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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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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星零 -【帝皇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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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10:0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八十章

  一日後,鄴城平原上的交戰已經進入最後關頭,反復交鋒上百次的大靖和北秦都只剩下一萬殘兵。

  奪城之戰,迫在眉睫。

  又是一輪短暫休戰,北秦中軍大帳內,鮮于煥一身戎裝,盔甲上拼殺的血跡亦未乾。他麾下的十員大將經此一戰,仍能安然坐在帳中的,只剩三人。

  鮮于煥神情早已不見平日的沉穩,眼底隱有焦躁,短短幾日時間,頭髮已近花白。

  北秦最精銳的十二萬大軍幾乎盡數折於雲景城,饒是他這個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也覺得心有戚戚,被苑書用相同的兵力始終攔在鄴城外,更讓他挫敗無比。如今他所期望的便是達赤能將雲景山上的韓燁活捉回城,否則他亦無顏再回北秦王城。

  可三日時間已過,三萬鐵兵至今毫無消息,雲景山上發生的事他一無所知。以鮮于煥的心智,已經猜到韓燁獨守雲景山是為了引他大軍上山以牽制山下之戰。只是無論他如何作想,也猜不出韓燁如何憑區區數人之力來攔住他的三萬大軍?

  帳外大靖的戰鼓重新擂起,鮮于煥神情一正,下令升起大旗,走出大帳準備迎戰。

  「元帥!」恰在此時,一匹快馬從營地外衝進,朝鮮于煥而來。

  鮮于煥面容一肅,停住了腳步。馬上之人是隨達赤入雲景山的副將洪顯。

  見他一人歸來,鮮于煥面沉似水。

  洪顯跌跌撞撞從馬上落下,滿臉是血跪在鮮于煥面前。

  鮮于煥蹲下抓住他的肩膀,「洪顯,達赤呢?雲景山上如何了?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

  「元帥。」洪顯抬起頭,聲音都帶著顫抖。這時眾人才從那滿是血跡的臉上看到他眼底深深的恐懼。

  「達赤將軍死了,都死了……元帥,都死了。」

  聽見洪顯的話,所有人面上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都死了是什麼意思?大靖太子不過區區百人,他們三萬大軍上山,居然只一個人活著下來?

  鮮于煥抓住洪顯肩膀的手猛地用力,怒吼道:「什麼叫都死了,本帥三萬鐵軍交給達赤,他這個蠢貨,還捉不回一個韓燁?」

  洪顯像是絲毫感覺不到肩膀上的疼痛,只一個勁地搖頭,他抬手朝百米外的雲景山頂指去,「不只是大靖太子,那山上有七位大靖的准宗師!」

  此言一出,滿場俱驚。即便是北秦一國也難尋出七位准宗師,一個小小的雲景山,怎麼會出現七位?可除了武力強橫的准宗師,又有什麼可以留得住北秦三萬鐵軍?

  「達赤將軍就是死在他們的准宗師手裡。」洪顯聲音嘶啞,滿是悲意,「准宗師太可怕了,我們幾萬將士都死絕了,才誅殺了五位,重傷其他兩人,整個雲景山頂上,大靖那一方,只剩下一個重傷的大靖太子……元帥,三萬人啊,到最後只剩下我們一百個,到處都是咱們將士的屍骨。」

  「那大靖太子呢?」鮮于煥聲音拔高,問出了所有人關心的問題。

  折了三萬人在雲景山上,大靖的准宗師都快死絕了,那個大靖的太子難道還不能活捉?為什麼只有洪顯一個人下山?那最後的一百個大靖士兵又去了哪?

  洪顯被問得一怔,他神情虛無,像是回憶起了山上的慘狀,猛地一抖,聲音都顫了起來。

  「元帥……」他眼底露出絲絲恐懼,緩緩回答:「大靖太子韓燁,死了。」

  兩個時辰前,雲景山頂。

  又激戰了一日,七位准宗師接連折損了兩位,如今只剩下龍老和朱老身受重傷躺在大帳旁,若不是韓燁讓身邊僅剩的兩名親衛護在他們身旁,這唯二剩下的兩位准宗師早已成了北秦士兵的刀下亡魂。

  韓燁的長劍早已斷裂丟在一旁,他如今手中所持的不過隨手從屍骨裡撿起的一把長戟。

  而北秦八千將士,亦只剩下最後一百之數。

  雲景山巔一帳一枯樹。深冬,山巔的枯樹縱十丈之高,卻繁葉落盡,盡顯凋涼之勢。

  此時,韓燁退戰到枯樹旁,他臉色蒼白,銀白的盔甲幾乎盡數破碎,難見一處完好,十來道刀劍傷痕在他身上隱隱可見,甚有幾處深可見骨。他嘴角溢出鮮血,手中長戟杵地,雖重傷,卻始終不倒。

  他身後,是萬丈懸崖,他對面,五米之遠的地方,洪顯領著最後一百北秦軍,將他的生路死死堵住。

  中軍大帳在兩方身側十來米遠,韓燁下了死命讓兩名親衛守在兩位准宗師旁,兩位准宗師內力散盡,只能眼睜睜看著韓燁被堵在了萬丈懸崖前。

  況且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洪顯身後的這一百人是北秦大軍裡最精銳的長弩營將士,此時,十支長弩對著韓燁,冰冷的長箭泛著森寒的光芒。

  若不是要活捉韓燁,這一百人也不會等到現在才將長弩抬出。

  「太子,你沒有退路了,跟我們下山,你還有一條活路!」達赤死了,洪顯就是這支北秦軍的將領,儘管這一戰早已不是他能承受,但他別無選擇。

  「孤要走,還用等到此時?」韓燁冷冷掃了洪顯一眼,他即便被逼進了死地,身受重傷,但神情依然淡然清冽,凜不可犯。

  「別不知好歹,你活著跟我們下山,我們北秦還會將你奉為上賓,你若死在這裡,誰還管你是不是大靖太子,到時候,本將必將你懸屍城下,給天下人看看你這個大靖太子死後落得個什麼田地!」

  活的捉不到,死的毫無作用,洪顯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對著韓燁口不擇言。

  「混帳東西!居然敢口出狂言,侮辱我們殿下!」不遠處的龍老神情激憤,起身就要飛來,卻一個踉蹌噴出一口鮮血,顯然他早已是強弩之末,再也不能運功。

  「鄭雲、趙重,護著兩位前輩!孤說過,無論發生何事,都不准離兩位前輩左右!」韓燁怒喊一聲,喝住了要衝上前的兩名親衛。

  這一運功怒喊,韓燁身上的傷口流血更甚,他沉沉吸了口氣,以內力點在周身大穴處,強行止住流血的傷口。

  他轉身,朝龍老和朱老的方向輕輕頷首,竟行了晚輩之禮。

  「十位前輩入西北,是受君命而來,終究錯不在諸位,因孤已亡八位在這西北之境上,孤,有愧!」韓燁的目光在其他幾位准宗師的屍首上掠過,現出一抹沉痛,「諸位前輩,你們該做的已經做完了,無論孤是生是死,絕不會牽連到諸位前輩的氏族。」

  龍老和朱老面色一變,心底猛地生出不安。

  韓燁說完朝洪顯的方向看去,凜冽之聲響徹山巔。

  「孤的命,豈是你能取,孤的屍骨,又豈是你能動!我雲夏韓氏一族,縱死,不敗,縱亡,不輸!」

  他話音落地,長戟猛然從手中脫落,帶著不可阻擋的殺意直直朝洪顯而去!

  洪顯面色大變,被韓燁的殺意牢牢鎖住,駭得頓在原地忘了動彈。

  「將軍!小心!」他身旁的士兵一把將他推到在地,卻被韓燁的長戟穿胸而過,口吐鮮血慘死當場!

  「呼延浩!」洪顯睜大眼,看著慘死的將士,眼底亦泛出血紅之色,他失了理智朝韓燁指去,「給本將軍殺了他,射箭,給我射箭!」

  同袍的慘死刺激了還活著北秦士兵,隨著洪顯一聲令下,十支長弩盡數開啟,數十支長箭以不可阻擋之勢朝韓燁射去!

  「殿下!」千鈞一髮之際,龍老和朱老同時從地上躍起朝韓燁護去。

  只可惜,終究是遲了。

  兩人尚還躍在半空,長箭射進身體的聲音無比清晰地響起,整個雲景山頂,突然安靜了下來。

  就連下達射箭命令的洪顯和那尚存的百名秦軍都愣愣的睜大了眼。

  雲景山顛,枯樹下,十來支箭矢被掃落在地,但那仍不屈站著的人身上,依舊中了三箭。

  一箭右膝,直斷筋骨,一箭入腹,重創內腑,一箭左心,直斃心脈。

  回天乏術,幾乎所有人在看到這三箭的時候,都只想到這個詞。

  洪顯神情複雜又驚慌,回過神來的他顯然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三萬人上雲景山上就是為了活著的大靖太子,韓燁如死了,他們的犧牲又有什麼意義?

  龍老和朱老一落地就朝韓燁撲來,卻被他一個眼神止在了原地。

  「不用過來。」大口大口的鮮血從韓燁嘴中噴出,他臉上蒼白得已經沒有一點血色,「孤的情況,孤知道。」

  「殿下,老朽帶您回大靖。」龍老神情悲憤,眼底竟有了一點濕意。

  「不用了。」韓燁搖頭,「孤……不願她看見孤這個樣子。」

  韓燁這話說得極低,卻不知為何龍老竟在這一瞬明白了韓燁所說的她究竟是誰。

  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們的太子殿下對帝家女的是何種感情,已無需再言。

  重於國君,重於江山,重於性命。

  韓燁每說一句話,嘴中的鮮血都大口湧出,龍老不再顧及韓燁的命令,就要走過來扶他。

  韓燁朝他搖頭,他望向山下的方向,瞳中的神采一點點消逝,終是開口:「他們不會放過孤的屍體,孤是大靖的儲君,就算是死,也不能折了大靖的顏面。龍老前輩,若是她來,煩請前輩為孤帶句話……」

  龍老一怔,喃喃道:「殿下!」

  韓燁抬頭,望向中原的方向。

  「孤畢生心願就是大靖安寧百姓和樂,你告訴她,這萬里江山,孤拜託給她了。」

  清冷的聲音戛然而止,還未等眾人回過神,韓燁猛地抽出右膝中的長箭用盡全力插在了不遠處的枯樹上,然後轉身朝身後的懸崖跳去。

  「殿下!」龍老和朱老目眥欲裂,伸手去攔,卻只來得及撕下韓燁衣角的布衫。

  不過一瞬,韓燁的身影消失在萬丈懸崖中,再也尋不到片縷。

  雲景山頂死一般的沉默和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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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10:2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兩個時辰後,鄴城平原的北秦大帳外,洪顯回憶起山上的一幕,仍舊忍不住顫抖。

  「韓燁中箭跳崖後,那兩個准宗師和親衛跟瘋了一樣朝我們衝過來,要不是他們護著我,我也死在雲景山上了。」洪顯神情恍惚,頭上的鮮血滴下,落進眼底一片模糊,他抓住鮮于煥的腿,「元帥,只有我一個人逃出來,我連一個將士都沒能活著帶下山……」

  雲景山上的慘烈超出所有人預料,大帳外站著的人沉默難安。大靖太子死在了雲景山,無論這場仗他們是輸是贏,北秦和大靖兩國從此勢必結下死仇,非滅國不能解!

  恰在此時,休戰的大靖戰鼓在南方重新燃起,更猛更裂,仔細一聽,完全不同於前幾日。

  這個方向……鮮于煥神情一凜,起身朝南方望去,面色大變。

  不遠處,一支軍隊朝鄴城平原疾奔而來,殷紅的旌旗上厚重的「帝」字迎風而展,凜冽而霸道!

