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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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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星零 -【帝皇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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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17:44:4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六十章

  「晉南帝梓元。」

  帝梓元朝連瀾清頷首,只淡淡這麼一句。既不應連瀾清前大靖太子妃稱號的挑釁,也未應嘉寧帝所賜的靖安侯君之位。

  莫天聽見此話,神情一鬆,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朝韓燁看去。韓燁神情未變,瞳中卻拂過一抹極淡的異色,又轉瞬不見。

  連瀾清若有所思地看向帝梓元,恍然大悟般開口:「瞧我這記性,帝家主見諒,連某這一年征戰沙場,身有舊疾,腦子犯了糊塗,有些事兒一時沒記起來。連某只記得大靖的皇帝陛下讓帝家主承襲了靖安侯位,倒忘了帝家一門百多口人命和那八萬帝家軍是死在大靖慧安太后的手上……」

  他笑了笑,俊美的臉上實在瞧不出善意,「只是連某實在想不通,帝家坐擁晉南數城,帝家主雄才偉略,一聲高呼足以自立為王,何必為了滅門仇人賣命?若三國大戰後大靖皇帝效仿其母過河拆橋,帝家主豈不是落得個和令尊一樣的下場?」

  一年內連瀾清在北秦朝堂連躍數級,於武將中只位於鮮于煥之下,除無可撼動的軍功外,其心智權謀之術亦不可小覷,他三兩句話便將韓帝兩家血淋淋的嫌隙和血仇擺在了檯面上。韓燁當即神色更沉,眼底的冰霜之意讓院裡的溫度都冷了幾分。

  這話殺傷力實在太強,就連一向沉穩的莫天在為自家狡猾的心腹大將贊了句好後也忍不住朝帝梓元瞧去。

  幾萬條人命堆砌起來的兩家仇怨,帝梓元怎麼會甘心為了韓家皇朝在漠北邊境裡出生入死,毫無怨言?

  梧桐閣內一時安靜下來,帝梓元眼底有一瞬間的晃神,她突然想起父親生辰那年她從千里之外的京城趕回晉南時,楓葉燃遍的九華山上靖安侯立在山巔對她說的話。

  君重不如國,國重不如民。梓元,此話,你當謹記。

  十幾年過去,這句靖安侯留下的遺言,帝梓元從不曾忘。

  「當年種種是非孰對孰錯,韓帝兩家恩怨幾何,我帝家自有決斷,還輪不到你來置喙。君重不如國,國重不如民,帝家庇佑的是整個大靖,我帝梓元保護的也不是韓家,而是在我身後這方國土上的大靖百姓。」帝梓元輕揚眼角,負手於身後,瑰麗的臉龐上襲著睥睨天下的不羈,「昨日你屠我同胞,破我城池,今日你就是我帝梓元必株之人。連瀾清,我大靖的國事,連北秦王都無資格插手,遑論於你?」

  我沒有忘記家仇,卻永遠不會將氏族權謀之爭置於國家百姓之上。

  誰都沒有想到帝梓元會說出這樣的話,但偏偏她說出來,卻仿佛生而為此。一生踐諾。

  帝梓元的回答讓韓燁緊繃的身體一點點放鬆下來。

  莫天的目光落在帝梓元身上,全新而審視,從今以後,帝梓元於他,已不再是敵國屬臣如此簡單。

  她身上有著不遜於一國皇帝的胸襟和智慧。莫天怎麼都沒料到,那個有著大宗師實力卻龜縮在晉南一隅的前帝家家主帝盛天居然花十年時間造就了一個帝王之才。

  帝家有此二人在,百年興盛已成定局。

  梧桐閣院落裡靜默半晌,連瀾清收了臉上的挑釁嘲諷,略微悵然笑道:「侯君好氣魄,連某汲汲小計,看來是入不得侯君之眼。」

  他此時已知帝梓元心智之堅遠勝常人,尋常的挑撥離間在帝梓元身上沒有半點作用,反而會落個自討沒趣的下場。

  不過連瀾清是何等心性,他臉上不見半分尷尬,朝帝梓元拱手道:「可惜連某和侯君各為陣營,雖連某仰慕侯君高義,今日也要留下侯君和殿下,請兩位去我北秦王宮做客。」

  隨著連瀾清話音落地,四周院牆上身負羽箭的鐵甲軍躍然而起,他們手握長弓,齊齊將森冷的箭矢對準了韓燁和帝梓元。

  前路被封,空中被圍,任誰看來韓燁和帝梓元都已是甕中之鼈,只能任人魚肉。

  「連將軍,別忘了,莫天陛下的性命也在孤的手中。」韓燁向前移一步,抵在莫天腰間的匕首更進一寸。他所立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將帝梓元護於箭矢所射的死角中。

  帝梓元瞳中極快劃過一抹情緒,又歸於沉靜,但到底沉於眼底的鬱色淡了些許。

  「若不是顧及我王安危,這些利箭早已射在殿下和靖安侯君的身上了。大靖失了統帥,邊關千里之裡守不過三個月,這場仗打下去我不會輸,又何需一個活著的殿下和貴國皇帝談判。」

  韓燁只要被留在軍獻城裡,是死是活,對連瀾清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若是殿下審時度勢,放了我王,連某保證不傷殿下和侯君的性命,還奉兩位為上賓。殿下是大靖正統的繼承人,貴國皇帝必會不計代價救您回朝,殿下何必爭一時義氣,毀了將來君臨天下的機會。」

  韓燁嘴角上揚,半點不為連瀾清的話所動,「好一個舌燦蓮花的連將軍。孤不過太子之位,朝堂有帝君,邊關有守將,就算孤死在軍獻城,大靖也不會亂。不過若是莫天陛下死在軍獻城裡頭,怕是北秦國內再無寧日,將軍能否繼續領兵都是未知之數,又如何贏這場戰爭?」

  他朝一直神情淡定的莫天看去,「有莫天陛下相陪,軍獻城為孤埋骨之地,又有何妨?」

  連瀾清被反將一軍,鳳眼微眯,揮了揮手,他身後的鐵甲軍讓出一條路來。

  一個身著布衣的老漢被侍衛用刀架著踉蹌著走出,這人頭髮花白,滿是皺紋,老朽的眼底帶著一絲尋常百姓沒有的堅毅。他看見韓燁,眼眶一紅,本來執拗又沉默的神情一變,頓時激動起來,但他口不能言,努力昂著被侍衛長刀壓著的脖子看著韓燁,胡亂地用手比劃,看上去狼狽又心酸。

  見老人這副模樣,韓燁臉上的冷靜裂開,神色明顯有了怒意。

  「這是施府的老僕人,聽說殿下曾在軍獻城駐守過三年。想必還記得此人吧?」連瀾清抬手指了指地上跪著的老人,卻又只匆匆掃了一眼。

  「李叔……」韓燁低聲喚道,神情自責。

  李忠懂唇語,看見韓燁喚他,斂了激動的情緒,執拗的老人默默跪在地上,朝後縮了縮,極恐自己會成為韓燁的掣肘。

  「一介老僕,手無縛雞之力,不能損將軍分毫,想不到也會成為連將軍用來威脅孤的籌碼?」韓燁冷冷看向連瀾清。

  「施老元帥曾經最信賴的近身侍衛,當年冠勇三軍的先鋒,即便是老了,本將也輕視不得,如沒有這位潛伏在府內,殿下又怎會對將府內的布兵了如指掌,提早知曉施元帥骸骨早埋園陵之中。」

  當年李忠追隨施元朗征戰天下,為施家軍裡頭最悍勇的先鋒,以他的軍功封將亦有可能。只可惜一次追敵途中他遭受埋伏,被敵軍重傷頭部,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卻再也口不能言,耳不能聽。施元朗有心送他回鄉頤養,卻被他拒絕,執意留在施家。

  自此以後當年的先鋒李忠成了施家的忠僕李叔,一晃就是二十五年。施元朗早已將施府的暗樁交給李忠掌管,在外人看來,李忠不過是施家伙房裡一個不起眼的聾啞老頭,沒有半分威脅。

  韓燁皺眉,眼底極快拂過一抹疑惑。這些年知曉李忠身份的不過一掌之數,連瀾清又是如何得知?若不是極篤定李忠的身份不會被人知悉,他絕不會讓這個在施家盡了一輩子忠的長者做接應如此危險的事。

  李忠在看見連瀾清說出這番話後臉上同樣露出了猶疑之色,他緊緊盯著連瀾清,陷入了沉思。

  隨著連瀾清的話落下,壓在李忠脖子上的刀又近了幾分,他脖子上落下鮮紅的刀印。

  「你想如何?」韓燁眼中神情一沉,朝連瀾清看去。

  韓燁少年時戍守軍獻城住在施府時便是李忠負責他的飲食起居,每每夜裡和施元朗推演兵法時,也總有李忠挑燈照料相陪。一年前施府裡的人在守城之戰裡死了個乾淨,如今剩下的不過這麼一個李忠。

  帝梓元意外於韓燁對李忠的看重,卻沒有對他欲救下這個老僕出聲反對。

  「只要太子殿下和侯君束手就擒,放了我王,連某絕不傷……」李忠……連瀾清話音一頓,滑到嘴邊的「李忠」兩字生生咽回了口中,「這位老僕一分一毫。」

  他停得極快,卻沒有被一直緊盯著他又善讀唇語的李忠錯過,在清晰地看見連瀾清嘴中出現自己的名字時,跪在地上的李忠神情大變,猛地起身朝連瀾清撞來。

  押住他的侍衛一時不察,竟讓李忠衝到了連瀾清身前三步遠之處。

  屠山從連瀾清身後躍出,手中刀柄掃出擊在李忠肩上,本就狼狽的李忠連退幾步,一口血吐出,肩上骨頭碎裂的聲音在梧桐閣內格外的真切,但他死死望著連瀾清,像是沒感覺到疼痛一般重新不要命地撲了上來。

  此時李忠眼底除了滔天的怒火和憤恨,別無所有。

  就算連瀾清能查出他暗樁頭子的身份,可自二十五年前他入施府開始就拋卻了自己的姓名,這些年來,除了施家父子和太子,他的本名只寫給一個人看過——那個十歲就養在施家,他和老元帥用盡心血教導、報以最殷切希望卻背叛了軍獻城的弟子!

  他活著,他居然還活著!在害得施家滿門盡喪、一城百姓被屠後,他居然還活著!

  李忠眼底的瘋狂讓所有人震驚,屠山神色一正,手上長刀未停,直直朝李忠而去,眼見著就要卸掉他兩條胳膊。

  韓燁神情大變,就要出手相救,卻有人比他動作更快。

  一雙修長的手穩穩地托住了屠山手中的長刀,擋在了兩人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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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17:44:5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六十一章

  屠山乃北秦軍中赫赫有名的猛將,他這麼一劈力若千鈞,但淩厲兇猛的刀刃卻被人用手生生截住。

  連瀾清神情冷然,擋在了憤怒癲狂的李忠身前。

  屠山看清攔刀的人,神情錯愕,他朝刀刃上一瞥,急忙鬆開手,後退一步有些不知所措。

  鮮血順著刀刃滴落在地,那柄華麗銀白的長刀仍被連瀾清握在掌心,他低垂著眼,眼中的情緒被盡數藏住。

  雋清的身影立在李忠面前,恍惚間竟有種守護的意味。梧桐閣內外一陣沉默,除了北秦王莫天,所有人面上都浮過顯而易見的疑惑。

  莫天眯著眼遠遠凝視連瀾清,眼底諱莫如深的情緒一閃而逝。

  終究是被大靖養了十年,人心這個東西,最是難測。

  清冽一聲響,連瀾清把刀扔到屠山面前,淡淡開口:「屠山,你難道忘了我軍中禁令?無論北秦大靖百姓,凡我軍中,不得傷老弱婦孺性命。」

  屠山連忙跪倒在地,丈高的漢子面上湧著委屈,「將軍,末將是看這人要傷你,這才、才……」

  十一年前雲景城被破,連氏一族老少被劫殺於無名谷,連瀾清執掌帥印後頒下的第一道軍令便是不得傷兩國婦孺老幼。

  「他傷不了我,起來吧。」連瀾清開口打斷屠山的話,轉身看向被侍衛壓在地上的李忠。

  身形佝僂的老人四肢伏倒在地,頭髮散亂,衣袍沾滿塵土,口中鮮血噴湧在臉上,整個人狼狽不堪。

  連瀾清迎上李忠癲狂的眼,聲音清冷,「你殺不了我,何必螳臂當車,自毀性命。」

  連瀾清這句話猶若丟進沸水裡的冰石,一下子讓瘋狂的李忠安靜下來。他死死看著連瀾清,一點點垂下頭,眼中憤怒的神采消失,悲寂的眼底只剩死寂。

  見李忠不再自殘性命來反抗,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太子殿下,連某還是剛才那句話,只要你和侯君束手就擒,連某定將兩位奉為上賓,也會留這位李老將軍一條命。」

