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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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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星零 -【帝皇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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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17:48:4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七十章

  千鈞一髮,一劍寒光,已成定局的生死之戰被突兀地打斷,銀白的軟劍以不可阻擋之勢驅散了帝梓元眉間的死亡氣息。腰上溫熱的觸感傳來,她落入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被人整個攏在懷裡朝後極速地退去。

  她用最後一份力抬頭望,韓燁堅毅的側臉透過霧朦的血眼落在她眸中。抱住她的人顫抖著把真力源源不斷地輸進她經脈裡。

  「韓燁……」她終於看到韓燁低下了頭。

  這些年,她見過韓燁很多模樣,睿智、寬宏、清冷、隱忍,卻唯獨沒見過他眼底此時惶恐到極致又憤怒到席捲萬物的驚濤駭浪。

  韓燁,為什麼你會在出現這裡?

  江山、百姓?

  親情、仁義?

  你的選擇究竟是什麼?

  我能統御人心、掌控天下、扭轉乾坤,唯獨你,我永遠都看不透。

  如有機會,這一次你來告訴我,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刀劍鏗鏘急切吶喊都在耳邊散去,帝梓元失了所有力氣,終於閉上眼,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雪地之上,歸西、吉利、苑書相攜而立,手中兵刃盡出守在韓燁和帝梓元面前。

  絕壁後的先鋒官吳非見韓燁等人出現,手疾眼快地收回火摺子丟在地上猛踩幾腳,長舒了一口氣。他知曉輕重,當即向韓燁行禮後領著剩下的幾個將士追著運糧車而去。

  溫朔沉默地望著雪地上的兩人,雙眼泛紅唇角緊抿,垂著的手輕輕顫抖,望著帝梓元神情裡帶了一抹失而復得的慶倖。

  三個被震得連退幾步的准宗師望著雪地裡立著的幾人,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們盯著神色冰冷的歸西幾乎要瞧出一朵花兒來,眼底的訝異藏都藏不住。

  二十歲上下的准宗師巔峰!若不是涵養好,這三人幾乎都要大呼一聲「絕無可能」!

  小太監和女娃娃的功力雖不及他們,卻渾厚正統,很是難纏。還有那個極難解決的木頭護衛,光是這幾人,別說殺掉帝梓元,他們想順利離開虎嘯山便已是難事。

  更何況那人竟也來了這裡……

  當三個經受了幾十年世事沉浮的准宗師將目光落在雪地裡的那個身影上時,同時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

  大雪下了整晚,山頂早已一片雪白。

  韓燁半膝跪地,緊緊攏著懷裡的人,一語未言。

  整個虎嘯山頂自他持劍出現的那一刻就突兀而詭異地靜默下來。

  世人眼中那個溫潤和善的大靖儲君好像突然消失了,即便他垂眼半跪於地讓人瞧不清表情,可眾人依舊能從他身上感覺到那股毀滅一切的暴虐殺意。

  龍之逆鱗,不可觸。

  此言自古有理。

  「孤說過,若是有緣,這西北戰場上孤定能和諸位再見。」背對著眾人的韓燁起身,小心翼翼地將懷裡的人送到溫朔懷中。他回轉身,對著三位神情不定的准宗師,如是開口。

  灰衣人沉默半晌,摘下面紗,赧然便是數日前那十位准宗師的帶頭首領。

  韓燁終究是韓燁,帝梓元的傷勢讓他方寸大亂,卻沒讓他失去理智。真正讓他忌憚的不是這三人,而是那七位行蹤不明的准宗師。

  若這十人聯手,除非大宗師橫空出世,否則西北地界上無人可阻。

  「殿下,我等遵令而為。殿下何必忤逆君父,阻攔我等?難道區區一個女子比殿下的江山社稷更重要?」

  雖然早已猜出這三位准宗師受命於誰,但親耳聽到的震撼依舊讓人動容。高坐金鑾殿的大靖帝王竟真的是那不顧國難、勾結北秦、誅殺三軍統帥的幕後之人!

  眾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放在了沉默而立的韓燁身上。

  「何為江山?何為社稷?大靖的天下乃大靖百姓所有,不是我韓氏一家獨佔。他日城破國亡,江山傾頹,百姓覆滅,我韓家還哪裡來的天下?哪裡來的社稷?三位歷經沉浮數十載,當年也曾助韓帝兩家征戰天下,匡扶社稷,如今安穩日子過久了,便忘了當初天下大亂的血流成河和民不聊生嗎?」

  「我等豈又不知勾結敵國將喪一世之名,可我等遵的是君令!」灰衣人被韓燁一席話斥責得啞口無言,怒然開口。

  「君令也會錯!」韓燁斷然打斷他,深吸一口氣,重複了一遍:「就算是帝王又如何,君令也會錯!若國破家亡山河覆,又何來中原百姓和氏族的覆巢完卵?」

  筆直而立的儲君沉沉開口,墨黑的眼底蘊著兼容蒼生的慈悲和睿智。

  如此之話,鏗鏘有力,不可謂不動容。

  或許韓燁的話觸動了三人,灰衣人默然盯著韓燁良久,突然開口詢問:「老朽曾聽說過一件往事,不知是否是傳言?」

  「何事?」

  「聽說殿下幼時曾師承帝家主帝盛天?」

  「不錯,孤曾被帝家主教導三年。」

  「難怪。」灰衣人頷首,眼底罕見地露出一抹情緒和追憶,「殿下的品性不似陛下,和那位倒有九成相似。」

  但這一抹情緒也極快地消逝,灰衣人盯著韓燁緩緩道:「殿下,陛下為君,您為臣;陛下為父,您為子。老朽想知道,就算殿下您覺得陛下做錯了,您又能如何?如今的朝堂上,陛下不會放過帝梓元,也不會放任帝家壯大威脅韓家江山,您如何保全帝家?難道要弒父奪位、弒君奪權、拱手山河讓予帝家不成?」

  「父皇錯了,孤不能錯。他做錯的,孤會替他為帝家、百姓和天下還回來。至於如何保全帝家,那是孤的事,與爾等何干。」

  韓燁緩緩開口,神態間沒有半點猶疑。

  灰衣人微微一怔,看著韓燁,恍然歎了口氣。

  「難怪……難怪太祖會留下那樣一道傳位遺旨,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殿下您……和陛下當真不一樣。」

  十七年前太祖韓子安崩逝,留下了一道傳位遺旨,裡頭除了立韓仲遠為帝外,亦同時立皇太孫韓燁為太子、帝氏女帝梓元為太子妃。若當年未曾發生帝家冤案,如今看來,如韓燁和帝梓元為帝后,大靖一統雲夏、延綿國祚盛世百年幾乎已成定局。

  可惜……

  「三位既知有些事不可為,何不放下執念,儘早回頭。若不回頭,無論諸位前來受誰之令,對孤而言諸位都行了勾結外族、誅殺統帥、禍國殃民之罪!依大靖刑法,按罪當誅,孤亦不會手軟!」

  韓燁沉聲勸降。這半刻時間,韓燁已經猜出虎嘯山上只來了這三位准宗師,其餘七人並不在此。

  「殿下既處宮闈,便知有些事身不由己。」灰衣人搖頭,「陛下若不能轄制我等,又怎會放任我十人來這西北戰場。今日一戰,生死由命,無可化解。」

  三位准宗師對望一眼,神情沉重。

  「若是我等今日戰敗而亡,他日殿下榮登大位或是帝家掌權於天下之時,還請殿下和靖安侯君念及我等當年追隨匡扶之義,免我十族滿門之罪。」

  三人同時向韓燁拱手執半禮,幾乎同時開口。

  蒼茫天地,這三個行下半禮的准宗師身上恍惚間襲上了濃濃的悲涼落寞之意。

  當年驍勇護國,如今遲暮禍民。這十人被權位蒙了心智犯下大錯,一世名節盡毀,不是不想回頭,只是到了這一步,再無回路的可能。

  半晌,韓燁轉身,接過溫朔手中的帝梓元朝絕壁後的洞口走去。

  「孤許諸位承諾,今日西北之事,將來絕不禍及十位前輩的族人。歸西,送三位前輩上路。」

  韓燁步履未停,卻終究留下了儲君之諾。

  三位准宗師未起身,朝韓燁遠走的方向又拜下半分。

  「是,殿下。」歸西受令,拔出手中長劍,和長青、苑書、吉利聯手朝這三位准宗師而去。

  身後的刀戟拳腳聲在耳邊隱去,虎嘯山上大雪始終未停,韓燁抱著帝梓元走過絕壁,一路朝山下步行而去。

  懷中沉睡的人安靜而溫和,恍惚間讓他想起當年那個跟在他身後彎著眼叫她太子哥哥的小小孩童。

  韓燁緊緊抱著她,如整個世界在握。

  梓元,不要放棄。

  不要放棄活下去,不要放棄相信我。

  我們這一世如此艱難,可那又如何?

  只要你還在,縱使命運十倍厄難於我,這一生,我甘之如飴。

  他們身後,溫朔遠遠望著,始終未曾上前。

  皚皚白雪,映著孤孑的兩人。

  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溫朔想,或許這句話,等待了他們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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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漠北冰雪連天,鄴城位處北方,城牆上的寒冰覆了三尺厚,刀戟難破,長梯難攻。鄴城和雲景城遙遙相對,西邊的雲景山將兩城聯袂而生。當初雲景城作為塞北第一大城抵禦北秦,相比之下鄴城不過一邊陲中型城市。

  鮮于煥統率八萬鐵騎戍守雲景,對鄴城虎視眈眈,卻偏偏奈何此城不得。苑書靠著三丈高的冰牆硬生生扛了三個月,當初帶來的十萬帝家軍也只剩五萬,且大多是疲憊之師,若不是三日前補給的糧草入城,恐怕再難支撐下去。

  鮮于煥日日在城外秣馬厲兵,只待春暖花開冰牆融化,便是他們攻城之日。

  「這一年多虧你守在鄴城,才沒讓鮮于煥和連瀾清東西兩線聯手成功,辛苦了。」韓燁一身盔甲,看著不遠處的雲景城,朝一旁的苑書道。

  韓燁和帝梓元是秘密入城,除了苑書等一干將領並無他人知曉,故韓燁入城後一直一身盔甲,從未在人前露出相貌。

  苑書和帝梓元一塊兒在晉南安樂寨長大,行軍佈陣兩人都得帝盛天真傳,極是難纏。三國混戰之初帝梓元把帝家十萬大軍交付苑書後便再也不曾過問軍隊裡細枝末節的事。苑書獨自一人領著十萬大軍一路向西,三個月便收復了鄴城,她將鄴城周邊逃出的青壯年收攏入軍,壯大守城力量,在入冬前疾風掃落葉地把鄴城周邊北秦邊防小城的糧草搶掠一空,從此未再向韓燁和帝梓元要過一分糧草,囤積糧草後她遣人將七米高的城牆補修至三丈高,硬生生靠著一個邊陲小城把氣勢洶洶率十五萬大軍前來奪城的鮮于煥在城外足足堵了三個月。

  半年來大仗小仗爆發了不少,北秦十五萬之眾消耗了七萬,帝家軍也由十萬精兵銳減至五萬。

  鮮于煥恐怕做夢也沒想到,他二十幾年前輸給了帝盛天和韓子安,二十幾年後大靖的後起之秀會毫不遜於兩位開國帝者,將他禦於中原之外。

  「殿下你言重了。」苑書大大咧咧一笑,「我讀書不多,大道理不懂,但我們武者習武,護百姓保國家是本分,城裡的都是大靖百姓,但凡我還有一口氣,我一定竭盡所能,不讓他們死在我前面。」她一身布衣,眉眼俐落,話語裡帶著晉南女子獨有的爽朗大氣和戰亂裡一個守將的視死如歸。

  這話忒實在,兩人身後的歸西朝苑書看了一眼,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若仔細看,還帶了一丁點兒藏得緊緊的驕傲。

  即便是韓燁,在聽到這句話後也收回眼將目光放在了苑書身上,他笑了笑,眼底帶著欣慰感慨,「懂大道理的人多,能做到的少之又少,苑書,你不必自謙。這一年你做的比金鑾殿裡那些成日喊著保家衛國卻一步都捨不得出京的酸腐書生要強的多,他們不及你萬分之一。」

  韓燁不是個成日裡誇人的主,又素來高冷慣了,猛地被他這麼一褒獎,苑書難得老臉一紅,眼底露出幾分局促和不好意思來。

  「也不是我能打仗,今年鄴城這一塊兒也是奇怪,足足下了幾個月雪,比往年都冷,算是百年難遇了。如果沒有這道冰牆,鮮于煥早就打進來了。」苑書朝雲景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殿下,再過半個月便入春了,到時天氣回暖,恐怕冰牆一化,鮮于煥就要攻城。我們的兵少,這批糧草也只夠再扛上兩個月,再這麼耗下去,怕是勝算不大。」

  「兩個月足夠了。」韓燁淡淡開口:「我們耗了這麼久,北秦又何嘗不是。北秦國內貧瘠,本就少糧,供養數十萬大軍整整一年,國庫怕是早就掏空了。」

  「兩個月足夠?」苑書一愣,問:「殿下是準備咱們先攻雲景城?」

  「一年前北秦從我大靖國土上奪走多少,現在孤便讓他們還回來多少。」韓燁朝雲景城城牆上的北秦圖騰遠遠望了一眼,轉身朝城頭下走去。

  「殿下!」苑書期期艾艾叫住韓燁,扭成麻花的手昭示著她心底的急切,「您、您準備什麼時候帶小姐回青南城,小姐她不能再在鄴城留下……」

  苑書話語未完,韓燁已回過頭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梓元的事,我自有安排。」

  說完他轉身下了城頭,留下不知所措的苑書和若有所思的歸西。

  「放心吧。」苑書肩頭被輕輕拍了拍,歸西走到她身旁,溫聲道:「沒有人比殿下更在意侯君的安危,他把侯君留下來一定有他的理由。」

  苑書點頭,望著韓燁遠走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

  將府內,帝梓元已經昏睡了整整三日,仍然沒有醒來的跡象。

  她數年前在無名谷內為救韓燁曾耗盡一身功力,後多得帝盛天相助才勉強養好身體。這一場大戰幾乎耗損了她體內所有的元氣,再加上鄴城經受了一年戰亂,藥材奇缺。帝梓元傷勢過重,軍醫也只敢用溫和的藥材護著她的心脈不斷,要想在鄴城得到好的治療,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若是病情再無好轉,帝梓元極有可能活生生地耗盡心脈而亡。