  「元帥,帝家軍馳援了!」鮮于煥身後的副將面容驚恐,他一把衝到鮮于煥面前,跪倒在地,「元帥,您撤走吧!」

  「混帳東西,你說什麼!」鮮于煥大怒。

  「元帥,帝家軍馳援,鄴城這場仗咱們贏不了了,我們已經折了十二萬人在這裡,您不能出事。咱們和大靖結下了死仇,您要是不在了,以後誰還能擋住大靖的軍隊!」

  營帳外的北秦副將跪了滿地,鮮于煥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沉沉一聲歎息,「本帥帶十二萬大軍出征,卻盡數折在雲景城下,本帥有何面目回王城面對陛下和北秦子民!」

  他的聲音猛地一沉,望向帝家軍奔來的方向,「本帥一生戎馬,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即使戰死沙場,也決不做那臨陣脫逃之人!傳本帥令,敲響戰鼓,出營迎戰!」

  北秦大營的戰鼓被重新敲響,鮮于煥領軍衝出營地,和苑書及前來馳援的帝家軍決戰在鄴城平原下。

  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領著帝家軍前來馳援的統帥並未在鄴城下停留,而是直接棄馬奔上了大雪覆蓋的雲景山之巔。

  這一日奔波帝梓元未曾休息,不過換了一件黑色晉衣,堪堪隱去了她尚在淌血的肩上觸目驚心的傷勢。溫朔和吉利跟在她身後,半句亦不敢言。

  三人朝雲景山顛極速而去,卻在半山腰時生生止住。

  屍骨,漫山遍野的屍骨。

  鮮血,染遍半座山頭的鮮血。

  往日仙霧繚繞美麗似景的雲景山,在他們眼前活生生變成了一座煉獄。

  帝梓元唇角緊抿,朝山頂望了一眼,不顧傷勢用比剛才快兩倍的速度朝山巔掠去。

  半個時辰後,帝梓元終於踏上了雲景山頂。

  沒有兵戈之聲,不見激烈的交戰,此時的雲景山頂安靜得毫無聲息。

  整個雲景山頂,落入眼底的,只有一帳一枯樹。

  北秦士兵的屍體幾乎堆滿了山巔,但中軍大帳周圍十米,卻沒有一個死去的北秦士兵。

  帝梓元立在不遠處,目光在帳中已經死去的六位准宗師屍體上掠過,然後落在了帳外枯樹下半靠著的幾乎毫無聲息的最後一位准宗師身上。他身旁,還剩最後一個精疲力竭的東宮親衛趙重。

  沒有韓燁,整個雲景山山頭,都沒有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壓下心底的焦躁和不知名的惶恐,帝梓元連一步都不敢挪動。

  她死死盯著枯樹下的准宗師,隔了許久,帝梓元終於走上了前。

  尚有五步之遠,半靠著的准宗師突然睜開眼朝帝梓元看來。兩人沉默對視許久,他緩緩開口,「靖安侯君,你終於來了。老朽姓龍,乃晉北龍氏之人。」

  晉北龍氏,大靖王朝開國元勳,十大氏族之一。

  帝梓元恍若未聞,終於說出了離開君獻城後的第一句話:「韓燁呢?」

  她的聲音嘶啞無比,若仔細聽,甚至會聽到聲帶破碎的痕跡。

  龍老沉默著沒有回答,直到帝梓元按捺不住要上前喝問,他才抬起手朝身後的懸崖指去,「侯君,殿下跳下了懸崖。」

  溫朔和吉利神情大變。

  帝梓元整個人因為龍老的這句話頓在了原地,她眼底染上血紅之意,猛地逼到龍老面前,低低嘶吼,「不可能,我不信!這天下誰能取他韓燁之命!」

  「是啊!誰能取我大靖太子之命?」龍老面帶悲意,看著帝梓元眼底露出一抹沉重和苦澀,「靖安侯君,太子走到今天這一步,你當真不知緣由?世上是無人可取他性命,但他若自己不想活,這天下又有誰可以留住他?」

  活了一世,龍老何等通透。像韓燁這種人物,恐怕連他自己死在這雲景山上,也是早就算好的事。

  「我能!」帝梓元迎上龍老的眼,眼底已成了血紅之色,「他憑什麼死,他韓家欠我帝家一百多條人命,冤枉我帝家十年叛國之罪,這些他都沒有還,他憑什麼死!」

  帝梓元猛地起身朝懸崖邊走去,「誰說他死了,不就是萬丈深淵嗎?我沒有允首,誰都不能要他的命,他也不行!我說他能活,他就能活!」

  不過一瞬,帝梓元已經近到了懸崖邊,幾乎只要她再行一步,便會落得和韓燁一樣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侯君!」

  「姐!」

  吉利和溫朔發現她的異狀,急急地朝她跑來。

  「靖安侯君!」龍老在趙重的攙扶下猛地起身,朝帝梓元吼去,「太子跳下山崖前已身中數箭,一箭直入心脈,回天乏術!」

  聽見這一句,帝梓元頓住了腳步,回轉頭。

  「太子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跳下懸崖,只是不想讓屍骨落在北秦人手裡,侯君,殿下他……」龍老聲音哽咽,好不容易才對帝梓元說出最後兩個字:「死了。」

  這兩個字不僅擊潰了帝梓元,也讓一路跟來的吉利和溫朔面上毫無血色,兩人眼底俱是不可置信的悲意。

  帝梓元愣愣抬首,目光在枯樹上的鐵箭上凝住。

  身中數箭,直入心脈,回天乏術。

  韓燁,你疼嗎?

  這世上,我怎麼會允許有人這樣對你?我怎麼能允許有人把你逼進這樣的死地?我怎麼能遲到這麼久,不僅沒能救下你,就連你的屍骨也護不住。

  「侯君,殿下托我給您留句話。」

  龍老的聲音在一片死寂中響起,帝梓元朝他看去,神情茫然而空洞。

  「殿下說他畢生的心願就是大靖安寧百姓和樂,他讓我告訴您,大靖的這萬里江山,就拜託給您了。」

  龍老話音落定,帝梓元眼底的神采一點點回攏,出乎所有人意料,帝梓元嘶啞的笑聲突兀地響了起來,這笑聲響徹山巔,帶著難以自抑的狂亂。

  帝梓元轉過身,望向萬丈懸崖的方向,「江山?你臨到死,還把大靖的江山托給我,你都死了,我要那江山還有何用?我帝家的仇,誰來還?我安下的山河、護住的子民,誰來看?」

  她喃喃開口:「韓燁,你欠我的……」

  「侯君!」吉利的聲音在帝梓元身後突然響起,「殿下他能做的,都做了。您只是不知道,您只是不知道……」

  不管其他人的反應,吉利從雪地上爬起,跪在了帝梓元的身後。

  「殿下曾說這世上最瞭解陛下的是他。他知道這場仗無論是勝是敗,陛下都不會讓您活著回京。帝家這幾年雖然在晉南隻手遮天,但到底在帝都的情報和勢力越不過皇家和東宮。十位准宗師被陛下派往西北的第三日,殿下就知道了這個消息。」

  「君獻城被圍,殿下不是為了擒北秦王,而是為了逼十位准宗師現面,否則他根本無法在他們身邊安插人手。之後的,您都知道了,殿下知道雲景山是陛下最後為您準備的死地,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讓您留下。即便您不在虎嘯山受傷昏迷,殿下也會想其他的方法讓您離開,今日的結局不會有任何改變。」

  「侯君。」吉利以頭磕地,聲音哽咽,卻又堅定無比,「我們家殿下用他自己的命來換了您的,他能做的,真的都做了。他只是想讓您活下去……」

  帝梓元許久未有言語,當所有人都以為她接受了韓燁已經離去的現實時,她冰冷淡漠的聲音卻緩緩響起。

  「謬論,人死了,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他做的再多又如何,我帝梓元不承他的情,我帝梓元不需要他來護,我帝家的怨仇,也無需他來施捨?」

  「我要去問問他,我帝家枉死的人,憑他區區一人之命,如何來換!」帝梓元仿若沒有聽到吉利的勸誡,她神情空洞,眼底的狂亂未減分毫,抬步朝懸崖走去。

  「侯君!」

  「靖安侯君!」

  吉利和龍老面色大變,就要伸手去攔,卻見一道青色的人影猛地衝上前,死死地抱住了就要落下懸崖的帝梓元,兩人滾落在地。

  溫朔一把扶起帝梓元,兩人跪倒在雪地上。

  「姐,我是燼言!殿下已經走了,你別做傻事。姐,我是燼言!」溫朔抱著帝梓元一遍又一遍地喊,直到帝梓元愣愣地抬首看向他。

  「溫朔……」

  「姐,我不是溫朔。我是帝燼言,我是你弟弟,帝燼言!」

  帝梓元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少年,嘴張了張,吐出兩個字,「燼言?」

  溫朔使勁點頭,眼眶泛紅,強忍住眼淚沒有落下,「姐,我是燼言。」

  帝梓元抬手在溫朔眉間眼角拂過,到最後,手一點點顫抖起來,輕輕開口:「是韓燁救了你,是他救了你。」

  這句幾乎不是疑問,當年帝燼言重病亡於東宮,若溫朔就是燼言,那這世上能偷龍轉鳳做下這一切的,唯有韓燁。

  溫朔點頭,「殿下把我悄悄帶出了東宮,後來又安排右相收我為弟子,殿下他一手把我養大,姐,做錯的是陛下,殿下他沒有錯。我們帝家的仇怨,不該算在他身上。」

  帝梓元看著溫朔,眼底苦澀難言。她幾乎做夢都想看到當年那個慘死在京城的小弟,但她永遠都沒想到,對燼言失而復得的這一天竟然會是韓燁離去的日子。

  長久的沉默,突然,雲景山頂冽冽寒風驟起,已經停了一日的大雪突然又重新落下。

  「我知道,他沒有錯,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做錯任何事。」疲憊不堪的聲音在雪中響起,帝梓元閉上眼,道:「燼言,帶龍老下山,你們走吧。」

  「姐,你……」溫朔神情一急。

  帝梓元擺擺手,望向懸崖的方向,「你們走吧,我陪陪他。」

  帝梓元向來一諾千金,見她恢復了冷靜。溫朔吉利不敢再言半句,他們對望了一眼,抬起龍老緩緩朝山下走去。

  雲景山頂,轉瞬間只剩下帝梓元一個活人。

  她緩緩起身,朝懸崖的方向走去,堪堪停在了懸崖邊上。

  她垂眼,懸崖下深不見底,沉黑一片,似能吞噬萬物。

  「這世上,真的有我做不到的事。為什麼不等我來……」帝梓元閉上眼,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中滑落,滴在雪地上,濺出紛繁之景。

  「為什麼不等我來,我都聽見了,韓燁,你對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為什麼不等我告訴你,我不怪你了,我們之間不是死局了,為什麼不等等我……」

  帝梓元這一生,永遠都會記得兩句話。

  當年的臨西河畔,韓燁曾對任安樂說——

  我對一個叫任安樂的女子動過心,但我這一世都會護著帝梓元,任安樂,這句話,你永遠都要記住。

  很久以後的漠北鄴城,韓燁對著重傷昏迷的帝梓元說——

  梓元,這輩子,我最感謝的就是皇爺爺那道賜婚聖旨,你是我韓燁昭告天下、世人皆知的東宮太子妃,這一世,我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韓燁這一生想說的話,終究說出了口,可他卻永遠都不知道。

  那個他守候等待了一生的人,早已愛上了他,原諒了他。

  他到死都以為他們是死局,卻不知,他早就親手解開了他們之間的這場十年死局。

  這世上唯有生死能化解生死。

  但,也唯有生死讓人窮極一生都無法跨越。

  帝梓元,終究錯過了一生所愛。

  這世上,再也沒有韓燁。

  嘉寧十八年。

  大靖太子韓燁亡於雲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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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八十二章

  嘉寧十八年春,北秦東騫舉國來犯的西北之戰終於畫上了終點。

  雲景城一戰後,北秦鐵騎耗十之六七,三年內無再戰之力,與此同時,施崢言統御的東軍驅東騫軍於大靖國土外,奠定了東境國界線的勝利。

  但於大靖而言,這是一場慘勝。二十萬將士八萬百姓亡於此戰,數十座城池淪於戰火,非數年之力不可恢復。戍守邊疆二十年的老帥施元朗護軍獻而亡,大公主安寧守青南而死,太子韓燁奪雲景而殤。

  這是一場大靖震懾雲夏大陸的大戰,也是大靖立國以來最慘烈的一場戰爭。

  兵亂之災,無論輸贏,這場戰爭三國之中沒有勝者。

  雲景之戰後北秦東騫送來降書,願割城以平息戰火。春末,三國在大靖軍獻城議和,施崢言受令接兩國降書,並以這場戰爭的勝利重新劃分了三國的國界線。

  而此時,因西北之戰名震雲夏的大靖靖安侯君早已返回了中原。

  戰爭的結局和儲君戰亡的消息是同時被送回帝都的,自那天起,整個王朝似乎都陷入了一場靜默。

  大靖王朝的繼承人沒有了,以太子韓燁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和皇室子嗣凋零的現狀,這個現實的隱憂堪比兩國入侵江山傾頹。

  大雨傾盆不滅整整三個月,覆了整個帝都。

  大靖王朝建朝以來最大的一場勝利和儲君的喪禮都是在這場彷彿下不完的大雨中度過。

  出乎所有人意料,儲君的喪禮由宗室中最德高望重的齊王一手操辦,卻缺了最該出席的兩個人。

  天子嘉寧帝,靖安侯君帝梓元。

  靖安侯君自班師回朝的那日起便以久曆戰場頑疾發作為由休養在侯府,不入朝,不參拜,不迎客,不出府,太子喪禮依然。

  至於天子,太子戰亡的消息送來的那日,天子哀慟過度昏於後宮,太醫院忙活了三日才把嘉寧帝救了回來。自那日起天子臥病乾坤殿,連三日一次的朝會也是右相主持。

  天子病重,儲君戰亡,皇室內只剩一個無外戚支持剛滿三歲的十三皇子韓雲,對手握權勢的勳貴外戚而言,這時的從龍之功簡直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但本該風起雲湧的大靖朝堂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和與安靜。

  無他爾,入西北之前帝梓元已擁文臣讚頌,一場西北之戰後救國救民的帝家軍更是得三軍擁護,如今滿朝文武提起不計前嫌派兵禦敵的靖安侯皆讚不絕口崇敬有加。若不是太子韓燁忠烈護國,怕是帝家聲勢早已越過皇家。

  更何況西北之戰後戍守邊疆的將士戰亡二十萬有餘,邊塞不少城池缺兵防守,帝家二十萬大軍除十萬回守晉南外,剩餘十萬盡數留在了西北各城。帝梓元回朝前在軍獻城頒下了這道軍令,此舉無異於將大靖西北諸城的兵權獨攬於手,消息傳回帝都時嘉寧帝已臥病在床,縱滿朝譁然,卻無人敢在這件事上觸靖安侯威勢,況天子對此事始終未有半句指責,甚至在養病之中還頒下了唯一的一道聖旨。

