吧?”

    原非白微笑著:“正是,世祖皇帝決定著手先對付最大的功臣司馬家。他很快找到了誅滅司馬家九族的罪證,原家和明家也不是傻瓜,自然懂得唇亡齒寒的道理,便聯絡眾臣力保司馬家,尤其當時原家的族人還取了司馬家族的一位小姐,原家替司馬家前後奔走,花了無盡的人力物力財力,終於使得司馬家只是廢了爵位,削為平民,而沒有誅滅九族,於是司馬家的祖先便立下祖訓,為了答謝原家人的大恩,便讓其中一支司馬氏子孫為原氏家奴九世,以報大恩,而其他族人便遷居蠻夷障毒之地,隱世而居永世不出。”

    “那原家和明家又是如何逃過滅族之禍呢?”我奇道:“想必是軒轅家的人從此罷手了罷!”

    “原非白”一笑:“他們沒有逃過,至少在他們的先祖那一輩,沒有逃過。”

    “一個皇帝若是起了殺心,便絕不會停下來,反而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歲月的流逝,越來越強烈,變成了心頭針,喉間刺。”“原非白”歎了一口氣:“然而明原兩家的關係偏偏實在太好,又共同進退,明家為官頗為圓滑,原家做事亦是萬分謹慎,讓太祖皇帝找不到藉口。”

    “太祖皇帝暗中搜羅罪證,為了拖延他們造反的時間,於是他表面上又作出籠絡這兩家的樣子,便將自己最喜歡的兩個女兒,開國公主分別嫁給了明原兩家的下一代族長,長公主軒轅紫蠡便嫁給了原理年,平甯公主軒轅紫彌嫁給明鳳城。”

    “難道太祖皇帝就這樣犧牲了自己的女兒?”我皺著眉說道。

    “原非白”只是一笑:“自古以來,對於帝王之家而言,一切皆是可以犧牲的,木槿。”

    “他”看著我:“木槿你說說,如果你是軒轅皇帝會怎麼樣呢?”

    “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我自然會想盡辦法找到他們的弱點。”

    “不錯,原理年是個武癡,明鳳城卻好斂財。”他的目光炯炯地看著我:“直到有一天,天竺的一個僧人進獻了一本曠古話絕今的經書,無相真經。”

    “這本真經有兩部,無笑經和無淚經,必須一起練,方能領悟其精髓,成就天下無敵,實現宏圖霸業,”他的眼神有些神往,轉過頭來問我:“如果木槿有一天可以無所不能,最想做的是什麼呢?”

    我微笑著搖搖頭:“所謂宏圖霸業轉頭成空,天下無敵往往成就孤家寡人,若是能和相親相愛之人平靜生活,末嘗不是一個人最大的福份了,所以木槿不會醉心無所不能,也不會想去練這樣的武功的。”

    他聽了,眉宇怔忡地看了我一陣,歎了一口氣:“我一直以為木槿只是一個會耍小聰明的小女子罷了,原來果然是心存大智慧啊。”

    我搔頭,還是想不通,我哪里有大智慧了,我這樣以前不是一直被錦繡罵胸無大志嗎?只是笑笑,繼續聽他說下去。

    “太祖皇帝知道這兩本經書的奧義,卻把兩本真經分別作為兩位公主的嫁妝,送給了原家和明家。”“原非白”一笑。

    我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原青舞說那無淚經是明家的傳家寶,那無笑經便是原家的傳家寶了。

    “太祖皇帝讓兩個女兒分別對原理年說無笑經是一本武林秘書,而對明鳳城說無淚經裏有著巨大的寶藏。”

    “然而真正的無笑經卻是武功高進,人卻已成魔,靠吸食人的鮮血精氣為生,這時若甫以無淚經方可練成正果,練成之日本性恢復,然而身邊親眾多被練者所誅殺貽盡,世間再無歡樂可言,故名無笑經。那無淚經越練,人會越變得癡傻,所以很多人無法練下去,因為練得時候不是被仇敵所害,便是不懂自理而死,若結合無淚經,偶有練成者,往往性情大變,前塵盡忘,然竟不識父母,不認愛侶,將其作仇人殺死者甚眾,而練者本身卻不知曉,唯見功成無淚下。”

    我在那裏冷嗖嗖的。

    他卻含笑說道:“果然不出一年,原理年忽然得了場重病,連管理家族的能力也沒有了,於是軒轅紫蠡代原家稟明軒轅家,辭了京都禁衛軍統領之職,回到了原家的祖籍之地西安。”

    “原理年終於還是練了無笑經。”

    他笑道:“太祖皇帝便親賜華山紫棲山莊,給原理年養病之用,原理年剛剛回到西安對外說是好多了,只是不宜見客,然而原理年的病卻更重了,重到除了心愛的公主軒轅紫蠡,他誰也不認識,他必須不停地吸食別人的功力,才能活下去,被吸幹功力的人往往只省下一層人皮了。”

    我忽然想起原青舞曾經說過她要吸幹原家人的血,當時還以為她是個瘋子,現在想來,其時她說得全是真得,也就是說那時候如果原非白沒有殺了原青舞,我和原非白必然會被吸幹血肉。

    我脫口而出,“早年傳說原家的祖上是殺死西安殺人妖王的大英雄,然而真正的故事卻是西安城人人談虎色變的妖王是原理年,對嗎。”

    “正是!”

    “那後來呢?”

    “原理年與軒轅紫蠡伉儷情深,即便他自己知道控制不住自己,連親兄弟,親生兒女被吸幹者甚眾,卻始終沒有傷害過長公主,長公主命人在紫棲山莊下修建了一個固若金湯又宛如迷宮一般的地下宮,用來囚禁原理年,每天提來不同的活人供其食用,練無笑經,原理年的武功日高,魔性也亦強,到後來連暗宮也無法控制他了。”

    “那怎麼辦呢?”我茫然地問道

    “長公主知道是自己的父皇害了原理年和原家,便決定結束這個悲劇,從好友苗王手裏討來一種名為貞烈的盅毒,中者每天都會心神劇痛的盅毒,任何一個人同中了貞烈盅的人交和,輕則失去散功,重則身亡。”

    “長公主是千金之軀,自然不願同別的女子分享愛侶,便服親自服下貞烈盅,忍受著劇痛,引著原理年進入了地下宮,放下了斷龍石,兩人永遠地留在裏面,而原家後人便把那座宮殿取名為紫陵宮。”

    我看著他:“那紫陵宮就是暗宮對嗎?那暗神一族其實便是司馬家的後人,他們留下來是為原家的紫陵宮守陵的,對嗎?”

    “木槿好聰明啊!”他拍拍手,狀似滿面欣喜,眼中閃著一絲捉摸不透的光芒:“長公主在進入紫陵宮前,給兒子留下遺言,原家須伺奉軒轅氏九世,九世之後,若軒轅無道,原氏可取而代之。”

    “那明家呢?”我結結巴巴地問道。

    “明家的先祖,明鳳城在那個時代是最聰明的,他故意讓太祖皇帝以為他愛貪小利,志不在大,可是即便如此,太祖還是不放心,明鳳城也明白,於是在原家離開京都後,明家也告老還鄉了,回到了東吳封地,後來兩家雖然仍有做官,卻始終不得重用。”

    “明家祖訓,不得翻看無淚經,而原氏卻把無笑經和妖王的秘密永遠地埋在紫陵宮中,暗宮中人永遠守護紫陵宮,無人可入紫陵宮。除了當家人無人可入暗宮。”

    “明家同原家世代交好,卻毀在明寧那一代,明寧一心想光宗耀祖,他本來替兒子明風揚向秦相爺求親,結果秦家卻選中了原青江,這本來就不得他父親的心,明風揚卻取了原家的原青舞,那原青舞還慫恿他的兒子練那本無淚經。”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呢?你又是從何處得來這本紫蠡手紮的呢?”我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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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1:1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一章 影莊焚悲歌(三)

     “我是原非白啊。”他坐在輪椅上輕笑著,肖似原非白的鳳目看著我,卻滿是深谷迷津,無法踏入其中。

    我歎了一口氣:“白三爺從來不會直呼他父親的名諱的,這位先生既然知道這麼多舊事,而且還有平甯長公主的手紮,木槿以為您以前一定也是紫棲山莊的人吧,”我頓了一頓,看著他的鳳目:“我如果沒有猜錯,您就是這麼多年來,一直同原青舞在一起的人吧?”

    他開心地笑了:“何以見得呢,花木槿小姐。”

    我站了起來,緊緊握著那本手紮,平靜道:“這裏種滿梅花,可是苑子裏全是一些很濃鬱的異花香氣,我到後苑看過,果然種了西番蓮花,這西番蓮是熱帶植物,這個苑子一定有溫泉,其地理條件應當同西楓苑一模一樣,否則不能成活,既便有西番蓮存活的物質條件,一般平民沒有條件,不懂其生長規律,是不可能隨隨便便種植得活的,所以我大膽臆測,你是從紫棲山莊的暗宮裏出來的,所以你會如此瞭解西楓苑的一草一木和這個西番蓮,而你種這種西番蓮的真正目的,應當有兩個目的,一個是為了懷念紫棲山莊的暗宮。”

    他看著我的眼睛,溫和笑著:“你說得對,是還有一個原因,你能告訴我嗎?”

    “因為你在用活人做實驗,我不知你具體怎樣把這些活人做成行走的僵屍人偶,可是我知道你在不斷地將武林高手騙入你的山莊,好幫原青舞吸取他們的功力,可是這些屍體你來不及把他們全部做成人偶,也不可能一下子處理掉,所以你用這種異花的奇異香氣來掩蓋這些屍體腐爛的惡臭。”

    他在那裏使勁拍著手:“好,難怪那小孽丈這樣寵你,果然不似一般女子。”

    我繼續說道:“魯先生因為受了刺激,所以神智有時不清,所以他便將你安排在他身邊的妻女人偶當了真,然後認真為你建造另一個暗宮。”

    他微笑著推著輪椅向我過來:“你說得那些都對,那你現在猜猜,我要對你做什麼呢。”

    我的身子沒有辦法不抖,我向後退了一步,強自鎮靜道:“你與原家,必然是敵非友,若我是你,一定會利用我來誘原非白前來,然後再在原非白麵前殺了我,令其痛你所痛。”

    我特地把那個“在原非白麵前”說得特別重些,以提醒他不能現在殺我,不管怎麼樣,先緩他一緩,然後讓原非白來解決吧。

    他支頭微笑:“好一個緩兵之計,不過的確可行啊,”

    我開口道:“請問先生名諱,也好讓我和我家三爺知道我究竟落在誰人的手中。”

    那人微微一笑:“多少年了,沒有人問我真實姓名,“他抬起頭來,笑道:“司馬蓮。”

    然後一揚手剝去臉上的易容,露出一張滿是刀痕的可怕的臉,還有那滿頭蒼蒼的白髮。

    我喃喃念著他的名字,心中一驚,既然司馬氏都是作為原家的奴隸存在的,那為何這個司馬會這樣痛恨原家。

    我脫口而出:“莫非先生是前任暗神,敢殺前任暗宮主人原青楓的司馬蓮?”

    他仰頭大笑起來,那笑聲嘶啞可怕,滿是恨意悲憤,雙目發出一道利芒:“正是。”

    司馬蓮看著我一會,似乎主意已定,他的手一揚,手中多了一支竹笛,他放在嘴上輕輕一吹,一個小女孩走了進來,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後面果然跟來了跌跌撞撞的魯元,他的口中還在樂呵呵地說著:“阿囡,不要跑得那麼快啊!”

    他一進來,見到這一切,立時愣了一下,司馬蓮笑著對我說道:“我記得姑娘還有一個同伴吧。”

    我一滯,他是在問段月容吧。

    “你說說如果天下最驕傲的踏雪公子知道自己的女人被人玩弄了,他會怎麼想呢?”他的嘴角邊開始浮起一絲殘酷的笑意:“再或者,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寵妾被人強暴,又會是什麼表情?

    天氣不怎麼冷,尤其是這個苑子後面就是溫泉,屋子裏甚至有些悶熱,可是我的身上卻淌著冷汗,他想做什麼?

    他吹了一下笛子,謝夫人的畫像收了上去,果然一切同暗宮一模一樣,我退無可退,只能被長得素輝的那人拉了進去,熟悉的火把亮了起來,我們七轉八彎,來到了一處綴滿西番蓮的飛天笛舞浮雕的大牆前,我再看那飛天和吹笛的青年,心中不由一動,這個飛天像極謝夫人啊,而那個青年長得很俊美,卻看似陌生。

    牆邊守著兩個跪著的人偶,面目腐爛,面部隱現著剛釘,籠著袖子跪在牆前,司馬蓮吹起一支曲子,竟然是長相守,那兩個人偶立刻睜開眼睛,轉動身邊巨大的齒輪,那堵大牆發出巨響,慢慢向上升了起來。

    很明顯這個暗宮的規模根本不能同紫棲山莊下面的哪個相比,越進裏面,那西番蓮花香越濃,可是那花香再濃再香,卻也擋不住一股撲鼻的血腥腐臭之氣,“素輝”走過去打開一扇黑幽幽的鐵柵欄,我們被逼著走進去,然後我徹底呆在哪里,只見裏面全是具大的型具,鎖著一個個赤裸的人體,有幾個都活著,那些人體的每一個穴道上都插滿了細小的鋼釘,在痛苦地扭曲著,眼神狂亂,血腥和人體排洩的穢物充斥著整個山洞。

    我無法不顫抖,這個惡魔帶我過來倒底想幹什麼?

    司馬蓮指著唯一一個活著,而沒有扭曲的黑瘦的人形,笑道:“木姑娘可認得此人。”

    我上前去,那人還有一絲呼吸,這人的確眼熟,莫不是紫棲山莊的熟人?