  帝梓元的病情在抵達鄴城的當晚就被軍醫診斷,眾人以為韓燁送糧後會帶著帝梓元飛速趕回青南城救治,卻不想韓燁竟不顧眾議,把帝梓元就這樣不生不死地留在了鄴城。

  若不是他領著一群人在虎嘯山上救下帝梓元,眾人幾乎都要以為他沒把帝梓元的生死放在心上。

  書房內,帝梓元安靜地睡在榻上,一身墨黑對襟深裙襯得她的臉龐越發精緻剔透,沉睡的她斂了淩厲的眉眼,柔和得出奇。

  韓燁脫下盔甲,換上一身儒服在一旁的書桌上批閱軍務,他寫幾個字總會不由自主地朝帝梓元望去,這一望便極容易出神。

  桌上的檀香在房間裡盤旋繚繞,窗外凋零的花瓣透過窗縫捲進來飛舞,明明是戰火燃燒臘九寒冬的疆場,卻讓人有置身於溫暖柔情的江南之感。

  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外響起,房門被輕扣了兩下便被徑直推開。韓燁抬頭,看見溫朔皺著眉走進來。

  「殿下,您怎麼還不帶著姐姐回青南城?」三日前抵達鄴城後溫朔負責調度糧草,今日才得空回府,知道韓燁把重傷的帝梓元留在了鄴城,他連口水都沒喝就闖了過來。

  其他人也沒攔著他,想著也只有溫朔能在韓燁面前肆意妄為,說得上話。

  「糧草都安置好了?」韓燁半點沒把溫朔的態度放在心上,朝桌上泡好的溫茶指了指,「幾天沒睡了吧,先喝口水,潤潤嗓子。」

  韓燁的淡然讓溫朔情緒緩和了些,他朝榻上的帝梓元走去,見她面色尚還紅潤,比苑書形容的要好上許多,心底的訝異一閃而過。溫朔拿起一旁的薄毯替帝梓元蓋上後才走到書桌旁倒了口熱水喝。

  「嗯,糧草都安置好了。我已經把您的密令傳給宋瑜,說您去青南山和靖安侯君商量調兵佈陣之事,一個月後再回惠安城,讓他嚴守機密,做出您還戍守在惠安城的假像。」溫朔眼底浮過一抹疑惑,「殿下,您身在鄴城,為何要如此安排?難道您真的要一個月後再回去,姐姐她可等不了那麼久。」

  聞溫朔此言,韓燁拿筆的手一頓,他擱筆於硯臺上,緩緩開口:「溫朔,虎嘯山上梓元受北秦大靖兩國高手圍誅,你有什麼看法?」

  溫朔稍一沉默,抬頭朝韓燁看去,回答得很坦然:「殿下,這十位准宗師入西北是為了取姐姐的命而來,虎嘯山是陛下為姐姐安排的龍潭虎穴,如果不是殿下您,姐姐已經死在山上了,姐姐親自運糧去虎嘯山是軍中機密,軍中將領裡有陛下的人。」

  嘉寧帝要殺帝梓元已經是不爭的事實,自虎嘯山後,兩人也沒有再遮掩的必要。韓燁的態度讓溫朔覺得兩人討論的只是金鑾殿上的帝王,而不是面前之人的君父。

  「你覺得是誰?」韓燁右手食指輕叩在書桌上。

  「這十萬旦糧食從晉南運來的消息軍中提前知道的不過四五人,掌管糧草調配,把鄴城的那一份送到青南城讓姐姐負責運送的人只有一個。」

  韓燁叩桌的手停住,抬頭,歎了口氣,「堯水城,唐石。」

  溫朔沒有回答,眼底的沉鬱同樣明顯。戰亂伊始大靖將領多守城而亡,他們入西北時多得唐石引導,這一年也算並肩作戰生死與共。但他們沒料到這樣一個在西北守了幾十年的老將居然眼都不眨地在決戰前把統御三軍的同袍送進死地。

  「姐姐想必也猜到了。殿下,您打算怎麼辦?唐石如今守著堯水城,掌控十萬大軍,如果他臨時叛敵,我們腹背受敵,這場仗必輸無疑。」

  韓燁神情平靜,搖頭,「他不會叛敵,他效忠的是父皇,而不是北秦。父皇雖然想要梓元的命,但卻不會眼睜睜看著西北落入北秦之手。一旦涉及到戰爭成敗,唐石會毫不猶豫地站在我們這邊,就像這一年他所做的一樣。」

  「那又如何?」溫朔苦笑一聲,神情中帶著說不出的苦澀,「即便這場仗勝利了,有那七位准宗師在,姐姐恐怕難以活著走出西北地界。殿下,你還是早些帶著姐姐回青南城養傷吧,我留在鄴城幫苑書。」

  兩人談論的話題太沉重,以溫朔的才智在絕對的武力值和一國帝王的誅殺前也感到一陣心灰意冷。

  他說完轉身朝外走去,背影完全失了前幾日的朝氣昂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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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七十二章

  「殿下。」

  待溫朔走遠,窗外一直候著的吉利才扣手敲了敲門。

  「進來。」房內響起韓燁淡淡的聲音。

  吉利端著一碗藥盅推開房門,看見韓燁已經離開書桌立在了軟榻前。

  韓燁左手腕上的襟袖朝上卷,露出勻稱有力的小臂,那手臂上或深或淺地印著幾道刀痕,傷口處的紗布透著血跡,一見便知是新傷。他朝吉利抬了抬右手。

  吉利沉默地走上前,將託盤上紅綢掩起的匕首拿出遞給韓燁,揭開藥盅的蓋子擱到韓燁的左手腕下。

  若有人在此,定會大吃一驚,吉利每日為帝梓元端來的藥盅中竟空無一物。

  韓燁接過匕首,眼都不眨地在左手臂上劃了一刀,這一刀比往常更深,鮮血順著傷口噴湧而出落在了藥盅裡。一主一僕沉默地立著,誰都沒有出聲。

  吉利朝榻上的靖安侯君看了一眼,心底明白,不管他如何反對,殿下也不會改變主意。眾人只知道埋怨殿下強留重傷的靖安侯君在鄴城,卻不知靖安侯君若是早早被送回青南城,早就在路上傷重而亡了。

  吉利自小在東宮作為韓燁的貼身太監兼侍衛長大,知道很多不為外人所知的宮廷辛秘。太子的母后過世得早,嘉寧帝極為看重嫡子,知宮廷爭鬥兇險,自太子幼年起便秘密搜羅珍稀藥材加入太子的膳食中服用,多年調理下一般的毒藥對太子毫不起用。當年就連太醫院院正也曾感慨殿下的血液珍貴無比,藥效堪比蘊養數十年的珍稀良藥。

  鄴城藥材奇缺,若不是殿下用血為靖安侯續命,她又哪能恢復得如此之快。

  書房外,溫朔走出院子不遠,正巧遇上了採藥回府的軍醫。他連忙迎上前,「趙大夫,侯君的傷怎麼樣了?」

  趙軍醫三十開外,隨軍數年,醫術過硬,平日裡性格也沉穩。溫朔這一問卻讓他眉頭微微皺起,一時沒有作答。

  看趙軍醫臉上的表情,溫朔心底一咯噔急了起來,「莫不是侯君的傷情更嚴重了?」

  「溫將軍別急,下官不是此意。」趙軍醫連忙擺手,「這幾日侯君的傷情大有好轉,暫無性命之危。」他頓了頓才道:「只是下官對侯君的傷情也有些疑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將軍。敢問將軍這幾日可曾給侯君服用過什麼珍稀奇藥?」

  溫朔一愣,「趙大夫何意?」趙軍醫每日給姐姐抓藥治傷,何來的疑惑,又為何有此言?

  「侯君送進城的時候心脈受損嚴重,下官雖然知道如何診治,可鄴城裡頭沒什麼好藥材,下官也只能給侯君開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按理說傷情不惡化都已經極難得了,現在侯君的恢復狀況完全在下官的意料之外,以侯君的傷情,也只有那些極難採得的珍稀藥材能有回天之力。或許是老天開恩,知道咱們大靖少不得侯君,才出現這等神奇之事吧……」

  趙大夫搖頭晃腦地感慨了一陣,抱著一簍子藥材匆匆出了院子奔藥房去了。

  溫朔立在原地沉默半晌,突然想起剛才書房裡他問及帝梓元病情時韓燁風平浪靜的神情,眉頭一皺,回轉身朝書房而去。

  書房內,往日接了小半盅便會停下,今日一盅將滿,韓燁面上眼見著現出蒼白之色也沒有收手的打算。

  吉利握著藥盅的手抖了抖,一急,喚道:「殿下!」

  韓燁朝他擺手,目光清冷地看著一盅血滿滿當當裝好才收回手。

  吉利忙不迭放好藥盅,拿起一旁的紗布替韓燁纏傷口。

  「吉利,等會你去把藥盅裡的血分好,每日給梓元服用,應該可以撐到回青南城替她尋其他藥代替。」

  「殿下,您這是……」

  「你們今日啟程,把梓元送回青南城。」

  「殿下,您不打算和我們一起回去?」

  「以梓元現在的身體,沒辦法再領軍攻打雲景城,這座城,孤親手去拿回來。」

  吉利神色微不可見地一變,他搖頭道:「殿下,雲景城有天險可守,易守難攻,此戰過於兇險,有歸西和溫朔公子送侯君回青南城即可,奴才留下來。」

  「不用了,西北地界上還有七位准宗師,他們是為梓元而來,孤冒不起這個險,你留在梓元身邊。」

  吉利纏紗布的手頓了頓,他放好紗布半跪於地,開口:「殿下,奴才不走,請殿下讓奴才留下來保護您。」仿佛怕韓燁拒絕,他又急急開口:「奴才當初入東宮時答應過孝德皇后,無論何時都要護殿下萬全。」

  孝德皇后是嘉寧帝元后,韓燁的生母。

  吉利是韓燁的貼身侍衛,從他到韓燁身邊起,從來沒有拂逆過韓燁的任何命令,這是第一次。

  韓燁沉默半晌,破天荒地,他扶起跪在地上的吉利,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

  「吉利,你不信孤可以奪回雲景城?」

  吉利被韓燁這一扶弄得手足無措,連忙搖頭,「不,奴才相信殿下,只是……」

  「那你就替孤好好護著靖安侯君。」

  韓燁加重了放在吉利肩上的力道,然後朝他擺擺手,「你下去吧。」

  吉利神情一黯,端著藥盅退了出去。

  窗外,溫朔沉默地看著韓燁挺拔的背影,心裡想,這一世,就算殿下為姐姐做得再多,或許終究也不會告訴她。

  溫朔眼眶微紅,悄悄轉身離開了書房,把這一方淨土留給了兩人。

  書房內,韓燁坐在榻邊,安靜地望著沉睡的帝梓元。

  許久,他拈起帝梓元散在肩上的一縷青絲,「上一次你這麼聽話,還是你七歲那年跟著我在東宮裡頭跑的時候了。我當時想,靖安侯把養得這麼鬼靈精怪又淘氣的閨女送進京,難道真覺著我滿帝都的勳貴裡尋不出一個像樣的貴女?」

  他笑了笑,有些無奈,「你不知道吧,你還沒進京,你在帝北城撒潑耍賴賭咒發誓不肯嫁我的話就已經傳遍帝都了。聽說是靖安侯揮著鞭子把你從軍營裡綁出來送進京的,我著實被那些兄弟笑話了好一陣,心裡惱的不行,就想瞧瞧到底是個什麼小姑娘,敢囂張到這個地步。梓元,我起初沒把皇爺爺的賜婚聖旨當回事兒,沒想著一定要娶你。我是大靖皇朝的太子,整個天下都是我的,我有什麼要不到。」

  「你進宮那天下著大雪,整個皇宮被冰雪覆蓋,我從父皇的上書房退出來,在御花園裡見到了護著安寧的你。那時候,你才這麼高……」韓燁一邊說著一邊比劃,眼底的溫柔似水拂過,「裹著一身火紅小裘,把比你還高的安寧護在身後,才七八歲的小姑娘,哪裡來的膽子,敢在天家的皇宮裡訓斥后妃無德。或許整個大靖帝都裡還真尋不出一個貴女能似你這般性子,梓元,那時候我就想,皇爺爺他給我選了個好媳婦兒回來。」

  「那時候你還太小,我沒來得及告訴你這些你就回了晉南,後來……」韓燁頓了頓,聲音有些嘶啞,「後來發生太多事了……」

  韓燁半垂下身,他的黑髮和帝梓元的纏繞在一起,他們額頭相抵,呼吸交錯,韓燁在帝梓元蒼白的唇上吻下,復又抬首,指尖在她眉角劃過,他看著帝梓元,眼底溫醇,深情似海。

  「梓元,這輩子,我最感謝的就是皇爺爺那道賜婚聖旨,你是我韓燁昭告天下、世人皆知的東宮太子妃,這一世,我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你問我究竟想要什麼,天下?權位?人心?都不是。這世上,我只求你一個帝梓元。」