  靖安侯君忠心護國,功在社稷,賜食邑萬戶,黃金萬兩,可見皇族而不跪。

  帝家已是一等侯爵,在權位上已封無可封,這最後一道諭令便格外令人遐想。

  大靖王朝立國史上,有此等殊榮的不過兩人。二十年前和太祖創立大靖的帝盛天,二十年後戰退北秦守住邊疆的帝梓元。

  雲夏帝制等級森嚴,君臣有別,見皇族而不跪,分明是等於告訴群臣,對韓家皇室而言,靖安侯君已不再是普通的朝臣。

  獨佔晉南,把持西北軍權,得文臣武將拜服,雖如今的帝家早已無需嘉寧帝承認,但天子的這道聖旨還是將帝家的聲勢推至了頂峰。

  在皇室勢微帝家如日中天的現在,雖帝梓元稱病休養在府,但她若無異動,也沒人膽敢越過帝家去妄言儲君之位。

  更何況,任是誰怕都知道太子對於靖安侯君而言,並非只是儲君那麼簡單。

  當年天下側目的兩族國婚,太子執著十年的東宮空懸,靖安侯君任安樂時的囂張求娶,西北之戰的並肩作戰,牽牽繞繞這些年,太子之於靖安侯君的重要,端看靖安侯君這三個月的閉門不出便知道了。

  因著天子和靖安侯君的忌諱,在雲景山戰死的太子韓燁幾乎成了滿朝上下不能提的禁忌。

  又是半月,大雨漸止,夏至,帝都只下著淅瀝瀝的小雨,天氣漸暖。

  靖安侯府。

  苑琴送走了一群前來拜訪的大臣,正巧看見溫朔騎馬而來。她看著不遠處劍眉朗星的少年,神情略有複雜。

  天子腳下,皇城重地,即便是一般侯爵也不敢策馬奔馳。溫朔從西北回來後鋒芒畢露,以雷霆之勢毫不避諱地將一干東宮屬臣收於麾下。那個兩年前在太子庇佑下只知道附庸風雅踏馬吟詩的紈袴少年,終是再也不見了。

  烈馬長嘶一聲,溫朔把韁繩拋給門口的侍衛,提著一盒糕點朝苑琴走來。

  「吶,一品樓的折雲糕,剛出爐的,苑琴,快嘗嘗。」溫朔自然地把糕點盒遞到苑琴面前,打開盒蓋就要獻寶。

  苑琴朝一旁憋著笑的侯府侍衛看了一眼,臉一紅,轉身朝府內走去,「大門口成什麼體統,進來吧。」

  兩人打打鬧鬧了一路,入了後府書院。苑琴朝沒心沒肺的溫朔看了一眼,低聲開口:「溫朔,你如今掌著東宮屬臣,成日裡往侯府跑,陛下那頭……」

  果不其然,提起這些,溫朔眉目一肅,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這些人是殿下託付給我的,與他何干。」他話鋒一轉,朝書院裡的書房走去,「姐姐她這兩日如何了?」

  「還是老樣子,公子昨日來了一趟,陪小姐說了會兒話,小姐多醒了一個時辰。」

  三個月前帝梓元從西北回京,一身是傷,頭一個月,幾乎很難有醒過來的時候。靖安侯君頑疾復發休養在府,其實是句實話,只是朝中無人去信罷了。

  書房的門半開,溫朔停在門口,仿佛怕驚醒房中的人,不再踏進一步。

  「你先叫醒小姐,我給她端藥過來。」苑琴朝他看了一眼,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苑琴的腳步消失在回廊轉角處,溫朔望向房內,眼底劃過一抹難以言喻的痛楚。

  窗下躺椅上淺睡的人一身晉衣,神態安寧。

  唯有一頭及腰黑髮,肩以下,盡白。

  溫朔的目光在帝梓元雪白的髮尾上一晃而過,吸了口氣,壓下喉底的哽咽,移過發紅的眼。

  溫朔永遠無法忘記三個月前的那一幕。

  天地化為一端,風雪把雲景山掩蓋,帝梓元一身是傷獨自留在了雲景山巔。

  後來他放心不下上山尋她,再見之時,不過三日,她肩下之髮,已化雪白。

  那一雙黑瞳淡漠冷澈,仿佛世間一切魑魅魍魎,再難憾她分毫。

  那一眼回望裡,溫朔明白,當年肆意張揚的任安樂,疆場上熱血沸騰的帝梓元,都不在了。

  從此以後還剩下的,只是那個肩負著帝家和天下,守著故去的安寧和太子囑託的靖安侯君。

  溫朔這一世若有什麼拼盡全力也想去挽救和彌補的事,就是那日在雲景山上,如果那個跳崖戰亡的人是他,不是太子就好了。

  他的姐姐和太子,盡了半世努力,不該是這種結局。

  「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來?」

  慵懶的聲音在房裡響起,溫朔抬頭,才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帝梓元已經醒來,身上的薄毯掉了半地。他藏好眼底的情緒,臉上掛滿笑意走上前,「剛到,姐,你醒啦!」

  溫朔拾起薄毯為帝梓元蓋在膝頭,坐在她身旁。

  帝梓元朝窗外看了一眼,「這雨倒是下的沒盡頭了,也不見有歇的一日。」她淡淡感慨的半句,望著窗外的雨滴半晌,突然開口:「如今東宮如何了?」

  溫朔一怔,這是帝梓元回京以來頭一次提及東宮之事。他神情一斂,露出一抹鄭重,「東宮屬臣十二人,兩位尚書,三位侍郎,七位侯爵世子已盡歸於我之下。」

  帝梓元回過頭,朝溫朔看去,眼底有些驚訝,「哦?為何?」

  東宮的這十二人是韓燁積蓄了十年的中堅力量,算得上小半個朝廷的勢力。他們忠於儲君情有可原,可溫朔失了韓燁的庇佑,有什麼理由值得他們追隨?

  溫朔沉默片刻,才道,「帝家,帝燼言。」

  輕輕五個字,帝梓元一怔,眉頭猛地皺起,卻又緩緩落下。

  燼言還活著的事牽連過多,她未昭告天下前溫朔不會洩露半句。東宮屬臣會知道,只有一個可能——韓燁的安排。

  東宮已亡,天子勢微,帝家崛起,曾經忠於太子的這些人不會貿然投於帝家門下,但擁帝家嫡子之名卻是太子一手養長的溫朔會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韓燁從來沒有想過把燼言的身份永遠瞞住,竟連這些也早就做好了安排。

  「告訴他們,朝局定下來後,我自會給他們一個交代。」帝梓元頷首,朝溫朔吩咐。

  溫朔點頭,猶豫了片刻才道:「姐,我聽吉利說,宮裡的趙福來請了您好幾趟,您都沒有見……」

  趙福是內宮大總管,他來請,自然是嘉寧帝召見。帝梓元自回京後,尚還未入宮面聖。

  可一君一臣,縱使再不願,他們也總歸有見面的一日。

  「他一個宗師,手腳麻利得很,多跑幾遍又如何?還能累著他不成。」帝梓元回的雲淡風輕,瞥見溫朔擔憂的眼神。她起身走到窗邊,窗外小雨漸止,雨後彩虹在天階盡頭浮現。

  「燼言,不必擔心,我不見嘉寧帝,不是因為韓燁……不過是時候未到罷了。」

  帝梓元清冷的聲音似是跨過十數年的歲月沉浮,如沉礪的寶刀出鞘,染上了鋒利而深沉的印痕。

  「嘉寧帝為安寧、韓燁和我做了這麼多,我不鄭而重之地還上,如何對得住他這十年為我們留下的那些足以銘記一生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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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涪陵山寺外,十里桃林。

  兩道人影正在林中石桌旁弈棋。

  同樣雪白的長髮,相似的容顏,一輕狂,一沉寂。

  「這麼久沒見,棋藝長了不少啊。」帝盛天捏著黑棋把玩,瞅著對面的徒弟打了個哈欠。

  「您的棋藝這些年都這樣,怎麼就知道我的棋藝見長了?」

  帝盛天是個古怪的,她兵法韜略無一不精,唯棋藝一道,十數年來無一點長進。

  帝盛天朝棋盤上揚了揚下巴,哼了聲:「兩年前你只能贏我兩子,如今怕是四子都綽綽有餘,不是長進了是什麼。年紀輕輕的,怎麼不知道讓著點長輩?」

  「姑祖母,我十三歲那年就能贏您四子了。」帝梓元唇角微勾,笑了笑,混不覺這話著實有些傷老祖宗的自尊。

  帝盛天眉角一揚,看向帝梓元。她棋藝不佳自個兒知道,徒弟讓她她也知道,可這個賊聰明的弟子從來不會把這事兒擺到明面兒上來。說到底帝梓元這些年不管在什麼人面前囂張霸道,卻始終會在她面前斂下鋒芒。

  如今,看來已經到了束縛全無的時候了。

  帝梓元被她注視,仍一派坦然,眉目淺笑間猶帶凜然,一雙墨瞳桀驁深沉,在帝盛天面前毫不收斂。

  威懾天成,已有帝皇之意。

  這般的帝梓元,像極了當年在泰山之巔和她指點江山的韓子安。

  帝盛天微微晃神,眼底追憶一閃而過,斂了嬉笑神情,正色道:「梓元,你已經做決定了?」

  帝梓元頷首。

  「你如今應知,這條路不好走。」帝盛天望向涪陵山腳的皇宮禁苑,壓下悵然之意,「韓家為了這條路,已經折了三代。縱歷經西北之戰,你仍堅持?」

  「弟子等這一日,足有十二年。」帝梓元神情間不見半分退意,仍堅若磐石。她起身朝帝盛天行下半禮,「梓元拜謝姑祖母十年教導之恩,縱曆西北之戰,梓元的選擇仍一如當初。韓仲遠必須為十二年前晉南的八萬將士之死付出代價,否則梓元有何面目面對晉南數十萬百姓的殷殷期盼和帝家的列祖列宗。」

  她抬首,目光眺望而去,涪陵山下帝都巍峨,國土如畫,她神色悠遠,復又回首看向帝盛天,言語錚錚,「姑祖母,韓仲遠不配為皇,亦不配坐擁大靖江山,為天下之主!」

  炙熱而鏗鏘的話語在山巔桃林中迴響,帝盛天沉默許久,終是歎了口氣,眼底擔憂散去,只餘寬慰。她摘下右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朝帝梓元扔去。

  「拿著,見了這枚扳指,那些老傢伙知道該怎麼做。」

  帝盛天手上的碧綠扳指,又名通天璽,當年天下有傳,韓子安手中的玉璽執掌江山,帝盛天指間的通天璽號令群臣。

  「是。」帝梓元神情一重,肅然領命。

  帝家二十幾年前半分天下,歸於帝盛天麾下的侯爵世家占了半個皇朝。十二年前嘉寧帝的那場大清洗雖然折了帝家羽翼,可對當初和帝家交好的開國三公五侯仍不敢妄動。這八大氏族底蘊深厚,乃大靖半壁江山的基石,八大世家另擁他主定會引起江山動盪,波及天下百姓,即便這些年帝家只剩一個帝梓元,在帝盛天未確定她能肩負起整個天下前,她亦未將這枚通天璽輕易交付。

  自此,帝家數百年傳承,自帝盛天一代,正式交予帝梓元手中。

  見帝梓元接過通天璽,帝盛天把手中的黑棋朝棋盤上一丟,復又一副懶散面孔,提了點心問了問另一個帝家小子,「燼言你打算如何安排?」

  「他是帝家人,當恢復帝姓。」帝梓元沉聲道。

  帝盛天對這個回答尚算滿意,伸了個懶腰朝走到一旁朝開得燦爛的桃樹上一靠,擺手,「去吧去吧,你以後的事兒還多得很,沒事少來惹我清淨。」

  帝梓元眼底露出一抹無奈,行了個禮退下,剛走幾步,帝盛天的聲音飄飄忽忽傳來。

  「梓元,雲景山上,你可曾後悔?」

  自雲景山巔一戰韓燁戰亡,帝梓元華髮半白,再未有人在她面前提過半句韓燁。

  上百日夜,夜夜不得寐。姑祖母問她,可曾後悔?

  後悔什麼?後悔與韓燁相識相知?還是後悔半生執於世仇將他阻於心門外?抑或後悔永失所愛後才終明心意?

  世間萬事皆能解,唯生死不能。

  縱她半生追悔莫及,付於誰看?