    我再盯睛一看,不由啊地大叫一起,駭得倒退三步,我跌坐在地上。

    那人不是別人,竟然是段月容!

    兩天不見,原本長得天人之顏,風流倜儻的段月容,現在卻是滿面憔悴,面色蒼白如鬼,赤裸的身子上滿身插滿銀刹釘,那血珠極細,極細地延著鋼釘流下地下的一個坑裏,

    也許是聽到我的驚叫聲,那枯瘦的人形慢慢睜開眼睛,他的紫瞳依舊明亮無比,他看到了司馬蓮,臉上嘲諷一笑,紫瞳有著深深的恨意,卻依然桀傲無比,然後他將目光放到我身上,似乎有些詫異,又有些了悟,只是睨著我淡淡地笑了。

    我知道段月容是多行不義必自閉,一切都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可是這樣何其殘忍。

    我坐在地上,腿腳發軟,魯元看著紫瞳的段月容,滿臉驚駭,不知是因為毀家滅族之恨還是也被這樣的人間地獄給嚇壞了,他瘋狂地大叫起來。

    “你究竟為何要做出這樣殘忍的事來呢。”我望著他,努力了很久才組織一句完整的語句。

    “從原青楓那一代起,軒轅皇室已是羸弱不堪,如今原氏宗主原青江正是第十世,現在原氏在西安已曆九世,人才濟濟,兵強馬壯,竇氏發亂,正是群雄並起的好時候。原氏據西北之地,竇氏占巴蜀與京都,想兩頭夾擊,繳滅原氏,中原地區又有鄧氏流寇作亂,太守張之嚴鎮守吳越之地拒不出兵,可笑那些個大大小小的城主,太守,地方官,只要手裏有那麼一丁點大的兵權,都開始夢想著坐擁天下,龍袍加身了。”他輕嘲一聲,敲打著輪椅,“素輝”的人偶過來推著他的輪椅來到段月容處,“我們司馬家按理也能馬上獲得解放了,我是司馬家的第九世,我比任何一個暗神都要聰慧,我喜歡擺弄機關,我雖不能再複製出那雙鯉守宮的海市蜃樓鎖,可是我只聽那原青楓吹了一遍長相守,便掌握了開鎖的音律,我那時心高氣傲,我司馬氏人才濟濟,天姿聰慧,何苦守著那誓言,一連九世要為人奴僕,而且那原氏算什麼,那原青楓心慈手軟,雖然允諾我的子孫將會得到自由,可是一想到我要在這暗宮待上一輩子,我的心中便無法平靜。”

    他的眼中迸出恨意來,他長歎一聲:“我看著那飛天笛舞一天天長大,心裏總是想著那軒轅公主是不是長得同這飛天一樣美麗呢?我們暗神代代都傳下祖訓,伺奉原氏九氏,不可擅入紫陵宮,我一天天長大,擺弄機關的能力和武功也與日俱增,我想著如果,有一天出了暗宮就再無機會進入紫陵宮了,於是我靠著我這幾年的苦心研究,無法按奈自己的好奇心,便有一天打開了紫陵宮,找到了這本紫蠡手紮,發現了開國時四大家族的所有恩怨,原家和暗宮所有的秘密。”

    他激動起來,眼中閃爍著那探寶時的興奮和新奇笑容:“軒轅公主這多麼美啊。。。。。,”他那傷痕累累的臉一陣癡迷,喃喃道“我不想看那無笑經的,我發誓我原本只想看一眼就走的,卻根本移不開我的眼,那是多麼精妙的武功啊?難怪像原理年那樣精明的人都無法拒絕這本真經,我偷偷帶走了長公主的手紮,於是我決定不願意再做原家的奴隸了,我殺了原青楓,想帶著族人逃出暗宮,不料卻失敗了。”

    “原青江。”他咬牙切齒地說著這三個字:“我太小覷那原青江了,他卻乘機拿我的命要脅我的父親,於是我父親被迫再次發誓,司馬族人呆在暗宮,永世侍奉原氏,那原青江去卻命人將我武功盡廢,扔入莫愁湖裏喂金不離。”

    “我在族人的暗中相助下,活了下來,我一心想復仇,我知道原青江最喜歡的妹妹原青舞,喜歡著明風揚那個傻小子,可是暗地裏卻同原青江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

    “原青江!哼!”他在那陰陽怪氣地笑著,“我原以為這樣的男人是不會動情的,沒想到這樣一個梟雄竟然會喜歡上一個目不識丁的小丫頭,他抹殺了我和我族人夢寐以求的自由,所以我便要毀掉他最喜歡的所有東西,於是我暗中把無笑經給原青舞看,像她這樣好強貪婪的女人果然一下子迷上無笑經,真沒想到竟然還慫恿我去毀掉原青江最愛的那個蠢女人。”

    他哈哈大笑起來:“這對兄妹,多像啊,愛得那樣熾熱,那樣毫無倫常,卻又如此狠毒。”

    “於是我去了,我還記得,那天天氣很好,我記得清清楚楚的,”他的眼中忽然發出一種光芒,雙頰微微紅了:“她在屋子裏繡著花,一派專注,脖頸露出一片白膩,我都走到她身後,她都不知道,我看了一眼,她繡得是一幅西番蓮。”

    他沉默了起來,我心中一動,忽然對他笑了,他轉過頭來,也笑了:“木姑娘是第二個到了這裏,見到所有這些,還會笑的人。”

    我笑道:“那第一個應該是這個段月容王爺吧。”

    他低低微笑道:“果然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很瞭解他啊。”

    我在心裏嘔他個十七八遍,誰和他一夜夫妻,百日恩了,我笑著說:“既然莊主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又何苦這樣對待謝梅香呢?”

    他微笑不改,看著我,眼中散發出無比淩曆的目光,仿佛我用一把鋼刀插入了他內心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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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二章 影莊焚悲歌(四)

    我無懼地回視著他,想起非白最經典的一句話,於是立刻改編出版:“莊主為了報仇,要殺光這原家的人,木槿絕不會有半句怨言,或許這原家的人都是一群瘋子,都該死,都該殺,連我這條命,你也盡可以拿去,然而。。。。。。”我輕歎一聲:“謝夫人何其無辜呢,您已經殘害她的孩子坐在輪椅上整整七年了,她自己也死了,你真得忍心讓她死不瞑目嗎。”

    我話未說完,司馬蓮的眼中忽然迸發出無窮無盡的恨意來:“誰叫她負了我,”他大聲叫了起來,那種殘酷的冷靜暫態全消:“她說要給我繡一幅西番蓮,她說好要為我生兒育女,她說要等我去接她的,可是我去了,卻是原青江在那裏打斷了我的雙腿,是她騙我過去,若不是她,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廢人?”

    “她為何要騙我?她說過她一心只想同我離開這個紫棲山莊,可是她卻跟了原青江,後來還要勾引明風揚,”他的聲音是如此冰冷,真如魔鬼一樣殘酷可怕,可是那聲音到最後卻有了一絲傷痛的哽咽:“我夜夜夢見她拿著西番蓮,對我笑得樣子,她對我說她喜歡西番蓮,於是我冒險一次又一次潛進紫棲山莊,就為了給她送剛剛盛開的西番蓮。”

    我猛然想起謝夫人的那個夢來,心中豁然開朗,對著司馬蓮輕歎一聲:“司馬先生,其實從頭到尾,謝夫人都沒有騙您。”

    司馬蓮收了淚容,對我又儒雅地笑著:“木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竟然能揣度到司馬蓮的舊事,那小孽丈難怪如此寵愛你啊。”

    我搖搖頭,往衣襟裏掏出一塊帕子:“司馬先生,你看看,你可認得此物?”

    司馬蓮敲敲輪椅,“素輝”立刻接過我的帕子,遞給司馬蓮,司馬蓮的雙手如秋風中的枯葉劇烈地抖了起來。

    “這西番蓮是謝夫人最後的繡品,你們說好私奔的那一天,謝夫人那天沒有在屋裏等你,是因為原青江無意見發現了她愛上了你而不愛他,所以。。。。。。強行佔有了她。”我長歎一聲:“然後原青江給她下了生生不離,將她囚禁了起來。”

    “木槿太過年輕,所以不知道您同謝夫人的淵源,”我終於弄懂了所有的來龍去脈:“可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從嫁給原候爺開始,謝夫人就再也沒有開心的笑過。”

    “人人都以為她喜歡的是明風揚,其實她真正喜歡的是這幅西番蓮的主人,”我看著司馬蓮的恍惚的臉:“白三爺是對我說過,她的母親總是偷偷拿著這幅繡品哭,”這是事實,不過我把這幅繡品加進去作為道具,我現在也總算弄明白了,謝夫人為何要謝我,而那可憐的明風揚真是一場單相思。

    我不確定司馬蓮是否知道明風揚同謝夫人之間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但我還是向司馬蓮解釋明風揚武功盡廢真正的原因,司馬蓮怔怔地聽著,眼中流下淚來,他果然不知道的。

    我無法不歎息:“司馬先生,是您派人在白三爺的馬上作手腳的吧。”

    他看著我,並沒有回答我,可是我的心中卻生出一股憤怒:“司馬先生,白三爺是無辜的,你何苦要這樣折磨一個孩子呢,他是謝夫人這淒苦的一生,唯一的寄託啊。”

    我難掩一股幸酸,淚水流了下來:“您可知道,原候爺信了原青舞的誣陷,暴怒莫名,可憐的謝夫人人不能動,口不能言,原候爺一掌將謝夫人的心脈震斷了,落下了病根,後來那幾年,幾乎一大半時間躺在床上,遇到陰雨天氣,常常就緩不過氣來了,白三爺那幾年他不過是個孩子而已,從此他就失去了真心微笑的權利,後來您還要傷了他的雙腿,謝夫人一定知道是您做的,所以她才會傷心過度而死的,可憐的白三爺,失去了娘親,飽受世態炎諒,在輪椅上一呆就是七年啊,司馬先生,我不瞭解你和原青舞都怎麼了?”

    “梅香。”他喃喃地說著:“梅香,你為什麼從來不對我說呢。。。。。。。”

    “您給過她機會嗎?”我大聲說道:“司馬先生,愛一個人,難道不是想他過得好嗎?”

    “你愛一個人,難道不是想天天看到他笑,看到他吃得香,睡得好嗎?就算你的心上人有一天不愛你了,忘記你了,可是只要能看到他的笑,不也是比看到他難愛要開心得多嗎?這世上怎麼可以有人借著愛的名義來這樣傷害別人呢?”

    段月容的紫瞳看著我,眼中忽然煥發著我從來沒有的深思,那樣深深的凝睇著我,而司馬蓮卻如遭電擊。

    我抹著眼淚,大聲道:“原青江,也許他媽得不是個東西,可是謝夫人多可憐啊,還有白三爺,他更不能選擇他的父母,他因為謝夫人是丫頭出生,一直就被人看不起,一天被人說是丫頭生的,丫頭生的怎麼了,他是多好的一個孩子啊,你們為什麼一個一個得不肯放過他呢。”

    唉?!我好像說跑題了,幹嗎要為原非白辨護?

    不過好在在場所有人除了那個明明只有半條命卻還是一臉諷意的段月容以外,都把頭埋得深深得,“說穿了,不就是要利用他們來欺辱原青江嗎?可是人家還是活得好好的,娶了一房又一房,根本不會為可憐的謝夫人難受,謝夫人根本是白受罪了,你若是真心愛謝夫人,說來說去,還是你自己受罪啊,司馬先生。”

    司馬蓮抬起頭來,滿臉的清明平靜:“難怪青舞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其實是你們將她殺了吧。”

    我搖搖頭,輕聲道:“沒有,司馬先生,她放不下明風揚,是她自己一定要進情塚的,她去的時候很平靜。”

    司馬蓮沉默了一會,臉上又綻出一絲奇異的笑容:“木姑娘,真是能言會道。”

    “你不相信我說得嗎?”我不敢相信這個人,可是看著他眼中的絕望,卻再也說不也話來了,這分明只是一個靠仇恨支撐才活下去的人,他的愛也被他扭屈得畸形,好化成另外一種恨,讓他更強烈地活下去,如果現在發現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作孽,他親手逼死了他的所愛,無疑是讓他自己殺死了自己。

    他的眼中出現了從未見過的陰狠,拿起竹笛,吹了一聲,這間屋子裏,所有的死人骨都站了起來,其中兩個將我架起來,掛在段月容身邊,段月容微弱地嘲笑著:“你可來了啊,愛妃。“

    “妃你個頭,”我大聲叫著:“魯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吧。”

    魯元猛然醒過來,本能地一抬手,司馬蓮的胸前中了十支銀釘,竹笛掉了下來,他慘然道:“真沒想到,你這個魯家廢人,竟然暗中藏著這個護腕。”

    架著我的兩人人偶立時攤了下來,我重重地掉了下來。

    “不過,你也走不了了。”司馬蓮輕敲輪椅,“素輝”向我沖來,我拔出酬情保衛自己。

    魯元身邊的女童和女人向魯元攻過來,魯元大驚:“阿囡,秀蘭,是我啊,我是阿元啊。”

    那個素輝武功很好,我根本打不過他,就在我支持不下時,那本紫色的手紮掉了出來,碰倒燭臺,燃到火油,立刻燃燒了起來,那個殺手的衣角被點染了,魯元再一次發了護腕,那個殺手痛苦地號叫著,倒在火堆中。

    火勢開始大了起來,那女童一下打斷了魯元的腿,魯元卻不願還手,只是吐著血,滿面痛苦地看著他心中最愛的人,我爬過去,拿起胸中藏著的酬情,一揮將一大一小兩人偶腰斬四段,魯元立時眼中滲著血淚,嘶心裂肺地大叫起來,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的妻女再一次死在他的眼前,而且這一次她們的腹中滿是鋼釘。

    這時司馬蓮頭髮披散,佈滿傷疤的臉像惡鬼一樣,他在那裏大笑著:“梅香,你看看,你的兒媳婦將我的苦心建立的梅影山莊全毀了,眼看我就要成功了,我馬上就可以造一個你來陪我了,你快出來啊。”

    他的大笑聲中,所有的人偶已經焚燒起來,火焰卷滾著能燃著的一切東西,一股肉體的焦味,漫延著,許多未及死去的人無法逃開,嘶聲慘叫,我幾欲逼瘋,司馬蓮在大火中笑著:“梅香,是你先負我的,你這個賤人,你以為我會相信你曾經愛過我嗎?”他忽然眼中看到了什麼,定在那裏,眼中滾下混濁的淚來,他哽咽著:“梅香!”