  你是我韓燁這一生的執念。

  北風吹過,韓燁從未言過的低語被吞咽在呼嘯的鄴城中。

  榻上的人靜靜沉睡,或許這一生,她真的不會知道大靖太子韓燁究竟是如何待她,又為她做過多少。

  韓燁要留下奪雲景城的決定讓所有人意外,畢竟一開始要留下奪城的人是帝梓元,但他是三軍統帥,做出的決定無人可以改變。

  傍晚,韓燁安排歸西、長青護送帝梓元和溫朔回青南城。

  韓燁把一行人送到後城門口,臨到出發時,他突然走到馬車旁立著的溫朔面前。

  「溫朔。」

  溫朔抬眼望他,神情有些疑惑。

  「你還記得我替你取名字的時候對你說過的話嗎?」

  溫朔一怔,摸了摸頭,一年來頭一次笑得靦腆,「殿下您希望我將來能溫仁冠雅,仁德兼備,如朔朗辰星一般。」

  「嗯。」韓燁頷首,看著面前他一手養大的少年,眼底拂過淡淡的驕傲和欣慰,「燼言,這些年你不負孤所望。」

  溫朔猛地抬頭,眼底滿是訝異。

  這是韓燁第一次喚他帝燼言。

  韓燁在神情滿是訝異的少年肩頭拍了拍,望向城外。

  黑夜盡頭,那是大靖邊關,回中原的方向。

  「燼言,你帶梓元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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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七十三章

  帝都,上書房。

  「結果如何?」嘉寧帝立在窗前,負於身後的手緩緩摩挲著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聲音冷沉。

  他身後,趙福垂著頭,回得有些小心,「陛下,龍老傳來密信,上虎嘯山的俞老等三人都沒有下山,日前送往鄴城的補給已經到達,密探言是靖安侯君親自送糧入城。」

  摩挲扳指的手頓住,嘉寧帝眼底寒芒閃過,長歎一聲:「三位准宗師都難取其命,到底是帝盛天親手教出來的……」

  「陛下,那接下來的計劃……」趙福小聲問詢。

  嘉寧帝擺手,淡淡道:「繼續進行,帝梓元身邊的高手不少,朕原就沒指著那三人能取帝梓元的性命,虎嘯山是帝梓元送糧的必經之地,唐石命她送糧的事將來肯定瞞不住有心人,她若真在虎嘯山上死於北秦殺手和大靖准宗師之手……三軍陣前誅殺統帥,你說將來天下人會如何言朕?」

  趙福心底一驚,陛下竟早就做好了此次誅殺靖安侯君會失敗的準備。

  「太子如今在何處?」嘉寧帝話鋒一轉,問道了韓燁的行蹤。

  「龍老剛傳回的消息,殿下如今在宋瑜戍守的山南城練兵,他說前次相見,殿下有言會奪回軍獻城。」

  嘉寧帝頷首,「元朗戰死在軍獻城,以太子的心性,他想親自奪回來倒也是常理。」

  「趙福,下去吧,這些准宗師入西北前朕就已交代過他們該如何做,誅殺帝梓元之事你不用再過問了。帝梓元……」

  嘉寧帝望向窗外漠北的方向,淩冽的殺伐之氣充斥在眼底,「帝梓元不可能從西北活著回來。」

  北秦王宮。

  將近半月修養,莫天功力恢復得七七八八。此時,他立在英武殿外的石階上,和嘉寧帝一樣望著漠北的方向沉思。

  「陛下。」吳贏正在尋莫天,匆匆走上石階立在他身後。

  「阿清怎麼樣了?」

  「連將軍昨日夜裡醒了一次,又昏睡過去了。國師說連將軍傷勢過重,怕是之後的幾個月都是這副樣子,但沒有性命之憂了。」

  莫天舒了口氣,緊皺的眉頭舒坦了些才沉聲問:「虎嘯山上結果如何?」

  吳贏要稟的正是此事,他聲音低了低,「陛下,派往虎嘯山的人一個都沒能回來,大靖的靖安侯親自把軍糧運到了鄴城,咱們的死士失手了。」

  意料中的帝王之怒沒有出現,吳贏甚至奇怪地從莫天的神情中感覺到了一絲如釋重負。

  吳贏不作他想,從袖中掏出一道摺子拱手呈上,「陛下,德王爺在殿外等陛下傳詔。」

  莫天眉頭一挑,「他此時進宮幹什麼?」說著接過吳贏手中的奏摺。他隨手翻開,眼底冷沉之意更甚。

  「陛下?」

  「他想讓努昊領兵五萬增援雲景城。」

  努昊是德王內侄,也算北秦的一員猛將。德王覬覦北秦王位多年,一直不肯把手下精兵盡數交由莫天調遣,這五萬人馬,算是他的老本兒。

  吳贏一愣,「陛下,德王爺是想……?」

  「鄴城只有五萬殘兵,鮮于煥現率七萬大軍駐紮在雲景城,努昊若再增援五萬,鄴城必破。奪取鄴城、誅殺靖安侯的軍功,他必定不會輕易錯過。」

  這一年帝梓元在西北戰場上連破數城,斬殺了無數北秦將領,讓北秦子民聞風喪膽。北秦人崇尚武力,若誰能誅殺帝梓元,這份軍功必定讓其在北秦國內聲望大漲。

  儘管他猜到德王的用心,可卻無法拒絕。有帝梓元在鄴城,即便鮮于煥統御七萬強兵,勝負也是未知之數,德王的五萬人馬卻能扭轉戰局。

  三國掌權者都知道這場戰爭已經接近尾聲,既然誰都無法吞滅誰,那在將來的談判裡誰掌控得更多,誰就能拿到更多的主動權。

  這場戰爭莫天綢繆數年,幾乎耗北秦所有,作為一國之主,他沒有第二個選擇。

  只是,鄴城破也意味著帝梓元……

  莫天垂眼朝英武殿外石階下候著的德王看去,負於身後的手緩緩握緊。

  「吳贏,傳德王進殿。」

  「是,陛下。」

  吳贏轉身就走,卻被莫天喚住。他回過頭,看見莫天立在初陽下,頎長的身姿沐著鎏金的光霞。他幾乎看不清莫天臉上的表情,卻聽到年輕的帝王輕輕一歎又無可奈何的聲音。

  「告訴鮮于煥,帝梓元朕還有用,鄴城之戰若是時機允許,生擒帝梓元回王城。」

  戰場擒主帥何等為難,更何況又是靖安侯君那般剛烈的性子和手段!吳贏神情訝異,卻也不敢違逆莫天的旨意,低聲應是後退了下去。

  莫天眺望西北,終不再言。

  異族異國,結局早已註定。他和帝梓元,或許不如從來不見。

  一日後,努昊率五萬鐵騎從德王領地出發,浩浩蕩蕩朝鄴城而去。

  半月後,鄴城。

  苑書望著雲景城外攢動的北秦狼旗眉頭緊皺。三日前,北秦援軍抵達,鮮于煥從三日一次的出城練兵換為每日一次。天氣漸暖,鄴城城頭的厚冰已有雪化跡象,鮮于煥遲遲沒有發兵攻城,等的也是冰雪融化。

  苑書轉身下了城頭直奔城主府內韓燁的書房。

  苑書走進書房的時候,韓燁正立在沙盤前。

  苑書在帝梓元身邊時沒大沒小,在韓燁面前卻矜持沉穩得很。她清了清嗓子,先朝韓燁行了個禮才沉聲開口:「殿下,努昊領了五萬援軍過來,臣猜最多不過三日鮮于煥就會攻城,待冰牆融化,鄴城將無險可守。鄴城內還有三萬百姓,臣懇請殿下馬上帶著百姓離城,並向青南城求援。」

  苑書久戰沙場,從不做以卵擊石的無謂犧牲。鮮于煥只有七萬兵力時她尚能一戰,可如今十二萬大軍,鄴城必破。

  青南城裡還有帝梓元一手操練的八萬帝家軍。如今帝梓元昏迷,也只有韓燁能以兵符調遣這八萬大軍。

  韓燁抬頭朝苑書看去,「你讓孤帶著百姓走,那你呢?」

  苑書眼底的堅毅一覽無餘:「臣會死守鄴城,等殿下帶著援軍回來。」

  韓燁一怔,眼底一抹感傷極快劃過,他緩緩開口,沉聲道:「一個安寧就夠了。」

  「殿下!」苑書眼底露出急色。

  「苑書,不必再言,孤不會離開鄴城。況且半個月前溫朔離城時孤讓他帶走了兵符,如今青南城的八萬大軍已經隨溫朔去了山南城。」韓燁朝苑書擺手,面上恢復了冷靜,轉身朝沙盤看去。

  苑書神情訝異,「殿下,臣還以為您會親自……」

  「軍獻城才是我大靖第一鐵關,當初若不是秦景偷開城門,盜走布兵圖,軍獻城絕不會失守。只要重新奪回軍獻城,北秦短時間內再難叩關,可保我大靖子民十年無憂。」

  韓燁望向沙盤上大靖的疆土,「苑書,誰奪回軍獻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替那五萬被坑殺的百姓拿回故土,給施家和無辜慘死的大靖子民一個交代。如今連瀾清生死不明,新任將領遠沒有連瀾清善戰,是我們奪回軍獻城的最好時機。兩日之後,歸西會在潼關出兵和溫朔的十五萬大軍匯合,兵發軍獻城。」

  「殿下,那我們鄴城?」

  一旦軍獻城的烽火點燃,鮮于煥必會同時燃起鄴城的戰火,那豈不是連最後三日時間都沒有。後無援兵,面對北秦大軍的瘋狂攻勢,別說奪回雲景,保住鄴城都很艱難。韓燁如此做豈不是根本沒給鄴城留下退路?若是如此,即便奪回軍獻城,鄴城這條攻入中原的極北之路一樣會被北秦撕開口子。

  苑書安靜地等韓燁回答,若不是有其他方法,韓燁不會做出這樣的安排。

  「苑書,如今雲景城內是否還有大靖子民?」

  果不其然,韓燁問出了苑書根本沒想到的問題。她搖頭,「殿下,雲景城是最早被北秦佔領的城池,除了當初死於戰亂的百姓,所有大靖子民都被北秦蠻夷驅逐出城,如今的雲景城只剩下北秦大軍。」

  「如此便好。苑書,你可聽過雲景城的傳言。」韓燁突然開口。

  苑書面上露出一抹疑惑,忽然想起當年在安樂寨時帝梓元時常為她和苑琴說的野史,道:「臣聽說二十幾年前咱們大靖建國時北秦王曾遣使來賀,宴席上北秦使者酒後大放厥詞,言北秦兵強馬壯,總有一日將馬踏邊關,取走我們大靖軍獻和雲景兩城。」

  「你可知太祖當時是如何回他的?」

  苑書點頭,「臣知道,太祖命人將那北秦使者綁了起來,並修了一封國書給北秦王。」

  「大靖軍獻,永不可破,若破,大靖必取之。大靖雲景,永不可奪,若奪,大靖必毀之。凡朕有生之年,大靖國土,若失一寸,十年之內,大靖塞外諸國,永不復存。」

  若犯我大靖一寸國土,必以國來還!

  當年韓子安立國,一封國書昭告雲夏,自此邊疆安穩數年,他有生之年,北秦和東騫未敢再興戰火。

  如今,韓燁立在漠北邊疆戰場,以大靖儲君的身份重新燃起了韓子安二十幾年前的這道響徹雲夏的護國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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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凡奪雲景,大靖必毀之。

  一座無堅不摧的邊塞城池,被他國所奪後,如何能輕易摧毀?

  「殿下,如今雲景城有北秦十二萬大軍,非普通人力可抗。」世上能以一己之力摧毀一城的只有傳說中的大宗師,但大宗師早已超脫世俗,無法插手俗世中事。

  「韓家興起於北地,雲景城自古是韓家領地,乃韓氏先祖一百五十年前所建。雲景城下沃野千里,韓家先祖卻依託地勢險峻的雲景山山體建造了雲景城。你可知為何?」

  苑書眉毛一挑,搖頭。雲景城建造數百年,從來無人關注它到底是如何建成。

  「雲景城城下曾是西北之地上最大的河床,韓家先祖花費數十年之工填平河床,在河底支起十二根鼎城石柱,開鑿山體才建城了如今的雲景城。」

  河床?十二根鼎城石柱?太子是想……苑書神情猛地一變,朝韓燁看去。

  「只有韓家代代相傳的嫡系才知道雲景城那十二根鼎城石柱埋藏的位置。如果雲景山山體和那十二根鼎城石柱同時斷裂……」

  「殿下!」苑書神情一變,失聲開口。

  韓燁頷首,目光冷沉,「鮮于煥想三日內攻城,孤便讓他北秦大軍走不出雲景城一步。軍獻城屬於大靖,雲景城也是,孤就算毀了這座百年城池,也絕不交到北秦人手裡。」

  雲景城失去基石,整座城池將會毀於一旦,徹底坍塌。難怪太、祖會說天下誰人敢奪雲景,大靖必毀之,原來竟是如此!

  城內十二萬北秦大軍……苑書長吐一口氣,神色複雜無比,卻沒有反對韓燁的決定。這場戰爭下大靖無辜慘死的百姓和戰亡沙場的將士又何嘗沒有十萬之眾?若讓北秦奪下鄴城,大靖百姓一樣會死於北秦人的屠刀之下。

  戰爭造成的殺戮,從來沒有對錯。

  「殿下,那十二根鼎城石柱都分佈在何處?若臣猜得不錯,應至少有半數是在城內吧。」苑書心性果敢,明白韓燁的打算後便開始為他分析雲景城的現狀。

  韓燁點頭,「十二根鼎城石柱中有八根以星羅狀分佈在四面城牆之下,剩餘四根在城中心。」

  「城中心?可是在城主府?」城主府守衛森嚴,就算暗探混進城,也難以接近。

  「不是,韓家先祖怕萬一有一日雲景有毀城之禍,那四根鼎城石柱的上面修建的並非是城主府,而是宗祠。」

  宗祠位於城主府往西五百米處,平日裡只用於祭祀。過往百年宗祠雖受百姓尊崇,卻守衛鬆散,如今雲景城落入北秦之手,更無人守衛此處。

  「殿下,臣馬上去安排潛進城的探子……」

  「不用了,朝廷安插在北秦軍營的死士並不少。一個月前孤就下令讓潛伏在雲景城的死士在祠堂和城牆內埋滿了火藥,三日後軍獻城烽火燃起之時,就是我們毀城之日。」

  一個月前?苑書神情愕然,那時虎嘯山之難還未發生,小姐沒有受傷昏迷,原本戍守在鄴城的應該是小姐,太子怎麼會頒下這道命令?難道太子會提早知道自己會獨守鄴城?這怎麼可能?