  「您呢?」帝梓元回轉頭,目光落在帝盛天寂寥的背影上,輕聲問:「這些年,您可曾後悔?」

  後悔執於情誼,在那人有生之年都未吐露過半句心意,以致那位雖坐擁萬里江山,卻帶著遺憾故去。

  風起,卷起桃樹邊那人一頭雪白長髮,帝梓元始終沒有等到回答。

  山腳,長青已等了帝梓元半日。

  帝梓元一腳躍上馬車,難得朝長青投了一眼。

  「出了何事?」這塊木頭臉雷劈下來也不動於色,現在臉上的踟躕不安也太明顯了些。

  待帝梓元坐上馬車,長青猶豫半晌,才低聲稟告:「小姐,剛剛苑書傳了消息過來,北河下游十城,都未有殿下蹤跡。」

  下游十城,已是千里之遠,足足三月,動邊塞數萬守軍,傾帝家在西北所有隱藏之力,仍……毫無所獲。

  掀著布簾的手微不可見地一頓,聽不出感情的聲音從馬車裡傳來:「知道了。長青,不用回府,去皇宮。」

  「是,小姐。」車架上的長青面上露出一抹意外,卻半句未言,一甩韁繩徑直入城朝皇宮而去。

  不通報,不奏稟,靖安侯府的馬車一路毫不避諱地朝皇宮而去,還未抵達宮門,靖安侯君入宮覲見的消息幾乎被半個京城的權柄曉得了個透。

  重陽門前,聞訊前來的內宮總管趙福堅持而又委婉地請靖安侯君下車步行入宮。即便如今帝家的聲勢潑了天去,嘉寧帝好歹還是帝位上高坐的那位。帝家再狂,也不能堂而皇之越過皇權。

  帝梓元何等心性,贏都贏了,從不在意小節,當即一甩袖擺從馬車上走下,甚至還貼心地吩咐長青解下佩劍。

  在重陽門前踏車而出尚是帝梓元西北而回後首次現於人前,她一身沉墨晉衣,襯得肩下白髮如雪。趙福見她這模樣,神色一愣,一時竟連請安問好的話都頓在了嗓子邊。

  帝梓元恍若未見,步履未停徑直朝禁宮內走去。

  趙福匆匆趕上,來時眼底的防範和敵意到底淺了些。太子亦是他看著長大,比一般皇子情分更深,如今早逝,皇室子嗣凋零至此,太過可惜了。

  趙福引著帝梓元停在了乾元殿前。

  乾元殿是內宮第二大殿,雖不若朝會大殿巍峨宏偉,卻華貴典雅,更顯皇室尊貴。

  照理說,久臥病榻的嘉寧帝在上書房接見帝梓元倒更妥當些。

  帝梓元朝趙福玩味地看了一眼。

  內宮大總管眼觀鼻鼻觀心,躬身朝前引,「侯君,陛下在殿內等您,您請入殿。」

  「長青,留在殿外。」帝梓元一拂袖擺,吩咐一聲,負手於身後,朝乾元殿內走去。

  吱呀聲響,古老的宮殿被推開大門,逆光下,帝梓元抬步而入,殿門隨即而關,藏住了裡面一切光景。

  乾元殿內,一把御椅,嘉寧帝高坐其上。

  縱面容蒼白,眼底帝王威懾仍不減半分。

  他御座之下五步之遠的地方,布一臣椅。

  君臣上下之分,一覽無遺。

  帝梓元入殿之初便瞧出了嘉寧帝的安排,她抬步入內,停在殿內臣椅旁毫不猶疑地坐下,然後朝嘉寧帝看去。

  半晌,悠悠之聲自她口中而出。

  「天下權柄,帝王之勢,不是區區一把龍椅就能定論,否則何來百年王朝變遷天下改姓,陛下做了幾十年皇帝,竟也信權柄之物,當真令梓元失望。」

  嘉寧帝俯眼,看向坦然而坐的帝梓元,蒼老的眼底瞧不出情緒。

  不過二十之齡,短短兩年,這個年輕的靖安侯就已經超越她的父親,手握西北兵權,獨掌朝廷乾坤。

  這樣的帝梓元,竟是他韓家曾昭告天下的兒媳,大靖最蓋棺定論的皇后。

  不論仇怨,不究對錯,太祖當年為大靖選擇了一個足以延綿國祚百年的太子妃。

  可惜,世事往往不如人願,韓帝兩家到頭來竟走到了這一步。

  「朕當年少時,鮮衣怒馬、沙場禦敵、指點江山,曾比你更狂更傲十倍。少年人,這把椅子朕和太祖傾韓家之力都坐得不甚安穩,遑論是你。」嘉寧帝半點未怒,看著帝梓元,眼底帶些許悵然,「帝梓元,等你在這天下之位上坐個十年,享天下權柄後,再來論朕亦不遲。」

  高坐皇位的帝者褪掉了平日的強勢冷酷,低沉的話語在乾元殿內迴響,竟帶著勸誡和指點。

  帝梓元眯眼,半晌,冷斥一聲,「謬論,權位固重,人心更重。不得人心,何以得天下?」

  嘉寧帝迎上帝梓元挑釁的眼,沉聲回:「人心固重,權謀亦重,不善權謀,何以平朝堂?」

  無言的對峙在乾元殿內靜靜流淌,大靖王朝裡權力最盛的兩人各不服輸,仿似以天下對問。

  「擅權謀又如何?」帝梓元微微朝後一仰,目光輕抬,「陛下,如今是你輸了。」

  帝家人心得盡,權柄在握,韓家如今之勢已不如帝家。

  「那又如何,就算朕輸,我韓氏依舊是大靖之主,韓家數十年權力沉浮在這皇城上,八方諸王仍在,帝家縱如今威勢逼人,難道還能冒天下之大不韙改朝換代,篡權取國?」嘉寧帝聲音沉沉:「帝梓元,一朝為臣,你帝家將永遠為臣。」

  乾元殿內寂靜無聲,唯春風從窗外拂進,將帝梓元的衣擺吹起,晉衣袖擺內,露出一截明黃的卷軸。

  「陛下,不知於天下百姓、朝堂百官而言,是你的諭令有用,還是太祖的諭旨更勝一籌?」

  嘉寧帝瞳孔緊緊一縮,露出一抹冷厲來,朝帝梓元望去,「你此話,何意?」

  太祖諭旨?已經故去十八載的先帝還能把這天下留給帝氏不成!

  帝梓元緩緩起身,抽出袖中卷軸,印著太祖諭旨的聖旨在兩人面前展開。

  「陛下,太祖元年,先帝曾下過一道聖旨,聖旨中言忠王和靖安侯同享儲君之位,陛下善記,想必沒有忘記此事。」

  當年的忠王就是如今的嘉寧帝,當年太祖這道聖旨頒下後曾令滿朝譁然,帝永寧請辭數次,但直至太祖駕崩,這道聖旨始終未從帝家收回。

  嘉寧帝面色微變,左手在御椅上摩挲而過,藏住眼底的驚濤駭浪。

  「直到先帝駕崩,這道聖旨都未被廢除。陛下……」帝梓元清冷的聲音在乾元殿內響起,擲地有聲,睥睨天下。

  「帝家靖安侯享儲君之位乃太祖之旨,如今帝家仍在,帝家的靖安侯君亦在。」

  帝梓元朝嘉寧帝看去,手中太祖遺旨迎風而展。

  「臣若請陛下允先帝之旨,不知可算是篡權取國,冒天下之大不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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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11:0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八十四章

  乾元殿內,朗朗之聲,清澈無垢。

  嘉寧帝有一瞬間的晃神,這樣的帝梓元,和當年在昭和殿對著太祖質問的他何等相似。

  「我乃大靖嫡子,名正言順的大統繼承人,緣何我不能登天下位,掌大靖乾坤?」

  當時,太祖是如何回答的?十八年前,太祖一語未言。只三個月後在其彌留之際,將傳位聖旨和傳國玉璽一併交到他手上。

  「從此,大靖、朝臣、百姓一併託付你手,朕大行在即,只望你無愧大靖天下和韓氏列祖,百年之後尚有面目來見朕。」

  如此重托,如此重囑。

  數十年前,他意氣風發,只覺天下盡握,數十年後,嘉寧帝早已不知,他可還有面目去見九泉之下殷殷囑託的先帝。

  不止是太祖遺旨,帝梓元揚手的瞬間,她指上碧綠的通天璽亦躍入嘉寧帝眼中。

  帝家之權已經傳承。嘉寧帝心底重重歎息一聲,面上卻半點未露。

  「要朕允先帝之旨?」嘉寧帝望著龍椅下雋然而立的帝梓元,緩緩起身,目光如炙,「帝梓元,你想為皇?」

  帝梓元抬首,眼微揚,「若臣想,陛下又能如何?」

  帝梓元話音落定,嘉寧帝負於身後的手猛地一抬,眸中瞳色幾變,復又輕輕放下。

  窗外,一直守著的趙福見嘉寧帝把誅殺令收回,趕緊打了個手勢,四周已露尖峭的銀色寒光悄悄退了回去。

  乾元殿外等著的長青眉目冷沉,早已將身後負著的鐵棍握緊。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待嘉寧帝重新開口時,仿似一切都未發生。

  「先帝之旨當然算數,只是朕在位已有十八載,比起先帝遺旨,朕的子嗣更有繼承大統的資格。」未等帝梓元開口,他已道:「即便朕四子亡三,仍有第十三子韓雲,他雖年幼,亦不是不可立為儲君。你帝家當年雖有禪讓天下之德,如今亦有忠君護國之功,但臣就是臣,你若登位,當年和韓帝兩家共同逐鹿天下的五侯皆會生出篡權之心,韓氏鎮守江山的八方諸王也會興兵而起,屆時大靖必亂。三國之戰剛剛結束,大靖已不能再起兵災,否則會有亡國之險。帝梓元,作為大靖的靖安侯君和三軍統帥,這一點你應該比誰都明白。」

  「所以……?」帝梓元朝嘉寧帝看去,「臣就應該以大局為重,隱忍寬厚,對過往不糾,做一個忠君愛國的靖安侯君?」

  帝梓元的質問一聲比一聲更沉。

  「那帝梓元,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帝梓元負手於身後,眉宇肅冷。

  「晉南十萬百姓失怙之痛,帝家十年叛國之冤,我帝家和晉南百姓的怒火……」帝梓元朝高臺龍椅走去,一步一句,停在嘉寧帝五步之遠,擲地之聲響徹乾元殿:「陛下,非大靖天下不可平。」

  非大靖天下不可平。

  這句話落入嘉寧帝耳中的時候,他驟覺二十年大靖江山起伏,恍若黃粱一夢。

  二十二年前帝盛天禪讓半壁江山,稱臣於韓氏時,大概從未想過有一日帝氏子孫會站在韓天子面前說出這樣一句話。

  「朕是韓家天子,大靖皇室起於韓。」嘉寧帝話語沉沉,終是一句落定,「朕可以給你挾天子令諸侯的權利,也可以讓帝家淩駕諸王侯和百官之上,和韓家共享皇權,但朕縱願大靖亡,也不會讓江山在朕手中改姓。」

  韓雲只有三歲,外戚垂弱,諸王侯人心難測,縱立韓雲為太子,非二十年之功他難以握權親政。讓出監國之權,讓諸侯百官和帝家互相轄制,反而能讓年幼的儲君安然長大,護住韓氏江山。

  見帝梓元不答,嘉寧帝目光一沉,徐徐開口:「若監國之權都無法讓你滿意,那右相和前太醫院院正的兩族性命呢?」

  帝梓元眉眼一凝。看來燼言的身份嘉寧帝知道了。

  「朕會恢復他帝家嫡子的身份,對當年牽扯進東宮掉包之事的人既往不咎。」嘉寧帝摩挲著指間扳指,神情晦暗不明,「他好歹也是太子教養長大,朕也曾對他寄予厚望,他如今掌著太子留下來的東宮勢力,朕顧念著太子舊情,也未曾為難與他。」

  「帝梓元,朕如今所能做的,皆已做到。你要如何?」

  以二十年皇權換韓氏江山的延續,恐怕也只有嘉寧帝有這個心性魄力。

  至於燼言,不過是他順水推舟的一份人情。如今朝野不穩,右相為三朝元老,門生滿天下,即便是嘉寧帝也輕易動不得,至於太醫院前院正,嘉寧帝一身頑疾還要靠他續命,更是不會動他。

  帝梓元抬眼,對上嘉寧帝爍爍龍目,一揚手將聖旨收攏,負手於身後,在嘉寧帝的注視下乾脆俐落地開口:「攝政皇權交給帝家,我給你韓氏十年喘息時間。」她說完轉身朝乾元殿外走去,「我帝氏族人忍受了十年冤屈和喪家之痛,這份窒息和恐懼,陛下,你也該嘗嘗。」

  帝王之座上,嘉寧帝面上露出一抹怒意,他的目光在帝梓元半白的髮上一晃而過,終是忍不住開了口。

  「帝梓元,你何須囂張,朕輸給的不是你,而是朕的太子。」

  「朕輸的也不是天下,而是朕最優秀的嫡子,大靖王朝將來最睿智的國君。」

  這句話落在乾元殿內,看似平靜無波,卻又驚濤駭浪,走出乾元殿的腳步戛然而止,帝梓元閉上眼,指上溫潤的通天璽都無法抹淡指間的冰冷。

  她能昂然立於嘉寧帝前問鼎帝位,斥責帝君,卻在這句質問前無可辯駁。

  若無韓燁,西北之境十位准宗師截殺下,她早已命喪黃泉。

  若無韓燁,韓帝兩家早已陳兵對壘,亦無今日兩家掣肘的暫時太平。

  無論嘉寧帝做錯多少,無論韓家欠帝家多少,都無法抹殺韓燁為她做下的一切。

  「你既知道,又何必逼他至此。」

  滿是疲憊的聲音從消瘦的身影處傳來,帝梓元推開乾元殿大門,再也沒有回頭。

  帝梓元的身影消失在逆光下,嘉寧帝失了所有力氣,臉色慘白吐出一口鮮血朝王座上倒去。

  「陛下!召蘇太醫進宮!」趙福從窗外躍進,看著昏倒的嘉寧帝,面露恐慌,急忙喚道。

  是夜,被蘇太醫救回來的嘉寧帝半躺在乾坤殿的軟榻上,他一米遠處跪著風塵僕僕從西北趕回來的禁宮暗衛。

  暗衛自半個時辰前入宮稟告,卻始終未聽到天子開口詢問。

  直到趙福端著湯藥入殿,嘉寧帝嘶啞的聲音才響起,「說,結果如何?」

  暗衛低垂著眼,不敢看嘉寧帝的表情,「陛下,臣率五百侍衛遍尋北河下游諸城,都沒有殿下的下落。」

  這話已經是說得委婉了,實誠話應該是太子韓燁早已埋入河底、屍骨無存才對。

  軟榻上重重的咳嗽聲響起,一聲急過一聲,趙福急忙上前幫嘉寧帝托背順氣,「陛下,您寬著心,這不是還沒找到嗎?殿下他……」

  「下去吧。」嘉寧帝朝暗衛擺擺手,待暗衛走出,他蒼白的臉上愈加疲憊,歎了口氣,滿是悲涼。

  「朕這個兒子啊,朕把他教得太好了,到頭來他一身計謀滿腔謀劃全用在了朕身上。他沒有給自己留退路,也沒有給朕留退路,朕和帝梓元都被他套在了這座皇城裡。」

  「陛下。」趙福眼底泛紅,卻不知如何去勸,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太子韓燁對嘉寧帝的意義。

  「只是不知道他用命換來的兩家太平,又能持續多久。趙福,替朕擬旨吧。」

  帝梓元入宮見皇的事不算秘密,嘉寧帝昏倒在乾元殿急招太醫院院正入宮的事卻被瞞了下來。

  三日後,久居乾坤殿養病的嘉寧帝頒下一道聖旨,立第十三子韓雲為儲君,右相為太子太傅,靖安侯君帝梓元為攝政王,統率百官,攝政監國。

  這道聖旨後,嘉寧帝還特別擬了一道旨昭告天下,言前狀元郎溫朔乃帝家嫡子帝燼言,從此不必再居侍郎府,回歸帝姓。

  至於嘉寧帝,稱自己年事已高,重病纏身,故退居西郊別院,不再理朝政之事。

  這幾道聖旨一道連著一道,轟炸得百官應接不暇,但總算理明白了兩個理兒,一是大靖後繼有人,儲君位上總算有人了,二是這韓家江山往後數十年,怕是要由帝家當家做主了。

  自此,大靖朝堂翻天覆地,順明白了路的滿朝文武在聖旨頒下的第二日,潮水一般的湧進了靖安侯府。

  這倒不怪他們牆頭草,嘉寧帝眼見著日薄西山,小太子將將三歲,誰又知道如今這位在攝政王位上坐得尚還舒坦的靖安侯君將來的打算呢?