    然後他的身姿就一直維持著那樣,他的眼珠突了出來,仿佛是在化不開的仇恨和熱愛中,他扭曲的靈魂永遠地離開了他的身體。

    魯元呆呆的坐在木偶當中,無法從破碎的夢境中醒來,我使勁地搖著他,他連火苗燒著他的衣角也全然不聞,怎麼辦呢,對面掛著像刺蝟似的段月容,他的紫眸一閃,氣息微弱地說道:“把竹笛給我。”

    火苗越燒越旺,我把他放了下來,拔出鋼釘,他全身血流如注。

    我搶出竹笛,不顧手上已是燙傷一大片,跑過去,遞給他,他極虛弱,連舉都舉不起來,我只好放在他的嘴上,他嘲弄地笑了一下,紫眼睛卻慢慢閉上了,我以為他要掛了,可是他忽地睜開精光畢現的眼睛,舉起滿是鮮血的雙手,吹起一首曲調,竟然亦是那首長相守。

    火光沖天中,扛著斷龍石機關的兩個玩偶動了起來,段月容繼續吹著,眼神卻示意我出去。

    我飛奔過去,想把癡癡呆呆的魯元拖出去,行至一半,一塊巨石滾下,魯元雙腿被壓住了,巨烈的疼痛讓他醒了過來,他在那裏慘叫著,直沖我的耳膜,我心如刀絞,大聲說道:“魯先生,忍著點,我們馬上就可以逃出去了。”

    魯元慘然笑道:“木姑娘,我不成了。”

    “胡說,魯先生,”我跑過去推那塊石頭,魯元一把抓住我的手,搖頭道:“姑娘,我就算逃出這個梅影山莊,卻逃不過心魔,我原以為跟著白三爺,就不再有那殺戮之苦,可如今,”他吐出一口鮮血:“如今還不是四處血流成河,就讓我在這裏陪著我的妻兒,永遠永遠不再受那亂世之苦。”

    他往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塞在我的手裏,將我推向那門口,我複要奔過去,有人已向我撲來,拖著我滾出了那可怕的石室,我一回頭,卻是混身是血的段月容,笛聲一斷,那斷龍石慢慢地隨著巨大的齒輪往下降著,我咬著自己的手,不讓自己發狂地哭泣,我視線所及,卻見火舌已將司馬蓮滿頭的白髮吞沒了,他的手中緊緊握著那幅未完成的西番蓮繡帕,火焰滾卷中,魯元坐起來平靜地整了整著火的衣衫,不哭也不鬧,微笑地抱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偶,在我面前變成了火人,我淚如泉湧,嘶聲狂呼:“魯先生,魯先生。”

    我的聲音仿佛引起了人偶的共鳴,那個已被燒焦的小人偶,忽然轉動著身體,雙手摸上魯元的燒黑的身子,發出變調的聲音:“阿爹,阿囡乖,來陪阿囡玩。”

    一股深重的悲鳴從山莊發出來,不知是魯元的,抑或是一掙紮在疑惑和仇恨中的司馬蓮,還是這個梅影山莊裏埋著的無數苦難的靈魂。

    火光沖天,我拉著半死不活的段月容走向暗莊的路,果然,這裏也同紫棲山莊一樣,然而眼看到盡頭,卻見一堵牆顯在眼前,牆上留有一眼,我推不動,正絕望間,想起魯元給我的東西,我挖出來,一看,竟然是一個三稜錐,我把三稜錐插進牆眼中,一扭,牆咯咯作響了起來,門打開了,黑夜挾帶著幽密森林的氣息,向我們撲來,我正要拖出段月容,忽然後面一個燒焦的人偶抓住了段月容的腳:“阿元,你不能走。”

    我往外拉,可是那個人偶卻不肯放,段月容看著我笑著說:“你果然愛上我了,不然怎麼會如此拼死救我呢。”

    我心中大怒,對啊,我救這個禽獸作什麼?

    我腦子一定是進水了,為何還不放手,扔下他,趕緊逃命才對啊。

    正待放手,卻見他黯淡的紫瞳滿是絕望自嘲,一片蕭瑟之意,哪里還有任何半點梟雄的味道來。

    我忽然醒悟過來,現在的他可能武功盡廢,身體被嚴重地摧殘,不過是靠著那一點點自尊活著,他情願我現在放下他,也絕不願向我求饒,讓我對他施捨憐憫。

    我揮出酬情,將人偶的腦子砍了一半,一把將段月容拉了出來,那大牆一下子關閉了,猶將那人偶的手臂夾斷了一半,露在外邊,我背起段月容一路施輕功狂奔,也不知道逃出多少裏,回頭再看,星月無光,濃煙密霧中,遠遠的一處山莊裏依舊火光沖天,然後發出劇烈的爆炸聲。

    我終於跑不動了,把個段月容像死豬似得扔到地上,剛剛一屁股坐下,手邊摸到一處柔軟,我低頭望去,只見一株紫花靜靜地在暗淡的月光下綻放,欲語還休。

    我望向段月容,他也是一臉茫然,萬般迷惑,立時一種濃鬱的無力感爬滿我的全身每一個細胞。

    西番蓮,英文名字叫做passion flower,翻譯出來便是激情之花,有人說西番蓮的花意是聖潔的愛,但也有人說其另一則花意叫做激情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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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1:16: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三章 移環不相玦

    我連夜趕路,從來沒有這樣地訓練我的輕功,雙腿酸疼,可是卻不敢停留,來到山腰,正要休息,忽然樹叢中有人影閃動,段月容也睜開了眼睛,我拉著他躲到暗處,舉起酬情衛戌,卻見月光下走出一人,背光處看不清面容,勁裝打扮,也是舉著長劍,沉聲叫著:“前面可是木姑娘?”

    我冷冷道:“來者何人?”

    那人立刻放下長劍,單腿跪地行了個家臣大禮:“原氏家臣,張德茂向四小姐請安。”

    盯睛一看,竟然是許久未見的張德茂。

    我喜出望外,混身一松,提著酬情走過去。

    想給他一個大擁抱,沒想到張德茂敏捷地往旁邊一跳,單眼皮的小眼睛盯著我手中的酬情。

    我不好意思地把酬情放了回去,他這才笑得又向我一躬到底,他打了個口哨,跑過來一匹烏油油的駿馬,竟然是烏拉,我抱著烏拉就要大哭,可是烏拉卻猛然驚得直立起來,不理我跑到張德茂那裏去了。

    我退了三步,一屁股坐到段月容身邊,心裏一陣難過,張德茂拉住了烏拉:“請姑娘上馬。”

    我正要走過去,手卻被人拉住了,我一回頭,那雙紫眼睛深不可測地瞅著我,似有千言萬語,他的手上加了力道,我怔住了。

    張德茂冷冷道:“段世子,還是請你放手吧,我家姑娘身份尊貴,世間唯有我家主公可據之,斷不是一個毀家滅族的落魄妖孽可得之。”

    “你說什麼?”段月容氣若遊絲地開口,紫瞳向他冷冷地殺去。

    “段世子恐怕還不知道吧,這幾日,您的父王已經兵敗播州了,現在生死不明,豫剛親王手下第一大將,鄭瀾已被光義王抓住,前日在播州剛被處以車裂之刑,頭顱將要傳視南詔六部,如今已被送往葉榆。”

    段月容的紫瞳像要噴出火來,剛要開口說什麼,卻吐出一口鮮血,而他的手更加牢地抓緊了我。

    張德茂鄙夷一笑,慢慢舉起長劍,向段月容走來:“張某佩服段世子的男兒血性,可惜有些女人,憑你再大本事,你永遠只能看著,更何況世子現在命不久矣,也罷,張某是一個武士,一刀下去,全當世子榮耀地死在戰場上,如此也成全了您的梟雄之名吧。”

    段月容嘴角邊咧開一絲嘲笑,?著張德茂:“憑你。”

    “慢著,”我擋在張德茂面前,一把拉起段月容,“張大哥幫我把他放到烏拉身上吧。”

    張德茂一臉不明所以,我笑道:“請張大哥放心,我並沒有像傳聞一樣歸附了段世子,只是他將是我們牽制南詔的好棋子,收留他對三爺和小五義,有百利無一害。”

    張德茂點頭稱是:“姑娘妙計。”

    於是我們把段月容放到馬背上,可是他卻死活不肯放我的手,紫瞳死死地盯著我。

    我看著段月容的眼睛:“段世子,你若想讓我家三爺助你,還是先放了我吧。”段月容的紫瞳看著我,默然地放開了我。

    我回過頭來問道:“三爺。。。。。。還有小五義眾人可好?”

    張德茂含笑道:“一切安好,宋二爺醒過來了。。。。。。。”

    他話未說完,我一把抓住他,顫聲問道:“你說什麼,二哥,沒有死?”

    張德茂眼中飽含淚水:“上天保佑,宋二爺落下玉女峰的穀底,僥倖還生,只是一直昏迷不醒,前天總算醒了過來,醒過來的第一句話便是問木姑娘的下落。”

    我忍不住喜極而泣,跪下來,向老天爺叩了三個響頭。

    張德茂說道:“玨四爺已經平安回西域了,只是三小姐。。。。。。。”

    我抹著眼淚奇道:“碧瑩怎麼了。”

    “三小姐在去西域的路上,舊病復發。。。。。。,歿了。”

    我如遭雷擊,怔在那裏,看著張德茂,不敢相信我聽見的。

    他歎了一口氣:“一路上大隊人馬遭到東突厥的伏擊,三小姐本來身體就不太好,一路上又怛驚受怕的,還沒等到西突厥牙帳,人已經不行了。”

    “不會的,”我大喝一聲:“那果爾仁老匹夫答應我一定會護她周全的。”

    張德茂只是看著我默然不語,我攤倒在地上,哇得大哭了起來。

    猶記當日西安城外送別于飛燕,碧瑩那甜美的笑容,她那琥珀的眼瞳流光溢彩,對我們溫柔說道:“只要眾兄妹不要嫌棄我這個最沒用的人,我吃再大的苦亦甘之如飴。”

    那話語言猶在耳,可如今佳人卻已香消玉隕,叫我如何能相信,碧瑩才十七歲啊,那樣年青美麗的生命,短短的十七年裏,卻沒有過過幾天好日子,從小家道中落,被至親之人賣到外鄉,躺在床上吃了五年的苦,最後命喪大漠,連屍骨也收不到了。

    碧瑩,碧瑩,難道當真這世上是紅顏者薄命嗎?

    分手之時,我還說我們一定會重逢的,可是如今,如今,料得年年青明時,我又該到何處去祭你?

    我坐在那裏流著淚,張德茂也不勸我,過了一會兒,才歎氣說道:“請姑娘以大局為重,我們先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我哽咽著,站了起來,看見段月容,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頭,他在哪里吐了一口鮮血。

    妖孽,全是你害的。

    可是他在那裏喘著粗氣,看著我,欲語還休。

    張德茂從懷中拿出一物來:“姑娘,這是三爺叫小人帶給你的。”

    我抹著眼睛接過冰涼的一物,卻是一直玉環。

    張德茂說道:“他讓我一定要親手交給您這玉瓏環,您看了就知道他的一片心了。”

    我迫不急待地摸著那瑪瑙玉環上的龍形雕紋,果然同夢中謝夫人的給我看得掛在那西番蓮手帕上的那只環相似。

    忽然我的手摸到一處,我混身抖了一下,張德茂看著我,平庸的五官在淡淡的月色下有一種迷離之感,他對我一片關切之色:“姑娘還好嗎?”

    我流著淚對他微笑著:“還好,張大哥,只是喜極而泣罷了。”

    我牽著烏拉,烏拉依然不願意靠近我,我歎了一口氣。

    下得山去,我讓張德茂帶著我們先去了一家醫館,給段月容混身包紮一下,那個大夫歎了一口氣說道:“可惜了一幅好身子板,以後怕是再也不能練武了。”

    然後又驚問:“這個下手的人看來也是個懂醫理的,究竟是何樣的人才會如此心狠手辣啊?”

    我默然無語,張德茂對我說道:“前面有一家來運驛站,不如先在那裏休息,明日再啟程回西安如何。”

    我點頭答應了。

    冷夜無聲,唯有來運客棧外面敲起了五更,客棧圍牆內悄悄闖入幾個黑衣人,領頭的一聲令下,便闖入各廂房吹入迷香,放火燒屋,凡是逃出來的人俱被黑衣人殺死了。

    我站在山坡上,默默地凝視著濃煙滾滾的對面,

    “那人一近身邊,我就聞到他身上的腐朽之氣,同那牢裏的味道一模一樣,哼!”包得像棕子似得段月容嘲諷一笑,紫瞳又看向我:“你是如何得知你的這個家人有問題?”