  苑書壓下心底的疑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卻又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殿下,雲景城被毀雖會重創北秦大軍,但北秦兵個個驍勇善戰,武力不低,臣認為至少有半數能逃出城去。有鮮于煥在,剩下的北秦軍仍有一戰之力。」

  韓燁頷首,欣慰於苑書沒有把整場戰爭的勝負全壓在毀滅雲景城上。

  「剩下的戰場,孤陪你一起守。沒有奪回雲景城的後顧之憂,孤相信你不只可以守住鄴城,還能重創鮮于煥,讓他再不敢犯我大靖疆土分毫。」

  「是,殿下!」苑書守家衛國的豪情瞬間被韓燁點燃,她狠狠朝韓燁點頭,朗聲回:「臣必不負殿下所望,臣這就去步兵操練,等兩日後的決戰。」

  她說完轉身朝書房外走去,跨、過門檻時突然想起一事,回轉頭看向韓燁,「殿下……」

  韓燁抬頭朝她看去。

  「近來小姐戍守鄴城的消息傳遍了西北,可是殿下有意為之?」苑書覺得奇怪,就算小姐重傷昏迷的消息必須保密,也無需說她戍守在鄴城,如今就連鄴城的將士也以為每日在書房裡頒下軍令的是靖安侯君。

  「決戰之前孤的身份不宜暴露。至於原因,苑書,孤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凡城中有人問及此事,你只需告訴他們留在城主府的是靖安侯君。」

  「是,殿下。」韓燁不願言明,苑書也不宜再問下去,轉身退了出去。

  書房內,韓燁望著沙盤上的雲景山兀自出神,久久未言。

  與此同時,山南城,城郊軍營。

  溫朔剛操練完將士,頂著滿頭大汗一腳跨、進營帳便看見了沉著臉立在帳中的宋瑜。

  溫朔連忙行禮,「見過宋將軍。」

  宋瑜擺擺手,並不在意這些虛禮,只問:「溫朔,我問你,殿下去哪了?」

  溫朔取下盔甲的手一頓,笑了笑,道:「末將不是給將軍帶了殿下的密信,這幾日殿下正在臨近幾城巡視。」

  「半月前你也是如此告訴我,我三日前遣人去各城打探,並無一城將領在半月內見過殿下到訪。」宋瑜沉眼看向溫朔,「溫朔,殿下和你一起離城,如今只有青南城八萬大軍隨你而歸。殿下究竟去了哪裡?」

  見溫朔不答,宋瑜上前一步,厲聲喝問:「溫朔,太子殿下貴為儲君,又是三軍統帥,他的安危茲事體大,若他出事,我們如何向陛下交代?」

  如今滿西北都在傳韓燁戍守山南欲親自掌旗奪回軍獻城,宋瑜作為山南城守將,半月來根本連太子的影子都沒見過,自然坐不住。

  帝梓元昏迷的消息不能為人所知,太子留在鄴城也是為了隱瞞此事。見宋瑜怒髮衝冠,溫朔知道今日不給他一個交代必定糊弄不過去。他從大帳案桌後拿出一方墨盒,遞到宋瑜面前。

  「宋將軍,殿下臨走時吩咐,無論將軍有何疑問,將來他會為將軍解惑,現今將軍只需見此符聽令。」

  宋瑜打開墨盒,白玉雕纂的三軍虎符置於其中,他端著墨盒的手一抖就要跪下行禮,卻被溫朔穩穩抬住。

  「將軍不必如此,不過一些虛禮。」

  主帥不在,掌有虎符者有暫代統帥調遣三軍的權力。宋瑜看了看自己的小副將,把虎符遞還給他,著實有些尷尬。

  溫朔接過虎符收好,從懷裡拿出一封信遞給宋瑜,「將軍,這是殿下的密信,殿下吩咐我在合適的時候交給將軍。」

  宋瑜急忙接過展開,閱完信,他神情一重,「溫朔,殿下說三日後就是攻城之期?」

  溫朔點頭,「三日後,總守潼關的歸西會出兵北上,和我大軍合攏進攻軍獻城。有唐石將軍戍守堯水,可保後方無憂。」

  如今大靖在北秦手中的城池只有軍獻和雲景兩城,太子集全力進攻軍獻,難道是要放棄雲景?

  「努昊領了五萬騎兵增援鮮于煥,我們若用所有兵力進攻軍獻,那鄴城……」戍守鄴城的是靖安侯君,皇室和帝家淵源糾葛頗深,嘉寧帝對靖安侯君帝梓元一直態度不明,是以宋瑜這話也問得頗為迂回。

  果不其然,宋瑜瞧見溫朔眉頭一皺。

  「將軍不用擔心,鄴城有靖安侯君在,出不了事。」

  見溫朔不願多言,宋瑜也是個聰明人,只問:「那殿下何時回來,三日後的攻城戰……」

  滿西北皆知,自施元朗亡於軍獻城後,太子對親手奪回軍獻便有著常人難以撼動的執著。

  「將軍不必擔心,殿下有言,三日後統御三軍進攻軍獻的統帥必定歸來。」

  宋瑜得到了溫朔的保證,滿意地走出營帳回城布兵。

  大帳內溫朔面上的神色卻不如面對宋瑜時的淡定自如。他望向帳中沙盤上鄴城的方向,心底的疑惑和擔憂一日比一日更甚。

  殿下每一道旨意都劍指軍獻城,卻唯獨沒有派兵支援鄴城的打算。如今鄴城不過五萬殘兵,如何抵擋鮮于煥十二萬虎狼之師?

  就連溫朔也不知道,在太子戍守鄴城、帝梓元昏迷不醒下,誰會是那個三日後統御三軍奪回軍獻城的統帥。

  青南城。

  城主府內,長青送走了問診的大夫,在書房外走來走去愁眉不展。他素來心性堅定,若不是發生的事太多,也不至於如此焦急。

  鄴城被鮮于煥十二萬大軍包圍,溫朔拿著太子的虎符帶走了帝家八萬大軍卻沒有支援鄴城,反而直奔山南。對長青而言保住有苑書戍守的鄴城絕對比奪回軍獻城更重要,可帝梓元自鄴城回來後一直昏睡,他只是帝梓元的侍衛,根本無法左右大局。

  說來也奇怪,請來的大夫都言帝梓元傷情已好轉,就算不能運功,也不至於一直昏睡不醒。

  回廊上,吉利端著藥盅走過來。他受太子令留在帝梓元身邊,平日裡和長青井水不犯河水。

  這一次,長青卻把他攔在的書房外。

  「吉利公公,太子殿下究竟有何打算?」長青性子木訥,不善和宮廷中人打交道,倒也問得直接。

  吉利眉毛一挑,推開長青的手,「殿下的用意,豈是我等可以窺探。」不同的人教出不同的性子,吉利教訓長青教訓得一板一眼。

  長青被這話堵得不行,卻也沒墮了帝梓元平日裡的調教,他看向吉利,「吉利公公,你守在我們侯君身邊做什麼,如今鄴城情勢危急,怎麼看都是太子殿下更需要你保護。」

  吉利被抓住了痛腳,他眯著眼朝長青看去:「長青,你不要忘了那七位准宗師的存在,就憑你一人能擋住他們?殿下讓我留下侯君身邊自然有他的道理。」

  長青面色一變,虎嘯山上的大戰歷歷在目,他神情凝重,任由吉利推開他走進了帝梓元的書房。

  房內,吉利為帝梓元服下湯藥,神情複雜地歎了口氣。

  整個西北風雨欲來,第二日,在帝梓元書房外守候了一日的長青又攔住了吉利,這一回大有不問出個結果誓不罷休的勁頭。

  「吉利,殿下和苑書還在鄴城,他們五萬殘兵如何對抗十二萬大軍,殿下到底有什麼打算?」

  「都說了殿下自有主張,你一個侍衛關心這麼多幹什麼!」吉利皺著眉,不耐煩擺手,就要躲開長青往書房裡去。

  「長青不能問……」

  吱呀聲響,清冷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沉寂了數日的書房被人從裡頭打開。

  兩人愣愣地回轉頭去。

  「那本侯呢?」

  帝梓元一身青衣,眼深如墨,看著吉利如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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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七十五章

  帝梓元醒了,決戰前日帝梓元竟然毫無預兆的醒了。

  用如今的話說,這叫幸福來得實在有點兒太突然。

  回廊上的兩人一下子沒回過神,盯著帝梓元半晌沒出聲。

  「怎麼?韓燁讓溫朔帶走了本侯八萬大軍,本侯連過問一句的資格都沒有?」

  帝梓元倚在門邊,眼微微上挑,看著吉利的眼底帶著淡淡的威壓。

  吉利端著藥盅的手一抖,腿一軟半跪於地,「吉利不敢。」

  吉利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直到帝梓元踩著黑紋鎏金長靴行到他面前。沉木託盤上的藥盅被一雙修長的手端走,他聽見藥蓋被人揭開,甘苦的藥味彌漫在院子裡。

  帝梓元將藥一飲而盡,把藥盅拿在手裡把玩,「說吧,韓燁到底有什麼打算,他把你留在本侯身邊,難道還真只是為了每日為本侯端藥送茶不成?」

  聽見帝梓元此話,杵在一旁的長青不由得一愣,望向吉利神情帶了點兒微妙,他還真以為這個脾氣倔強又張牙舞爪的小太監被派來也就是端端藥倒倒茶什麼的。

  卻不想帝梓元話音落定,吉利已經站起了身,他神色一正,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遞到帝梓元面前,「侯君,這是殿下的旨意。」

  這話一出,帝梓元眉毛一挑,眼底的訝異顯而易見。

  自她恢復帝梓元的身份後,韓燁對她,還從未用過「旨意」二字。

  她接過信展開,神情漸漸凝重,抬眼看向吉利聲音微沉:「太子讓本侯統領三軍攻下軍獻城?」

  「是,侯君。您在虎嘯山裡受傷太重,殿下決定代替您留守鄴城,半月前殿下已調令歸西將軍前往山南城和溫朔公子匯合,奴才臨行前殿下有吩咐,若侯君您在決戰前醒來,便讓我將此信交予侯君。侯君不用擔心,調令三軍的虎符殿下已經交給了溫朔公子,如今小公子正在山南城等您。」

  「那鄴城呢?他讓溫朔帶走八萬帝家軍馳援山南,鄴城只剩下五萬殘兵守城。就算他韓燁手眼通天,難道還能以一己之軀抵擋鮮于煥十二萬虎狼之師?」

  帝梓元神色冷沉,把韓燁的密信揉成一團扔在地上一腳踩過,蒼白的面色泛出大病未癒的潮紅,眼底的怒意澎湃而出,「他想做什麼,逞什麼英雄,他要當第二個安寧不成!長青,備馬!點齊城中剩餘兵士,隨我即刻北上,修書給溫朔,讓他調三萬兵力馳援鄴城。」

  帝梓元說著抬步就朝院外走,她足下生風,攔都攔不住。

  若不是吉利有准宗師的武力值,怕是已經被帝梓元這股駭人的氣勢逼得潰不成軍。他連走兩步,堪堪壓下心神急忙攔住帝梓元:「侯君息怒,侯君留步。」見帝梓元狀若未聞,他高聲道:「侯君,殿下調了堯水城唐石將軍的六萬大軍去鄴城!」

  帝梓元腳步頓住,她負手於身後,眉頭高高皺起,「唐石?韓燁調了堯水城的大軍?」

  「是。」吉利急忙回:「殿下已修書去往堯水城,向唐將軍言明戍守鄴城的是殿下自己,並令唐將軍領兵馳援。」

  帝梓元眼一眯,知道韓燁此舉的用意,唐石是嘉寧帝的人,他不會調兵救援自己,卻一定不敢怠慢韓燁的生死。

  見帝梓元冷靜下來,吉利行了兩步立到她面前,「侯君,臨行前殿下讓我給您帶句話。」

  「說。」

  吉利朝仍有怒意的帝梓元看去,正了正聲音才緩緩開口:「殿下讓奴才轉告您,鄴城裡不僅有苑書將軍,還有五萬守兵和三萬大靖百姓,他不會把這八萬人的性命當兒戲。殿下說他會守住鄴城,把北秦人從雲景城內驅逐出去,只願侯君您能以大局為重,前往山南城接掌三軍。」

  吉利向帝梓元行下一禮,「侯君,殿下讓我問您,可還記得數月前在青南城和他的約定,殿下言他必不負當初所約,也請侯君守諾,奪回軍獻,以全他和施老將軍的師徒之義。」

  三個月前,韓燁在青南城和帝梓元約定,這場戰爭結束之時決不讓軍獻、雲景兩城留在北秦之手。

  「唐石當真領兵去了鄴城?」帝梓元看向吉利,眼底的質問猶若明鏡。

  若唐石已領軍前往,韓燁便有和鮮于煥一戰的兵力,鄴城之危可解。待她拿下軍獻城再去馳援也不算遲。

  「事關一城之危、殿下生死,吉利不敢妄言。」吉利眼底一派坦蕩,「只是此事事關重大,唐石將軍北上會造成東部守軍減弱,殿下有吩咐,除了侯君,任何人皆不能言。」

  見帝梓元沉默不語,吉利又道:「侯君,再有一日就是軍獻城決戰之期,此去山南城尚有百里,非一日不可達……」

  「他既代替我戍守鄴城奪回雲景,那本侯便替他拿回軍獻。長青,備馬,即刻啟程前往軍獻城。」帝梓元朝吉利擺手,轉身朝書房走去。

  一刻之後,一隊人馬從青南城而出一路向北而去。

  帝梓元一騎當先,她銀白的盔甲沐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又霸道的光芒。鐵騎踏過青南山,帝梓元握住韁繩,抬眼望向青南山下埋著八萬帝家軍的巨大墳塚。