  連瀾清看向韓燁,朝一旁擺擺手,示意侍衛將李忠架起來面向韓燁。

  看著半跪在地上的李忠,韓燁唇角輕抿,向來果敢的眼底露出一抹凝重遲疑。

  於他而言,天下戰局絕對重於一人生死,可若連李忠也保不住,偌大的施家就只剩諍言一人,一年前他沒能保住安寧……

  「韓燁,罷了。」帝梓元的聲音響起,透著一股難言的蕭索,「人死了,一切成空,有些事不必成日後遺憾。即便被擒,我們只要活著,就還有機會。」

  帝梓元的話讓韓燁的神色愈加鬆動,莫天和連瀾清同時鬆了口氣,想不到一直不肯退讓半步的兩人最終竟會為了一個老奴甘願被擒。

  韓燁深吸一口氣,心底有了決斷。他看向連瀾清,推著莫天向前一步,「連瀾清,孤答應……」

  韓燁話音還未落定,一直望著地面的李忠突然伸出手抓住抵在自己脖上的長刀,刀刃入掌,鮮血直淋,壓著他的侍衛被他的動作靜的一怔,下意識鬆了鬆手裡的長刀。

  李忠抓住機會用頭狠狠撞向仍握著刀柄的侍衛,未等眾人回過神,他已經硬生生以血肉之手將刀奪下脫離了北秦侍衛的壓制、踉蹌著站在對峙的兩方人馬之間拿刀指向了北秦王。

  一切變故只在一瞬之間,連瀾清幾乎是反射性揮手,屋頂上成百上千支森冷的箭矢立時齊齊指向李忠。

  閣內的形勢因為李忠的奪刀瞬間逆轉,連瀾清失了威脅韓燁的棋子,但李忠身負重傷,韓燁想要帶著他逃出城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箭矢齊發,但連瀾清的手停在半空,卻始終沒有揮下。

  李忠仿若未注意到箭矢齊圍的脅迫,只是將目光放在了大靖太子身上。

  他一身是傷,肩骨碎裂,卻握著帶血的長刀立得筆直。他眼中的戾氣和憤怒不知從何時起盡數化去,只剩下遺憾和平靜。

  死有何懼,數十年後,誰人不過一抔黃土。

  韓燁突然明白了這一眼的含義,這個守護了軍獻城一生的老將怎麼能容忍自己成為這一城百姓的拖累?

  韓燁沉默地看著李忠,他神情中看不出一點異樣,眼底卻掀起能席捲一切的悲慟。

  帝梓元幾乎是立時間就感受到了韓燁的情緒,她看了李忠一眼,心裡劃過一抹了然。

  李忠以手撫肩行下臣禮,對著韓燁的方向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殿下,保重。」

  您保重性命,也請保重這一城百姓的性命。

  萬千箭矢數千鐵甲軍下,這一句,非沉埋施府二十年的老奴對曾在這座府裡受過他三年照拂之恩的韓燁開口,而是二十年前的虎賁之將對大靖太子的懇求。

  突然,李忠臉上浮過一抹決絕,握刀的手猛地向上一抬。

  這一切不過瞬息之間,連瀾清神色一變,立時抓起一旁小几上的茶杯朝李忠握刀的手腕擊去。

  這一擊,甚至帶上了微不可見的急切。

  恰在此時,一直若隱若現的爆炸聲和刀劍相碰聲在施府門外驟然而起,屠峰率領的鐵甲軍終於殺到了府門前,同時他也遇到了這一戰裡最為慘烈地阻撓。

  漫天火光,刀戟鏗鏘,卻沒有長刀劃過脖頸鮮血湧向半空的慘烈直觸人心。

  連瀾清扔出的茶杯終究遲了半步,沒能阻住李忠的必死之志。

  從半空跌落砸成碎片的杯盞染上洶湧而出濺落在地的鮮血,一地血紅。

  李忠最後朝連瀾清望了一眼,回轉頭用最後一口氣把手中的刀無聲地在半空挽過一個刀式。

  砰一聲響,李忠直直朝著韓燁的方向跪下,他手中長刀杵地,支撐著身體。他始終不曾閉眼,也始終未曾倒下,卻已沒了聲息。

  這個老將,到最後也沒有放棄守護這座城池。

  這場景太決絕、太慘烈,梧桐閣內外唯剩死一樣的沉默。

  連瀾清亦是,他仿佛沒有回過神,死死望著李忠跪在地上的背影,臉上現出不正常的蒼白。

  過往十年,這個身影曾視他如親子,一手照拂他長大。

  沒有人看見,他掩在袖袍中的手難以自抑地顫抖。

  「爾等記住,他叫李忠,嘉寧帝十七年受封於孤,是我大靖王朝的二等虎賁將軍,不是無名無姓的聾啞老奴。」

  冰冷又威嚴的聲音突兀響起,韓燁朝滿園北秦士兵望去,凡他目光逡巡之處,北秦士兵無不呼吸一滯躲開了眼,最後,韓燁的目光停在了連瀾清身上。

  「連瀾清,你與孤的血仇又增一樁,他日,孤必加倍奉還。今日就算孤死在軍獻城,也絕不如你所願。」他話音落定,放在莫天腰間的手猛地劃向脖頸,在莫天頸間留下一道血口。

  「你想要孤的命,就用北秦王的性命來陪。如果你不想讓北秦王死,就退兵出府容孤出城,五里亭裡孤自會放北秦王歸來。」韓燁每說一個字,莫天頸間的血口便越深,鮮血自他頸間留下,竟和剛才李忠自盡的傷口極盡相似。

  李忠的死讓北秦一方失了壓制韓燁的籌碼,連瀾清神情冷凝,難以決斷。

  「沒有朕的諭令,鐵甲軍不准退出施府。」連瀾清踟躕間,莫天的聲音淡淡響起,他面上因失血過多而愈加慘白,卻不見一點慌亂。

  「朕兩萬鐵甲軍圍誅你二人,若因受制於你讓你和帝梓元毫髮無傷地走出軍獻城,朕豈不成三國笑柄。韓燁,你不怕死,難道朕會怕。」

  莫天轉頭迎向韓燁,任由匕首在頸間的傷口加深。

  「朕若不顧忌性命,你又能耐朕何?朕登位數載,從不受制於人,今日亦是。韓燁,朕給你兩個選擇,一是和朕一同血灑施府,此後雲夏之戰、天下疆土,皆與我二人無關,朕只當天命亡於此,皇圖霸業隨朕一起長埋地底。」

  莫天好整以暇頓了頓,「當然,既然朕不能活,只得可惜靖安侯君這條性命了,她為你而來,倒讓朕在黃泉路上多了個伴,倒也不算寂寞。」

  韓燁神情一冷,開口:「陛下不惜以性命相脅,好氣魄,孤想聽聽第二個選擇是什麼?」

  「第二個選擇……只要你答應朕一件事,朕不僅不取你性命,更會立即下令打開城門親自送你出城。」

  韓燁眉眼一揚,「你要孤應允何事?」

  莫天朝帝梓元的方向看了一眼,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韓燁,朕要你大靖的靖安侯君帝梓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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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六十二章

  「韓燁,朕要你大靖的靖安侯君帝梓元。」

  莫天的話一出,梧桐閣內的氣氛一時莫名凝滯下來,就連連瀾清眼底也拂過訝異之色。

  帝梓元在大靖雖位高權重,亦是用兵奇才,但絕對比不上大靖太子對西北局勢的重要。用一城兵力圍誅二人,結果棄韓燁而留帝梓元,豈不荒唐?

  莫天像是沒看到韓燁陡然沉下如有實質的冰冷目光,轉頭去瞧帝梓元的反應,神情卻一怔——帝梓元一雙墨黑的眸子放在韓燁身上,顯然正在等他的答案。

  隨著韓燁沉默的時間越久,帝梓元眼底泛上了淡淡的自嘲。

  韓燁雖重江山,卻或許未想過取她性命,但倘若自己被北秦所俘,國內局勢便會瞬間扭轉,洛銘西和帝家屬臣受掣肘,斷不敢再在朝堂上制衡嘉寧帝,也無力再顛覆韓氏江山,對韓燁這個大靖太子而言恐怕是最好的結局。

  一腔情誼奔赴軍獻城,卻落了這麼個答案,儘管帝梓元心性非常人,終是意難平。她垂眼,胸中濁氣難吐,疲憊地歎了口氣。

  滿園靜謐,施府外卻是火光震天,戰鬥持續了半宿,白晝將至。將府大門口的撞擊聲和打殺聲愈加激烈,仿佛頃刻間這座府邸便會被戰火所席捲吞沒,君家的暗衛死傷殆盡,將前來和連瀾清匯合的北秦騎兵始終阻在了門外。

  沒有人注意到,一道不起眼的火箭從府偏門方向的上空射出,消散在漫天火光和廝殺聲中。

  除了一個人,韓燁。

  突然,毫無預兆般,韓燁在滿園之人的等待下,迎上莫天的挑釁,終於開了口:「莫天陛下可聽過我朝太祖的遺旨?」

  帝梓元的歎氣在韓燁的話語中悄然停下,她抬首朝韓燁看去,那道遺旨……?

  「韓子安的遺旨?」莫天一愣,憶起十幾年前那道曾天下聞名的諭旨……

  「上承於天,斯得重任。」未等莫天回答,韓燁清冷的聲音已響徹在梧桐閣內,「我朝太祖傳詔遺旨中曾為靖安侯留下此言,陛下當知靖安侯於我大靖之重與我父皇繼承韓家天下一般鄭重。」

  他對著莫天,一字一句矜然開口,帶著睥睨天下的理所應當和霸氣:「我大靖的靖安侯君,莫天陛下,你,要不起。」

  你,要不起。

  天下間居然有人敢對他堂堂北秦帝王說出這種話!莫天神情一冷,眼底生出冰冷的殺意和怒氣。

  如此情景,如此話語,偏生是為了奪帝梓元,也偏生這四個字出自韓燁之口,於莫天而言,恐怕數前往後這一輩子,再難對一個人生出如此淩冽的殺心。

  帝梓元負於身後一直緊握的手微微鬆開,她靜靜看著韓燁如刀削一般的側顏,始終未曾言語。

  上承於天,斯得重任。

  那個長者曾賜她一世榮耀的話語,也是她過往十年從不願提及的過往,她從未想過,這八個字,於韓燁而言,受此重,是此意。

  可就算如此,又如何呢?

  她和韓燁終究隔了一朝天下,兩族血仇,在被這麼算計一次之後,哪怕是在這生死與共的沙場,也再難託付信任和情誼。

  「吉利!」

  滿園士兵還未從韓燁霸道的話語中回過神,隨著韓燁一聲冷喝,十來道劍光突然升騰在梧桐閣上空化成劍陣,無可比擬的劍氣從半空落下朝梧桐閣屋簷上圍誅的羽衛軍而去。

  轟然聲響,碎石漫天,這一劍之下,梧桐閣右側的半座屋簷竟然倒了一半,連哀嚎聲都來不及響起,那些身著盔甲手握重弓的羽衛軍就已血肉模糊,死傷無數,慘烈無比。

  這一擊太過震撼,剩下的羽衛軍無需莫天開口便將手中的百支森冷鐵箭指向了空中,園中的鐵甲軍迅速化成方陣,以盾護身,刀戟朝天。就連連瀾清也抽出了腰中軟劍,冷沉地望向半空。

  不過一擊,整個施府內便化成了戰火核心,兩方人馬枕戈待旦,殺氣四溢。

  塵土散去,梧桐閣上空的光景現於眾人眼前。

  十道蒙面身影如幽靈般佇立半空,這些人赤衣裹身,眼神冰冷孤傲。在他們前面,一道瘦高的人影遠遠朝韓燁的方向行了一禮,顯然便是韓燁所喚之人。

  雖只有區區十人,但這些赤衣人身上的威壓竟毫不遜於兩萬執戟而待從戰火中浴血而出的鐵甲軍。

  「你們這些混蛋!還我弟兄們的命來!給我射!」赤衣人完全現於空中的那瞬間,被屬下慘死所刺激的羽衛軍首領紅著眼就要下令百箭齊發。

  「住手,給朕停下!」莫天一聲冷喝,打斷了箭在弦上的攻擊。

  他和連瀾清臉上的神色在這些人出現的時候,完全沉了下來,甚至隱隱有些蒼白。他們不是普通的士兵,自身武藝本就不凡,但這些人出現前他們絲毫沒有察覺,而且他們手中無劍,可剛才那十道劍光化成的絕殺劍陣明明出自這十人之手……

  以氣御劍,准宗師,十位准宗師。

  區區一個軍獻城內,居然出現了十位准宗師!