    “是那個玉環!”我扭過頭來:“暗神告訴我說過,如果有原家人來找我,除非拿著玉瓏環,否則誰也不信。”

    我歎了一口氣:“張德茂是我們小五義的人,在西楓苑時多虧他照應,本是我相信的人,可是他拿出了的那枚玉瓏環反而讓我懷疑了。”

    我掏出那個玉瓏環,放在月光下,只見精工細緻的玉瓏環上有一道小得不能再小的缺口,所謂玉環乃是整個環形的玉,若玉環有缺口則被稱之?。

    我拉起段月容:“環同還音,?卻同絕音,如果他沒有出示這件玉器,倒也罷了,可如今玉?在手,若真是白三爺叫他給我的,那三爺分明已受制於人,叫我萬萬不可相信此人。”

    “還有烏拉,烏拉是我交給素輝的,本是極溫順的,現在卻如此不聽話,必是施了迷藥。”

    “說實話,我發現這是個玉?時,還是不相信,沒想到他不但派人夜裘我,還要焚毀客棧,我才不得不相信。”我黯然說道,拉過偷偷牽出來的兩匹馬,把段月容扶上一匹馬,心中暗恨這個張德茂趕盡殺絕。

    “你為何要救我出那梅影山莊?”段月容憔悴著一張臉,他的聲音有著無盡的疲憊,也有著一絲疑惑,暗夜的風拂起我的一縷青絲,擋住了我的眼眼,令我看不到他的神情,我暗歎一聲,清了清嗓子,朗朗道:“我優待俘虜。”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那聲音中卻有著一絲放鬆,跑了一會,我說道:“我想同段世子談一筆生意。”

    他看著我淡淡一笑:“你送本宮去播州一探虛實,本宮自然會想辦法送你回你那白三爺身邊,你無非是想說這個吧?”

    我微微一笑:“段世子果然爽快。”

    “你不怕本宮出爾反爾嗎?”他的紫瞳年喜新厭舊我,淡淡的星空下,如獸一般發著幽光。

    “段世子乃是公私分明的人,”我篤定地笑道:“我身上帶著毒,段世子定然對木槿沒有興趣了,再則如今豫剛家難道不想同我家三爺結盟,好一統南詔嗎?”

    夜色更濃,我看不清段月容的眼睛,他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疾馳的馬蹄上久久地沉默著。

    無邊的夜色吞沒了我們,我的臉立刻跨了下來,手中扶著那玉?,心如刀割,為什麼張德茂要行刺我,而且他之所以沒有見到我和段月容時立刻殺我,而是選擇在客棧裏將我和他下殺手,是很有可能為了讓世人看到我同段月容在一起的證據,這樣對於原非白和原家都是絕好的打擊。

    他這樣做,誰最有利呢?是竇家還是南詔光義王?

    抑或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唯幽冥教主?

    我剛才面上笑得瀟灑,卻不知我的心中有多麼淒慌,現在恐怕連非白自己也懷疑原家混進了內奸,在無法自保的情況下,才會令暗神放我出原家,並且囑我除非見到拿著環的信物的人否則萬不能相信,非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小五義又如何混進了張德茂之流?那宋二哥和碧瑩,真如張德茂所言嗎?

    張德茂猶擅易容,也可能剛才那個殺手是易容成為張德茂的,我的心中滿是疑團,現在唯有孤注一擲,索性將計就計地同這個段月容綁在一起了,反正他武功已廢,對我構不成危脅,反而是最安全的,再有人來行刺,也可拿他當個擋箭牌。

    無邊的夜色吞沒了我們,唯有山腳下那家來運客棧中火光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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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四章 吾有女夕顏

    我把馬匹賤價賣掉,一路之上,兩人漸漸又用盡了從張德茂處偷來的銀子,段月容武功盡廢,又有我攔著自然是不可能再去做那殺人越貨的勾檔,於是我們開始淪為乞丐,時而又混入從陝北逃難出來的流民隊伍之中,然而因為段月容的紫眼睛,總是待得不久,便引起了懷疑,我們只得又過起了野營的生活,好在春暖花開,春蟲嫩草頗多,日子不像以前那樣難過了。

    行至瀘州附近,打扮得像叫化子的兩人,肚子又叫了起來,段月容不奈地冷冷道:“快去找點吃的。”

    我橫了他一眼,鼻間忽然傳來一種焦味,我和段月容往西望去,卻見有一處黑煙濃冒,我們一路跟著黑煙一路小跑,有馬蹄聲傳來,我們趕緊撲在地上隱蔽起來,卻見一隊官兵興高彩烈地經過,帶著一股濃烈地血腥之氣,軍旗上繡著一個大大的竇字,隊伍當中有幾輛農家用的板車,車上似是裝滿了圓形的物體,蓋著一張青布,滿是血跡,車子一個顛簸,滾出一物,我盯睛一看,竟是一個怒目圓睜的人頭,立刻心臟一陣收縮。

    板車旁的小兵趕緊去檢,領頭的軍士抽了那小兵一鞭:“你他媽的找死啊,加上這七百個人頭,好不容易湊齊一萬,少了一個,我砍下你的頂上。”小兵膽戰心驚地諾著,意將人頭放了回去。

    那軍士大笑著:“兄弟加把勁,快快趕回巴蜀,拿著這些亂軍的人頭向竇相爺領賞去。”

    眾人獰笑著往前趕去,眼中閃著一種近似瘋狂地殘忍笑意。

    過了一會,軍隊過了,我暗想,莫非這隊竇家兵滅了原家一個據點?

    段月容眼中出現了一絲嘲諷之意,往前行了數裏,卻見是一個焚燒貽盡的村莊,村裏到處是焚毀的無頭屍堆,看幾具未及燒盡的屍體衣著,只是一些打著補丁的普通農戶。

    我混身發著顫,原來那隊竇家軍所說的亂軍不過是些勞苦百姓,段月容面不改色,嘲笑道:“你忘了在榮州所見的懸賞令了嗎,竇氏以原家軍的人頭為計數,犒賞平亂有功的士兵和百姓,卻不想這竇家兵便燒了幾個普通老百姓的村子,砍些平民的腦袋,不論男女,權充原家流寇送往京城,聽說竇家已經燒了很多這樣的村子了,幾萬東庭的老百姓繳完苛捐雜賦,到頭來還要成為竇家士兵領賞的血冬瓜。”

    說罷,便無視於這殘絕人寰的黑煙和肉焦味,拉著我四處遊走找吃的。

    我們進到一家沒燒光的屋子裏,段月容居然從灶火裏翻出幾個烤得差不多的土豆,坐在那裏大啃起來,他塞給我一個最小的:“別愣著,快吃了好往播州趕路。”

    我強忍著心中的噁心,咬了幾口間,段月容已全部吃完。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門外,挨家挨戶地搜著,可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或是乾糧。

    “可惡,他們還真是燒得乾淨,比我南詔的兵士還狠,什麼也不留給我們,都燒得差不多了。”他翻著幾具未燒盡的屍堆,唾了一口。

    我愣愣地站在曾是熱鬧的村莊大道中間,忽地有人抱住了我的腳,我低頭,卻是一個腦袋砍了一半的女子屍體,我啊地一聲叫起來,卻見“她”緊緊抱著我。

    我魂飛魄散地跌坐在地上,梅影莊的所見所聞裘上心頭,段月容聽到我的叫喊,舉著酬情飛奔過來,正要砍下,我忽地發現這女屍懷裏似乎抱著什麼。

    “等等,”我小心翼翼地將她翻過來,卻見她一隻手緊緊地在胸口護住了一樣東西,段月容也愣住了。

    我伸手到她的懷中欲取那東西,可她抱得極緊,我用力拉了出來,萬萬沒想到卻是一個滿臉是血的嬰兒。

    我的雙手狂顫,探著那嬰兒的鼻息,竟然還有氣,我輕輕拭乾淨那嬰兒的臉。

    那是個女嬰,可能有半歲大吧,她慢慢睜開了一雙黑寶石般的小眼睛,對著我骨碌碌地轉了半天。

    她打了個小哈欠,伸出肥短的小手,帶著一絲好奇,輕輕地觸碰著我的臉,然後咧開嘴對我笑了。

    這情境讓我想到我剛來到這個歷史時,產婆把錦繡放在我的身邊,我哭了,可是錦繡卻咯咯笑的樣子。

    這婦人定是拼死了也要護住她的孩子,在這可怕的修羅場,我被她驚為天地的母愛所震懾了,心中如冰河融化著,以為早已乾涸的淚水卻奔湧出來,我輕輕拍著那孩子,蹲下來,輕輕掰開那女屍的手:“這位大嫂,你放心,我會帶著你的女兒到一處安全之所的。”

    她仿佛感應到了我的決心,奇跡般地鬆開了抱住我的手,慢慢松了最後一口氣。

    可是段月容卻在那裏冷笑著:“你莫要告訴我,你想帶著這個臭東西同我一起跑路吧。”

    “她是這個村子裏唯一倖存的活口,你難道忍心見死不救?”我怒斥著他。

    他舉著酬情架到我的脖子上:“放下這個臭東西,我們上路了,”他看了看我護犢的模樣,想了想,把刀放在嬰兒脖子上,認真建議道:“你要不轉個身,我一刀去,保准這個臭東西一點痛苦也沒有,也好早早去尋他娘親,來世投個好人家,莫要這般短命,也算我段月容做了一回善事。”

    這個嬰兒的好奇心猛然間轉向了段月容,兩隻小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他的紫眼睛,嘴裏發出興奮地依依呀呀,伸手摸向鋒利的酬情。

    我趕緊往後退一步,險險躲過段月容的刀鋒,我的汗水流下來,那嬰兒卻以為我在跟她鬧著玩,咯咯地瘋笑了起來,扭過身來竟然要段月容抱。

    “還有另外一個方法,”我平靜了我的聲音,“既然要逃出巴蜀之地,我們先得過了瀘州這一道關。”

    “何不走山野之地,亦可去播州。”段月容舉著刀上前一步,望著女嬰,殺氣畢顯。

    “山野之地雖好,但多是幽冥徒眾,兼有猛獸大蟲,遇到原家人亦不會待見我,無人料到我們敢走大路經瀘州,再說你亦可打聽播州戰事。”

    “世人都曉世子紫瞳男身,不如你我裝成夫婦二人,攜個嬰兒,你男扮女裝,背上這孩子,我化作男子,作陝西流民,潛入黔中之地,何如?”我迎上一步,段月容面色凝重,似是在認真考慮我的建議,我狀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世子請想,如今我已同你如同一根繩上栓著的兩隻螞蚱,您的武功又盡廢。”他的臉色殺氣更重,壞了壞了,他定是想起武功盡廢之事。

    我退後一步,誠懇道:“我自然同您是一心一意,你我同心,借著這個女嬰,定可順利過關。”

    他想了半天,雙眉微攏:“為何我要扮作女子,莫非是你想折辱我吧。”

    “非也!”我歎道:“請問世子,東庭南詔之地,紫瞳之人為數不少,但究竟是男多女少,還是女多男少?”

    他仔細一想:“紫瞳男子若在境內,多為人誤作西域奸細,而紫瞳女則多是從西域販買過來的奴隸或舞妓,故而是女多男少。”

    “正是,世子明鑒,”我大聲贊道。

    他絞著我的目光,沉吟了半天,“此計甚好,不過,若是這個臭東西防礙了我,我便要你和她的命。”

    “請世子放心,我自然會將她看好。”

    我暗中松了一口氣,不防嬰兒的小手抓住了段月容的一角衣衫,緊緊抓著不放,口中伊呀不斷,好在段月容倒沒說什麼,只是紫眼睛盯著女嬰看了幾眼,用酬情的刀柄嫌惡地將她的小手挑開,歪著腦袋粗聲道:“這個臭東西叫什麼?”

    我抬頭望向天際,殘陽如血,映照著這個不知名的人間修羅場,我想了想,看著段月容道:“她是個女孩,就叫夕顏吧。”

    當時我為了救夕顏,便脫口說出這一計,不想卻使得以後幾年裏造成了夕顏嚴重的性別紊亂症,等到夕顏好不容易搞清了男女性別,當她終於嫁給了心儀的丈夫,卻使得她鬧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洞房花燭夜的第二天,給公婆敬茶,她一激動,便叫公公為娘,叫婆婆為爹,她的公婆立刻一蹦老高,場面亂作一團。

    瀘州重鎮,竇家士兵盤查嚴?,稍有嫌疑,便將人拉入牢中,這時,城門口出現了一對夫婦,男子的腦門上長著一個大瘡疥,泛著惡臭,拉著一輛鬥車,車上坐著一個粗布衣賞的女子,雙目包著繃帶,懷裏抱著一個髒兮兮的嬰兒。

    守城士兵,冷冷道:“幹什麼的。”

    那男人操著一口陝北口音,可憐兮兮地說道:“大爺,偶們從西安那裏逃過來的,南詔狗把偶們家全搶了,只剩下我們夫妻倆還有個娃了。”

    這時那個嬰兒忽然放聲大哭起來,那男人諂媚的臉上露出不耐:“賤人,別讓這賠錢貨哭了。”

    可嬰兒大哭不止,那男人但罵罵咧咧地脫下鞋,往躺著的女人的臉上狠狠抽了幾下,那女子的臉頰立刻紅了,眼睛更是流出惡濃,一股腐醜之氣濃鬱地飄滿城門口,那孩子的哭聲更響,那男人罵道:“你個賤女子,跟著老子幾年,就生了個賠錢貨,只會哭,現在身子也倒了,你倒挪在車上,老子還要拉著你投奔納西的親戚,還有你這個賠錢貨,再哭,偶打死你。”

    守城士兵皺了皺眉,本想搜個身,走到近前,這對夫婦一身惡臭,那個男子的大疥瘡上還爬著蛆,心想,萬一身上被這兩個西安佬傳染上髒病什麼的,可劃不來,便捂著鼻子揮了揮手,“走啦走啦。”

    那男子一臉諂媚,拉著鬥車,往前一瘸一拐地走了,那兵士對另一個道:“這幫陝西佬,以前眼珠子都要長在腦門上了喂,說什麼秦中自古不下川,現在還不是跟狗似地逃難到我們巴蜀之地。”

    另一個也笑道:“對頭,那些陝西婆娘長得真個不錯,我們玩得倒亦爽啊,那個瞎子女人,若不是眼睛壞了,我看倒也細皮嫩肉的。”

    那兵士一愣,跺跺腳:“壞了,那段月容是紫眼睛,莫不是會裝成個瞎子,逃出關去?”