  又是一年寒冬過去,當年的累累白骨如今已化作腐朽,不屈的帝家旌旗也早已深埋地底,歲月的年輪把當年那段悲烈無比的歷史掩埋在這座大山深處。

  安寧的墓碑矗立在帝家軍的墳塚旁,安靜而執著的守候著。

  歷經無數道戰火的百年城池在帝梓元身後聳立,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一年前安寧選擇長眠於此的真正原因。

  或許直到那場戰爭的最後一刻,安寧不是不可以活,只是她選擇了戰死在青南山亡於疆場。那時的安寧,以一個大靖公主的血性和鮮血在向帝家請罪,為韓家救贖。

  北風呼嘯而過,帝梓元眼底染上莫名的濕意。

  這麼多年,帝梓元一直無比孤單地走在這條復仇的道路上,她從來沒有想過,當年那場劫難毀掉的不止是她帝梓元的一生。韓燁和安寧又何嘗不是……他們陪她走在這場十年仇怨輪回裡,從未遠離。

  「你問我究竟想要什麼,天下?權位?人心?都不是。這世上,我只求你一個帝梓元。」

  韓燁在她耳邊低喃的話語言猶在耳,她始終沒有看透那個人,她有太多的疑惑要去解開。

  待這場戰爭結束,她會去見他,所有的一切她都會親手找到答案。

  或許,她執著了十年的死局會有解開的一天。

  她是帝梓元,她能背負一族之冤孑然前行十年,她能執掌三軍手握朝堂乾坤,她連江山都可以顛覆,這盤死局,她為何不能解?

  終究,這世上,只有一個安寧就夠了。

  第二日清晨,帝梓元一行抵達青南城,此時距離軍獻決戰之期,不足十二個時辰。

  與此同時,雲景城城主府。

  鮮于煥決定兩日後攻打鄴城,故將一眾副將召於府內設宴。

  大堂上,鮮于煥一身戎裝坐於首席,他身後掛著巨大的西北行軍圖。鮮于煥在北秦軍中威望極高,即便是德王一派的努昊領著五萬大軍前來馳援,在他的宴席上也只敢抱著酒罈嬉笑怒駡,不敢多言朝堂是非半句。

  飲酒作樂到一半,努昊帳中侍衛匆匆走進,在他耳邊小聲稟告了幾句。不知聽到了什麼,努昊臉色一變,眼底的訝異狂喜一閃而逝,他朝四周看了一眼,見無人察覺,老成在在地朝侍衛擺手讓他儘快退下。

  「慢著。」

  那侍衛退出大堂之際,鮮于煥突然發聲喝住了那人的離開,大堂內陡然安靜下來。

  「努昊,這是你帳中親衛?」

  努昊神情一凝,他放下手中酒罈,抹了把鬍子上的殘酒,看向高座之上的鮮于煥笑道:「元帥好眼力,這確是我帳中武士。」

  「本帥的宴席從來都是副將之下不得入宴,他來做什麼?」

  平時一個武士的進出絕對不會讓老謀深算的鮮于煥發難,只是如今乃決戰前夕,剛才努昊面上的神情他觀在眼底,他自然不能放過任何隱患。

  「不過是我帳下的一些瑣碎事,哪裡值得元帥親自過問,還不快退下。」努昊一邊朝鮮于煥請罪,一邊朝那武士呵斥。

  「努昊,這是本帥的宴席,他來或去,還輪不到你替本帥做主。」鮮于煥猛地起身。

  努昊被這氣勢壓得一滯,垂首甕聲回:「末將不敢。」

  「努昊,說,此人入席,究竟所為何事?」鮮于煥從高坐上走下,他行到努昊面前,面上不怒自威,沉聲開口:「此戰事關重大,本帥絕不允許出一絲紕漏。努昊,瞞軍情而不報,即便將來有德王責難,本帥也可依軍法將你立斬於此!」

  瞞軍情而不報?努昊心底一驚,難道鮮于煥已經知道了?他心下幾轉,終究敵不過鮮于煥的威懾,垂首恭聲道:「元帥,末將帳下探子來報,說……如今在鄴城裡守城的不是靖安侯君帝梓元,而是那大靖太子韓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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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17:49:5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七十六章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就連老成持重的鮮于煥都忍不住面色一變,聲音猛地拔高,「你說什麼,守在鄴城的是太子韓燁?這是哪來的消息?」

  見鮮于煥如此反應,努昊當即便有些懊悔說了出來,但又不能不回,他只得道:「元帥,末將的探子在雲景山附近打探時正巧碰見了外出巡視的大靖太子。末將想那帝梓元從入城至今都以盔甲示人,行跡實在可疑,那應是太子假扮,而非她本人。」

  鮮于煥神情凝重,一時沒有回答。戍守鄴城的若是大靖太子韓燁,那這場仗就非勝不可。如能生擒韓燁,以嘉寧帝對嫡子的看重,大靖西北諸城皆可取之,對北秦朝堂更是不世功勳。

  可戍守鄴城的為什麼是韓燁?他又為何會出現在雲景山?那山南城裡的三軍統帥又是誰?

  因為韓燁的突然出現,鮮于煥陷入了一團迷霧之中。

  見鮮于煥不語,努昊朝堂中的將領望了一眼,搶先一步道:「元帥,末將請命為先鋒,必擒那大靖太子回來!」

  努昊嗓門忒響,震得堂中眾將蠢蠢欲動,鮮于煥抬眼朝諸將一掃,沉聲道:「努昊,不要魯莽,此事事關重大,待宴會結束,諸將來本帥書房從長計議。」

  一場戰爭最忌人心不齊,若諸人都只想著擒韓燁邀功,那此戰必毀。韓燁選擇這時候現身,未必沒有此意。

  努昊悻悻坐下,面上露出一抹憤然,他這副樣子瞧在眾人眼底,又是一番計較。鮮于煥摸了摸鬍鬚,並未多言。待眾人將視線轉移,努昊垂下的眼底極快地劃過一抹暗光,露出狡黠之意來。

  他剛才所說的不過一半,鮮于煥只知韓燁戍守鄴城,卻不知韓燁為何會出現在雲景山。活捉大靖太子的功勞,必只有他一人獨享!

  山南城城主府,宋瑜從大營裡頭回來看見斜坐在大堂裡把玩著虎符的帝梓元,差點一口氣沒順上來,吃了一旁立著的溫朔的心都有!

  說好的殿下三日內必回呢?說好的開戰前殿下統御三軍呢?說好的還他一個平平安安活崩亂跳的太子殿下的呢!

  原本應該戍守鄴城的靖安侯君杵著個大活人在這,那太子如今所在宋瑜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除了被鮮于煥十二萬大軍包圍的鄴城,根本不作他想!

  太子可是大靖的儲君,他要是出了點麼蛾子,陛下滅了他九族的心都有!

  宋瑜冒火的目光終於讓咱們的溫小公子找回了點兒良心,他攤攤手,頗有些無辜地睜大了眼:「宋將軍,末將只說三日內統帥必回,可沒有說回來的會是太子殿下。」

  帝梓元的歸來帶回了唐石馳援鄴城的好消息,溫朔卸了幾日來的不安,頑劣的性子一起,逗起了自家將軍樂子。

  宋瑜眉毛鬍子一瞪,還來不及發火,帝梓元清冷深沉的聲音從上座傳來。

  「宋瑜、歸西、溫朔,傳本侯軍令,三更鼓起,進攻軍獻城!」

  這場久待了一年的決戰,終於在帝梓元的最後一道命令下拉開了序幕。

  前兩日本已春意漸濃,今日又下起了大雪,融化的城牆被重新覆上冰雪,這對守城的苑書而言是個好兆頭。

  韓燁從雲景山上下來一路策馬入府,苑書守在書房門口,見他平安回來才鬆下緊皺的眉頭,「殿下!」

  韓燁解下身上的大裘,抖了抖雪,笑道:「你不守在城頭,在這裡等孤做什麼?」

  「殿下您這樣亂跑,臣怎麼好好守在城頭?」苑書一臉不贊同,「去炸雲景山山體的人臣已經安排好了,殿下您不必親自過去看這一趟。」

  韓燁笑笑,看了看天色,「待三更一到,軍獻城的戰鼓就會敲響,苑書,我們二更行動,要在軍獻城的烽火點燃前殺鮮于煥一個措手不及。這場戰爭終於快結束了。」

  苑書點頭,看見韓燁淡然的神色,一直緊繃的心突然就安穩下來,爽朗的笑容重新出現在她臉上,「是啊,殿下,等趕走了北秦蠻子咱們就回京,我都一年多沒看見苑琴……和聚賢樓的折雲糕了!」

  苑書的埋怨十成十的率真,韓燁忽而一愣,眼底淡淡的情緒淌過,笑道:「好,等回了京,讓歸西帶你去吃個夠。」

  劍術超絕又冷心冷情的青年這時候被提起讓苑書罕見的老臉一紅,她一邊嘟囔著「那人和我不對盤還是殿下您請吧」一邊飛快地溜走了。

  待苑書出了院子,韓燁臉上的笑意斂起,朝身後沉聲開口:「安排妥當了?」

  一道人影從陰影中走出,低聲回:「殿下,那人是咱們潛在努昊身邊的死士,他已向努昊回稟在雲景山上瞧見了您,殿下放心,他會挑個好時候讓鮮于煥也知道您在城中。」這人話音頓了頓,又道:「殿下,何不讓咱們的人把消息直接放給鮮于煥,馬上就要迎戰了,咱們的時間不多,為何繞這麼大個圈子?」

  「就是因為時間不多才要如此,鮮于煥老謀深算,這個時候如果是他自己得到的消息,即便是真的,他也不會信,更有甚者還會將孤在城中的消息壓下來以保這場仗的勝利,可如果孤的行蹤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出自德王一派的努昊之口,意義就會完全不同。孤的命,可比鄴城重要得多。」

  「那努昊怎麼會心甘情願把這大功拱手讓給鮮于煥?」

  「他自然是不會。」韓燁抬眼望向天際,夕陽當空,他清冷睿智的聲音靜靜在落日中響起:「他太小瞧鮮于煥了,能和太祖在戰場上分庭抗禮的老將豈是他能比擬,鮮于煥才是雲景城的統帥,掌控著雲景城的調兵大權,努昊的五萬鐵騎一樣歸他調度。孤這則消息從頭到尾要告訴的……」韓燁負手於身後,墨黑的眸裡燦若繁星,「只有一個鮮于煥。」

  「若不是孤以命相誘,怕也不能動他心智分毫吧。」低低的歎聲在院中響起。

  韓燁身後的侍衛怔住,還未來得及聽清,韓燁已朝書房內走去。

  夜幕初上,努昊從帥府走出。府門外,宴席上為他報信的武士正焦急等待,見他出來急忙迎上,「將軍,元帥可將擒太子的先鋒之位交予您?」

  努昊朝四周望了一眼,刻意提高了聲音:「元帥把這重任交給了達赤將軍,既是元帥吩咐,我也只能從命。」

  和他一同出府的將領聽見此言紛紛寬慰了數句便相攜散開。

  努昊朝那武士擺手,待兩人上了馬車才壓低聲音問:「韓燁果真打算紮營在雲景山?」

  「是,將軍。」這武士神情篤定,言之鑿鑿:「屬下聽到那太子吩咐身邊侍衛將中軍大帳設在雲景西山上。」

  「韓燁倒是聰明得緊,知道我們十二萬大軍攻城,早早的為自己準備了退路。」

  「將軍的意思是?」

  「西山小徑直通南地,他將營帳駐紮於此,還不是準備城破之前逃走。」

  「太子留在城中,隨時可以撤退,何必要從雲景西山上走?」武士眼底閃過一抹狡黠,狀似無知,問。

  「鄴城裡守城的副將是靖安侯帝梓元的人,韓帝兩家可是隔著深仇,那副將會讓太子早早離城才怪。我在王城時聽說那大靖太子清高得很,像他這種極重名譽的皇室最是受不得天下人說他臨陣脫逃,把中軍大營設在雲景山上,進退都有路,哼,他倒是好打算!不過人算不如天算,他肯定猜不到自己的行蹤會被本將軍發現。」

  「還是將軍睿智,平日裡讓我注意城外動向,否則也不會有這種機緣。」

  「是你中用,把本將軍的話放在了心上。待活捉了大靖太子,本將軍一定重賞於你。」努昊臉上的興奮抑制不住,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若能把韓燁活捉回王城,定震動朝野,到時候德王得勢,北秦軍中哪裡還有鮮于煥和連瀾清立足之地,必是他努昊的天下!