  莫天長吐一口氣,壓下眼底的震撼。

  雲夏大陸從幾百年前開始就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入大宗師之列者,超脫世人,天下紛爭皆不可插手,宗師和准宗師卻不受此例約束。二十幾年前雲夏大亂時,韓子安能在十年內平定北方,也和其准宗師的武力脫不開干係,更何況他還得到了當時已入宗師之列的帝盛天的鼎力相助。可天下間宗師和准宗師屈指可數,傾他北秦之力召集十位准宗師都是難事,但在如此一座邊境之城裡,韓燁竟能輕易為之,簡直匪夷所思。難怪韓燁身為一國太子三軍統帥竟會親自涉險,原來是有此依仗。

  十位准宗師,除非兩萬鐵甲軍死傷殆盡,否則絕對留不下韓燁和帝梓元。他和韓燁手中的底牌都已亮出,他五萬軍隊圍城,終究也沒占了半點上風。

  好一個大靖太子!

  「陛下惜命,孤也非不將自己和靖安侯的性命放於眼中之人,剛才孤所提議的五里亭之約,不知陛下此時可有決議?」

  韓燁將匕首從莫天頸間拿下,負手於身後,道。

  此時兩方人馬實力相衡,莫天內力被禁,他無需再以匕首相脅。

  雖有十位准宗師壓制,莫天依然未露半點驚慌,坦誠開口:「你本就是為取朕性命而來,如今更有這十人相護,朕若隨你至五里亭,這條命豈不隨你拿捏,朕,如何信你?」

  韓燁沉默半晌,道:「孤以一國儲君的身份作保,五里亭外,絕不傷你的性命,定安然放陛下歸來,但……」

  莫天臉上的神情還來不及緩和,韓燁朝地上早已冰冷的李忠看了一眼,錚然之聲復起,「自此日之後,將來兩軍對壘,國家相爭,孤即便窮一生之力,也必取你性命。你北秦王莫天,此生,必亡於孤之手。」

  鏗鏘之言,以內勁之力響徹梧桐閣內外,那十位准宗師和兩萬鐵甲軍的殺氣皆被韓燁眼中濃濃的戰意逼得氣勢一滯。

  君王之諾乃立鼎天下之言,韓燁身為大靖太子、未來的一國之君,當著兩軍之下所說的話,必為天下所知所重,莫天原是想逼得韓燁在眾人面前以儲君之名立下承諾,卻不想竟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此生,必亡於他之手。——大靖太子韓燁,給他遞上了一封不死不休的戰書。

  「好、好!」一聲長笑從莫天口中而出,他灼灼看著韓燁,骨子裡北蠻勇士的好鬥之血被韓燁喚醒,「韓燁,你這封戰書,朕應下了!朕就等著,看你有生之年,如何取朕性命!」

  他說罷轉身,朝連瀾清一揮袖擺,豪氣干雲半點不輸韓燁,「瀾清,開府,吹停戰號角,朕親自送太子離城!」

  連瀾清頷首,打了個手勢,他身旁的傳令小兵拿出一隻號角朝天吹去。

  高亢淩厲的號角聲呼嘯入天,一道道此起彼伏朝府外傳去。號角響起的一瞬,君家獨制的煙花從施府中隱蔽地射向天空,不過半刻,戰火滿溢的城池中酣戰一宿的兩方都收到了這兩道意義相同的命令。

  停戰,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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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17:45:2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府門外,屠峰剛剛扛下領頭黑衣人淩厲的一刀。他甫一收到此令,連退兩步才穩住心神,雖神情驚訝,但仍皺著眉猛一揮手,大喝一聲:「鳴鼓,收兵!」

  君漢朝天空看了一眼,一聲長嘯,領著黑衣人朝四周掠去,頃刻間退得乾乾淨淨,城內各街道中激戰的兩方大多如此,只留下零星幾點戰鬥。

  天空泛白,滿城狼藉的軍獻城在戰鬥了一夜後重新恢復了安靜。施府門外,屠峰領著鐵甲軍將府門圍住,神情緊張慎重。

  施府裡到底出了什麼事,竟然能讓陛下在五萬大軍圍城的絕對優勢下選擇了罷手言和?

  吱呀聲響,厚重的施府大門被緩緩推開,晨曦之下,門內的光景現於眾人面前。

  韓燁、帝梓元、莫天齊身而出。他們身後,吉利背著李忠的屍體領著十位准宗師和連瀾清的鐵甲軍隔著十步之遠的距離分隨兩邊。兩方人馬看似偃旗息鼓,卻猶若箭在弦上,緊繃之感十足。

  連瀾清先走出府門,朝屠峰揮手,「傳令下去,開城門,準備馬匹,讓開一條道讓太子和靖安侯離去,其餘之事無需多問。」

  「是,將軍。來人,牽馬過來!」屠峰只朝臉色蒼白略帶狼狽的莫天和那十道赤衣身影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局勢,他壓下心底的不甘,一邊吩咐士兵,一邊帶著鐵甲軍退到一旁。

  不過片刻,十幾匹健碩的北秦馬匹備妥。連瀾清讓到一旁,沉默地等著府門前的三人決議。

  莫天一馬當先跨上馬,略帶挑釁地朝韓燁和帝梓元望去,到這時他都不願落韓燁半點下風。

  局勢已塵埃落定,有十位准宗師在莫天也掀不起大浪。帝梓元挽袖一折朝莫天身後的馬走去,還只邁出半步就被一股大力拉住,待她反應過來,已被韓燁攏在懷裡坐在了馬上。

  帝梓元眉頭一皺就要下馬,手腕上被握住的地方卻被鉗制住,她動了內勁亦完全掙脫不開,她低低咳嗽一聲,蒼白的臉上現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韓燁。」從十位准宗師現身梧桐閣起便未曾言過半句的帝梓元低喚一聲,淡漠的聲音裡帶了一抹警告。

  聽見帝梓元咳嗽,韓燁的手微不可見地鬆了鬆,卻始終未放開,他歎了口氣,安撫道:「梓元,北秦的羽衛軍天下聞名。」

  帝梓元朝施府四周的房檐上掃了一眼,暗藏的羽衛軍不計其數,森冷的箭矢萬箭待發。

  兩人動作雖細微,卻被莫天瞧了個真切。他難得的心裡不是個滋味,沉哼一聲,一揚馬鞭率先朝城外而去。

  韓燁見帝梓元不再固執下馬,抬腿一夾馬肚跟上了前,吉利和赤衣人緊跟其後,連瀾清領著十來個親兵不遠不近地跟在兩撥人馬之後。

  不過片刻,一隊人前後疾奔至軍獻城城門下,早收到消息的守城將領大開城門。莫天越門而出時沒有半分停頓,直奔五里亭方向,倒是韓燁在出城門百米遠時收住韁繩朝後望了一眼。

  巍峨的軍獻城烽火狼煙、沉默哀鳴,北秦的旌旗在城頭上空肆無忌憚地飛揚。

  「我們會回來的,梓元。」

  韓燁的神情沉默得異常,帝梓元循著他的目光望去,不知為何,心底有些悲涼,她沒有出聲,但被韓燁攏住的身體終究不再像剛才一般僵硬。

  軍獻城在眾人身後遠去,逐漸消散在風沙中。半個時辰後,被一片梅林包圍的五里亭已隱約可見,五里亭在方圓百里內也算小有名氣,漠北氣候乾旱,難得有如此勝景,戰火雖甚,卻未將此處破壞。

  莫天和韓燁幾乎同時抵達,赤衣人一直緊跟在韓燁身後。連瀾清率領的親兵圍攏成半圓跟在百步之外。

  「莫天陛下,孤並非不講信用之人,日後相爭,你我自有輸贏,你走吧。」韓燁朝後揮手,吉利領著赤衣人散至兩旁,讓出一條道來。

  莫天眼底一直緊繃的沉色緩了緩,笑道:「聽太子殿下此意,倒是篤定會贏朕。」他眼一掃,不知怎的瞧見了韓燁放在帝梓元腰間的手,眼一深,竟在如此關鍵之時生出了挑釁之意。

  莫天意味深長朝那十位准宗師看了看才將目光放回帝梓元身上,回的意有所指,「也對,太子殿下如此輕鬆便有這等助力,怕是暗藏的勢力更是不淺,大靖江山確實無人能有資格與殿下一奪,太子你做朕的對手,倒也沒有辱沒於朕。」

  十位准宗師,三國帝王也難輕易駕馭,僅憑這點,韓燁確實有資格問鼎大靖帝位。這句話對韓燁和帝梓元而言離間意味十足,但罕見地,面對莫天的挑釁,韓燁只皺了皺眉,卻未有半句反駁。

  莫天見韓燁沒有反應也覺索然無味,一提韁繩就要回去。

  「莫天陛下。」清冷的聲音在莫天馭馬離去的一瞬響起,莫天猛地停住,循著聲音看去。帝梓元一個躍身從韓燁的馬上跳下,韓燁留之不及,眼睜睜看著她走到莫天馬前。

  韓燁既然放人,莫天這個時候稍微頭腦冷靜點都該揮鞭回到自己陣營,但出聲的偏偏是帝梓元,他鬼使神差地從馬上躍下,儘管內力被禁,還是用了個瀟灑俐落的姿勢落在了帝梓元面前。

  遠處的連瀾清當即眉頭皺得死緊,靖安侯若有言,又怎會留到現在才說?如此好的離開轄制的機會竟橫生枝節,陛下傻了不成?

  「西……」莫天一開口才發覺喚錯,他笑著搖頭,雙手負於身後,對帝梓元道:「靖安侯君,何事留朕?」

  帝梓元微不可見朝梅林中一瞥,幾抹雪白之衣在遠處梅林中若隱若現,甚是隱秘。

  「無什大事,只是……」帝梓元收回眼,將目光落回莫天臉上,聲音微微一揚,帶著她一貫的懶散:「陛下長居北秦王城,和本侯不熟,怕是沒聽說過我的一些傳言。」

  「哦?靖安侯君的傳言……?」莫天眉角揚了揚。

  「我這個人以前做慣了土匪,養了副不太好的性子出來,別人如何與我無關,但就是看不得自己受委屈。」看著莫天,帝梓元眼一眯,眼底的霸道不容置喙,「我和韓燁的恩怨,自有我自己斷定,無需他人插手。莫天陛下堂堂一國之君,日後這等不入流的離間之言,就不必再說了。」

  莫天被帝梓元一番話噎得活像吞了團隔夜飯,憋屈憤怒得緊,可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居然敢教訓他這個北秦帝王不入流,還如此堂堂正正,莫天見過霸道的,還真沒見過像帝梓元這麼橫的!

  「但陛下既然說了這等話……」帝梓元輕輕一頓,眼中眸光一閃,突然伸手朝莫天脖頸上劈去,「若讓陛下就這麼輕易走了,也壞了我晉南土匪之王的名聲。」

  變故陡生,莫天暗道不好,但帝梓元的掌風已至,他使不出半點內力躲避,只覺頸上一陣劇痛,隨後頭一沉,朝地上倒去。

  「莫天陛下,好好保重,他日待我查出三國始亂之因,再與陛下算青南山之怨。」

  「陛下!」

  黑暗中,莫天耳邊恍惚傳來帝梓元極淡的一句和連瀾清焦急的呼喊聲。

  莫天倒地的一瞬被帝梓元揮掌用內力抬了一下,雖結結實實摔在了地上,但好歹得了個囫圇全,沒把腦子摔壞。

  帝梓元把莫天一掌劈了個灰頭土臉,韓燁心底解氣得很,頓時神清氣爽,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

  「梓元。」見連瀾清領著親兵朝這邊奔來,韓燁就要從馬上躍下,卻被帝梓元一個手勢攔住。

  「我自有分寸,不用擔心。」

  「若再前十米,我必取莫天性命。」帝梓元抬眼,朝連瀾清的方向看去,內力發聲響徹梅林。

  連瀾清拉住韁繩,眉頭緊皺,「靖安侯,我皇信任於你和太子,大開城門送你二人出城,你如今反復意欲為何?」

  連瀾清不是蠢人,如今大靖一方有十位准宗師壓陣,要反悔易如反掌。但若帝梓元真要動手取命,剛才便不會留有餘地只擊昏莫天,她如此做自然有所圖。

  「我不意欲為何,只是我平生最不耐兩種人,一乃挑撥離間之人……」帝梓元淡漠抬眼,看向連瀾清,「二為背信棄義忘恩負義之徒。」

  帝梓元的話擲地有聲,連瀾清迎上這雙睿智而通透的眼,嘴唇緊抿,沉默著不言半句。

  話罷,帝梓元反身躍上莫天的馬匹掉頭離去。

  梓元這話分明意有所指,韓燁疑惑地朝連瀾清的方向望了一眼,領著十位准宗師調轉馬頭離開了五里亭。

  馬蹄聲漸遠,連瀾清歎了口氣,從馬上躍下朝地上躺著的莫天走去。

  陡然,一道亮光夾著淩厲之勢從天際劃下,連瀾清連退兩步,朝梅林中望去,一把長劍伴著厲風徑直插入在莫天前方,擋住了他的去路。

  天已大亮,恰在此時,今日頭一抹鵝毛大雪伴著晨曦之光從空中落下,雪花散落在鋒利的長劍上,被橫空劈成兩半,天地之間更添冷寒之色。

  一道素白的身影迎著風雪從梅林深處走出,逆光下,她的容顏瞧不大真切。

  銀白的長劍發出清越的聲音,腳步聲熟悉如斯,連瀾清迎著光,無需去辨便知來者是誰。

  難怪帝梓元要將自己阻在五里亭,原來是為了她。

  連瀾清突然想起,十一年前他在大漠深處被那孩子救起留在君府養傷,一躺半年。她知他無聊至極,傷癒後帶他出府遊玩,來的就是這方梅林。

  那也是深冬,可那日即使他被凍得腿腳僵硬,卻依舊覺得溫暖。

  這十年,她的笑容和信賴是他背負血仇的人生裡微一的慰藉。

  他對莫天說了假話,四年前,他若執意,本可推掉和君家的婚事。

  他明明不是秦景,故土家國裡有他的骨血親人和自小訂婚的女子。他為復仇而來,原就不該有任何羈絆牽掛。可他捨不得,捨不得她嫁作別人婦,哪怕只是曾經能與她締結姻緣,都讓他甘之如飴。