    兩人點齊了十人向前追去,那對夫婦早已不見蹤影。

    我拉著板車,來到一處山腳僻靜之所,眼前正是一汪泉水,便籲下一口氣,段月容拉下繃帶,指著被我的鞋底板煽了腫得老高的臉,木然道:“你是故意的吧。”

    我乾笑了幾聲,趕緊拉了拉他:“兵貴神速,還請段世子加緊趕路才好。”

    我們趕緊洗了臉,我扒下了那個大瘡疥,段月容洗著臉,兩人換了件衣服,將鬥車拆了,沉在湖中,繞過納西,向赤水前去。

    段月容自梅影山莊一劫,加上連日來營養不良的減肥餐,瘦了起碼有十五公斤左右,跟個竹桿似得,平時稍微彎個腰,細皮嫩肉又國色天香的,胸前裝了兩小團夕顏的尿布,裝起女人來還真像,而我長相平凡,平時又大大咧咧的,說話聲音稍粗,扮個男人也不是難事,加之古代娶“大娘子”乃是常事,我們這一天終於順順當當地到了赤水。

    赤水乃是黔中關境,我依然將段月容裝成病歪歪的瞎子女人,背著夕顏,來到大街之上,這才得知,張德茂說得竟然沒錯,南詔王已派人平了播州,豫剛王率余部蒙詔逃至黔中障毒之地,不知所蹤,大街上到處是五千金揖拿段月容的告示,比巴蜀整整多了四千金,我不敢投宿,好在黔中比巴蜀更多山地,便還是拉著段月容躲在山野之中,入夜,段月容拉下布條,面容慘澹,頗有些英雄末路的味道。

    我抱著夕顏,亦是有些不知所措,現在全天下人都道我降了段月容,而原家勢力繁多,敵友難分,逼得我不能回去恢復名譽,我又該如何呢?

    好在夕顏已經斷奶了,日常我喂夕顏一些米湯過活,然而不知為何今晚的夕顏卻不高興,小腦袋轉來轉去,就是不肯吃,我再怎麼哄也沒用,她又在那裏哇哇大哭起來,段月容心煩意亂地握緊酬情:“你叫這個臭東西別叫了,不然我一刀結果了她。”

    我抱起夕顏,不停地輕拍著她的背,也是心急如焚,柔聲哄道:“莫要哭了,夕顏,我們現在可是在逃命啊,實在沒好東西給你吃啊。”

    段月容殺到我眼前,抓著夕顏,湊近他猙獰的俊臉:“臭東西,再哭,我殺了你。“

    夕顏本能地一揮小手,不巧打在段月容一天倒晚綁著的左眼,立時淚流滿眶,他啊地叫了一聲,跳到一邊,捂著自已流淚的左眼,大怒道:“快給我殺了這臭東西。”

    我的耳邊滿是嬰兒的哭聲,段月容用葉榆話不停地咒駡,心間一片煩燥不堪,想起櫻花林下曾有的浪漫溫情,只覺前途未蔔,萬念俱灰,我抱著夕顏,哽咽道:“那你也殺了我吧,反正我也是有家不能回,有國不能投,什麼也沒有了,就算你找到了你的父王,我也是無法還我清白,難逃顛簸流離之苦。”

    這時夕顏忽然不哭了,我低下頭去,卻見她的小手亂摸著我的胸前,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我流著淚無奈地笑著:“夕顏,你還在找什麼呢,我花木槿還有什麼東西能給你呢?”

    她忽然扯開我的衣間,本能地摸到我的乳頭,咬了上去,我愣住了,夕顏滿臉平靜的吮著,閉上眼睛,似是心滿意足地進入了夢鄉,我一扭頭,卻見段月容睜著兩隻紫瞳,一隻通紅,依然掛著淚水,也是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的胸部,目光深幽難測。

    我霎時滿臉通紅,扭過身去:“看什麼看。”

    這一夜我抱著夕顏,離段月容遠遠得睡著了,夜半時分,我悠悠醒來,卻發現我和夕顏正躺在段月容溫暖的懷中,夕顏正在我倆當中呼呼大睡,也不知何時,他偷偷跑過來緊緊摟著我們睡在一起。

    他睜開了燦爛的紫瞳,我眨巴著眼看著他,他卻更加緊摟了我和夕顏,我心中大驚,以為他要做什麼,正要提醒他我身上有生生不離,他卻僅僅是摟著我和夕顏不放,在我耳邊一夜輕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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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五章 莫問花香濃(一)

    我們三人,繼續用性別化妝法,冒險來到播州,果然城頭掛著豫剛家兵士的幹了多日的屍首,打聽下來的消息比在瀘州聽到的更糟,豫剛親王及其餘部,已經拋屍障野之中,無人可入障毒之地為其收屍,南詔已經基本上結束了史稱戊申國變的內亂,段月容面色更是陰沉。

    “這個消息未必屬實,想是光義王要平定人心,必竟豫剛家的兵士乃是南詔的精銳所在,所以此次你父叛亂,也是南詔元氣大傷,如今原家與竇家南北劃江而治,無論是原家還是竇家,任何一家若是敗走南方,必會可能入侵南詔,所以他必不會化大量兵士去什麼障毒之地追擊你父親,光義王必料不到你敢潛入黔中,我們不如迂回地進入蘭郡,彼處正是障毒之地,若你父真得進去出不來,我們再圖良策,若是再出來,你不是能見到他了嗎?”

    他點頭道:“此計甚好。”

    於是我們一行三人又千幸萬苦地往南前行。

    這一日來到黔中名為蘭郡的地方,卻見山脈蜿延,如巨龍盤臥,森林蔥鬱,時而粗獷雄奇,時而挺拔秀麗。漫步在峰林中,頭頂都是百年高大的巨樹,迎面吹來萬丈清風,翠屏碧障間又見奇花爭放,迎風擺動,四處飄香,萬鳥婉轉鳴啼,如珍珠紛落玉盤,真似置身於仙山奇苑中。

    可惜段月容同學的肚子咕嚕一聲,破壞了整個美景的主基調,我不悅地看向男扮女裝的他,他正梳著個小髻子,盤著辮子,這才發現他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我往懷裏摸了一摸,空空如也,我有點抱歉地看向他,他的臉色發青,鬱悶地往前走著,忽爾轉向我背後正在轉頭轉腦的夕顏,冷冷地迸出幾個字:“都怪這個臭東西,把我的那份給吃了。”

    我怒力忍住氣:“我把我的分給她吃了,那裏吃過你的。”

    他轉過身來,擰著兩條秀眉,正要再罵,忽然紫眼睛一散,向後倒去,我嚇了一跳,趕緊去拍拍他的臉:“喂,你怎麼樣。”

    他緊閉雙眼,喃喃道:“綠水,我要吃。。。。。。油雞棕。。。。。我要吃‘生肉’。”

    “生肉”又稱“生皮”,即將豬肉烤成半生半熟,切成肉絲,佐以薑、蒜、醋等拌而食之,是白族一種特色菜,可惜那時的我還不太懂,單純地有些稀噓不已,這段月容定是餓昏頭,想吃肉想瘋了,連生的肉也要吃了。

    不過說實話,我也好幾天沒有碰肉了,當然除了昆蟲的肉以外。

    林子上空有幾隻野雁飛過,我咽下一口唾沫,笑道:“好吧,段世子,我花木槿大人看在夕顏的面上,今天請客,滿足一下你的食欲,請你吃生的野雁肉。

    我把夕顏放在他的腳跟下,他的紫眼睛瞥了我一眼,不理會我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估計是餓得實在沒有精神了,只是虛扶住了一直折騰著抓草的夕顏。

    我摘下自製的弓箭,對著天空中的一隻野雁張弓即射,果然一隻野雁中了,撲騰著翅膀掉了下來,我大喜過望,段月容的紫瞳也難掩興奮,我飛跑著追過去拿那只野雁。

    來到近前,見到那只野雁,滿心歡喜地檢起來。

    唉?!好像這雁子身上除了我的那支破木箭,還有一支白羽鋼箭,上面隱隱刻著一個布字,我正沉思著,耳邊一支兵刃呼嘯而過,我往後一跳,卻是另一支白羽鋼箭。

    我抽出綁著破布條的酬情,混身戒備,幾匹駿馬疾馳而來,只見三個英氣勃勃的青年,穿著少數民族色彩鮮豔的對襟短褂,下身著長褲,頭上包著白頭巾,腰跨銀刀,威風凜凜地端坐在馬上,為首一個甚是高大,頗有一股尊貴之氣,另外兩個似是僕從。

    我心中一驚,黔中自古是少數民族雜居,而且同漢族人的關係不怎麼好,漢族同少數民族部落發生戰爭乃是常事,我不會這麼倒楣吧,連射一隻野雁也會碰到仇視漢族人的少數民族?

    右邊一個少年滿面鄙夷,用硬棒棒的漢語說道:“漢人真是不要臉,居然敢偷我家少爺的獵物。”

    嗨!那有這樣不講理的,我忍住怒氣,拱拱手:“這三位少爺,這只野雁確實是我剛剛射中,請看看野雁身上的箭。”

    左邊那個不信,檢起來一看,確實有兩隻箭,右面那個強辯道:“那也是我家少爺先射中的。”

    啊呀!這樣厚臉皮的,我也算開了眼了啊。

    怒氣升騰中,又轉念一想,這是很難說的事,的確有可能是人家先射中,再說他們有三個人,硬搶的話,也占不了便宜,而且又是在別人的地頭上,俗語說得好,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便長歎一聲,笑道:“算了,這位少爺說得有道理,許是你們先打到的,那我先走了。”

    剛剛轉身,身後傳來一陣流利的漢語:“你若能證明這木箭是你射的,我便將這只雁讓給你。”

    我回過身來,卻是中間那個滿臉尊貴之氣的俊美青年開口說得話,口氣甚是輕蔑,想是要讓我心服口服。

    我看了看雁子,在饑餓和死亡的恐懼中掙紮,終於饑餓戰勝了一切,我又笑著說:“這位少爺說話可當真?”

    右邊那個滿面不悅:“我布仲家的王子,言出必行,你以為像你們漢人那般無恥嗎?”

    這小子可真夠倡狂的,連段月容同學也從來沒有這樣說過漢族人民,我民族的好勝心和自尊心被強烈地激起來,一隻手緊扣三支箭,對著一百米以外的那只剛成型的小青李子,放手射了出去。

    我面含微笑,靜靜地看著那個為首的青年。

    一陣清風拂過,場中一陣沉默,右邊的少年哈哈大笑:“你用三支箭都沒有中那青李子,實在是我見到最糟糕的漢人射手了。。。。。。”

    “住口,”當中那個青年滿面肅然,跳下馬,那兩個侍從也跟著下了馬,“你去前面把這位的箭收回來。”

    兩個侍從愣頭愣腦的跑過去,站到箭羽跟前,立時呆了十妙鐘,將我的三支木箭連帶一隻小蜜蜂拔了出來,我的箭剛剛離開那李樹幹,那只蜜蜂撲楞著翅膀嗡嗡飛走了。

    我微笑如初,那為首的青年收起了輕蔑的笑容,向我點頭笑道:“好箭術,你叫什麼名字?”

    叫什麼名字啊,花木槿唄,不過就是一聽就知道是個女人的名字,我搔搔腦袋,想起了那句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於是我像個老爺們似的訕訕笑道:“莫問。”

    他口裏默念了幾遍我的名字,挑了一挑眉:“好,莫問,我記住了你的名字,這只雁子是你的了。”

    他這麼大方,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搖頭道:“本來就是我和王子一起打到的,不如我們一人一半吧。”

    他豪爽地大笑起來,未來的大BOSS氣質體現無疑:“拿去吧,多吉拉向來言出必行。”

    然後俐落地跳上駿馬:“你不是君家寨的漢人吧?”

    我搖搖頭:“我和家人路過寶地,多謝多吉拉王子的賜雁了。”

    他一笑,俊美的臉上神采飛揚,“真可惜,不然我倒可以經常過來同你比箭了,如果君大族長沒有氣死的話。”

    說罷朗笑著將那只雁子和三支木箭遞給我,我表面上沉著的接過來,暗中哈拉子流滿地,滿臉是成熟男人的笑容,微一側身,道了個謝。

    三騎人馬如風一般消失在我的眼前,一點拖泥帶水的意思也沒有,我站在原地回味著那個少年剛才提到布仲家,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布仲家人正是古代布依族的稱呼,原來是布依族人的祖先啊。

    我回身向段月容和夕顏走回去,還沒有到近前,就聽到夕顏的哭聲,我大驚,卻見一個漢族男人,一臉賊眉鼠眼,滿眼色欲地看坐在地上抱著夕顏的段月容,他面色緊繃,手裏按著腰間我給他的防身木箭。

    我立刻施輕功過去,擋在那男人面前。

    那人嚇得摔倒在地。

    “請問這位先生有何賜教?”我冷冷道,把雁子往後塞去,不管怎麼樣,這雁子得來不易啊,段月容這小子立刻把雁子搶了過去,倒差點把夕顏給摔了。

    那人嘿嘿一笑:“你們不是本地人吧?”

    我瞅著他,越看越覺得此人長得一付罪犯面孔,正想僻而遠之,這時遠處又跳出三人:“二狗子,你在同誰說話呢?”

    只見三個小少年從遠處跑跑跳跳過來,看到我們,一呆:“這麼多年,還頭一次有漢人能跑到我們這裏來啊。”

    然後目光放在段月容臉上,如遭電擊,一個說道:“紫,紫眼睛的。”

    另一個則滿面通紅,好像看著夢中情人,過了許久才對著段月容柔聲開口道:“你是何人,到我們君家寨來做什麼的?”