  「可是將軍,咱們五萬兵馬的調動權也在鮮于元帥手裡……」

  「無妨。」努昊揮手,「待得一更到,你領著我的三千親兵出城直奔雲景山,對守城的人就說外出練兵便是。三千人馬,足夠抓住一個大靖太子了。」

  「是,將軍。」

  馬車外,駕車的馬夫模樣憨厚,專心握著馬鞭揮動,對車裡的一切恍若未聞。

  馬車慢悠悠晃進努昊的府邸,半刻後,毫不起眼的馬夫從後門走出,隱入人群中朝帥府而去。

  「吳真,韓燁真的把中軍大帳設在了雲景西山上?」帥府書房,鮮于煥立在沙盤前,老成的眼底劃過一抹訝異。

  「是,元帥。努昊把三千親兵交給了貼身侍衛,屬下覺得這消息應是不假。」從努昊府上走出的馬夫吳真沉聲回答,神色清明,哪裡是剛才憨厚無知的模樣。

  鮮于煥頷首,目光在沙盤上的雲景山逡巡而過,「韓燁在雲景山不假,但一定不是為了逃離鄴城。」

  「元帥的意思是……?」

  「韓燁當年隨施元朗戍守軍獻城時就名聲在外,這一年大小數十戰,哪一戰不是兇險萬分,你可見過他臨陣退縮過一次?努昊這個蠢貨,當韓子安和帝盛天當真教出了一個廢物不成!以韓燁的手段,他若不是故意為之,努昊又怎會恰巧知道他的行蹤。」鮮于煥眼底精光一閃,「怕這雲景山的中軍大帳本就是韓燁為了引努昊的兵力而設。」

  「元帥是說雲景山上有埋伏?」

  鮮于煥點頭,「南人慣會用這些伎倆,他必是知道努昊是德王的人,和本帥異心,又貪功好勝,才會故意將消息放出來引他上鉤。」

  「元帥,努昊手下畢竟只有三千人,即便是韓燁將其全剿,也影響不了咱們的大局,韓燁設此局何用?」

  「一個努昊亂不了大局,可若本帥手下的將領個個都將親兵派往雲景山,個個都只想抓住雲景山上的大靖太子爭功,那這場仗本帥還用不用打?你太小看韓燁對西北戰局的重要了。」

  鮮于煥轉身,望向窗外雲景山的方向,眼底晦暗不明,「大靖太子韓燁的生死,比我們對面的這座城池更重要。」

  他轉頭朝向吳真,負手於身後,「韓燁想以身為餌禍亂我三軍,本帥就讓他再也回不了鄴城。來人!」鮮于煥提高聲音朝外喚。

  他隨身副將達赤走進書房聽命。

  「達赤,等會你率軍隨努昊的三千親兵出城,切記不要被他們發現。」

  「元帥,末將此去是……?」

  「韓燁在雲景山上,待努昊的三千親兵被剿滅兩方鬆懈時你再出手,努昊想吞功,本帥就讓他雞飛蛋打,賠了夫人又折兵。」他看向達赤,沉聲道:「達赤,你聽著,清早本帥就會攻城,你帶兵出城後無論雲景和鄴城之戰誰勝誰敗你都不能下山,你的任務就是活捉韓燁!只要韓燁歸於本帥之手,這場仗就是本帥贏了,本帥給你三萬鐵軍,只要你帶回一個大靖太子!」

  鮮于煥的聲音在書房久久迴響,消逝在月色裡。

  以三萬鐵軍擒一人,雲夏數百年戰爭史上,恐怕從未有過此等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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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09:3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更至,努昊三千親兵趁著夜色出城,靜悄悄朝雲景西山而去。半刻鐘後,雲景城東門被悄悄打開,達赤率領三萬鐵兵隨後而出,漫天大雪成了這支軍隊最好的掩護。與此同時,雲景城內早已潛伏的死士趁軍隊調動之利不動聲色地潛進了埋滿炸藥的宗祠和四面城牆下,大戰一觸即發!

  待努昊和達赤出城後,鮮于煥急招眾將於城主府商議大戰提前之事。

  離二更敲鼓只剩半刻,苑書在城頭下清點大軍整裝待發,本該替她在城頭壓陣指揮的韓燁卻遲遲未曾出現。眼見約戰時間將至,苑書派人去城主府請韓燁,士兵還未領命而去,韓燁身邊的東宮侍衛騎著一匹快馬從官邸大道的方向而來。

  那侍衛轉眼疾馳至苑書身前,他從馬上落下,將一封密函遞至苑書面前,「將軍,這是殿下的密信。」

  大戰將至,難道還會有什麼變化不成,苑書皺眉展開,將信上內容掠過,神色大變,一把將這侍衛的領子擰起,怒道:「混帳東西,殿下去了雲景山,怎麼現在才告知本將!」

  苑書力大無比,這侍衛一張臉被憋得青紫交錯,但到底是韓燁身邊的人,仍沉聲回:「將軍,殿下說開戰按計劃進行,有他在雲景山上鉗制住鮮于煥的數萬大軍,將軍必能保住鄴城。還請將軍以大局為重,鮮于煥戰敗撤兵退出雲景城前,將軍絕不能率兵踏進雲景山一步。」

  這麼一會時間,足夠苑書緩和情緒,她鬆開侍衛,緩了口氣。大戰在即,她身後還有五萬大靖將士等著她,她絕不能亂了陣腳。

  可太子僅憑身邊的三百親衛,如何抵擋鮮于煥的數萬大軍?這不是以卵擊石絕無活路?

  一邊是太子,一邊是鄴城的三萬百姓,苑書長吸一口氣,一時不知該不該聽這道荒謬的命令……太子為了小姐才留守鄴城,萬一出了事,她將來又如何跟小姐交代?

  「將軍。」那侍衛見苑書始終未言,沉聲道:「殿下有言,他既能引鮮于煥大軍入山,便能有將他們留在雲景山上的辦法,請將軍安心出戰。」

  聽見這話,苑書神情鬆了鬆,若殿下無把握,確實不會將這數萬人引進山,她長歎一口氣,頷首,朝身後副將沉聲開口:「周歡,跟本將去城頭。」

  苑書剛立上城頭,對面的城池中猛地燃起數聲巨響,以毀天滅地之勢向四面傳遞開來。與此同時,雲景城東面城牆所倚的雲景東山轟然而動,整座山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傾斜坍塌下來。

  整個雲景城裡的北秦兵士都被這毀天滅地的一幕震驚得不能言語。

  城主府內,鮮于煥和眾將剛將攻城的時間敲定,便感受到了城內延綿不斷的爆炸聲和動盪!

  這種整座城的震動絕非人力可為,他神情巨變,領著一眾將領朝府外衝去。

  鄴城城頭上,苑書眯眼,心底喟歎,這一刻終於來了。

  除了少數知情的將領,她身後的兵士亦為雲景城內境況而動容。

  毫無預兆的,黑夜裡,伴著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和漫天火光,雲景城所依託的山體碎裂,城內的建築一座連一座轟然倒塌,大道裂開,渾濁奔騰的石流從地底逸出,咆哮著仿佛要將整座城吞滅,這座享譽西北數百年的城池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地底陷去!無數碎裂的山石從山體上滑落,和倒塌的房屋一起砸在了驚惶不定的北秦兵士身上,慘叫聲響徹整座城池,不過片刻,雲景城內猶若人間煉獄。

  鮮于煥率著一眾將領從帥府內跑出,落入眼底的正是這一幕。

  「元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鮮于煥手下的將領護著鮮于煥,看著面前的場景,神情驚惶地喊道。

  「雲景城是韓家百年前所建,這座城下是暗河!一定是韓燁炸了建城石柱和雲景山體,他想毀了這座城!」鮮于煥一生跌宕起伏,見多識廣,幾乎在見到城中境況的瞬間便明白發生了何事。看著不斷慘死的兵士,他聲音嘶啞,雙目赤紅,「韓家小兒,居然如此有傷天和,我鮮于煥必不饒你!」

  「屠鷹,傳本帥令,讓所有士兵退出雲景城!」

  除了跟隨達赤上山的三萬及守在城後的兩萬,城內八萬大軍在半刻內損失數萬,讓兵士活著逃出雲景城才是鮮于煥當務之急。

  與此同時,二更至。鄴城城頭,苑書看著猶若煉獄的雲景城,手猛地一抬,震天的怒吼響徹數里之外。

  「聽本將令,鼓起!」

  隨著苑書令下,鄴城城頭響起軍鼓,嘹亮當空。

  她回轉身,看著身後的將領和滿城軍士,揚聲開口:「今日一戰,雲景城再不復存,從今日起,鄴城就是守護大靖邊疆極東之處的第一座城池。不要忘了,你們若戰敗,故土淪陷,鄴城就會變成第二座雲景城!」苑書猛地朝雲景西山上指去,「太子為了你們獨留雲景山鉗制鮮于煥三萬大軍,這場戰爭,只能勝,不能敗!你們敗了,就是本將和太子的恥辱!聽到沒有!」

  「此戰不勝,誓不為人!末將等定不負太子大義,不負將軍所望,不負雲景毀城之難!」

  苑書身後,滿城將領和兵士對著雲景西山的方向猛地跪下,震天的怒吼聲在城頭響起,直沖雲霄。

  「好,周放,燃起戰鼓,打開城門,隨本將迎戰鮮于煥!」

  苑書點起了大靖北秦交戰的戰火。在北秦將領指揮下從雲景城中逃出的兵士還來不及收攏隊形便遇上了苑書的軍隊,兩軍陷入了慘烈的廝殺中。鮮于煥這一戰,失了先機失了後招,註定難如他所願。

  雲景西山,山頂,東宮三百親兵以一當十,把努昊的三千兵士始終攔在山頂中軍大帳的百米外。

  足足一個時辰血戰,二更之時雲景城的火光燃起前,北秦三千軍士全滅,而韓燁身邊的親兵,亦不足五十之數。

  雲景山雪白的山頂,覆滿了鮮血。

  雲景山今夜註定不能安眠,守營的東宮衛士還來不及喘氣,連綿不斷的北秦士兵伴著山下的炙火慘叫聲毫無預兆地在山頂四周之處圍攏,密密麻麻,一眼望去,來軍延綿至半山腰間,便知至少有三萬之數。

  北秦士兵讓出一條路,達赤一身戎裝,行至大營五十米處,朗聲道:「大靖太子,可在此營之中?」

  山下雲景城的慘狀顯然讓達赤壓力沉重,在面對這區區五十人時也沒有輕鬆之意,反而他對韓燁是迫在眉睫的擒捉。

  營中未有半句聲響,就連那五十名東宮親衛在大軍壓陣下也沒有半點慌亂。達赤雙目一沉,怒道:「兀那韓家小兒,快快出來投降,本將可留你一條性命,否則本將大軍攻頂,即便你有通天之能,如何對抗我三萬大軍!」

  達赤的怒吼在雲景山上回蕩,他身後的將士長刀出鞘,在冷硬的盔甲上敲出震懾的兵戈之聲來。

  雪山震響間,只聞一道清冷的聲音從營中傳出,貴不可言。

  「北秦大軍攻頂,孤的性命危在旦夕,今日恐不得保,七位縱想下山,怕也要先保孤之萬全。」

  隨著帳中之聲落定,大帳帷帳被拉開,韓燁一身銀白盔甲坐於帳中,他望向雲景山的四周曠野,唇帶笑意,穩若泰山。

  顯然他口中之話,並不是對達赤和北秦士兵所言。

  達赤愣神間,只聽得數道蒼老的歎息聲響起,七道人影從半空掠來,毫無聲息地落在山頂營帳和北秦大軍之間。

  以氣御飛,落雪無痕,難道是准宗師?端這七人的武力便讓達赤如臨大敵。難道大靖太子孤身留在雲景山,依仗的便是這七人!

  只是這怎麼可能,西北地界上怎麼會有如此多的大靖准宗師?

  「那封指引我們來此的密信,可是殿下所為。」為首的灰衣人望向韓燁,神情灼灼,問。

  他們十人武力雖高,卻並不熟悉偌大的西北戰況,嘉寧帝自他們入西北起便給他們安排有一應服侍和打探消息的暗探。帝梓元留守鄴城、韓燁攻打軍獻城的消息兩日前才送到他們手中,他們從休整地趕來,便得知統帥獨留雲景山頂,哪知剛到山頂便看到了北秦三萬鐵兵圍捉韓燁。

  這一切如此湊巧,時機分毫不差,若不是獨留在雲景山山頂的韓燁有意為之,又有誰能做到?

  韓燁頷首,「龍老多智,孤瞞不過你。」

  灰衣人搖頭,眼底竟多有讚賞,只道:「殿下好能耐,竟能讓陛下為我等安排的暗探為您所用,我們十人,怕是自入西北起便被殿下耍得團團轉。俞老折損在虎嘯山,怕也是殿下的手筆吧?」

  「已過之事,何必再談。孤答應過俞老,西北之事,絕不禍及其滿門。」韓燁淡淡開口,一派坦然。

  「既然殿下坦承,我也不多言。我等入西北乃領命而來,並不受殿下所制,殿下應知我七人要離開此處去往軍獻城也不過一日時間,只要靖安侯君仍在西北,她便註定難回中原。殿下還請保重!」灰衣人開口,沉著冷靜,仿佛絲毫不受韓燁所制。

  灰衣人轉身便欲離去,達赤還來不及欣喜,便見那為首的灰衣人猛地飛身朝大帳中朝韓燁擒去!

  只是有人比他更快,灰衣人飛身入帳,擒拿韓燁的雙手卻堪堪停在其半米之處,再難寸進。

  灰衣人面前,韓燁以劍持於頸間,淡淡的血絲從頸間流出,一字一句沉聲開口:「孤的命,對你們而言,永遠比靖安侯君重,如孤死在雲景山上,就算你們誅殺了帝梓元,對我父皇而言又有何用。」

  當初韓燁被困軍獻城時便知對這入西北的十人而言,誅殺帝梓元雖為死命,可有一道命令,絕對在誅殺帝梓元之上——那就是保住他這個大靖太子的性命!