  畢竟帝家尚還有一位嫡子在世,將來大靖江山姓哪家,還真是說不準的事兒。

  這一次,帝梓元沒有像一年半前帝家恢復侯位時閉門謝客,她大開靖安侯府,受眾臣叩拜,更是廣邀城中三王五侯入府而宴,善權之術毫不遜於嘉寧帝,直令一眾朝官跌破了眼,不過半月,帝家在朝堂之勢猶若星火燎原,凡攝政王令,在朝堂上已當於皇令。

  自此,大靖權力交迭,正式進入了帝梓元的時代。

  與此同時,西北偏隅一城內,昏睡了數月的人堪堪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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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以為你回京之日,就是帝家入主皇宮之時,為什麼改變了主意?」

  靖安侯府,後院假山石亭裡,洛銘西搖著蒲扇躺在美人榻裡納涼,一雙鳳眼半眯半闔,晉衣錦帶,極盡風流。

  混跡京城兩年,洛銘西「智絕無雙、豔冠帝都」的名頭早已蓋過了一眾王侯世子,洛家掌晉南十萬大軍,他在朝中日居高位,又未成親,成了人人哄搶的香饃饃。連風頭正盛的新晉帝家嫡子帝燼言也難以分薄他半分風采,洛銘西如今在京城的名號,怕是只有當年的太子韓燁能越過幾分。

  帝梓元懶懶靠在涼亭內的石椅上,正擦拭著一把軟劍,她聞言朝洛銘西投了個頗為不屑的眼神,回得吊兒郎當,「嘉寧帝還活生生地杵在宮裡頭呢,我現在去拿帝位,怕是他拼著最後幾口氣也不會讓帝家好過,你當拱衛京城的八方諸王和五侯是擺設不成?」

  洛銘西聽著她嘮嗑,也不打斷,只朝她揚揚下巴,示意她繼續說。

  「如今這天下還姓韓,儲君也是正兒八經的皇子,八王發兵名不正言不順,才按捺下來,那五侯顧忌著姑祖母當年的情分和威懾,看著我監國尚可,可我要真改朝換代,你覺得他們還能像如今一樣對帝家一團和氣?」帝梓元在劍鋒處拭過,眼微微眯起,「如今可不是當年韓帝兩家半分天下的亂世了,這幾年韓帝兩家爭鬥,又用兵西北,可八王五侯的實力半點未損,嘉寧帝若不是也顧忌他們,又怎麼會把攝政權交得如此爽快。他這是讓我盯著京城外的那些虎狼之師,護著他的小崽子長大呢!」

  洛銘西嘖嘖兩聲,搖了兩下扇子,「你看的倒是透徹。」他朝帝梓元手中的長劍掃了一眼,漫不經心開口:「就這麼簡單?八王雖權在外,可嘉寧帝不是個吃素的皇帝,這十幾年諸王兵權一直勢弱,五侯雖然根基深厚,卻被富養在京,族兵早已懈怠,無征戰之勇。不過花上數年,八王五侯之勢可解。待嘉寧帝駕崩,放眼大靖,唯晉南帝家稱雄。」

  洛銘西眼微沉,目光一移,望向帝梓元瞳中,「梓元,你是打算永居攝政王位,還是打算改朝換代,帝氏替韓?」

  這一問,不是洛銘西私心而問。十二年籌謀,追隨帝氏之人遍佈天下。如今帝燼言身份明朗後,更換門庭改投在靖安侯府門下的文武朝官勳爵世家,哪個打的不是從龍之功的主意。若是帝家從頭到尾要的只是短短十年的攝政之權,往後又有誰敢會效忠帝氏?

  洛銘西這一句,是為了帝家身後立著的王侯氏族朝官布衣而問。

  擦拭長劍的手頓住,帝梓元眼底褪了輕慢和心不在焉,將軟劍入腰收好。她端起茶壺,滿上一杯溫茶,遞到洛銘西面前,「京城處北,向來天寒,你身體一向不好,洛伯母前幾日還來信,讓我叮囑你吃藥靜養,少耗心神。這兩年我領兵在外,京城諸事多虧有你在。」

  帝梓元一向不正經懶散慣了,難得有這種溫言持重的時候,她眼底的感激真摯鄭重。洛銘西愣了愣,接過她遞到面前的茶,杯身溫潤,格外暖人心脾。

  因著這杯茶,洛銘西略微蒼白的臉色都顯得紅潤起來。「帝伯父辭世前把你交給我,這些不算什麼。」他如兒時一般,拍拍帝梓元的頭。

  帝梓元搖頭,沉聲道:「我父親的託付太重,他託付的不只是我,還有整個帝家。」

  洛銘西摩挲茶杯的手一頓,抬頭。只一句話,他便明白了帝梓元話中之意。

  「父親用命換來的帝家,我一定會守住,無論在西北發生過什麼,無論我將來做什麼,銘西,我以青南山下八萬亡骨的冤魂向你起誓,絕不會讓帝家重蹈十二年前的覆轍。」

  帝梓元抬手把洛銘西肩頭的枯葉拂去,將手伸到他面前,「以後帝家和晉南要走的路還很長,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下去。」

  就如過往十數年,你照拂我長大,陪我開始征程,以後帝家漫長的道路,我仍希望你留在我身邊,始終如一的相信我。

  帝梓元從不求人,從不示弱,唯有洛銘西,她敬如長兄,值得她俯身請求。

  洛銘西墨黑的瞳中隱藏至深的溫情淡淡淌過,他唇角勾起,似春風拂過,和伸到面前的手擊掌而過,在帝梓元額上敲了敲,一仰身倒回了他的美人榻。

  「小兔崽子,我不過問上一句,鬧這麼鄭重做什麼。」他閉上眼,搖著蒲扇,「勞碌了十幾年,好不容易如今東家發達了,怎麼,你想攆我走?門兒都沒有。你要是不保我這輩子飛黃騰達富貴無憂,我老洛家往上數三代的祖宗都不放過你。」

  洛銘西聒噪得起勁,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樣子。帝梓元見他說得越來越沒邊,忍無可忍地打斷他,「你遲早是要娶妻成家的,老是賴著我是哪來的道理?我這侯府大門敞開才一個來月,上門遊說我做媒想把閨女嫁給你的一等侯爵沒有十個也有八個。這些年你為了帝家沒心思想也就算了,如今大事初定,你趕緊著挑一個,別讓我愧對洛伯母,躲她跟躲猴似的。」

  洛銘西閉著眼打哈欠,朝帝梓元擺擺手,「我好歹也是晉南第一公子哥,晉南的姑娘不挑,在這帝都選什麼,日後我回了晉南,帝北城還不得淚流成河。」

  「這麼說你是喜歡咱們晉南的姑娘?京城的閨女就這麼瞧不上?」帝梓元挑挑眉。

  搖著蒲扇的手早就歇下了,帝梓元半晌都沒等到洛銘西的回答,不遠處帝燼言從回廊處走來。

  「是,我喜歡咱們晉南的姑娘。」

  她轉首看向帝燼言的瞬間,洛銘西正好睜眼朝她望來,瞳中萬千溫情,驚鴻而過。

  「嗯?你說什麼?」帝梓元回過頭,洛銘西已閉上眼,仿佛剛才一幕從未發生。

  「我說你太聒噪了,早些離去,免得叨擾到我。」

  懶懶的聲音自美人榻中傳來,帝梓元眉角抽了抽,實在懶得理他,拂袖而起,和帝燼言相攜而去。

  亭中,洛銘西睜開眼,望向兩人離去的方向。他的目光落在帝梓元半白的髮和腰中軟劍上。

  無論將來做什麼,都不會讓帝家重蹈十二年前的覆轍嗎?

  梓元,你可知道,你選擇的這條路,比當年在九華山上對帝前輩的承諾更難百倍?

  我不知道,讓你入京,讓你們重逢,竟會讓他成為你這一生的劫數。

  沉沉的歎息聲在亭中響起,風吹過,再無痕跡。

  北秦,王城。

  三國之戰結束已有四個月,這場戰爭幾乎耗空半個北秦。德王一派以此戰不利為藉口動搖臣心,在朝堂上勢力大漲。若不是莫天宣佈迎娶朗城西家嫡女西雲煥為后,借助西家的兵力和聲望,一時還難以壓住德王的氣焰。

  西家女進宮大婚定在了一個月後。皇宮裡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新主子入宮,滿宮上下都格外上心,唯有那個即將迎娶新皇后的北秦王每日在上書房處理政事,極少過問封后大典的進程。

  自莫霜大公主亡故、三國大戰後,北秦宮裡很久沒有這樣的喜事。吳贏瞅著宮裡這麼愁雲慘淡的也不行,這一日一大早就領著小太監們捧著備好的皇后額冠進了上書房。

  「陛下,這些都是王城最好的匠師打造的,您挑一頂,到時皇后知道是您親自選的,必定喜歡。」吳贏朝小太監們手裡端著的額冠努努嘴,又道:「聽說西小姐繼承了西將軍的脾性,性格颯爽,一定和陛下您合得來。」

  莫天批閱奏摺的手一頓,記憶中帝梓元那張睥睨天下傲慢得不行的臉一閃而過。他順著吳贏的目光瞥了一眼,隨意朝中間一指,「就這頂吧。」說完擺擺手,「都退下。」

  內侍官忙活了一大早沒得到半句誇獎,垂頭喪氣領著小太監朝外退去。

  「吳贏。」莫天想起一事,問:「阿清這幾日如何?」

  數月前,連瀾清醒了過來,然一身內功盡失,身體虛弱,莫天准了他從崇善殿搬出,回連府休養。

  「奴才昨日才登府看望過連將軍,將軍這半月好了些,勉強能下床走動。不過……」吳贏歎了口氣,「大夫說將軍耗損過重,這一身功力怕是找不回來了。」

  莫天眉頭高高皺起,身為武將,不能再征戰沙場,便失了立足朝堂的機會。就算他百般提攜,連瀾清也只能止步在二等勳爵上。

  「陛下,將軍還說……」吳贏朝莫天看了一眼,見他面色尚還和緩才道:「他如今功力全失,不能再入主朝堂,養病時日不知深淺,怕是會耽誤苒芷郡主,請陛下您做主退了這門婚事,讓郡主另覓佳婿。」

  莫天一怔,苒芷是手握重兵的夏王嫡女,若是娶了她,連瀾清就算不入朝堂,連家在京城也可以挺直了腰杆子過日子。

  怕是為了那個君家小姐吧,一代悍將,終是走不過情關。莫天搖搖頭,「算了,替朕擬旨,取消這門親事,郡主的郡馬讓夏王自己去挑。」

  吳贏頷首。

  「國師呢?朕有些時日沒看到他了。」

  國師淨善道長長居崇善殿,輕易不出殿門,但隔上一兩月,總會來英武殿為莫天拿脈問診,算算時間,莫天足有四月未見過他。

  「崇善殿的小道士前兩日來傳了話,說是國師前幾月在連將軍醒後就雲遊四海去了,要隔上些時日才回來,請陛下不用擔心,國師會在陛下每半年一次的問診調養時及時趕回。」

  淨善道長是北秦第一高手,早二十年前就已跨入宗師之列。當年雲夏百姓最敬畏的不是三國君主,而是另有三人,佛宗之祖淨閑大師、武達天下的帝家家主、還有醫術神鬼莫測的淨善道長。

  莫家子嗣大多早夭,靜善在北秦地位超然,從不介入朝堂爭鬥,唯一所做之事就是護衛王君,為每一任北秦王調理身體。

  莫天點頭,他知道靜善說到做到,不再過問他雲遊之事,抬手讓吳贏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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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八十六章

  北秦境內中部,懷城。

  北秦境內民風彪悍,百姓大多悍勇,唯有懷城地處北秦內陸,少涉戰爭,民風淳樸百姓慈和,在北秦境內素有寬宥之城的美名。十九年前先代北秦王將此城送給了剛出世的嫡長公主莫霜為封地。

  約一年半前莫霜公主亡於大靖後,此城便由北秦王莫天做主,交給了公主在宮中時的貼身丫鬟翎羽打理。

  翎羽一年前入城,秉承宮中規矩,遮面示人。她武藝高強、通達豪爽,御下的手段更是一流,這一年多在懷城內威望極高,幾乎代替了當年的長公主莫霜。城中百姓敬重於她,又聽說她和莫霜公主情同姐妹,便尊稱她一聲「二小姐」。