  四年前施元朗問他可願娶君玄,他點了頭。

  可終究,他毀她君家百年名聲,害她一世幸福。

  連瀾清抬頭,看著大雪中緩緩走近的女子,眼底深處滿是澀然。

  君玄,你知道我是誰了嗎?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如果,你知道的時間不長就好了。

  秦景還活著,對你而言,怕是不如早就死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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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17:45:3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五里亭數百米外,一處山谷下,疾奔的韓燁勒馬停住。

  「吉利,你和五位先生繼續向前,一路朝東而去,一日後再回程。梓元,我們棄馬,連夜繞過湖山趕回潼關。」

  韓燁揮手讓眾人棄馬。除了帝梓元,其他人皆一副疑惑的模樣,連那十位孤傲清冷的准宗師眼底也露出些許不耐。

  「殿下,這是為何?來時歸西將軍說過,上個月虎賁營的將士發現了一條小路,我們只需半日便能抵達潼關。湖山山路料峭,終年積雪,不甚安全。」吉利擔憂道。

  「連瀾清若是個簡單角色,又怎麼能在一年內統帥三軍,和鮮于煥平分秋色,你們往後看。」韓燁搖頭,朝北秦馬匹踏過的路指去。

  草叢上被馬踏過的地面上不露痕跡地零星散著一道細小的銀粉,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察覺。

  「他定然遣了擅長隱藏行跡的細作跟在我們身後,如果踏著這幾匹馬回潼關,日後的行軍路線會被他們摸得清清楚楚。連瀾清恐怕早已將我和梓元不在潼關的消息傳到邊塞諸城了,我們必須及早趕回。」

  「殿下,奴才明白了。」

  吉利知道戰場上情勢緊急,肅然領命,也不多話,帶著五位准宗師朝東方疾馳而去。

  韓燁從馬上躍下,朝帝梓元伸手,「梓元,下馬,我們上山,繞過湖山回潼關。」

  「不用了,你回潼關便是,我回青南城。我已出來十日,晉南的軍糧想必已經運到,我要親自護送這批糧食過虎嘯山去鄴城,否則苑書再難守一個月。」帝梓元回絕,調轉馬頭欲走。

  韓燁忙拉住帝梓元的袖擺,「不可,此處地境還在北秦巡視範圍內,你一個人太危險了,跟我回潼關,繞境內而回,雖然慢幾日……」

  「有何不行?」帝梓元打斷韓燁的話,聲音一揚,「屯兵數萬的軍獻城我都闖了,還怕這邊境兩軍的交鋒之地?倒是太子身繫三軍之危,還是在諸位高人的護送下速回潼關吧。」

  「梓元。」帝梓元顯然為軍獻城一事動了真怒,韓燁聽出她話語中的嘲諷淡薄,卻難說出一句辯駁的話。

  遠處馬蹄聲響起,一騎青衣飛馳而來。

  兩人望去,正是受帝梓元令拖住桑岩、在君家高手幫助下順利脫身的長青。

  「小姐!」長青近到兩人面前,先察看帝梓元有無受傷,見她無礙才朝韓燁拱了拱手,「長青見過太子殿下。」

  韓燁頷首,欲繼續勸帝梓元經湖山回大靖國界。

  「韓燁,如今只剩下雲景城和軍獻城尚在北秦之手,你留在潼關。等軍糧送到各城後由我去攻雲景城,軍獻城交給你。大靖北秦停戰之前,我們不必再見了。長青,我們走。」未等韓燁開口,帝梓元只留下這麼一句,然後一揚馬鞭,朝青南山的方向而去。

  一騎飛塵,再未回首。

  不必再見嗎?梓元。

  直到那抹深衣化為黑點消失在天際韓燁才收回眼,他斂住神色裡的落寞,轉身領著剩餘五人朝湖山深處而去。

  天下和帝梓元,既已做了抉擇,又何必不捨?

  與此同時,軍獻城外,五里亭。

  大雪之下,一身素白的女子蒙著面紗從梅林中走出,她站定在銀劍前,靜靜看著連瀾清,而連瀾清,卻始終未曾看向她。

  萬物俱靜,唯雪花落地綻開,冰封之景恰如素衣女子瞳中之色。

  天地間,仿佛只剩這沉默對峙的兩人。

  「將軍!」兩人氣氛太過詭異窒息,數十米外的連瀾清親兵首領連羽大呼一聲就要奔來,卻被連瀾清抬手攔住。

  「驍騎衛聽令。」

  連瀾清一聲令下,眾親兵從馬上躍下半跪於地。

  「今日所見之人發生之事,出此林後,永不再落他人之耳。」連瀾清仍是垂眼看地,只沉聲吩咐:「驍騎衛退後百米,無論發生何事,皆不可上前。」他說著揮動內力將倒在地上的莫天身體吸起朝連羽扔去,「照料好陛下。」

  連羽一怔,但仍領眾衛拱手,「是,將軍!」

  驍騎營的人都是連瀾清從戰場的死人堆裡救出來的,對連瀾清忠心耿耿,凡連瀾清所令,他們莫不從。連羽一個躍身接住昏過去的莫天,領著驍騎衛後退百米,直到梅林邊緣。

  「你是誰?」梅林深處,君玄終於開口。

  連瀾清負於身後的手猛地一顫。

  十一年前的漠北沙漠,一身絨衣的小君玄曾彎著一雙澄澈乾淨的眼笑著問他:你是誰?怎麼會一個人在這大漠深處?

  當年,他說,他是大靖人,叫秦景。

  數日前的君子樓,君玄問他,如果他是那個死了的秦景,能不能告訴她,這十年光景十年恩義對秦景而言,究竟算什麼?

  那一夜,他沒有回答。

  「回答我,你到底是誰?」安靜的梅林裡響起了第二聲質問,比剛才更冷更靜。

  連瀾清終於抬首,他一字一句,朝君玄開口:「連瀾清,北秦人。」

  兩國爭端,國仇家恨,別無選擇。

  這六個字,是連瀾清這十一年過往的所有回答。

  這世上從無秦景。

  「你入施家門下,是因為當年景陽城大戰,你父親戰死於施老將軍之手?」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那你偷軍獻城布兵圖,打開城門引北秦軍隊入城呢?滿城百姓,他們敬你尊你,與你何仇?」

  「我全族老幼皆無辜,十一年前大靖騎兵在無名谷屠戮之時,可曾想過他們也是手無寸鐵的婦孺?」

  連瀾清眼底現出血絲,嘶啞的聲音裡唯剩乾澀。

  君玄眼底猛地一慟,君家密探數日前查出的連氏族人慘死的真相和連瀾清所說的南轅北轍,毫不相同。很顯然是老北秦王把連氏族人慘死一事栽贓施家,把連瀾清養成了一顆滿心只剩下復仇的冷血棋子。

  連瀾清這一世,可憐可悲可恨。

  「我呢?連瀾清,我不問國仇,不問家恨……」君玄開口:「這十年,你可有一刻是真心待我?你當初在我父親和施老將軍面前許下的娶我承諾,又可有一分……是真心?」

  國仇家恨連瀾清尚能回答,可君玄這一問,他再也開不了口。

  「罷了,你不必回答。事到如今,我竟還執念這些,實在可笑。」

  君玄悲涼一笑,「十一年前是我帶你回城,說到底,軍獻城破是我一手造成,滿城百姓盡喪我之手,如此罪孽,我一世難贖。連瀾清,你有無真心,此生於我,又有何意義?」

  「秦景既已死,連瀾清,你本是他,又何必活?」君玄話音落定,抬手執劍指向連瀾清,劍聲清鳴,「施家和軍獻城百姓的冤仇,今日由我來還,連瀾清,拔劍,與我一戰!」

  銀白的劍尖離連瀾清不足五尺,濃烈的戰意從君玄身上湧出。

  君玄少年時便喜經商,從不愛修習武功,一年前的君玄,連他十招都接不了,可如今她身上的內力和戰意……儼然已不遜於他。連瀾清眼底露出震驚之色,臉色猛地變得蒼白無比。

  世上確有內力速成之法可以一年之功換別人二十年內力所成,可這至少要付出二十年陽壽作為代價。

  君玄她……根本就不是復仇,這和以命博命何異!

  「阿玄……」熟悉的稱呼從連瀾清口中喚出,卻被淹沒在一片銀白的劍光中。

  他抬眼,只聽到君玄無比冰冷的一句。

  「秦景,你活著,對我而言,不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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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17:45:5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六十五章

  銀劍劈下,淩厲的劍鋒堪堪觸到額頭之際,連瀾清仿佛才從君玄冰冷的話語中回過神,他唇角緊抿,展開手中摺扇,擋住了君玄毫不留情的必殺一擊。

  「將軍!」百米外的驍騎衛臉色一變就要衝上前,卻被連羽抬手攔住。

  「剛才將軍有令,無論發生何事,我們都不得上前。」他臉上擔憂之色更甚,但仍沉聲吩咐。

  儘管君玄蒙面示人,連羽仍能一眼瞧出這素衣女子是君家小姐。連羽是老管家連洪之子,是連家內少有的幾個知曉連瀾清這些年身份的人,自然也知連瀾清和君家小姐的恩怨糾葛,連瀾清秘密下令照拂君家之事也是他一手執行。

  哎,造化弄人,自家將軍和君家小姐,說起來也真是一段孽緣。

  將軍早就吩咐過,若有一日他和君家小姐拔劍相向,自己絕不可插手。將軍他……怕是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了吧。

  梅林裡內勁橫飛,刀光劍影,連瀾清早已棄了摺扇抽出腰中軟劍和君玄對弈。梅花被兩人劍氣掃落散於空中和漫天大雪相融,若不是兩人為招招取命之勢,遠遠望去,倒是一副絕妙好景。

  突然,君玄一劍劈下,直取連瀾清頸間,連瀾清險險接住,兩把劍以內力相衡,緊緊纏繞在一起。

  劍身相抵,兩人呼吸交錯,自從連瀾清以秦景之名消失後,他從未離君玄如此近過,只可惜相認之機,卻是兩人搏命之時。

  「阿玄,你當真要取我性命?」連瀾清迎上君玄冰冷的眼,低低開口,「我不願傷你,你走吧,回軍獻城,不會有人知道你和帝家的關係。」

  見君玄眼底露出驚訝之色,連瀾清解釋:「當年君伯父辭世之時,不放心你,把君家的秘密告訴了我,讓我護你萬全,護君家平安。」

  「我父親信你托你,可你又做了什麼?」君玄猛地閉眼,又瞬間睜開,眼底仍是冰冷一片,「連瀾清,我說了,你不該還活著。」

  她冷聲開口,心硬如鐵:「我不用你施捨好心,拿出你一年前打開軍獻城城門的狠心來,今日我們兩人,只能活著離開一個。你不死,我如何走?」

  君玄雖在一年內功力突飛猛進,可比起在沙場浴血數年的連瀾清,終究差了些許,君玄知道即便自己招招取命,連瀾清也未盡全力,可她最痛恨的便是他如此。

  世間悲痛和甜蜜,砒霜與良藥,全是他一人贈予。

  她愛不能,恨不得。

  君玄猛然拔高劍勢,她躍至半空,以燃盡內力為代價將全身功力催動至極致,人劍合一,朝連瀾清而來。

  君玄分明已經做好了劍毀人亡的準備,她知道憑自己的功力終究殺不了連瀾清,早就打算寧願一死也絕不給連瀾清對她手下留情的機會。

  君玄剛烈如斯,倒真和帝梓元一般的性子,是帝家的女兒。

  連瀾清看出君玄全力一擊的決然,不敢輕易待之,他將內力注入軟劍,將劍身化成半圓擋在身前。

  阿玄,這是絕殺之劍,你竟寧願死,也不願再給我半點補償的機會。他抬眼朝半空看去,風將君玄臉上的面紗吹開一角,黑髮素顏,一如往昔,只是那抹初遇時仿若燦陽的笑容再也不在,只剩下冰冷緊抿的唇角……

  君玄的劍已經近到身前,由不得連瀾清再遲疑,他舉劍朝君玄迎去。

  兩劍在空中相遇,劍尖相抵,強大的內勁讓梅林半裡內飛沙走石,難以直視。

  儘管盡了全力,半息之後,銀劍的光芒仍是弱了下來。似是做了某種決定,君玄深深地看了連瀾清一眼,猛地閉上眼,左手突然在胸口穴道上一點,用盡最後一分真力注入劍中,銀劍的光芒陡盛。

  即便連瀾清手下留情,只要她不撤劍,最多半刻,真力耗完的她便會功竭而亡。

  對她而言,殺不了連瀾清,能以這種方法贖罪,是最好的結局。

  雪花卷起微風吹過,君玄臉上的面紗在這一瞬被完全吹開,除了眉角化不開的冰霜,她閉眼之前眼眸深處那一抹悲慟清晰地現於連瀾清眼中,大概是知道這一劍就是終結,君玄任由這份痛楚肆掠,不再深藏。

  這一眼太悲涼無奈,連瀾清呼吸一滯,連心臟似乎都停止了跳動。

  以二十年陽壽換一個復仇的機會,寧願死也不願活著受我的恩惠……

  阿玄,我竟把你逼到了這一步嗎?