    “我們是從陝北逃難來的流民,想找份工定在此處,還望三位小爺能伸出援手,請問貴寨可需要人手做活的,我和我家娘子都能幫得上忙,也好給我們一家三口一條活路。”我比較謙卑地拱手說著,但是向前一步擋住了三個少年看著段月容的視線,順便提醒他們,“她”是有老公的。

    心下也好笑地松了一口氣,看起來,這三個小孩只是普通的農家少年。

    果然那三個少年點點頭,“那你跟我們來吧。”

    那個二狗子,涼涼道:“就這麼放外鄉人進來,你們三個小子也太大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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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1:17: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六章 莫問花香濃(二)

    我同那三個少年攀談了起來,這才知道此處是君家寨,他們三個叫做龍根,龍道,龍吟,是族長的三個兒子。

    我想我們的好運氣總算來了一點,族長面目方正,盤查嚴謹,我滴水不漏地答著,他對我的回答還算滿意,加上馬上要收麥子缺人手,便收留了我們,租給我們一家三口大約四畝地種,他看我讀過幾年書的樣子,便要求我來順便當個教書匠,給寨中大約三十幾個兒適齡兒童教書。

    這裏不遠處正是毒障之地,走幾十裏山地下山便能打聽消息,最重要的是君家寨占著陽光水源豐富的山頭,家作物豐產多收,我和段月容不用再為肚子犯愁了,而且在青山翠穀環繞中,君家寨是這盤龍山脈唯一的一支漢族,另幾個山頭則都是民風彪悍的少數民族部落,故而自古以來,君家寨就有自己的寨民武裝。

    我當然一口應允,不就是當鄉村老師嗎?小菜一碟。

    寨裏有一處破茅屋,族長算是借給我們一家三口住了,我逼著懶惰的段月容去拾綴了一下,才好擋風摭雨。

    沒想到這小子東推西擋,就是不肯勞動,最後厚顏無恥地推託道:“自古哪有女子上房的?”

    我瞠目結舌一陣,再一次確認這只妖孽果然是只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的,我對他迷起了眼睛,舉起了拳頭,他方才罵罵咧咧地上了房頂,勉力的弄著,夕顏坐在地上,拍著小手,啊啊的對著段月容興奮亂叫,我對屋頂上的段月容也笑著說:“孩子他娘,你看,夕顏喜歡這裏啊。”

    段月容懶洋洋地冷哼一聲,習慣性的一撩鬢邊的頭髮,風情綽約,算是表達了自己的喜悅之情,然後一不留神,啊地一聲從屋頂掉了下來,我強忍笑意,跑進去扶起散了腰的他。

    這一夜我備了第二天的課,我的毛筆字實在不太好看,又來不及做一支羽毛筆,我看段月容坐在旁邊一臉興災樂禍,就逼著他給我抄了三十幾張三字經作教材,沒想到段月容的墨蹟倒是十分雋秀,還隱含著一股帝王的霸氣,我不由誇了幾句,段月容這小子更是趾高氣揚,一臉恩賞:卿若喜歡,寡人便賜給卿好好收藏,亦可流傳後人瞻仰。

    我暗罵,都落難到這地步了,還流傳你個頭。

    第二天我滿懷育人壯志地走入村南那個破教室,半個時辰之後,在一群孩子彈弓的夾擊中,逃了出來。

    滿頭滿臉都是皰的我,總算明白了族長要我做鄉村教師時,眼中閃過的一絲猶豫。

    當然在那一天終於理解了為什麼段月容總是頂著夕顏捅到的紅眼睛,流淚向著蒼天控訴著,小孩子都是魔鬼。

    段月容自然是滿面嘲諷地看了我的滿頭皰,不過不要緊,忍耐是我花木槿的美德,堅強是我花木槿的意志,改革是我花木槿的精神。

    第二天我拿了弓箭笑迷迷地走了進去,對各位小選手提出比賽,果然群情激昂,於是彈弓對弓箭的比試結果,令這一幫山村魔鬼小屁孩屏聲斂息,幾十雙小眼睛骨碌碌地駭然看著我半天,我笑著說出我的談判條件,以後上午一個半時辰學文學,下午半個時辰學數學,然後是活動課,勤體育,習射擊。

    如有上課不認真者,不好意思,罰站!

    再不聽話者,我就只好用我的木箭打手心了!

    提議被民主地接受了,並且被寫成公約,作為一種制度,我稱之為君家寨小學生守則,這一天大家都學得快快樂樂,第三天,一個名叫沿歌的小破屁孩公然又要挑戰我的威信,罰戰不聽,手仗伺候,從此,大家再無敢犯者。

    第四天,許多持觀望態度的寨民紛紛來我的教室聽課,窗戶處坐滿公開課的聽眾,最後連族長也驚動了,聽了一節三字經課。

    課後,族長滿目疑惑,很認真得問道:“莫先生究竟是何人,實在不像是一般逃難的流民啊。”

    我挑動我女人敏感的淚腺,眼中飽含淚水,顫聲說著一個淒慘的故事,一個西安富家子弟,酷愛詩書,家中乃西安大家,從小便研習雅壺投射,正當弱冠之年,準備前往京都參加科考,戰火殘酷的摧毀了家園,亡命天涯間,不想遇到另一個同是逃難的紫瞳婦人,兩人相知相憐相愛,便一同結伴,不久有愛的結晶女兒夕顏,好不容易來到巴蜀安定下來,卻又遇竇家兵殘忍地進行屠村。

    “蒼天呐!我莫問早已是無家可歸的,”我淚流滿面,向老族長跪啟:“若得族長救我妻女一命,我願結草銜環來報啊。”

    老族長被深深地感動了,甚至賜我君姓,要將我加入君家寨中族人的名字。

    我抹著眼淚,剛一回頭,嚇了一跳,身後早已圍著一圈寨民,無論男女滿面悲戚,被我的故事感動得稀裏嘩拉的。

    我出得族長的宅子,正在平復激烈的抽泣,一個女子忽然出現在眼前,叫了一聲:“莫先生好。”

    我又嚇了一跳,這君家寨的人怎麼都這麼神出鬼沒的啊,我趕緊抹了抹眼淚,回復讀書人的瀟灑與成熟。

    她微笑地遞來一個籃子,裏面是一些鮮筍。

    啊!莫非這女子是在向我示愛,曾幾何時,我的魅力連女子也難敵啊。

    我正自我陶醉,那女子福了一福道:“我是昌髮屋裏的,我家春來有勞先生照顧,他一天倒晚誇先生呢,家裏的鮮竹筍,就請先生和莫師母收下嘗個鮮吧。”

    哦!原來是為了那幫子小屁孩啊!我打散我剛才一腦子的亂想,嘿嘿傻笑著推辭:“原來是昌發嫂子,不敢當的。”

    那婦人硬是塞進我手,說道:“莫嫂子近日可得空,明天輪到我家開繡坊做繡活,所有的姑娘媳婦得空都來,我也想請她一起過來。”

    我家“娘子”啊!空倒是天天有,幫我抄課本什麼的,飯也不會做,屋子裏也從來不整理,尿布也不肯換,每次都得我每隔半個時辰跑回家,搞得我像馬拉松賽跑似提,他甚到連抱夕顏也不肯,除非是冷了才拿來抱在懷中當人動電熱爐子,除此之外,就是曬著太陽想他的複國大計,估計也就白日裏做些陰謀詭計的夢吧,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繡花。

    於是我慚愧地一拱手:“不滿嫂子說,我娘子家在秦中大亂前倒也是富甲一方,故爾從小被家裏寵慣了,繡活,恐是生疏得很哪,還望嫂子見諒。”

    “不妨事的,莫先生,”昌發嫂子掩著嘴笑道:“你們這些讀書人說話真是酸溜溜的,實在有趣,先生放心,我們這些大老娘們,繡活也是不能和大家千金比的,不過是稱著家閑納些鞋底,繡個毛由什麼得,明兒就讓你家的過來吧。”

    說罷,便不再理我,拉著幾個媳婦,笑著離開了,一邊走,還一邊好像還在竊竊私語著這個莫先生真酸。

    唉!?我很酸嗎?不管了。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心想,段月容若是真去了,他好歹也得有個名字什麼的吧,於是晚飯後,我說了昌發家的意思,出乎我的意料,段月容冷著臉把睡著的夕顏放在床上,點點頭竟然同意了。

    於是我說道:“女孩子總是喜歡問東問西的,她們定會問你閨名,你總得想個名字,才好應付。”

    段月容瞥了我一眼,歪斜地坐在那只快散架了的椅子,手撐著腦袋。

    我等了許久,他老先生還是那副德性,我實在忍不住了,噔噔噔地跑到他面前:“你到底想好了叫什麼了沒有,你的名字。”

    他懶懶地道:“隨便。”

    啥!隨便?

    我壓住火氣:“這個名字不好,不如這樣吧,山杏如何?”

    “哼!”

    “翠花?”

    “村頭那個大胖壞丫頭就叫這個蠢名字。”

    他是在說族長的大女兒君翠花吧!

    “哦!不過也不要這樣說人家女孩子。這樣會傷害人家感情的。”教書教多了,不由自主地用循循善誘的口氣說道:“那叫大辣椒?棗花,巧姑,春花,香草。。。。。。”我把我能記得的前世看過的所有關於農村的電視邊續劇的女孩子名字都叫了出來,然而我那屋裏的只是在哪里不停地發著一系列的嘆詞。

    切,哈,哼,哧。。。。。。。

    我說得口乾舌燥,到後來他連嘆詞也沒有了,一回頭,卻見他的鼻子吹著泡泡,原來不知不覺已然睡著了,我怒火中燒,一腳踢過去,他和椅子一起摔在地上,我恨恨地踹著他:“你-叫-金-三-順。”

    他抓住我的一隻“金蓮”,慢慢爬起來,口中滿是嘲諷:“家裏就這麼一張椅子,孩子她爹,請息怒。”

    “那孩子她娘,你到底叫什麼?”我咬牙切齒地抽回一隻腳。

    他凝著臉,看了看窗外,李樹上的花朵靜靜綻放,幽香悄然漂進我們的鼻間,溪水裏映著玉鉤,隨波光似碎瓊浮於水面,又若往事輕潤心扉,我不禁有些恍然。

    “朝珠,”他開口道:“我的名字就叫朝珠。”

    我開口欲言,然而他的思緒似已飛到遠方,望著他幽遠迷離的紫瞳,我終是不忍再說什麼。

    於是我成了君家寨一個老實的農民,有了一個叫夕顏的不滿周歲的女兒,還有一個紫眼睛的美麗而陰陽怪氣的妻,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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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六章 月移花影來(一)

    這天,我送段月容去昌發家,這是段月容剛進入這個寨子拜見族長後,第一次拋頭露面,我壓低聲告訴她些女孩子該做的事,我有些擔心,必竟以前扮女子,都是我在旁邊掩護著的,這是可是第一次同一大幫子七大姑八大姨在一起啊,須知女人的知覺是何其敏銳,他一臉冷漠,對我的絮絮不置可否。

    “這位可是新來的莫先生嗎?”一個老村民柱著拐棍,腰背著手,一張臉像一隻乾癟的?子,在陽光下向我打著招呼,我前去恭敬地揖首:“老伯,小生正是莫問。”

    “我家元霄,從小狡精著呢,上房揭瓦的,我是個老代年,冬耳當三的,沒個人治他,磨煩先生了。”老人慢吞吞地說著,可能眼神不好,一個勁迷著眼看我。

    我正要笑著說話,卻聽一群聲音:“紫眼睛的怪物,打,快打。”

    我一回頭,卻見一幫小子拿著石頭打段月容,段月容給打得蹲在地下,我跑過去一看,為首的正是那個敢挑信我,被我打手板子的小混蛋,沿歌。

    沿歌一看到我,嚇得大叫一聲:“老火了,老火了,那個鬼迷日眼的莫先生來了。”

    一幫小孩子一哄而散,我拉開段月容護著頭的手,卻見已打出兩個苞了,還流出血了,他的眼中還是淡漠嘲諷,卻又含著一絲悲涼,看著他的紫瞳,我心中一股莫名的心酸湧起,現在的段月容無權無勢,武功盡廢,還要裝個女人亡命天涯,受小孩欺侮,不由想到錦繡小時候,沒有人保護他們,又是如何淒慘。

    他甩開我的手,擦著流血的額角,淡淡地說道:“你去教書吧,時辰快過了,我認得昌發家的路。”

    說罷依然倔強地抬起頭,向前走去。

    我追過來,拉住他,掏出一塊手帕,壓住傷口,輕輕問道:“還痛嗎?”

    他拿了帕子,沒有回答我,默默地向前走去,我默默地也跟了上去。

    他側頭:“你要遲到了。”

    我笑著聳聳肩:“讓他們等吧。”

    送到門口,昌發嫂子出來,一大群女孩跟了出來,幾十雙妙目好奇地在我和段月容臉上瞄來瞄去,最後全都落到段月容的紫眼睛上。

    為首一個女孩身材壯實,臉盤大大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太友善。

    昌發嫂笑說:“喲,莫先生還親自送莫嫂子過來啦。”

    我向她們幾個深深一躬:“我和內子初來貴地,還往各位姐姐,嫂子多多關照了。”

    女孩子們一陣吃吃發笑,估計是被我的“酸氣”再一次絕倒,而段月容熟練地斂衽為禮,便是這一路逃亡裏我苦心教導,他苦心鍛煉的結晶。

    我遞上繡繃,綿線,對段月容說道:“朝珠,你好好聽昌發嫂子的話,等我少午下了學,便來接你。”

    段月容的紫瞳一時有些發愣,垂下長長的睫毛,像林黛玉似地由昌發嫂子引了進去。

    一旁的女孩們眼中流露著羨慕,唯有為首的那個壯實女孩口中低聲嘟囔著:“讀書人一家子就這麼酸,不過做個繡坊,倒像生離死別似的。”

    一個女孩低笑著:“這才叫恩夫妻哪,翠花姐,等長根哥把你娶進來就知道了。”

    眾女孩掩嘴低笑著進了門,那翠花的脖子根紅了。

    原來這就是段月容口裏大胖壞丫頭啊。

    不是挺純情的一個女孩嗎?