  懷城在翎羽的治理下井井有條,安寧平和,絲毫未受戰爭禍亂的影響。三國之戰結束後為嚴防大靖探子入城,懷城的守衛嚴密了起來。城中百姓也不覺不便,他們的莫霜長公主死在了大靖,現在好不容易盼來了這個造福百姓的翎羽城主,倒也希望她的安危能保。

  只是,本應在城主府的翎羽卻出現在城外一座竹林裡。

  北秦地寒,這十裡的竹林是方圓百里內有名的盛景,卻因屬長公主所有,鮮有人來,倒也人跡罕至。

  莫霜幼年時曾居懷城,特意在竹林深處修了三座竹坊用來休憩。

  此時,竹坊外立著兩人。一仙風道骨,一素衣蒙面。

  正是北秦國師淨善道長和傳聞中早亡但以翎羽身份掌城的長公主莫霜。

  「國師,他還是上個月睜過一次眼,這個月一直沒有醒來,不會……?」

  「說不好,他這種狀況老道也是頭一次遇見,我雖盡了全力,但也不能確保他安然無憂,有性命活下來。」

  淨善道長摸摸鬍鬚,朝莫霜看了一眼,道:「老道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老道的續命丹藥只夠他再服兩個月,如果這段時間內他還醒不過來,也是他的緣法了。」

  淨善道長看了一眼天空,北秦帝星昏暗,國道衰落。他歎了口氣,北秦的存亡,全看坊中之人能不能活下來了。

  莫霜點頭,眼底滿是擔憂,卻也只能聽淨善之言安心等待。她透過竹窗望向裡面昏睡的人,怎麼也沒想到短短幾個月竟是這般光景。

  四個月前,在韓燁亡於雲景山的消息傳遍三國時,淨善道長帶著重傷的韓燁突臨懷城,那時距雲景城大戰已有十日。莫霜雖驚慌詫異,卻果斷地把他們安置在城外竹坊裡。剛到時韓燁滿身箭傷,毫無氣息,休養的四個月中才睜過一次眼,之後便一直沉睡。

  傳聞韓燁在雲景山上身中三箭,一箭入膝、一箭入腹、一箭入心,淨善道長究竟是用什麼方法救的韓燁?還有……身為北秦國師,他為什麼要救大靖太子?

  「國師?您當初為什麼去雲景山?」遲疑半晌,莫霜開口問。

  淨善摸著長須笑道:「長公主是想問老道為何會救大靖太子吧?怎麼?公主不願老道救他?」

  莫霜面容一紅,好在遮在面紗下瞧不太清。

  淨善未再取笑莫霜,繼續道:「數月前老道夜觀天象,算出大靖儲君的帝星將在雲景山隕落。」

  淨善道長醫術超絕,但一身星術除了北秦皇室,鮮少為人所知。

  「老道便知韓燁雲景山之行凶多吉少,是以老夫在大戰前便守在了雲景山下,並在西山山谷裡設了一個草廬。韓燁跳崖後老道在北河中將他救起,然後後將其帶到草廬療傷。老道雖能算出韓燁此戰危險至極,卻未料到他竟受一箭穿心之傷,回天乏術!」

  「那國師您如何救的他?」莫霜著實好奇。

  淨善歎了口氣,「我早年間得了一本古書,上面記載著一些罕有的醫術,只是太過霸道詭譎,我從未嘗試。韓燁危在旦夕,並無其他方法可救,我只能在他身上冒險一試。」

  「到底何種醫術?竟讓國師您都不敢嘗試。」

  淨善眼底一抹哀慟拂過,沉默半晌,才吐出兩個字:「換心。」

  莫霜睜大眼,眼底露出匪夷所思之色,「換心?這怎麼可能做到?」

  「古書只有記載,從未有人嘗試,老道本已放棄,卻未想到老道的藥童靈樞甘願放棄性命,剖心換命,救了韓燁。」

  聽見此言莫霜這才想起凡淨善出宮,身邊總會跟著的小藥童靈樞這次沒見到蹤影,卻沒想到個中竟有這般緣由。

  「公主是否想問大靖太子的隕落和我這個北秦國師有何干係?竟會願意讓嫡傳弟子以心換命?」瞧見莫霜眼底的狐疑,淨善望向天空,神情莫測,沉聲開口:「老道那夜觀出韓燁帝星隕落的同時,西北之上另有帝星升空,隨著這顆帝星的出現,其他三國皇城的帝星,同時走向了衰落。」

  此言猶若驚雷,莫霜神情一滯,猛地轉頭朝淨善看去,連聲音都變了調,「國師,您是說……」

  淨善看著她道:「就連當年的韓子安和帝盛天雙星彗空之時,也沒有此星耀眼。」

  西北之上唯一人有帝星之勢,她的崛起居然能讓三國帝君帝運衰退,那將來雲夏必有一統之局。若是如此,北秦豈不是有亡國之勢?

  「國師,此帝星可有解法?」莫霜急聲問。她雖和莫天置氣,反對他興兵而起,但身為北秦長公主,也絕不願看到北秦亡國。

  「裡面的人,或許是唯一的變數。」淨善望向竹坊內,神情平靜,目光深邃,「若是兩個月內他還不醒,老道再無回天乏術之能,將來的一切就只能看天意了。」

  莫霜一怔,看向竹坊的眼底露出複雜之意。

  京城,皇家西郊別苑。

  謹妃,噢,不對,如今應該是謹貴妃才對。韓雲被立為太子的那日,謹妃擢升為謹貴妃,和原本的賢貴妃共同執掌後宮。

  謹貴妃牽著韓雲的手被趙福一路引進了別苑的華寧閣。雖成了皇貴妃,又是太子親母,但她臉上不見一絲驕縱之色,仍是溫婉寧和。

  韓雲被立為太子後,嘉寧帝便入了皇家別苑休養,內宮總管趙福一併離宮。前朝歸帝家把持,她和賢貴妃早兩個月也曾召過命婦入宮品茶,不論是她,還是那些命婦,都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連著幾次後她和賢貴妃覺得無趣憋屈,便只管安靜地待在各自的寢宮裡。

  趙福瞧了懵懂的小太子一眼,臉上露出一抹寬慰,有個懂事又聰慧的母妃,也算是小太子的福氣。趙福在宮裡待了一輩子,伺候過幾代君王,又豈會相信謹妃是個無知平凡膽小懦弱的人,若真是如此,韓雲早就死在宮廷陰謀傾軋裡,何能成為大靖的太子。嘉寧帝離宮別居,還敢把唯一的子嗣放在謹貴妃身邊養著,便是相信她能護住自己的兒子。

  「娘娘,陛下就在裡面。」華寧閣下趙福推開門,將兩人引進了閣。

  閣內彌漫著濃濃的藥味,軟榻上躺著的人形若枯槁,頭髮花白,寬大的帝王龍袍穿在他身上,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

  謹貴妃看見嘉寧帝這模樣,眼一紅撲到軟榻前,握住嘉寧帝的手眼淚直流,「陛下!您怎麼病成這般樣子了!」

  嘉寧帝神情平靜,拍拍她的手,「不必如此,人壽有時盡,一切早有定數。」

  「陛下,您說什麼胡話!臣妾、臣妾和雲兒還日夜期盼著您早日回宮,您可不能有事,沒了您,我要這貴妃之位何用,雲兒沒了父親,沒有您看著他長大,那他做這個太子還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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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八十七章

  謹貴妃真真是個妙人,說出來的話即便是趙福這個老江湖都不免動容三分,更何況是不久於人世、唯一的子嗣又只有三歲稚齡的嘉寧帝了。

  嘉寧帝朝謹貴妃身邊懵懵懂懂的韓雲看了一眼,眼眶不免有了濕意,他花了二十年時間精心打磨嫡子,卻沒想到垂暮之年接連喪子,到最後身邊活著的兒子只有這個三歲的孩子。

  他做了一輩子皇帝,卻護不住自己的兒女。

  「放心,韓雲是朕唯一的子嗣,朕的天下還等著他來坐,韓家的江山要靠他延續下去。縱然朕不在了,這天下也無人敢欺他辱他。」他握緊謹貴妃的手,將手上扳指取下放在她手心,瞳中猛地燃起一片宏光,「朕的天下只能由朕的兒子來坐。」

  謹妃怔怔看著嘉寧帝,碧綠的扳指溫潤冰涼,卻在一瞬仿佛灼燒了她的手心。

  嘉寧帝撫摸著韓雲的頭,眼底濡沫之情淡淡浮現,他重重看了韓雲幾眼,朝謹貴妃擺擺手,「回宮吧,無朕召見不必再來別苑,右相乃股肱之臣,有他教養輔佐太子,你可安心。」

  右相和攝政王交好滿朝皆知,右相也從不避諱。因為如此,雖嘉寧帝封右相為太子太傅,近一個月來謹貴妃卻一直以太子尚幼無需啟蒙為由推辭了右相的入宮教導。如今嘉寧帝這話,顯然是為了給她一顆定心丸。

  謹貴妃頷首,「是,臣妾聽陛下的。」

  嘉寧帝神情疲憊,閉上眼,朝她擺擺手,不欲再言。謹貴妃牽著韓雲躬身行了一禮,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兩人離去時趙福並未相送,退出華寧閣,謹貴妃沒了閣內時的悲涼感傷,她握緊掌心的扳指,露出一張堅毅的臉,挺直腰牽著韓雲一步步朝外走去。

  為母則強,從今天開始,她的人生只剩下一件事——護著她唯一的兒子,擁他成皇。

  嘉寧帝入別苑養病後從不接見臣子求見,皇權交得徹底。謹貴妃奉召進別苑起先還讓一眾觀望的大臣卯足了勁看熱鬧,豈料身為太子親母,她回宮後仍本分安靜,不見半點動作。

  靖安侯君更直接,攝政之日起便在上書閣處理政事,繁忙時休憩在當年嘉寧帝為太子準備的華宇殿,對嘉寧帝的兩宮貴妃不拜見不打壓,底氣十足地選擇了無視,正大光明地把禁宮南邊歸成了她自個兒的地方。

  雲夏史上少有女君攝政,她又是個潑天了的性子,霸佔皇宮霸佔得理所當然,帝家正是鼎盛之勢,她又是個女子,明明是件忤逆十足的事,偏偏滿朝文武沒一個人勸諫半句,是以帝梓元長居皇宮便成了慣例。

  也自她入主華宇殿開始,整個皇城便無人再稱她一聲靖安侯君,從此以後,大靖帝都只有攝政王帝梓元。

  四五月雨季一晃而過,這一日帝梓元上朝時有些心不在焉,在攝政王椅上晃了好幾次神,七老八十的右相特不滿意地咳嗽了幾聲提醒她,她反而一擺手,打著哈欠直接散了朝。

  這事有些稀罕,還是任安樂時的帝梓元性格懶散是滿皇城都知道的事,但自她攝政以來,處理政事雖不若嘉寧帝兢業認真雷厲風行,卻會聽取每位臣子的建議,並善納諫言,這般敷衍的早朝還真是頭一遭。

  奇怪的是從不缺席早朝的靖安侯世子帝燼言這一日也不見蹤影。

  瞧著拂袖而去的攝政王,有些思舊的大臣想起了今天這日子的深意,回過神來有幾分理解,悄悄歎著出了大殿。

  嘉寧帝看重嫡子,往年的這日東宮必張燈結綵,群臣相賀。

  帝梓元出了大殿在宮裡亂晃了小半個時辰,走走停停沒個章法。吉利跟在她身後,不敢相勸,只得想法子替她解悶兒。

  「殿下,今日十五,皇城裡擺了燈會,反正也無事,您不如和苑琴姑娘出去瞧瞧,就當解解悶了。」

  帝梓元正無聊得緊,一聽吉利的建議便點了點頭,「也好,備馬車,去侯府接上她,到皇城裡逛逛樂子。」

  她說著轉身朝重陽門的方向走,吉利轉身朝身後跟著小太監交代讓他們備馬,也就是這一口氣的功夫,帝梓元行的急,心不在焉地撞上了幾個搬著物什的小太監。

  帝梓元雖說生了場大病又散了不少功力,可終究是戰場裡走出來的,下盤穩得很,小太監們被撞得東倒西歪,抱著的東西散了一地,她卻立得筆筆直直。

  小太監們瞧見撞著的人,駭得臉色慘白伏倒在地。

  吉利見狀忙小跑過來,他先是圍著帝梓元緊緊張張看了三圈,見她沒傷著才板著臉朝地上的小太監喝道,「莽莽撞撞成什麼體統,哪個宮裡的人?」

  小太監們哆哆嗦嗦,數不清楚話,帝梓元卻突然開口:「你們是東宮裡的人?」

  小太監懵懵懂懂點頭,臉上滿是驚訝和受寵若驚。

  吉利一愣,他都不能完全識得東宮裡的下人,攝政王怎麼會認出來?