  若不遇我,若不救我,若不愛我,你這一生,斷不會到如斯境地。

  罷了,罷了……

  梅林邊緣凝神望著兩人相鬥的驍騎衛看到一直不相上下相持的劍心之處突然破開了一抹縫隙,兩把長劍錯身而過,直直朝對方刺去。

  真力圈陡破,一聲巨響,在這一瞬銀劍的光芒照耀梅林,幾個呼吸後,飛沙走石跌落在地,梅花不再飛揚半空,梅林裡恢復了平靜。

  驍騎衛定眼朝梅林中心看去,不可置信的一幕出現在他們面前。

  君玄的銀劍在連瀾清身上穿胸而過,殷紅的鮮血從劍尖滴落,濺在雪地上,一滴一滴,觸目驚心。

  眾人循著連瀾清手中的劍望去,軟劍如鋒,筆直地落在君玄眉心之間,明明那劍尖只要再進一寸,受劍之人便無力回天,可那劍尖卻只落在眉心之間,再也不動分縷。

  風吹過,面紗從眉心斷成兩截朝地面落去,露出了一張蒼白如紙的臉。

  君玄嘴角猶帶血跡,眼底卷起驚濤一般的駭浪。骨肉碾碎,血脈逆流,鮮血噴湧,明明這每一份痛楚都屬於連瀾清,可望著那把停在眉心的軟劍和連瀾清平靜的眼,所有的傷痛她都仿佛更甚十倍。

  君玄整個人無法自抑地顫抖起來,連帶著那雙刺入連瀾清胸膛的握著銀劍的手。

  「將軍!」

  梅林中勝敗已分,看到林中之景,就連連羽也失了鎮定,抽出腰間彎刀朝林中跑來,可不過兩步,他和驍騎衛就紅著眼硬生生停在原地,再難挪動分毫。

  遠處,連瀾清左手微抬,用手勢頒下了不得靠近的軍令。

  一劍破心,連羽知道,若是他們家將軍還有一絲力氣,都不會只用手勢來阻止他們。

  「我知道,你不會走。」

  梅林中,連瀾清看向君玄,將軟劍從她眉心一點點挪開,神情溫柔寧和,「所以,阿玄,我選擇讓我走。」

  軟劍落地,插入雪地中。連瀾清震斷君玄手中的銀劍,用內勁將銀劍從身體內逼出,鮮血猛地噴湧而出,落在他的青色長衫上。他的身體朝地上倒去,如同那把再也握不住的軟劍。

  連瀾清終究沒有倒在地上,君玄接住了他。她的神情依舊淡漠,可她不知道,她的唇角早被自己咬出了血,接住連瀾清的手顫抖不已,眼底只剩一片空茫。

  「為什麼?」君玄低頭,看著懷裡的連瀾清,聲音碎成一小塊一小塊,「為了復仇,你連施老將軍十年恩義都不顧,現在又為什麼要放棄?北秦不是還沒勝嗎?連家不是還沒位極人臣嗎?你如今這麼死我手裡,又算什麼?」

  「阿玄,我的仇已經報了。」連瀾清低低開口:「一年前軍獻城破,施元朗戰死城頭,施家滿門給我連家族人抵命的那一日,我的仇就報了。我從來不是為了讓北秦入主中原走上戰場,連家也從來不需要位極人臣。從軍獻城破的那日起,我活著,就只是為了還債……我連瀾清這輩子,為了報仇,欠下太多債了……」他的聲音逐漸低下來,「施元朗十年教養之恩,軍獻城滿城百姓信任之義,你十年光陰、十年深情……我欠下的債太多了,可是阿玄,我身不由己,阿玄,我不想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沒的選擇……」

  「我知道。」連瀾清口中逸出的鮮血把君玄胸前染得血紅一片,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連瀾清嘴角的血跡,喃喃回:「我知道。」

  她知道連瀾清就要死了,不管他做過多麼罪惡滔天的事,他終究就要死了,死在她懷裡,死在她手裡。

  可是連瀾清不知道,連氏老幼根本不是死在施家軍之手,他和施元朗只有戰場殺父之仇,從來沒有滿族被屠之恨。

  若從一開始連瀾清就知道真相,他一定會選擇堂堂正正走向戰場,正大光明地戰敗施元朗,而不會隱姓埋名十載受盡折磨去做一個背信棄義忘恩負義的人。

  可人生不能回轉,連瀾清大錯鑄成,他這一生,太可憐悲涼了。

  「阿玄,我知道不管我今日是死是活,你都不打算活了。」連瀾清用沾滿血跡的手朝君玄眉間撫去,一點點從鼻尖唇角而過,這世間最後一刻他只想將她的面容偰進心底。「我們兩個,總得有一個活著,你肩負著君家百年傳承和帝家血仇,你要活下去。我欠了太多債,阿玄,我沒資格還,你別原諒我,但你替我活下去吧。」

  連瀾清的眼底盡是寬佑溫柔,恰如這十年的秦景,他的眼緩緩闔住。

  君玄緊緊地抱住他,惶恐地垂下頭,連瀾清微不可聞的聲音落在她耳裡。

  「阿玄,你問我為什麼……你是我妻子啊,從四年前我在老師和你父親面前點頭的那一刻開始,你就是我連瀾清這一世認定的妻子。」

  撫在髮間的手猛地落下,聲音戛然而止,再也不聞片縷。

  從我四年前在老師和你父親面前點頭那一刻開始,你就是我這一世認定的妻子。

  這是君玄這一生聽到的連瀾清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不管家仇國恨,不論是非對錯,你是我妻子,我護你,僅此而已。

  大雪紛飛,早已將二人身上覆滿,君玄用最後一點真力注入連瀾清胸口,可他的身體卻越來越涼。無力回天,她其實是知道的。

  君玄抱著連瀾清的手緊了又緊,空茫的眼始終回不過神來。

  「君小姐。」低沉乾澀的聲音突然在一旁響起,連羽走到她面前停住。遠處,驍騎衛跪了滿地,儘管各個神情悲痛,可他們始終沒有闖上前來。君玄只掃了一眼又低下頭,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莫天陛下和大靖的皇帝早幾年就已經懷疑西北藏著一股暗中勢力,這些年一直不斷派暗探入西北各城探查,是我們家將軍動用連家的勢力替你扛住了。」

  從五年前開始,為了暗中支持梓元,君家很多人脈勢力不得已動用,幾年前君鶴猝然辭世,君玄當時只是個半大姑娘,初掌君家,不如君鶴老練持重,自然會驚動莫天和嘉寧帝。

  君玄怔了怔,聽連羽繼續說下去。

  「君小姐放心,除了我,就連連家處理這些暗衛的死士都不知道他們抗衡的是誰,保護的又是誰。三個月前,莫天陛下察覺出端倪,派出大量暗探入西北想要一探究竟,將軍知道他快瞞不下去,才想了一個辦法……」

  君玄猛地抬眼,眼底的荒謬驚訝掩都掩不住。三個月前,正是連瀾清大開城門引韓燁入軍獻城的開始。

  「想必君小姐也猜出來了。」連羽頷首,「將軍知道除掉陛下和嘉寧帝的暗探太難,若正大光明等他們查到軍獻城再動手就等於告訴他們這裡有他們想要的東西,除非軍獻城內出現一場誰都無法阻止也不會懷疑的混戰。大靖太子韓燁,就是將軍為了保全君家引來的籌碼。」

  為了捉拿韓燁,莫天一定會暫時將西北諸城的暗探盡數交予連瀾清統御;而嘉寧帝為了救兒子,也一定會放下查西北暗勢力一事,讓暗探傾巢而出趕赴軍獻城營救儲君。

  普天下能讓兩國帝皇走進棋局的唯一誘餌,只有大靖儲君韓燁。

  施元朗和君鶴花十年時間教出的弟子,雖然破了這座城池,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卻用自己的方式,護下了君家。

  君玄垂下頭,朝連瀾清緊閉的眉眼看去,喃喃開口,卻終究說不出一句話,只能哽咽出零碎的嗚咽來。

  「施老將軍的屍骨是將軍親自從城頭上背下斂入棺的,他從來沒有想過把老將軍的骨灰帶回北秦王城。昨晚大戰之前,將軍令我帶人將兩國暗探刻意引至一處,兩方人馬廝殺,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日後他們查起來,也只會查到對方身上。君家一切暗中的痕跡這一年我已經全部抹去了,莫天陛下和嘉寧帝不會再查到君家頭上,君子樓從頭到尾只是一間樂善好施的茶樓,永遠也不會再捲入兩國紛爭。君小姐,我們家將軍這一年南征北戰,出入沙場幾經生死,要的只是得到陛下的信任,拿到北秦暗探的統轄權,這樣他才能保全君家和你。我們將軍他這一輩子活的很痛苦,也做錯了很多,可對你,他只能做到這一步了。就算是為了他,你好好的活下去吧。」

  連羽半跪於地,朝君玄伸出手,丈高的漢子眼眶泛紅,卻始終強忍著不讓熱淚流出,「君小姐,我們家老夫人就將軍這麼一個兒子,不論是生是死,我總歸是要帶將軍回連家的。」

  君玄一直抱著連瀾清沒有鬆手。

  連羽始終半跪於地,安靜而又沉默地等著她。

  大雪始終未停,君玄一直將所有風雪攔在連瀾清身外,直到雪越來越大,大雪飄進君玄懷中連瀾清的眉心時,她整個人才活了過來。她小心翼翼地把連瀾清身上的雪全部拂盡,她低頭和他眉心相抵,喃喃說了句話,然後起身把懷裡的連瀾清遞給了連羽。

  「你帶他回去吧,他既已死,守城將領也會更換,你身為他的親衛,新任將領不會信任於你,戰場上九死一生,你撐不了多久,以後不要再來西北了。」

  君玄說完轉身離開,從始至終,再也未看連瀾清一眼。

  素衣女子一步一步消失在梅林深處,和漫天飛雪融為一體,終不可見。梅林重回寧靜,萬物被大雪掩蓋,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

  連羽輕輕歎了口氣,沉默地背著連瀾清朝軍獻城的方向而去。

  「阿景,我會活下去。」

  這是君玄對連瀾清說的最後一句話。

  將軍他這一生,到死,怕是求的也只有這一句了。

  世間萬事從來沒有對錯,只有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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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17:46:0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六十六章

  繞過湖山山腳,才剛從韓燁等人的視線中消失,帝梓元揮鞭的速度便慢了下來。她低低咳嗽幾聲,身體僵硬得有些不自然。

  長青覺著奇怪,正要策馬上前,卻見帝梓元直直朝地上倒去,他急忙一躍接住了就要倒地的帝梓元。

  「小姐!」帝梓元臉色蒼白,嘴角溢出血跡。長青探向帝梓元脈門,神情一變,自家小姐體內內勁亂串,分明是受了傷。

  「小姐,殿下一直在您身邊,他平安無事,您怎會受了內傷?難道您沒告訴殿下這幾日您不能運功?」

  自從帝梓元一年前為救韓燁散功後每逢極冬之日必定氣息混亂,不能動用內力,除了帝梓元身邊的人,無人知道這個秘密。

  帝梓元眼底的異色一閃而過,嘴角泛起一抹自嘲。

  梧桐閣裡逼她動手的就是韓燁,她何必再開口。

  「走吧,我們儘早回青南山。」半刻後,長青注入的內力讓帝梓元臉上恢復了一點血色,她起身上馬,沒有半點遲疑。

  兩人為了趕回青南山運糧,一路快馬加鞭從湖山繞邊境諸城而回。一日一夜疾馳,回程途中長青幾次開口,都沒能勸得帝梓元休息一二。直到青南山下埋骨的巨坑現入眼前帝梓元才拉住韁繩,停了下來。