    這個段月容!?

    這一日我在課堂上沒有我像往常一樣教三字經,而是教給眾孩子一個普通的俗語,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我們判斷任何人或者事都不能因為外表與自己的不同,而草率地抱有敵意或是輕視,我不知道他們明白了沒有,只是眾孩兒聚精會神,而沿歌這小子本來坐第一排的,今天坐在最後一排,縮著腦袋不敢看我。

    歲月轉眼過了十余日,段月容很少出門,在家就是帶著夕顏,我能理解,她每次出去,就要面對眾人驚異的目光,他第二次去繡坊,我怕小屁孩會欺侮他,就尾隨著他,結果倒是沒有小屁孩拿石頭再打他,但一路上根本沒人同他說話,他經過之地,眾人都主動地讓開一條道,然後默默地對他行著注視禮,像是在看動物園裏的熊貓,他也昂著頭,冷著一張臉,怎麼看怎麼像是個高貴的王后經過,偶爾遇龍字輩三兄弟,才會向他打聲招呼,他一般也就點個頭。

    到了繡坊,我從開著的窗扉望去,原以為他就充充場子,無所事事罷了,沒想到他倒是認真地拿著繡繃向一個寡婦學習,同眾女子也就說那麼幾句客套話,然後大多數時間都在悶頭繡花。

    我稀噓不已!

    又過了幾日,段月容竟然開始往家裏帶花樣,做繡品了,我好奇地指著他的一幅沒有繡樣的絹子:“這是朵什麼花呀?”

    他的紫瞳酷酷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煞有架勢地翹著蘭花手指在那塊絹子上繡著,我忍住笑,心想別是這小子做女人做出癮來了吧,然而無論我怎麼追問那繡樣是什麼,他就是不理我了。

    時光如梭,我們安定了下來後,我開始張羅那四畝地了,我說了半天,並差點以武力相脅,段月容才懶洋洋地跟我去整地,我和段月容問昌發家借了頭黃牛和犁,準備撒稻種,我在前面拉著牛,他在後面推著犁,慢慢前行著撒稻種。

    想起明天又是做繡坊,便道:“那朵花,繡完了沒,要不我來幫你?”

    他看了我一眼,不理我,我沒有熄滅我的耐心,繼續鼓勵他:“我看你好像挺喜歡繡花,那倒是件好事啊,須知張飛繡花,改了戾氣,長了耐心,成了一名智慧與勇氣並重的名將,你若也能繡成,絕對可以修身養性,我的繡功雖差些,但也曾為我家兄弟姐妹納過鞋底的。”

    那功夫可不是吹的,我每年都會替小五義幾個做鞋,于飛燕說他的老家山東聊城就有女人為親人納鞋的習俗,據說踏著鞋裏面的花樣,就能平安走遍天下的,於是我便盟生出要為小五義納鞋的念頭,我向周大娘和眾婆子討教了一番,後來在床上的碧瑩也加入了我,她自然負責宋明磊的那一雙。那是碧瑩生病的第二年吧,我們姐倆就把繡鞋當作新年禮物送給于飛燕,宋明磊和錦繡,沒想到廣受歡迎,從此成為我們小五義的慣例,每年小五義的兄弟姐妹都會來問我要繡的鞋,

    那一年河朔大捷,于飛燕就是穿著我納的鞋踏遍賀蘭山闕,鎮守邊關,勇戰突厥,錦繡那丫頭的就別說了,每年二雙,我還給她繡上過HELLOKITTY的花樣,她後來在紫園發達了,卻還是照例問我要,可能我這個姐姐的繡活裏,她只欣賞這個了。

    這四五年間,幫宋明磊只做過一雙,那是碧瑩有一年病得很重,我就替她給宋明磊納的鞋底,繡的花樣,手藝自然是不能同碧瑩比,那時送過去時,心裏虛得很,可是宋明磊卻特別高興,現在想來,他其實是知道那雙鞋是我做的!

    想起苦命的碧瑩,我閉上了口,說不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我回過頭,卻見段月容的紫瞳看著我,似乎在我的下文,想起一切還不都是他的害得,我哼了一聲道:“我說你那朵花是不是也得加幾片葉子,幾根藤蔓什麼得,看上去病央央的,一點也不好看?”

    段月容對我迷起了眼睛,我便嘰哩呱啦地諷了他半天,感覺有些口渴了,這才停了下來喝了口水,抹了一下嘴,回過並沒有正要再講,卻見段月容咬牙切齒地吼了起來:“你有完沒完?那不是朵花,那是只鴛鴦!鴛鴦不成嗎?”

    什麼?原來還是只鳥類啊,可那形狀。。。。。。我忍住爆笑地衝動,一本正經道:“娘子,息怒,你看,旁邊有人看著哪。”

    段月容推著犁向我沖過來了,我哈哈大笑著趕著大黃牛向前趕著,結果,別人三五天才要撒完的稻種,我們家兩天就做完了,當時我覺得我和他其實是很適合生活在大躍進年代,一定能超額完成任務。

    只可惜,大多數時間,段月容同學是極其討厭做苦力活的,每到做活時,不是賴在床上,就是要跑肚拉稀的,東躲西藏的,後來學乖了,我每每急得要動粗時,他便將夕顏一把抱在懷裏,紫瞳睨著我:“要打,你就先打死這個臭東西吧。”

    這一天,我累得暈呼呼地,回到家裏,想喝水,水缸裏滴水沒有,想吃飯,鍋灶裏空空如也,夕顏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段月容卻蒙頭大睡,我的火騰地上來了,抱起夕顏,哄她不哭了,便拉了被子,將他拖出來,責問道:“你在做什麼,水沒有,你總可以去挑些水吧,沒米了,去族長家賒一些,你若不愛拋頭露面,待在家裏也可以看看夕顏,她哭得那樣曆害,你就不能稍稍哄一些,萬一摔下來,摔成腦震盪怎麼辦?你不會做菜,我會啊,那也麻煩你到後院拔幾顆菜吧。”

    他瞟了我一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打了個哈欠:“誰願意做這些娘們做的事?”

    “哈!”我在那裏插著腰,怒極反笑:“那你說說你該做些什麼才能讓我倆度過這難關?”

    “很得單,夷平君家寨,”他一下子站了起來,精光畢現,目中殺氣重現:“將這個寨子一家一家燒了,搶了東西,收了那些男子做奴隸,女人都賣了做軍餉,然後便可進障毒之地去尋我父王,無論結果如何,我定要殺光義王,複我王子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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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七章 月移花影來(二)

    我如雷轟頂,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寒意,喃喃道:“你平時喜歡繡花,就是因為可以靜下心來想這些?”

    他哼了一聲,看著我目光如炬:“那還怎地,這個君家寨守備薄弱至極,可笑那族長老頭兒還在做著白日夢,以為那亂世的鐵蹄無法尋到此處,須知我南詔的步兵甲於天下,最擅長的便是山野遊擊,今天我不毀寨,來日他族前來,結局只會更糟而已。”

    我冷冷道:“君家寨好心收留我們這兩個落難之人,但凡有一點人性,當知知恩圖四個字,你卻還要焚燒寨子,殺人劫財?”

    那廂裏,他冷哼一聲:“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他們現在不殺我們是因為不知道我們的賞金有多少,若是知道了,你以為他們還會饒了我們嗎,一樣會趕盡殺絕,將我二人的頭顱換賞金。”

    我怔在那裏,許久開口道:“你不遠千里地來到東庭,一心想問鼎中原,難道就一定要做那殺人放火,擄人淫掠之事?”

    他坐了下來,頭一扭,滿面嘲諷與不奈,我搖搖頭:“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大業而死,就比泰山還重;你這樣一心只知奴役弱者,欺辱百姓,既便有一天回到了南詔,複了爵位,統治南詔,如何能成就一代霸主,有一天死了,依然比鴻毛還輕,死後還要淪落到畜生道昆蟲道,接受懲罰。”

    他的頭漸漸低了下來,我暗自欣喜,莫非我的話打動此人的廉恥之心了,於是我繼續我的思想教育課道:“你若能學習古代聖人君子毫無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從這點出發,就可以變為大有利於人民的人。一個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這點精神,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我說得熱血澎湃,唾沫橫飛,唉?!不對,這話說得怎麼那麼溜啊,好熟啊,然後我想起來這是**紀念諾爾曼?白求恩的經典。。。。。。

    我乾咳了一下,回過頭去:“總之,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令你放下屠。。。。。。。”

    輕微的鼾聲從段月容的口中傳了出來,原來他是睡著了,我青筋暴跳,一揮柳條,大喝一聲:“給我醒來,你這妖孽。”

    段月容的紫瞳大睜,然後又掛了下了,睡意朦朧地喃喃道:“有事明天再說,我困得不行。”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著懶腰,無視於我迷著眼睛,走向床去,我再也忍不住,爆發了我所有的怒火,揮動了柳條抽出一鞭:“你看看你平時都做了什麼,夕顏也帶不好,我在外面辛苦了半天,你這個屋裏的卻連飯也不做,屋裏也不收拾,我回到家連水都喝不上一口,我養著你這廢物做什麼?”

    他的左肩正中一鞭,嘩地一下子轉過身來,紫瞳幽冷地盯著我,盛滿久已未見的戾氣:“你再揮一鞭試試。”

    我咽了口唾沫,一挑眉,冷笑道:“妖孽,我幾時怕過你了?”

    壯著膽子正要再揮一鞭,這時外面有人敲門道:“莫先生在嗎?”

    我瞪了他一眼,手裏拿著柳條,開了門,原來是龍根,龍道,龍吟三兄弟,龍道說道:“莫先生,今天村裏不太平,我爹想請你過去祠堂一。。。。。。。”

    六雙眼睛盯著段月容及時泫然欲泣的俏臉,然後目光移到他的裸著的紅痕的左肩。

    “你在打莫嫂子?”龍根大叫了起來:“莫先生你是個讀書人,怎麼打女人?”

    “這又怎麼了?”我愣道,手裏還拿著那根柳條。

    “你這混人,堂堂七尺男兒,連地也不會種,在家只會打老婆,罵孩子。”三兄弟猛然間闖進我的屋子,輪番對我罵了起來。

    我愣在哪里,我是在打“老婆”,可是我又沒有罵孩子,剛欲分辯,這才想起來,我和他們說這個幹嗎,這是我的屋子,這三兄弟可是擅闖民宅啊。

    “三位小哥,我雖是外鄉人,這房子也是你們爹租給我們的,可總也是我的房子了,你們這樣深更半夜硬闖進來算什麼?而且這是我家家事,三位兄弟管得太寬了吧。”

    三個小少年一愣,最大的那個有些激動地說道:“我看你斯斯文文地,我爹才收留你的,想不到你借了錢,卻遊手好閒,打妻罵女。”

    “我哪里打妻罵女了?”

    “你手裏打得是什麼,你看你妻子都嚇成什麼樣了,還有你女兒都哭成這樣了,還要強辯?”幾個少年,不待分說,將我拉去了祠堂,我回頭看段月容,他卻是背過那三個少年對著我一臉奸笑。

    這晚的祠堂分外熱鬧,在農村,“敲寡婦門,挖絕戶紋”是頂頂缺德的事,而偏偏這兩件缺德的事今天在君家寨意外地同時發生了,以至於像我這樣打老婆的小事顯得分外渺小,但是在沒有見到族長以前,我只好攏著袖子,蹲在祠堂裏,那龍家三兄弟只是在哪里柔聲勸著我捂著臉悲泣的“妻”。

    “莫家嫂子,莫要哭了,我們一定為你伸冤。”

    你哪一隻眼睛看到他哭了?

    他眼中分明帶笑,半滴淚也沒有,我在那裏木然地看著段月容,眼睛不停地迷著,而他也是不停偷眼看著我,笑意更濃。

    你笑吧,反正到時查出來你是個男子,倒楣的是你,你就笑吧你,我用唇開型對他說著。

    這時火把下幾個女子扶著一個不停抽泣的那個寡婦走出祠堂,正是段月容平時在繡房討教繡花技巧的那位,她兩隻眼哭得就跟核桃似得,人不停地發著抖。

    “牛哥二嫂,別難受了,我爹非得給那二狗子一點顏色看看,還敢明目張膽看女人洗澡,反了天了他,”於翠花大聲嚷嚷著,大手掌一揮,圍觀眾人紛紛讓開一條道。

    她看到她的三個弟弟和我們,立刻虎著臉跑過來:“你們三個這麼晚沒睡,在這兒幹嗎呢?”

    三個毛頭小子明顯害怕了,怯懦著:“姐不也沒睡嗎?”

    這時,族長著人叫我們進去,三個小子立刻拉我和段月容進了祠堂,不理君翠花在後面瞪著眼。

    我們跪在堂下,說明瞭事由,族長老爺本來擰著的眉毛更擰了起來,一拍椅子扶手:“深更半夜,莫問先生打他家娘子,是在屋裏打還是在屋外打?”

    “屋裏打的。”龍道大聲說道,看著我一臉鄙夷:“爹,你看他把他家娘子打成什麼樣了?”