  「他十幾年前有一次隨姑祖母去晉南,說咱們晉南的長思花清雅雋麗,花開之時盛若繁星,花香十里,他那時候還少年心性,找我母親討要了些回來。後來他寫信告訴母親在東宮栽了滿園,那時候我還沒有入京,不過才幾歲,連聽母親念信的耐心都沒有。只是後來聽說他種的長思這些年從來沒有在東宮開過。」

  帝梓元從地上的花簍裡拾起一株長思,喃喃開口:「想不到,這花今年竟開了。」

  吉利想起這樁往事,眼眶一紅,忘了安慰帝梓元。

  太子殿下少時隨帝家主遊歷,有一次從晉南帶了長思的種子回來,起先只是喜歡這花,鬧著好玩。帝家出事後,殿下每年都親自培種,但北地天寒,長思不耐京城的氣候,從未開過花,就連吉利也不知道地上這些湛藍若繁星瑰麗半透的花束就是晉南有名的長思。

  長思長思,長思不易長相思。

  殿下當年從晉南帶回長思的時候,怕是從未料到這一生竟會和攝政王有這樣的羈絆和淵源。

  「他把長思種在了東宮何處?」

  吉利躬身,半晌才回:「當年先帝為殿下和您賜婚,讓太子殿下自行擇一處為您在東宮修建寢宮,殿下怕您久離晉南思念故地,便把北闕閣建在了長思花之處。」

  帝梓元一怔,喃喃道:「北闕閣?」

  「殿下您兩年前入東宮北闕閣時,長思還未花開。」

  「吉利,備馬,去東宮。」

  吉利還未回過神,帝梓元已經抱著一大束長思朝宮門處走去。他看著帝梓元越走越遠的背影,歎了口氣。

  他終究沒有完成苑琴姑娘的囑託。苑琴姑娘說過,攝政王在西北傷勢過重,傷了心脈,少憶往事方能養身,否則鬱結於心,心脈耗損,遲早會有早夭之兆。

  他還是攔不住攝政王,今日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她還是去了東宮。

  嘉寧帝看重嫡子,帝都內除了禁宮巍峨壯麗,第二便數太子東宮古樸大氣。即便是太子北征的這一年,東宮依舊華貴。但失了主人的殿宇就算照顧得再好,也難免生機不復。

  今日雖是太子生忌,但陛下重病,朝政又是攝政王把持。東宮總管想著就算有人記得也不會在這日入東宮祭奠太子觸帝家黴頭。他一清早便召集內侍宮女打掃殿宇,本想安安靜靜自個兒給太子過個忌辰,卻沒想到早上東宮宮門尚未開啟,靖安侯府的世子就杵在了門外,祭奠太子的強硬態度不言而喻。

  靖安侯世子在東宮長大,念這份舊情也讓東宮總管唏噓不已,便恭恭敬敬地把世子請進了宮。哪知靖安侯世子一入宮便自個兒在淨池內打了一桶水直奔東宮後院打掃書房,總管駭得臉色發青,戰戰兢兢一路跟著小心伺候,生怕哪天讓攝政王知道世子做了這等下人事,禍連整個東宮。

  但今天註定不太平,總管在書房外苦著臉候著帝燼言的時候,攝政王親入東宮直奔北闕閣的消息插著翅膀飛到了他面前。瞅瞅書房裡的靖安侯世子,東宮總管苦著臉一路小跑著朝北闕閣而去。

  未近北闕閣,他便被攝政王身邊的內侍總管吉利給攔了下來。

  「老總管。」吉利朝他行了一禮,朝遠遠入北闕閣而去的帝梓元看了看,「攝政王今日入宮只是來憑弔太子殿下,不想驚動他人,免了總管迎接。還請總管吩咐下去,今日北闕閣裡外,一應不准打擾。」

  吉利出身東宮,和東宮總管有些交情,便直接說明來意。

  東宮總管只瞥見玄黃的朝服在北闕閣外一閃而過,那淩厲的背影早不復兩年前的懶散,連忙點頭,領著一眾侍從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太子東宮形方正,原本是八座殿宇環繞東宮拱衛太子麒麟殿,當年修建北闕閣時,太子做主把北闕閣南方的兩座宮殿齊皆拆掉,至今都未有人知曉當年太子如此做的意圖。北闕閣以八角玲瓏之局修建,古樸宏偉,為其餘六殿巍峨之首,比起太子的麒麟殿亦不遑多讓。帝梓元立在北闕閣外,第一次正兒八經地打量這座為她修建的殿宇,才知道韓燁當年竟為她造了一座宮殿出來。

  深吸一口氣,穩住有些顫抖的手,她猛地推開北闕閣大門,朝裡望去。

  北闕閣內後窗未關,大片的長思花透過窗欄吹進,閣內一片藍色花瓣浮影。逆光下閣內南海紅木上的鳳凰浮雕栩栩如生,西域進貢的琳琅毯鋪陳在地,旋轉木階上的琉璃燈映出淡淡的光芒,數十顆深海明珠拾階而上。

  這只是一座太子妃殿而已,北闕閣自建成之日起便被太子嚴令不准外人進入,就連嘉寧帝都不知道當年不過十二歲的嫡子竟然在東宮內建出了一座比皇后寢宮更珍稀的殿宇。

  帝梓元走進閣內,北闕閣大門在她身後緩緩關閉,她行了幾步,立在窗欄前朝外看去。

  十里長思,盛開在整座北闕閣後。

  當年被太子拆毀的兩座宮殿之處,全成了長思栽種之地。

  湛藍的花海,一眼望不到頭。

  花海的盡頭是南方,帝北城的方向。

  北闕閣,竟是這般的模樣。

  她不知道,當年那紙她棄若敝屣的婚約,韓燁卻努力了半生。

  他日你嫁我為妻,世間你所思所念所想,我窮盡畢生,必為你做到。

  十六年後,帝梓元站在韓燁為她修建的北闕閣內,終於聽到了當年那個少年想對她說的話。

  韓燁,這些年,你究竟為我做過多少?

  我帝梓元不懼天,不畏地,不敬鬼神。但往後餘生,卻害怕再聽到這世間有人再對我提及你的名字。

  從你在雲景山上跳下去的那一日起,你一世深情,我再也還不起。

  帝梓元眨眨眼,一滴眼淚從眼角劃過,落在地上,卷起塵埃。

  十數年後,她恍然回首,望向漫天湛藍花海,十里長思中,韓燁正緩緩朝她走來。

  就如那一年晉南城裡,冬日暖陽,雋雅的少年一身白衣,抱著滿懷盛開的長思花立在她面前,揚起眉角,笑容溫暖清澈。

  如此之景,恍若一夢,再難復還。

  與此同時,北秦懷城外的竹坊裡,昏睡了半年的人終於睜開了眼,望向這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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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又是一年寒冬。

  淅瀝瀝的大雨下了三日,帝都籠罩在一片霧朦之中。

  上書房裡生了火炭,倒也溫暖舒適。

  這一日例行朝會後帝梓元召了右相魏諫和禮部尚書龔季柘入上書房議事。

  這兩年吏治清明,兩位老臣子身子骨愈加硬朗,越幹越起勁兒。

  帝梓元早兩年撤了嘉寧帝的龍椅,把自個兒侯府裡的藤木椅搬進了上書房。她坐在藤木椅上翻著御案上的摺子,道:「春闈還有兩個月就又要開始了吧?」

  大靖科舉,選天下才,三年一次。

  右相摸了摸花白的鬍子,點頭,「明年開春就是春闈,各地士子要入京趕考了。」他神情頗為感慨,朝帝梓元看去,「三年前的恩科讓殿下在大靖朝堂上一鳴驚人,這轉眼都過去三年了。」

  三年前大靖科考舞弊案震驚天下,女土匪任安樂也是因為這樁案子得了文官和士子的敬服,正式踏進了大靖朝堂。

  「老相爺,龔大人,本王想讓二位做這次科舉的主考。」帝梓元合上奏摺,泯了口茶道。

  右相若有所思,龔季柘卻面有猶疑,道:「殿下,歷屆恩科都會選出一位崇文閣大學士為主考官,臣……」

  帝梓元擺手,道:「龔大人歷經兩朝,耿直清廉,做恩科主考再合適不過了。」

  帝梓元顯然已經有了決定,龔季柘便不再推諉,頷首應是。

  三人嘮嗑了些閒話,魏諫和龔季柘相攜退出了上書房。

  「相爺,這次科舉不同往常,殿下怎會安排下官來做這個主考?」一出上書房,龔季柘拉住了右相問。

  靖安侯世子出身東宮,當年太子把溫朔放在崇文閣裡拜師,裡頭的大學士和溫朔皆有師徒之誼,這兩年崇文閣的大學士和靖安侯府走動得也親厚。這是帝家掌權後頭一次恩科,恩科主考對歷屆士子都有知遇之恩,他素來中立,既不偏頗如今的小太子一系,也不為帝家搖旗吶喊,更是嘉寧帝選出來的禮部尚書,怎麼想攝政王都不應該選他為主考官才對。

  「怎麼個不同往常法?」魏諫笑了笑,看著愁眉苦臉的龔季柘,道:「怕是攝政王沒有龔大人想得多。」

  「相爺何意?」

  「龔大人可還記得攝政王三年前在大理寺說的話?」

  龔季柘一愣,想起三年前那樁往事。

  三年前,科舉舞弊案震驚帝都,大理寺奉命徹查。彼時忠義侯嫡子古齊善、戶部尚書長子杜庭松皆被捲入此案,大理寺上下一眾官員以頂上花翎為賭注敲響青龍鍾,逼得嘉寧帝把審案權交給了當時尚是大理寺少卿的任安樂。

  公審之日,任安樂巧施手段讓古齊善和杜庭松當堂認罪,結案時對杜庭松的一席話更是振聾發聵。

  「杜庭松,你口口聲聲愧對皇恩、愧對恩師,愧對父母……那你的同袍和天下百姓呢?若此事未被揭發,你高中三甲,那因你舞弊之故而落選的考生一生坎坷難平之時,他們向誰求個公道?你心不正,人不直,又如何能為父母官,造福百姓?科舉乃大靖舉賢選才之根本,科舉亂,國本亦亂,若無科舉之制選材納良,我大靖安能有數十年太平之世?科舉於大靖百姓而言重於天!」

  「相爺……」龔季柘想起帝梓元當年所說的話,老臉一紅。

  「龔大人,對攝政王來說,誰為這些士子的恩科之師並不重要,為大靖選才才是最重要的。至於為什麼會選擇你,剛才攝政王已經說過了。」魏諫拍拍龔季柘的肩膀,朝石階下走去。

  「龔大人歷經兩朝,耿直清廉,做恩科主考再合適不過了。」

  剛才上書房內帝梓元只說了這麼一句,常人聽來只覺是敷衍之詞,唯有魏諫知道,帝梓元唯一的這句解釋就是她的行事本意。

  科舉選才關乎國本民生,公平廉明的對待每一位科考士子,勝於一切。

  帝梓元在上書房裡批了半日摺子,人悶得慌,撐了個懶腰朝一旁的吉利招招手。

  「天頭不錯,出去逛逛園子解解悶。」說完她徑直出了上書房。

  吉利朝外面下得眼都睜不開的大雨天看了一眼,臉色特別不好。這個祖宗最近越發任性,什麼時候才能懂點事,惜著點自己的身體,要不怎麼對得起當年殿下……他歎了口氣,苦著臉跟著不懂事的攝政王出了上書閣。

  帝梓元一路行得飛快,吉利舉著傘亦步亦趨地跟著她,雨水吹進傘下,落在帝梓元肩頭。帝梓元咳嗽一聲,面上神情卻滿不在乎。

  吉利眉頭皺得老緊,自西北之戰回朝後,這位這兩年積威更重,旁人輕易不敢開口。還有半月便是雲景毀城之戰兩年之期,吉利更是不敢勸。

  「去請洛大人進宮。」吉利朝身後的小太監吩咐了一聲。這時候能勸上這位一二的,只有洛家公子。

  帝梓元一路未停,她絳紅的盤龍晉袍衣角被雨水濺濕,或是神思不寧,經藏書閣回廊的時候,被個軟軟糯糯的團子絆住了腳。她一個趔趄,被手忙腳亂的吉利穩穩扶住,小團子卻四腳朝天,手上的東西撒了一地。

  「哎喲,我的小殿下,您慢點兒!哪個不開眼……」侍奉公公尖利的嗓音卡在半空,翻了個回旋兒落在地上,連糯米團子都未及扶就已瑟瑟跪地。

  無論歷經幾代皇朝,集天下權勢為一身的皇宮永遠都是最崇尚權利的所在。作為宮內唯一僅存的皇子,大靖王朝如今最正統的繼承人,即便是摔了個四腳朝天,也沒人敢在權勢滔天的攝政王面前把他扶起來。

  帝家和皇家幾十年的恩怨糾葛已是公開的秘密,攝政王猶對皇家後嗣格外冷淡。至少在陛下病重休養別苑攝政王把持朝堂的兩年裡,她從未舉辦過一場皇家宴席,除了囑咐當年的太子太傅右相教導小太子外,平時更是毫不過問。在如今的皇宮裡怕是眾人心中,攝政王身邊的大太監總管吉利,地位都要比太子高上那麼幾分。

  侍奉太監仍舊伏倒在地,帝梓元看著地上幾乎被埋在書裡的娃娃,眉頭皺了起來。西北一戰後,韓越被洛銘西留在了晉南,宮內只剩下一個不滿六歲的皇室子嗣。

  書堆裡的糯米團子儘管摔了個十成十,見沒人扶他也沒哭,撲騰撲騰了兩下把書從身上搗騰開,自己俐落地爬了起來。看見他的相貌,帝梓元一怔,墨瞳淌過淡淡的情緒。

  吉利小心地朝她看了一眼。這兩年小皇子長開了些,倒是越發像太子殿下了。

  小團子瞅見面前的帝梓元,先是一愣,大眼裡的驚慌一閃而過,復又昂著頭,朝她挺著小胸脯,甚是認真又不失禮儀地朝帝梓元行了一禮,「韓雲見過攝政王。」

  他雖為太子,但當年嘉寧帝有旨,太子成年前由攝政王監國。

  孩童清脆稚嫩的聲音帶著不甚明顯的驚慌和顫抖,帝梓元朝地上的書掃了一眼。

  果不其然,小團子更是慌亂,小小的身軀挪了兩步,妄圖把地上的書遮住。五六歲大的孩童,深處大靖王朝的權利中心,心智遠超同齡人。

  「皇十三子,韓雲?」清冷的聲音低低沉沉,格外慵懶隨意。

  帝梓元也是個有意思的,韓雲兩年前就被立為太子,偏偏帝梓元仍只叫他「皇十三子」。從她口中這樣喊,竟也格外理所當然。

  糯米團子顯然沒想到這個傳說中專權跋扈的攝政王有這樣一副好聽的嗓子,怔怔點了點頭。

  「如此大雨,你在這裡做什麼?」

  「天氣冷,太傅受了風寒,我來找找古籍藥方……」韓雲小聲回,小臉上寫滿了緊張。

  「早點回去,免得受了寒。」帝梓元像是沒看到散落的藥方書籍裡摻著的那幾本論國策,朝團子頷了頷首,抬步繞過一地狼藉朝回廊外走。

  她這一抬步遠去,一連串的鬆氣聲小心翼翼響起,恰在這個時候,被風吹著了又受了點小驚嚇的團子一下子鬆了神,連打了幾個噴嚏,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止都止不住,一張小臉上掛滿了眼淚鼻涕,著實可憐得很。