  帝梓元望著坑塚前那座孤獨的墓碑,低低咳嗽了幾聲,臉色因長途跋涉愈加蒼白。

  「小姐。」長青連忙驅馬上前,急道:「您還是回城請個大夫入府抓藥……」

  「不用了。」帝梓元搖頭,從馬上躍下,她把韁繩朝長青一甩,朝坑塚走去,「你先回城,把糧草點好,明日一早我們押運糧食去虎嘯山。」

  明日一早?豈不是毫無修養的時間,小姐的身體……長青眉頭一皺,望著帝梓元沉默的背影搖了搖頭,並未如帝梓元吩咐的一般離去,而是下馬立在不遠處的樹下靜靜等待。

  軍獻城內定是發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如今還能如此影響小姐的,怕是只有太子了。

  安寧的墓碑前,帝梓元如往常一般拂掉石碑上的落葉積雪,她抬眼,目光在坑塚裡帝家軍荒蕪的旌旗上落了很久。半晌,她回過神,拂著石碑的指尖在「寧」字的最後一筆上頓住。

  「安寧,我和韓燁怕是不能如你所願了……」

  平安喜樂,一世無憂,平民百姓家最樸實不過的願望,於他們難若登天。她這一生都不信命,為了帝家逆天下逆山河,唯一一點私心付於韓燁,到最後,只落得個一身疲憊,滿心空。

  風吹過,墓上的落葉被卷起,盤旋著落在帝梓元手上。

  落葉泛黃,猶如漸枯的心境,帝梓元合攏掌心,轉身離開了墳塚。

  第二日一清早,一支運糧的隊伍從青南山頂著寒風大雪出發,朝虎嘯山而去。

  韓燁領著五位准宗師也在一日後抵達潼關,進了溫朔戍守的惠安城。他隨守將宋瑜入城主府時正巧碰上了得到消息從城外兵營匆匆趕回的溫朔。

  韓燁出潼關前一直駐守山南,已有小半年未見過溫朔,馭馬而來的少年褪去了京城世家公子的輕佻浮華,沉澱出沙場浴血的堅毅沉著來。

  「殿下。」遠遠見到韓燁,眉角上下都煥發出神采的溫朔揚起驚喜的笑容,從馬上躍下,跑到他面前,「殿下,您總算回來了。」

  韓燁眼底露出欣慰之色,卻道:「你如今也是一城副將了,如此跳脫成什麼體統。」他說著拍了拍溫朔肩上的灰塵,替他把鎧甲扶正。

  一旁的宋瑜瞥見這一幕,心底有數,對溫朔的神態愈發微妙。早就聽說太子殿下閣外重視這位十五歲就狀元及第的狀元郎,看來不是傳聞。溫朔初入惠安城時雖是兵部侍郎之職,但他年紀太輕,又是個沒上過戰場的京城公子,大戰在前馬虎不得,看在太子的份上宋瑜給了他一個軍師的閒職好生養在城裡,本沒打算他有所建樹。沒成想溫朔很是能吃苦頭,頭幾次大戰混在先鋒營裡衝陣在前,履立戰功,宋瑜自此對他刮目相看,一年內將他連升三級,一個月前惠安副將重傷歸鄉後,宋瑜便奏請嘉寧帝,擢升了溫朔為守城副將。

  大靖朝堂上文武兩派一向涇渭分明,溫朔以文入仕,如今能得到宋瑜的肯定,已是極為不易。

  「宋將軍。」溫朔朝韓燁打完招呼才看見一旁立著的宋瑜,臉上有些訕訕,忙抱拳問好。

  「溫將軍和殿下許久未見,些許失態乃人之常情,無妨無妨。」宋瑜自然不會計較他一時的失禮,擺手一笑而過。

  宋瑜這話讓韓燁心底舒坦,連帶著冷肅的臉也柔和下來。

  「殿下,侯君怎麼沒和您一起回來?」溫朔眼底劃過一抹擔憂。

  溫朔這一年不再像以前一樣喚帝梓元「姐姐」,而是以侯君相稱。帝梓元以為他入了軍中不大好意思撒嬌便也沒放在心上,但只有韓燁才明白溫朔更改稱呼的深意。

  帝燼言的生死牽連過大,一個不慎將禍連東宮上下,溫朔是在護他。

  才一日時間,大靖太子和靖安侯君闖入駐守五萬北秦雄兵的軍獻城、掀起驚天大戰又全身而退的消息已經傳遍了西北諸城。如今韓燁平安歸來,卻未見到同行的帝梓元,溫朔自然要問一問。

  「她回青南城了。」

  聽見韓燁回答,溫朔舒了口氣,但見韓燁眉頭微皺,他心底一咯噔,生出些許不安來。

  「宋將軍,惠安城的糧食可送到了?」韓燁不再提及帝梓元,轉身朝府中走去。

  「回殿下,五日前晉南的糧食入西北後,唐將軍就差人從堯水城送了一個月的軍糧過來。」宋瑜是西北的老將了,雖一心效忠皇室,但也敬佩靖安侯的大義,這場仗耗光了皇室,卻也傾晉南所有。在保家護民的國家大義上,靖安侯倒無半點私心。

  「據臣所知,青南山的軍糧三日前也送到了,想必靖安侯會儘快安排兵士送糧去鄴城。」鄴城和雲景城遙遙相望,路途最為艱險,青南城與之比鄰,唐石便將運送糧食入鄴城的重擔交付了靖安侯。

  唐石?運糧?宋瑜無意的一句話讓韓燁神情微頓,他腳步未停,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般入了將軍府。

  安排休憩時宋瑜碰到了難題,跟在太子身後的五人一直蒙面示人,看上去個個孤傲冷僻,又不肯離太子左右,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排。倒是韓燁瞧出了他的尷尬,要了一間書房領著五人進去門一關自個兒解決難題去了。

  「是父皇遣你們去的軍獻城?」明滅的燭光下,坐於上首的韓燁對著立在堂中的五位准宗師淡淡開口。

  為首的准宗師頷首,「陛下有令,命我等護殿下萬全。我們十人到軍獻城後以大靖暗探聯絡之法見到了吉利公公,由他領我們入城,才能在關鍵之時為殿下添力。」

  「取下你們的面巾。」

  即便這些人的武力值足夠把韓燁捏成渣,但他儲君的氣勢半點不輸人。

  五人相視一眼,取下了臉上的面巾。

  韓燁看著面前這五張平凡無奇的臉,提起茶壺為自己酌了一杯:「我既已從軍獻城平安而回,諸位各自散去就是……」

  「殿下。」

  為首的准宗師遲疑開口,韓燁卻抬眼朝他看來:「你們是父皇的人,孤用不動你們,也不敢用你們。這點自知之明,孤還是有的。孤入軍獻城是臨時起意,但你們十位入西北卻是父皇一早安排,否則也不會如此短的時間便能趕赴軍獻城救孤。父皇有什麼打算孤不願插手,也插不了手,諸位有皇命在身,還是儘早離去吧。孤已經囑咐過吉利,甩掉北秦探子後自然讓另五位離去,諸位不必擔心孤強留你們在身邊,壞了你們的事。」

  為首的准宗師眼底精光一閃,對面前這位大靖儲君頭一次生出敬服之意來。難怪能得陛下如此看重,除開尊貴的身份不談,他們這位太子殿下倒是真的聰慧睿智。

  「陛下確實只讓我等將殿下從軍獻城中救出,既然殿下已經安全,我們也沒必要再跟在殿下左右,明日一早我們便會離去。」為首之人頷首,算是默認了韓燁的說辭,「只是殿下……」他頓了頓,像是不經意般開口問:「如今我朝仍有雲景城和軍獻城在北秦之手,昨日聽靖安侯君的意思,將來軍獻城一戰是由殿下親領大軍前往……」

  「是又如何?」韓燁抬眼朝他掃去,回得也是漫不經心,倒茶的手未停。

  「倒無大事,只是陛下將殿下的安全托於我等,軍獻城一戰必定艱險萬分,若殿下需要,隨時可招我等前來護駕。」

  這話聽著倒有誠意,只是說的人和聽的人都知道這話只能聽聽而已,除了嘉寧帝,還有誰能對這十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諸位有心了,若是有緣,這西北戰場上孤定能和諸位再見。」韓燁朝五位准宗師笑道,擺了擺手,算是送客了。

  五人相攜退去,書房裡恢復了安靜。

  半晌,韓燁待杯中的茶飲盡,才淡淡開口:「溫朔,出來吧。」

  書房屏風後,一直屏息藏著的溫朔走出來,疑惑地問:「殿下,這些就是陛下派去軍獻城救您的人?」區區數人,破了莫天五萬鐵騎,想想也太誇張了些。

  「五位准宗師。」韓燁淡淡回。

  溫朔眼睛一瞪,神情複雜,「不愧是陛下的手筆。」

  溫朔對嘉寧帝的感情很是複雜,既有十多年的敬畏濡沫,也有家破人亡的痛恨。

  「溫朔,明日一早待這五人離城後你和我一同出城,告訴宋瑜的說辭是我二人巡守諸城。讓他告知唐石,我會守在惠安城,一個月後親自領兵攻下軍獻城。」

  「是,殿下。」溫朔頷首,轉身朝外走去,行了兩步復又停住疑惑道:「殿下,那我們究竟要去哪裡?」

  見韓燁不肯答,溫朔也不再多問,行禮退了出去。

  韓燁低下頭,從挽袖中拿出一朵梅花。

  這花乃帝梓元數日前在軍獻城那夜相聚中贈予,奈何時日變幻,早已枯萎。

  恰如伊人猶在,溫情已決。

  韓燁望向窗外,大雪紛飛,天地似被淹沒。

  他細細摩挲著手中的花瓣,喃喃開口。

  「安寧,我和梓元,這一世怕是不能如你所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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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北秦王宮,英武殿內。

  御醫替莫天換完額頭上和頸間的紗布,小心翼翼退下御階道:「陛下,您體內的毒已經排完,內力雖未恢復,但也暫時可用。您身體底子好,身上的傷再隔半月便能大好,只是……額頭上怕是要留疤了。」

  大靖太子和靖安侯獨闖軍獻城全身而退的消息早已傳遍三國,立絕境而重生,那兩人的名頭在雲夏上更是響亮。自家陛下這一戰裡吃了些苦頭,就是不知傷了陛下的是太子韓燁,還是那位聞名天下的靖安侯君。

  莫天眉頭一皺,韓燁手持匕首欲取他性命的場景電光火石地在腦海裡溜了一圈,臉色不免更沉。

  「無妨,一點傷疤而已,你下去吧。」莫天朝御醫擺擺手。

  「是。」御醫長舒一口氣,不敢看自家陛下的表情,麻溜地退出了英武殿。

  一旁的內侍官吳贏待御醫走遠,才端著一盅剛熬好的藥遞到莫天手邊,「陛下,趁熱把藥喝了吧。」

  「阿清怎麼樣了?」莫天擺手,手扶著額頭,沉聲問。

  「連將軍還沒醒過來,國師說……」吳贏頓了頓,才委婉道:「就算連將軍服了陛下您的回命丹,如果七日內醒不過來,也難續一個月的命。」

  北秦歷代國師都善丹藥,為王煉製回命丹是國師的職責,只是這丹耗天地瑰寶,大多窮每任國師半生精力,故歷來每代王都只得一顆用來在危急時刻續命,回命丹實可算得上北秦皇室的珍寶。

  那日莫天被帝梓元一掌劈昏,在軍獻城醒來時將軍府已是一片素縞白幡懸掛。連家管家回稟連瀾清帶他回城途中遇大靖死士暗襲,一劍穿胸。莫天趕至靈堂時連瀾清已被置於棺木,只待他醒來為他合棺。

  驟失兄弟兼臂膀,莫天大慟,合棺之即以北秦王侯送葬之儀親自為連瀾清扶冠,無意間觸到其胸竟發現連瀾清尚存一息。明明那一劍穿胸而過,回天乏術,連瀾清在回程之前便已停止呼吸。

  莫天驚訝之下將連瀾清帶出棺木請軍醫入府,軍醫仔細診治後才道連瀾清天生異於常人,心長於右側,那一劍自左胸穿透,雖身受重傷,但左心被最後傳進體內的一抹真力護住,保住了最後一口氣。漠北氣溫極低,連瀾清又身受重傷,失血太多,故在回程前出現了假死停息之兆。只可惜這一戰連瀾清真氣盡散,傷勢過重,即便尚存一息,也無力回天。