  韓燁若死在西北,大靖二十年內後繼無人,又有誰能抵抗日漸強大的帝家。

  若這世上有絕對瞭解嘉寧帝的人,便只有他一手養大的嫡子。

  這七人絕不會放任韓燁留在山頂被北秦人活捉,剛才他們所言不過鬆懈韓燁心神,擒住他帶他下山才是這七人的目的。

  可韓燁竟寧願自絕於雲景山頂,也不願活生生地隨他們下山。

  灰衣人臉色冷沉,眼底湧出怒火,「殿下,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等也不過忠君之事!」

  「孤知諸位領君命而來,但孤要的是這場戰爭的絕對勝利,你們三軍陣前誅殺統帥,難道就沒想過後果嗎?」韓燁從椅上站起,神情卓然,「只要鄴城得保,你們攔住這三萬人,孤向諸位承諾,當初答應俞老之事,也必允諾諸位!」

  灰衣人神情數變,見韓燁手中長劍始終未離頸間半分,他朝帳外的北秦大軍看了一眼,回轉頭,歎聲開口。

  「殿下,您心術算盡,這三萬北秦軍本就是您為我等準備的,否則就算今日有您相勸我等也會赴山南城誅殺靖安侯君,為了帝梓元,您不惜違抗父命,以命將我等困在這雲景山頂,如此犧牲,究竟為何?將來帝家崛起,你們兩家血海深仇,您真當帝家會留韓氏宗族一條生路?那時您又當如何自處?」

  灰衣人放下擒拿韓燁之勢,朝後退去,直至退至營帳外,他朝韓燁深深一躬,沉聲開口。

  「殿下,您是大靖的太子,我十人之命不足掛齒,可您將來如何在帝家崛起下保住韓氏江山?那帝梓元一條性命,當得您如此?」

  連聲質問,大帳內半晌未言。韓燁放下手中之劍,望向這七人。

  「諸位說得不錯,孤首先是大靖韓家的太子,所以韓家之錯,就是孤之錯。韓家的罪,就是孤的罪,犯了錯就要認,有罪就要贖。如何保大靖江山,那是孤的事,如何保韓氏宗族,那也是孤的事,孤既然敢保帝梓元,就一定也能保下韓家百年太平。至於帝梓元當不當得孤救她一命,你們說了不算,孤說了也不算,她值不值得,日後天下百姓自有公論!」

  雲景山頂,韓燁朗朗之聲,響徹雲霄。

  如此之言,方端得上是大靖儲君,一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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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七十八章

  營帳內外,久久未言。那七人立在皚皚雲景山頂,竟一時無法反駁。

  韓燁自帳內走出,迎著奉嘉寧帝之命而來的七位准宗師,聲音鏗鏘冷靜:「孤有言在此,靖安侯君的命,孤保定了,她若亡於諸位之手,西北亦是孤埋骨之地。她若能活,孤答應諸位,只要諸位這一戰能攔住這三萬北秦大軍,孤便能保大靖江山的安寧和諸位氏族十年榮華!」

  韓燁之聲鏗鏘有力,這七人神情一變,他們看向身後的三萬北秦軍,神色沉重,太子不僅要帝梓元活,還要保下鄴城!他們七人自被引入雲景山起,便失了選擇的機會。

  事到如今,已毫無選擇。這七人對視一眼,互相頷首,朝韓燁的方向執手行禮。為首的灰衣人沉聲開口:「我七人跌宕半生,武達准宗師,本不該再涉皇室爭端,奈何皇命難為,我們此次入西北皆為氏族存活而來,殿下既允諾,我等便相信殿下,今日之戰,不論我七人生死如何,還請殿下將來護我等氏族萬全,不要禍及無辜。」

  不遠處的達赤聽見這話,不由得面色大變,來的居然真的是七位准宗師!山下爆炸聲接連響起,雲景城的慘狀猶若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能再等了,他猛地拔刀揮向天際朝身後吼。

  「眾將士聽著,只要活捉了大靖太子,這場仗我們就勝了!凡活捉大靖太子者,連升三級,賞黃金千兩,良田萬頃!」

  達赤的怒吼響徹在雲景山山頂,如此誘人的厚賞下,北秦士兵體內的好戰血性被挑起,雙目赤紅瘋狂地朝中軍大帳湧去。

  大帳外的七位准宗師圍成半圓,齊齊飛躍數米,將如潮水般湧來的北秦士兵攔在了營外五十米處。

  准宗師雖武力超絕,但北秦兵士個個悍勇,又不畏生死,雲景山上一時陷入了膠著之中。

  雲景城下,鮮于煥領著尚存的三萬軍隊和城後兩萬大軍合攏,和苑書展開了生死奪城之戰!

  此時的雙方,在韓燁毀城誘敵之下,竟都只剩下五萬之數。

  這一戰,韓燁以一人之智毀鮮于煥七萬大軍,足以重新書寫雲夏大陸的戰爭史。

  恰在此時,連天烽火伴著雲景城的交戰從南方延綿而來,軍獻城的決戰終於拉開了序幕。

  營帳外,七位准宗師圍成的半圓內,韓燁一身盔甲,長劍在握,他的目光逡巡著落在遠處山間的軍獻城烽火上,眼底的神情卻沉靜得不似置身於一場生死之戰裡。

  這一刻,這一戰,他究竟等待多久了?

  是從他知道帝家滿門冤死真相的那刻起?還是仁德殿外帝梓元當著朗朗朝堂質問帝家叛國的真相起?是從他愛上任安樂起?還是從他立誓這一輩子都要護著帝梓元起……?

  可是這重要嗎?不重要。韓燁只知道這一刻他等得太久了,久到青南山下八萬將士的屍骨都已腐朽,久到安寧被逼得只能戰亡西北,久到天下人都忘卻了十一年前的那場屠戮,久到整個大靖山河從無人知曉他韓家的罪!

  八萬人命,大靖八萬子民,他如何能贖?整個韓家又如何去贖?

  縱死,亦不能贖。

  韓燁知道,他和安寧這一生,從帝家軍慘死在青南城的那一刻起,命運就已註定。

  只因他是韓家太子,嘉寧帝的兒子。

  韓燁緩緩閉眼,疲憊的眼底掩盡了世間光景。

  激烈交戰的雲景山頂,他那低低一歎竟格外清晰,久久迴響不能消逝。

  西北長達一年的動盪從這一天起走到了盡頭,但這時誰都不知道,雲景山上這慘烈的一戰會徹底改變雲夏大陸未來百年的歷史。

  西北廣裘的大地上四處可聞大靖淪陷於北秦的兩座城池的反攻號角,開戰三日後,軍獻城在帝梓元的兵力壓制及君玄的裡應外合下,除西城門未被徹底攻陷外,北秦九萬守城軍幾乎盡數被殲。

  軍獻城內外,戰爭之勢猶若水火,帝梓元立在軍獻城城頭,銀白的盔甲上血跡累累,她右肩處的盔甲被劈開,肩上綁著厚厚的繃帶。

  宋瑜從城牆石階下跑來,向來持重的老將臉上意氣風發,「侯君,溫朔從西城來報,最多還有一刻便可拿下西城門,殲滅北秦全軍!」

  出乎意料的,帝梓元面上並未露出欣喜的神色,只能從她沉靜的眼底瞧出一閃而過的感慨,「他們還是守到了最後一卒,也算不負北秦鐵軍血性之名。」

  宋瑜一怔,明白帝梓元說的是北秦守軍。連瀾清被刺殺昏迷帶回北秦王城後,戍守軍獻城的是北秦老將武陟,這場攻城戰幾乎傾大靖邊境所有兵力,又有帝梓元壓陣三軍,大靖兵士士氣高昂,一戰怒,二戰捷,三戰勝!

  不過儘管大靖勢如破竹,武陟仍舊沒有放棄守城,他遣走城內的北秦平民,帶領九萬大軍守了三天三夜,直至被宋瑜一刀斬下馬,壯烈戰亡在北城城頭!

  不過兩日,這座淪於北秦之手久達一年的大靖邊關第一鐵城的城牆上已經重新豎起了大靖鮮紅的旌旗。宋瑜看著風中揚展的旌旗上那厚重古樸的「施」字,壓下了眼底的酸澀,望向帝梓元敬意更甚。

  開戰前,帝梓元特意命人將一年前戰場上被北秦軍挑落的施家旌旗帶上,攻城戰裡她始終衝殺在前,這施家旌旗,就是帝梓元登上城頭後親手插上的。

  在死後仍被如此記掛,他們這些一生戎馬的老將,也算無所求了。

  西城的衝殺聲越來越弱,想來負隅頑抗的北秦兵士所剩無幾。帝梓元走到城牆邊,鮮紅的旌旗從她臉邊拂過,她垂眼,盔甲腰腹處沉澱著一處從未消逝的暗沉血跡。

  一年前,安寧戰亡在青南山下時,身披的就是這副戰甲。

  帝梓元抬手在盔甲上輕輕地摩挲,她望向軍獻城外的千里平川,無盡的戰火下,整個西北大地上滿目瘡痍,難見安寧之地。

  「安寧,軍獻城我替你拿回來了。」帝梓元摩挲盔甲的手在腰間頓了頓,待觸到那薄薄的紙箋時,她眼底的悲慟一閃而逝,她身上一直帶著安寧最後的訣別信。

  梓元,答應我,無論將來如何,你和皇兄都要好好的。——這是安寧留在世上的最後心願。

  夕陽在天階盡頭落下,整座城池染上了金黃的暖色。帝梓元眼底的沉重悲痛淡淡化去,直至最後變成了淺淺的希望。

  安寧,我答應你,等韓燁從鄴城回來,縱使兩家仇怨不是一日可解,但我一定會告訴他我的心意,我絕不會為兩家之爭興起大靖兵戈,我會和他一起好好守住染滿了你們鮮血的大靖山河。

  身後鐵騎奔馳的聲音傳來,帝梓元轉過頭,看見溫朔一騎當先,意氣風發的少年手中長戟指天,勾著北秦的旌旗一路從西城門繞城而回,凡他踏馬之處,大靖士卒的叫好聲皆響徹雲霄!

  肆意張揚的溫朔恍惚間讓帝梓元想起了當年晉南戰場上無往不勝的父親帝永寧。

  那眉眼和神情……竟是格外的相似。帝梓元心底劃過淡淡的異樣,待仔細去看溫朔時,少年已大笑著近到了她面前。

  溫朔從馬上躍下,三兩步立於帝梓元不遠處的石階下半跪於地,他手中的長戟在空中劃過俐落的半圓,笑聲威武響亮,「稟侯君,西城門已拿下,城內北秦大軍全滅,軍獻城重歸我大靖國土!」

  他身後,一路跟隨而來的年輕兵士臉上寫滿了驕傲,望向溫朔的眼底滿是擁戴和敬服。

  帝梓元唇角勾起,看向溫朔滿是寬慰,她走下石階,把溫朔扶起,聲音裡有止不住的驕傲,「溫朔,這一仗,你做的很好,等韓燁回來……」

  帝梓元話音未完,整齊的兵馬之聲從城外浩蕩而來,在戰火已熄的軍獻城城頭上一時顯得格外刺耳。

  從山南城的方向來的兵只會是大靖的軍隊,眾人面上泛起疑惑,回轉身朝城門外望去。

  這一望,宋瑜和溫朔俱是面色大變,就連一向情緒不動如山的帝梓元,眼底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曠野上,本該舉兵馳援鄴城的唐石,正朝著軍獻城的方向而來。

  不過片刻唐石已近到眾人面前,他身後,跟著一整支堯水城的軍隊。唐石從馬上躍下,眼睛沉沉地放在為首的帝梓元身上,一向溫厚的目光除了同樣不可置信之外,竟帶上了淩厲的質問之意。

  這場面著實有點詭異,兩邊身後本該歡欣鼓舞重聚的兵士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溫朔沉不住氣,立馬上前就要問個究竟,卻被帝梓元擺手攔住。

  「唐將軍,軍獻城已經奪回,西北諸事繁多,我們回帥府再議。」她說完竟也不管唐石如何回答,已率先朝施府走去。

  溫朔瞧得仔細,見帝梓元雖步履沉穩,但她腰間那把染血的長劍劍柄處,竟被她活生生的按出了指印來。

  兩方各自帶著疑惑不敢怠慢地相繼朝施府走去。

  軍獻城剛經歷了一場大戰,施府還來不及修整,大堂裡勉強能議事,但顯然沒人關心這點,帝梓元立在大堂裡,背對著眾人,沒有人能瞧見她的表情。

  未等眾人坐下,溫朔已經一個箭步衝到唐石面前,神情焦急,「唐將軍,你怎麼會來軍獻城?鄴城之戰如何了?殿下可還平安?」

  溫朔的問題一個連著一個,唐石卻一個都沒有回答。半晌,他才沉聲道:「本將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平安。」

  溫朔一怔,聲音猛地拔高,「怎麼會,你為何不遵殿下令馳援鄴城?」

  「溫朔!」唐石聲音一重,沉眼掃向他,沙場老將的鐵血之風顯露無遺,聲音裡帶了掩不住的憤怒,「本將連太子戍守在鄴城都不得而知,又怎麼會有太子諭令,更別說馳援鄴城!」

  整個大堂裡只剩下唐石的怒吼聲,不再管溫朔和宋瑜面上的震驚,唐石看向那個始終背對著眾人的身影,緩緩開口:「若不是靖安侯君大破軍獻城威震西北的消息傳到我堯水城,本將恐怕到這場戰爭結束都不會知道攻打軍獻城的是侯君您,更不會知道戍守在鄴城的是太子殿下。五萬殘兵對鮮于煥十二萬大軍,殿下會不會安好,靖安侯君還需要問本將?」

  濃濃的指責之意朝帝梓元而去,卻未得到半點回應,直到溫朔忍不住想要朝唐石問個究竟時,帝梓元終於回過了身。

  「那十人入西北,可是你一手接應?」清冷的聲音在堂中響起,帝梓元的目光冷若寒冰,她看著唐石,眼底沒有一絲情緒,「唐石,虎嘯山之難,也是你一手謀算。」

  這句,不是詢問,已是篤定之言。

  唐石氣勢被壓得一滯,一時難以回答。他沒有想到西北之戰未完,韓帝兩家在明面上仍是君臣的景況下帝梓元居然直接揭開了十位准宗師的刺殺之事。

  「那七人,你可還有他們的消息?」帝梓元根本不需要唐石否認或回答,而是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唐石神情一變,臉色更是難看,「從五日前開始,我便再也聯繫不上他們。」