    我那嬌弱的妻在堂下不停地悲傷地抽泣著,抽動著略顯健壯的肩,露出一條紅痕,族長揉了揉太陽穴,一臉頭痛地說道:“莫問先生你今天就在祠堂中跪一宿吧。”

    我正待辨解,那族長一指那三個少年,加了一句:“你們三個就陪著他跪一晚。”

    “為什麼,爹?”

    “還為什麼?君不聞半夜三更擅闖民宅,非奸即盜,就算我們君家村有不殺耕牛,不打老婆的習俗,但莫先生是外鄉人,不懂村規,再說他們夫妻倆的事與你們三個人何干了?還問為什麼,平時不好好讀書,種地也盡偷懶,平時看在你們早死的娘,總是訓訓罷了,今天還要作出此等無恥之舉,你們三個實在太過分了,丟盡了我君樹濤的臉,平日裏仗著你們幾個的爹,我是族長,便囂張跋扈,不思進取,長此以往,定然膽大包天,再過幾年做出像鑼鍋子一般扒人墳頭之事,指日可待了。”族長氣得臉紅脖子粗的,那三個小子傻在那裏。

    好,果然鐵面無私,然而我還是覺得委屈,我打這個兇惡殘暴,好吃懶做的妖孽,哪里錯了了我?

    人群散去,祠堂天井裏倒掛著被抽了十五鞭的鑼鍋子君阿計,他扒了自已外甥女家裏的墳,倒在哪里直哼哼著再也不敢了。

    我跪在那裏,旁邊還跪著一個直哼哼地二狗子。

    “那寡婦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看了一眼唄。”

    我忍不住開口:“二狗兄,你可知,非禮勿視!”

    “龜兒子的,打小就偷我家曬的鹹魚,”看守我們的忠伯輕蔑地說道:“你小子命裏註定就是個偷雞摸狗的爛崽。”

    二狗子哼了一聲:“反正從小你們就這麼看我,哪怕是做了好事了,你們也不信,那怎地,我還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不成。”

    我的心一動,猛然想起錦繡曾流著淚說過她天生一雙紫瞳,人見人怕,比別人長得好些,更是成了別人口中的禍水降生,妖孽轉世。

    段月容也曾嘲諷地說過,既然世人都道他妖孽降生,他便總要做些讓人不快樂的事。還有那些小孩對他無情的攻擊。。。。。。

    上天既然讓每一個人投生前喝下了孟婆湯,就是為了讓人們忘了前世所有的恩怨,以一個乾淨的靈魂去重新活過,無論錦繡和段月容哪一個是真正的紫浮,他們都有一個重生的機會,然而就是因為他們天生一雙紫眼睛,長得同別人不一樣,人們便帶著有色眼睛看他們,使之一生遭受白眼,甚至連做一個好人的機會也不給他們,於是變相得逼著他們重蹈襲覆轍,走上不歸之路。

    這是一個可怕的惡迴圈!

    我驚醒地想起自己不也平時妖孽妖孽地叫那段月容嗎?他現在廢去一身功力,複國無望,還要放下所有的男性尊嚴,裝個女人,也是前半生的孽緣所致,現在不正是在受著上天的懲罰嗎?

    我道貌岸然地宣揚著現在是他改過自新,放下屠刀的機會,可不也是左一聲妖孽,右一聲地怪物地罵他嗎?

    那我豈不是在幫著他繼續扭曲自己的靈魂嗎?

    我跪在那裏冷汗淋淋,君阿計暈了過去,屎尿倒流得滿身都是,院子裏都是一股臭味,看守我們的忠伯皺著眉過來放他下來,給他上藥清理去了。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望著夜雲滿天,擋住了明月星空,不禁惘然。

    “喂!莫先生,你在看什麼?”二狗子看我站了起來,也大著膽子跟了過來:“莫先生,我覺得你做得沒錯,俗話說得好,打出來的老婆揉出來的面,自個兒老婆總要教訓教訓,才能把家裏照顧得好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老鼠眼睛般的雙目裏滿是色欲,:“你家老婆真是塞過西施了,我說莫先生,你若不喜歡,我幫你把她送到山下賣了吧,銀子分我兩成就是,到時候我再幫你弄個黑眼睛的,小個子的,年青聽話的過來,你要漢家,布仲家或是土家,苗家的女子都成,反正君家寨本來就是男多女少,我包准給你弄個沒開過苞的處。。。。。。。”

    他說的唾沫星子亂飛,我打斷了他有些喪盡天良的建義,淡淡道:“多謝二狗兄的美意,我家娘子甚是賢慧,我今晚確實處事不當,二狗兄為何不自己娶一個溫順的姑娘,好好成一個家室呢?”

    “像我這樣的人,哪有正經姑娘願意嫁給我,不過找個相好的洩洩火罷了。”二狗子微微一歎。

    “二狗兄,其實你生性聰慧,雖說犯過一些錯,但不用去管世人的說法,照自己的心願活下去便是了,你若真喜歡那牛哥二嫂,何不去規規矩矩地做兩年工,攢些銀兩,派媒人前去說親,浪子回頭金不換,族長一生清正廉直,想必願意幫你,牛哥二嫂想必會接受你的一片真心,好在牛哥又沒有留下一兒半女,你們二個不出一年,生個一兒半女,定能想盡天倫之樂。”

    二狗子聽得一愣一愣得,半晌才道:“我現在可總算知道為什麼那些個娘兒們都喜歡讀過書的奶油小白臉了,你那嘴可真能說,怪道你能娶到你老婆那天仙樣的美人兒。”

    我笑了笑,正欲開口,忽地花瓶門處傳來腳步聲,我和二狗子立刻中規中矩地跪了下去,兩人恢復了一臉慚悔。

    玉免悄然從雲中探出臉來,向眾生放著無限的清輝。

    祠堂門口,長春藤靜默地婉延著,欲奔向新的高枝,勾垂著的紫藤花輕輕搖曳,花瓣輕灑間,花架子下麵人影一閃,我悄悄放著餘光望去,卻見一個紫瞳佳人站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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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八章 月移花影來(三)

     咦!這小子怎麼來了,我松了一口氣,懶散地坐回蒲團上,揉著膝蓋冷冷道:“你來作什麼?”

    他一臉洋洋得意地坐在我的身邊,不理二狗子的眼有些發直,輕聲道:“你晚飯也沒吃,餓了吧。”

    經他這麼一說,我這才想起“打老婆事件”的源頭是他什麼家務都不做,最重要的是讓我餓著肚子,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一聲,他的笑顏更是如花燦爛,遞上一個大土碗盆,裏面是一碗白米飯,上面是一堆黃黑乎乎的東西,我拿到火光下仔細辨認了一下,這才發現是一堆抄得發黃發焦的油菜,那米飯好像也有些半生不熟。

    其實,有些時候我也挺同情男人的,很多時候,為了愛情,男人們往往也做出巨大的犧牲和冒險,對於心上人做出的食物,即使有時候吃起來何其難吃,甚至無意間由於烹飪技術不高造成食物含有巨毒,卻依然必須豪氣萬千地吃下去,眼中流著痛苦的淚水,卻滿臉裝出歡愉,還得口中歡樂地大笑:“親愛的,好好啊吃,再來一碗吧。”

    我一個勁地傻想著,懷疑地睨著他:“你自個兒做的?”

    他點點頭,塞給我一把筷子,我拿在手裏,剛想往嘴裏趴,卻遲疑地看著他,他挑了挑眉:“你莫不是以為我下了毒吧。”

    我哼了一聲,心中卻默認了,依舊看著他,他大大方方地拿著筷子往嘴裏扒了一口,嚼了一下,吞下去了,還大張其口讓我檢驗。

    我立刻搶過來大口大口嚼了起來,他在旁邊不停地幫我拍著背,柔聲道:“莫要嗆著啊。”

    果然嗆著了,我噎在那裏,他趕緊又在旁邊遞上一碗水,我一口氣喝了下去。

    我咽了下去,繼續扒著飯:“你跟誰學做的菜?”

    “跟那個寡婦年牛哥二嫂學的,她是村裏唯一一個願意同我說話的女人。”段月容哼了一聲,“那個大胖壞丫頭,到處跟村裏人說我的壞話,沒人願意理我。”

    大胖壞丫頭?!

    哦!君翠花!

    “你是說族長的大女兒,君翠花吧!”

    “這個破村子裏,還有哪個女人,又胖又壞。”

    “她幹嗎那樣對你?”我奇道,還有女人會對段月容感冒,我感到無比新鮮。

    他恨恨地說著:“還不是嫉妒我長得比她漂亮,她的新上人長根多看了我幾眼,就到處排擠我。”

    他在哪里激動地開始歷數著君翠花的惡行,全然忘了自己曾是一個殺人搶劫偷竊的刑事慣犯。

    然後以一個傑出的政治家以及戰略家的眼光分析著她的優勢劣勢,詳細敍述了他將要在君家村男人女人中施行的遠交近攻的作戰方案,他最後咬牙切齒道:“總有一天,我要奪走她的心上人,我要她對我惟命是從,對我服服貼貼,跪在地上求我要她。”

    很顯然,段月容同學開闢了他的第二個戰場:女人的戰爭,不過我萬萬沒想到他的對手競然是君翠花,君翠花!

    我的腦海裏描抹著君翠花的塌鼻子,小眼睛,大餅麻子臉,水桶腰,老虎背,大腳丫和粗嗓門。。。。。。

    總之我無法將君翠花同美女聯繫在一起,更無法想像,段月容為什麼一定要君翠花求他要他,莫非綠水的死,以及我身上的毒使他的審美觀點完全改變了。

    一定是這樣的!我同情地看著他。

    他在那裏說得眉飛色舞,見我直盯著他看,便平復了一下情緒,又柔情似水地看著我:“不好吃嗎?”

    “你幹嗎對我這麼好?”我打了一個哆嗦,低聲道:“有什麼陰謀。”

    “你這人,不是說要對人沒有私心嗎?”他輕輕捋了捋耳邊的頭髮,頓時風情萬種,比女人還要女人,不理一旁二狗子的哈拉子都快流出來了,柔聲說道:“我現在對你好了,你又要懷疑人家,真傷人心。”

    我想起剛才的反思,也是,你口口聲聲要人家改邪歸正,自己卻第一個拿著有色眼睛看人,的確太過分了,我應該是第一個無條件信任他的人才對啊!

    我站了起來,深深向他一鞠躬:“今天我有三不該,第一不該罵你廢物,第二不該打你,第三最不該懷疑你給我吃的東西裏下毒。”

    抬起身子時,他看著我有些發愣,滿眼不信,我心中一歎,看吧,人家不相信你了,我訕訕一笑,複又拾起空碗來:“這是你第一次做飯吧。”

    他點點頭,看著我有眼神深不可測,我滿面慚愧地低下頭:“我知道你一定不信我,算了。”

    我抬頭乾笑幾聲,真誠地笑道:“真好吃,你的這碗飯可比我第一次做的東西要好吃多得多了,”我認認真真得趴完這一碗飯,添著最後一粒米說道:“還有嗎?”

    我還真餓了。

    他徹底呆在那裏,臉上竟然泛起可疑的紅暈來,怯懦了許久,他側過臉去,低聲道:“沒有了,不過你若喜歡吃,我天天做給你吃。”

    我怔住了,他又轉過臉來,滿眼放著我從未見過的星光燦爛,絕豔的臉龐竟然勾起一絲羞澀的笑意,如紫色水蓮花溫柔地在清清的池塘裏綻開,輕風將那花香和煦地拂過我心頭,於是我無法挪開我的眼,沉溺於他的這一抹燦笑中,宛如夢境中紫浮恬休於木槿樹下,對我溫和地喚道:“你來了。”

    我和他這樣絞視著,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老邁的聲音叫道:“這就對了,年青人就是床頭吵架床尾和,”我驚醒我的一腔春夢,急急地躲開了我的目光,一轉頭,卻見是忠伯和三個族長家的小毛孩將駱鍋子複又吊起來。

    三個毛頭小孩輕蔑笑道:“現在知道我們君家村的厲害了吧,知道怎麼疼老婆了吧。”

    忠伯笑著打了三個小孩一下:“你們三個沒事老管人家夫妻間的事做什麼,快過去跪著,你們爹可發話了。”

    三個小孩不情不願地跪下來,拉著段月容:“莫問嫂子,下次你家相公若再打你,你便來告訴我們,我們會替你主持公道的。”

    段月容羞澀地福了一福:“奴家謝三位少爺,不過我和我家相公和好了。”

    三個小孩又替天行道地罵了我半天,我訥訥地拱著手,正要再向段月容賠個不是,忽然腹中絞痛不已,我捂著肚子蹲了下來,段月容著急地看著我,我腦中靈光一閃,恨恨道:“你沒有在飯裏做手腳,可是在給我喝的水裏放東西了吧。”

    段月容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臉色僵在那裏,有些懊悔,又有些笑意,我卻忍不住地奔向茅廁,拉得天昏地暗。

    前幾日,我特特地給夕顏配了洩藥,怕她的腸胃不消化,得了便秘,而段月容同學為洩私憤,便在給我喝的水中加了些,劑量雖不多,但是混著他給我做的那些半生不熟的飯菜,造成了嚴重的食物中毒,我拉了二天一夜,直拉得臉都綠了,手腳虛浮。

    以後幾天,段月容一邊照顧夕顏,又衣不解帶地在床頭給我端水送藥,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還代我出去務農,認真地盡了一個妻子的義務,學會做了一手的好菜。

    由於我們的家庭暴力事件,她得到了君家村廣泛的輿論同情,在我患病期間,以一種賢妻良母的形象,能幹地操持家務,傳為美淡,於是村裏很多村民不再因為他的紫瞳而對他隔離,漸漸地放下偏見,大膽地同他搭訕起來,熱心地為我們送來東西,幫他租牛,教他種地,還有些很多默默的崇拜者偷偷幫我們家晚上翻地,譬如君翠花的心上人-長根。

    於是他邁開了他擊敗君翠花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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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7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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