  軍醫診治連瀾清傷情後當即跪下請罪,言連瀾清無救,請莫天降罪。

  那日靈堂外,莫天對著沉睡著如同死去的連瀾清看了許久,終是歎了口氣帶他入房為其服下了回命丹,然後帶著連瀾清回王城交給國師診治續命。

  禁宮內知曉莫天將回命丹用在連瀾清身上的,只有當朝國師淨善道長和內侍官吳贏。

  那日淨善修行的崇善殿內,淨善曾問莫天。

  「貴為一國之主,拿續命的機會來換一介臣子的生死,可否值得?」

  莫天沉默良久,終是坦然一笑,回了一句。

  「北秦欠連家太多。」

  先王一念之差讓連氏一族滅族的真相永埋地底,連瀾清枉背仇恨潛伏大靖十年,弒師背信換來了軍獻城一戰的勝利。

  北秦和王室,都欠連家一個真相,欠連瀾清十年生死不如的歲月。

  「陛下……」

  吳贏的喚聲驚醒了陷入沉思的莫天,他抬頭,朝吳贏擺擺手,「把宮裡的好藥材都送到崇善殿去,讓國師好好照料阿清。」

  「是。奴才已經讓趙御醫守在了崇善殿外,隨時聽候國師吩咐。」

  「莫霜如何了?還在使性子?」莫天問了連瀾清的狀況,不免關心一下自家性子剛烈的妹子。

  吳贏遲疑了一下才回:「陛下,大公主將您派往懷城的侍衛全趕出了城,如今懷城裡只剩大公主往日的親衛護城。您看奴才需不需要再派侍衛去護著公主?」

  說是護衛,其實是在三國之戰結束前禁止莫霜公主回王城。

  「不用了,她怨恨於朕騙她才會將侍衛趕出城。莫霜心裡有數,三國之戰塵埃落定前,她不會回來。」莫天頓了頓,歎了口氣,「怕是以後就算朕親自去請,她也未必會願意回來。」

  「陛下一心為了北秦,公主日後會明白的。」吳贏寬慰著莫天,想起一事又道:「陛下,按您去軍獻城前的吩咐,英武殿的死士半個月前就出發了,現在已經到了虎嘯山。這次定能如陛下所願,除去大靖靖安侯這個心腹大患。」

  吳贏的忠心表得鏗鏘有力,卻不想莫天眉頭一皺,臉色奇怪地沉了下來。

  莫天並未接過藥盅,反而抬指輕叩在鎏金沉木床沿上,神情頗有些古怪,「嘉寧帝的消息可准?去虎嘯山為鄴城送糧的當真是帝梓元?」

  「陛下放心,剛剛探子傳來消息,已經確定押糧去鄴城的是靖安侯帝梓元。虎嘯山地形陡峭,氣候惡劣,咱們派去圍誅的死士足足有一百,又有大靖的人暗中接應,那靖安侯定不能活著出山。」吳贏以為莫天擔心暗殺帝梓元一事難成,連忙開口。

  「砰」一聲,莫天無意識地一敲正好碰在吳贏端在他面前的藥盞上,藥盞落在地上,湯藥潑了一地。

  吳贏臉色一白,急忙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奴才……」

  「重新去煎一碗過來就是。」莫天擺手,看著地上一片狼藉,斂去眼底的神情。

  「是,陛下。」見莫天心不在焉,吳贏躬身退了出去,把想說的話吞進了喉嚨裡。

  自家陛下從軍獻城回來便有些魂不守舍,提到大靖的靖安侯君時更是如此,軍獻城裡不會出了什麼麼蛾子吧?操透了心的內侍官渾然不知軍獻城內的糾葛,憂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殿內,躺在床上休憩的莫天摸了摸後頸處猶自鈍痛的地方,神情莫測。

  下手時沒半點留情,倒是下了狠勁,看來那人就算殺不得他,也想給他留個教訓。

  虎嘯山是他和嘉寧帝早就布下的局,兩人各取所需,只是沒想到他心心念念要斬殺的女子竟會那般出現在軍獻城內,給他留下一個永生難忘的念想和教訓。若是那日在軍獻城內他能將她帶回王城,或許她能活下來吧。

  帝梓元那樣的人,沒有坦坦蕩蕩的馬革裹屍而還,沒有將一身才學付諸朝堂天下,終究太過可惜了。

  英武殿內,淡淡的歎息聲響起,直至終不可聞。

  虎嘯山這塊地兒自古毗鄰三國,本為兵家必爭,但此山中沼澤瘴氣密佈,猛獸出沒,路徑猶若迷宮,危險萬分。漠北數朝前曾有一悍勇大將領鐵騎數萬穿越虎嘯山突襲中原,卻因迷於山路,受困於沼澤,活生生將數萬人馬餓死山中。此後百年,再也沒有一國兵士敢隨意進出此山。

  此時,虎嘯山內,帝梓元一馬當先,身負一支火紅的紅纓槍。入山三日,她已經領著押送糧草的先鋒軍踏盡了一半的山路。有她身先士卒,入山的士兵拋卻了剛入山時的惶恐不安,俱都憋足了一口氣,個個士氣高昂。

  第四日已近暮色,山頂隱隱可見,至多一個時辰,便可登上山頂。待過了山頂,下山便容易得多。按帝梓元的打算,今晚登頂後在山頂休息,明日一早再整裝待發。趕了一天路,帝梓元下馬,下令休憩一刻鐘再走。待隊伍一停,長青便驅馬至帝梓元身旁,避過眾人的眼握住她的手替她傳了一道真氣過去。

  「小姐,以您現在的身體狀況,如果路上遇到北秦的軍隊,根本無法動武,您應該在青南城內好好養傷……」長青憂心忡忡,眉頭皺得死緊,這番話已經在帝梓元耳朵旁念叨了三日。

  銀白的盔甲下,帝梓元蒼白的臉襯得她那雙眼愈加黑得分明,透著不知畏的淡漠。「無妨,我們已經過了沼澤和迷宮路,待過了山頂,你拿著地圖也能領他們出去。如遇北秦散兵,我擋著,你先走。」

  「這怎麼行,萬一遇上我擋著,小姐你……」

  「三日內這批糧送不到鄴城,鄴城必破,苑書還在鄴城死守,你想讓她跟安寧一樣戰死在鄴城,到最後都等不到援軍嗎?」帝梓元朝長青看去,「你也知道,以我現在的身體,沒辦法單獨帶領他們抵達鄴城。」

  長青沉默良久,始終沒有點頭,最後道:「小姐,虎嘯山百年來無人敢踏進,根本不會有人想到咱們會走虎嘯山運糧,這一路,未必會遇到北秦軍。」

  帝梓元朝被暮色籠罩的山頂看了一眼,沒有再言。

  這座山太安靜了,十年前她跟隨帝盛天曾走過這座山。當年即便這座山終年不見人跡,可也不會安靜得如此詭異。

  一刻鐘後,帝梓元上馬,領著運糧軍朝山頂而去。不過片刻這支軍隊便被夜色所籠,隱進了這座大山的無邊黑暗中,再難尋得半點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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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17:48:1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六十八章

  虎嘯山頂處地形奇特,一半平坦,一半驟起山石,渾成半圓,山石絕壁間只天然而生一方可足馬車而過的小洞。此處易攻難守,帝梓元本不欲將營帳駐紮於此,奈何剛至山頂便落起了鵝毛大雪,本就寒冷的深山氣溫驟降。馬匹不能進山,這二十來車軍糧乃是將士一車車拉上來。整個山頂唯有此處的半面山壁能阻擋風雪,可讓將士休憩一夜。帝梓元一行遂將營帳布於此處。

  夜半,虎嘯山頂寒風瑟瑟,不同於以往的佈陣,帝梓元將中軍大帳設在最前,二十來車糧草被置於其後,二百來人的運糧先鋒軍裹著厚厚的盔甲團團圍坐在糧草周圍休憩。

  中軍大帳內早已熄燈就寢,漫天大雪下,虎嘯山頂似是安靜而散漫。

  三更,絕壁周圍參天大樹上樹葉聲撲朔響起,數十個黑衣蒙面人從樹上躍下,極快地朝營地而來。黑衣人的身跡被淹沒在大雪中,幾乎無人察覺。

  這一行人潛行至大帳前悄然停住,為首之人打了個手勢,眾人抽出手中彎刀,銀白的刀刃映著皚皚白雪,折射出冰冷森寒的刀光。彎刀出鞘的一瞬,黑衣首領並著身後兩人猛地劈開大帳布簾,直直朝帳中帝梓元休息的床上刺去。彎刀夾著渾厚的真力毫無阻礙地刺進棉被中,沒有意料中的慘叫,反而風平浪靜得毫無聲息。

  「不好,中計了。」黑衣人拔出彎刀就欲退後,卻被一棍襲來。三人倉促間拔刀相抗,卻不想這一棍威力驚人,合三人之力也被逼得連退三步。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還未等三人退出大帳,帳外雙方刀劍激烈交碰的聲音已經傳來。

  「諸位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走。」燭火被點燃,清冷的女聲在大帳中驟然響起,三人抬頭看去,一身銀白盔甲的帝梓元吹熄手中的燭臺,端坐在中軍大帳的高位上,眉眼冷然地望著他們。她身旁,長青握著一方鐵棍凜然而立。

  「北秦人?」帝梓元在他們的兵器上掃了一眼,懶懶道:「你們的莫天陛下倒真是光明正大得緊。」

  「戰場上兵不厭詐,侯君好本事,不知侯君是如何知道我等在此圍誅?」黑衣首領沉聲開口。這次暗殺乃絕密,他們一日前便潛伏在此,不可能會走漏風聲。

  「你是想問是誰替我報信?」帝梓元隨手將燭臺拋在桌子上,碰出清脆的聲音,「十年前我來過此山,山頂雖無人煙,卻飛鳥鼎盛,今日入山頂,卻不見百獸走禽之跡,若無人藏於其中,又怎會飛鳥絕跡。你們自認潛伏隱秘,實則漏洞百出。說,你們是如何拿到虎嘯山的地形圖,又是如何得知本侯將會親率糧隊經過此山?」帝梓元眉目一凜,自椅上站起,目光灼灼,「若不說,今日你們一個都走不下這虎嘯山!」

  黑衣首領被帝梓元的威壓逼得倒退一步,他勉強穩住心神,朝帝梓元看去,眼中露出一抹兇狠和決絕,「侯君既然如此好本事,何不自己猜上一猜。不過侯君真以為我北秦無人?今日走不下這虎嘯山的,恐怕是你!」

  隨著黑衣首領話音落定,他身後的黑衣人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支袖箭朝天射去。袖箭衝破大帳,直射空中。

  「砰」的一聲,五彩煙花在半空中燃起,點亮了半座山壁。與此同時,山壁周圍的大樹上突然湧出數十個弓箭手,銀白的箭矢幾乎是頃刻間朝營中遮天蔽日地射來,落在營中正在廝殺的北秦死士和大靖將士身上,簡直是一場無差別的屠殺。

  外面的聲響傳入帳中,帝梓元瞳色猛地一沉,她終究還是小看了莫天,除了這樣一支武藝高超的死士,他居然還遣了一整支羽衛軍前來。

  「我們都是死士,今日來這就沒想過活著下去,只要靖安侯你亡在虎嘯山,我們就算全軍覆沒,又有何妨。上!」黑衣首領說話間已經領著身後兩人揮舞著彎刀朝帝梓元而來。

  「長青,殺了所有羽衛軍,一個不留!」

  長劍出鞘,殺氣四溢,帝梓元朝身後的長青沉聲吩咐,拔劍朝這三人迎去。

  「小姐!」長青知道現在只有自己才能阻止外面羽衛軍的屠殺,他朝帝梓元擔憂地看了一眼,轉身出帳劈開羽箭朝半空而去。

  有長青出手,被箭矢所劫殺的大靖士兵得到了喘息的時間,他們在先鋒官的指揮下在糧車前豎起盾牌迎戰黑衣死士。

  虎嘯山上激烈的戰鬥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不斷有哀嚎聲自周圍的參天大樹上響起,糧車前劫殺的黑衣人和樹上的羽衛軍越來越少。

  突然,大帳內數道激烈的真氣劃過,一聲爆響,整個中軍大帳被劍氣劃破,四散開來。三道黑衣人影從大帳中心跌出,落在周圍的雪地上,大口的鮮血從他們口中吐出,瞳孔擴散,顯然功力已散。

  帝梓元立在大帳殘骸的正中心,以劍觸地。

  「你們全軍已歿,何必做垂死掙扎。說,到底是何人告訴你們的行軍路線!」帝梓元冰冷的目光在黑衣首領身上逡巡而過。

  黑衣首領朝四周望去,雪地上北秦死士倒了滿地,周圍亦再無羽衛軍的箭矢射出,北秦這一支潛伏軍只剩下他們三人。他一把扯掉面上黑紗,露出一張平凡無奇的臉,他抬頭朝帝梓元望去,眼底現出悲憤與瘋狂之色,「靖安侯君,我們是將死之人,你又何嘗不是?」他一眼眼掃過帝梓元身後的大靖將士,詭異地開口:「想要你命的又何止我北秦!」

  他猛地起身,朝天喊去:「我北秦人重諾守信,我們該做的已經做完,若今日靖安侯不能亡於此山,他日我北秦死士必將追殺閣下至天涯海角!」

  隨著黑衣首領的最後一字落下,他和身後的黑衣人仿佛約定了般,手中彎刀一齊從脖頸劃過,鮮血湧出,三人倒在地上,即刻斃命!