  唐石會來軍獻城而不是直接去鄴城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七位准宗師在數日前失去了行蹤,他不知道太子戍守在鄴城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但至少有一點他能肯定,無論太子在做什麼,都應該和靖安侯君脫不了干係。

  「你從來沒有接到過韓燁讓你帶兵馳援鄴城的諭令?」

  帝梓元向唐石問出了最後一句,唐而石的回答只是沉默的搖頭。帝梓元長吸一口氣,閉上眼,幾個呼吸間,她猛地睜開朝虛空中看去。

  「吉利,給本侯出來。」

  一道人影鬼魅般出現在眾人眼前,吉利一身青衣,立在帝梓元三步之遠處,頭微垂。

  帝梓元微微低頭,冷厲的眉眼落在他身上,「吉利,你來告訴本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個韓燁身邊向來古靈精怪又囉嗦的小太監卻罕見的沉默著,他面上看不出半點被帝梓元質問的驚惶,反而他身上沉靜得自有一股讓人無法輕視的氣勢。直到此時,眾人才真的感覺到這不只是個普通的東宮太監,而是一個和歸西一樣武藝超絕,即將跨、入准宗師的絕頂高手。

  「你什麼都不說……」帝梓元從堂上臺階上走下,行到吉利面前,以劍抬起了吉利低垂的頭,一字一句開口:「是想要眼睜睜地看著韓燁死在鄴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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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帝皇之書,書天下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什麼都不說,是想要眼睜睜地看著韓燁死在鄴城嗎?」

  帝梓元的聲音很輕,卻比剛才的質問來得衝擊得多,吉利嘴唇抖了抖,猛地握緊垂下的手。

  整個大堂裡也因為帝梓元的這句話陷入了不安的沉默中。

  「侯君想知道什麼?」許久,吉利的聲音在堂內響起,卻嘶啞得嚇人,他朝帝梓元看去,「奴才不是不說,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說,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侯君如此聰慧,想必殿下時至今日的所為,侯君應該能猜得一二。」

  帝梓元眉角高高蹙起,「我決戰的兩日前才醒過來也是你動的手腳?」

  「是,殿下有吩咐,侯君必須來軍獻城。我在侯君的藥裡放了安神藥,您若提早醒來,必會趕回鄴城換回殿下,只有決戰在即,您才會以大局為重掌山南城帥印。」

  「韓燁尋了什麼法子守住鄴城?」帝梓元沉聲問。鄴城尚有三萬百姓,韓燁若不是有信心守城,必會讓唐石增援。

  「侯君,雲景城下是西北最大的暗河。」

  「韓燁打算毀了雲景城?」帝梓元雖震驚於這個答案,卻沒有意外,以五萬兵力對鮮于煥十二萬大軍,毀城是唯一的方法。

  吉利頷首,「殿下一個月前令人潛入雲景城,在十二根守城石柱下埋滿了炸藥,攻城前殿下會炸城。」

  聽見吉利的話,堂中人鬆了口氣。為了不讓大靖國土淪入北秦一毫,毀了這座百年之城,實在太過無奈。但毀城後北秦一方定會損失慘重,如此一來兩方兵力相差無幾,鄴城之危暫時可解。

  唯有帝梓元沉默異常。一個月前正是韓燁和她被困軍獻城之時,如果韓燁一個月前就有這樣的安排……帝梓元瞳色愈加冷凝,韓燁從來就沒想過親自奪回軍獻城,他從一開始要去的就是鄴城!

  「韓燁留在鄴城,是為了將那七人引去?」

  「是,殿下早已將唐石將軍派在十位准宗師身邊的人納為己用,否則上次也不能及時趕到虎嘯山救下侯君您。五日前,殿下令我將那七人引上了雲景山。」

  唐石神情略有難堪,沉哼了一聲。

  「雲景山?為什麼是雲景山?」帝梓元眉頭一皺,一絲不安從心底劃過,她猛地走到吉利面前,聲音更冷:「准宗師日行千里,他們發現我不在鄴城定會再來軍獻城拿我的命,吉利,韓燁到底拿什麼把他們留在雲景山!」

  如不能留下那七人,韓燁所做的一切毫無意義,可他到底有什麼辦法?

  回答帝梓元的是吉利長久的沉默,她心底頭一次生出了無法掌控的不安來。

  「吉利,韓燁他……」

  帝梓元話音未落,吉利已經跪倒在地,他的頭碰在青石大堂上,磕出沉鈍的響聲,「侯君,您去救救殿下吧!您快去雲景山吧!殿下他……」

  吉利聲音哽咽,明明有准宗師的功力,卻硬生生磕得頭破血流!

  這一幕讓眾人一下子愣了神,渾不知韓燁到底遇到了什麼事。雲景城被毀,鮮于煥元氣大傷,以太子的兵法謀略撐到他們馳援並非難事。

  「說。」帝梓元一劍挑在跪在地上的吉利肩上,眼底鬱色驚人:「韓燁到底做了什麼?」

  「殿下用自己的性命為餌引三萬北秦軍上山,逼得那七位准宗師不得不留在雲景山上退兵。那七人武力雖強,但交手的到底是北秦三萬鐵軍……」吉利眼底的擔憂完全無法藏住。

  帝梓元終於明白了吉利的恐懼。

  人力有時盡,七位准宗師迎戰三萬大軍,如滄海一粟,遲早有力竭之時,沒有援軍,雲景山頂就是一座孤城。

  可整個西北能夠馳援的人都在軍獻城裡,韓燁從頭到尾就沒有想過派兵增援鄴城,他甚至沒有打算從雲景山上走下來。

  韓燁他……終於知道韓燁想做什麼的帝梓元整個人仿似被劃過鈍重的一刀,這疼痛直擊心脈,讓她瞬間難以呼吸。

  韓燁,你主宰了整個西北的戰局,奪回了軍獻和雲景,讓逝者所安生者可勝,卻唯獨,沒有給自己一條活著下山的路。

  我不知道,你竟從來沒有想過再活著見我。

  「為什麼不攔著他?」帝梓元的聲音仿佛從地底深淵而出,嘶啞暗沉,仔細聽來,竟不可思議地帶著一絲顫抖,她俯下身,沉沉盯著吉利,「你既然什麼都知道,為什麼不攔著他?」

  「侯君,殿下心意已決……」吉利垂下頭,磕在地上,額頭碰出觸目驚心的紅,一字一句回答:「奴才攔不住。」

  大堂裡外,死一般的沉默,這個時候任是誰都猜到了韓燁的用意。

  「宋瑜,軍獻城交給你,緊守城門,謹防北秦來犯。溫朔,點兵,去鄴城!」

  長久到讓人無法再忍耐的沉默後,帝梓元猛地起身,肅聲吩咐了眾人後抬步朝堂外走去。

  「靖安侯君!」唐石的聲音在堂中響起,叫住了踏門而出的帝梓元。他神情沉默,卻沒有下言。

  帝梓元回轉身,看他許久,終是開口:「只要他還活著,就算滅盡北秦十二萬大軍,本侯都會帶他回來。唐石,帝都裡高坐金鑾殿裡的那位,本侯的話,你如數告知!」她頓了頓,頭微微昂起,「你替本侯問問他,數十年過往,到頭來我們韓帝兩家走到今日這步,他可曾後悔?」

  逆光下,帝梓元銀白盔甲上殷紅的血跡未乾,手中長劍還帶著大戰後的淩冽煞氣。她身影倔強而孤桀,她的質問聲伴著過往數十年的累累歷史,襲著悲慟的蒼涼。

  沒有人可以回答她,即便是那個屹立在山河之巔一手釀成今日苦局的帝者,到了如今這一步,也早已不知道答案,更不知對錯。

  經歷了軍獻城生死之戰的大靖將士們還未等到屬於他們的狂歡,太子獨守鄴城對抗北秦十二萬大軍被圍的沉重消息就已傳來。

  這一次,沒有慶功,等待他們的只有留守和馳援。

  軍獻城城頭,留守的將士沉默地望著遠行馳援的大軍,那消逝在夕陽下一騎當先的背影格外悲默,久久難以讓人忘懷。

  開戰已有三日,雲景山下苑書和鮮于煥的大軍仍在激烈交戰,雙方皆死傷過半戰況慘烈,但雲景山上的戰局之慘卻毫不遜於山下的混戰。

  七位准宗師,已亡三傷二,現在唯有龍老和朱老仍有一戰之力。韓燁早在兩日前就提劍殺進了戰局中,他身邊的親衛,活著的只有八人。

  而以數位准宗師的性命換來的,就是堆積如山的北秦將士的屍骨,達赤座下三萬鐵軍,已不足八千。

  中軍大帳外的方圓之地,早已血流成河,橫屍遍野。

  大雪仍在紛飛,往日能覆了整座山頭的白色卻被血色湮滅。

  此時的達赤殺紅了眼,他身後的將士也早已在連續不斷的廝殺和同袍的慘死中變得麻木,沒有人選擇後退,對他們而言,唯有活捉大靖太子韓燁,才能告慰戰死在雲景山上的北秦鐵軍的亡魂。

  七位准宗師憑藉強橫的武力建立的隔離圈早已支離破碎,重傷的兩位准宗師正在大帳內調理真氣,龍老和朱老攔在大帳十米開外,始終不離韓燁左右,韓燁的八名護衛守成半圓,將大帳的側翼牢牢護住。但他們對面的北秦士兵仍舊一眼望不到頭,甚至拼殺上山巔的戰意越來越猛。

  戰局內,非死即生,每個人都拼盡全力毫無保留。即便是龍老這等人物,他一掌劈下,將衝進韓燁身旁的十來名士兵活生生斃於掌下,這兇猛的一掌震懾住了不要命衝上前的北秦士兵,讓他們暫時膽寒地停在了數米開外的地方。

  龍老趁著這個空隙一把抓住韓燁的肩膀,大聲喊:「殿下!」

  韓燁收回插入北秦士兵腹部的長劍,那劍尖上仍滴著鮮血,他回轉頭,眼底冰冷的殺意斂住,看向龍老。

  即便是經受了幾天血戰的准宗師,在看見韓燁眼底的殺意時都忍不住生出了寒意。

  到此時,龍老才算看清韓燁身上的傷,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即便有眾人相護,但韓燁一直是北秦人群攻的主要目標,他身上大小傷口數十處,尤其肩膀一刀深可見骨。他臉色蒼白,卻墨瞳淩冽,毫無懼色。

  「殿下,我們十人入西北,如今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下我們四人。殿下,靖安侯君的命我們不取,死的只是我們十人。但您若出了事,陛下不會放過我們十族滿門,您下山吧!」龍老看著絲毫不將生死放在心上的韓燁,神情懇求,帶著隱隱哀慟。

  他讓韓燁下山,必然已做好四人戰死在這雲景山上的準備。

  韓燁眼底隱有波動,他的目光落在山下已經毀於一旦的雲景城和戰火彌漫的鄴城平原下,搖頭,「孤毀了雲景城,就是為了鄴城能保,孤若走了,這八千人必會下山支援鮮于煥,孤不能走。」

  他看向大帳中死傷殆盡的准宗師,緩緩道:「龍老,你帶著另外兩位准宗師下山吧。」

  龍老神情一怔,還未等他回答,韓燁已回轉身朝重新衝上來的北秦士兵迎去,他冷沉的話語從鏗鏘的劍戟聲中傳來,落在眾人耳中。

  「你放心,無論孤能否活著走出雲景山,你們十族孤都保下了!」

  儲君之言,一諾千金,韓燁既然開了口,那他們十族必然得保,他們四人確實沒有留下來白白喪命的必要,兩位准宗師留在原地,相視一眼,未再衝上前。

  韓燁的八名護衛見這四位准宗師不再禦敵,也未有所恐懼,他們衝進北秦的包圍圈,緊緊護在韓燁身側。

  不過一會兒,韓燁周身方寸之地就被淹沒在汪洋一般的北秦士兵中。

  不遠處的達赤見那四位准宗師不再援手,面色狂喜,手中旗幟高舉,怒吼:「吹響號角,進攻,全力進攻,給本將活捉韓燁,以祭我北秦戰亡將士亡……」

  最後一個「魂」字還未來得及吐出,他面色驚恐,高舉的大刀從手中脫落,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人。

  龍老神情沉鬱,臉色潮紅,顯然強行催動真力瞬行百米也讓他真氣大損。他堅硬的鐵手抓在達赤脖頸處,冷冷開口:「祭你北秦人亡魂?那我大靖子民的亡魂誰來祭奠!我大靖的太子,豈是你等蠻夷可以侵犯!今日縱使我等身死於此,也決不讓爾等動我儲君分毫!」

  他話音落定,手中內力大增,在達赤驚恐的眼神中一把捏斷了他的喉嚨。

  韓燁遠遠看見這一幕,冷凝的神情微動,眼底現出一抹溫色。

  殺聲震天,劍戟聲不絕於耳,可他卻在這千分一秒的空隙中回頭望了山下一眼。

  梓元,若這雲景山是我的絕地,那我們的死局,可否能解?

  若這一世我還有什麼遺憾,大抵便是永遠都聽不到你的答案了吧。

  因為主帥慘死,北秦營中陷入了短暫的恐慌,奈何達赤死前進攻號角已經吹響,他的慘死更是激起了北秦士兵的復仇血性,剩下的北秦士兵不顧生死的朝韓燁的方向湧去,把剩下的四位准宗師吞沒在茫茫兵海中。

  雲景山頂這一戰,剩下的勝負未定,還活著的人生死亦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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