  跪在地上小太監們心裡頭都跟電閃雷劈似的,剛剛攝政王才囑咐小皇子照顧身體,小皇子這臉也打得忒響亮了點。不過還好,殿下不喜皇室後裔,想必不會責難他們……

  侍奉太監們的自我安慰還沒落地,沉穩的腳步聲去而復返,已經走出回廊的帝梓元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走了回來。她站定在糯米團子面前,神情冷冷淡淡。

  小團子被這麼盯著,心裡頭發毛,不自覺瑟縮了一下。

  「抖什麼,站好。」許是瞧不得肖似韓燁的容貌上露出唯唯諾諾的神情,帝梓元喝了一句。

  這話一出,韓雲頓時挺直了胸脯,看向帝梓元,站得頗有模樣。

  兩人大眼瞪小眼約有半刻有餘,帝梓元突然朝吉利伸出了手,眾人實在不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但誰都看得出她這一伸伸得格外勉強,她皺著眉把手坦坦蕩蕩落在吉利面前,等得久了還哼了一聲。

  吉利回過神,默默翻了個白眼,從袖裡掏出一方綢巾遞到帝梓元手中。

  在眾人瞪大眼的驚訝中,帝梓元彎下腰,在小團子臉上一頓亂揉,她動作看上去粗魯,卻十分輕柔,放下手時韓雲臉上被擦得乾乾淨淨,連他頭髮絲上沾的雨水和摔倒時額上蹭的灰塵也被帝梓元一併拭去。

  韓雲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瞪著帝梓元,顯然還沒明白是個什麼情況。

  帝梓元仿佛直接把不可思議的眾人當成了空氣,一把抱著茫然的糯米團子接過吉利手中的傘朝回廊外走去。

  軟軟糯糯的,倒也舒服稱手,也不知道韓燁小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一副模樣。

  回廊遠處,帝梓元這樣想著,把懷裡的小團子抱得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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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12:0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吉利雖說年歲不大,但是是宮裡的老人了,韓雲前腳被帝梓元抱走,他後腳就差身邊的小太監福海把消息送到了綺雲殿。福海進宮稟告的時候,謹貴妃正立在殿前剪花,一個沒注意,剪刀紮破指間,鮮血湧出來落在嬌豔欲滴的白牡丹上,觸目驚心。

  「娘娘!」貼身侍女芍藥連忙上前拿了手絹替她止血。

  「一下晃了神,一點小傷口不礙事。」謹貴妃揮退芍藥,捂著手絹轉身朝傳話的福海笑得一團和氣:「雲兒不懂事,大雨天裡到處跑,難得攝政王有心,幫我照顧他,請福海公公替本宮向攝政王道個謝。勞煩你跑這一趟了,芍藥,去取謝禮。」

  沒等芍藥轉身,福海已朝謹貴妃拱手行禮,「奴才不過傳句話,當不得娘娘重禮,如果娘娘沒有別的吩咐,奴才就告退了。」

  福海回得禮貌而客氣,謹貴妃半點也不惱,只笑道:「本宮沒別的事兒了,福海公公請回吧,攝政王若是喜歡雲兒,不妨讓他在華宇殿多待些時間。」

  福海點頭應是,恭謹地退出了綺雲殿。

  「娘娘,您倒是心寬,太子殿下才是個幾歲的娃娃,身嬌肉貴的,被那人帶了走,還不知會出什麼事兒。」略帶擔心埋怨的聲音在屏風後響起,一女子從殿後冉冉走出,素衣長袍,一副居士打扮,正是帝承恩。

  兩年前她被嘉寧帝送入東宮做了太子孺人,太子戰亡在西北後,兩位出身勳爵世家的側妃被其氏族領回,離了帝都遠居避世,唯有她向嘉寧帝請命搬出東宮,言願為太子終身守節,為太子祈福。嘉寧帝憫她對太子重情重義,允她居於城郊國庵少言庵,並賜她可出入皇宮的權利。

  嘉寧帝雖重病休養,但終歸是一國之君,數十年積威猶存,有他的庇佑,兼之帝承恩為太子守節,京城勳爵貴婦,都給她幾分薄面。而攝政王帝梓元,對京城裡這個唯一留下來的太子舊人,給予了對待韓家皇室時同樣的態度。不過問,不打壓,不在意。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下帶走太子,除非她是想反了皇家,否則太子少不了一根頭髮絲。」謹貴妃把染血的繡帕扔到芍藥手裡,神態一派從容。

  「她想反皇家的心又不是一日兩日了。」帝承恩挑了挑眉,顧自坐到窗邊,「十萬帝家君拱衛帝都周邊四城,陛下被她逼得離宮休養,滿朝皆是她帝家屬臣,只是個區區攝政王,卻居於華宇殿,強佔一半皇宮……娘娘,恕承恩見識少,如果這還不叫反,那大靖天下就全是忠臣了。」

  謹貴妃眉頭皺起,未再反駁。除了還未稱帝,帝梓元如今在大靖的權勢與帝君何異?

  「以帝梓元的手段,堂而皇之謀害儲君,被天下人口誅筆伐的蠢事,她還做不出來。」謹貴妃在帝承恩面前,少了人前的溫順恭良,多了人後的威儀矜貴。

  帝承恩笑了笑,端起一杯茶遞到謹貴妃面前,「娘娘說的是,是我太擔心咱們的太子殿下了,不免多慮了些。」

  「咱們的太子殿下」這幾個字讓謹貴妃眉頭舒展。她朝帝承恩瞧了一眼,摸摸指上的玉扳指,但笑不語。

  兩年前嘉寧帝離京養病,把調動宮中禁軍的大權交給她,卻把皇宮暗衛統轄權交給了帝承恩。如今想來,怕是陛下知道這個女人對靖安侯君的執著,才會把天底下最陰私也是最鋒利的一把刀交到帝承恩手中。

  兩相制衡,陛下也是下了一步暗棋。

  當年帝梓元親手把帝承恩送上泰山代替她時,怕是怎麼都沒想到將來兩人會有這般惡緣。

  謹貴妃接過茶抿了一口,「你擔憂的也不無道理,帝梓元在土匪窩長大,誰知道她無法無天起來會做出什麼事。芍藥……」她轉頭吩咐,「吩咐御膳房做幾道太子殿下和攝政王愛吃的點心,你親自送到華宇殿去。」

  「是。」芍藥頷首退了出去。

  帝承恩眼底露出疑惑,「娘娘您這是……」

  謹貴妃笑了笑,眼底露出一抹剛硬,「本宮就算再是個麵揉的,也是太子親母,當朝貴妃。總得讓攝政王知道,太子縱小,也是有人護著的。」

  崇陽樓上的崇陽閣為皇宮第一高處,帝梓元抱著韓雲一路上了崇陽閣。

  跟來的宮女妥妥帖帖地在閣內替韓雲換了小棉襖,戴了頂瓜皮帽,牽著他走到閣外石亭裡。

  石亭裡吉利早就備好了薑茶點心,帝梓元正立在亭邊遠眺,目光向北。

  她神情冷凝,宮女不敢驚擾,擱下韓雲後默默退了下去。被留下的幾歲娃娃亦不敢出聲,握著小拳頭安安靜靜立在一旁。

  風起,韓雲打了個噴嚏,帝梓元回過神,轉過頭來。韓雲捂著嘴巴,張大眼無措地看著她。

  這孩子真是像極了韓燁。

  帝梓元眼底的冷凝劃開,朝桌上的薑茶看了一眼,抬了抬下巴,「薑茶可喝了?」

  韓雲揉了揉凍得發紅的鼻頭,搖搖頭。

  「喝掉。」帝梓元的話簡單而直接,近於命令。

  從未有人對韓雲用這種口氣說過話,即便他知道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整個大靖最有權勢的人,仍是幾乎習慣性地皺起了小眉頭。

  「我……孤、孤是太子。」韓雲支支吾吾半天,對著好整以暇看著他的帝梓元抬了抬胸脯,聲音微微弱弱磕磕絆絆,但總算完整地表達了他的意願,「攝政王,你、你不能叫我皇十三子,也、也不能命令孤。」

  韓雲說完視死如歸地閉上眼,卻不想聽到一聲淡笑,他睜開眼,帝梓元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哦?孤?本王不能命令你?」帝梓元望著才及她腰部的小蘿蔔頭,朝皇城外掃了一眼,「本王的大軍守在拱衛京城的四城和西北邊疆,帝家的屬臣掌著大靖的朝堂,連你父皇也被本王逼得只能休養在別苑,你區區一個小毛頭,本王為何不能命令你?」

  帝梓元這話可謂囂張至極,韓雲小臉憋得通紅,猛地抬頭迎上帝梓元的眼倔強地開口:「我不是小毛頭,我是……」

  「大靖太子!?」帝梓元冷冷打斷他,眼微眯,「本王不希望從今以後再聽到你在本王面前說出這句話。大靖太子這四個字……」她彎下腰,和韓雲目光平齊,「你,受不起。」

  帝梓元的目光太冷冽深沉,小娃娃狠狠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身子,大眼裡燃起的火焰被帝梓元冰冷的目光瞬間澆滅。

  「我、我……」他朝後退了兩步,自稱硬生生轉成了「我」。

  帝梓元伸出兩個指頭捏著韓雲的小衣襟把他拖到面前,「韓雲,你現在不懂,總有一天會知道一國太子究竟是什麼。等你知道了,再看你有沒有本事在本王面前道寡或稱孤。」

  她說完,在小娃娃驚懼的目光中端起薑茶施施然擺到他嘴邊,「現在,給本王喝完。」

  帝梓元聲音冷沉,神情漠然,遞到韓雲面前的手卻格外輕柔,正好落在他嘴邊。韓雲低頭,聽話的一口把薑茶喝完。剛剛好的溫度讓他一怔,他重新抬首時帝梓元已經回轉身,正雙手負後望向西北的方向,彷彿剛才這一幕從來沒有發生。

  想起剛才雨中回廊裡帝梓元替他拂去身上塵土一路抱他回崇陽閣的畫面,韓雲露出複雜的神色,尚還懵懂的眼底寫滿了疑問。

  大靖攝政王帝梓元,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傍晚,韓雲被福海抱著送回了綺雲殿,翹首以盼了一整天的謹貴妃等在綺雲殿門口,沒讓韓雲落地便接在了手裡。

  「有勞福海公公了。」謹貴妃細細查看韓雲的胳膊腿兒,見沒半點損傷才暗暗舒了口氣,朝福海道了聲謝便欲轉身。

  「娘娘。」福海喚住她,顯然是有事兒要說。

  「公公何事?」

  福海微一彎腰,道:「貴妃娘娘,攝政王有吩咐,自明兒起除右相為太子殿下授課外,靖安侯世子亦為太子師。」

  靖安侯世子?帝燼言?謹貴妃眉頭一皺,抱著韓雲的手緊了緊。京城裡誰不知道韓家的江山坐得不安穩,更有甚者言帝梓元如今安居攝政王位就是為了給親弟帝燼言鋪路,他日好讓帝燼言一登帝位。

  帝燼言是前太子韓燁照拂長大,本和韓雲一個輩分,如今帝梓元讓帝燼言為太子師,那不是硬生生讓韓雲晚了一輩,成為京城的笑話,帝梓元簡直欺人太甚!

  謹貴妃壓住心底的怒意,勉強擠出一點笑容,「攝政王掛念太子學業,本宮謝謝攝政王好意,還請福海公公替本宮轉達攝政王,太子年幼,得右相教導已足夠,不需再勞煩世子……」

  「殿下說了,老丞相年事已高,又要兼顧朝堂,怕老丞相身子骨受不住。世子一身學識傳於先太子和老丞相,又是當年的恩科狀元,教導太子殿下應是無礙。」福海笑意吟吟,把帝梓元的話傳的似模似樣。

  謹貴妃沉默半晌,終是開口:「既然攝政王已經有了決斷,本宮並無異議。」

  「既然娘娘同意,那自明兒起,每逢單日,世子爺便在崇文閣明安樓為太子殿下授課。」

  「崇文閣?」一聽到韓雲要被帶出皇城,謹貴妃聲音一冷,「太子從不出皇宮,平日裡也是右相入宮教導,讓太子出皇城,怕是不妥。」

  皇城內有嘉寧帝留下的禁衛軍和死士,對謹貴妃而言,只有這座皇城才是安全的。

  「娘娘。」福海仍是笑得和和氣氣,「殿下也說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因為殿下身份尊貴,才不能只養在皇城裡頭,不出去走走,將來何堪大用?」

  謹貴妃這些年只在當年的惠安太后壽宴上遠遠見過帝梓元一次,縱知她性子涓狂,也未想到她放肆到這個地步,卻偏偏對她無可奈何。

  謹貴妃抱著韓雲的手握緊,神色鐵青,道:「本宮知道了,明兒本宮會送太子去崇文閣。」她說完轉身進了綺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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