  大雪漫天而落,剛經歷了一場大戰的虎嘯山頂一陣詭異的安靜。黑衣首領臨死前的吶喊捏緊了每個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大靖將士的心弦。

  帝梓元眯著眼朝黑壓壓的密林深處看去,半晌,一隻飛鳥從林中驚出,一道灰影以閃電之勢朝營地撲來。帝梓元神情猛地一變,長劍從雪中拔出朝灰影的掌勢迎去!

  兩人一觸即開,巨大的內勁碰撞將帝梓元身下一尺來深的雪全部卷走,她腳下的土地裂開深陷半米。帝梓元手中的長劍斷成兩半,她握著半柄短劍半跪於地,嘴角鮮血逸出,染紅了半面銀白盔甲。

  長青渾身浴血地掃蕩完樹上的羽衛軍趕回大帳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觸目驚心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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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17:48:2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六十九章

  帝梓元嘴中的鮮血沿著銀白面具一滴滴濺落在雪上,染上了灼目的殷紅。

  長青一步躍至她身旁,神色冷凝手執長棍護在她身前,盯著灰衣人滿目凜然,握著長棍的手青筋爆滿。

  「侯君!」帝梓元身後的將士紅著眼就要衝上來,卻被帝梓元抬手阻止。

  「護好糧車,不要靠近半步。」帝梓元沉聲吩咐。她抬眼朝灰衣人看去,扔掉手中斷劍,抬手於空,朝身後朗聲一喊,「長槍!」

  不遠處的先鋒官拔起雪地上一支長槍朝帝梓元扔去,櫻紅長槍在空中橫空劃過落在帝梓元手中。她以長槍杵地,一寸寸離開半跪的雪地,筆直地立了起來。

  帝梓元臉色蒼白,一雙墨黑的眼卻冷厲逼人,雖狼狽至此,氣勢卻半點不輸剛才。

  她看向灰衣人,眼底現出一抹鄭重,凜聲開口:「想不到為了誅殺我區區一個帝梓元,竟能讓大靖的准宗師不顧國難和北秦死士勾結,閣下此來,就不怕今日所為他日為故土百姓所知,半生名節盡毀於此山?」

  「不過一招,你便知我來自中原,不愧是帝家傳人。」灰衣人眼底閃過一抹不知名的光,聲音嘶啞,顯然是刻意藏住了本聲。「老朽活了幾十載,有些事能為,有些事不能為尚還自知,不需要你來說教。當年天下始亂,群雄逐鹿,帝家自此把持晉南二十幾載,如今風水輪流,你帝家人丁凋零,早已不復往昔,晉南偌大的疆土和城池,早該讓給其他氏族了。」

  帝梓元神情一冷,垂下眼,難怪可以讓如此多准宗師甘心效命,原來是拿帝家晉南二十一郡為誘餌!就是不知道為這些氏族准宗師許下二十一郡的是金鑾殿裡坐著的那位,還是那個曾許諾護她一世萬全的……

  寒氣逼入心脈,心底隱隱做冷,帝梓元低低咳嗽一聲,還未等她開口,已聽到灰衣人勝券在握的聲音。

  「至於名節……」灰衣人笑了笑,眼底滿是不在意,「侯君倒是多慮了,老朽今日倒也沒打算讓這虎嘯山上還能有人活著離開。」

  帝梓元抬首,見灰衣人長嘯一聲,朝身後打了個手勢,兩道人影從林中而出,橫空掠過落在了灰衣人身後。

  踏雪無痕,以氣御行,又是兩位准宗師!

  長青神情更加凝重,眉頭皺了起來。

  平日裡整個雲夏也找不出幾個准宗師,如今這西北地界上,准宗師怎麼跟不要錢似的往外亂串!

  這兩人著衣一藍一紅,同樣蒙面示人,以三角之形立在灰衣人身後,一看便是圍誅之勢。

  灰衣人雙手負於身後,看著帝梓元搖了搖頭,長歎一聲,似是很惋惜:「區區二十之齡便在朝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讓嘉寧帝如臨大敵,帝家女果然不負盛名。你若活著,怕是將來二十載,雲夏再無其他世家出頭之日。可惜了,實在可惜了……」

  突兀間,灰衣人最後一句「可惜」尚還未消散在風雪中,他已拔地而起揮起掌風朝帝梓元而來。在他身後,那一藍一紅兩位准宗師始終負手而立,並未插手。

  想來對於這兩人而言,雖受命誅殺帝梓元於虎嘯山,卻始終礙於准宗師的身份,做不出三人合擊圍誅一身受重傷的年少晚輩之事。

  淩厲的掌風化成數十隻幻影朝半跪於地的帝梓元擊來,轟然巨響,真氣碰撞,一隻鐵棍擋住幻影巨掌,震得灰衣人倒退了一步。連續兩次出手被震回,灰衣人臉色冷沉,抬眼朝擋在帝梓元身前的青年看去。

  長青握著長棍,面色發白,卻神情堅毅,死死地立在帝梓元身前。

  「年輕人,好本事。」灰衣人背在身後的手微微發麻,眼底劃過一抹冷光。他朝天望去,最後一抹月色隱進雲中,天快亮了。

  「兩老,這兩位小友不簡單,還請兩老同我一齊出手,速戰速決後儘快離開此處。若是心慈手軟,顧慮太多,怕是會夜長夢多。」灰衣人沉聲開口,所說之話卻是對著身後兩人。

  他身後藍紅兩人相視一眼,頷首。紅衣人開口:「天快亮了,解決完儘早離開吧,我們的行蹤不能暴露,否則他日若帝盛天得知,宗門必受滅頂之災。」

  另兩人一聽帝盛天之名,神情俱是一凜,相繼點頭。

  若是這三人一齊動手,怕是今日難以活著走下虎嘯山。帝梓元垂眼,歎了口氣。她料到北秦會派死士阻截,卻沒想到大靖朝堂裡竟會有人和他們聯手。用三位准宗師來誅殺她一人,也算是高看她了。

  到最後……對金鑾殿裡的那位而言,她的性命竟比國破家亡還要重要。當年那八萬將士被故國同胞屠戮、父親拔劍自刎的時候,是否就和她現在一樣悲涼。

  「長青,我還能擋他們半刻,你帶著其他人從絕壁後的洞口離開,按我之前吩咐你的去做。」

  長青護在帝梓元身前,正好擋住了那三人的目光,帝梓元極低的聲音在他身後傳來。

  長青眉頭皺起,「小姐,讓我來……」

  「混帳,除了你,誰還能帶他們回到鄴城!」

  帝梓元的呵斥聲響起,長青卻依舊不為所動。他背對著那三人極快地朝身後的先鋒官打了個手勢才回轉身看向帝梓元。

  「小姐。」長青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地形圖我已經給了先鋒官,他會帶著糧車去鄴城為苑書解圍。」木訥的青年一年到頭都掛著一副木頭臉,卻不想笑起來卻格外燦爛。「先鋒官會按照我們之前商量的來做,我不走,我陪著你。小姐活,我活。小姐不在了,我也沒有一個人回晉南的必要。」

  帝梓元天生一副七竅玲瓏心,紮營此處前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她讓長青在此處秘密埋下了火藥,若是被逼到絕境就由她斷後,長青則引燃火藥後帶糧車離開。火藥被埋在營帳下,引線藏至絕壁洞口後,火藥點燃後定能將洞口封住,只是……虎嘯山頂終年積雪,地形特殊,留下斷後的人必定會被斷裂的山體和雪崩所埋,再無活命的可能。

  長青留下來,就等於陪她赴死。

  身後的先鋒官接到指令,不不動聲色地指揮士兵將糧車往絕壁的洞後撤退。立著的三位准宗師瞧出端倪,互相對視一眼緩步朝帝梓元和長青走來。

  帝梓元瞧著長青眼底的堅持,一直緊抿的唇微微翹起,握緊長槍。

  「好,長青,我帝梓元臨到死了還能有你陪著,也不算憾事。」她抬眼朝緩步走來的三人看去,大笑一聲:「縱我今日身死又如何,爾等想要我晉南二十一郡,癡心妄想!長青!」

  帝梓元話音落定,長青手中長棍和帝梓元的長槍同時拔地而起,三人見帝梓元和長青出手,冷哼一聲,抬掌迎去,完全不屑。

  出乎所有人意料,長棍和長槍化成的渾圓真力圈將迎來的三位准宗師竟然擋在了絕壁前。三人完全未想到,帝梓元和長青師承永寧寺淨玄大師一派,混元真力合璧會有如此大的威力。

  「先鋒官,帶糧車走,速去鄴城!」真力源源不斷注入長槍內擋住三人,帝梓元臉色愈加蒼白,卻不動如山,沉聲朝後喊。

  先鋒官不再猶疑,快速領著活下來的將士推著糧車從絕壁的洞後往山下走。他們若不知輕重強行上前,不僅救不了帝梓元,更枉費兩人的拼死相護。運糧軍訓練有素,不過片刻,絕壁前便只剩斷後的先鋒官和幾個兵士。

  三位准宗師被帝梓元和長青耗損真力活活拖住,好幾次都想衝破真力圈攔住運糧軍,卻都被帝梓元和長青不顧性命地阻攔住,只能眼睜睜看著運糧軍離開。

  絕壁洞口下,細長的火藥引線露出一角,先鋒官吳非看著拼死相護的兩人,尚還青澀的唇角狠狠抿緊。

  一旦火藥點燃,山體雪崩,洞口會被大雪掩埋,他們能逃出生天,可侯君和長青將軍……

  他手中的火摺子捏得死緊,眼眶紅得充血,始終沒有點燃。

  「吳非,按本帥的吩咐去做,這是軍令,動手!」

  運糧的軍士已經離開,身後卻始終沒有動靜,熟知自己先鋒官秉性的帝梓元沉聲朝後下令。

  她體內的真力已經耗空,隨時都有倒下的可能,再繼續耗下去,這些將士一個都不能活著離開。

  三位准宗師看出帝梓元是強弩之末,只靠一口氣息撐著,掌中真力十之八九用在了帝梓元身上。

  帝梓元手中的長槍隱隱顫抖,一口血噴在了銀白的長槍上。

  身後的先鋒官始終沒有動,眼看著面前的三人就要衝破真力圈,帝梓元猛地轉頭朝後。

  「吳非,你想讓鄴城落得個和軍獻城一樣的下場嗎!我大靖死的百姓和將士還不夠多?混帳東西,你給我動手!」

  帝梓元嘴中大口大口的血吐出,連握槍的手都被鮮血染紅,她眼底血紅一片,盯著吳非滿是哀慟。

  吳非手一抖,嘴唇咬出了血,終於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淚從眼中湧出來。吳非是軍獻城舊民,一年前城破,他滿族被屠,只剩他一個人逃出來。

  「侯君,末將決不辜負侯君所托,一定會守住鄴城!」吳非猛地跪地,朝帝梓元和長青的方向拜下。他立起身,將手中的火摺子點燃,朝埋在雪地裡的引線點去……

  「不好,這裡埋了炸藥!好狡猾的小娃娃!」灰衣人怒吼一聲。

  終於看出了帝梓元安排的三位准宗師神情一寒,三人掌心同時以真力化出長劍朝帝梓元和長青而去。

  三劍合璧,毀天滅地,真力圈之外大雪驟止。

  帝梓元回轉頭,眼睛裡流淌出殷紅的鮮血。

  她已經模糊到看不清近到眉間的長劍,卻能感受到冰冷森寒的死亡氣息,她這一世已經走到了盡頭……

  時間仿似停止了流逝。不知為何,帝梓元在這一刻,突然想起了在漫天煙火的臨西河畔對她許下一世承諾的那個人。

  臨西河畔,漫天煙火,那人對她說——

  「我對一個叫任安樂的女子動過心,但我這一世,都會護著帝梓元。任安樂,這句話,你永遠都要記住。」

  韓燁,你不知道,我愛上你,從這句話開始。

  只是可惜,這一世,我都不會告訴你。

  也沒有機會再告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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